[からて]马卡龙女孩的地球千年之旅[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9-1 07:19 编辑


马卡龙女孩的地球千年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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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からて
插画:わんにゃんぷー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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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平凡无奇的日子不一定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一向形影不离的好友某天竟摔进时空隧道的另一端,跑到一千年后去了,
为了追寻好友的下落,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参加科学人体实验获得了不死之身,开始了千年之旅。
其间地球经历了种种可怕的问题——瘟疫、暖化、陨石撞击、外星人来袭、核武、辐射……
马卡龙女孩最后能否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呢?

这是日本网路小说界当红新人作家与Nico Nico动画人气绘者,为您合作呈献的短篇集。
内容包含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生存一千年的故事、能与水泥对话的女孩的故事、
奇妙外星人啪啦啵罗噗噜的恋爱故事、以及来自蝉王国的蝉子的故事……
一则则幸福、心酸、可爱,有点不可思议的故事。


CONTENTS
第1话  马卡龙女孩地球千年之旅
第2话  能与水泥对话的女孩
第3话  啪啦啵罗噗噜呸罗啵罗啪啦嘭
第4话  说谎的蝉,蔚蓝的天



第1话  马卡龙女孩地球千年之旅


  睁开眼见到的,是一片清澄透明的无垠蓝天。


  明亮的天空使女孩稍微眯眼。
  仰望着蓝蓝的天,在水泥地上步步前行。
  一如以往的日常。
  一如以往的蓝天。
  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么一个眩目阳光将世界照得闪耀,初夏清风四处溜转,一如以往的日子里。
  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研究室里看不见咪子的身影。
  「我明天有事和你说。」
  她昨天明明自己这么说的耶。女孩埋怨道。
  然后气冲冲地从口袋掏出马卡龙,塞进嘴里大口猛嚼。

  接下来的,就是如此一个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的幸福故事。
  *
  女孩和咪子感情一直非常好。
  总是在一起,形影不离。
  直到咪子不见踪影那天前,她都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告诉我嘛,发生什么事啦?」
  就算女孩嚼着马卡龙向咪子所属研究所的人员这么问,所里的人也只会嘟囔些「说不定是被抓到外国去了」或是「说不定是被虫洞怎么了」之类完全听不懂的话。
  「人家听不懂啦!再说得简单一点嘛!」
  女孩更焦急地追问所里的人,让他们都伤脑筋地抓抓头。
  因为咪子失踪的原因几乎还在调查当中,目前谁也不清楚。
  「她明天会回来吗?」
  「嗯……不晓得耶。」
  「那后天呢?」
  「不管是明天、后天还是以后好久好久,咪子都可能不会回来了。」
  「咦~不要,快想想办法嘛。」
  「办法又不是说想就想得到的……」
  所里的人全都被女孩问得烦不胜烦,再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没人理的女孩闲得发慌,只好边模仿三犄龙边为咪子忧心。
  在这时候,所里的人全都拚死拚活地不断寻找咪子失踪的原因。
  过了一年左右,集全世界聪明人之力,终于发现了咪子为何失踪。
  当原因完全查明时,全世界都为咪子哀痛不已。
  原因当然是非常复杂,女孩听了也搞不清楚。
  尽管如此,她还是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咪子跑到一千年后去了。

  正确日期,是西元2999年9月2日。
  距今非常非常遥远的,未来的未来。
  存在于不知人类是否依然存在的世界某处。
  咪子摔进的时空隧道另一端,据说就是那样的地方。
  当大家明白所里最美丽、最聪明的咪子遭遇了这样的不幸后,她周遭的人都彷佛失去太阳似的意志消沉。因为他们都很聪明,知道再也见不到咪子了。
  可是女孩是个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并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
  「好嘛,告诉我咪子到底去哪里了嘛。」
  「就是一千年以后啊。」
  当这样的对话反覆了十七次后,听起来就像云一样虚幻,很没真实感。
  「少来少来,她是跑去买甜甜圈了吧?」
  「不是,是一千年后。」
  「好了啦,快点把实话告诉我!」
  「实话就是一千年后啊!」
  「吼!知道了啦,你这个臭皮蛋!」
  女孩听了同样的话四十次时,莫名其妙地把所员的肚子啪啪啪地乱打一顿,之后才终于懵懂地明白,咪子是真的跑到一千年后去了。
  然而她依然认为,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因为咪子还没告诉她,那一天要说的是什么事。
  咪子从不曾失信,一定会亲口告诉她的。

  那么,我就活个一千年吧。
  女孩一边吃着马卡龙一边想。
  *
  「所以,我要怎样才能活一千年呢?」
  所里的人听见女孩这么问时,全都面面相觑地耸了耸肩。
  「小妹妹,人类是没办法活一千年的喔。」
  「真的吗,那要怎么办才能活一千年呢?」
  「你完全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吧?」
  所里的人拿她没辙,只能试着安抚她。
  然后说些活性氧怎样怎样、老化怎样怎样,解释人类无法活上一千年的原因。
  而女孩只是不停吃着马卡龙,把那些话当成耳边风。
  她听不懂复杂的事。
  只知道吃了马卡龙,感觉就会很幸福。

  「嗯……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有点……」
  女孩在研究所里到处问,终于找到一个叔叔对她这么说。
  「真的吗?那我要用那个方法!」
  女孩的脑袋里全部都是咪子和马卡龙,完全塞不下风险和代价之类的字眼,还不等叔叔说明清楚就答应了。
  就这样,女孩成了某个组织的实验体。
  这是一个企图和用诱导性多功能干细胞或胚干细胞之类,强行对染色体端粒这个那个,好像要把基因拆得碎糊糊的梦幻实验。
  据说是由于发现已经存活千年以上的新物种,让这样的实验开始能够步上轨道,可是成功率仍不足万分之一。
  想当然耳,女孩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懂,也不想懂。  
  在这场以钜额金钱为报偿、没有生命保证的人体实验中,比起可能丧失性命,暂时不得不和她每天都要吃的马卡龙说再见,还更让她难受。

  「我要到千年以后去抱怨给咪子听。」

  在心中如此立誓后,女孩吞下了组织的人给她的四颗药丸。
  这时谁都没有发现,幸运的她已经一下子变成不老不死的人了。
  *
  「现在,请服过药的人回到各自房间。」
  女孩听见组织里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们这么说,就一步步地乖乖走回自己分配到的房间。
  她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发现这里似乎是某间高级饭店而吓了一跳,心想:「能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慢慢等一千年也不坏嘛。」
  到达房间门口时,有个黑衣大姊姊交给她一张钥匙卡。
  「这个弄掉了会很麻烦,务必要小心保管喔。」
  「好~」
  听女孩活力十足地回话,再看见她天真无邪的脸庞,黑衣大姊姊表情有点为难。
  「把卡片从这里插进去,门就会打开了。」
  大姊姊指着闩把上的细缝这么说。女孩点头后又活力十足地回答:
  「知道了!」
  她将钥匙卡插入细缝,门跟着静悄悄地开放。往房里探头一看,里面居然有堆积如山的漫画。
  「哇~好棒喔!自从我上次去漫画咖啡厅以来,就没看过那么多漫画了耶!」
  「这些漫画全都随便你看喔。」
  「谢谢~大姊姊你好好喔!」
  女孩的话又让大姊姊露出尴尬表情,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声:「我才没那么好。」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这晚,女孩就只是狂翻哆啦A梦,一直看到天亮。

  「参与实验者,请到广场集合。」

  女孩看了一整晚的哆啦A梦后,附近响起广播器的刺耳声音。
  尽管嫌麻烦,女孩遗是决定先去广场一趟。
  广场上,都是昨天同样吃了药的人。
  可是仔细看了一圈,发现人数比昨天少了将近一半。
  其他受验者不安地彼此对看起来,女孩却只是想:「原来有那么多人赖床啊,早知道我也赖床了~」继续翻着右手上的漫画。
  这天也是吃吃药、抽抽血就结束了。
  之后每一天都是这样。

  女孩在组织的实验场中,交到了许多新朋友。
  例如悠悠哉哉的小真。
  小真说她之前为了帮助她心爱的男人而从事晚上的工作,但效率不太好,所以来参加这场实验。一聊起那个男人,小真脸上总是幸福洋溢,不过她还是时常寂寞地望着实验场上的夜空发呆。

  一直在生气的阿启。
  他很喜欢看马跑,每天看着看着,钱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见了,所以才来这里。还说等实验结束拿到一大笔钱以后,要继续去看马。

  总是很紧张的小优。
  听说他是种了吸起来会很开心的草,惹大人物生气也不怕,为了让全国的人都开心而在全国河边到处洒那种草的种子,洒着洒着就被人带来这里了。等拿到钱出去以后,他想到各个国家继续种草,让全世界的人都开心。

  安安静静、不太说话的里美手臂上,有很多刀疤。
  虽然那很明显是自己割昀,但女孩不可能懂那是怎么回事,还以为里美一定是和很强的敌人打斗过才会受那么多的伤,总是以尊敬的眼神看着她,里美也总是温柔地注视女孩在一旁打滚看漫画的样子。

  每天实验结束后,好朋友们会一起拿女孩鲜艳的粉彩红头发卷着玩,或是聚在她房间通宵闲聊各自集合前做了什么事。女孩怎么说都离不开马卡龙,于是大家开始叫她马卡龙妹妹。
  对于只有咪子一个朋友的女孩而言,能和那么多好朋友一起生活是既新鲜又有趣;得到绰号也让她开心得不得了,每天都在房间里跳着走路。

  然而,来到实验场的人却一天比一天少。
  起初有五百人以上、挤到不知道怎么站的朝会,现在参加者已经寥寥可数。
  实验开始二十天后的某一天,终于轮到阿启不见了。
  在这之前,女孩都认为不来的人是玩腻回家了,直到阿启的缺席才让她发现事情不是那样。
  因为阿启说他没钱,一定要撑到实验结束才行,不可能中途放弃。

  「你们把阿启藏到哪里去了!」
  女孩不太高兴地对黑衣大姊姊问。大姊姊和平常一样,一脸为难地对她解释:
  「你说的那个阿启,已经死掉了。可是那也没办法,我们一开始都说清楚了吧?大家都是同意了才参加的。」
  「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嗯,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踢其他研究员的脚罗?」
  听黑衣大姊姊这么说以后,女孩就决定不再踢黑衣叔叔的脚,并老实地当场道歉说:「对不起。」
  可是她并不真心认为那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她当初根本没把说明听进去,当然无法接受。这天,女孩就这么抱着模糊的心情,和大家一起吞下了七颗药。
  小优水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连连。
  滑稽的样子让大家哈哈大笑,小优也说:「不要笑人家啦。」并害羞地笑了起来。

  隔天,换小优没来了。

  这一刻,女孩决定逃离实验场。
  *
  「喂,你们两个也跟我一起走嘛~」
  决心逃离的隔天,女孩也邀小真和里美一起加入,可是她们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听她说话。

  再隔天,小真和里美来到女孩的房间说:
  「我们,还是决定要留到最后。」
  「为什么?我们一起走嘛!」
  听女孩这么说,两人悲凉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们不走。我们都准备好面对可能发生的事,也都有一些苦衷,不得不留到最后拿那笔钱。你放心,我们都活到现在了,一定能留到最后的。」
  说完,里美拿出一张纸交到女孩手上。
  「这是我们的地址和电话,再过几年,等我们变成不老不死、离开实验场以后,再一起玩吧。我们都很期待能和马卡龙妹妹再相逢的那一天喔。」
  「我知道了。」
  「那么,保重罗。」
  「什么保重,改天见才对!」
  「嗯,改天见。」

  小真和里美一直活到女孩待在实验场的最后一天,带着笑容送她离开。
  这一幕,让她有些悲伤。
  但她并没有哭。
  因为她认为,只要在重逢那一天和她们多聊一点就好了。
  脱逃过程比想像中简单非常多。不仅是因为有小真和里美帮忙,实验场里一个警卫也没有,简直轻而易举。
  女孩「咻~」地一下子跳出窗口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小真和里美在自己房内向她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之前不停地挥、不停地挥。
  而女孩只是拚命地跑,完全没注意到。

  当时她们是做何表情。
  她们在笑吗?
  还是在哭呢?
  女孩没有机会知道。
  因为从此之后,女孩再也没见过她们俩。
  *
  跑了大约一个小时,女孩才发现组织没有一个人追上来。
  「什么嘛~真是白跑了。」
  女孩一个人发着牢骚。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跑了一个小时却几乎一点都不累。
  到这个时候,她终于隐隐约约地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人。
  女孩即使爬上高台往实验场的方向眺望,也看不见任何人追来,于是她不再跑下去,以竞走的一方式持续走了十六个小时。
  不老不死的她一点也不累。
  只是最后那段时间,肚子叫个不停。
  这让女孩学到,连续走了十六小时,就算是不老不死也还是会饿肚子。

  女孩继续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
  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目前走过的路,女孩一条也不认识。
  游游荡荡了一星期左右,她发现一个颇具规模的城镇,便暂且走进去瞧一瞧。
  她将周围每块标示都看了一遍,见到的全是既没看过也没听过的地名。来到陌生的土地,让她觉得有点寂寞。
  可是更让女孩在意的,是饿得受不了的肚子。
  原本叽噜叽噜叫得很可爱的肚子,现在已经咕噜咕噜咕噜噜地大吵大闹。
  当然,女孩不会饿死,因为她有不老不死之躯。
  不过吃了好吃的东西,会让她感到非常幸福。为了拥有幸福,就必须拥有食物。
  于是,女孩翻起了垃圾桶。
  不老不死的流浪女诞生了。
  「她是怎样啊……」
  「太奇怪了吧……」
  见到小小年纪、有一头粉彩红美丽头发的可爱女孩在垃圾桶里东翻西找,镇上每个人嘴里都会念着同样昀话边走边瞄,有些甚至直接停下来偷偷拍照。
  可是之后他们全都一样,装作没看到地走掉。
  眼前忽然出现如此难以置信的异常情景,当然会有这种反应。
  「啊~今天有蛋糕耶!好棒喔!」
  女孩对周遭人们的反应毫不介意,把糕饼店前的垃圾桶附近当成自己的地盘,每天开开心心地找厨余吃。
  对她自己而言,这样的生活还过得去,感觉挺幸福的。真是个坚强的女孩。

  「你为什么在垃圾桶找东西吃啊?」
  这个好事的叔叔,是在女孩开始享受流浪生活差不多过了两星期时出现的。
  叔叔身穿破旧西装,看起来四十多岁。他看见女孩一脸幸福地把人家扔进垃圾桶的磅蛋糕吃得脸颊圆嘟嘟地,就忍不住向她搭话了。
  「虽然我不会死,不过我的肚子快要饿死了,就来这边找东西吃啦。」
  女孩精神奕奕地回答。
  「这样啊。叔叔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大致理解了。」
  「很好吃喔!」
  「可是,吃这种东西会弄坏肚子吧?」
  当然,因为女孩已经不老不死,就算吃的全是水泥也不会伤身。
  但叔叔不可能知道这种事,只觉得女孩有点可怜。
  于是叔叔从口袋慢慢拿出马卡龙,交给了她。
  「拿去吃吧。」
  「我真的可以吃这个吗!」
  好久没见到马卡龙的女孩兴奋得不得了,当场转了一圈。
  叔叔见到女孩如此天真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哈哈,真的啊,你不是快饿死了吗?」
  「我是绝对不会死啦,不过还是谢谢你!好棒喔!」
  「真是个怪孩子。」
  女孩三秒就把叔叔给的马卡龙吃光光,还厚脸皮地说:「我还要!」
  「嗯……我身上没有多的了,可能家里还有吧。」
  叔叔苦笑着搔头说。
  「带我去你家嘛!」
  女孩紧接着这么回答,然后黏在叔叔背后一路跟他回家。脸皮真的有够厚。
  *
  「哇~好大喔!是豪宅耶!」
  出现在女孩眼前的,是一栋附带尘院的豪华住宅,大得从叔叔破旧的西装难以想像,让她吓了一大跳。
  「别客气,进来吧。」
  「好~」
  女孩听话地进门了。叔叔家里好大好大,有好多鞋柜的大玄关和漂亮的系统厨房;还有个宽敞得惊人的客厅,由于没多少家具,感觉更宽敞了。
  来到类似起居室的房间后,叔叔把神翕上的马卡龙拿给女孩。
  神盒边,有张年轻女孩的遗照。
  「我女儿喜欢吃这个。」
  叔叔在遗照前这么说的背影,好像在哭。
  见到叔叔这么寂寞的样子,女孩无奈地一边吃着马卡龙,一边摸着叔叔的头安慰他。
  「人生一定还会有好事,加油喔。」
  女孩说的话虽然没有根据,叔叔还是轻轻地笑了。
  「嗯,我会加油。加油加油。」
  「那就好。」
  叔叔后来还说,见到女孩,感觉就像女儿又活过来一样。
  这时女孩不经意地开始担心,跑到未来的咪子会不会已经死在那里。

  「你是打算去哪个地方吗?」
  叔叔对幸福地吃着马卡龙的女孩问。
  女孩「嗯~」地想了一阵子,然后露出恍然大悟、整张脸都亮了的表情。
  「我好像要到一千年以后去才行呢。」
  「一千年后啊,那也太久了吧。」
  「啊,你不相信我吧?你一定不相信,快相信!」
  女孩一边说,一边敲打叔叔的腹侧。
  「好好好,我相信。真的相信。」
  「那就好。」
  露出满足表情后,女孩又继续吃她的马卡龙。叔叔坐在起居室的座垫上,点起一支烟注视女孩,脸上洋溢着幸福。

  「既然这样,你就在叔叔家慢慢等一千年好不好?」
  等女孩吃完马卡龙打起饱嗝,叔叔对她这么问。
  「喔喔,真是个好主意。」
  「不错吧。」
  「那么,就请你多多指教罗。」
  「请多指教!」
  「真没办法,那我就让你多多指教吧!」
  「嗯~什么意思啊?」
  叔叔说完又笑了。
  *
  对女孩而言,和叔叔同住的这段时光非常快乐。
  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因为叔叔每天都买马卡龙给她。在她心目中,没有任何食物比得上马卡龙,光是这样就让她好开心好开心。
  女孩最近迷上了捐血,经常空着手去捐血中心,然后带一包点心回来。虽然规定是每隔三个月才能捐一次血,可是女孩每个礼拜都会去一次捐血中心,和那里的医生们都混熟了。
  除此之外她就无事可做,每天都闲到极点。
  「你今天也没事做呀?」
  听叔叔这么说,女孩有点生气。
  「我有到公园观察蚂蚁、在沙坑数沙子,还有数天花板的污渍耶!」
  她望着闪耀辉煌、鲜艳无比的天空回答。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真的很闲。

  有时候,叔叔会忽然控制不住眼泪。
  每当叔叔房间传出啜泣的抽鼻声,女孩就会摸摸他的头安慰他。
  女孩从不打算问叔叔是为何而哭。
  只是每次摸叔叔的头,都会向他讨三颗马卡龙当谢礼。
  女孩虽然和叔叔住在一块儿,却对叔叔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兴趣、为什么孤零零地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有没有朋友、太太跑去哪里,全都不知道。
  她认为那些都是无谓的小事,也完全没有问的意思。
  在这个当下,应该要和叔叔多说点话、多摸摸他的头之类的念头,女孩想都没想过。
  *
  就这样,女孩和叔叔一超生活了八年又八十二天。
  叔叔在八年又五十二天时生了病,在八年又八十二天时撒手人寰。
  原因似乎是流行于全世界的某种神秘怪病。
  潜伏期可以长达数年,短起来可能只有几天,直到死前一个月才能看出徵兆,是一种目前医学无可奈何的病。
  女孩不知道,叔叔的女儿就是罹患这样的病而过世的。
  不老不死的女孩并不怕这种病,但是普通人可承受不住。怪病一下子就蔓延开来,吞噬了整座城镇。
  镇上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镇上再也没有其他人,沉静的空气、吹上脸的寒风,都弥漫着吞噬城镇的死亡气息。
  然而女孩还是生存下来了。
  孤单地生存下来了。

  「笨蛋。」

  女孩在无人的镇上喃喃自语。
  「死掉以后,不就不能帮我买马卡龙了吗。」
  她在无人的镇上,独自为叔叔办了场葬礼。
  点燃三支叔叔的七星,插在土上。
  香烟烧出的缕缕青烟,在无人的镇上空慢慢飘散。
  「人家好想再吃叔叔买的马卡龙喔。」
  即使这么说,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女孩悲从中来,望向天空。
  没有叔叔的天空看起来整片灰蒙蒙的,彷佛褪了色一样。
  她就这么望着天空,吃下叔叔最后为她买的马卡龙。
  那马卡龙还是那么地好吃,从遇见叔叔起一直都那么好吃。

  好吃得让女孩流了几滴泪。

  吃完马卡龙、擦乾眼泪后,女孩直接向前迈步。

  女孩不停地走。
  走过无尽的荒野。
  走过晶亮的海岸。
  走过摇曳的群木。
  走过林立的大楼。
  走过地平线的彼端。
  走过海平线的彼端。
  女孩不停地一直走着。

  走了又走、走了又走。
  *
  经过一段时间,科学家成功研发出一种特效药,能治愈将叔叔推向死亡的怪病。
  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女孩和叔叔同住期间,捐给医院的那些血液。
  和叔叔罹患同样怪病的某个少年输入了女孩的血后,开始产生好转的迹象。全世界的医生立刻研究那些血液,好不容易才做出特效药治疗这个有消灭人类之虞的怪病。
  女孩没有任何身分证,所以没人知道那些血是谁捐的。
  这些由某个无名氏留下的神奇血液,在坊间被人们称为「神露」。
  「谢谢你,让我活了下来。」
  最先得救的少年对不知来自何方的恩人,表达了由衷的谢意。当人们问起出院后最想做什么时,他笑着回答「应该是去秘密基地吧」这么一句难懂的话,
  但是拯救了全世界、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不会知道哪里有人得到幸福。

  女孩今天也在这世上的某处,一步步不停地走。

  *
  女孩走着走着,一百年的岁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这期间许多大国衰败,世界结构分崩离析,无数人死于大型纷争之中。
  然而,女孩觉得那都与她无关,一点也不在意。
  她只是不断向前走,什么也不多想。不过有一天,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待过的实验场。
  「不知道小真跟里美过得好不好。」
  这个念头,让女孩决定去找她们俩。
  小真和里美给她的地址,是日本的某间公寓。现在想想,她们在最后一天曾经说过,假如实验结束、真的变得不老不死以后,要在那间公寓混一辈子。
  当时人在欧洲的女孩花了一年半时间徒步走回日本,来到纸上的地址。
  可是她们指定的位置没有任何住宅,只有一条又长又宽的路横亘而过。
  女孩检查了好几次,确定自己没有弄错,但女孩还是觉得忧心。
  说不定,已经见不到小真和里美了。一这么想,女孩就坐立难安。
  于是她决定到组织的实验场去,打听小真和里美的下落。
  回到令人怀念的实验场原址时,发现那里人事全非,根本看不出以前的样子。有如高级饭店的实验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大公园和壮观的空中巴士站。
  「奇怪~应该在这里呀。」
  就在女孩歪头发闷时,一辆空中巴士到站了。
  由于女孩已经完全不知该上哪找小真和里美,就干脆先搭上空中巴士看看。
  即使已经活了一百多年,第一次搭空中巴士从天空观看的世界依然十分新鲜。
  在玻璃彼端一幕幕变换的景色让女孩眼花撩乱,稍微眯起了眼。
  空中巴士里空荡荡的。
  在遍地纷争的这个危险时局中,搭乘空中巴士等同玩命。车厢里只看得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爷爷独自坐在后面座位,此外没有其他人。
  「爷爷,请问一下,刚刚那边的实验场毁掉了吗?」
  女孩自己虽然比爷爷还要老五十岁左右,但她不在乎这种小细节,大剌剌地叫他「爷爷」,和他攀谈。
  突然被小小年纪、有一头粉彩红美丽头发的可爱女孩(一百二十六岁)这么问,爷爷有点吃惊。
  尽管如此,爷爷还是亲切和善地回答问题:
  「大概是在我小的时候吧。听说那边在搞某种奇怪的实验,最后被政府查办了。我不太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弄得非常凄惨。」
  「那小真呢?里美呢?」
  听爷爷说了那么恐怖的事,女孩也不由得害怕起来。
  可是就算她紧张兮兮地这么问,爷爷也无从回答。
  只能歪歪头,苦笑着说:
  「嗯……不知道耶。」
  「小真和里美跟我约好说以后要一起玩的耶。」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们在哪里。」这么说的爷爷,脸上满是哀伤。
  之后,爷爷告诉了女孩很多事。
  他没听说过有任何离开那座实验场的人活到现在,而似乎是曾开在那边的医院所做的实验,并没有带来任何成果。到这个时代,不老不死依然是完全没有实际进展的梦想。
  爷爷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女孩听不太懂。或许这一次,她是故意不想懂。
  不过,心里就是有种声音告诉她,自己再也见不到小真和里美了。

  「好啦,我要在这里下车了。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啦,总之不要太难过喔。」
  聊了那些事一小时后,爷爷似乎是到达了目的地,留下这句话就下车了。
  爷爷离开后,空中巴士就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其他人的空中巴士里静悄悄的,充斥着寂寞。
  女孩慢慢将空中巴士的窗户完全打开,快速变化的炫目景色直接撩过眼前,冷风拍打着肌肤。
  接着她将身子探出窗口,鼓起勇气轻轻地跳下空中巴士。
  风猛烈地削过皮肤,开阔的大地尽收眼底。
  小真和里美,已经不存在于女孩鸟瞰的宽广世界上。
  不仅如此,她认识的人也一个都不在了吧。
  世界永远是那么广大,而自己要永远孤单下去。

  不知道咪子过得好不好。

  坠落途中,这念头忽然浮现脑海。
  就这样,女孩「啪刷」一声潜入湖中。
  *
  2200年,全球暖化的影响日益严重,全世界的陆地开始遭到海水侵蚀。
  过度增加的二氧化碳使得海水升温、深海可燃冰大量逸出甲烷也只是时间问题,全球气温更将以此为跳板急速攀升,届时人类只有灭亡一途。
  如此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弄得到处人心惶惶。
  全世界居住于沿海区域的人们,都声嘶力竭地诉求环保。
  环保浪潮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暖化影响最为显着的澳洲所出现的「宗教法人环保教团」一路扩张,成为最大势力。
  南半球的人们无论是三餐还是睡前,都会摇动绿色的棒子,向环保教团的环保神祈祷。
  可是放弃在现实世界生存的大半人类,都躲在家里大开冷气,过着不抱希望的每一天。
  当全球人们一个个成为如此的绝望居家派时,女孩每天都在海里游泳。
  全球暖化让非常喜爱海水浴的她高兴得不得了。
  她每周都会在海里游个二十六次左右,度过每一个令人疲软的大热天。
  由于数位泳衣穿起来不舒服,她索性脱个精光,三百六十五天不停地游。

  女孩每天游着游着,几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这几十年来,地球约有九分之二的陆地成了海洋。
  世界到处弥漫末日气息,全球年度自杀人数终于突破一亿五千万,比出生人数还多,完全是前所未闻的异常事态。
  而日本也不再有春夏秋冬的概念,只分为「灾热的季节」和「有点炎热的季节」两种。
  过去歌咏春晓的伟人,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人记得。

  接着,人类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深海中的可燃冰终于开始溶解。
  地球灭亡的倒数计时,已悄悄开始。
  这样的世界,让民众纷纷向宗教寻求慰藉。现在,宗教法人环保教团的信徒数量甚至远远超越了基督教。
  世界末日,就这么在全球人类向神秘新兴宗教的环保神痴痴祈祷之中慢慢接近。
  这样的世界里,女孩今天也在海中游个不停。
  经过每天二十四小时、持续数十年的长泳,女孩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充满了健康美。
  泳技也练得非常高超,最近热中于以蝶式横渡太平洋。

  「全球暖化万岁!」

  女孩一个人在太平洋中央高声欢呼。
  *
  在女孩过着旅游生活的某一天,一颗小陨石撞上地球。
  好巧不巧。这颗陨石就落在她最近待的海岸一带。
  幸好周边除了她没别人,否则陨石撞击的冲击那么巨大,方圆五百公尺内的人都会当场死亡。
  而女孩是拥有不老不死的强韧肉体又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毫发无伤。
  「吓我一跳~」
  被冲击吹飞好几公尺的女孩,摸了摸撞上岸边岩地的头,走向冲击的成因。
  陨石在周边撞出一个小小的陨石坑,显示冲击有多么剧烈。
  「噗哟噗哟噗哟。」
  女孩接近陨石时,发现附近持续传来奇怪的声响,于是蹑手蹑脚地往「噗哟噗哟」可爱声音的来源走去。
  她发现一团像棉花糖的软绵绵生物。
  「那是什么啊,是麻糟吗?」
  「噗哟噗哟~」
  「呜哇,说话了!」
  那个白白、圆圆、小小,从来没见过的生物,就在陨石附近到处蹦蹦跳跳。
  「是怎样,好恐怖喔!莫名其妙的神秘生物好恐怖喔!」
  虽然不老不死的她才是最莫名其妙的生物,但是噗哟噗哟地跳来跳去的生物没办法吐她的槽。
  生物一见到女孩,就轻轻地滚过沙地接近她。
  来到脚边高高一跳,落在她的手臂上。
  「喔喔~靠近一看还满可爱的嘛。」
  女孩很快就喜欢上了适个会亲近人的生物。
  生物起先是活泼地在女孩手臂上跳来跳去,但愈跳愈没劲。
  「噗哟噗哟」的叫声,也比刚开始软弱许多。
  「肚子饿了吗?等我一下喔。」
  女孩拿出装在背包里的甜甜圈放到生物前面。
  「噗哟!」
  生物的声音立刻恢复生气。然后快速扑向女孩拿出的甜甜圈,大口吃了起来。
  「你吃得好豪爽喔,像相扑选手一样耶~」
  「噗哟噗哟。」
  「哎哟~好可爱喔~对了,我帮你取一个名字好了。」
  「噗哟~」
  「因为你像相扑选手一样吃得嘎吱嘎吱的,我从今天开始就叫你小嘎罗!」
  「啵哟噗哟!」
  将生物取名为「小嘎」后,女孩每天都喂它甜点吃。
  小嘎也每天都开心吃着甜点。
  当世界即将毁灭于全球暖化时,女孩却只是每天和这个奇怪生物玩在一块儿,真是有够散漫。
  *
  事情发生在女孩捡回小嘎满一周的那一天。
  女孩一如往常地拿甜食到海边喂小嘎时,发现有两只小嘎「呼哟呼哟」地叫着。
  「这是怎样?」
  看傻眼的她嘴里只能吐出这样的话。
  小嘎们看儿女孩就发出「呵哟呵哟」的可爱叫声接近她,同时将她手上的马卡龙狼吞虎咽地吃个精光。
  「既然它们那么可爱,就算了吧。」
  基本上,女孩想不了太复杂的事。
  *
  之后,小嘎以等比级数大量增加。
  女孩每天都笑呵呵地喂可爱的小嘎甜食,一不留神,已有六十只小嘎在身边「呼哟呼哟」叫。
  当然,小嘎要吃的甜食量也依等比级数增加,已经威胁到她要吃的马卡龙了。
  就算女孩不老不死,也为这种状况伤透脑筋,最后体认到自己照顾不了小嘎,决定放手。
  因为小嘎再继续增如下去,就没甜点喂它们了。
  要是吃不到马卡龙,女孩一定会疯掉。
  为了维护自己的幸福,有时也不得不做出残酷的决定。
  「对不起喔……都是因为我每天都要游蝶式……」
  对小嘎们这么呢喃后,女孩今天也继续过着她愉快的旅游生活,完全不打算为饲养小嘎而改变自己的生活型态。
  事实上对她而言,马卡龙和旅游生活比小嘎还要重要一亿倍。人类有时就是这么残忍的生物。
  因为这个缘故,女孩决定将小嘎们全都塞给附近的善良科学家。
  「虽然对不起小嘎一号到一百号,可是为了我的幸福,你们要在这个我不太认识的叔叔家里幸福地住下来喔!」
  女孩指着可怜的善良科学家这么说。
  不觉之间,小嘎的数量又变得更多了。
  「请问,这是什么生物啊?」
  「它们会呼哟呼哟叫喔!很可爱吧。要努力养大它们喔!」
  「这到底是什么生物,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养它们啊……」
  「名字自己取就好啦!加油喔~」
  女孩对科学家补一句「你就先每天喂它们吃甜点吧。」就带着无事一身轻的表情潇洒离去。
  小嘎似乎都很难过,噗哟噗哟地叫了。
  被迫接管这些怪异生物的软弱科学家,也带着死鱼眼和小嘎一起噗哟噗哟地哭了。
  *
  三年后,科学家查明了小嘎的秘密。

  想不到,小嘎竟然是能够吸入温室气体并排出氧气的梦幻生物。
  科学家立刻成立专门的研究机构,将小嘎的构造从头到尾都解析得彻彻底底。
  研究机构发现,小嘎不一定要吃甜点,只吃砂糖也一样会繁殖;而且,一旦吸收定量的温室气体,就会满足地化为无害的空气,也不必担心繁殖过剩的问题。
  对当前的人类而言,简直是救世主一般的生物。
  另外,就算不给砂糖,小嘎也只是叫声听起来比较难过,不会对它们的身体造成实质害处。女孩的烦恼究竟算什么呢?
  研究机构成立五年后,世界各国终于承认其研究成果有助于改善环境;并于两年后合订全球性政策,以计划性的实际行动大量繁殖小嘎。
  经过计划性繁殖的小嘎们,在世界各处一面啵哟啵哟地叫着,一面吸收温室气体,地球一转眼就降温了。
  从女孩手上接养小嘎的穷科学家,就此受世人奉为救世主的发现者而获颁诺贝尔和平奖、生物学奖等一大堆这类的伟大奖项,还得到了就算每天吃一百个马卡龙、连续吃一千年都用不完的惊人财富。
  小嘎也因为拯救了人类而广受全球赞颂。
  于是,人们将这个软绵绵的白色救世主正式定名为「God」。
  可爱的外表,让它也一如其名,获得全世界人们对天神般的崇爱。
  部分年轻人之间,亲瞪地以「小God」称呼他们的救世主。渐渐地,人们为了便于称呼,将「小God」改成了「小嘎」。
  说也奇怪,那居然和女孩取的名字一模一样。

  不知世事、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今天也幸福地在太平洋上漂荡。
  *
  西元2456,异常大量繁殖的蝉四处唧唧叫的一个夏日,来自宇宙的某种智慧生命体初访地球。
  那远从太阳系外特地来到地球的生命体,思考模式和人类全然不同。
  在这故事中,就姑且将那生命体称作啪啦啵罗噗噜吧。
  啪啦啵罗噗噜的最大特征,就属他们异常的攻击性。
  啪啦啵罗噗噜一再地破坏、杀人,感觉就像人类吃早餐般自然。
  啪啦啵罗噗噜降落于地球那天,整个长野县的人都被他们粉碎得和砂粒一样。
  可是,啪啦啵罗噗噜可怕的地方还不只如此。
  啪啦啵罗噗噜的另一个特征,是精神能彼此联系。
  啪啦啵罗噗噜降落于地球的同时就立刻分裂,复制了自己。
  即使个体之间彼此远离,也能瞬间知道谁遭受攻击、吃了什么食物。
  啪啦啵罗噗噜本身就很聪明,再加上精神联系的帮助,能瞬时理解人类的任何反击,并当场想出对策。
  无论是爱国者飞弹、雷射武器还是原子弹或氢弹,都威胁不了啪啦啵罗噗噜。那些反击对啪啦啵罗噗噜而书就像鱼刺那么细小。
  啪啦啵罗噗噜们就这么转动七十六颗眼珠、鼓动三千五百零四个心脏,并灵巧地使用具有三亿个吸盘的三千条长触手,极尽杀戮之能事。
  啪啦啵罗噗噜虽只是分裂成一百只,要毁灭人类就已绰绰有余。
  于2456年降落地球的啪啦啵罗噗噜只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粉碎了地球一半人口。
  欧洲被毁灭得特别严重,几乎所有人都被分解成不知是波还是粒子的物质。
  世界遗产圣家大教堂彷佛是模拟城市现实版般被轰成残砖碎瓦,峰峰相连的阿尔卑斯山脉也夷为平地;啪啦啵罗噗噜在莱茵河泡水所流下的怪异液体,将整条河染成红紫色;巨石环也被丢到大气层外,变成太空垃圾。
  人类为了对抗啪啦啵罗喽唞而拚命地研发生物兵器,但基本上都是以白费力气收场。
  无论开发出什么样的兵器,都会被啪啦啵罗噗噜两、三秒就轰成碎屑。
  其中唯一有所成果的,是由人类女孩改造而来的生物兵器。
  利用年约十五岁的女孩体内蕴藏的不明物质而开发出的兵器,发挥出极为惊人的效能。
  然而就连这人类科技最尖端的发明,也无法消灭啪啦啵罗噗噜。
  来到西元2500年这个值得庆祝的百字号年份时,世界人口已经少于两亿。
  每个人都很清楚,人类就要灭亡了。
  在绝望的气氛中,闲到极点的女孩依然悠哉地享受探索深海的乐趣。
  精通不老不死之道的她,甚至能在深海里生存了。
  *
  女孩隔了五十年才出海看看,发现地上全变了样。
  她最爱的糕饼店被轰得一点痕迹也不剩,每条路基本上到处都是坑洞。
  女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首先做的是试着在坑坑巴巴的水泥上向前滚翻。才转了一圈,就直接摔进开在前面的洞。
  头还在洞缘撞了一下。
  「好痛喔。」
  她呢喃着说。
  「应该不是梦吧。」
  女孩明白了这些景象全是现实。
  为了弄清楚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她决定到处走走。
  她走递了日本各地,哪里都是同样地破败不堪。
  东京晴空塔被整个压扁,札幌巨蛋上下翻转过来;金鯱被磨成金粉洒进海里,琵琶湖乾枯得像沙漠一样。(注:金鯱是名古屋城著名标志,传说为黄金打造,被用来装饰屋脊。)
  人们脸上没有生气,明明还活着,却宛如死人似的面无表情。
  女孩到达冲绳时,在首里城上看见一个女生和怪异的生物高速对撞。
  她虽不知那就是啪啦啵罗噗噜,但一眼就了解那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那女生明显地处于劣势,受了好几次致命伤,伤痕累累。战斗持续了约三十分钟,啪啦啵罗噗噜和女生迸射出炫目光芒,消失在西北方空中。
  目睹这景象的女孩打了个呵欠,嘟囔着说:「才几年不见,这世界怎么变得这么乱啊。」
  事实上,只要有马卡龙能吃,人类灭不灭亡她理都不想理。
  可是,事情早就已经往女孩不能不在乎的方向走了。
  女孩在海中散步时忍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吃甜食,想在上岸后享受一番,可是她在日本无论走到哪里都找不到糕饼店。
  因为啪啦啵罗噗噜将全世界破坏殆尽,糕点的生产链也因此完全崩溃。
  况且在这个年头,所有物资都必须投入于制造生物兵器载核武,才没时间做什么马卡龙,自然也不会有糕饼店存在。
  就算全日本绕过一圈,女孩也找不到任何一间卖甜食的店。
  女孩想到自己或许再也吃不到马卡龙,不禁悲从中来地嚎啕大哭起来,涕泗纵横地大哭特哭。
  明明叔叔病死时,她只流了几滴泪而已。
  「呜哇~我不要~我要吃~我要吃马卡龙啦~!」
  女孩孩子气地在无人的马路上到处打滚,哭闹不休。地面洒满了她的眼泪,哭声在夜空中响彻远方。
  连续哭了三天三夜后,女孩开始觉得空虚,总算是不哭了。
  粉彩红的头发沾满沙尘和碎石,眼泪鼻涕沾得满脸湿黏。
  整个人沉浸在这几个世纪以来最大的伤痛之中。
  「马卡龙……马卡龙……」
  女孩茫然地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幽灵似的在这步向毁灭的世界游荡。假如世界仍正常运作,那副样子简直可疑到被警察带回局里都不奇怪。
  然而人生在世不会只悲无喜,幸运很快就降临在女孩身上。

  「小妹妹,这边这边。」
  女孩在毁坏的东京街道上漫步时,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围裙的叔叔站在一旁。
  「干么啦,吃不到马卡龙让我现在很难过,不要和我说话。」
  「你先过来一下嘛。」
  「烦耶,是怎样啦。呃,哇~!」
  叔叔手上抓着女孩朝思暮想、圆滚滚又色彩缤纷的马卡龙。
  作梦也会梦到的马卡龙让女孩口水流个不停,兴奋得不得了。
  「哇~!好多喔!是马卡龙耶!我不是在作梦吧!是梦吗?希望不是梦!」
  女孩大叫着敲打自己的头。
  「好痛!不是梦耶!哇~!」
  女孩感动得喜极而泣。
  「小、小妹妹,你没事吧……」
  即使对女孩夸张的反应有些错愕,但围裙叔叔还是苦笑着这么问。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怎么会有那个啊?」
  女孩擦擦眼泪,笑嘻嘻地问。可见她真的高兴极了。
  女孩幸福地微笑着问后,围裙叔叔轻声回答:
  「从黑市弄来的啦,谁教现在时代变成这样。我的店,早在十年前就被那些外星人打烂了。」
  围裙叔叔说完,表情悲苦地望向一堆瓦砾。
  女孩当然看不出来,在遭到啪啦啵罗噗噜破坏之前,那里原本有间糕饼店。
  「可是啊,我真的很喜欢做马卡龙,想在世界恢复和平以后重新开店;所以为了不让技术退步,我每天都会做点马卡龙来卖。妹妹你这么可爱,我就免费送给你吧。」
  「好棒喔!谢谢叔叔!」
  「不客气!等到世界又和平了,一定要来我的店吃马卡龙喔!」
  「知道了,希望世界快点和平!」
  围裙叔叔把十个马卡龙送给女孩,让她快乐得蹦蹦跳跳。
  见到女孩这么高兴,围裙叔叔也欣慰地笑了。
  *
  「掰啦,要再来喔!」
  「喔!掰掰!」
  告别围裙叔叔后,女孩奔向曾是涩谷的地方。
  一手抓着装马卡龙的纸袋。
  她压抑着雀跃的心情,发誓要找个景观最好的地方享用它们而在东京东奔西跑。
  这时,一个异形生物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拥有七十六只眼睛、三千条触手,心脏和三亿个吸盘裸露在湿湿滑滑的红紫色皮肤上。
  那不是别的,正是啪啦啵罗噗噜。
  「啊,你不是……!」
  女孩这么叫的同时,啪啦啵罗噗噜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触手伸向了她。被三千条触手其中之一轻轻一碰,她就皮球似的整个人飞得老远。
  普通人在这时候就已经散成碎屑,可是女孩有不老不死之躯,总归是活了下来。
  可是,她手上拿的马卡龙都掉到地上,沾满了泥土。
  「很痛耶。啊——!」
  破破烂烂的纸袋和落在地上的马卡龙,进入了女孩的视线。
  看见摔坏的马卡龙,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
  总是过得很随便的女孩,在这时气得满脸通红。
  「你混蛋!这些马卡龙!是叔叔花了很多心血才做出来的耶!很宝贵耶!我都吃不到了啦,给我道歉!马上道歉!」
  「…… ………………       ……!」
  但无论女孩如何叫骂,不懂地球语言的啪啦啵罗噗噜也完全听不懂。
  啪啦啵罗噗噜只是发出不知是音波还是冲击的怪声,扬起触手故技重施,又把女孩打飞。
  女孩再度重重摔在地上,屁股压碎了几个马卡龙。
  「…… ……………… ?……   ……!」
  「很痛耶!大笨虿!」
  女孩大骂一声,把掉在地上的马卡龙扔向啪啦啵罗噗噜。
  那颗马卡龙,竟奇迹似的飞进了啪啦啵罗噗噜独一无二的嘴里。
  「· ····· ··· ·· · ··… ……· · ·····!」
  啪啦啵罗噗噜红紫色的脸霎时变成黄绿色。
  然后突然停下动作,细细颤抖起来,最后发出怪声,往西方天空飞走了。
  「站住——!把马卡龙还来——!」
  女孩的呐喊只是空虚地响过天空。
  *
  几天后,啪啦啵罗噗噜一只也不剩地毁灭了。
  马卡龙之于啪啦啵罗噗噜,正有如毒品之于人类,是能够造成强烈幻觉的恐怖食物。
  啪啦啵罗噗噜在吃了马卡龙后导致精神错乱,而其幻觉也透过精神联系,扩散到啪啦啵罗噗噜全体。
  发疯的啪啦啵罗噗噜开始不断地互相残杀,数量快速减少。
  没一周时间,所有啪啦啵罗噗噜几乎全部死绝,只剩最后一只。
  而最后留下的啪啦啵罗噗噜,也很快就被生物兵器少女收拾掉了。
  世界就这么一下子找回了和平。万岁——

  「…… …  … ………   ………」

  最后留下的啪啦啵罗噗噜,在死前以人类听不懂的语言留下一句话。
  专门针对啪啦啵罗噗噜研拟对策的人,对他们的语言也有些初步的了解,便以此作为他们最后的工作,解读了这句话。

  「我看见女神了。」

  啪啦啵罗噗噜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其实是吸毒者的特有症状所造成的疯言疯语。
  但世上人们当然不会知道啪啦啵罗噗噜身上出了什么事,全都以为是女神救了地球。
  折磨人类半世纪之久的侵略者忽然全数灭绝,也难怪人们会有这种想法。
  于是,崇拜救世女神的「Venus教」在世界各地火速风行。
  信徒数量爆发性地不断增长,不到半世纪就有九成五的人类成了Venus教的信徒。
  然而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女神本人,完全不晓得自己何时成了女神,悠悠哉哉地开始了她的尝尽全球甜食之旅。

  女孩今天也会在世上某个角落,幸福地把马卡龙塞个满嘴吧。
  *
  地球种种问题获得解决后,长久的和平围绕世间。
  几乎灭绝在啪啦啵罗噗噜手中的人类,如今已成长到将近百亿。
  因世界恢复和平而无事可做的人类为了消磨时间,开始探究过去不懂的事。
  起初是人类本身的一切。
  接着是深海。
  再来是地球生物和地球本身的历史。
  甚至从失落的科技到怎样做出最好吃的咖哩。
  大大小小无微不至。
  在女孩环游世界的这两百年中,地球上几乎没有人们不知道的事。
  无论是地球的诞生、生命的奥秘、深海的谜团,全都研究得清清楚楚。
  无法满足于地球知识的聪明人们,开始解析地球外的事物。全世界的科学家们纷纷向未知的世界寻求梦想,一窝蜂地开始研究太空。
  宇宙开发风潮就此到来。
  好比很久很久以前,孩子们全都向往成为职棒选手般,现在则是希望成为太空科学家。
  筹备火星地球化计划,就是人类向太空推展的第一步。
  首先以反物质雷射加温火星大气,接着送上满坑满谷的砂糖、小嘎和植物。
  从2700年计划开始后短短数十年,人类就将火星整顿成适合居住的环境。现在火星到处是悠哉地呼哟呼哟叫的小嘎。
  而人类的宇宙开发就以火星地球化计划为起点,产生爆炸性的进展。
  当人类汲汲营营于宇宙开发时,女孩和一个在公园打躲避球的少年成了好朋友。
  那个戴眼镜的少年,体质较他人虚弱许多。
  在科技极端发达的二十八世纪,身体虚弱简直是种笑话,让少年受到其他小孩的轻视。
  这天,名为躲避球实为欺凌的行为,也同样地发生在少年身上。
  而文孩偶然经过了现场。
  她心血来潮地想玩玩好久没碰的躲避球,便要求孩子们让她加入。
  欺负人的孩子们,没想到这么一个拥有轻飘飘粉彩红头发的可爱女生会想和他们一起玩,反应有点慌张,但还是答应了。
  接着开始的躲避球,成了少年人生的转捩点。
  由于女孩拥有不老不死的强韧肉体,所以无论是欺负人还是被欺负的孩子,全都被球砸得落花流水。
  她凶狠的模样,宛如鬼神一般。
  见到女孩笑呵呵地掷出难以置信的杀人快速球,有的孩子忍不住哭着求饶,有的甚至吓到尿了裤子。
  打完一局后,欺负人的孩子立刻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什么嘛~再多玩一下嘛~」
  少年对如此抱怨的女孩抱持着无与伦比的景仰。
  在他眼中,女孩简直是个大英雄。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嗯?」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不过可以请您收我当徒弟吗!拜托!」
  「徒弟?」
  「对,就是徒弟!我可以叫您师父吗!」
  女孩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当她的徒弟。于是她藏起内心的兴奋,尽可能威严地说:「那好吧~」
  从此之后,少年就称女孩为师父,对她十分尊敬。
  「如果想继续当我的徒弟,每个月都要买很多甜点过来!」
  之后女孩这么说,让少年每个月都奉上好几个马卡龙。
  少年也乐意地接受女孩的要求,砸下仅有的零用钱,每个月都买一大堆甜点给她。
  「师父!今天我带马卡龙来了!」
  「干得好!这把沙送给你!」
  「谢谢师父的恩惠!师父送给我这么棒的东西,我真是太幸福了!」
  这时的女孩,是真心把这个徒弟当成了凯子。
  她就这么一面吃着就算整个月都睡大头觉也不愁没得吃的甜点,一面想着下个月要让徒弟进奉什么甜点。
  真是个坏女人。七百五十岁也有人爱的坏女人。
  「师父!我要怎么做,躲避球才能像您一样强呢!」
  少年时常对女孩这么问。
  而每一次,女孩都会笑呵呵地提供一些小秘诀。
  「这个嘛~你就去游泳吧!」
  「原来如此!游泳可以锻链背肌,要拥有师父鬼神一般的投掷力,背肌也很重要吧!我会牢记在心的!师艾果然厉害!那我只要每天游泳就行了吧!」
  「是啊~每天游个二十一小时,连续大概两百年,就能像我这么强了。」
  「不愧是师父!超强的!我会向师父看齐的!」
  「加油喔~」
  「是!这次师父也给了我非常有用的建议,感激不尽!」
  「不用谢啦~下礼拜记得带马卡龙来就好。」
  「是!徒弟遵命!」
  这少年基本上也傻里傻气的,对女孩的景仰就这么一天比一天深:而女孩每教少年些什么,都会要求一些甜点作为回报。
  幸亏少年傻归傻,在用功念书上可不落人后;他在毕业后进入了与宇宙相关的行业,一圆儿时梦想。
  女孩一口接一口吃着少年进奉的甜点,人类的宇宙开发也一步又一步地不断推进。
  已有数千万人移居火星,太阳系内的调查工作也几乎结束。
  人类终于向太阳系外跨出了第一步。
  *
  「师父,您为什么都不会老啊?」
  当宇宙的调查工作进展将近五成时的某一天,少年对女孩这么问。
  女孩也洋洋得意地回答少年的问题。
  「因为我很久以前就变成不老不死的人啦!很厉害吧!」
  「超厉害的!不愧是师父!」
  「就是啊~再多夸我一点吧。」
  尽管两人相识了数十年,少年的态度也毫无改变。
  这数十年来,少年进奉的甜点一个月也没少过,而且一年比一年高级、美味。
  因为,少年竟成为了宇宙开发领域的世界权威。
  钱多得花不完的他,把钱都用在为女孩准备最棒最好吃的甜点上。
  但女孩不管吃了些什么,都只是笑咪咪地感叹:「好好吃喔~」其实她根本尝不出不同等级甜点间的细微差异。

  少年和女孩说话时,总是笑得很幸福。
  尽管少年的外观比女孩年长非常多,女孩却总是以上对下的口气和少年说话,大摆架子。
  在旁人眼中,他们的关系相当怪异,但他们两人的互动一直是那么地自然、愉快。
  对女孩而言,无论过了多久,少年依然是那个少年,永远是她的徒弟。
  所以当她发现少年发色开始发白时,心中有些寂寥。
  不过她什么也没多说。
  那是女孩所能做的,最大的逞强。

  时间继续飞快流逝,当少年完全白了头,人类对于宇宙的调查也来到尾声。
  可观测的宇宙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人类不明白的事。
  于是天文学家们,开始把注意力移向宇宙之外。
  在宇宙调查大致告终时,人类开发出了搭载最超光速航行装置的太空船「圣洁之白号」。
  为探究一切未知而开发出的太空船,代表的是全体人类的希望。
  这艘需以人工操纵的太空船已历经成功的超光速航行,接下来要做的就只剩航向宇宙之外了。
  在女孩迎接八百岁生日那天,圣洁之白号载着数千名专家学者,航向了宇宙的另一端。
  那名少年,也身列其中。
  身为圣洁之白号计划最高负责人的少年所参与的不仅是开发,也包含未来的调查工作。
  「咦~继续帮我送马卡龙嘛~」
  听闻少年要前往宇宙之外时,女孩埋怨了几句。
  直到今天,她依然每天享受着少年献上的高级甜点。
  即使使用超光束航行,这仍是趟长达十年的旅程,少年再厉害也无法按月亲自为她送甜点。对超爱吃甜点的天真少女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噩耗。
  「师父!请您原谅我吧!我一定会带宇宙之外的甜点回来!我会好好加油的!」
  少年安抚念念有词的女孩这么说。
  「嗯……真拿你没办法。」
  「到时候我一定会带十年份的顶级甜点回来孝敬您的!」
  「真的吗!好棒喔!」
  尽管女孩有些失落,但想到能独享十年份的未知甜点也不坏,就由他去了。
  「如果师父需要帮助,请尽管联络这个地方。」
  少年告别时,交给女孩一张名片。
  「这是什么?」
  「我最近成立的公司。我成立这间公司,是为了培养更多像师父这样的人!我想把师父的理念宣扬到全世界!」
  「这样啊~」
  名片上,写的是「英雄股份有限公司」。
  在少年心目中,无论自己的年纪有多大,女孩永远都是救他脱离欺凌昀英雄,也是最最最帅气的师父。
  「那我走了,我会好好努力的!」
  「不要太勉强,要拚了老命努力喔。」
  女孩开朗地这么说,目送少年离去。
  直到最后,少年都笑得很幸福。
  *
  少年一行人离开地球后,一年时间过去了。
  圣洁之白号花了这整整一年才终于飞离人类所知的领域,到达宇宙之外。
  当人们为未知的世界即将揭露神秘面纱而心中充满期待时,圣洁之白号送来一条讯息。

  『我们发现了幸福。』

  从此之后,圣洁之白号再也没有任何联络。
  震惊的世界各国纷纷派出搜救队,但同样一去无回,怎么等都没有音讯。
  全球学者也克制不了好奇心,一批批航向宇宙之外,再也没回到地球。
  没人知道,宇宙之外究竟有些什么。
  没人知道,他们发现的是否真是幸福。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少年不会回来了。
  女孩一天天地等待,十年期满,少年还是没回来。
  失去少年的公园明明和过去一样,感觉却特别空旷。
  曾经结伴玩耍的公园,彷佛就在这一天全褪了色。
  女孩仰望灰蒙蒙的天空,闭上双眼。

  在宇宙之外,少年是不是也过着幸福的日子呢?

  这种事,超爱吃马卡龙的不老不死少女无从知晓。
  然而她仍然期盼自己唯一的爱徒,能在宇宙之外幸福地度过余生。
  如此不像她的思念、祈愿,萦绕在她的心头。
  *
  西元2828年,大量巨大陨石倾注地球。
  覆盖地球的云层过厚,妨碍了观测。
  难以置信的大量陨石,以难以置信的轨道朝地球而来。
  千年一次的太阳活动周期,以难以置信的机率和这次陨石事件同时发生。
  因此无法使用反制武器。
  数十年前损失大量精锐科学家,使得能够预防陨石撞击地球的人员难以置信地少。
  难以置信的事多成这样,也只能笑了。
  世界毁灭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毁灭的那一刻,发疯的某国总统连按了十六次核弹发射钮。
  射出的核弹伴随着陨石,砸向世界各地。
  最后的夜晚,全世界包围在炫目光辉之中,夜空照得闪亮。
  那景象是那么地梦幻,简直不像是世界末日。

  如此这般,人类文明毁于一旦。
  人类刹那间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在毁灭的世界里茫然等死。
  无政府状态、辐射线弥漫,高筑的科技瞬时归为尘土。
  陨石带来的不明病毒四处漫布,好几亿人无可奈何地死灭。
  最后,陨石撞出的尘埃覆盖了大气层,超冰河时期随之到来。
  曾经美丽的地球,一转眼就成了死亡之星。
  阳光再也无法照耀大地。
  湛蓝的地球荡然无存。
  全世界到处是一片死灰。
  之后一百年间,人口急远衰退。
  于全盛时期挤满了三百七十亿人口的地球,如今几乎看不见人类的踪影,其他动植物也灭绝得所剩无几。
  由于不明病毒横行,移居地球之外的人类也完全放弃了地球。

  在这样的世界里,女孩依然活了下来。
  在黯淡无光的世界里。
  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
  在充斥死亡的世界里。
  为了和在千年后等待的咪子再见一面,女孩活了下来。

  非得要和咪子再会,听听她想说什么不可。
  「加油,再撑一下就好。」
  这么说的同时,女孩口中吐出了血。
  女孩的身体上次产生变化,大约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新型病毒已经将她的基因摧残得七零八落。
  此时此刻,她只是个随处可见、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
  *
  灰蒙蒙的世界。
  没有声音和光线的世界。
  破败不堪的世界。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回到某个我不认识的地方。
  大家都在的地方。
  我已经累了。
  世界的变迁,和那么多人分别。
  全都让我好累好累。
  我相信,自己已经活得很足够了。
  在实验场交了好多朋友,每天都吃叔叔给的马卡龙。
  捐了一卡车的血,走遍了世界各地。
  享受过旅游生活,游了好多泳。
  捡到噗哟噗哟叫的小嘎,推给别人养。
  到深海观光,被奇怪的外星人打烂马卡龙,第一次收了徒弟。

  然后,世界毁灭了。

  好怀念那一切喔,真的好怀念。
  已经够了。我吃饱了,再也吃不下甜点了。
  可是,如果我还能完成一个心愿,我想在最后见她一面。

  我好想你喔,咪子。
  *
  不知不觉间,地球上只剩女孩一个人了。
  其他人,其他每一个人都死掉了。
  女孩的手,几乎无法动弹。
  眼睛几乎看不见,脚也使不上力。
  然而,她还是在这个染满灰色的世界活了下来。
  只是,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就连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也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毁灭的世界里,出现了许多闪烁的光点。
  那是女孩几十年来,在这个裹覆漆黑云层的灰色世界里未曾见过的光明。
  「能看到这种东西,看来我真的是差不多了。」
  女孩在没有任何人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忽然间,她听见某处传来声音。
  说不定,那只是幻听。
  可是女孩还是听明白了。
  知道自己在哪里听过那样的声音。
  尽管已经什么也看不清,她仍全听明白了。

  「好久不见。」

  好怀念的声音。
  等了好久好久,等了千年的声音。

  「嗯,好久不见。」

  说完,女孩幸福地笑了。

  残存到最后的人类临终时,想的会是什么?
  那时,她们说了些什么?
  那时,她们哭了吗?
  那时,她们笑了吗?
  那时,她们悲伤吗?
  那时,她们快乐吗?
  那时,她们愤怒吗?
  那种事,谁也不知道。
  那是只属于她们俩的秘密。
  但可以肯定的是——
  在没有马卡龙或任何甜点的世界末日,人类是怀着幸福毁灭的。

  这就是这样一个马卡龙女孩的,有点奇特,却又——


  幸福美满的故事。
  *
  西元3000年。
  移居火星的人类终于采取行动,向地球送出探测机器人。
  虽然地球已经毁灭,但能够找到一点点复兴的可能也不错。只因为这样一个轻率的念头。
  机器人很快就传回影像,展现因厚重沙尘而无法从火星观测的地球现貌。
  那是个没有任何人的世界。
  洁白,但毁灭了的世界。
  破破烂烂、凌凌乱乱、塌塌扁扁的世界。
  机器人不断送回这样的景象。
  住在火星的人们,很快就认为地球复兴无望。
  地球就是毁灭得那么彻底。
  在萤幕上持续重复如此地球现貌的某一天,机器人有所发现了。
  发现一对手牵着手、肩靠着肩的,最后的人类。
  两人虽动也不动,感觉却十分喜悦。

  十分地幸福。

  数十年后,火星上的人们将会成功研发出不明病毒的抗体。
  抗体的诞生,起源于他们发现了感染病毒的女孩。
  地球的逆向地球化计划,也以此为契机快速展开。
  女孩的存在,将使得地球重新找回蔚蓝的面貌。
  但那些未来的变化,对现在幸福地牵着手、超爱吃马卡龙的天真少女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女孩千年以来长久追寻的,不过是牵在手里的这份温暖罢了。


第2话 能与水泥对话的女孩
  男孩感到手里有种不请自来的温暖,睁开眼睛。
  反映于白色天花板的光线,使他忍不住再度闭眼。没见过这片天花板。
  男孩醒来时,一名三十来岁的护士正握住他的手,要为他作点滴注射。
  护士见到男孩醒来先是有点讶异,随即离开病房找医生去了。那啪哒啪哒急忙奔走的脚步声,感觉彷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
  他的眼前,依然满是缺乏生气且不怎么现实的病房光景。

  「你得的是不治之症。」

  听医生亲口这么说,是片刻之后的事了。


  男孩,被宣告罹患绝症。
  偏差值丝毫不见提升,也不知为何无法融入班级。
  几乎没有朋友,过着索然无味的高中生活。
  还被班上的老大盯上,天天受人欺负。
  未来的可能性日渐缩减,前途黯淡。
  事情,就发生在他开始对人生感到厌烦之际。
  所以男孩低声自嘲:「不然还能怎样。」抓着一支镶钉球棒踏进教室。


  女孩,能和水泥对话。

  上大学的姊姊不知道,每天有女人请喝高级香槟的小翼多半也不知道。
  和教夏威夷舞的老师搞外遇的妈妈不知道,抛妻弃子行踪不明的爸爸也不知道。
  非洲的饥苦孤儿,以及她与小翼那个没机会活着呼吸这世界空气的孩子,也一定不知道。
  但女孩总是心想:「不然还能怎样。」不当一回事。

  接下来的,就是关于如此两人的故事。
  *
  人在得知罹患绝症那天,究竟会做些什么呢?
  有人会绝望得放弃生存,有人会奔向自己所爱。
  有人会怕得发狂,有人会纵其所欲消耗余生。
  相信是各式各样,形形色色。
  至于这个男孩,则是有点不同。

  「这样就不必多想以后要怎么办了吧!」

  雀跃之中,他心里产生了如此的可悲想法。
  于是他壮起胆,在结业典礼当天带了一支镶钉球棒进学校。
  然后直接找上班上老大,朝屁股死命痛打,并一溜烟地冲出教室。
  教室充满了野兽般的怒吼,但他毫不在乎。
  因为他得的是不治之症,等暑假结束,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所以他再也不必来到离家两小时车程的高中,再也不会见到他们那群人。后会无期的人的愤怒和叫喊对他而言,比别人昨晚作了什么梦更没意义。
  男孩无视于学校里回荡的任何人声,全速跑过走廊。
  刷过皮肤的风是那么地畅快,使他暂时闭上双眼。
  黑暗的视野中空无一物,有种世上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的感觉。
  当恐惧使他睁眼,刺眼的光线射进瞳孔。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旦死去,那样的黑暗或许就会永远持续不断。
  说不定,那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不具时空间观念的永恒黑暗。自己是否承受得了呢?
  这样的疑问,也被背后传来的怒骂打消了。
  男孩奔出校舍、冲上街道,对再也不会跨过的校门没有多看一眼,只管问前不停奔跑。
  清澄透明的蓝天比过去更为宽广,五彩缤纷的世界满满地遍布眼前。

  男孩已经完全自由了。
  *
  「我回来了~」
  「回来啦。还满早的嘛。」
  「嗯,这次结业典礼好像特别短。」
  「这样啊。那你就把时间拿来整理一下房间吧,妈妈现在要出去买东西。」
  「好~慢走喔。」
  男孩编个谎虚应故事,目送母亲出门。他的母亲,一定作梦也没想到自己拉拔到升上高三的儿子,会拿镶钉球棒痛打别人的屁股吧。世上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他还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得了绝症。
  他认为,这也是不知道比较好的事。
  一旦母亲知道了,一定会难过得不得了。他不忍心见到这种事。
  从窗口确定母亲离家够远后,男孩从书包中拿出课本。这些象征高中生的课本,会随学年增长提升难度,是种天天折磨他的制度产物。
  他将其中一本撕碎、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
  一本塞进碎纸机绞烂,一本埋进土里还诸大地,一本点火烧掉,为加速全球暖化添一份力。
  男孩就这么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处理掉每一本课本。
  将最后的课本摺成纸飞机射走、摆脱了一切束缚的男孩,开始在院子里观察蚂蚁。
  看着蚂蚁排成一列运送砂糖的这一刻,是他上高中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从那天起,他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做些有意义的事。
  不是射射橡皮筋,就是挖土又埋回去、数天花板上的污渍、拿宝特瓶装水倒进浴缸里,天天拚命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回想起糟糕透顶的高中生活,这几天真是快乐至极。
  「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吧。」
  甚至让他这么想。

  在这样的日子里,男孩收到了国中同学会的邀请简讯。
  那一天,他同样在沙坑里数沙。几乎没响过的手机,吓得他全身猛然一抖。
  在高中孤零零的男孩,念国中时还有不少朋友。住在附近的小草很受欢迎,和小草要好的他也连带多了不少朋友。
  所以只要将范围定回自家这一带,他也算是有朋友的人。
  这通同学会的简讯,就是好友小草传来的。
  「你不是很闲吗,去同学会玩一下有什么关系?」
  当男孩犹豫该不该应邀时,他的母亲说话了。
  「咦,不知道耶。」
  「反正你放假以后什么也没做,和小草也好久不见了,你就去看看他嘛。」
  「我哪有什么也没做,我今天有用宝特瓶装石头。」
  「去就对了。」
  「好啦……」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我也满想看看小草现在怎么样就是了,去就去吧。」最后,男孩用这句话说服自己。

  然而,神对男孩还是一样地残酷。
  男孩完全忘了让人忽然就罹患绝症的神,个性是多么恶劣、毒辣。
  小草得了不合时节的流感,无法参加同学会。
  第二要好的小刚因为旅游日期和同学会重叠而缺席。
  第三要好的小洋变成了茧居族,踏不出家门。
  第四要好的小诚跑去看棒球赛,不参加同学会。
  第五要好的小达过上车祸,正在住院。
  等等、等等。
  男孩的好友全都没出现,让他只能在同学会的聚会场中孤单伫立。
  与愉快的笑声、热烈的对话无缘的他就这么待在角落,在炸鸡块上猛挤柠檬汁。
  并无视所有开心对话的人,沉浸在「不知道会不会刚好有颗陨石砸烂这里」的常有妄想里。
  「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到河边捡石头还比较好玩。」
  男孩喃喃地这么说,但没有任何人听见。
  不过是平添寂寞罢了。
  无聊至极的男孩慢慢扫视周围一圈,几乎所有的人都跳进备个交情好的圈子谈笑风生,脑中直率地冒出「他们怎么没扭到脚啊」的想法。
  但其中,有个和他一样,孤单地待在角落的女孩。
  剪齐褐发浏海的她表情烦闷,不停对炸鸡块挤柠檬汁。
  在男孩记忆中,她属于班上不太显眼的一群。
  女孩原有长长的黑发,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扎成辫子来上学。在国小到国中这九年间,两人几乎没说过话。
  当年不显眼的女孩如今已剪去长发、整个染成褐色,彷佛变成另一个生物,让男孩花了点时间才认出她。
  男孩隐约看出,女孩也和自己一样,过去的好友一个也没来参加同学会。
  整间店看过一遍,她以前那个圈子的人都没出现。这个发现,让男孩对她倍感亲切。
  看似穷极无聊的女孩对炸鸡块挤柠檬汁之余,还不时对店里的水泥墙不知说些什么。
  周遭的人觉得她不太对劲,没人想和她说话。
  男孩则是打算和她一较高下般,不停地对眼前的炸虾挤柠檬汁。

  当然,也没人想和他说话。
  *
  第一摊结束后,老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往续摊会场移动。
  男孩和女孩没人邀,只能站在第一摊会场边发愣。

  「回去吧。」

  同时这么嘟囔的两人不禁对看起来,可是男孩觉得有点尴尬,别开了眼睛。
  女孩感到奇怪地注视着他,并很快就露出想起了些什么的表情,眼神像是在说「啊,是那个人啊」地看着他。

  毕竟同学会场上没人作陪的男性就只有他一个,相当醒目。
  「你走这边回去吗?」
  相信女孩心里也起了同病相怜之情,居然主动和男孩说话了。
  听见她这么问时,男孩惊讶得全身抖了一下。
  今天同学会上,男孩一句话也没说过,完全忘了有人找他说话时该怎么反应。吸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后,他回答:
  「不,不是这边。不过,也有可能是这边。」
  看见男孩答得莫名其妙,女孩噗哧一笑。
  那是头到尾都只是烦闷地不停挤柠檬汁的她,今天首度展现的笑容。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笑着这么问。她和男孩几乎没有接点,根本记不起名字。
  「我忘了耶,可以帮我想一下吗?」
  男孩随口回答后,女孩「嗯……」地摆出思考的动作,并端详起他的脸。香水味搔得他鼻子痒痒的。
  仔细一看,女孩妆化得颇浓,不像是一般高中生。
  女孩嗯嗯低吟着寻思片刻后脸色一亮,大声说:
  「我想起来了!你是山田太郎对吧!」
  男孩虽没有这么一个有如第四棒捕手的名字,但还是回答:「对呀,你还记得啊。」
  他经常撒这类没有意义的谎。
  例如其实喜欢番茄,却故意说讨厌;明明带了作业,却说没带而遭罚写悔过书;明明肚子饿,却说已经吃饱了。
  他很喜欢撒这类没有意义的谎,这次也撒了一个不具任何意义、下撒也无所谓的谎。
  「我记得,你叫做山田花子,对吧?」
  其实男孩知道她的本名,却不知怎地掰出另一个名字称呼她。像这样故意说错他人姓名,也是男孩常撒的谎之一。
  每个人被弄错名字时,多少都会有些不高兴,可是男孩的话却让女孩笑了。
  「啊哈哈。对呀,你还记得啊。」
  女孩一点也没有不悦的样子,还笑嘻嘻地拍拍男孩的头。虽然她根本不叫山田花子,仍笑得爽朗灿烂,似乎毫不在意。
  这段男孩今天的第一次对话尽管有些古怪,却为他带来了些许的乐趣。
  *
  「山田太郎,你最近在做些什么呀?」
  男孩和女孩,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尽管男孩的家完全是反方向,不过闲得能每天观察蚁巢的他,决定和女孩走同一条路。
  「最近算是在和死神搏斗吧。」
  男孩第一次老实回答女孩的问题。女孩大概以为他在开玩笑,又像先前那样「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因为放暑假了吧,不用上学了。」
  「就是啊,暑假万岁。」
  「所以是闲到要和死神搏斗罗?」
  「对呀对呀。暑假的时候,就是要和死神搏斗。」
  「就是说呀~」
  女孩如此随口应话,并开心地转起圈子。转了三圈后,才摇摇晃晃地回到男孩身旁。
  「山田花子你还在上学吗?」
  「我啊,已经没上学了,吓到了吧!」
  「喔喔,好厉害喔。自由了耶。」
  「啊哈哈。对呀,很厉害吧~」
  女孩骄傲地挺起胸膛,那对大胸部差点没从她暴露度高的衣服中跳出来。
  「你要帮我保密喔。其实我 啊,在做晚上的工作。」
  「喔~便利商店大夜班会遇到很多怪怪的客人,应该很麻烦吧。」
  「讨厌啦,才不是咧。」
  男孩其实多少听得懂女孩言下之意,但是他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每句话都是随口敷衍。
  「我很受欢迎喔!厉害吧!」
  「厉害耶,好崇拜喔。」
  「我看你只是嘴上说说吧~」
  「真的啦真的啦,我徒昨天就在崇拜你了。」
  「这样啊,那就好。」
  即使这对话如此马虎,女孩仍始终保持着笑容。那张脸,和同学会上烦闷地挤柠檬汁的她截然不同。

  「说不定,我今天其实是来对了。」
  女孩这么说时,回家的路已经过了一半。
  「其实啊,我原本一直很后悔没去看棒球比赛呢。」
  「棒球?」
  「嗯,我很喜欢棒球喔。」
  女孩说完就摆出打击姿势,晃晃两手假装握棒。
  「你看你看,是纪哥喔!」
  真没想到,她的打击姿势从就定位到丢棒,都和中村纪洋一模一样。
  「好像喔,超厉害的。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棒球呢。」
  男孩赞叹地这么说,女孩也像是乐于受人称赞,笑容满面地点头。
  「嗯,我很爱棒球喔!」
  虽然外观已经变了很多,但那张天真的笑容,仍有国中时代的影子。

  之后,男孩和女孩聊了各种事。
  聊了女孩的好友小满到巴黎旅游却在当地失踪。
  聊了男孩的旧友小诚正在棒球场观战。
  聊了男孩在高中交不到朋友。
  聊了女孩也在高中交不到朋友,最后干脆不念。
  聊了男孩用镶钉球棒痛打班上老大的屁股。
  聊了女孩晚上做的工作(很色的工作)。
  也聊了,女孩能和水泥说话的事。

  「你好荐害喔~能跟水泥说话耶。」
  听男孩这么夸奖,女孩腼腆地嘿嘿笑。
  据说女孩高中辍学后经历了很多事,不知不觉就变得能和水泥说话了。
  尽管这教人一时间难以置信,但男孩认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男孩现在就罹患了绝症。既然会突然得绝症,那么世上有一两个能和水泥说话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男孩是这么想的。
  「整个同学会上啊,我都在和水泥说话。因为很无聊,我就一直说一直说,本来还想直接走人呢。」
  女孩模仿过中村纪洋后,接着模仿起三浦大辅。
  一脚撑起全身体重,有点摇晃地做出投球动作。
  「知道觉得无聊的不只我一个,让我安心多了。」
  听男孩这么回答,女孩说:「安心什么啦~」一掌拍在他背上。

  经过一个路口、走进某住宅区中央时,女孩忽然止步。
  「啊,到了。我家在这。」
  那是栋有着白色墙壁的三楼公寓。这栋新建没多久的公寓外观是很亮丽,但大小不像是能供一家人居住。
  「你一个人住啊?」
  男孩一时好奇就问了。
  「嗯……算是和男朋友两个人一起住吧!」
  女孩毫不隐瞒地大方回答。
  「是喔,好像很好玩耶。」
  「哪有啊,每次和他在一起,我都要累死了。好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喔~」
  「到森林之类的地方去,不就能一个人静一静了吗?」
  女孩两掌一拍,说:「说得也是。」男孩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有这种反应的人。
  「话说回来,你这里还真不错耶。」
  男孩客套地夸赞后,女孩回答:「就是啊!附近有打击练习场、肉铺和榻榻米店喔!还有森林呢。」不知在骄傲什么。
  「好羡慕喔。」
  「山田太郎,你要不要也搬来这里呀?」
  「榻榻米店、肉铺和打击练习场对我没什么诱惑,所以不用了。」
  「咦~好可惜喔。」
  女孩说着走向大门,在电动锁上按了几下,门就伴着「喀嚓」的清脆细响打开了。
  「掰啦,改天见!大概三年后吧!」
  「嗯,掰啦。五年以后,我们再一起玩吧。」
  「OK~」
  女孩像小学生似的大力挥手。
  然后,最后再说一句:

  「今天我特别开心喔!谢谢!」

  接着一步跨过两阶地冲上门口的楼梯,轻飘飘地消失在公寓之中。
  等到吵闹的爬楼梯声停止后,男孩才慢慢走上归途。
  *
  天一亮,男孩又回复了他的日常生活;不过所谓日常,也只是继续在公园整天观察蚂蚁而已。
  在红红的太阳照亮的午后公园里,男孩直勾勾地盯着地面瞧。
  放暑假后日复一日地在公园观察蚂蚁的他,终于在第十五天觉得烦腻。
  再说喉咙也渴了,于是他走到公园装设的饮水机边。尽管有些气味,对于口干舌燥的他仍是无上的甘露。
  放弃观察蚂蚁的男孩无事可做,就直接坐在公园长椅上呆望天空。

  「喔!我们又见面了耶!」

  男孩看向声音来处,被他称作「山田花子」的人就在那里,并踏着轻巧脚步走来。
  「好久不见,大概五年了吧?」
  「才一个礼拜而已啦。山田太郎,你在做啥呀?」
  「我现在啊,在忙着杀时间吧。」
  「喔喔,真是辛苦你了。」
  这天,女孩几乎没化妆。她那映射炫目光芒的草莓图案白色洋装,每走一步都会轻飘飘地随风摇摆。风格就像常见的高中生便服,和前一次十足夜间工作者的服装相差甚远。
  男孩对她这身装扮,是有一点印象。
  「山田花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呀,你晚上要工作,白天不用睡吗?」
  男孩对走近的女孩这么问,只见她表情尴尬地回答:
  「这个嘛,我晚上的工作,可以说是被辞掉了吧。」
  「是喔,你做了什么啊?」
  「因为我很有服务精神,一不小心就服务过头了。」
  「这样啊。我是不太懂啦,不过这样就开除人,这世界还真是难混耶。」
  「就是说啊,讨厌!」
  女孩摆出气恼的动作这么说。男孩一面恍惚地看着她,一面想像该怎么打发今天剩下的时间。
  「你有在听吗?」
  「哇!」
  女孩直往随便听听的男孩脸看来,两只大眼睛冷不防闯遥眼前。
  男孩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脸吓了一跳,忍不住轻叫出声。之后他拉回退后的身体,并若无其事地说道:
  「嗯……大概三分钟前还有在听吧。」
  「吼哟,听我抱怨一下工作嘛。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接下来要怎么打发时间啊。」
  「那就没办法了呢。」
  女孩哒哒哒地跑向公园角落,抓住靠近边缘的单杠轻巧地倒翻上去,黑色内裤从草莓图案洋装下露了出来,男孩下意识地别开眼睛。
  「我现在也变得好闲喔。既然你在想怎么打发时间,那我一起也来想吧。」
  「好哇~」
  说完,男孩又继续呆望天空,并不经意地模糊想起以前的事。
  「还记得国小的时候,我常常在这边跟小草玩耶。」
  且不禁沉浸于久远的回忆里。
  还是小学生的他,暑假每天都会在公园玩鬼抓人或踢罐子。
  然而同样的游戏玩久了还是会腻,所以两人也曾像现在这样,一起茫茫然地各做各的事,摸索是否有什么新乐趣。
  「那时候我都在做什么啊。」
  呢喃一出口,记忆也跟着苏醒。

  对了,秘密基地。

  小学时代,他们打造了一座秘密基地,玩了一阵子。
  大伙儿利用暑假时间,在公园后头的杂树林中打造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一个不会有父母或老师打扰、只属于他们的秘密空间。
  「结果那后来怎么啦?」
  时间久了,回想不了那么多。
  「秘密基地。」
  男孩低声重复这个词。
  「嗯~怎么啦?」
  女孩似乎是听见他说话,远远地对他问来。
  「决定了,我要盖秘密基地。」
  男孩说完就猛然从长椅站起,结果站得太急使得脑袋缺氧,身子晃了一下;但他仍保持镇定,很快就重新站直。
  「喔~这主意不错喔。」
  女孩没注意到他的失态,从单杠那里直奔而来。
  「秘密基地让人感觉好兴奋喔!你这个山田太郎怎么会想到这么榉的点子啊。」
  「厉害吧,你可以叫我平成的爱迪生喔。」
  「天才!那我也要来盖秘密基地!」
  「你难得不用工作,不去陪男朋友玩啊?」
  这疑问自然地跳出来,男孩就直接对跃跃欲试的女孩问了。「我男朋友在忙着当王子,没空啦。现在我非常的闲就是了!」女孩有些遗憾地回答。
  「这样啊,你真命苦。」
  「可以多同情我一点喔,要请我吃饭也可以喔!」
  「那你就来帮我盖秘密基地吧。真拿你没办法。」
  「万岁~!我会努力的!」
  女孩原地转圈又叫又跳,黑色内裤又从飘扬的裙摆下露脸。
  「你裙子那么短,都被我看见了啦。」
  「咦~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看错。」
  「是我看错啊?那就算了。」
  「就是你看错,所以算了。放弃吧你。」
  说完,女孩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无邪笑容。
  *
  「说到盖秘密基地啊,你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吗?」
  「嗯……现在有点饿,所以从吃饭开始吗!」
  「哪是啊,首先要收集纸箱啦。」
  男孩以长官教下属的口吻解释道。
  「纸箱?」
  「没错,就是纸箱。只要有了纸箱,要多少秘密基地都盖得出来,纸箱堪称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喔。」
  「喔~」
  女孩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红红的太阳照亮的午后公园里,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所以呢,我们就去收集纸箱吧。」
  「遵命!」
  两人从没有其他人的公园出发,往商店街走去。
  商店街上人影零星,偶有几个放暑假的闲小鬼和他们擦身而过,各个都带着摆脱某种束缚似的清爽脸孔。
  两人在到处有店铺拉下铁门的冷清商店街里不停地走,最远的那一头,有这一区唯一的便和商店。
  「到了。我们就跟他们拿纸箱吧。」
  「嘿~原来便利商店会送纸箱啊,我都不知道。」
  「这可是秘密基地制造者的常识呢,要车牢记住喔。」
  「遵命!」
  这样的对话告一段落后,两人踏进了便利商店。
  「欢迎~」
  轻快的音乐中,收银台的方向传来无力的招呼声。男孩看见店员在收银台发懒,显得很头痛。
  「事情说不定会变得很麻烦喔……」
  「怎么了吗?」
  「山田花子,现在我们问题大了。这个店员非常没有干劲,我们跟他讨纸箱,很可能会被他嫌麻烦拒绝掉。」
  「不会吧……怎么刚开始就碰壁啦……」
  女孩丧气得垂下肩膀。
  男孩不忍心看她这样,拿出男子气概开朗地说:
  「可是现在放弃还嫌太早,我先试试看再说。」
  「不傀是山田太郎大人!超帅的!比土偶还帅喔!」
  「别说了,我会害羞啦。」
  男孩说完就直直走向收银台。
  他背上冷汗流个不停,但仍尽量保持冷静,不让人发现他心跳加速。
  「虾位,这里能揪~」
  一走近柜台,金发的店员就说出不知是不是日语的语言。
  男孩做个深呼吸,下定决心问:
  「不好意思。那个,可以把不要的纸箱给我吗?」
  「咦~报意思,店长不在,不糟~」
  「喔,这样啊。」
  「谢光临~」
  男孩就这么一转身,背着店员的敷衍回答回到女孩身边。
  「感觉,好像是不行耶……」
  「山田太郎,你这样好逊喔……」
  「是啊……」
  他也同样丧气地垂下肩膀。

  「一切都完罗,秘密基地计划刚起步就夭折了。」
  「嗯……真没办法。交给我来办吧。」
  女孩给一脸不甘的男孩摸了摸头,然后大胆拉下洋装肩带,乳沟比之前明显不少。
  接着留下不解她为何这么做而歪头的男孩,轻飘飘地笔直走向收银台。
  「欢迎~」
  刚才那种无力的招呼声又在她接近的时候响起。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从这个店员手上讨到纸箱。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把纸箱给我吗?」
  「报意思,现在不方便。」
  「只要给我后门那些就好了。我们全部都自己拿,不会麻烦到你啦。」
  「咦~干啥啊你,不行不行。」
  金发店员摆明是嫌麻烦。便利商店店员是这样子当的吗?男孩打从心底难以接受。
  对于这样的店员,女孩则是以低下的语气,却又拉高音量继续请求。
  她的话,让店里的气氛瞬时凝结。

  「那个,我胸部让你摸一下,可以把纸箱给我们吗?」

  女孩说完就抓起店员的手,往自己的胸部压下去。
  这突发状况吓得金发店员哑口无言,嘴巴张得大大的,短暂的寂静笼罩四周。
  女孩就这么拉着店员的手,让他直接抓在自己胸部上。隔着洋装也能清楚看见她的大胸部扭曲变形。
  或许是这般异常画面在日常生活中极为少见的缘故,店里所有顾客全都同时看向店员;而店员也发现周遭气氛有变,慌张地把手抽回来。
  「啊,知、知道了啦。要就拿去,报意思。」
  「谢谢你!还有,可以跟你借两台推车之类的吗?」
  「好、好啦好啦,拜托你快点拿走。」
  「好耶!谢谢你!」

  女孩道过谢就小步跑回男孩身边,轻喘着气、带着无邪笑容握起男孩的手臂说:
  「我成功了!弄到纸箱罗!」
  「山田花子,不,山田花子大人,你做得太好了。趁店员还没改变心意,我们赶快拿走吧。」
  「遵命!要搬罗!」
  两人向店员拿了推车,跑向后门的纸箱堆放处。
  *
  「累死了~」
  两人推着堆积如山的纸箱回到之前的公园。便利商店到公园有段不短的路,两人推得额上满是汗珠。
  男孩稍微喘口气后用公园饮水机喝水,女孩不停用手往脸上扇风。
  「幸好有成功弄到纸箱,真是太好了呢。」
  「不愧是山田花子,得救了。」
  「嘿嘿嘿,再多夸我一点。」
  「超级天才!比黑猩猩还聪明喔!」
  「是吧~呃哼!」
  女孩用力挺起胸膛,原本就很有份量的胸部更是强调自己的存在,都快把洋装撑破了。
  「那么,我们来盖秘密基地吧。」
  「遵命!快点来盖吧!」
  回程上,两人买了胶带和黏胶等工具,准备好建造秘密基地的一切所需,现在只欠动工。
  顺过呼吸后,两人把大包小包的材料都堆上推车。
  「好,我们走。」
  「好~」
  两人就这么推着堆满材料的推车,向杂树林前进。
  公园后的杂树柿和男孩念小学时相差无几,几乎没有人为痕迹。或许是远离商店街的缘故,即使在假日下午也听不见人声。阴暗的杂树林中,只有蝉声嘶鸣。
  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阴暗的杂树林中一个醒目的亮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冠,照得地面亮澄澄的。
  「我们就在这里盖吧。」
  「喔~不错嘛。」
  两人在这里将材料卸下推车。虽然光是搬运大量纸箱就花了不少时间,但可能是盖秘密基地的兴奋使然,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山田花子,你想盖什么样的基地啊?」
  女孩眉飞色舞地回答:
  「我想做梦幻一点的!像城堡那种!」
  「嗯,我也来努力盖一间。」
  「加油喔!我也会加油!」
  「那我们就一起加油吧。」
  男孩马虎应付女孩的话后,拿起最大的纸箱开始盖基地。
  对男孩而言,女孩想盖怎样的基地都不关他的事。
  *
  「好累喔~我们好像盖出了很厉害的基地耶!」
  用手帕擦汗的女孩满意地这么说。太阳已没入地平线的另一端,四周阴阴暗暗。
  看看手表,刚过九点不久。换言之,男孩和女孩都不间断地盖了将近五小时的秘密基地。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尽管两人的秘密基地还没完工,也已经颇具规模。
  男孩纸箱用得毫不手软,做出一个大大的立方体,到处贴上棘刺、弯角或尖钉;造型简单,却能吸引男性目光。对于这样的成果,男孩也相当满意。
  另一方面,女孩的秘密基地风格则和他正好相反。
  她用建造途中去商店街美术材料行买来的彩色喷漆,将她的纸箱全都喷成了粉红色。
  这座以黏胶贴满花朵藤蔓、色彩鲜艳的秘密基地体积虽小,却在主要是绿色和褐色的杂树林中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
  且基地各处,都能看见她用麦克笔画的不明涂鸦。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水泥呀。」
  「虽然身体是一条线,不过有点像人类耶。」
  「因为水泥太郎已经和人类差不多啦。」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男孩马虎应应,女孩又天真地笑了。

  忽然间,男孩身体晃了一下。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使他站不稳脚步,不禁一屁股坐下。
  「你怎么了,还好吗?」
  女孩慌张地凑近脸盯着男孩看。然而女孩的脸在男孩眼中却歪斜扭动,很明显地,这次头昏和之前站得太急不一样。
  「我还好,可能是有点累了。」
  「这样啊,那就好。你好虚喔。」
  「其实我很想当一个体弱多病的薄命人,身体不好反而比较幸福喔。」
  「啊哈哈,哪有人想当那种人啊~」
  女孩笑着搓搓他的背。搓着搓着,眼前景象渐渐地停止晃动。
  等心情也镇静下来,他才摇摇摆摆地站起。
  「今天好累喔,收工吧。」
  「好哇,我也累了。」
  「那我先去还推车再回去。」
  「对喔。我男朋友快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那动作要快一点罗。」
  「就是啊。跑吧~!」
  「太急又会头晕啦。」
  「那就走吧~!」

  两人就这么慢慢走向便利商店。
  一面进行同样空洞的对话,一面在两侧都拉上铁门的商店街里阔步。没有任何人的冷清商店街上,只有他们俩的话声。
  聊到没话题时,女孩就哼哼歌;哼到不想哼,又开始闲聊起来。对他们而言,这样马虎但适切的距离感觉很自在。
  这一天万里无云,千万的星光在夏日夜空中闪耀。光芒绚烂的银河,将缺乏街灯的商店街照得通亮。
  女孩仰望夜空,轻声叹息。
  「哇~银河好漂亮喔,好像很好吃耶。」
  「祝你有吃到的一天。等死了变成幽灵以后,要努力飞过去吃一口喔。」
  「我会尽可能努力让自己努力的!」
  将推车归还便利商店后,两人相约明天再见就道别了。
  *
  「啊——!毁掉了!」
  两人隔天在公园碰头后进入杂树林,发现秘密基地被破坏得七零八落。
  「呜呜,好过分喔。简直是天理不容嘛。」
  女孩沮丧得当场瘫坐下来,男孩心情也十分低落,但没表现在外。
  这时,男孩想起他过去盖的秘密基地是怎样的结局。
  还记得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样,被人蓄意破坏了。他和小草见到毁掉的秘密基地,还难过得哇哇大哭。
  或许是因为那段过去太过伤悲,被自己刻意遗忘了吧。直到再度面临同样状况,才又想起当时的情境。
  记得那时破坏秘密基地的是——

  「在这里盖怪东西的就是你们吗!」
  在男孩回忆往事时,背后传来喊声。
  回头一看,只见四个穿着国中制服的少年凶巴巴地抱胸站在那里。最近的国中生似乎发育得还不错,带头的少年身高已经和念高中的男孩相仿。
  「是我们盖的啊,所以是你们弄坏的吗?」
  「就是啦!我们要在这里盖秘密基地!你干么自己跑过来盖那种怪东西啊!」
  「是我们先来的耶。」
  「少废话!反正我们就是要在这里盖秘密基地啦!」
  四人之中最高大的少年打断男孩的话大声威吓。从态度上来看,实在不像个讲理的人。
  再者,男孩得了绝症,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打起架来,摆明是打不过四个国中生。
  这时,男孩完全想起来了。
  他小学时盖的秘密基地,也是像这样被国中生毁掉的。
  当时他和小草对那些身体远比他们成熟的国中生束手无策,只能哭着跑回家。原本快乐的回忆,一转眼就成了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从古至今,人颊的本质几乎毫无改变。这一次,他又得屈服在蛮横国中生的幼稚暴力行为下。
  见男孩不说话,其他国中生们跟着帮腔。
  「阿一说要在这里盖就是要在这里盖啦,还在怀疑什么啊!」
  「就是啊就是啊,还不快滚回去!」
  「这种事不需要我们说吧!」
  「滚回去!滚回去!」
  不仅是带头的少年阿一,三个跟班也纷纷大声叫嚣起来。尽管说的话狗屁不通,但多数暴力封杀了男孩说理的机会。

  「胡说八道!你们自己在旁边做就好了啊,干么弄坏别人的东西!」
  见到他们如此无理取闹,女孩简直气炸了。这还是男孩第一次见到她发火。
  这反驳让中学生们一时愣住,男孩便抓住这个机会说:
  「山田花子,我们先撤退吧。」
  「咦?为什么!揍扁他们的肚子,叫他们道歉嘛!」
  「先走啦!」
  男孩说完,抓起女孩的手就跑。女孩虽被这一抓吓了一跳,仍顺他的意思一起跑走。
  少年们兴奋到发出听不懂的叫喊,乱七八糟的骂声在杂树林中回荡。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这样的回忆,让男孩浅浅一笑。
  *
  「真是气死我了,怎么这样啊。」
  逃离那几个国中生后,两人来到商店街尽头的便利商店。女孩气冲冲地紧抓着男孩的手臂,将秘密基地遭毁的懊恼表露无遗。
  「好了啦,你先冷静一点。」
  「这要我怎么冷静啊!他们把秘密基地弄坏了耶!」
  「坏掉就坏掉嘛,再盖新的就好啦。」
  「你没看到他们那个样子吗,再盖也会被弄坏啦。而且能盖秘密基地的地方也只有那里吧,为什么不揍扁他们啊!」
  「可是你也看到了吧,那个带头的明明还在念国中,手却几乎有你两倍粗耶。如果我真的揍他独肚子一拳,早就被他们打得惨兮兮了。」
  「唔……是满可能的啦。其他人也很壮。」
  「再说暴力只会招来更多暴力啊。就算我们运气好打跑他们,他们又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来搞破坏,没完没了。」
  「可能真的是这样吧……可是山田太郎,你之前不是说你拿球棒痛打过某个人的屁股吗?」
  「那是另一回事啦,很复杂就对了。总而言之,这次诉诸暴力不是办法。」
  「嗯……我大概懂你的意思啦……」
  女孩虽龙理解男孩的意思,但似乎不太能接受这种结果。费尽苦心盖出来的秘密基地被人糟蹋,也难怪她会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我实在不甘愿这样就逃走。」
  女孩低头噘嘴,说出最后的抗议。眼中渗出薄薄泪水。
  男孩则是拍了拍她的头,露出自信的笑容。
  「我当然不会这样就逃走啊。我只是暂时离开那里,完全没有放弃秘密基地的意思。」
  「什么意思?」
  「其实我有个好主意。」
  「真的?快说快说!」
  女孩的表情豁然开朗。于是男孩要她先别激动,接着语气平静地开始说明:
  「你有看到,你后来抗议的时候,带头那个叫阿一的突然愣了一下吗?」
  「咦,真的吗?我完全没注意到耶!」
  「所以我想,他们可能对女生特别没辙。他们不怎么帅,多半很少跟女生接触;就算不看那部分,男生上国中以后,和女生大多都处得不太好。」
  「真的耶!像我国中的时候,几乎没和男生说过话。」
  「所以呢,他们基本上不曾惹过像山田花子你这么可爱的女生生气的经验,以致于反应才会那么紧张。」
  「嘿嘿嘿,我会害羞啦。再多夸我一点吧~」
  男孩完全无视女孩的话,继续说:
  「因此,我认为美人计会特别有效。」
  「原来如此!山田太郎真厉害!那我就让他们摸一下胸部好了,看看会怎样。」
  女孩挺高自己的大胸部,神采飞扬地提议。
  「嗯……感觉这方法不太好。他们有四个,可是你只是一个人呢。」
  「唔~好严格喔。」
  遭到男孩拒绝,女孩显得很失望。她真心认为那是本世纪最强的绝妙提议,想不到被男孩一句话就打了回票。
  而男孩对垂头丧气的女孩说:
  「依我看,我想的这个办法应该会有用,先等我一下。」
  接着他进入便利商店,轻巧的门铃声在店里响起。
  「欢、欢迎光临!」
  昨天拿纸箱时的店员霎时挺直腰杆打招呼。男孩对他轻点个头后就往店后头走去。
  之后抱着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到收银台,店员脸色变了一下,但还是默默地帮他结帐。
  「谢、谢谢光临!」
  「我才要谢谢你呢。」
  男孩也礼貌地回答店员的招呼,走出店门。
  从充满冷气的店里来到炎夏之中的店外,让男孩忽然发晕。头晕的频率,似乎有加快的迹象。于是他稍微站了一会儿,确定不晕以后走回女孩身边。
  「久等啦。紧张死了……」
  「你买什么啊?」
  「就这个啊。」
  男孩将他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东西交给女孩。
  两个塑胶袋装得满满的,而且很重。
  女孩接过塑胶袋,立刻将内容物掏一份出来。
  「哇哇!这什么啊!你很色耶!」
  原来,里面是大量的A书。
  无论是女子高中生专刊、人妻专刊、清凉写真还是快乐天(注:限制级的漫画杂志),店里的A书几乎全被他搬来了。从这么多来看,恐怕花了一万元以上。
  「我要用它们抢回基地。」
  「喔~这真的会有用吗?」
  「一定有用。」
  见男孩胸有成竹地这么说,女孩虽不懂是怎么回事,仍被他的自信说服了。
  「感觉很可靠喔。不傀是山田太郎。」
  「再来,我还要需要做一件事;今天先准备这个就好,明天再正式作战吧。」
  「嗯!加油喔!」
  两人就这么抱着一大堆A书,离开便利商店。
  *
  「那两个真的超罗嗦。我们都说要在这里盖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啊。」
  「他们不是高中生吗,怎么都不敢回嘴啊,鸟到爆。」
  「阿一连高中生都呛得赢耶,超帅的。」
  「这没什么啦,是他们太弱了。」
  隔天下午,四个国中生又来到杂树林边的公园。或许是因为赶跑了高小生,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继续盖秘密基地吧。」
  说完,他们接连大步走进杂树林。一路上和昨天没什么不同,嬉闹声响遍林中。
  可是,当他们来到昨天破坏的秘密基地附近时,发现了非常明显的异状。
  「这是怎样?」
  「哇……」
  地上居然散落大量A书,少说也有几十本,洒得到处部是。
  「阿一,现在怎么办?」
  「呃,嗯。这个嘛,就是……当做没看到就好了吧。」
  阿一明显地不知所措。毕竟他才离开小学没多久,还是个纯真的少年。
  国小时都只知道练空手道的他,对这方面的抵抗力堪称是零。从他都上国中了还想盖秘密基地,也能窥见他个性纯真之处。
  少年们手上虽忙着建造秘密基地,眼睛却不时偷瞄那些A书。无论谁来看,都看得出他们很在意一旁印满女性裸体的杂志。
  而且开工后,少年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僵。
  四个人就这么坐立难安、手忙脚乱地建他们的秘密基地,而且似乎是因为无法专心,几乎没有进展。
  「阿一,我们要不要先把那些书收起来啊?」
  少年之一如此提议。即使装作没看见,他们还是对色情刊物好奇不已,终于装不下去了。
  「喔,好啊。那些书的确是满碍事的。收拾一下吧。」
  于是四人齐步往A书动身,印了美艳女性裸体的封面闯入他们眼前。
  阿一一副很害羞的样子,红着脸别开眼睛。
  「我靠……」
  「你看这个,超猛的……」
  「喔喔……」
  他们很快就忘了「收拾」这个神圣使命,入迷地盯着那些刺激的A书封面,杂树林中还能听见他们吞口水的声音。
  其中一个似乎是再也忍不住,拿起A书就翻,其他几个也接连跟进,翻起A书。
  「这本好猛喔……」
  「我这本也很A耶。」
  「……」
  看见其他人都放弃抵抗,阿一也怯怯地拿起一本。
  当他用发抖的手翻开名叫快乐天的杂志时,一旁传来喀嚓喀嚓的快门声。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啊~」

  手拿数位相机和智慧型手机的男孩和女孩就站在那里。男孩贼笑着一步步走近少年们。
  「你、啊?你们干什么啊!」
  阿一慌慌张张地丢掉A书,向他们大吼。
  「哎呀呀呀,这么凶不太好吧?你们是山里国中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少年们被意想不到的问题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男孩冷冷地俯视他们,继续说:
  「看你们的制服就知道了啦。这附近虽然有三间国中,可是每间制服都不一样。你们大概是社团活动以后才来的吧,下次记得先换衣服啊。」
  「混蛋……!」
  「欸,我劝你不要再靠近我喔。刚刚的照片都已经传给我朋友了,只要我打一通电话,你们学校每个人都会看到那些照片。不知道他们看到你们翻A书的样子会怎么想喔?像你们这种闷声色狼啊,女生最讨厌了。」
  事实上,没几个朋友的男孩根本找不到人帮他做那种事;不过少年们当然不知情,原本亢奋得发红的脸变得愈来愈绿。
  「可是,我们只是在收拾不小心发现的A书而已啊……」
  「你以为那种话会有人信吗?现在的相机很厉害,不管是你们充血的眼睛还是每一本糟糕的A书,全都拍得一清二楚喔!」
  说完,男孩还神气地在他们面前亮出新买的相机。
  少年们再也无话可说,有的甚至已经掉起眼泪。
  看见他们这个样子,男孩满意地微微笑;然后慢慢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对阿一露出满面笑容。
  对阿一而言,那张笑脸比什么都还要恐怖。
  「别紧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又不是恶魔。只要你们拿出诚意,我们就不会做那么恶劣的事啦。」
  男孩好声好气地对惶恐的少年们这么说之后,垂下头的阿一颤抖着挤出声音。
  「……起……」
  「嗯?有点听不见耶?」
  男孩刻意要阿一重说,大颗泪珠立刻涌出他的眼眶。
  「对不起。弄坏你们的秘密基地,真的很对不起。」
  阿一痛哭着道歉,一旁的少年也纷纷赔罪起来。
  「很好!」
  男孩偷偷地对女孩摆出胜利姿势。
  「山田太郎,你很帅喔。」
  男孩的表现,让女孩在他耳边悄声赞许。

  「不可以再做让人讨厌的事罗?」
  女孩笑咪咪地对仍在吸鼻涕的少年们这么说。也许是因为忽然受到温柔对待使得心情放松,少年们哭得更激动了。
  女孩靠近哭得唏哩哗啦的少年们,摸摸他们的头。
  「人生还很长,不要太难过啦。」
  「呜……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啦~不要在意。把之前的事都忘掉,一起来盖秘密基地吧。大家一起来一定更好玩喔!」
  听女孩这么说,少年们破涕为笑。
  事到如今,他们还是很想盖秘密基地。对于赦免其罪过、甚至邀他们一起同乐的善良女神,少年们大声回答:「好!我们一起盖!」
  「那么,你们就先到那边多搬一点纸箱过来吧。快跑快跑!」
  「知道了,马上回来!」
  女孩一指着商店街的方向下命令,少年们就乖乖地跑走了。
  男孩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地说:
  「你还真坏耶。」
  「哼哼~有他们帮忙的话,不就能盖出更厉害的秘密基地吗。我很聪明吧?」
  「嗯,这个作法比赶走他们要好太多了。」
  「嘿嘿,是吧!」
  女孩啪啪啪地拍打男孩的背,表情骄傲地眯起眼睛。

  少年们归队后,就跟着男孩和女孩造起秘密基地。这次气氛和和气气,和刚才根本是两回事。
  「那边加一点花!然后再多组几个纸箱起来!」
  「好!知道了!」
  女孩将少年们使来唤去,建造自己的秘密基地,少年们也毫无怨言地一一照办。
  能和这么可爱的姊姊亲近对话,其实让少年们非常兴奋,就算做这些重劳动也没有任何不满。
  「喔:做得很好嘛。好棒好棒。」
  女孩每当少年们完成一项工程时都会摸摸他们的头,而他们也都会忠犬似的乐得笑嘻嘻的,完全成为了她的俘虏。

  至于男孩呢,则是默默致力于秘密基地的重建工作。在女孩不时的帮助下,几个小时就大致重现出之前的秘密基地。
  一伙人就这么忘我地埋首建造秘密基地。在天色昏黄时,两人的秘密基地终于彻底完成了。
  「喔~完成罗!好棒喔!」
  女孩仰望完成的秘密基地高声欢呼,当场又蹦又跳,用全身表现喜悦。男孩也擦擦汗,一脸满足地注视秘密基地。
  「你们都辛苦啦!姊姊好高兴喔。」
  「一点也不辛苦,我们也玩得很开心。」
  已和女孩打成一片的少年们这么说,也都率直地笑了。全都是孩子般的无邪笑容。
  「我们时间差不多了,先回家了。」
  「嗯,知道了。今天辛苦你们啦。」
  「那个……我们还能再来秘密基地玩吗?」
  「那当然,一定要再来喔!」
  女孩笑着这么说,少年们跟着腼腆地点点头。他们真的完全变成了她的俘虏。
  「A书我就放在这里,想看的时候随时欢迎喔。」
  一听男孩这么说,少年们的表情全都尴尬起来,快步离去。
  「太狡猾了吧,山田花子。只有你和他们好。」
  「这就是所谓的人望啦,山田太郎。」
  男孩心里虽不是滋味,可是今天玩得也挺开心,就不计较了。

  和少年们告别时,四周已经一片黑暗。
  月光温柔地照亮没有衔灯的秘密基地周边,宁静的杂树林中只能听见阵阵虫鸣。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男孩这句话,让女孩稍作思考。
  「嗯……好不容易都盖好了,我们就在秘密基地多待一下嘛。反正我男朋友今天不会回来,时间很多。」
  「那我们再多待一下吧。」
  「嗯,多待一下!」
  两人跟着在女孩的粉红色秘密基地里躺下。
  从秘密基地天窗仰望的夜空,群星满眼闪耀。没有云朵遮掩的星空特别炫目,使男孩不由得闭上双眼。

  啊啊,好开心啊。真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忽然间,他心里出现这种念头。
  可是他得了绝症。像这样能戏弄国中生、和女孩对话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难得盖了秘密基地,能再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这时,男孩首次萌生「我还不想死」的想法。
  「好漂亮喔~」
  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躺在身旁的女孩望着夜空低声赞叹。
  「好久没看过那么漂亮的夜空。」
  「哈~超美的。」
  那梦幻的景象,让他们陶醉地注视了好一阵子。
  美好的沉默,在阴暗的秘密基地里覆盖着他们。

  「我好像有点想睡了耶。」

  男孩揉揉眼睛说。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了。
  「真的喔?再多撑一下嘛。」
  「今天我真的累了。把体力留到明天吧。」
  「咦~真拿你没办法。那我们明天就来改装秘密基地吧,把你的和这里接在一起!」
  女孩稍感扫兴地说。她这个样子,引来男孩的窃笑。
  「好哇,我会加油的。」
  「嗯,要加油喔!」
  「那么,明天见罗。晚安。」
  话一说完,男孩眼前景象飞快旋转起来,头痛欲裂,且视野愈来愈窄。天上明明仅有一轮明月,却宛如流星似的一个接一个割过夜空。
  接着他确实感到,力量从身上骤然消逝。

  「希望还有明天。」

  男孩轻声低语后,茫茫然地释放了意识。
  *
  男孩感到手里有股温暖,睁开眼睛。
  因此看见的,不是在秘密基地中仰望的复空,而是曾见过的白色天花板。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惊讶得不禁左右张望。他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手上扎了好几支接着细管的针,全身关节严重酸痛。
  而他的身边,有个表情不安的女孩握着他的手。
  那个女孩,是男孩认识的人。
  「哇哇!醒了!护、护士小姐!!」
  床边的女孩慌慌张张地呼唤护士。
  看来男孩人在医院。
  走廊传来响亮的急促脚步声,曾见过的三十多岁护士小姐跑进病房。
  「感觉怎么样?」
  护士手贴在他额上问。男孩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么事,姑且回答:「感觉还好。」
  「你没把生病的事告诉妈妈,对不对?」
  护士一脸无奈地说。一般而言,还在念高中的男孩竟然会向家人隐瞒自己罹患绝症的事,实在难以想像。
  「没有。话说回来,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说到这个嘛……」
  护士听了男孩的话重叹一声,似乎是打从心底拿他没辙地说:
  「听说你在公园附近吐了很多血。要不是那个女生帮你叫救护车,你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这样啊。」

  那天,男孩昏迷的同时吐了一大口血。见他突然吐血,女孩吓得手忙脚乱。
  她用抖个不停的手打电话叫救护车后,直接背着男孩跑回公园。男孩在她背上每一次痛苦喘息,都让她急得眼泪在眼里狂打转。
  在公园放下男孩后,发现他嘴边满是涌出的鲜血。女孩也整个背部是血,但她一点也不在意,不断念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搓抚男孩的背。
  不一会儿,救护车抵达公园。男孩就这么被搬上救护车,送到这所医院。

  「你要好好向人家道谢喔,我现在叫你妈妈来。」
  「好,我会的。」
  护士说完又跑回走廊。男孩看着护士的背影,心里想的居然是「妈妈会生气吗」这般毫无意义的事。
  「真的吓死我了。」
  护士出病房后,女孩吐口气,摸摸胸口。
  「好像害你为我担心了,谢谢你。」
  「没关系啦,没事就好。」
  「山田花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一直感谢你到死为止的。」
  「山田太郎,你会死掉吗?」
  女孩落寞地问,短暂的沉默跟着流过只有两人的病房。
  「嗯……人总有一天会死嘛。」
  「不是那个意思啦!」
  女孩注视男孩,口气强硬地驳斥他的敷衍。即使男孩因这话沉默不语,女孩仍直视着他的眼睛,使他不禁转头。
  「我们,明天不能一起去盖秘密基地了吗?」
  「嗯。明天可能有点困难。」
  「是喔……」
  总是表现得天真烂漫的女孩,又像同学会那时无精打采地垂下头。这副模样,让男孩尽可能打起精神说:
  「明天虽然没办法,可是能等我好再一起去呀。」
  「不过,你得的不是绝症吗,不是会死掉吗?」
  「我才不会死咧,你看我这么有精神。」
  男孩在床上站了起来。那完全是逞强,其实他体内已经残破不堪了。
  但他依然撑住不稳的身体,佯装健康地在床上跳了跳。
  「相信我,我有骗过你吗?」
  「知道了,我相信你。可是,你不是老是在骗我吗,我连你的本命都不知道耶。」
  「那下次去盖秘密基地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喔~到时候我也把本名告诉你好了。」
  「我知道你的本名,不用了。」
  「咦~!怎么这样!奸诈耶你!」
  「是你自己不好,和我国中同班还忘记我叫什么名字。」
  「吼~」
  女孩嘟起了嚿,然后露出这天第一个笑容。见到她这个样子,男孩由衷地笑了。
  走廊传来啪哒啪哒的急促脚步声。
  「你妈妈好像快要进来了耶。」
  「好像是。」
  「那我也该回去了。」
  「嗯,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不必啦。我会每天祈祷你赶快好起来,你自己也要加油喔。」
  「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在那之前,你要帮我保护好秘密基地喔。」
  「OK~你一定要来喔!约好罗!」
  「喔,我保证。要是我失约,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喔,很敢说嘛。那么,如果你来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不能反悔喔?」
  「啊哈哈,到时候尽管开口!就这样,改天见!」
  「嗯,改天见。」
  男孩对不知是否存在的未来做了保证。
  女孩听他这么说之后挥挥手,走出病房。

  「啊啊,好想活下去喔。可恶。」

  目送女孩离开后,男孩嘟囔道。
  走廊传来女孩对他母亲的问候。声音一断,护士立刻带着母亲进入病房。
  男孩听着慌忙的脚步声,注视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与那天见到的星空相比,是那么地狭小。
  接着闭上眼,回想那天的夜空。
  那闪耀璀璨、永不褪色的景象鲜明地浮现眼前。
  最后,男孩睁开双眼,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

  「拜托,让我明天也能继续活下去。」  
  不信仰任何神明的男孩,在这时第一次向自己以外的对象祈祷。
  *
  男孩,被宣告罹患绝症。

  偏差值丝毫不见提升,也不知为何无法融入班级。
  几乎没有朋友,过着索然无味的高中生活。
  还被班上的老大盯上,天天受人欺负。
  未来的可能性日渐缩减,前途黯淡。
  事情,就发生在他开始对人生感到厌烦之际。
  但他仍想活在这样的世界上。
  今天,男孩也尽可能地,在这美丽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女孩,能和水泥对话。

  上大学的姊姊不知道,每天有女人请喝高级香槟的小翼多半也不知道。
  和教夏威夷舞的老师搞外遇的妈妈不知道,抛妻弃子行踪不明的爸爸也不知道。
  非洲的饥苦孤儿,以及她与小翼那个没机会活着呼吸这世界空气的孩子,也一定不知道。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男孩一个。
  今天,女孩也尽可能地,祝福某人能幸福地在这美丽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第3话  啪啦啵罗噗噜呸罗啵罗啪啦嘭
  今天,我也尽可能地,祝福她能幸福地在这美丽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太空船窗外黑暗中闪烁的亿万星光,照耀着我手上的灰。
  希望有朝一日将与这片宇宙化为一体的她,能够永保笑颜。这时占据我心里的,就是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同时,她的倩影浮现在我脑海。

  「我问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在空无一人的太空船中,我细细地回想。
  回想她在一亿年前说过的话。
  那是一段恍如昨日、令人缅怀不已的回忆。


  「我好爱你喔~」

  呸罗啵罗啪啦澎注视着我七十六个眼睛这么说。
  吃了一小片马卡龙而变得醉醺醺的呸罗啵罗啪啦澎脸上,染上了微微的翡翠绿。
  行为异常的呸罗啵罗啪啦澎,让我不知所措。
  再怎么说,呸罗啵罗啪啦澎平时对我说话总是尖酸刻薄,像这样柔媚地撒娇,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呸罗啵罗啪啦澎那七十颗圆滚滚的眼睛是那么地可爱,使我不敢直视她的三十五张脸。
  呸罗啵罗啪啦澎扭动着她绿色的触手这么说,更是让我满脸通红。
  我低下头,说不出一句话。
  但是,三千五百零四个心脏仍以警铃般的速度,敲打着一百二十分贝的声响。

  呸罗啵罗啪啦澎,是不是也听见了我的心跳声呢?
  呸罗啵罗啪啦澎醉成这样,一定三秒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一定会羞死。

  呸罗啵罗啪啦澎实在是太可爱了。
  她那柴色的皮肤、绿色的蜿蜒触手和第七十个消化器官所分泌出的黄绿色液体,全都好可爱。
  有时我不禁自问,她为何情愿和我在一起。
  凭呸罗啵罗啪啦澎的条件,她多得是多比我更帅更好的人能选,为什么会是我?

  「你喜欢我哪一点啊?」

  我忽然有所不安,忍不住问。
  她现在这么醉,应该不会生气吧。
  呸罗啵罗啪啦澎「嘿嘿嘿~」地笑着抱住我说:
  「我啊,喜欢你那三千条长满吸盘的触手!也喜欢那七十六个大眼睛!还有,我也喜欢你红紫色的皮肤,全部都喜欢!我好爱你喔!」
  说完,呸罗啵罗啪啦澎噗滋噗滋地扯断我的触手。
  「呜呼呼~」
  并一面这么笑,一面天真烂漫地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好可爱。
  简直可爱死了。
  好想和她结婚。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我自己很清楚。
  呸罗啵罗啪啦澎有三十五兆个未婚夫。因为,呸罗啵罗啪啦澎是「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女王的独生女。
  像我这样平凡的「罗罗喏噗嘤·嘎喏哔哩哩咙咙·呸罗啵罗星人」怎么也配不上她。
  所以我很清楚,早有了自知之明。
  能像这样和呸罗啵罗啪啦澎一起玩耍的时间,相信也所剩无几了。
  届时,呸罗啵罗啪啦澎注定会离开我身边,和那三十五兆中的某一个结婚,然后幸福美满地度过一尘。无庸置疑。

  心情愈想愈糟。
  刚才明明还有那么幸福的感觉。
  现实永远都是这么无可转圜,对我永远是这么严酷。

  当我的叹息吹飞整片草原时,呸罗啵罗啪啦澎的眼神忽然恢复正常。
  「奇怪?奇怪?」
  并在这么说之余,转动她七十颗眼珠。
  也许是醉意退了吧。
  「早安。」
  「奇怪?我该不会是醉了吧?」
  「嗯,一点点。」
  其实她这一醉就是十六年。对呸罗啵罗啪啦澎而言,这次是醉得挺长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说谎哄她。
  「头好像有点痛耶。」
  呸罗啵罗啪啦澎揉着她第三十三个头说。她这样自然的举动也好可爱,可爱死了,简直是天使下凡。尤其是有三十五张脸的部分,特别像天使。
  「全都是你的错啦!」
  「为什么!」
  呸罗啵罗啪啦澎抱怨的同时,大概打碎了我七个心脏。
  这才是平常的她。
  总是对我恶言相向、动手动脚的她。
  可是就在前不久,我发现了她真正的心意。
  想当然耳,我绝对不会告诉她。要是再被她打碎几个心脏,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点不知道要玩什么了耶,该回家了吗~」
  说完,呸罗啵罗啪啦澎偷瞄了我一眼。
  想回去就回去,根本用不着说这种话嘛。
  不过,看见呸罗啵罗啪啦澎想引我注意的样子,我还是很高兴。
  「不要急着走,再多陪我玩一下嘛。」
  「哼。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好心再陪你玩一下吧。」
  「好耶!谢谢喔,呸罗啵罗啪啦澎。」
  「呃、哼!你以为这样谢我,我就会高兴啊,想都别想。」
  呸罗啵罗啪啦澎三十五张脸之中,有二十四张在偷笑。呜呜,好可爱。
  「你快点决定要做什么啦。」
  「嗯……你有特别想做什么吗?」
  「你怎么这么没主见啊,大饭桶。」
  呸罗啵罗啪啦澎往我身上用力一拍,打飞了七十二条触手。生气的呸罗啵罗啪啦澎也好可爱。
  之后,我们到邻邻邻星玩杀戮游戏去了。
  由于单纯只是比谁杀的行星人多,略嫌孩子气,让我很担心这满足不了她。
  我紧张兮兮地尽量克制屠宰数目,而呸罗啵罗啪啦澎玩得似乎比我想像中开心多了。
  刚开始她还颇有微辞,可是现在已经笑嘻嘻地屠宰着邻邻邻星人。笑着屠宰行星人的呸罗啵罗啪啦澎也非常地甜美。
  「哼,亏你能想出这么好玩的游戏。」
  「好玩吧,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听我这么说,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脸颊微微染上了点翡翠绿。
  对于受公主教育长大的呸罗啵罗啪啦澎而言,这类小孩子的游戏说不定是种新鲜的体验。

  我无时无刻都在祈祷,希望这样幸福的时光能永远延续。
  这是我最诚挚、最由衷的真心话。
  *
  和呸罗啵罗啪啦澎猎杀外星人后,我隔了一千七百六十年之久才与她再会。
  最近我们都很忙,几乎抽不出时间见面。
  由于时常玩在一块儿,让我很容易忘记呸罗啵罗啪啦澎是「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的公主,比我忙太多了。
  「哎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都没变耶?」
  「哪有,人家明明变漂亮了,真没礼貌。」
  多年不见的呸罗啵罗啪啦澎,变得非常地美。
  那使我莫名地一阵心酸,说出那种话,假装没发现。其实我很明白事实并非如此,她真的变美了。
  原本的三十五张脸增加了约一倍,脚也多长了三千条;身体到处渗出黏答答的黄绿色液体,触手的吸盘也都换新了。
  呸罗啵罗啪啦澎的变化,全都没逃过我的眼睛。
  她腹部还长了点细毛,一直分布到第七个肚脐。
  那是「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成年的表徵。
  才一阵子没见,呸罗啵罗啪啦澎就完全蜕变成这么一个成熟的女孩。
  「少来了你,最近有很多人在追我喔。」
  「我想也是。因为你真的很可爱嘛。」
  一听我这么说,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脸就变成深绿色,低下了头。
  嘴里还含糊地说了点五十分贝的话,但我没听清楚。
  那么有趣的反应,让我再一次注视着呸罗啵罗啪啦澎的七十张脸说:
  「也难怪呸罗啵罗啪啦澎会有很多人追,真是佩服。」
  「呃,那个,其实也没什么……」
  「不要那么说嘛,你有很多人追是当然的呀,谁教你那么可爱。」
  「呜呜呜……」
  「好可爱,你真的好可爱喔。」
  「呜呜。讨厌啦,大笨蛋——!」
  呸罗啵罗啪啦澎对我大喊一声,以一百马赫的速度飞走了。
  看来即使外观有些不同,呸罗啵罗啪啦澎心里还是没什么变化。
  这让我既高兴又安心,笑嘻嘻地毁灭了远方的行星。
  *
  在我开始毁灭行星约一百年后,呸罗啵罗啪啦澎传来月费心电传讯。
  「你明年有空吗?」
  「你这个一百年前就急着跑回去的大忙人,应该先问自己有没有空吧?」
  「少废话,你到底有没有空啦?」
  呸罗啵罗啪啦澎就像当一百年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传讯来问我的行程。
  再和她抬杠下去,到时见面一定会被她打得鼻青脸肿,所以我传了「有空啊」回去。
  「这样啊。那你明年就陪我出去玩吧,我想去一个地方看一看。」
  这是呸罗啵罗啪啦澎第一次主动邀我出游。
  平常说这种话的,每次都是我。呸罗啵罗啪啦澎的邀请,让我近三千五百个心脏狂跳不止。
  我拚命假装镇定,回答:「好啊~」不让她发现我的激动。
  「那明年初,我们就在之前上次陪你灭掉的『哔唆罗喏啵叩噜星』碰头吧。」
  「知道了,好期待喔!」
  「那就这样,掰罗。」
  我抱着亢奋的心情,飞离我正在毁灭的行星。
  *
  「就这样,我明年要和呸罗啵罗啪啦澎约会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一回到家,我就往隔壁的优香家里跑。
  对恋爱一知半解的我每当有困恼,就会找我的青梅竹马优香商量。
  优香虽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优香」这名字,似乎是时下常见的「脑残命名」的结果,周遭的大人都不给她好脸色看;可是我很清楚,优香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怎么又是问呸罗啵罗啪啦澎的事啊?就不能自己想吗?」
  「我也不想麻烦你啊,可是我真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嘛。」
  优香「唉~」地重重叹口气。
  「你也该从我这里毕业了吧。」
  「拜托啦!下不为例!」
  「真拿你没办法。唉,为什么我会喜欢上这种人啊。」
  优香似乎用五十分贝的小音量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好好好,来开作战会议吧。」
  优香不太高兴地用她仅有的两只手搔搔头。
  「谢谢!这真的对我很重要,优香你最好了!」
  「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嗯?你说什么?」
  「啊啊,算了算了。开始罗。」
  优香拿出纸笔,写下我应该改进的部分。
  「首先呢,你的缺点太多了,我要全部列出来。」
  说完,优香用可怕的速度疾笔振书。

  ·触手的形状很恶心,每年都要修剪干净。
  ·脚的数量少得绝望,再多生一条出来。
  ·紫红色的身体很恶心,改成象牙色之类的。
  ·太不够体贴,要多为对方着想。
  ·破坏欲有点弱,要像现在的肉食性男子一样捕食行星人。
  ·太不了解女人心,所以到现在还是处男。
  等等、等等。

  「不要再写了,我快活不下去了。」
  「最要命的就是,你对女人心实在了解太少了。」
  「有这么少吗?」
  「由我来说的话,简直垃圾。」
  「垃圾……?」
  「比起垃圾,更像是高放射性废弃物。光是存在就让人头痛。」
  「原来如此……」
  说完从不拐弯抹角的个性,也是优香的优点之一,我并不排斥她这部分。
  只是,那有时很让人受挫。高放射性废弃物……
  「不、不过呢,我也满喜欢你这样的啦。」
  「嗯?你说什么?」
  这时忽然有阵秒速九十公尺的强风吹过,让我听不见优香的话。
  优香的脸变得红通通的,她到底是怎么啦?
  「少废话,给我闭嘴。」
  「咦~我很好奇耶,再说一遍嘛。」
  「闭嘴。」
  优香说着就转向一边去。
  她这个人,常有这类令人想不透的举动。我哪里惹她生气,直说就好了嘛。都认识这么久了,会惹她生气的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算了算了,总之你要先修修触手,然后试着去了解女人心。我育事要出门了。」
  「知道了。谢谢你常常帮我解决问题,要是没有你,我根本是个废物。」
  听我这么说,优香露出寂寞的笑容。
  「真的。要是没有我,你根本是个废物。」
  「就是说啊。」
  「所以你要赶快独立起来,才能跟呸罗啵罗啪啦澎过幸福日子啊。」
  「能有这么一天就好了。」
  「我走啦。要告诉我你跟呸罗啵罗啪啦澎的发展喔。」
  「没问题!」
  「好好加油吧。」
  「嗯,我会的。」
  这天和优香如此对话后,我就和她告别了。
  *
  翌年,我来到荒废无人的「哔唆罗喏啵叩噜星」。
  触手全修得整整齐齐,还努力多长了一条腿。
  怎么也弄不懂女人心的我,还跑去读了一阵子的阿卡西纪录;然而那实在太过艰深,只好半途放弃。
  总之,就先这样子吧。之后我什么也没做,静待呸罗啵罗啪啦澎的到来。
  约会时间一到,就看见呸罗啵罗啪啦澎以三十马赫飞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才刚到。」
  才怪,我其实已经等三十七天了。
  可是我不好意思告诉她,忍不住撒了那种谎。
  「今天要去哪里?」
  「我们去恒星旁边做日光浴吧。」
  恒星日光浴。想不到受公主教育长大的呸罗啵罗啪啦澎会提出这么平民化的行程。
  不会是为了配合我吧。假如她真的是为了讨我开心而事先做过功课,光是这份心意就够让我高兴了。
  「恒星日光浴啊!」
  「你不喜欢吗?」
  「不是,怎么会呢。我最爱恒星日光浴了。」
  「哼嗯,这样啊。没差,我才不管你喜不喜欢。」
  呸罗啵罗啪啦澎冷淡地这么说之后,嘴里泄出一丝轻轻的气。
  「你该不会是特地为我挑的吧?」
  我一这么问,呸罗啵罗啪啦澎就满脸通绿地不停甩着触手说:
  「啊?我、我哪会做那种事啊!我挑那里就只是因为我想去啊!邀你只是顺便而已!」
  「这样啊!不过我还是很开心。」
  呸罗啵罗啪啦澎怒冲冲地发起火来,扯断我一条腿。
  像这样被呸罗啵罗啪啦澎施暴,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感觉是那么地令人怀念,眼泪涌了上来。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
  心里忽然一阵不安。我甩甩头,试图摆脱它。
  接着,我们一起飞向恒星。
  *
  「嗯~好舒服喔。」
  呸罗啵罗啪啦澎脱下上衣,享受着恒星闪焰。其实那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我仍紧张不已。
  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裸体。
  而且对于「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而言,在人前赤身裸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可是在我的母星上,这种行为在成年以后,会多点特别的含意。
  正常来说,那里的成年人不会向他人展示裸体;唯有相爱的一对,才会为了确认彼此的爱而裸身相拥。
  呸罗啵罗啪啦澎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你也很舒服吧。你看,这个闪焰这么棒!」
  「呃、嗯,就是啊。」
  我不敢直视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脸。心跳得好快,光是回这么点话就费了我不少力气。
  「不好玩吗?」
  「才不会呢。我玩得非常开心,只是因为感觉太幸福了,变得有点害怕而已。」
  「这样啊,那就好。」
  说完,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表情显得有些哀伤。
  然后面有难色地对我说:
  「那个,其实啊,我今天是有话想跟你说才找你出来的。」
  呸罗啵罗啪披澎突如其来的自白,让我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什么话?」
  「就是——」
  吸口气后,呸罗啵罗啪啦澎轻声说道:
  「能这样和你出来玩,今年恐怕是最后一年了。」
  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直接砸在我心上。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当场愣住。
  「因为,我爸妈在催我去相亲。你也知道我有三十五兆个未婚夫吧?」
  「嗯,我知道。」
  「听说啊,我爸妈明年要办一场殊死赛,让他们互相杀到剩最后一百个,让我跟他们结婚。真是蠢死了。」
  和多个未婚夫结婚,是贵族世界中常见的事。呸罗啵罗啪啦澎早已做好面对这一刻的心理准备了吧。
  可是,呸罗啵罗啪啦澎是会对我动手动脚的普通女孩、总是凶巴巴的女孩、吃了马卡龙就会撒娇的可爱女孩,我最爱的女孩。
  我想我的大脑应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却完全无法理解现实。
  现在从呸罗啵罗啪啦澎口中听到这件事,彷佛是某个遥远世界某人的故事般,一点也不真实。
  呸罗啵罗啪啦澎注视着哑口无言的我说:
  「所以我找你出来,是为了留下今年最后的回忆。其实啊,我是问过很多人,才知道你喜欢恒星日光浴的。希望在最后,能给你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是、可是……」
  话还没说完,呸罗啵罗啪啦澎的一百四十个眼睛已经涌出豆大泪珠。

  「我才不要最后的回忆,我还想继续这样、想继续跟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毁灭行星、和你一起做恒星日光浴、想更认识你,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全身僵得像钨一样,动弹不得。
  我得快说些什么才行。

  我得——

  「对不起,这让你很困扰吧。」
  「不会的,怎么会呢。」
  「别说了,一定会的。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爸妈一定会要了你的命,所以我还是跟未婚夫结婚好了。总之,对不起喔,老是让你这么困扰。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变得不像我自己。」
  我得快说些能挽留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话——

  「今年就到此为止吧。这么久没见,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等等——」
  还不等我说完,呸罗啵罗啪啦澎就滑溜地展开了她的触手。
  触手渐渐变形,最后化为翅膀般的形状。
  「就这样,我走了。」
  呸罗啵罗啪啦澎猛一振翅,以两百马赫的速度飞走了。
  而我能做的,就只是茫然地看她离去。
  *
  隔天起,「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召开未婚夫殊死战一事,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报导。
  听到这消息出现在新闻上,让我感到原本还伸手可及的呸罗啵罗啪啦澎,忽然变得好远好远。
  想散散心的我,来到之前半途离开的星球毁灭剩下的一切,但毫无效果。
  感觉我的心彷佛被一层淤黏的黑膜裹住,无论做什么都很难受。
  为了忘却现实,我彻底地让自己沉溺在破坏里。

  一百年过后,这行星终于被我破坏殆尽。无事可做的我,开始把自己关在家里。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的某天新闻上,终于出现呸罗啵罗啪啦澎的未婚夫只剩最后一千人的消息。  
  照这情况看来,呸罗啵罗啪啦澎的未婚夫再没几天就能决定了吧。
  这让我变得坐立难安。
  一想到那其中某个人能喝下呸罗啵罗啪啦澎第七十个消化器官为爱分泌的黄绿色液体,我就难过得全身几乎胀裂似的。
  心脏好痛,脑袋乱七八糟。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又不是呸罗啵罗啪啦澎的未婚夫。
  不能和呸罗啵罗啪啦澎结婚。

  「喂!开门啦!」

  我家忽然摇晃不止。探头出去一看,是优香来了。
  「我看到新闻了!你还在干什么啊!」
  「我知道啊,不要管我。」
  「我先进去再说。」
  优香没等我答应就擅自进了门,同时用她两只手揪住我的胸口。
  「你之前不是才和她约会吗?」
  「你也看到新闻了吧,已经来不及了。」
  当时的我,也许是相当自暴自弃吧。
  连优香都为我担心,说了那种话。
  心里焦躁难耐的我以全身表现愤怒,甚至在家里正中央引发核融合反应。

  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我真的很没用。
  可是,再想呸罗啵罗啪啦澎,对我只是种折磨。
  不要管我了。
  优香再度逼来,使尽全力甩了我一巴掌,冲击波将半径两千公里的大地轰成焦土。
  然后对哑然无语的我大吼:
  「你对呸罗啵罗啪啦澎的感情就这么一点点吗!你不是喜欢了她几千几万年吗!你真的愿意接受这种结果吗!」
  「最好是愿意啦!」
  我也忍不住吼了出来。
  「呸罗啵罗啪啦澎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的一切啊!我今天都希望能和她结婚啊!」
  「那你就去找她啊!」
  「少废话!就算我去了、真的和呸罗啵罗啪啦澎结婚了,我就能给她幸福吗!比起我这种住在边境的『罗罗喏噗叹·嘎喏哔哩哩咙咙·啪啦啪·啵罗噗噜星人』,呸罗啵罗啪啦澎当然是和她父母决定的对象结婚比较幸福啊!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这些话,你给我滚!」
  「我怎么会不知道!」
  优香仅有的两只眼睛潸然泪下。
  「我知道,你的优点我全都知道。因为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你了。」
  「你……」
  优香突来的告自,将我的愤怒吹得了无踪迹,使我哑口无言。
  「可是,我讨厌现在的你。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全心全意爱着呸罗啵罗啪啦澎,不是无论觉得多自卑、无论她对你多冷淡,也依然无怨无悔地爱着她好久好久吗!」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泪流不已的优香每一句话。
  「现在的你一点魅力也没有,就只是个高放射性废弃物而已。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可是……」
  「可是什么!少找藉口!」
  优香又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清脆的「啪」向四周扩散。
  这个巴掌和之前不同,是那么地温柔。
  「而且,呸罗啵罗啪啦澎有当面对你说过,和其他未婚夫结婚会比较幸福这种话吗?」
  「没说过。」
  「那你就不要随随便便以为自己知道人家的心情啦,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呸罗啵罗啪啦澎最后是说——

  「想继续跟你在一起。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呸罗啵罗啪啦澎所说的话。
  没错,就是这样。
  我怎么会这么蠢。
  总是不说真心话的呸罗啵罗啪啦澎明明没吃马卡龙,却说了那样的话。
  那应该需要很大的勇气吧。她一定把这辈子的勇气全拿出来了。
  但是,我却一点作为也没有。
  对于呸罗啵罗啪啦澎的心意,拿不出任何答覆。
  可恶。我真是混帐到家了。
  我一定要去,要赶快去。

  「优香,我非去不可。」

  说完,我立刻准备动身。
  「你要去了吗?」
  「嗯,我要去。」
  「这样啊。那我是被甩了吧。」
  「对不起。」
  「没关系啦,因为我喜欢这样的你嘛。」
  「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赶快去吧。呸罗啵罗啪啦澎真的结婚就完罗!」
  「嗯,我去去就来。」
  「掰啦。」
  无论何时都那么强悍的优香,似乎在这时啜泣了起来。

  「谢谢你。」

  最后,我留下了这句话。
  没等她回答,我便全力蹬地起飞。
  头也不回地飞。
  就这么以四百马赫的速度,飞向星空的彼端。
  *
  抵达殊死战会场,数百具未婚夫死尸倒得遍地都是。
  一看就知道,未婚夫殊死战已经结束了。
  「做什么!这里只有相关人员才能进入!快回去!」
  像是警卫的「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一看见我,就凶神恶煞似的叫骂。
  我跟着吐出大量高浓度硫酸将他淹没,让他消灭在硫酸之海中。
  「怎么了!」
  「什么人!」
  周边的「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见状全都围了过来。
  「把呸罗啵罗啪啦澎带过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说!」
  「呸罗啵罗啪啦澎公主正在准备结婚典礼,你快走吧!」
  我将如此叫喊的警卫全打成散沙,奔进会场到处地找。
  一定要让我赶上啊。
  有些话,我非告诉她不可。
  脚啊、身体啊,请你们都全力跃动起来吧。
  触手彷佛都要扯断,全身到处一点一点地剥落。
  但我心甘情愿。
  肉体的痛,比起呸罗啵罗啪啦澎的心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继续以一千马赫不停疾奔。

  「呸罗啵罗啪啦澎!」

  将超高密度特殊钨合金门分解成微粒子后,我踏入某个大厅,呸罗啵罗啪啦澎和那一百个未婚夫就在里头。
  见到她的身影使我不禁大喊。周围体质较弱的人的三半规管,都被我两百分贝的叫声当场震个粉碎。
  无论是谁,都能从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装扮轻易看出,现在正要举行她的结婚典礼。
  那些未婚夫,从黏黏的软泥状、矿物型的正立方体、身长七万公尺的圆柱体到形体不定的烟雾状,种类各式各样。
  他们个个都是帅气非凡,从普世观点来看,和呸罗啵罗啪啦澎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我已不再在乎那种问题。
  世人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我和呸罗啵罗啪啦澎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离最后一面才不过一百年的时间,呸罗啵罗啪啦澎又变了很多。
  她褪下了象征闺女、裹覆全身的紫色外衣,露出象牙色的美丽肌肤;沾在上头的鲜蓝黏液,是他们的新娘礼服。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是结束了吗!」
  呸罗啵罗啪啦澎大声怒吼。
  「呸罗啵罗啪啦澎公主,请先退下!」
  看似随从的「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挡下呸罗啵罗啪啦澎,周围的百名未婚夫冷眼看着我,呸罗啵罗啪啦澎的父母像是随时会发飘。
  但那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呸罗啵罗啪啦澎!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要管我了啦!」
  「呸罗啵罗啪啦澎,你是我的唯一!我爱你!」
  我的话让呸罗啵罗啪啦澎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啊啊,那种表情也好可爱。
  「你、你是怎样……」
  「我喜欢你的不坦率,喜欢你一害羞就马上脸绿的样子,也喜欢你扭来扭去的触手,你的一切我都喜欢!讨厌的地方一个也没有!和找结婚吧!」
  渐渐地,翡翠绿在呸罗啵罗啪啦澎脸上渲染开来。
  这个模样,使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幸福。
  「我们走!」
  我握住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触手,光速奔逃。
  未婚夫们的喧嚷从后逼来,呸罗啵罗啪啦澎父母的怒骂也带着都卜勒效应打响我的耳朵。
  有种自己成了爱情故事主角的感觉,亢奋到极点。
  我用力握起触手,呸罗啵罗啪啦澎也握了回来。
  她用力握起的触手,我再也不愿放开。
  我们的触手,紧紧地、紧紧地相互交缠。
  *
  「真是的,吓死我了。」
  逃离婚礼会场数十光年后,终于再也看不见追兵的影子。
  呸罗啵罗啪啦澎似乎已经镇定下来,叹出惊讶。
  「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脸染上翡翠绿,忸忸怩怩地对我问。
  「真的啊。我爱你,和我结婚吧。」
  说完,我紧握起呸罗啵罗啪啦澎第三万两千零四条触手。
  「呜呜。说得这么直接,好害羞喔。」
  「呸罗啵罗啪啦澎你也有直接说过呀,像吃马卡龙的时候就会。」
  「什么意思!我说了什么吗!」
  「我不告诉你。」
  「很坏耶你!吼~」
  呸罗啵罗啪啦澎切断了我七条触手。
  好幸福啊。
  这时,我深切地祈望这样的时光能永远延续。
  「喂,呸罗啵罗啪啦澎。」
  「嗯?什么事。」
  「亲一个。」
  「啊?」
  我不给呸罗啵罗啪啦澎时间回答,在她第七个脸的唇上柔情一吻。
  呸罗啵罗啪啦澎整个人僵得直挺挺的,非常滑稽,让退开唇的我不禁大笑。
  「笨蛋!」
  满脸深绿的呸罗啵罗啪啦澎砰砰砰地剧烈殴打我的身体。
  「哈哈,对不起啦。」
  「讨厌耶,第一次亲嘴怎么可以这样啊,烂死了!」
  「那就重新来过吧。这次你自己来喔。」
  「这、这个……」
  「我不动,你来吧。」
  「唔、嗯,好吧。」
  接T来,换呸罗啵罗啪啦澎吻了我。
  这个吻,比前一个长上太多太多。
  我们一吻就吻了三年之久。
  *
  我们结婚了。
  呸罗啵罗啪啦澎逃走后,「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举星骚然,听说她父母都拚命到处找她。
  因此,我无法为她举办盛大的婚礼,只能随意挑个路过的星球毁灭干净,在无人的行星上弄个简单的仪式。
  「对不起,不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
  听我这么说,呸罗啵罗啪啦澎笑了笑。
  「没关系,我不在意。」
  「而且不能请朋友来见证,只有我们两个。」
  「不要想那么多嘛!我也很喜欢没人的星球啊。」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再说,在没人的星球上办一场只有我们两个的婚礼,不是很浪漫吗?好像全世界都以我们为中心一样呢。」
  看见呸罗啵罗啪啦澎幸福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就算宇宙面临毁灭,只要呸罗啵罗啪啦澎肯对我笑,我死而无憾。
  *
  「我问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突然地,呸罗啵罗啪啦澎对我这么问。
  「记得啊。」

  我怎么忘得了。
  当时,幼小无力的我被抓到某个星球上当俘虏。
  过着茫然恐惧、就连自己为何还活着都不懂的每一天。
  那时候的我,根本看不见希望。
  那是段一天只有三十六餐的地狱生活。我们这些俘虏相继饿死。
  在这样的日子里,「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某天突然大举入侵,毁灭了那个星球。
  呸罗啵罗啪啦澎也身列其中。
  生活远比我自由、优渥的呸罗啵罗啪啦澎,表情烦闷地将成日使唤我的家伙们杀个精光。

  那模样,是如此地美。
  但是,隐约有种哀伤。

  回想起来,当时的呸罗啵罗啪啦澎应该是一公厘也不偏地,走在早已铺好的轨道上吧。
  过着父母决定的生活,和父母挑选的人结婚。
  这样的日子,也许让呸罗啵罗啪啦澎活得烦闷极了。
  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触手画出一条悲伤的轨道,破坏了几个其扫过的卫星;卫星基地里的家伙闪烁着流星般的光芒坠落行星,天空大放光明,照亮呸罗啵罗啪啦澎的数万条触手。
  那模样美得无可言喻,使我忘神地注视恒星般闪耀的呸罗啵罗啪啦澎。
  然后,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触手向我伸来。
  「啊啊,我也要死了。」
  这么想的我,不禁闭上七十六个眼睛。
  可是等了几分钟,我仍然活着。于是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看见呸罗啵罗啪啦澎正对我微笑。
  呸罗啵罗啪啦澎一边笑,一边以彷佛随时会掉泪的声音说:

  「我问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怎么忘得了。呸罗啵罗啪啦澎当年的问题,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回答。
  之后,我们这些俘虏重获了自由。
  毁灭星球后,「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拍拍屁股就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当时毁灭那个星球只是呸罗啵罗啪啦澎的父亲一时兴起,没有大大意义。
  总之,我存活下来,认识了呸罗啵罗啪啦澎。

  「现我,我已经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呸罗啵罗啪啦澎吻了我一下。
  「我活在这世上,一定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脸即使染成深绿色,也仍直视着我的眼睛这么说。
  啊啊,我好幸福。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呸罗啵罗啪啦澎,我爱你。」
  「我也爱你。」

  在无人的星球,我们合而为一。
  *
  后来,我和呸罗啵罗啪啦澎共度了八千四百万年的岁月。
  我好幸福。
  过去的人生,从没有如此美满的时刻。
  然而,「啡罗嘎咙·嘶嗲咽罗喏噗嘶呸罗·啵罗啪啦啵星人」的寿命,比我短上太多太多。
  呸罗啵罗啪啦澎先我一步,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触手日渐难以活动、身体日渐崩坏。
  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身体一点点地崩解成灰状物质,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好像差不多了。」
  我们在毁坏的星球上过着疗养生活的某一天,呸罗啵罗啪啦澎这么说。
  她搭在我肩上的触手,也在这时崩成一地的细灰。
  我决心忍住不哭。
  因为我知道,呸罗啵罗啪啦澎不会想看见我哭。
  可是,我止不住七十六颗眼睛涌出的液体。
  我还想和多陪陪她。
  永永远远,直到宇宙毁灭。
  她救了我一命,我却无以回报。

  我好爱她。
  真的好爱她。
  我想再和她一起畅饮岩浆、一起毁灭行星。
  一起饱尝钸矿、一起享受恒星闪焰浴。
  有时吵吵架,有时一起哭泣、一起欢笑。
  做什么都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我绝不会遗忘呸罗啵罗啪啦澎。
  因为我不想忘。
  所以,所以——
  再多陪我——

  「谢谢你。」

  崩成细灰的同时,呸罗啵罗啪啦澎挤出话语。
  她几乎出不了声。多半是声带也开始崩解了吧。
  我哭了。七彩泪水顺赤红的脸颊流下,止也止不住。
  呸罗啵罗啪啦澎扯断如此难堪的我一条触手,笑着说:
  「哎哟,不要哭嘛。不用为我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可是你的身体……呸罗啵罗啪啦澎你的身体……」
  「没关系,不要怕。就算我死了、身体崩解了,曾经构成我的物质也会永远存在于这个宇宙。我是不会消失的,只是和这世界同化罢了。」
  最后她绞尽全力,用乾哑的声音说出我的名字。

  「啪啦啵罗噗噜,能和你在一起,让我这辈子过得非常幸福。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喔。」

  呸罗啵罗啪啦澎一这么说完,就化为纯白的细灰不见了。
  她的躯体,将成为这星球的大地、天空,与这宇宙化为一体。
  她最后所说的话,救赎了我的心。
  愚蠢的我和聪慧的呸罗啵罗啪啦澎不同,到现在都不明白活着有何意义。
  可是,一旦想起呸罗啵罗啪啦澎的话,我近三千五百个心脏就会暖暖地跳动。
  说不定,活着就是这么回事。
  尽管没有根据,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
  太空船中,我回想起呸罗啵罗啪啦澎。
  想起那段灿烂耀眼的回忆。永不褪色、缤纷绚烂的每一天。
  现在,我正航向某个行星。
  我好久没毁灭行星了。再过不久,我搭乘的太空船就会抵达有智慧生命体生存的星球。
  我手握着的壶中,装了呸罗啵罗啪啦澎的灰。
  我从未有侵略行星失败的经验,这次更是不许。
  这次非得彻彻底底地,将这星球毁灭得体无完肤不可。
  为了确保胜利,我仔细想过很多;打算一抵达那星球就将自己分裂成一百个,并透过精神联系,扎实地进行毁灭工作。
  接着,将呸罗啵罗啪啦澎的灰洒在荒野,洒在呸罗啵罗啪啦澎最喜欢的,无人的毁灭星球上。
  我所洒下的灰终将四处飞散,和这美丽的世界化为一体吧。这么一来,呸罗啵罗啪啦澎就能永远活在这世上了。
  全部结束以后,我要在无人星球的中心呼喊永远的爱。
  我想,这是我所能告慰呸罗啵罗啪啦澎的唯一方式。
  看得见我目标的行星了。
  那是与我居住的「罗罗喏噗嘤·嘎喏哔哩哩咙咙·呸罗啵罗星」距离数万光年的遥远星球。
  住满了智慧生命体,拥有深蓝色的闪耀海洋,是最适合为呸罗啵罗啪啦澎洒灰的地方。
  好,该干活了。这是我为了呸罗啵罗啪啦澎所做的,最后的创举。
  我降落在闪耀的蓝紫色行星「地球」上,着陆的冲击震天价响。
  地球的原住民也许是被这巨响吓着了,大批大批地靠近。
  我一面将他们打成碎粒,一面在心中再度许下小小的心愿。
  「拜托,让她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染瞒蔚蓝的天空下,只有某种不明怪异生物的叫声响遍四方。


第4话 说谎的蝉,蔚蓝的天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我是蝉喔!」

  染成漆黑的天空下,只有某种不明怪异生物的叫声响遍四方。
  在某个夏日过半的闷热夜晚,我住处外突然响起这种声音,非比寻常的恐惧吓得我手足无措。
  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零碎片段的思绪弄得我头昏脑胀。
  我躲在被窝里捣起耳朵,但怎么也等不到声音消退,反而愈来愈大。我今天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了,那声音还无情地猛敲我的鼓膜。
  「说错了!我是人喔~是人所以不用怕喔~快开门——!喂~快开门——!开门嘛——!快点开啦——!开门——!我不是怪人,可以放心开门啦——!喂——!」
  那不明生物用力敲打我的门,让这间屋龄四十年的三坪套房破烂公寓整个摇晃起来。老旧的门轧轧作响,传递公寓每个角落。
  我眼前因恐惧和不安而天旋地转。突如其来的事态,吓得我脑袋几乎短路。
  「开门啦——!我不是怪人,我真的是人啦!」
  那不明的生物不停以可爱的声音刻意强调自己是个人类。不过正常人才不会说「我真的是人」,摆明她根本不是人类。
  「我知道你在家!我真的不是怪人!也不是蝉!所以不用怕,快点开门嘛!快开门——!杀人犯——!强奸魔——!萝莉控——!」
  门外回荡的话愈说愈奇怪,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引起邻居的怀疑,得快点设法阻止。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玄关,门板后依旧传来「快开门——!豆芽菜牧场主任!稀金属矿场负责人!」之类的骂声;不过最后算不算骂,实在很难说。
  这时,隔壁有人拍墙了。我吓得全身一晃,然后失去平衡,不小心抓住门的握把。
  忘了上锁的门猛然敞开。
  「呼哇!」
  门后的不是蝉,是有如小动物的娇小女孩。要敲的门突然不见使她不禁扑空踉跄,发出怪叫。
  「啊!你终于开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蝉,是人类!所以请你放心,不用怕喔!」
  呃,我又不是问这个。问题不在这里啊。
  我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人所面临的状况完全超过其处理能力时,真的会拿不出任何反应。我傻在原地,站得像根木头。
  「日安~啊!说错了,是晚安才对。我是蝉子喔!今天要来向你报恩喔!」
  「还是蝉嘛。」
  女孩没多给我机会吐槽,之后也劈哩啪啦说个不停。好像是这样。
  我并不是没有那部分的记忆,只是我承受不了那种状况,当场昏了过去。当她自我介绍说到一半,我整个人在玄关倒下。
  我的意识就在那时,以她慌张的可爱声音为背景音乐,彻底地中断了。


  接下来的,就是如此一只说谎的蝉的故事。


  「你还好吗!消防车!要赶快叫消防车!」
  恢复意识的我睁开眼睛,见到跪坐在我身旁的女孩——蝉子正急得不知所措。
  「哇哇!太好了~你突然昏倒,差点把我吓死。」
  身穿白色洋装的蝉子和房外的漆黑形成强烈对比,格外耀眼;单独结在下胸的蝴蝶结有着残火般的亮橘色,十分醒目。比起蝉,她更像花草树木的精灵,身边彷佛随时都有形容轻柔飘逸的效果音跟着她。
  「呃……你是……」
  没等我说完,蝉子就打断我的话说:
  「晚安!我是人类的蝉子!今天是来报恩的!」
  「那个,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有你一开始说自己是蝉是什么意思?」
  满腹疑问的我,姑且先从刚才没吐完的槽开始问起。
  这瞬间,蝉子脸上冷汗直流,表情抽搐,两脚细细颤抖,吹起不自然的口哨。
  「我、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有啊,还说过蝉王国怎样怎样。」
  「呜哇~真是糗大了……」
  蝉子喃喃地抱头缩成一团。
  「呜啊啊,我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咧。人家还说我是平成的天才蝉耶……」

  「嗯。我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啦,可以先把鞋子脱掉吗?」
  一听我这么说,蝉子脸就红得像苹果一样,当场急忙脱下鞋子,啪哒啪哒跑向玄关。当她在玄关台阶跌倒时,我不知为何忍不住为蝉王国的未来感到忧心。

  「其实这些事都是不能说出来的,所以请你一定要保密喔……」

  即使旁边没人,蝉子还是压低音量,把机密事项全说了出来。由于她解释了将近三个小时,重点之外请容我割爱。
  看样子,我很久以前曾经帮助过她。
  「有一次在山里,我差点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你就像救世主一样跑出来,救了我一命呢!」
  蝉子兴奋地说得七嘴八舌。到这个时候,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要压低音量。
  虽然她解释得像在说梦话,但事情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当然,我完全不记得那种事,所以向她问了详细经过。
  「说太多真的会出事啦。再说下去,圆滚滚被蝉王国的人用感觉像诅咒的那个弄出厌食症之类的,感觉不是不可能啊……」
  结果,等着我的还是梦话般的回答。
  顺道一提,这个「圆滚滚」是蝉子的宠物;特征是喜欢吃鱼,讨厌装在宝特瓶里的水,冬天时常在暖桌下缩成一团,会喵喵叫着撒娇,非常可爱。怎么想都是猫嘛,蝉还会养猫喔……
  「圆滚滚要是得到厌食症,以后就不会毛茸茸的了……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不会毛茸茸的圆滚滚,就只是一只不会毛茸茸的猫嘛!」
  「我就知道,果然是猫。」
  她就这么忘了原本目的,圆滚滚长圆滚滚短地大聊特聊,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脱轨似的——
  「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啦!」
  这么大叫一声,返回正题。
  之后,蝉子以又臭又长、不时慌慌张张的方式解释,说她一定要设法对曾经救过她的我报恩,否则会引发诅咒,害圆滚滚的毛掉光光之类的。
  「因为这些缘故,如果我不想让像是诅咒的那个发作,就只能来报恩了……」
  蝉子哀怨地结束了彷佛是刚编出来的说明。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诸如此类表示接受的想法,我一点也没有。
  我活到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蝉王国,以后也不打算知道。有常识的人都晓得,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
  「那个,你先等等,让我整理一下。」
  「没问题~请你尽管整理。」
  我待在原地拚命地想。或许是因为生病了,脑袋比想像中迟缓很多,整理不起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
  在我嗯嗯低吟着苦恼时,蝉子像是等得无聊,仔细观察起摆在房里的观叶植物。我是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玩的啦,只是她捣着脸一下「嘿嘿嘿」笑,一下贼贼地笑,但还是被我看得清清楚楚。老实说,感觉怪恐怖的。
  「那个,该怎么说呢。你说的那个蝉王国,到底在哪里啊?」
  脑袋还乱糟糟的我,暂且先这么问。蝉子「嗯~」地想了几秒,左右看看后指着北边的窗户笑着说:
  「大概在那边喔!」
  我懂了,这孩子恐怕是货真价实的呆瓜。这时我如此肯定。
  「是喔~那边啊。」
  「就是啊。如果不是那边,那会是哪边呢。」
  「是喔~我先去上个厕所喔。」
  「知道了~」走好喔。」
  我开始有种近似确信的感觉,认为自己在这个超现实空间内花再多时间,也整理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我踩着摇晃不稳的脚步,走向厕所。
  可能是感冒病毒反攻了吧,关节酸痛得犹如遭到层层捆绑,每一步都几乎要摔倒。尽管如此,我还是用稍微发昏的脑袋,拼命整理现况。
  那个女生——蝉子,真的是来自蝉王国的蝉少女吗?
  不对,哪会有这种事。十之八九,只是个脑袋少根筋的电波少女。
  总而言之,我想还是别和这种鼋波少女再继续搅和下去的好。不管怎么想,最后都得上警局走一趟。
  快把这个怪人请出门吧。考虑了几分钟,我极其自然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该怎么请她回去呢……」
  我念念有词地离开厕所回到房间,见到蝉子不知为何练习起前滚翻来。
  滚滚滚、滚滚滚,啪碰,姿势垮掉了。
  蝉子像是撞到了额头,手按在那里,一副很痛的样子。
  「你在干么啊?」
  她立刻把按着额头的手藏到背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因、因为我好无聊好无聊,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开始玩前滚翻了。」
  蝉子害羞地低着头这么说,然后露出灵光乍现似的表情,接着又说:
  「那个那个啊,在蝉王国会前滚翻的人,就表示已经长大了喔!」
  「这、这样啊。」
  「嗯。所以呀,在蝉王国作前滚翻没什么好害羞的喔!」
  「是、是喔~好棒喔。」
  蝉子「嗯哼~」一声,骄傲地为自己辩解起来。不管怎么想,那都是后来瞎掰的,可是她似乎以为已经混了过去,脸上洋溢着自信。
  「如果我出生在蝉王国,一定是个神童吧。」
  「就跟纯种马一样罗!」
  我有很多话想吐槽。但看她一点恶意也没有,我不禁猜想蝉王国的人多半不会有害人的念头。想归想,我没有把这种无谓的话说出口。

  「啊——!时间到了!我要回去了!」
  蝉子忽然大叫。
  现在是凌晨四点,从我开门至今已过了五个小时左右。
  「下次再见吧!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是喔。」
  蝉子急忙站起来,往玄关飞也似的跑去,然后又像之前那样在玄关台阶跌倒。虽然隐约看到洋装底下露出蓝白相间的横线条,但我还是撇开眼睛,装作没发现。
  「那、那、那我走罗!」
  她爬起身后满脸通红地这么说,并直接离开我家,仿佛秋风过境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使我又愣愣地杵在原地。
  两秒后,我倒回被窝,一面心想、祈求刚才遇到的全都是梦,一面放开意识。
  *
  我在令人无力的炎热气温中睁开眼睛,陷在作了场怪梦似的奇妙感觉里。那是怎样的梦,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身体状况比昨天好了不少,脑袋和手脚都很轻盈。
  企图回想梦境时,我发现房里热得能杀人,便在热疯之前赶紧启动冷气。冷气随之送出凉风,降低室温。
  我脱下湿黏的衣服,到浴室冲洗汗水。
  「我作了什么梦啊?」
  人一旦独自生活,自呓的情况就会变多。我一面冲澡,一面对墙壁说话,结果发现昨天的怪梦感觉有如实际发生过一样。
  没错,就是蝉子的来访。
  就梦而言,那也太现实了。
  那场梦究竟是什么呢?

  为梦伤脑筋也没意思。我快快冲完澡,回到房间。冷气工作得很卖力,不到十分钟就让房间有点寒意了。
  接着我下意识地看看时钟,短针指的是五。
  啊啊,怎么会这样,已经下午五点了。
  感冒彻底打乱了我的生理时钟。
  我急忙准备动身前往图书馆,但很快就停手了。
  现在去图书馆,顶多只能K个两三小时书,不如干脆在家念。
  于是我从背包中取出古文参考书,翻到前天的进度。一见到同样看不太懂的题目,我就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从还没解的开始解起。对上这些古文问题时,我心里总会对想出大学入学考这种制度的人燃起熊熊憎恨,甚至强过弑亲之仇;但即使莫名其妙的题目让我气得咬牙切齿,我还是默默地继续填下去。
  大约过了六个小时,这场睽违一天多的K书终于告一段落。尽管速度不快,那仍能给我确实变聪明的感觉,我并不讨厌:特别是明白困难的问题时,更是如获至宝。
  终于能靠自己的脑袋解决难题的我,情绪相当地亢奋,决定在长达六小时的K书后稍作休息,在房中小跳步起来。
  这时,一张分明不属于我的粉红色信纸映入眼帘,某种坏预感下意识地窜起。亢奋的情绪,仿佛能清楚看见似的烟消云散。
  我怯怯她捡起纸条,上头有段字体可爱的话。
  『明天我会再来报恩,请多包涵。我喜欢碳酸饮料,能帮我准备可乐的话,我会很高兴。』
  明明感冒已经康复,我还是一阵头晕腿软。就在我读完这段话时,玄关传来喊声。对,就是那个声音。

  「晚安——!我是蝉子喔!人类的蝉子喔!请快点开门——!」

  看来昨天那些并不是梦,现正高声叫喊的女孩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瞬间冲出房间,跑向蝉子。
  「哇哇,今天快好多喔!你在练身体吗?」
  我姑且先将意外失措、不知在说些什么的蝉子请进门。或许为时已晚,但我还是不希望招来邻居的误会。
  不对,什么误会,我房里有个伤脑筋的电波少女已是不争的事实。胃开始阵阵抽痛。
  蝉子的步伐,轻盈得令人怀疑她脚究竟有没有着地。我注视了她一会儿,心中不知怎地忧郁起来。蝉子一进房就开口说:
  「昨天突然走掉,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完全不在意,反而还有点高兴……」
  「今天我一定会努力、用力地向你报恩的!」
  「不需要勉强做那种事啦……」
  「交给我就对了!我要用鹤的七倍来报答你!」
  唉,完全没听人说话。我又叹一声,不再思考怎么撵走这个电波少女。要把这种两眼发出灿烂星光、浑身充满干劲的蝉赶出家门,简直难如登天。与其浪费力气,不如顺她的意,让她早点回去比较省事。
  于是我放弃一切挣扎,直视着蝉子问:
  「那么,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这个嘛……」
  蝉子稍微支吾,然后抬起头,下定了决心似的说:
  「那个,我……还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啊……」
  「你希望我做什么,要由你来决定。」
  「我吗?」
  「没错,就是你。」
  的确,由本人决定报恩内容最合自己的意,报恩效果一定好。从这方面来想,是挺合理。
  这让我苦恼了一阵子。
  绞尽脑汁,思考可能的好点子。
  这段时间,蝉子又像是闲得发慌一般,开始左右拉扯窗帘。对于这家伙的这种行为,我也已经习惯了。
  「对了。」
  我忽然有个灵感,对蝉子说:
  「让我上我志愿的大学。」
  假如蝉子拥有魔法般的力量,能达成任何愿望,我就能逃过K书生活了。从最糟的情沉来看,倘若蝉子从此赖在我这不走,也不会有打扰我准备考试的问题发生。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念书,绝对不能想到别的地方去。我这个点子,应该还不错。
  「我知道了!」
  蝉子一这么说就轻飘飘地站起,大步走到我面前后突然蹲下,用她的大眼睛盯着我看。她长长的黑发碰上我的脸,抚摸我的脸颊般溜下。距离一近,女孩特有的芳香便勾动我的鼻腔。
  蝉子在我眼前双手合十,接着——
  「一定要让他考上。阿弥陀佛。」
  说了这些话。
  转瞬间,蝉子又回到原位,表情满足得像成功接到飞盘的狗,并活泼地问:「下一个是什么愿望?」
  啊啊,完全是悲剧的节奏。我不禁偷偷这么想。
  后来也是一连串令人没辙的事。
  「我想要钱。」
  许这样的愿后,蝉子笑咪咪地说:「我身上只有三圆,不如送你这个!」给了我一包面纸。
  告诉她「肩膀很僵硬」,她又像之前那样祈祷说:「让他肩膀舒服一点,阿弥陀佛。」喂,好歹揉一揉嘛。
  最后我终于死心,说了个「希望世界和平」这般开悟之人会许的愿;结果她不知为何拿出似乎是随身携带的指南针,转向东北方大喊:
  「拜托请想想办法——!」
  我并不意外。看样子,那很可能是在恳求美国维护世界和平。与其做那么没意义的事,不如就请你最自豪的蝉王国帮帮忙怎么样?
  「你有什么擅长的吗?你会些什么?」
  由于再闹下去也没什么用,我便直接问了。
  「我很会找形状漂亮的石头喔!」
  而蝉子天真无邪地这么回答。
  「那、那对报恩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如果你要找形状漂亮的石头,就会派上用场吧!」
  我现在也只能抱头认栽了。

  时间在我们一来一往之间悄悄流逝,一转眼就过了约四个小时;而我在这四小时里学到的,只有她的报恩能力近乎于零而已。期待她真的能报恩的想法,早已消失无踪。
  当我不禁为蝉子对我愿望的种种无厘头回答叹气时,她似乎是因为报恩要求出现空档,闲得望着窗外发呆。
  看见这样的蝉子,我不禁回想起我那段始于今年春天,难与言喻的灰色大学生活。

  重考一年才上大学的我,很快发现在那里学不到我要的东西,不是我该待的地方,萌生离意。
  开学典礼当天,我决定再重考一年。
  所以我不打算交朋友,认为和一年后就要分开的人建立友情简直浪费时间;所以迎新会、迎新合宿、班枣之类的我全都没参加,不断告诉自己,这样最好。

  这都是为了重考,都是为了重考,为了重考……

  不用说,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就连老家的朋友也完全不再联络,没有任何人肯听我说话;偶尔去大学上课,也没说过一句话;餐厅找不到位子坐,就只能摸摸鼻子到厕所吃午餐;不会有人邀我喝酒,各个交游圈在我不觉之间纷纷成形,大学生们的欢笑深深刺进我肺腑之间。
  日子一长,就连搭上通学的电车都很难受。
  但我并不觉得寂寞,因为我有大任在身,这都是必须承受的事。我并不想和这些家伙打交道。
  骗人,这种想法全是自欺欺人。就算耐得住孤寂,也耐不住孤立。
  哪怕是一点点,我也没有舍弃人际关系的想法。尽管明白问题在哪,但在扭曲的优越意识作祟下,我交不了朋友。这一年下来,我已经完全忘了怎么交朋友。
  当然,我十分地明白自己并不特别,没有把自己冲昏头;可是我还是每天孤立自己,而那小小的孤立,更助长了某种怪异的自尊心。
  就结论而言,我的生活孤单得无可救药。
  这样的大学生活,一定让我过得很无力,不然我也不会把这么活泼的电波少女请进门吧。

  「好想要朋友喔。」

  我不自觉地如此低语,还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说了这种话。那时,我羞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喷火。
  我自己也不晓得,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而说。
  说不定是不禁回想起枯燥大学生活引起的反响,使心底的愿望涌出H中。
  抑感是,我希望蝉子这么报恩。事到如今,我仍无法断定。

  「我知道了!」
  蝉子似乎是听见了我的话,自信十足地回答,并多此一举地站起,用她那双大眼睛直视而来——
  「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你的朋友吧!」
  然后对我伸直手指如此宣告。
  这次不是「一定要让他交到朋友,阿弥陀佛」啊?再说,我要的不是这种电波少女,而是更普通的——
  「干脆就当挚友吧!挚友啊,买可乐给我喝!」
  眼睛发亮的蝉子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考。有够厚脸皮。
  「可乐的话冰箱里有,拿去喝吧。」
  虽然这孩子很烦人,不过她似乎让我每天淤沉的阴郁情绪,稍微减少了一点点。
  注视着这个奇妙的蝉少女,正要把宝特瓶装的沾面酱当可乐喝的模样,使我心中对她产生了些许的感谢之情。
  *
  「啊!时间到了!」
  一回神,已过凌晨四点。
  「要回去啦?」
  「嗯。天快亮了,该回去了。」
  说完,蝉子就忙着准备走人。
  「你都这么晚过来,深夜出门不太好吧?」
  「那个,在蝉王国啊,就是,非常鼓励在深夜出门喔!」
  「可是在人类世界,深夜出门很危险啊。」
  「你放心!为了防范未然,我有带电击棒喔!」
  蝉子开始翻找她随身携带的圆包包。
  指南针、点心、形状漂亮的石头、小灯泡、闹钟、石头、唇膏、石头、石头、又一颗石头。
  「你是多喜欢形状漂亮的石头啊……」
  这家伙带着这些到底想要做什么?
  「奇怪~怎么没有?我应该有放进去啊。」

  蝉子翻了半天,就是找不到最重要的电击棒。她喃喃重复几声「奇怪!怎么没有」后,表情在发现马卡龙时亮了起来,
  「对了!我今天为了带马卡龙,把电击棒拿出来了!」
  蝉子边说边打开马卡龙的袋子,就这么啃起马卡龙。
  「马卡龙真的好好吃喔~」
  幸福地嚼着满嘴马卡龙的蝉子,脑袋瓜里应该早就把电击棒忘光了吧。有够单纯。
  「那你这样回去很危险吧,我送你。」
  听我这么说,蝉子的表情稍微黯淡下来。
  「呃,那个……」
  「怎么了吗?」
  「不可以。就是,如果被人知道蝉王国在哪里,那个、就是……对了!我就再也不能来了!」
  ……原来如此,是这种设定啊。无所谓,我本来就丝毫没有深究的意思,而且每个人都有些不欲人知的事。当然,我也有。
  「这样啊,那你路上要小心喔。」
  「没问题!我会尽全力回家的!」
  蝉子站起来,一转身就急忙往玄关跑,这次没在台阶处跌倒。
  「掰掰,明天见。」
  她在门框后点亮满脸装不下的灿烂笑容,接着节奏轻快地踏下公寓楼梯。所以,她明天还要来啊?
  几秒后,楼梯底下传来有人跌倒的声音。我自呓着说声:「真是的。」淡淡地,笑了。
  *
  隔天,被感冒打乱的生理时钟仍没复原。我下午四点起床,念了约六小时的书。就在我结束一天进度后想稍作休息时,蝉子上门了。
  蝉子依然像昨天那样做些无厘头的报恩行为,在念书的我身边观察盆栽、打磨她带来的漂亮小石子或看看小说,随性地打发时间。
  她似乎是听进了我的要求,没有打扰我K书。到了凌晨四点左右,她又像昨天那样回去了。
  之后我洗了澡、念了点书,在太阳宣告一日开始的同时潜入梦中世界。
  日夜完全颠倒。看这情况,恐怕一时半刻是恢复不了了。
  尽管如此,和蝉子对话是很好的心情调剂,让我书念得顺利许多。
  但话说回来,蝉子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今天几乎没提报恩,不是和我说话,就是自己在一边打发时间。
  不过她没打扰我念书,其实也无所谓就是了。
  *
  「对了,蝉子——」
  邂逅蝉子的第四天深夜,我对在我房里闲晃、翻着破旧小说的蝉子心血来潮地问:
  「你为什么都只在晚上来啊?」
  蝉子总是在日落以后才出现,然后固定在凌晨四点回去。
  这让我一直很好奇,为何蝉子只在晚上来呢?

  「因为我……」
  蝉子小声低语。
  「我讨厌蓝天。」
  「你讨厌蓝天?」
  「就是啊。我喜欢晚上,喜欢黑漆漆的。」
  「是喔,好像鼹鼠喔。」
  「鼹鼠很可爱喔~!我超爱鼹鼠的!可是,我讨厌蓝天。」
  「我倒是满喜欢蓝天的。」
  听我这么说,蝉子稍微沉下了脸;可是一眨眼又若无其事地换上笑容,什么也没说。
  话说这想法还真怪。竟然有人讨厌蓝天,真是稀奇。
  「那么,你为什么要念书呢?」
  当我那么想时,蝉子反过来对我提问。
  「你不是大学生吗?为什么还要再考一次啊,我还觉得你这样比较奇怪呢。」
  被她说到痛处了。
  我打算重考,确实是有我自己的理由:不过,那还不到足以告诉别人的阶段,也不值得说。由旁人看来,那或许除了浪费时间以外什么也不是,我也不知是否会有实现的一天。那并不是平凡普通、缺乏才能的我能轻易说出口的东西。
  「嗯。该怎么说呢,就是埋科和我个性不太合,想重考文科为主的大学。」
  我回避核心部分,暧昧地回答。
  「这样啊~你想考哪间?」
  「嗯~○○○大学的文学系吧。可是凭我的偏差值,有一点困难。」
  蝉子一听我这么说,表情豁然开朗。
  「文、文学系!」
  「嗯,是啊。」
  「所以你以后的工作会是小说家之类的罗!」
  「很少人能当得上啦,我只是想让大学生活轻松一点而已。」
  「是喔……」
  蝉子遗憾得语调直直落。沮丧得这么明显,让我心里过意不去,试着问她:「你有在写小说吗?」结果蝉子又马上变脸,眼睛闪亮亮地回答:
  「那个啊,我从小就一~直在想故事,想了很多很多喔!然后现在正在写的,也差不多快写完了呢。」
  她反应纯真得彷佛是个受母亲夸奖的孩子,一口气这么说。
  我无视心中的小小刺痛,问:「你在写怎样的小说呀?」
  「这个嘛,是发生在蝉王国的超梦幻感人爱情故事喔!」
  蝉子晃动轻盈的长发,拚命比手画脚,打从心底开心地描违她正在写的小说。
  「我还想写怪怪外星人的故事、女孩尽情吃了一大堆马卡龙的故事。虽然我还没开始,但我绝对会把它们写出来的!」
  蝉子如此介绍自己想写的故事的模样,实在是耀眼无比,使我稍微别开眼睛。
  这天,我就这么入迷地听着蝉子一句句如星空般闪耀的话语。
  *
  「咦,好久不见啦。」
  邂逅蝉子的第五天,照样在傍晚起床的我难得没K书,来到位在都心的书局。之前写的题库终于被我写完,所以来到这间颇具规模的书店,想挑本难度高一点且适合我的,结果在那里遇上了我高中时代的朋友,结城。
  高中时结城常和我玩在一块儿,老师们对相貌端正、曾担任学生仓副会长的他赞誉有加,很早就获得推荐而确定了大学进路。重考生活开始后,我几乎没再见过他,顶多只听说过一些消息。
  许久没见的结城,头发染成了褐色,有整体感的衬衫和价位不低的牛仔裤,十足是大学生的装扮。身穿破烂运动外套、头发散乱的我和他相比,简直是个冒牌货。
  「是啊,好久不见。」
  「你来这里找什么啊?」
  听结城这么问,我不禁将手上的题库藏到背后。
  「没什么啦,找点东西。那你呢?」
  「我?等一下要跟大学同学喝酒,先来这打发时间。你不觉得这个升学专区很让人怀念吗?」
  结城随手拿本参考书起来翻了翻。
  「啊~几乎都忘光了耶。」
  「大考到现在都一年多了,正常吧。」
  「也是啦。」
  我总觉得,久违的结城和我之间有种距离,相信那多半与结城过着正常大学生活脱不了关系。
  「对了,你现在怎么样啊?你有重考一年吧?」
  心脏猛然一怔。
  「嗯,就是普通大学生啊。」
  「喔,你考上啦,恭喜啊~」
  我临时撒了个谎。结城不知道我打算再重考,极其自然地为我道贺。我心脏如警铃般疯狂敲打,一阵莫名的恶心感侵袭而来。
  「说真的,有学校念是比较好。」
  「嗯。」
  「重考两年就有点惨了。我社团上有一个重考两年的,个性超阴沉又很白目,有够受不了。」
  结城苦笑着说,而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话说,你也该剪个头发了吧,都放暑假了耶。」
  「我也想找个时间剪一下。」
  我说谎。剪了头发,我就没钱买题库了。再说就算剪了,身边也没人会——
  「对了对了,改天陪我喝一杯吧。」
  结城打断我的思考说:
  「难得那么久没见,干脆就趁现在约起来吧。对了,你之前的手机号码在重考的时候解约了吧?我们交换一下。」
  「嗯,好啊。」
  这时,我才想起我换了新手机之后,还没和任何人交换过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抱歉,我手机好像放在家里了。」
  「唉,搞什么啊~」
  我又忍不住说谎了。我抓着口袋里的手机,向结城道歉。掌中渗出的汗水,将手机沾得湿漉漉的。
  「啊,时间差不多,我要过去了。」
  「这样啊,好好玩啊。」
  「嗯,下次见面再一起喝啊。」
  「OK。掰啦。」
  「掰~」
  不知为何,我有种近乎确信的预厌,认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结城。离开书店、前往聚会地点的结城,彷佛要到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给人难以言喻的寂寥。
  确定看不见结城后,我低着头,将藏在背后的题库拿去结帐。
  *
  这天回家后,我还是没K书。因为心怎么也静不下来,题目怎么也看不进脑袋,从没遇过这种状况。
  我知道原因出在哪里,就是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我的高中同学们,都正常地过着大学生活了,我现在还在这里干什么呢?但即使知道原因,我也无能为力。无奈的情绪在心里盘旋,烦得我咬牙切齿。
  「怎么啦~心情不好?」
  在一旁看小说的蝉子担心问来。自从第一天以来,我就没看过她担忧的表情了。
  「没有,我没事。」
  「才怪,你脸色很差喔。」
  蝉子很快就看破我临时撒的谎。居然在这种时候这么灵敏。蝉子乌黑的大眼睛,彷佛能看透我的一切。
  「那个,蝉子啊。你会后悔吗?」
  一回神,我已经向蝉子吐露这份无可奈何的情绪。我知道问这种事没什么意义,但是我仍控制不住。
  「我下定了决心重考,也知道那是自己想要走的路;可是心里有个角落,是后悔的。」
  话于彷佛冲开堤防,流出我心里。
  「我现在也常想,我应该选择过正常的大学生活。假如我顺其自然地交了些朋友,现在可能就不会这么难受了,觉得重考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累积了数个月的话,在这一瞬宣泄而出。
  决定重考后,我不偏不倚地朝这个目标前进,但背后的道路却在这同时一块块地崩溃。蓦然回首,我已经无路可退。然而我无论何时都告诉白己,这就是我所选择的道路。
  可是,其实我一直都甩不开不安。
  蝉子默不作声,只是听我说话。

  「蝉子,你会后侮吗?」

  不知不觉,我又问了一次。会期待蝉子给出有用的回答,我大概是傻了。可是我还是想抓住一线生机似的对蝉子这么问。
  蝉子理解了我的话后,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这个嘛。我啊,一~点都不后悔喔。无论是遇见你,还是来向你报恩都不后侮。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就算一年后、十年后、一百年后,甚至死掉的时候,我也绝对不会后悔喔!」

  蝉子奋力地如此断言。面对着前方,直视我的双眼。我能感觉到,那是她的肺腑之言。
  啊啊,这样啊。原来如此。
  相信很久以前,我早就已经——
  「事情一定会好转啦!就像我恩报得不太好,也还是这么有精神啊,所以你一定没问题的!」
  「要报恩就该好好报吧?」
  一这么说,蝉子就嘟着嘴闹起别扭。
  *
  「啊啊!糟糕,要赶快回去了!」
  发现已经四点半的蝉子慌得乱七八糟,直往外跑。尽管每次都一样,但这次总觉得有点寂寞。
  「那我们明天再见喔!」
  目送蝉子急忙跑走时,我不禁望向窗外。窗外是一整片漆黑的天空。
  喀啦喀啦的下楼梯声传来后,蝉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她一踏上马路就夸张地跌了一跤,好像还露出了白色的内裤,应该是我看错吧。
  话说今天特别累。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累也难。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把跑走的蝉子左手看成了真的蝉脚。
  可见我今天真的累了。
  *
  这天不知为何,蝉子自个儿在热得像蒸笼的房里不停射着橡皮筋。
  「你在干么啊?」
  我心血来潮地问。
  「我在射橡皮筋啊!这很好玩喔!在不能抽烟喝酒的蝉王国里,这是最棒的娱乐喔!」
  「是喔~」
  我敷衍过蝉子的回答,继续K书。
  说起来,蝉子来我这见已经是第六天了。
  我看着自得其乐地射橡皮筋的蝉子,自然而然地回想起这几天和她相处的时光。
  真的好快乐。
  我现在能肯定地这么说。刚开始是有点烦,但蝉子让我书念得愈来愈顺利,而且她多多少少拯救了乾枯的心。这时我第一次想,说不定她这个恩报得还挺成功的。
  忽然间,我有个念头。
  「明天要不要去庙会逛逛?」
  我对蝉子如此邀约。
  「庙会……」
  蝉子停下她的射橡皮筋游戏,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彷佛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对呀对呀,就是庙会,庙会。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摆摊,还会有人抬神轿什么的。你每天都这么努力为我报恩,就让我带你去庙会酬谢一下嘛。至少让我请吃刨冰也好。」
  我语气略急地快嘴说完。
  「我不能去庙会……白天天还是蓝的。」
  为何蝉子会这么讨厌蓝天呢,黑漆漆的天空不是很寂寞吗?每次我往这方向问,她都只是眼神游移地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放心啦,这场庙会是太阳下山才开始。」
  一听我这么说,蝉子的表情立刻亮得像太阳一样,兴奋地说:「那就没问题了!」
  「可是——」
  但她的脸很快又罩上阴霾,把话吞了回去。
  「怎么啦?」
  「没事,不要在意!话说,我从来没逛过庙会呢。」
  「蝉王国没有庙会吗?」
  「蝉王国没有庙会这种东西。」
  怎么会有这种补充设定。
  不过我在这几天下来,早已学到不往那里深究,于是对蝉子说:「那明天就是你第一次逛庙会吧,敬请期待喔!」
  「我很期待呀!比玩沙的前一天还期待喔!」
  「感觉好像不怎么期待耶~」
  虽然我们一边笑,一边像过去几天那样对话,可是我总觉得,今夭蝉子笑得有些勉强。
  决定好明天的集合时间后,蝉子同样地赶在天亮前回去了。
  *
  我在和蝉子约定的时间前三十分钟,就到约见地点等人了。这天我提早收起题库,还难得剪了头发,假装没发现脚步特别轻盈,在公园入口等待蝉子。
  相约时间五分钟前,一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女孩从远处嚏睫跑来。那个晃着长长黑发、踏着不稳脚步跑近的女孩,彷佛随时会跌倒似的。啊,跌倒了。
  才刚那么想,那女孩就倒了下来,趴在地上。蝉子今天也是那个蝉子。
  「呜~好痛喔。」
  蝉子揉揉发红的膝盖说。
  「讨厌啦,水泥太硬了。如果能和水泥说话,就能叫他变软一点,这样就不会擦到膝盖了!」
  「你在说什么啊。来,手给我。」
  蝉子抓住我伸出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即使跌倒了,蝉子的洋装也没沾上任何污痕。
  「谢谢!这个送给你!」
  蝉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绿色石头,交到我手上。
  「不用啦。这哪来的啊?」
  「路边捡到的,很漂亮吧。好像很好吃呢。」
  「谢啦。等一下要走好喔。」
  「知道了~」
  我将蝉子送我的绿色石头塞进钱包,看了看蝉子跌倒的位置。没有任何凹凸,也没有能绊倒她的石子,原来会凭空跌倒的人真的存在啊。
  「你昨天说,庙会有很多摊子?」
  「是啊,数都数不完喔。」
  「哇!好期待喔。」
  蝉子整个人雀跃不已,彷佛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我按住她,拿出钱包说:
  「今天有一半是为了答谢你,所以都让我请吧。」
  「好耶!谢谢你!我下辈子也会感激你的!」
  「可是,最多一千喔。」
  「那就感激到肚子饿为止。」
  接下来,我们的庙会行开始了。
  蝉子似乎是真的第一次逛庙会,为鳞次栉比的摊位惊叹连连。
  「好多喔,全部都是摊子吗?」
  「是啊。」
  「那个有很多鱼儿的也有吗?」
  「有喔,要玩玩看吗?」
  「耶~我要我要!」
  第一次的捞金鱼,让蝉子兴奋下已。她用发抖的手拿起纸杓就插进水里全力一捞,瞬间弄破,给蝉子的三百元就这么消失在金鱼摊的水泡里。
  「奇怪,怎么会这样?」
  蝉子百思不解地喃喃自语。尔后,她还是捞不到半只金鱼。
  「这是新的诈欺!捞鱼诈欺!」
  「应该不能这么说吧。」
  老板或许是不忍见蝉子气得泪眼汪汪的样子,温柔地说:
  「啊~真的很可惜耶,小姐。叔叔就送你一条金鱼当安慰奖吧,自己挑。」
  老板对捞不到的人惯用的救济措施发动了。他熟练地捞起一只金鱼,装进塑胶袋交给蝉子。
  「谢谢!叔叔是我的神!」
  如果真的有捞鱼诈欺这回事,蝉子恐怕非常容易上钩吧。这时我不禁深深感慨。
  「好像在吃云一样耶!」
  蝉子和我一起坐在神社石阶上,手拿轻飘飘的棉花糖,吃得笑容满面。
  看来她也逛得有点累了。在人群里走了一个小时,脚不痛才怪。我也很久没连续走这么久的路,有点疲倦。
  「庙会好玩吗?」
  我对开心地大咬棉花糖的蝉子问。
  「超——————级好玩的!我爱死了!之前从来没参加过这么好玩的活动,真是亏大了。」
  「这样啊,太好了。」
  「如果刚才抽线签有中奖,就更完美了。」
  蝉子手指后头一次三百元的线签摊,叹了口气。花一千二就想抽中熊布偶的蝉子手腕上,挂了四条亮晶晶的手环。四次都抽中铭谢惠顾,一定让她很不甘心吧。她忿恨地瞄了好几次线签摊,一再叹息。
  我虽想劝住她,说那里面多半没一条会中,但还是算了。没必要故意泼她冷水。
  而且,看蝉子表情一下高兴、一下失落地变来变去的样子也很有趣。
  我和蝉子就这么在神社石阶坐了一会儿,聊聊庙合的事;不久后话题也被我们聊完了,舒畅的沉默包围我俩。只要有蝉子作伴,沉默一点也不令人难受,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让我有这种感觉。
  这时,蝉子说过的「我讨厌蓝天」忽然浮出我脑海,让我不禁想再问她一次为什么。

  「那个,其实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蝉子先一步开了口。错失问话良机的我,选择先听蝉子说。
  「什么事?」
  「就是,我……」
  蝉子支支吾吾地低下头。
  「我在听,你说吧。」
  听我这么说,蝉子打定心意似的抬头直视前方,吐出一直犹豫不决的话。

  「我……今天不得不和你说再见了。」

  接着——

  「那个,蝉王国规定,报恩只限七天。所以,那个、就是,我再也不能去你家了。」

  蝉子目光低垂地说。

  这时的我,是作何表情呢?
  在蝉子眼中,我是作何表情呢?
  我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然而我还是抬起头,凝视着她。
  那对人偶般的大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长长的睫毛彷佛是沾湿了似的发着光;柔软的脸颊染上些许樱红,与漆黑发丝相互辉映。她那轻盈娇小的体态一点也不像蝉,彷佛是某种精灵。

  「我——」

  当我发觉,我已拥住了她。蝉子惊讶得全身一僵,但我仍紧拥着她。

  「其实我,也想要写小说。」

  深深禁锢在心中、绝不愿说出的话,潺潺流出我口中。
  「我就是为了写小说才重考的。很好笑吧,连自己的文笔如何都不知道、原本念理科的人,居然会想转文组;而且只是想写小说,却连自己适合什么类型都没想过,单纯就是想写而已。我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
  就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害怕得不敢看蝉子,但仍继续说下去。
  「可是,最近情况有点改变,我开始能看到自己想写些什么。虽然还很模糊,但总归是看得见了。这都是因为有你陪我。」
  连我也很讶异自己会这么多话。
  蝉子放松身体,细瘦的手臂围上了我的腰。
  「你以后就离开那个蝉王国,再来见我一面吧。明年这个时候,我的小说应该已经有点成果,我们到时候再见吧。」
  「好。」
  蝉子挤出颤抖的声音说话。听起来,彷佛在哭泣。
  「到时候,要交换自己写的小说喔。你也还在写你那个发生在蝉王国的超梦幻感人爱情故事吧?」
  「当然呀。我一直、一直都没停过喔。」
  「那我们就来比谁写得比较棒吧。不准输给我喔。」
  我松开紧拥着她的手,从蝉子身上退开。这时见到的蝉子脸上,有着淡淡的泪痕。
  「我怎么可能会输呢!我的可是构思十多年的超级大作耶!」
  声音已经不抖的蝉子信心十足地如此宣言。
  「那我们约好罗。你明年还要再来报恩喔,到时候一起看我们的小说吧。」
  「一言为定!」
  蝉子挺胸说道。她那时的表情,看来是无比地幸福。
  在我眼中,确是如此。
  *
  之后,我心无旁骛地K书;夏天在不知不觉间结束,大学也开学了。
  由于附近的图书馆歇业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大学图书馆K书;无视于围在一起讨论专题的同学们,为大考作准备。
  虽然我在大学还是交不了朋友,但已不再感到暑假前的那种孤独。非得考上志愿校不可,否则会被蝉子笑话。这样的想法撑住了我,使我苦读不倦。
  一回神,青翠茂盛的树叶已染上金黄;当它们日渐失色、离开枝极之际,早已是冬季时分。
  除睡觉外,我将时间全用在K书上。到了冲刺期更是一天黏在桌前十五个小时,比前一次重考还拚。
  等到嘴里能吐出浓浓的白气时,入学中心测验这第一大关也到来了。我以还过得去的成绩通过测验,终于来到大学招考的最后阶段。
  我有自信,能说自己尽了一切努力。
  今年将是我最后一次重考,要全力以赴,绝不能留下后侮。
  最后的战斗,就在这样的心情中开始了。
  这次,我和前一关一样平静。拿出至今累积的所有知识不停划动自动笔,直到时间结束为止。

  「时间到,请放下考试用具。」

  监考官的话在教室里响起后,我在宣告考试结束的钟声中,目送自己的答案卡被收走。
  「啊啊,终于全部结束了。」
  如此低语的我心中,确实一丝悔恨也不留。那些感情,全都被我塞进答案卡上了。

  就这样,最后一场大考过去了。

  就结果而言,我考上了第三心愿的大学。在这之前我从未有过考取第三心愿的经验,当时简直不敢相信。
  即使听了电话中通知录取的语音播报,脸上也没有喜悦。
  「号码应该没错吧?」
  这是我第一句话。
  之后我重打了七次,还为保险起见而找个公共电话查录取结果,每一次听到的都是无机的「您已录取」。
  「我真的考上啦……」
  如此喃喃自语后,喜悦才滚滚而上。
  「成功了,我成功了!」
  喜悦开始接管我的情绪。多么畅快啊!
  我踏着获报喜讯的脚步返回老家,决定向父母禀报我考上第三心愿。迫不及待的心情,使我不断暗自催促电车。快点,再跑快一点,再快、再快!
  车一到站,我就奔向父母所在的那个家。久没运动的我很快就喘不过气,稍微停下脚步,脱去略厚的外套仰望天空。
  见到的是一大片彷佛也为我祝贺、万里无云的天空。
  这让我想起了讨厌蓝空的某人,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带着喘得高低起伏的肩,以跑百米的速度蹬踏柏油路。脚步好轻,彷佛哪里都能去。
  在喘得受不了之后,我又稍微放缓脚步大口吸气,仰望天空。

  天空一点也没有改变,一样地澄澈、蔚蓝。

  再一次地,我全力狂奔。
  *
  之后的时间,过得实在很快。
  「你怎么都没说一声啊!」
  我在发火的老妈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表示知错,才求得她的原谅。
  「做得不错。」
  老爸趁老妈不在时这么夸奖我。当时的喜悦,相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与父母分享喜讯后隔天,我向目前就读的大学申请退学。虽然手续意外地简便,使我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但我仍直奔新考取的大学,办理入学手续。
  在樱花开始染上美丽的粉红色之际,崭新的校园生活开始了。
  我在那里交了不少朋友,不再像去年那样积极地排斥与人接触。能进这所大学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的真心话。
  就这样,我的大学生活变得相当充实。
  同时,我也开始动笔写小说了。那个夏天的承诺,我至今仍未忘怀。也许文笔还很拙稚,也许情节还很粗浅,但我仍天天一字一句地写。
  毕竟,那家伙写的可是「发生在蝉王国的超梦幻感人爱情故事」,现在一定也不停编写着这篇钜作。
  只要闭上眼,有蝉子相伴的那七天依旧能清晰地浮现脑海。我可下能输给她。
  当樱花开始凋谢,季节走向夏天时,我发现自己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昂扬,甚至偶尔会不经意地窃笑。
  化作嫩叶的绿色、穿上长袖会觉得闷热的时节,都莫名地使我兴奋;望着满校园重回枝桎的新绿,我绽出微笑。
  不,那并不莫名。我打从很久之前就知道原因何在,只是一直装蒜,唬弄自己罢了。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在那个夏天的庙会最后,是作何表情。
  也知道仰望那片天空时,自己为何会全力奔跑。
  因为我爱上了她。
  我好想见她,再见见有点少根筋,但一点也不令人讨厌的那只小笨蝉。
  如今,我应该能毫不害羞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当小说写了将近一半时,暑假终于到来。头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没有注明寄信人住址的怪信。
  而我的时间,就在读起那封信时冻结了。

  蝉子死了。
  *
  我在太阳下山时来到公寓附近的公园,手里抓着日前收到的信,微微颤抖。也许是我一等就等到深夜时分,周遭没有人影,只有街灯淡淡照亮的游乐器材陪着我。
  「等很久了吗……?」
  转头一看,向我说话的是个年约二十来岁、相貌成熟的女子。尽管早知道来的不会是蝉子,我还是难掩失落。
  「我才刚来而已。」
  听我这么说,女子放心地摸摸胸口。她的样子,真的和人类没两样……
  「那么不好意思,我也要赶时间,马上让你看看证据。」
  她彷佛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卷起袖子,将手臂抬到我眼前。只见那只白皙的人类手臂逐渐变形,化为蝉一般形状细长怪异的肢节。
  去年夏天,我曾见过这样的手臂。从窗口见到的蝉子手臂就和她的一样,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样,你能相信我信上写的都是真的了吧?」
  可能是由于冲击麻痹了情绪,即使看着她那明显不属于人类的肢体,心里除了恍然大悟,明白蝉子所说的「设定」原来全都是事实外,没其他念头。
  没锚,蝉子的确是她所说的「蝉王国」的居民。她们都是。
  我回想起手里信上末尾的几行字。

  我们身上,被施加了几种限制。
  第一,若维持原来的模样,约拥有千年寿命。
  第二,如果愿意,能在夏季化为人类姿态。
  第三,一旦化为人类,七天过后就会死。
  第四,一旦在日落前外出就会死。

  「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那么,请跟我来。」
  说完,女子领着我踏出脚步。
  但才走两三步就忽然跌倒,擦伤膝盖。
  「你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有点晕而已。」
  女子站起身、拨去膝上沙土。这时我才明白,她也和蝉子一样,正逐渐步入死亡。
  之后,女子一路上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信上写过的事,而我只是一声不响地听。

  以人世的方式来说,生命悠久的蝉子一族是八百万诸神的一种,在古代受人敬畏。可是有一天,她的祖先爱上了人类。
  被这场神与人的禁忌之恋触怒的其他神只,对她的祖先下了诅咒。施加各种制约,也就是信上提到的那些,作为其变成人类的代价。
  「如今,我们依然在那个诅咒的限制之下。」
  诸神从蝉子一族手中夺去了季节、寿命,也夺走了蓝天。蝉子时常跌倒不是因为少根筋,而是这诅咒的缘故。
  原为八百万诸神,却因诅咒而变得如蝉般丑陋的蝉子一族,开始被人类当作妖怪。就这样,与人类接触成为了他们的禁忌。
  然而蝉子还是愿意打破禁忌,化作人类。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为什么要变成人?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就舍弃自己的性命?」

  一不注意,这问题就冲出了口。听了我的话,女子笑着回答:

  「我也爱上了人类,所以完全能体会她的必情。谁教恋爱就是这样呢,能和喜欢的人说话、能够献出自己的爱,失去性命一点也不可惜。我想我和蝉子这辈子都不会后侮自己的决定。无论是一年后、十年后、一百年后,还是死去的那一刻,也绝不后悔。所谓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的生物。」

  从前,蝉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幸福地这么说的女子脸上,没有一丝后悔。

  随后,我一面穿过杂树林,一面听她说话。她等等也要去见自己爱上的人,但在那之前,要先达成蝉子托付的请求,所以给了我那封信。
  请求……?会是什么呢?
  女子在杂树林中东张西望地走了几分钟后,忽然停下脚步。
  「啊,在这里。」
  女子说完就拿起铲子,开始挖土。
  「可以帮我挖吗?这里的土有点硬。」
  我便从她手中接过铲子,挖了起来。
  土比我想像得还要软,没费我多少力。
  挖土过程中,我仍无法相信蝉子已经去世,天真地以为她随时会带着形状漂亮的石头出现在我面前。
  几分钟后,铲子发出敲到硬物的声响。
  那是一个装在塑胶袋里的大铁罐。
  「就是这个。」
  女子急忙掀开盖子,罐里有某种好几层塑胶袋包起来的东西。她小心地一层层解开,显露出一本大学笔记簿。
  「虽然信上没写,不过我今天找你出来,就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
  女子将那本大学笔记递到我面前,右上角写了「小说笔记」几个小字。
  而封面上,几个大字清楚注明了小说标题。


  《说谎的蝉,蔚蓝的天》


  翻开第一页见到的,是一整面以彩色铅笔描绘的——


  蔚蓝天空的插图。

  啊啊,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那家伙,蝉子,其实非常喜爱天空。不是充满漆黑的夜空,而是蓝天。阳光照耀的蓝天。
  蝉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她「讨厌蓝天」呢?
  诅咒使她的身体日渐衰弱,生命分分秒秒地流逝。
  我不知道,当这样的蝉子梦想着再也看不见的蓝天时,心里究竟作何感想。
  但是,我还是为了尽可能理解她的想法而翻页。
  翻过蓝天后,小说第一句跃入我眼里。


  从前,有一只讨厌蓝天的蝉。接下来,就是这只说谎的蝉的故事。


  那只蝉爱上的,是一个人类。
  起因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蝉还是若虫(注:不完全变态之昆虫幼少期称呼)时,男孩将意外被翻出土中的蝉埋了回去,让蝉对他从此恋恋不忘。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蝉当然知道,那只是男孩的无心之举,也不期待他会记得这样的小事。
  但是,男孩当时确实救了蝉一命。
  所以蝉希望成为真正的成虫之后,能向男孩报恩。人类并不知道,蝉一旦成为真正的成虫,就能和人类对话。
  只要有空,蝉就会到男孩附近,远远地注视他。在成为真正的成虫之前,男孩听不懂蝉的话;因此蝉也不刻意和他说话,只能在一旁不停大声地唧唧叫。
  「我在这里喔,快点注意到我!」
  但男孩当然不会注意到蝉的存在。当蝉为此寂寞得想哭时,就会看看蓝天。
  蝉喜欢蓝天。望着清澄透明的蓝天,彷佛心情也会变得一样透明。
  她总是望着这样的蓝天,痴痴地心想成为真正的成虫后,要向男孩报恩。
  可是蝉一旦化为真正的成虫,很快就会死去,再也见不到蓝天。
  蝉不喜欢会令她悲伤的漆黑天空。每次看着漆黑的天空,都觉得自己会被吸进去,给她难以言喻的恐惧。
  然而,只要能和男孩见面,再黑的天空她也不怕。每一天、每一天,她都好想和男孩说说话。
  当蝉二十岁后,她终于成为真正的成虫;当天就踏着喜悦的脚步,奔向男孩的住所。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我是蝉喔!」


  之后写的,是她与我共度的每一天。
  我忽然昏倒,吓了她一大跳。
  编故事掩饰自己的身分。
  和我说话让她乐得不禁玩起前滚翻。
  被我问那是在做什么,掰个理由蒙混过去。
  和我成为朋友。
  以及她那一刻是多么地高兴。

  与蝉子共度的七天,确实存在于这本笔记里。

  庙会的经历也写在里头。她当时的喜悦、快乐,全都透过她写下的语句,沁入了我的心。


  庙会之旅结束时,男孩说:
  「我们明年再见吧。」
  男孩的话让蝉非常感动,答应了他的约定。
  可是蝉已经是真正的成虫,时间所剩无几。回到家后,她悲痛不已。
  不过,蝉还是尽一切努力把握住最后的时间。为了明年再与他相见。
  为了看看他的小说,也将自己的小说与他分享,对他倾诉自己的爱意。她想做的,就是如此充满少女情怀的事。

  秋冬相继而过,春日终于造访。
  在变换不息的季节中,蝉努力地一直活到了将她完成的小说与男孩交换的那一天。
  接着,夏天到来了。在青翠茂密的树林中、红光照耀的太阳下,蝉和男孩重逢了。
  蝉子非常地幸福,由衷地庆幸自己能与男孩相遇。一想到男孩的身影,这段所剩无几的日子也灿烂无比。
  无论是一年后、十年后、一百年后,甚至死去的那一刻,蝉也绝不会后悔自己的抉择吧。

  「那个,我有些话,一直很想对你说。」

  蝉深呼吸后,告诉男孩:

  「谢谢你。」

  接着,再说一句。

  「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喔。」

  一个人、一只蝉,就这么在夏日艳阳下手牵着手,愉快地并肩而行。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悲伤或痛苦。永永远远地,牵手走下去。

  不经意地,蝉昂首仰望。


  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清澄透明的无垠蓝天。


  小说最后,是以Happy Ending收场。
  蝉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篇小说的呢?
  一定是尽全力抗衡着死亡阴影逼近的恐惧,以及身体逐渐不听使唤的悲愤,一直写到了最后一刻吧。
  她应该很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我了。然而,她仍不带半分悔恨地将自己没机会仰望、充满阳光的世界写成一篇完整的故事。
  好伟大,真是太伟大了。
  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啊。能与蝉子相遇,我也十分地庆幸。
  因为蝉子,我才能考取第一志愿、写出我的小说,一部会让蝉子大吃一惊的超级钜作。是蝉子给了我写下这故事的动力啊。
  一切的一切,我都得感谢蝉子。所以,也让我说一声好吗?我也非常感激你,非常喜欢你啊。拜托,再让我看看你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好吗?

  当我察觉,泪水已滑过脸庞。
  我回想着蝉子的种种,当场痛哭不已。

  灰云罩住漆黑的夜空,撒下豆大雨珠。
  彷佛天空也为蝉子的死哭泣,下个不停、下个不停。
  *
  今年的夏天,也将要过去。
  在略感凉意的房间中,过季的风铃摇出清脆声响。
  目前,我在写一篇故事。为了不让自己遗忘与蝉子问的回忆,我决定将它写成文字。而且,就快写完了。
  说不定,这篇小说不会有面世的一天。
  只是,我并不介意。
  假如有一天,我要让人看看这故事,我已经决定好第一人选了;至于第二个,就随便找吧。总之,第一个非得是那家伙不可。虽不知何时会有这么一天,但在我心中,这是既定事项。
  在那之前,我想我会不停地写下去,写出一篇篇让蝉子读得又哭又笑的小说。
  然后,然后……

  但愿——

  真能有那么一天,可以和那家伙一同欢笑,交换彼此的小说。
  在如此不切实际的祈愿中,我放下笔,结束这篇故事。

  我拉开蝉子过去所指的北侧窗帘。
  她送给我的翡翠绿石子,就在窗台上闪闪发亮。
  也许,蝉子也在某个角落看着这样的画面呢。
  这么想着的我,将头探出窗外。
  在蝉子曾经梦想的天空下,阳光照暖大地;绿油油的树木和闪耀的高楼大厦交织成鲜艳色彩,覆盖整个世界。摇曳草木的晚夏和风,温柔地抚过我的肌肤。
  环视这遍地光辉的世界后,我轻轻闭上双眼。
  思念、怀想着某人,缓缓昂首。


  睁开眼见到的,是一片清澄透明的无垠蓝天。


  后记
  爱吃甜食的我,常常一面吃泡芙,一面独自在房里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我怎么会这么幸福啊!世界好美丽喔!」之类的话。
  只是,我并不擅长与人对话,所以也常在和人对话后,独自在房里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我累了……我怎么会这么不幸啊……世界末日怎么不早点来……」之类的话(这样的人生还有救吗)。
  不过诚如各位所知,讨厌甜食的人吃了泡芙并不会感到幸福,擅长交际的人也不会因为与人对话就感到不幸。
  所以不懂幸福究竟所谓何物的我,常常对着房间的白墙喃喃自语「那幸福到底是什么啦!」之类的话;只是做这种事也不会比较懂,就干脆猛吃卡士达布丁,让自己平静一点(非常幸福)。

  到头来,幸福的定义还是因人而异;因此一个旁观者,应该无法判定当事者是幸还是不幸。
  本书书名《马卡龙女孩的地球千年之旅》中的马卡龙妹妹最后活了一千年,然后安稳地投入永眠。在旁观者眼中,或许只是有个女孩活了一千年,然后在最后生命结束了而已。
  但是最后那瞬间,当事人其实是非常地幸福吧。
  所以在我心中,这篇故事是Happy Ending。
  另外,尽管其他短篇也是有悲有喜,但我认为它们全都是Happy Ending。
  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并非如此,可是对当事者而言全都是Happy Ending。一定是的。


  话说,本书虽是经由MF文库J编辑部发行,但原本我是在某大型讨论区写了一堆短篇,再拿到自己的部落格上作整理后,受到现在负责本书的Y编辑的赏识才得到这个机会。

  当时,我在日常生活中几乎得不到任何赞许,所以——
  「这篇故事很有趣嘛!」
  每次讨论时都会这么赞许我的Y编辑,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如今我也感激不尽。如果当时向我推销昂贵的陶瓮,我一定会二话不说买下来吧。
  负责绘制插图的わんにゃんぷー老师画的每个角色都非常可爱,远超乎我当初下笔时的想像。
  老实说,起初收到角色草案时,他们简直可爱到让我觉得,假如把我的文字全都变成わんにゃんぷー老师的图,销路不知会好上多少倍。能请老师画出这么可爱的角色,实在令我不胜感激。
  然后,在我缺乏灵感时总能听我诉苦的友人U君,以及为本书校对、印刷的所有人……请接受我诚挚的谢意。

  接着,我要将言语无法形容的感谢,献给所有翻阅本书的读者。
  未来假如本书销量还过得去,应该还会有出版新书的机会;届时我会努力扛起责任,写下能使各位觉得有趣的作品。
  期望有朝一日,能向日后本书的各位读者报恩。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写下这段后记的。
  最后,请让我再一次地感谢各位。我是个幸福的人。
  から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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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夕月红叶 侯爵
' ACGTK 发表于 2014-9-11 21:02 似乎是治愈的故事? 糟糕了看到一半想哭啊T_T 啊啊啊啊啊啊啊。哭的一塌糊涂啊。。。。。。不行了不行了。 ... '


禪子一族←能活上1000年的生命體←實驗

10 年前 0 回復

丿汐白 侯爵
最喜欢最后一篇,最开始看的是漫画。
蝉子啊!

10 年前 0 回復

Saiduki 勳爵
' yzyinmo 发表于 2014-9-3 10:32 第2章就是别的故事了吧 '


第二話的男主角最後被第一話的主角捐的血治好了

10 年前 0 回復

yzyinmo 伯爵
第2章就是别的故事了吧

10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這本溫柔的現代童話在看一次還是會忍不住啊...

10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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