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禁书目录 05[作者|鎌池和马][录入完结]


魔法禁书目录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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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鎌池和马
插画|灰村キヨタカ
译者|李彦桦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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鎌池和马
据说人类的大脑里有可以分辨出人脸的脑细胞。如果这个部位出问题的话,就会将墙壁上的污点看成人脸。请看作者近照……如何,有没有出问题?
插画:灰村キヨタカ
1973年出生。自从开始独居生活之后,在外头吃饭的机率就急速上升。恩格尔系数也大幅攀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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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
这一天,一方通行在巷子内遇到一名奇妙的少女。不知为何,那张脸看起来有点眼熟……
这一天,御坂美琴在学生宿舍前被一名男生搭讪。不知为何,那个男生看起来超清爽……
这一天,上条当麻在家里感觉到这天是个相当不幸的日子。因为今天才想到暑假作业根本还没做……
8月31日,学园都市的暑假最后一天。
所有人的故事,一起揭开了序幕——!
鎌池+灰村搭档的学园热血话题作,第五集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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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序 章 揭幕之战
第一章 科学的一方通行
第二章 大小姐的超电磁砲
第三章 御扳的最终信号
第四章 米虫禁书目录
终 章 闭幕之夜
后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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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8-30 14:28 编辑 ]


序章 揭幕之战 Good Bye Yesterday.

1(Aug.31 AM00:00)

流鼻血了。
深夜。上条当麻窝在放掉了热水,水滴被擦拭得一滴不剩的浴缸中,用手压着自己的鼻子。原因似乎是吃了太多混在米果里面的花生。为了保险起见,他先将原本拿在手上把玩的手机塞到浴缸角落避难。
浴室是上条的私人房间,同时也是他的寝室。虽然他住的是学生宿舍,但他的房间里除了他本人之外,还住着一个自称名叫茵蒂克丝的少女。
这位「房客」正是健全高中生上条当麻目前最大的烦恼。面对毫无警觉地成了自己「房客」的少女,上条为了避免犯下不该犯的错,每到深夜都必须躲进浴室里,并且把门上锁。
(值得一提的是,为什么会跟一个女生同居,上条自己可以说是一头雾水,因为上条丧失了记忆。对上条而言,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就住在一起了。)
一般来说,这种状况下使用上锁房间的人应该是女方……但茵蒂克丝每到睡得脑袋迷糊的时候,就会自己开锁跑到上条身边来,因此让她自己上锁是没意义的。
(呜呜……面纸,面纸!)
上条压着鼻子打开了浴室的门。茵蒂克丝应该已经睡了吧?灯光全都关了。在微弱的月光下,只能大致看到东西的轮廓。
从颇远的某处——应该是宿舍外,传来了类似打架的声音,但传到上条房里已经听不太清楚。上条的注意力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窗外所吸引,接着马上又移回房间中。
房间内非常凌乱。看到一半的杂志、漫画满地都是。书架里的书乱七八糟,完全没有按照顺序排列。电视机上插着一对多的连接头,同时连接着好几台电视游乐器。玻璃矮桌上放着一台笔记型电脑,笔记型电脑上躺着一瓶喝到一半的宝特瓶饮料。
床在墙壁边,面纸盒应该就放在床附近的地面上……上条在黑暗中一点一滴地回想着摆设,在房间中移动脚步。就在来到床旁边时,上条的脚似乎踏扁了某样东西。感觉像是一个纸盒子。拿起来一看,是个已经扁掉的面纸盒。
「……不幸指数二十。算了,反正面纸扁了还是能用。」
虽然将被自己踩过的面纸塞进鼻孔里实在有点恶心,但又没有其他面纸可以代替。上条叹了口气,从扁掉的盒子里抽出一张面纸揉成一团,塞进了鼻孔里。
此时,窗外突然射进来一道灯光。
上条所住的学生宿舍跟隔壁的学生宿舍只有两公尺左右的距离。对面的建筑物里如果开了灯光,就连上条的房间也会整个照亮。
虽然已用遮光性窗帘将面向窗户遮住,却没办法阻挡所有光线。
从窗帘边缘微微透出的人工光线,隐约照出了上条房间的全貌。从原本只能稍微看见轮廓,变成了可以分辨出颜色及质感的阴暗程度。
映入上条眼帘的景象,让上条微微感到呼吸困难。
首先接收到的讯息,是「嘶——嘶——」的细微呼吸声。
沿着呼吸声望去,就看见了那名正安睡在床上的少女。
少女的年纪大约十四、五岁,有银色的长发及白色肌肤。个子娇小,体重也轻,但体温似乎要比平常人高一点。明明什么都没擦,肌肤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这也是特征之一。
这名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宽松衬衫,睡得香甜的少女名叫茵蒂克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热的关系,毛毯被少女踢到了床底下。弯曲着手脚侧睡的少女,看起来就像是正安睡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儿。
床本来就不大,但她却不知为何故意睡在床的一角。
空下来的奇妙空间,就像是为了另外一个人而特地留下的。

(呜……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位置是留给谁的。)
上条的脸在黑暗之中微微泛红,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茵蒂克丝这些毫无警戒心的行为只是源自于对上条的信赖,跟所谓的好感似乎又有些许不同。她给人的印象完全就是个纯真的小孩子,不带有一丝一毫大人的成分。
而且她所信赖的对象,并不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上条。
上条当麻丧失了记忆,但茵蒂克丝却不知道这件事。换句话说,她信赖的是「失忆前」的上条当麻,而不是「如今站在这里」的上条当麻。
所以,上条告诉自己千万别误解了,这些东西都不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她那毫无防备的睡姿、想与上条同睡一床的念头、随着细微的呼吸声张合的双唇、每一次呼吸便会上下起伏的小小胸膛、从宽松的衬衫中露出来的亮眼雪白大腿……
(……呃……该怎么说呢,对,我知道,有点那个……)
上条微微发汗,全身僵硬。此时茵蒂克丝那规律的鼾声停止了。她开始在床上扭动身体,呼吸也变得带有意志。接下来,原本闭上的双眼张开了。
「嗯……嗯……当麻?」
茵蒂克丝用手揉着眼睛说道。
「啊,抱歉,吵醒你了?」
「我是因为光线太刺眼才醒来的。啊,对面的人开灯了。在这种时间开灯,真是太没有公德心——」
说到一半,茵蒂克丝突然住了嘴。
上条正感疑惑,却看见茵蒂克丝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凌乱。接着又抱住自己的肩膀,坐在床上以怀疑的眼神瞪着上条。
「呃,当麻,我不得不问你一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什么我来做什么?我只是单纯想把鼻血——」
说到一半,上条终于领悟了现在的状况。
熟睡的茵蒂克丝、唯一蔽体的一件衬衫、大胆露出的美腿、正凝视着茵蒂克丝——事实上这动作跟想压倒她也没什么不同的上条当麻、鼻孔里的面纸、鼻血的痕迹。
Q1:在一个刚睡醒的少女眼中,这个状况代表什么意义?
上条感觉汗水正不自然地从手掌喷出。他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床上少女的眼神逐渐进入愤怒模式,似乎也证实了预感的正确性。没错,千万别误解了,她的毫无防备只是对上条当麻的信赖,而不是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上条。睡迷糊时钻进某人被窝,跟带着清楚意志将身体交给某人,完全是不同次元的事情。
「啊……喂喂,茵蒂克丝小姐,你可别误会了。『流鼻血=兴奋』这种漫画里的老梗怎么可能出现在日常现实生活中,那只是一种刻板印象而已,刻板印象……」
「当麻。」
茵蒂克丝打断了当麻的碎碎念。
茵蒂克丝的脸上带着似哭非哭、似怒非怒的第一级危险信号表情,开口问道:
「你能对天父发誓,你看了我的睡相也没有任何想法吗?」
茵蒂克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上条。
「呜……」上条在心中微微感到不知所措。
说真的,看见茵蒂克丝的睡相时,上条差点招架不住。茵蒂克丝的睡脸超级可爱,洁白的大腿也让上条看得猛吞口水。
但是面对眼前这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少女,这些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少女有个坏习惯,那就是喜欢咬人。心情好的时候会轻轻咬人手臂,心情坏时会狠狠地咬脑袋。虽然上条没见过她对自己以外的人做过相同的行为,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坏习惯已经让上条伤透脑筋。不但好几件衣服都被咬破了洞,而且还得年纪轻轻就开始担心头皮的健康问题。
「当麻,你能发誓吗?」
茵蒂克丝又问了一次,仿佛正在进行再次确认。
咬人恶习反对派的上条,只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
「哈!小妹妹你在说什么啊?你的睡相根本一点都不能让人有感觉——」
还没说完,茵蒂克丝已经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将上条踹倒,跨坐在上条身上朝脑袋狂咬。如果是格斗游戏,这一招大概会花掉三条气。
「一点都不能……一点都不能让人有感觉?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少女带着怒气、含着眼泪说道。边说边咬的攻击方式,反而令上条更增疼痛感。
「啊!原来是那个意思!我搞错方向了!对不起,茵蒂克丝小姐!其实我上条当麻看了你的睡相后竟然心儿怦怦跳了!」
「现在才翻供已经太迟了!」
「其实不管我选哪一种答案都会被咬吧?可恶!连超电磁炮美琴也没那么凶暴!」
此时,茵蒂克丝的单边眉毛抖了一下。
「……当麻,超电磁炮美琴是谁?」
「啊——」可怕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伊邪那岐神的亲戚。如何,挺有日本风味吧?」(注:伊邪那岐神(ィザナギ命)是日本神话中开天辟地之神,后半段的读法与「美琴」同音。)
「骗人!你一定是在骗人!我虽然不知道超电磁炮是什么东西,但也听得出来那不是日本传统文化的单字!」
「随便啦,反正我也忘记伊邪那岐神的汉字怎么写了!日本神话中有个能放超电磁炮的神又有什么不好——好痛!痛啊!」
被猛兽少女骑在身上的上条很想早点挣脱魔掌,但身体的重心被压制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右手的「幻想杀手」虽然拥有消灭任何异能之力的效果,但这时却完全派不上用场,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等级0无能力者。上条只能用力甩动唯一还能自由移动的脑袋。此时,原本塞在鼻子里的面纸飞了出去。
红色液体从鼻孔内大量狂喷。
或许是因为见了「血」,茵蒂克丝的表情终于恢复了冷静。她的眉毛挤成了八字形,似乎显得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当……当麻,你的鼻子好像真的在喷血,怎么会这样?」
「啊?没有啦,应该是米果里面的花生吃太多了。」
「……我竟然输给了花生啊。」
银发碧眼的修女骑在上条身上,沮丧地垂下头。仔细想想,全身只穿一件衬衫的少女跨坐在男人身上可不是件日常生活中经常会发生的事,如今上条的肚子正感觉到一股非常柔软的触感。但少女似乎沮丧得没空去理会这些了。
「呜呜……当麻竟然是个会因为花生而兴奋到流鼻血的人。但是不要紧,我一定能够包容这样的当麻,让自己再一次获得成长的。」
「喂,别把剧情往奇妙的方向扭曲行吗?」上条叹了口气说道:「总之你快让开啦,我想把鼻血止住。要不然就给我新的面纸,我可不想把用过的湿答答面纸再塞回鼻孔里。」
「面纸面纸……当麻,面纸在哪里?」
茵蒂克丝往左右看了看,却似乎没看见身旁的面纸盒。她骑在上条身上,微微偏着脑袋思考,过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妙计,开口说道:
「当麻当麻,这也是纸。」
「开什么玩笑!那种硬梆梆的影印纸,塞进鼻孔铁定会刮伤鼻孔里的黏膜!快让开啦,茵蒂克丝。我自己去拿面纸——」
说到一半,上条的嘴巴突然没有再发出声音。
他满脸惊愕的表情,凝视着茵蒂克丝递过来的纸上所写的文字。
「啊……咦?等等,这上面写什么?」
「咦?我看看……上面写着『暑假作业数学计算问题集』。当麻,你是不是不太识字?」
上条的思考完全遭到冻结。
没错,作业。暑假作业。这个暑假,上条过得非常戏剧化,充满幻想风格,说白点简直就跟特技表演没两样。但在他的记忆之中,却没有任何一幕是着手对付「暑假作业」这最大难关的场景……
咚的一声,被少女骑在身上的上条将脑袋摆向一边。在横倒的视线前方,可以看见墙壁上的时钟及月历。今天的日期及现在的时间一目了然。
八月三十一日,凌晨十二点十五分。
距离暑假结束,大约仅剩下二十四小时。
「……呵呵,大家一定认为我这时候会说『我好不幸』对吧?但是当不幸到一个极致的时候,是连那种话都说不出来的。呵呵……呵呵呵……」
「当麻,你的语气怎么怪怪的?而且你在跟谁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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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科学的一方通行 Last Order.

1(Aug.31 AM00:00)

——深夜的小巷中,不断传出怒吼声、尖叫声、哀号声、以及东西被砸毁的声音。
这是一条细长的直线巷道,两侧皆被水泥墙所阻隔。两边的建筑物应该都是学生宿舍吧。小巷内有七个少年正在不住喘气。再往下看,地面上还倒着三个人,身上血流如注。
七个少年手上各自拿着大型摺叠刀、警棍、催泪瓦斯等物品。虽然破坏力强大,但拿在少年手中却显得不顺手,给人一种才刚从塑胶包装盒里拿出来的感觉。然而就算不顺手,凶器毕竟是凶器。不,或许正因为是拿在不知轻重的门外汉手中,才更显得特别危险。
七个少年包围着一个少年。
每个人的眼睛都充满了血丝。
但是被包围住的那名少年,却没有任何举动。
手持凶器围在四周的七人似乎不存在于少年的视线中,他只是抬头仰望着被切割成长条形的夜空,若有所思地站着。少年似乎才刚从便利商店回来,手上提了个印着店名的塑胶袋。塑胶袋摇摇晃晃,里面塞满了十罐以上的物体,似乎是罐装咖啡,把塑胶袋撑得鼓鼓的。
少年给人的印象就是白、白、白。
然而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身为学园都市最强等级5超能力者的头衔。
名为一方通行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在脑中茫然地思考着。
自己与那个等级O无能力者的一战,到底具有怎样的意义?
「喝啊!」怒吼声从背后传来。
围着一方通行的凶恶少年之一,拿着刀子朝一方通行的背部捅去。但是一方通行没有回头,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凶恶少年将全身的体重施加于刀锋尖端,朝一方通行那毫无防备,看来极为柔弱的背部刺来。
利用两万名「妹妹」让自己进化至等级6绝对能力的实验,最后竟落得那种下场。
这场败北,让世界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啪!骨头碎裂的声音从一方通行的背后响起。
当然,这个毁灭的声音并非发自一方通行的身体。拿着刀子刺向他的背部的凶恶少年,手腕已经断了。施加于刀子上的全部重量遭到「反射」,握着刀子的纤细手腕,在强度上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力量。
「啊啊啊啊!」又是一声凶恶少年的惨叫。
凶恶少年压着手腕在污秽的地面上翻滚,那副模样着实可笑。
少年似乎从那时候起,就不再是「学园都市最强」了。
他是学园都市内仅七人的等级5超能力者之一,拥有「可以自由变换接触到皮肤的动能、热能、电能等各种能量方向」的能力,这些明明就没有改变。
同伴的惨叫声似乎反成了导火线,剩下的六名少年一起冲了上来。
但是这里头有几个人,真正认为自己「能赢」?
他们的眼睛内布满血丝。
但那似乎是过度的紧张、不安、恐惧与焦躁所造成的。
自从那一战之后,一方通行便不分昼夜地遭到来自各方的袭击。
「学园都市最强」的神话已经被打破了。袭击他的人如此深信着。
在怒吼声中,刀子、警棍各自挥出。但一方通行对这些根本视而不见。他的双手懒散地下垂着。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敌人自灭就行了。凶恶少年们所发出的任何攻击,所有能量方向都会遭到「反射」,集中在复杂而脆弱的手腕骨头上。
但是这些人毫无例外地察觉到一件事。
就在他们发出第一击并失败之后,他们察觉到学园都市最强的神话依然健在。
凶恶少年们断筋碎骨的声音此起彼落。他们发出惨叫并在地上翻滚,但一方通行依然对他们视若无睹。此时有名少年对一方通行使用了「超能力」。为什么现在才打算使用?或许是他发现以肉体进行攻击太过危险,也或许是他心中仅存的一丁点良心,使他不到最后关头不轻易使用。
但是遇袭的次数并没有减少。
不管击垮敌人几次,不管证明自己的能力几次,都无法撕掉这些笨蛋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
一方通行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超能力。总而言之凶恶少年发出了某种超能力,然后那个超能力被「反射」了,就这么简单。发出超能力的少年当场愣住,下一秒钟自己的肉体便承受了自己信心满满所放出的一击,在地面上打滚。不过既然没死,应该顶多是等级2异能力而已。(注:本作中统称的超能力,其实正确称呼依等级而不同,等级0为无能力,等级1为低能力,等级2为异能力,等级3为强能力,等级4为大能力,等级5为超能力,等级6为绝对能力。)
于是他开始思考。
在那场卷进了「妹妹们」与超电磁炮的战斗之后,一方通行这个人产生了何种变化?
一方通行到底是变弱了,还是变强了?
又或者,那个不知名的等级。无能力者是变弱了,还是变强了?
「嗯?」
一方通行突然发现,原本包围着自己的喧闹声已经完全消失。此时他才终于将眺望着小巷内长条形天空的视线往下移,往四周看了看。任性地围住了一方通行的凶恶少年们全都任性地自灭,躺在污秽的地面上安静地睡着。以飞溅在周围的血迹来看,「睡着」这样的字眼或许有点太过含蓄,但至少没有任何人送命。
与一方通行正面对决还能够留下一口气,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回头一看,路上倒着大约十名的凶恶少年。但是一方通行根本什么也没做,甚至不算「战斗」。对他而言,现在的状况只是他在深夜到便利商店买了罐装咖啡,正要走路回家——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如此而已。
他也不打算对这些倒在路上的家伙下最后一击。今天能杀的人明天也能杀,明天能杀的人一年后也能杀。跟这些人认真根本只是件蠢事。这种战斗跟那场「实验」不同,就算再怎么尽心尽力也无法抵达终点。没有终点的游泳,跟溺水又有何不同?
「唉……不对。依我原本的个性,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向我挑衅的人。我真的变了。但是,到底是哪里变了?现在是什么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方通行歪着脑袋沉思着。尝过有赢有输的战斗滋味后,单方面压倒性胜利的行为就再也无法让自己满足——这样的结论想必是太过美化了。如果有人能够笑着回想自己吃瘪的经验,那这家伙一定是个被虐狂。
「嗯……」一方通行将双手在胸前交叉。袋子里的罐装咖啡不断晃动。咖啡总共有十罐以上,而且全都是同一个牌子。每次发现中意的咖啡品牌,一方通行总是每天不断地喝,接着不到一个星期便喝腻,然后又去找其他品牌的咖啡,重复这样的循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这么提不起劲?)
他再次望向长条形的夜空。此时正上方远处,大约七或八楼的位置传出少女的怒吼声:
「一点都不能?一点都不能……有感觉?我好歹——女孩子……竟然一点感觉……也是有……自尊心的!」
由于是深夜,这些声音在小巷内听起来非常响亮。
搞什么,原来是情侣吵架?一方通行于是将传到自己耳边的这些多余「声音」,也就是空气的震动「反射」出去。如果这个举动再晚个几秒钟,他应该会听见那个自己相当熟悉的等级0无能力者的惨叫声。
「反射」只需要最简单的演算,可以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执行。只要先计算出最低限度所需的能量(重力、气压、光线、氧气、热量、声音波长等),再把「除了这些以外的所有能量方向」全部「反射」就行了。如果真的「反射了所有能量」,那么他将会因重力的反射而被丢到大气圈外。
一方通行对传到自己身上的「声音」加了新的反射设定后,走出小巷道,来到大马路上。他走在路上茫然地望着夜空。不需要看着前方,因为没有注意障碍物的必要。只要有「反射」的能力,他的肉体就不可能受到伤害。
但是,正因为这样的能力,让一方通行一直没注意到一件事。
有个人正紧紧跟在一方通行的身后,拉开嗓子拼命大声吼着。
「啊?」
一方通行走着,转头往背后看了一眼。
那是个奇怪的人。首先,他的穿着很奇怪。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在一条肮脏的毛毯中。一条淡蓝色的毛毯,看起来像是某种神秘组织的斗篷,将这个人的脸及身体完全掩盖住。连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里面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当然也不得而知。
不但如此,而且这个人的身高非常矮。一方通行的身高绝不能算高大,但这个人身高却只到一方通行肚子附近而已。应该是十岁左右的少年或少女吧。以游民的平均年龄来看,这个人实在是太年轻了点。不过这个都市里有八成居民都是学生,所以这么年轻的游民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这个小毛毯怪人正对着一方通行不断喊着些什么。
「——!……——,——。………………!?」
但由于声音都被「反射」了,所以一方通行一句话也听不到。一方通行悠哉地看着头顶,试着将「反射」关闭。
一阵高亢但语气略带平淡的少女声音,传人一方通行的耳中。
「——哎呀哎呀,被人忽视到这种地步反而有种清爽的感觉咧。话说回来,如果是恶意忽视,为什么步伐会走得那么自然?这个人该不会其实是个脑袋超级少根筋的家伙吧?御坂歪着御坂的脑袋思考。」
这名少女所站的位置距离一方通行只有十公分。任何了解一方通行的人看见这一幕,想必都会拼了命将少女拉离一方通行身边,或是认为已经没救了而放弃少女的生命。
这个少年只要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杀人。与他距离只有十公分的少女,就跟把头探进正在打呵欠的狮子嘴里没什么两样。
但是过了好一会,血腥惨剧依然没有发生。
少女依然悠哉地站着。
一方通行微微皱起眉头。他的超能力是「变换能量的方向」,换句话说不管靠多近,只要没接触到就无法给予伤害。
「反射」就只是「反射」,只能对怀有恶意的人发生作用。
如果是从一开始就不带恶意的人,根本不会受到伤害。
「……无聊。」
「嘴里念念有词的期间,两个人的距离还是不断拉开,难道这个人看不到御坂吗?还是把御坂当成了妖精?哈罗,御坂在这里哟!御坂御坂不断努力强调自己的存在却完全遭到忽视?」
一方通行将僵硬的脖子左右摆了摆,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被撇在一旁的少女显得有点慌张地说道:
「喂!御坂御坂在这里——咦咦?难不成这个人完全把御坂当作不存在?御坂御坂将御坂的头以符合御坂风格的方式微微一偏……嗯?御坂刚刚说了几次御坂?御坂御坂的脑袋陷入了混乱之中。」
「等等……你说你叫御坂?」
一方通行突然停下脚步。毛毯少女似乎显得颇为高兴,小跑步地追了上来。不过一方通行看不见她的脸,所以也无法确定她的心情。
「喔喔!这个人终于承认御坂的存在了,御坂御坂感到非常骄傲。原来『我思故我在』这句话是骗人的,毕竟除了主观之外,还是要有他人以客观的角度承认自己的存在,才能维持自我的意义。御坂御坂以错误的半吊子知识,将『我思故我在』这句话的意义全盘否定了。(注:「我思故我在」是法国哲学家笛卡儿所提出的哲学命题,确切的意思是「我思考,所以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够了,你马上给我闭嘴。把你身上那条从头包到脚的毛毯拿掉,让我看看你的脸。」
「咦?呃……呃……呃……在这种大马路上叫女性脱掉衣服不嫌太刺激了点吗?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点太乱来——那个——御坂御坂再一次确认,你是玩真的吗?」
「……」
「哇啊!竟然没有说话!这个人的眼神是超级认真的!拜托你不要拉这条毛毯,因为这条毛毯下面的摸样,实在不太适合被别人呀啊啊啊啊……」
最后的瞬间终于不再是平淡的口气了,但这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原本罩在头上的毛毯不断往下掉。
——首先看见的是脸。
跟一方通行所熟悉的量产型电击能力者(Radio Noise)「妹妹们(SISTERS)」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不过,「妹妹们」的年龄设定为十四岁,但以眼前少女的面貌来看,大约只有十岁左右而已。少女似乎受到了惊吓,两眼睁得大大的。这样的表情也跟「妹妹们」大相迳庭。
——接下来看见的是肩膀。
少女身上的衣服似乎有大胆裸露身体的设计。她的体型也像个十岁左右的少女,清晰浮现的锁骨极为纤细,仿佛一碰就会断掉。
——接着看见的是裸露的胸部。
——然后看见的是裸露的腹部。
——最后看见的是裸露的双脚。
「啊?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状况?」
抓着毛毯的一方通行不禁脸色僵硬。要是被熟悉他的人看见这一幕,恐怕会惊讶得全身发麻,然后笑得在地上打滚。

直接说结论,少女包裹在毛毯之下的肉体什么都没穿。
或许是意识跟不上事态的变化,少女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站着。
简单来说,就是一方通行眼前有个一丝不挂的少女。

2(Aug.31 AM00:25)

少女哭着大喊毛毯还来毛毯还来,一方通行于是将那条肮脏的毛毯朝她身上丢去。少女一拿到毛毯,便忸忸怩怩地将毛毯重新包裹住全身,接着就自顾自地,开始说着没有人要求想听的前情提要。
「御坂的编号是二〇〇〇一号,是最后制造出来的『妹妹』,御坂御坂开始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御坂的代号是很浅显易懂的『最后之作(Last Order)』,本来御坂也将被使用在『实验』之中的,御坂御坂开始抱怨。」
「喔。」一方通行完全不理她,在大马路上渐行渐远。
最后之作急忙追上他的背影,说道:
「但是现实就如同大家所知道的,『实验』在中途停止,御坂甚至还没有完成身体的调整,御坂御坂继续追加说明。制造到一半就被丢出培养器的御坂看起来比正常的御坂还要娇小,所以御坂御坂……你有在听吗?」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一方通行边走边说。
根据情报,「妹妹们」在「实验」之后应该都被送往「其他组织」安置了,但毕竟数量将近有一万名,有少数「妹妹」遭到忽略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么说来,她是因为管理上的疏失而没有受到安置,所以才在街上游荡?
此时,外观年龄十岁左右的无家可归少女拖着毛毯说道:
「你是『实验』的关键性人物,应该跟研究人员们之间互相有所往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请你代为联络那些研究人员,御坂御坂在心中想着。现在的御坂由于肉体及人格都还未制造完成,所以处于非常不安定的状态,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让御坂再一次进入培养器,彻底完成制造程序,御坂御坂将两只手掌贴在一起,微微偏着头,摆出可爱的模样向你恳求。」
「去找别人吧。」
「哇啊!拒绝得真快!御坂御坂自暴自弃地高声大喊。可是御坂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了,所以御坂御坂绝不放弃。」
「……」
一方通行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杀人魔王。以御坂美琴的体细胞所复制出来的「妹妹们」,有一万名以上都死在他手里。「妹妹们」能够藉由脑波连结来拥有共同的记忆,所以这个「最后之作」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才对。
难道说,因为最后之作还没制造完成,所以不具有脑波连结的机能?而且还有另一个疑点,「妹妹们」的人格应该是以学习装置输入的,但最后之作的人格特征却似乎与一般的「妹妹们」不同。不过以「妹妹们」的人格特征来看,实在很难判断哪边才是「未完成」。
一方通行对眼前拼命跟自己装熟的少女感到厌烦,在心中想着「实验」之中的「妹妹们」也对自身的生命安全完全不在乎,就这点来看,眼前的少女跟她们其实还挺像的。

3(Aug.31 AM00:51)

从大马路弯入旁边的小路,再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道,来到一幢五层楼的学生宿舍前。周围的建筑物全都有十层楼以上高度,相较之下这幢学生宿舍令人有种阴暗潮湿的错觉。整幢建筑物让人觉得湿气似乎已经渗透进水泥的最深处。
「哇啊!你住的地方真不错,御坂御坂忍不住称赞。」
「你在讽刺我吗?」
「有自己的房间,属于自己的空间,真是太美好的事情了,御坂御坂张大闪闪发亮的双眼补充说明。」
依然光着脚丫子跟在一方通行身后的最后之作,脸上不带丝毫恶意。一方通行也不理会她,走进建筑物里面,爬上未经修整的水泥阶梯。
此时他的背后依然跟着毛毯拖地的声音。
一方通行没有回头,他走上楼梯时说道:
「喂,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
「叨扰了!御坂御坂抢先说道。」
「……」
「感谢招待!御坂御坂希望能够附三餐加点心还能有午睡时间!」
总而言之,就是希望在联络上负责「实验」的研究人员之前,能够提供她住处及食物吧。「唉唉……」一方通行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
「想自己走下楼梯还是从扶手外被丢下去,你自己选吧。」
「哇啊!一瞬间以为你态度软化的御坂真是个笨蛋!御坂御坂拿拳头轻轻敲着脑袋。可是如果此时离你而去,很有可能就再也联络不上了,而且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生活是很危险的,所以御坂不能退缩。御坂御坂尝试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一方通行走到三楼之后,转出楼梯间来到了走廊上。此时最后之作跑到一方通行前面,转身面对着一方通行,伸起双手挡住了去路。
「你的房间是哪一间?御坂御坂试着询问。」
「关你屁事。」
「几号房?几号房?御坂御坂对完全不听别人说话,沟通能力等于零的你不断重复相同的询问。」
「……看来你是个不见棺材不闭嘴的笨蛋?」
对于一方通行的这句嘲笑,最后之作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她不是词穷,而是故意闭着嘴,制造出一小段对话的「空档」,让两人之间产生片刻的安静与沉默。
过了一会,最后之作才开口说话。
她眯着双眼,平静地、缓慢地说道:
「电磁性声纳启动,以波长三一〇〇兆赫发震,侦测状况,此楼层某一房间内有五人手持着不明危险物体,御坂御坂据实报告。那很有可能是你的房间,御坂御坂提出警告。」
「……什么?」
一方通行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刚刚在小巷内发生的状况一样,最近一方通行常常遭到不良少年袭击。敌人并非没有埋伏在房间里的可能性。
「快说吧,快说吧,你的房间是几号?御坂御坂试着催促。」
一方通行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
「三〇四号房。」
「啊,好像就是那间,御坂御坂用手指指着门。御坂去打开看看。打扰了!御坂御坂在这种时候也不忘礼节。」
最后之作絮絮叨叨地说着,走向三〇四号房的门口。刚刚明明说有侵入者,现在的她却看不出来有任何警戒心。
她伸手握住眼前的门把,打开了门。门上的电子锁似乎是被她用超能力给打开了。最后之作对于自己的精湛技术感到相当满意,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房里。一方通行以眼角余光望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往走廊深处「自己的房间门口」走去。
没多久,一方通行背后的房门内便传出电视深夜节目的声音、房间主人的怒吼声、以及最后之作那语气略带平淡的道歉声。
接着一方通行背后又响起「砰」的巨大开门声,最后之作大踏步地朝一方通行追了上来。
「那个好像是完全不相干的人的房间,御坂御坂非常气愤。原来你是一个这么喜欢恶作剧的人,御坂御坂眼中泛着泪光提出抗议,但你好像完全没在听御坂说话?」
「闭上你的嘴,想骗我可没那么容易。什么三一〇〇兆赫,那是微波单位吧?」
「呜……微波也是经常用于雷达及超多重通信上的,所以你的吐槽并没有意义,御坂御坂赌气尝试反驳。」
至于这是欺骗的行为,最后之作倒是没有加以否认。一方通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我的房间怎么可能是三〇四号房,看门上的名牌就知道了吧。」
「御坂又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御坂御坂尝试反驳。」
「彼此彼此。」
「啊,我们竟然达成了沟通,真是奇迹。御坂御坂赶紧把握住机会,这次一定要问出来。你的房间是几号房?御坂御坂开口询问。」
「三〇七号房。」
「赞!」最后之作以略带平淡的语气说完便用力打开了房门。十秒钟之后,她发现自己又走进别人的房间里了,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低着头跟在一方通行身后。
「呜呜,为什么你要做这么过分的事呢?御坂御坂沮丧地试着询问。就算你的房间很乱,御坂也完全不会介意的,御坂御坂提出说明。」
一方通行完全不理她,迳自走到自己的房间,三一一号房门口。但接着他停下了脚步。
不太对劲。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首先,门不见了。
从门户大开的门口往里望,看不见任何一样完整的东西。
不但地上有着大量鞋印,而且房间内所有东西都被破坏得一场糊涂。壁纸跟地板被剥开,鞋柜被砸坏,厨房残留着放火烧过的痕迹,电视变成了两半,床架四脚朝天,沙发里面的棉花都被扯了出来。
一方通行前往便利商店的这段期间里,房间似乎真的遭到袭击了。袭击者们发现下手的目标不在家,为了泄愤而将房间搞成这副惨状。
「哇啊!好像真的大事不妙了,御坂御坂哑口无言。」
听见最后之作这少根筋的发言,一方通行歪着嘴角笑了。
「看来,你的谎言成真了。」
一方通行看见了眼前的景象,在很短的一瞬间,真的非常短的一瞬间,不禁停止了呼吸。
说穿了,这就是他能耐的极限。
虽然他的超能力能够彻底保护他自己,但却无法保护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
「……无聊。」
一方通行也不脱鞋子,就这么走进了自己的家里。鞋底似乎踩碎了某种家具的塑胶碎片。对于自己的栖身之处被破坏成这副德行,一方通行并没有特别的感慨。他走向棉花四散的沙发,躺了下来。
「呃…呃…呃…那个…这种情况…不需要通知警卫或风纪委员吗?御坂御坂鸡婆地询问。」
「通知了又能怎样?」
一方通行叹了口气。或许干下这件事情的凶手会被抓到,但这并不能让一方通行就此不再遇袭。明天、后天还是会有其他人找上门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不介意跟那些倒在地上的电视及冰箱残骸作伴,住下来没关系啊。不过老实说,住这里可是跟躺在贫民窟中央睡大觉没两样。」
他淡淡地为自己的家发表了评论。
「而且这里面到处都是玻璃碎片之类的东西,光着脚应该很难踏进来吧?哈,睡在马路上可能都比睡在这里安全得多。」
「嗯……可是御坂还是希望在这里叨扰,御坂御坂提出请求。」
「啊?为什么?」
「因为希望有人作伴,御坂御坂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
一方通行躺在沙发上不再说话。
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那我就打扰了!啊,那张大桌子竟然奇迹似的平安无事,御坂御坂伸手指向大桌子。御坂决定睡在那张大桌子上……啊……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事先声明,趁御坂熟睡中侵犯可是无法容许的行为,御坂御坂……」
「睡觉。」
「哇啊!虽然安全获得了保障,但是御坂御坂似乎有股淡淡的哀伤。」
一方通行闭上眼睛。黑暗之中,可以听见最后之作磨蹭的声响。或许是不适应房间里充满灰尘的空气,传来几声最后之作的咳嗽声。
一方通行感觉全身异常地疲累。
仔细思考理由后,终于归纳出一个结论。
(搞什么啊——)
在温柔的黑暗之中,一方通行像个抵不住睡魔诱惑的孩子,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仔细想想,我有几年没听见这种不带邪念的声音了?)
他思考着。

4(Aug.31 AM:35)

射进房间里的刺眼阳光,让一方通行醒了过来。
这幢学生宿舍的周围都是高大的建筑物,一天之中能够获得日照的时间相当有限。已经快接近中午了吧,一方通行茫然想着。此时他发现头顶有张脸正在凝视着自己。
表情充满好奇心的最后之作。
「喔喔!人在睡觉的时候表情会变得很率真哩——御坂御坂尝试用假京都腔说话。嗯,平常都是那种表情,所以跟小孩子般的睡相有极大差异,这反而是种特别的魅力,御坂御坂……」
「……」
一方通行睡眼惺忪地将传到自己耳边的「声音」全部反射。
「——露出了(微笑唔喔喔喔!?御坂御坂的声音变大了!)」
简直像是被人拿扩音器在耳边大声怒吼一样,最后之作不禁将身体用力往后仰。带着耳鸣的最后之作轻轻地将头左右摇晃,毫不气馁地继续对一方通行说话。
「……」
一方通行慢慢地伸手在眼睛下方揉了揉。不但动作慢,而且显得非常软弱无力。他茫然地看着正在凝视自己的最后之作好一会,开口说道:
「毛毯,毛毯。」
「咦?你睡昏头了吗?御坂御坂……呀啊啊啊!住手,等一下,别拉这条毛毯,御坂说过这是御扳的宝贝…………!」
「……好困。」
获得寝具的一方通行像只蓑衣虫般以毛毯包裹住身体,再度进入了梦乡。

5(Aug.31 PM02:05)

一方通行因饥饿而醒来。
往墙壁上摇摇欲坠的时钟一看,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早已过了午餐的时间。正当一方通行打算起床找些东西吃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包着一条肮脏的毛毯。
「哇啊……这是什么……原来你还在啊……?你为什么包着桌巾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你睡着了跟死了没两样,不管怎么叫怎么打都没有用,御坂御坂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好沮丧。」
最后之作以一条破破烂烂的桌巾包裹着全身,无力地坐在地板上,宛如是个刚刚把全部财产都拿去买彩券,却一张也没中的可怜人。
一方通行的「反射」即使在睡眠中也不会中断。为了更好入睡,有时他会将声音也列为「反射」对象,此时任何外界刺激都无法将一方通行唤起。
「呜呜……呜呜……御坂御坂要求将毛毯还给御坂、还给御坂。那条蓝色毛毯陪着御坂同甘共苦,是御坂旅途上的好伴侣,没有任何东西能代替,御坂御坂尝试展开眼泪攻势。」
一方通行也不想要这条肮脏的烂布。他将毛毯往坐在地板上的最后之作的头上丢去,接着漫不经心地望向厨房。
虽然他向来没有做料理的习惯,但冰箱里应该有一些预先买好的冷冻食品。然而坐在沙发上的一方通行往厨房的入口处望了一眼之后,却自暴自弃地再次躺了下来。冰箱早已被翻倒,从里面飞出的冷冻食品包装破裂,散落一地。
此时将身上的装备从桌巾换成了毛毯的最后之作似乎恢复了精神,开口说道:
「早安,虽然现在的时间应该要说午安了,御坂御坂低头打声招呼。御坂的肚子饿了,如果你可以做一点饭饭给御坂吃,御坂御坂的幸福指数会上升三十点……」
「睡觉。」
「哇啊,亲切指数跟卡路里摄取量都趋近于零,不禁让御坂御坂高高举起了双手。不过这可不是开心的万岁动作而是投降动作,希望你能理解,御坂御坂非常亲切有礼貌地补充说明。现在已经是早上了,早上了早上了!」
「……早上个头,现在是下午两点。」
满肚子起床气的一方通行不得不张开眼睛。除了肚子饿之外,更让他感到难以安眠的是眼前这个最后之作。虽然可以把「声音」反射,但就好像有只小虫子在眼前飞来飞去时戴上眼罩一样,不舒服的感觉还是无法排除。一方通行在沙发上站了起来,决定趁早把这个小鬼打发掉,顺便在外面把微感饥饿的肚子填饱。于是他朝着门口走去。
「咦?厨房应该不是那边吧?御坂御坂伸手指向厨房的正确方向。」
「为什么我非得要做饭给你吃?我看起来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咦?御坂很期待一方通行能够很出入意料之外地穿上围裙,展现出居家好男人的一面呢,御坂御坂真是太失望了。啊?等一下等一下,连句吐槽都不说,是彻头彻尾把御坂忽视了吗?御坂御坂不禁悲从中来开始啜泣,但你果然还是不理御坂。」
一方通行默默地走出门口,最后之作唠叨地紧跟在后。

6(Aug.31 PM02:35)

八月三十一日的大马路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由于这城市里的居民有八成都是学生,今天绝大部分的人口都窝在宿舍里面与暑假作业搏斗着。不过,一方通行跟最后之作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他带着年幼的小女孩,走在近乎无人的街道上。
她拖着淡蓝色的毛毯,走在白色少年的身旁。
「你的头发颜色是天生的吗?御坂御坂尝试询问。」
来到某大型连锁式餐厅的附近时,最后之作向一方通行如此问道。
「什么?」
「你的头发啊,御坂伸出手指指着头发。一般人的头发不会是纯白的吧,御坂御坂提出质疑。而且你的红色眼睛以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也不正常,御坂御坂歪着脑袋感到非常疑惑。」
虽然可以完全无视她的问题,但如果这么做她可能又会唠叨起来,所以一方通行决定随口回答她的问题。吃完迟来的午餐后就可以把这名少女交给研究人员,或随便丢在路旁。只要想到痛苦的时间已经不长了,这一点麻烦事多少可以忍耐。
「这不是天生的,应该是能力造成的副作用吧,我也不是很懂。不管是皮肤、头发还是眼睛,全身上下所有的『色素』都是为了保护身体不受紫外线危害而存在的。但我的能力可以将没必要的紫外线全部『反射』,所以我的身体不需要色素。」
没想到自己会变得如此多话,连一方通行也颇感意外。当初在「实验」过程中自己也常常说一些嘲讽的话,看来自己饶舌的程度其实远超过想像。
「啊,原来是这样的道理,御坂御坂感到有点惊讶。原本御坂御坂已经认为一方通行这个人身上是没道理可讲的呢。」
「什么叫没有道理可讲?话说回来,能力太强也不是件好事哩。外界刺激太少,似乎会让荷尔蒙失去平衡,害我变成这种不男不女的体型。」
「这么说来,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御坂御坂尝试揭开真相。」
「你看不出来?」
一方通行说话时,并在心中对自己的举止感到不可思议。
以过去自己的思考逻辑来看,如今与最后之作的对话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当然一方通行也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并不至于凶恶到将眼前看见的人全部杀死,但是跟量产型的「妹妹们」像这样顺利地沟通,可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经验。
在「实验」过程之中的对话是像这样的:
「是的。御坂的编号是一〇〇三二号,御坂回答。不过,为了确定您是本实验相关人员,御坂建议先进行密码的确认。」
「御坂不能理解『一些想法』这样暧昧的字眼,御坂回答。距离『实验』开始还有三分二十秒,请问你准备好了吗?御坂进行确认。」
——这实在不能说是正常人类之间的对话。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正在对问题进行回答。而一方通行则是这么说的:
「唉,同样的事情重复一万次实在很烦。本来想增加一点新鲜感的,但看来还是不行,跟你完全聊不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能够跟「妹妹们」顺利沟通。一直到最后,他确实也不曾与「妹妹们」顺利沟通。
但是,
看来那场战斗确实让自己改变了,一方通行心想。
问题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原因是「什么」?
改变了「什么」?
「哈罗?哈罗哈罗哈罗?御坂御坂尝试跟你打招呼。你两眼发愣,在想什么事情吗?御坂御坂仔细凝视着你的脸。」
「啊?我只是在想你身上只披着一条毛毯,能走进餐厅里吗?」
「……呜呜呜,如果只有御坂被挡在餐厅外面,该怎么办?御坂御坂非常担心地询问。」
「睡觉。」
「哇啊!这句话几乎快变你的口头禅了,御坂御坂开始自暴自弃起来。」
最后之作面无表情地举起双手乱挥,一方通行不再理她,抬头望着午后的天空。
沟通,顺利地完成了。
眼睛看不见的「某样东西」正在逐渐改变。

7(Aug.31 PM03:15)

「欢迎光临,请问两位吗?」
结果,女服务生堆满笑脸地将毛毯少女请进餐厅里。当然,笑脸上多少带了点僵硬。看来是个工读生,没办法应付指导手册上没提到的状况。
一方通行与最后之作选了靠窗的座位。在这个八成居民都是学生的学园都市,八月三十一日一般而言是「窝在家里赶暑假作业」的日子。或许用餐时间多少还是会出现人潮,但现在的时间早已经不是用餐时间了。
一方通行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此时他看见一名身穿白袍的男人,压低身子在马路上走着。
「啊?」
男人一发现一方通行的视线,立刻像被电到一样,吓得赶紧跑进停在停车场里的跑车中。
「那家伙不是……天井亚雄?」
一方通行喃喃自语。最后之作疑惑地抬起了原本正盯着菜单瞧的视线。
天井亚雄,年近三十的研究员,等级6绝对能力进化实验长期以来的推手。以超级电脑的预测演算为基础的这场「实验」,最后被认定为演算结果有误,现在已经遭到半永久性冻结。「实验」负责人员现在应该正没日没夜地,忙着从庞大的资料中找出问题点才对……
「那家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你在说什么?御坂御坂尝试提出询问。」
「别一堆废话,想想你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吧。」
「咦?就是吃饭啊,御坂御坂想也不想地回答。啊,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今天御坂不管点什么都可以吗?御坂御坂心中非常期待。」
「嗯,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当初想联络研究人员的目的跑哪里去了?一方通行不禁哭笑不得。此时天井所乘坐的跑车已经消失在大马路上了。最后之作完全没察觉到这件事,伸手在眼睛下方揉了揉,身体往左右摇摇摆摆地晃动。
「呜呜……最近不管怎么睡都无法消除疲劳,御坂御坂感到相当困惑。」
「关我屁事。」
一方通行向着送开水过来的女服务生随意点了些料理,突然他发现坐在对面的最后之作正以奇妙的眼神望着自己。
「啊……御坂御坂很谨慎地选择表达方式……该怎么说呢,原来你也会像平常人一样点餐及付钱,真是让御坂御坂大为感动呢。」
「什么?」
「嗯,御坂本来以为你是那种会踢破餐厅大门,吃完霸王餐之后又打破窗户悠哉逃走的人。御坂御坂一边发抖一边老实说道。」
「喔,原来你指的是这件事。」一方通行提不起劲地点头说道:
「那样做也不是不行啦,但是现在『实验』冻结,我背后已经没有组织撑腰了,做太夸张的举动会惹来不少麻烦。」
「光是你这么说就让御坂感到奇怪了,御坂御坂不禁插了嘴。管他是警卫还是风纪委员,应该没有人能够打赢你吧,御坂御坂坦率地说出感想。话说回来,你愿意遵从『实验』研究人员的指示行动,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御坂御坂歪着脑袋说道。」
「我说啊……」一方通行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还需要说明吗?这么说好了,假设我在这间餐厅里大闹一场。好吧,就假设我吃霸王餐好了。这样一来,我的第一个敌人是谁?」
「呃,应该是店员吧,御坂御坂尝试回答。」
「没错。于是店员在一瞬间被我杀死。真的只需要『一瞬间』。接下来是谁?店长吗?杀这个人也只需要『一瞬间』。然后是警卫吗?还是风纪委员?这些人应付起来更轻松,因为敌人的装备越强,『反射』的威力也就越强。再下来……会是什么呢?演变成学园都市无法收拾的局面,只好向『外界』求援吗?可是,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些警察、机动部队或自卫队之类的家伙。于是日本应付不了,外国的军队、特种部队、暗杀集团登场了。还是无法解决,接下来是空中轰炸吗?到最后是不是会变成满天的核子飞弹?」
一方通行说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就算在核子飞弹满天飞的世界大战中获得胜利,如果全地球的人类都灭亡了,一方通行也只能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穴居生活。如果一方通行想过起码像人一样的生活,就必须活在人类的集团当中。
这就是手中握有「毁灭力量」的人所必须背负的问题。一方通行在心中茫然想着,或许手握核子飞弹发射钮的总统,也有相同的感触吧?
「呜呜……你说话总是像机关枪一样吗?御坂御坂询问。」
「彼此彼此。」
「不不,根据强制输入脑中的情报,世界上应该有种叫做学校的地方,御坂御坂歪着脑袋苦思。像你这样沟通能力等于零的人有办法融入班级中吗?御坂御坂再次尝试询问。」
「喔,这点不足问题,因为我没有同学。」
「?」
「我是特别班的学生,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方通行若无其事地说道。
自从开发课程让「能力」觉醒之后,他就被编入特别班。班上学生只有他一个,没有其他同学。既不必参加运动会,也不参加文化祭。虽然全校学生有将近两干人,但他所待的狭窄教室内却只放着一张桌子。
一方通行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很久以前研究人员曾经对一方通行这么说过:因为你是最强的等级5超能力者,这个班级是为了让你进化为等级6绝对能力者的特别班。当时的一方通行曾经在心里想着:不再是「最强」之后将会改变什么?进化成「无敌」之后将会改变什么?
「寂寞吗?御坂御坂开口询问。」
「啊?」
「强者的孤独,御坂一定无法理解,其他人也一定无法体会那种感觉。御坂御坂如此猜测,所以——」
「真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我说是,难不成你要摸摸我的头安慰我?」
一方通行轻轻地如此说完之后,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寂静。
一方通行是残杀了一万人以上的杀人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什么没有人能理解的孤独,什么黑暗,什么安慰的话,全都不具任何意义。何况诱使他参与「实验」的动机,很可能只是为了找个宣泄压力的管道而已。
「——」
是这样吗?
一方通行皱起眉头想着,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实在不太合理了,一方通行在心中茫然想着。没错,不太对劲。但一方通行却无法理解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太对劲。一方通行再次回想关于那场「实验」的事情,才终于想通这股异样感的理由。
「唉,同样的事情重复一万次实在很烦。本来想要增加一点新鲜感的,但看来还是不行,跟你完全聊不起来。」
对,就是这里不对劲。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发泄」,如果真的只是像揍布娃娃一样地残杀着「妹妹们」,为什么自己会试着与「妹妹们」沟通?
那场「实验」的过程中,不断做出非必要举动的反而是一方通行。
虽然无法顺利沟通,但这并不表示妹妹们的言行举止毫无规则可循。妹妹们可是一丝不苟地彻底执行超级电脑所预测、演算、立案、计划出来的那场「实验」。
如果单纯以「实验」的角度来看,特地违反规定与妹妹们攀谈的一方通行,反而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一方。事实上在「实验」过程中,不管是妹妹们还是研究人员,都不曾与他人交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方通行会做出这种没必要的举动?
就是这里不合理。如果一方通行与妹妹们的交集点只是「残杀」与「宣泄压力」,何必要尝试「沟通」?
想要与某人「沟通」的理由,一般来说都是「想与某人交朋友」。一方通行心想,但是这也不合理。在「实验」之中辱骂、伤害、残杀着妹妹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御坂用手指指着女服务生。哇啊,御坂御坂的料理先来了。」
女服务生将料理排在最后之作眼前。一方通行所点的料理似乎比较花时间。
「喔喔,御坂是第一次吃热腾腾的饭呢,御坂御坂感到好兴奋。好棒好棒,整个盘子都在冒着热气,御坂御坂不断凝视。」
自从「实验」中断之后,也已过了不少时日。如果最后之作是在「实验」中断后马上离开了研究机构在外流浪,这段期间她的生活……
「……随便啦。」
一方通行以不屑的语气轻轻说道。
将视线从正面的最后之作身上移到旁边的窗户外。过了许久,完全没听见最后之作吃东西的声音。一方通行感到疑惑,将视线移了回来。他看见最后之作端正地坐在冒着热气的料理前面,正在看着自己的脸,似乎没有动手取食的打算。不过,最后之作的平静只是装出来的,任何人都看得出她随时想扑向食物的心情。
「你在干什么?你不是说这是第一次吃热腾腾的饭吗?」
「可是,跟某个人一起吃饭也是御坂第一次的经验,御坂御坂回答。御坂御坂回想起来,听说用餐前应该要一起说『开动』,御坂也想要尝试那么做做看,御坂御坂提出自己的希望。」
一方通行点的料理送来,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事。
放在最后之作眼前的料理早已不再冒出热气。
但是少女依然笑了。
笑得很开心。

8(Aug.31 PM03:43)

走进餐厅也已过了好一阵子,一方通行与最后之作此时才总算开始用餐。
最后之作别说是刀叉,就连汤匙及筷子也用不好。不知为何她将叉子插在白饭里,正歪着脑袋苦思。
一方通行点的是肉类料理,但因为肉质颇硬,而且用来当作餐盘的木框及小铁板尺寸似乎不太合,小铁板不断动来动去,没办法好好把肉切开。一方通行的动作停止了一秒钟,接着他伸出左手将小铁板牢牢地抓住,令刚好走在旁边的女服务生大惊失色。一方通行能够将非必要的热量全部反射,根本不可能烫伤。
在旁人眼中看来,真是一幕诡异的用餐景象。
「好吃好吃,御坂御坂发表评价。」
「全都是些冷冻密封的现成食物,不知道塞在仓库里几个星期了。」
「可是好吃的东西还是好吃啊,御坂御坂好满足啊。而且跟别人一起吃饭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御坂御坂尝试从精神层面提出论点。」
「……我说啊,」一方通行放开了灼热的铁板说道:「有句话我从昨天就很想说了,你这个人是不是少根筋啊?你难道不记得我对你们做了什么事吗?难道你不痛苦、不难受、不煎熬、不怨恨吗?」
「实验」结束的前一刻,自从那个等级0无能力者冲进派车场之后,「妹妹们」(那个等级0无能力者称她为御坂妹妹)望向一方通行的目光中,似乎就开始产生了敌意。
说不定,「妹妹们」在那时终于获得了「人性」。也说不定,那只是在「御坂妹妹」单体上所发生的现象。
「嗯……御坂御坂可以藉由脑波连结将九千九百六十九个御坂的精神全部接在一起。」
「啊?那又怎么样?」
「脑波的连结可以创造出一个精神的网路世界,御坂御坂尝试加以说明。」
「就好像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一样的东西吗?」
「嗯……有点不太一样,御坂御坂加以否定。脑波连结与『御坂』单体的关系就好像是神经突触与脑细胞的关系,御坂御坂举例说明。正确来说『御坂网路』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脑,可以操纵所有的『御坂』,御坂御坂说道。」
一方通行保持沉默。
这段期间之中,最后之作依然持续解释着:
「『御坂』单体的死亡并不会造成御坂网路的消灭,御坂御坂试着说明。以人类的脑来比喻,『御坂』就是脑细胞,脑波连结就是传达各脑细胞情报的神经突触。脑细胞的消灭会造成经验与回忆这些『资料』的消失,当然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但这并不会让御坂网路完全消失,除非『御坂』消灭到一个都不剩……」
一方通行突然有种正被一只巨大蜘蛛瞪视的恶心感。
当然这并非表示一方通行害怕眼前这个人。在一瞬间,一方通行就能杀死眼前的最后之作。「妹妹们」也不过区区一万个,只要肯花时间,一样可以全部杀死。
但那是另一回事。
恐惧来自更加深处的根源。眼前正在费尽苦心与餐盘里的食物恶斗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像个构造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外星人……
「——原本御坂御坂是这么想的,但御坂似乎改变想法了。」
「?」
「御坂如今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身为御坂的价值,御坂肯定地说道。不止是『御坂』全体,就连每一个『御坂』单体也是具有生命价值的,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御坂』如果死了,将会有人伤心流泪,御坂御坂挺着胸膛自豪地宣布御坂学到了这件事。所以御坂不会再死了,御坂不能再让任何一个御坂死亡,御坂御坂在心中想着。」
少女如此说道。
以带着人性,与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眼神凝视着一方通行。
这是一种宣言。
象征对于一方通行所做出的行为,绝对不会原谅的宣言。
象征最后之作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件事的憎恨宣言。
「哈……」
一方通行不禁让背部深深陷在椅背中。他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过去虽然已隐隐有这样的感触,但从来没有听见当事人在自己眼前发出责难之声,因此这是一方通行首度体会这样的痛楚。而且直到一切都结束后他才发现,原来过去一直被自己当成玩偶的「妹妹们」,也是会为他人带来这种痛楚的人类。
「——」
一方通行张开嘴巴,移动着双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可是,御坂还是很感谢你的,御坂御坂说道。如果没有你,『实验』就不会立案,原本已经陷入瓶颈的量产型能力者(Radio Noise)计划也不会重获重视,御坂御坂尝试说明。你是救星也是杀神,你是爱罗斯也是桑纳托斯(注:爱罗斯=Eros,为希腊神话中的生命及性爱之神,象征生存的欲望;桑纳托斯=Thanatos,则为希腊神话中的死亡之神,象征自我毁灭的欲望。),你是生也是死——为没有生命的御坂注入灵魂确实是你的功劳,御坂御坂非常感谢你。」
最后之作如此说道。
以仿佛接纳包容一方通行般的温柔声音如是说。
但这反而令一方通行更加难以忍受。
不知为何,就是难以忍受。
「这算什么?」一方通行以低沉的声音说道:「这完全不合道理。把人生下又杀死,这样一来一回有什么功劳可言?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感谢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出于自愿以残杀你们为乐的杀人魔。」
「你在说谎,御坂御坂做出判断。其实你根本不想参加『实验』,御坂御坂做出推测。」
这句话让一方通行的脑袋更加混乱。
这种时候最后之作即使含着眼泪挥着双手破口大骂也不为过。但是最后之作却选择了帮一方通行说话,这完全没有道理。
如此令人无法理解的状态,让一方通行的内心感到极为烦躁。
「等等,你该不会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而随意改写记忆吧?不管再怎么美化,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论。在你眼中,我看起来像是被强迫的样子吗?既然我一直配合『实验』的进行,就表示我根本不把你们的命当一回事,就这么简单。」
一方通行的语气,如同对最后之作谆谆告诫。
为何要拼命贬低自己?一方通行内心感到疑惑。
「没那回事,御坂御坂尝试反驳。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在『实验』过程中要跟御坂说话?御坂御坂询问。」
但是最后之作的态度显得不慌不忙,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
语气就像是个温柔的姊姊。
「想起当时的行为,回忆当时的状况吧,御坂御坂尝试恳求。你跟御坂说了好几次话,目的是什么?御坂御坂问了一个答案相当明确的问题。」
一方通行陷入片刻的沉默。
与妹妹们攀谈的理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哈哈!干嘛逃那么快?屁股一直摇,是在诱惑我吗?」
「——这场『实验』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让我变强,所以我可能没有资格说什么啦,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你为何还这么冷静?难道没有一些想法?」
「——唉,同样的事情重复一万次实在很烦。本来想要增加一点新鲜感的,但看来还是不行,跟你完全聊不起来。」
「——哈!你什么都没有准备就来了吗?这么喜欢被虐待,那我就让你叫到爽!趁现在吃颗喉糖吧!」
「——来!问你一个问题!你已经被杀几次了?」
「冷静想一想,你说出来的这些话都不太正常,御坂御坂加以分析。『想与人对话』这种沟通的原理是建立在『想理解他人』与『想让他人理解』——也就是『想与他人产生联系』的基础上。在纯粹以杀害为目的的『实验』中,如果只是想让『实验』成功,根本不需要进行对话,御坂御坂提出论点。」
「……啊?那些粗鲁的话怎么看也不像是『想与他人产生联系』吧?」
「没错,而这也是第二个问题点,御坂御坂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从你口中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彻底藐视御坂的粗鲁言词,这跟『想与他人产生联系』的理由完全不相符合,御坂御坂继续说道。」
最后之作说出了重点。
「不过,也许你说出那些话的理由,是希望能遭到拒绝吧?」
「啊?」一方通行愣住了。
「你总是在『实验』开始前……战斗开始前说出那些话,御坂御坂加以回想。简直像是要让御坂感到害怕,要让御坂说出不想再战斗的话,御坂御坂描述。」
「什么?」一方通行停止了呼吸。
「但御坂们完全没有理解你所发出的讯号。连一次也没有理解,御坂御坂感到相当后悔。如果,假设,那一天,那个时候,御坂说出了不想战斗的话,你会有什么反应?御坂御坂针对一个早已无法回头重新选择的分歧点提出看法。」
「……」此时一方通行感觉自己似乎连心脏也停了。
没错,假设……
那一天,那个时候,「妹妹们」说出不想再进行「实验」、不想再被杀死,一方通行会怎么做?难道他什么都做不到?
当然不是。
当然没那回事。因为「实验」的目的就是让一方通行进化为等级6绝对能力者,一方通行本身就是「实验」的核心。只要他说出「不想再配合」之类的话,「实验」就会中止,也没有其他人能代替。就算研究人员想以强硬手段将一方通行抓起来,也只会是白费工夫。
因为他是全学园都市最强的超能力者。
正因无人能敌,才能称为最强。
如果,
假设,在「实验」刚开始的最初,
连一个「妹妹们」都还没牺牲的最初阶段,
两万个妹妹们一起在他面前,以充满恐惧的眼神哀求他不要做这种事……
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这就是他的愿望。
所以他才不断、不断地发问。但不管他怎么问也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他发问的方式越来越偏激,到最后终于化成一股失去理性的残虐风暴。
他想要找个人来阻止自己。
他想要找个让自己站起来反抗的理由。
一方通行心里想着,在那场「实验」之后,在那次派车场的「战斗」之后,在那与等级0无能力者的「战斗」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对于这个让他苦恼许久的问题,或许也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他回想着派车场的战斗之中,那个越挫越勇的等级O无能力者。对于自己的回忆,他一定赋予了极端的美化。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在想着。
在那最后一刻,被平凡无奇的一拳打倒的那个瞬间。
自己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
想着什么?
「……该死。」
就这样,他闭上双眼,抬头面对着天花板,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他口中说出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如今不管说再多好听的话,也无法让自己变成一个好人。这一点,只要回想派车场战斗的经过就可以得到证实。当时被等级O无能力者拯救的「妹妹们」已经明白拒绝再为「实验」牺牲生命,但一方通行却依然坚持要杀掉她。这是个无法否定、无法磨灭的事实。
最后之作不再说话。一方通行心想,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接下来,一方通行一直闭着眼睛,一直闭着眼睛,一直闭着眼睛……许久之后,他察觉不太对劲。
过了那么久,最后之作都没有说话。
一方通行疑惑地张开了双眼。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咚」的一声沉重碰撞声。最后之作在眼前的餐桌上趴了下来。虽然头并没有撞在餐盘里,但汤匙被夹在她的额头及餐桌之间了。
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她趴下来的理由,绝不是单纯想睡觉或疲累。她的全身上下似乎一丝一毫的力量也没剩下。而她试着压低的呼吸声,却依然像野狗的喘息声一样响亮。简直像是得了热病。
「喂?」
「啊……哈哈。」最后之作以充满疲累的声音说道:「本来想在变成这样以前,跟研究人员取得联系的,御坂御坂昏昏沉沉地露出苦笑。」
「……」
「御坂的编号是二〇〇〇一号,也就是最后一号,御坂御坂加以说明。御坂的肉体依然处于未完成状态,本来应该不能从培养器中出来的,御坂御坂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段期间御坂勉强也撑过来了,御坂御坂以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却……」
或许是因为意识已经呈现断断续续的状态,最后之作说得非常缓慢。
令人有种感觉,似乎一旦她失去意识,就没有机会再张开眼睛。
「喂。」
「——嗯?什么事什么事?御坂御坂询问。」
最后之作隔了三秒钟以上才做出回应。
即使如此,少女还是笑了。
虽然像得了热病一样全身流满汗水,少女还是笑了。
一方通行的脸上逐渐失去表情,似乎感情已逐渐流失。
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什么也做不到。一方通行拥有全学园都市最强的超能力,但也只是全学园都市最强的超能力而已。这个超能力无法拯救他人。就算有人向他求助,他也只能一个人躲在宛如核子庇护所一般的超能力内发着抖。这就是他的超能力。无法守护任何人,无法拯救任何人,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存活下来,自己只能默默看着所有一切被破坏。房间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是这样,少女倒在自己眼前的现在也是这样。
「……」
一方通行默默地站了起来。最后之作趴在桌上,只是移动视线望着他。
「咦?你要去哪里?御坂御坂询问。饭还没吃完呢。」
「嗯,我不想吃了。」
「喔……本来御坂还想说说看『我吃饱了』这句话的,御坂御坂叹了口气。」
「是吗?真是可惜。」
一方通行带着冷漠的表情,拿起帐单向着柜台走去。
留下最后之作孤单一人。


9(Aug.31 PM4:11)

一方通行独自走在马路上。
他脑中瞬间浮现了被留在餐厅里的最后之作的脸。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并没有他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他不是万能的正义使者,也不是推理小说的侦探。他并没有过着随时准备好应付问题的生活,也没办法在问题发生之后,当场思考个几秒钟就把问题解决。
他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他选择离去,什么都不做。
如此而已。一方通行走在马路上,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何况再怎么说,自己的个性也不适合出手帮忙。自己所存在的世界并不是那样的世界。在派车场对抗一方通行的那个等级0无能力者,或许才适合做那样的行为。
「喔喔,御坂是第一次吃热腾腾的饭呢,御坂御坂感到好兴奋。好棒好棒,整个盘子都在冒着热气,御坂御坂不断凝视。」
何况如今的他又能做什么?又有资格做什么?将「妹妹们」卷进「实验」地狱的人是他,让「实验」半途而废,害最后之作在制造途中被丢出研究机构的也是他。不管他做什么、如何选择,总是会伤害到别人。像这样的一个人如今竟然想帮助别人,这样的念头本身就已经不合道理。
「可是,跟某个人一起吃饭也是御坂第一次的经验,御坂御坂回答。御坂御坂回想起来,听说用餐前应该要一起说『开动』,御坂也想要尝试那么做做看,御坂御坂提出自己的希望。」
他走在马路上,横越斑马线,走过便利商店,进入百货公司附近的小路,在小巷子内前进,通过学生宿舍的旁边,走着,走着,走着,走着,走着,走着,走着。
「喔……本来御坂还想说说看『我吃饱了』这句话的,御坂御坂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一方通行拾起头来。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种地方?」
矗立在他眼前的,是一间研究所。
订定「实验」计划,大量制造「妹妹们」的研究所。如果是这里的话,多少应该还残留着制造量产型能力者的培养器。利用这些培养器,或许可以对最后之作未完成的肉体进行调整。
在那个地方,他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为了找出自己能做的事情,他来到了这里。
一方通行朝研究所的用地内踏进了一步。
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尝试想要做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合道理。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想拯救那个少女。

Aug.31 PM05:15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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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鎌池和马
插画|灰村キヨタカ
译者|李彦桦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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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小姐的超电磁砲 Doubt Lovers.

1(Aug.31 AM08:00)

在拥有两百三十万学生的超能力开发机构「学园都市」之中,常盘台中学是排名前五名的名门女校。采精英政策,学生人数不到两百人。目前拥有两名等级5超能力者,以及四十七名等级4大能力者。值得一提的是,常盘台中学的在学条件之一为「等级3强能力者以上」。
在常盘台中学的学生宿舍,早晨的生活步调即使进入暑假,依然没有改变。早上七点起床,三十分钟内将仪容打理到「不至于太难看」的程度,七点半在餐厅集合点名,八点前用完早餐。
值得一提的是,宿舍让学生用餐至八点的原因在于常盘台中学提倡搭乘校园巴士。迟到的最终底限是上午八点二十分,如果不搭巴士,就必须在大街上全力狂奔。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由于还是暑假期间,所以上午八点以后的时间表除了晚餐、门禁及熄灯时间外都是自由的。全世界的学生此时都在忙着赶暑假作业,但在常盘台中学却完全感受不到那种的慌乱气氛。
等级5超能力者之一的御坂美琴,坐在既庄严又宽广得极为夸张的餐厅内,张开双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虽然是暑假,但她依然穿着制服。根据常盘台中学的校规,宿舍也是学校的一部分,因此禁止学生在宿舍内穿便服。美琴有一头及肩的茶色发丝、绝不服输的眼神、以及一旦开口说话就二十分钟也停不下来的嘴巴,一切都与千金大小姐的形象相距甚远。
不过,这些并非美琴个人独有的特色。在她周围那些吃完饭依然坐在餐厅里聊天的女学生,大体上也给人相同的印象。虽然环境特殊,但毕竟她们还是日本的中学生。漫画或小说中所描写的那种把骑马当兴趣、把弹钢琴当专长的典型千金小姐根本是超级稀有动物(反过来说,那种人虽然稀少却也是确实存在的)。
(漫画漫画……啊,对了,今天是星期一。)
美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每个星期一及星期三,都是美琴站在便利商店看漫画杂志的日子。值得一提的是她不知道因为她这么做的关系,令很多不幸的高中生只能买到边缘破破烂烂的漫画杂志。
平常的她总是在放学之后才到便利商店看漫画,但现在是暑假,早上就可以做这件事。美琴很想知道某部一天到晚出现密室的推理漫画凶手是谁,因此急着想早点看到。就在美琴正准备出发前往便利商店时,被一名正在收拾着餐具、身穿女仆装的女服务生发现了她的意图。这名少女是某家政学校的中学生,以实习名义在常盘台中学女生宿舍工作。家政学校的实习工作内容五花八门,据说能够到常盘台中学女生宿舍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御坂御坂——你现在要去便利商店或书店吗?」
「今天不是十日,而且是星期一,所以是去便利商店。还有——土御门,毕竟你的身分是实习女仆,跟我说话是不是用敬语比较好?」(注:原文中土御门舞夏是用平辈间的普通语体与美琴说话。)
「御坂御坂!如果你要去便利商店,顺便帮我买本怪怪的漫画吧。就是那个虽然不是十八禁,但却描写得很露骨的少女漫画。」
「啊,我想起来了,你的兴趣是BL对吧?还有,土御门,毕竟你的身分是实习女仆,是不是别让客人帮你跑腿比较好?」
「御坂御坂!男人推倒男人不是我的兴趣,而是主厨源藏先生的兴趣。我喜欢的是那种哥哥跟妹妹发生暧昧关系的漫画。」
「那应该算是青年漫画而不是少女漫画吧?还有,土御门,毕竟你的身分是实习女仆,是不是别在客人面前承认喜欢自己的哥哥比较好?」
美琴叹着气走出了餐厅,走过长得要命的走廊,朝大门口而去。路上没有遇见半个人,大部分的学生在吃完饭后依然留在餐厅聊天。
美琴来到门口大厅,打开了巨大的正面大门。
从学生宿舍走到户外,景色也从古老的西式建筑转变为充满近未来风格的街道。没有电线杆,取而代之的是竖立于各角落的风力发电螺旋叶片。自动巡逻的铁桶型警卫机器人在马路上来来去去。腹部有大画面萤幕的飞船在天空中遨游——这个「城市」的景色与一般城市略有不同,但对这里的居民来说却是相当熟悉,已经无法分辨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看起来像西式石造建筑的学生宿舍正对面,就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两者间的落差令美琴不禁微微发笑。就在美琴往马路上踏出第一步时……旁边突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啊,你不是御坂同学吗?早安,你要到哪里去?咦,我记得你没参加社团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愿不愿意一起走段路?」
「呜!」美琴一瞬间全身僵硬,她将脸上那遇到超级麻烦人物的表情拼命掩饰住,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眼前是一个比美琴大一岁,身材修长的男人。虽然削瘦,却有运动员般的体型。头发滑顺秀丽,皮肤白得不像日本人。一个按照理论基础来运动的男人。这意思代表着他不管是手握网球拍或是敲打笔记型电脑键盘,模样都可以相当称头,实在非常吃香。他流出来的汗似乎会闪闪发光,他的脸上似乎永远带着温和的微笑……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海原光贵。
他是美琴非常拙于应付的人物之一,更是常盘台中学理事长的孙子。在以「超能力开发」为主要目的的学园都市中,这样的身分所拥有的权力就好比是大财阀的总裁家族。常盘台中学是女校,所以海原光贵无法进入校园内或宿舍内,但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是横行无阻的。
不过,美琴把他列为麻烦人物的原因,并非他是个喜欢炫耀权力的人。
「嗯,虽然没参加社团,但专注在个人兴趣之上也很不错的。御坂同学,你喜欢什么样的运动?如果对网球、骑马、壁球或高尔夫有兴趣,可以跟我说,在这些领域上我多少能给予一些指导……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啊……没…没什么啦。」
听海原的语气,他似乎真的有点担心,美琴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海原光贵很清楚他所拥有的权力可以带来多么巨大的效果,但他从不炫耀这些事情。他总是刻意配合美琴的价值观,以对等的立场与美琴说话。对美琴来说,海原这种冷静拿捏彼此距离的「成熟」个性,反而令她感觉颇不自在。但既然对方是以「成熟」的态度接近自己,又不能像对付一般高中生一样来个电击伺候,因为那会让美琴感觉自己像个不成熟的小孩。
令美琴感觉海原这个人难以应付的理由,在于相处的过程中随时必须谨慎小心。心情上不像朋友之间的相处,反倒像是在奉承社团的学长。
(话说回来,真是怪了,一个星期以前这家伙还没有那么难缠,最近却是天天跑来黏着我……人家说夏天会让男人改变……真是讨人厌的改变方式。)
仔细想来,过去只是在街上遇到会打招呼的程度而已。虽然会站着聊天但不会干涉互相的计划安排。但现在却不同了,他变得非常积极,宛如在追踪美琴的所有行动……
「御坂同学?」
「呜……」被海原一喊,美琴不禁将上半身往后缩了缩。在美琴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海原近距离接近美琴,还弯下腰由下往上看着美琴的脸。
「呃,别再沉思了,你要到哪里去?」
「啊……呃……(老实说我是一个只要一看漫画就会笑出来的人,就算是在店里站着看也一样,所以尽可能不希望看漫画的时候旁边有熟人在场,不过如果是白井黑子那个笨蛋,倒没什么关系。)」
「什么?」
「啊,没有啦!没什么没什么!我可没有不小心把内心的话说出来喔。」
「没有什么急着要去办的事情吗?啊,既然如此,附近有一间餐厅的鱼类料理相当美味,不知我有没有荣幸邀你一起前往?」
在这种刚吃完早餐的时间邀我吃饭?美琴心中如此吐槽着,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啊……可是……可是……虽然很感谢你的邀约,但我现在有点私事……」
「那就早点去办吧,我陪你一起去。」
「呜……啊……确实是有事情要去办没错,可是……」
「……?」海原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难道是要去不方便让我一起前往的地方?」
「对,没错没错!」美琴两手一拍,说道:「我……我现在(呃……)对对,要去百货公司的内衣卖场。男生待在那种地方应该很不自在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海原没有丝毫的犹豫,想也不想便露出闪闪发亮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么简单就被破解了……美琴在心中抱头哀号。
(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啊,对了,就假装我跟别的男生已经有约了!这样一来他再怎么说也不好意思缠着我了。虽然手段有点老套,也罢,就随便找个男生对他说「对不起,等很久了吗?」之类的话,接下来就靠临机应变的演技来蒙混过去吧。虽然会给那个倒霉的男生添麻烦,事后再请他一罐饮料就行了!)
美琴向着四周张望,想找到一个可以跟自己演「对手戏」的男生。但偏偏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在八成居民都是学生的学园都市中,今天是「关在家里赶暑假作业的日子」。
换句话说,放眼望去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哇啊…已经没救了吗?)美琴心中再次抱头哀号。就在这个瞬间,如同老天爷的赠礼一般,有三名少年从街角转了出来。

2(Aug.31 AM08:25)

土御门元春、蓝发耳环。
在早晨的街道上遇到的这两个人,似乎都是上条当麻的同班同学。使用「似乎」这样的字眼,是因为上条丧失了记忆,对于上课的景象一点印象也没有。
对现在的上条来说,本来应该是没时间在街上闲晃的。在今天八月三十一日以前,他的暑假作业完全是一片空白。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处于分秒必争的状态。
陷入作业地狱的上条判断,这将会是一场持续到明天早上的长期战争,因此前往便利商店想要买罐装咖啡,但偏偏自己平时常喝的牌子被卖得一罐也不剩,呈现缺货状态。就在上条心里想着到底是哪个家伙独占了索取赠品用的贴纸时,被蓝发耳环他们两人逮了个正着。早已写完暑假作业的这两个同班同学,似乎想要趁暑假最后一天大玩特玩,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啊啊啊!今天已经是暑假最后一天了咧,阿上!吼,结果今年也没遇到从天空掉下来的女孩,或是在下雨天里窝在纸箱中的猫耳女孩,也没有打开门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不知何时订下婚约的可爱未婚妻。真是一个平凡到不行的暑假,以小说来比喻的话大概『那个高中生渡过了一个暑假』这样一行就结束了吧。」
充满悲观心态的蓝发耳环,以假关西腔如此说道:
「啊啊,好想谈恋爱好想谈恋爱咧!虽然我们是男女合校,但希望新学期能够像那些羡慕死人的爱情喜剧一样,学姊学妹老师同学班长童年玩伴到宿舍管理员全部都是女生,而且全部都没有跟男生交往过的经验!」
充满乐观心态的土御门元春以诡异的语调如此说道。
面对这两个人完全偏离现实的意见,上条不禁抱头哀号。
「喂喂,你们这两个家伙,你们该不会是知道我上条当麻正在拼命赶暑假作业,所以故意来闹我的吧?拜托你们今天别缠着我!如果你们够义气,就帮我写暑假作业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阿上?没写作业就可以接受小萌老师的特别个人指导咧。啊,为什么偶要把暑假作业写完咧?一定是希望让小萌老师称赞吧。不行不行,偶也得向阿上看齐,心机重一点才行!」
「就算帮阿上写作业也不会为我带来爱情喜剧吧?如果数学的问题集能够让一个神秘美少女从天上掉下来,我马上鼎力相助啦喵!」
面对这两个明显把他人的不幸当成笑话看的同班同学,上条不禁露出了阴暗的笑容。
「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一点朋友道义都没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少女,难不成你们喜欢的女生都是隶属飞空艇师团吗!?」
听到上条如此大声吐槽,土御门喃喃自语般地说道:「不不不,现在这个时代,女孩子都会从天上掉下来挂在阳台上哩。」
不过上条听不懂他的揶揄,因为上条丧失了记忆。
另一边的蓝发耳环更是高谈阔论起来:
「哈,你太天真了,阿上。我对女性的包容力可是很广的,不止是落下型女主角,包含干姊干妹干妈干女儿双胞胎寡妇学姊学妹同班同学女老师青梅竹马千金大小姐金发黑发茶色发银发长发中长发短发清汤挂面直筒卷发离子烫双马尾单马尾双辫子单辫子波浪卷乱翘发水手服西装式制服体育服柔道服弓道服保姆护士女仆女警巫女修女军人秘书萝莉正太傲娇少女啦啦队空姐女服务生黑哥德装白哥德装旗袍卧病美少女白子电波系妄想症双重人格女王公主长筒袜吊袜带女扮男装眼镜眼罩绷带学校泳装连身泳装比基尼泳装V型泳装细绳泳装妖怪幽灵兽耳少女等等,各种女性都是我可以接受的范围。」
「其中有一个很明显不是女性吧?」
上条精疲力竭地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吐槽。此时土御门带着诡异的笑容说道:
「话说回来,阿上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喵?」
「……宿舍管理员大姊姊。代理的也可以。」
「我们是男生宿舍,管理员也是个老头耶……」
「少罗唆!我当然知道现实中不可能有那种事!我是独子,当然会对姊姊般的女性有憧憬,你们别管我啦!」
「嗯,原来你喜欢管理员『大姊姊』啊?这么说你对妹妹型的女生没感觉罗?说真的,像妹妹型这种基本角色反而才赞哩。」
现实生活中有个干妹妹的土御门用力点头说道。此时上条与蓝发耳环都投以同情的眼光。身为朋友代表的上条发言了:
「我说啊,身为你的朋友,为了让你们干兄妹的感情能够长久维持,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
「什……什么事啊?」
「你的干妹妹,可是个见人就喊大哥哥的女生。」
「你说什么……」土御门勃然大怒,高高举起双手。
「不……不可能!我妹妹不论何时何地何种理由,都不可能对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喊大哥哥!」
「是吗?前天偶在车站前百货公司地下街餐厅请她吃饭,她就跟偶说『谢谢你,大哥哥』呢。」
「我昨天在那边的大马路上遇到她,她也跟我说『午安,大哥哥』呢。」
啪的一声,土御门的嘴里响起了某种东西被咬断的声音。
「我要宰了你们!竟敢随便对我妹妹伸出魔爪!」
就这样,怒火冲天的哥哥之拳朝着上条及蓝发耳环袭击而来。

3(Aug.31 AM08:35)

从第一眼看见这三个人到现在,御坂美琴被冻结了整整十分钟。这段期间,三个人持续上演着媲美好莱坞电影结束前十五分钟的疯狂大乱斗。海原有时会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在美琴眼前挥动,嘴里不断呼喊:「哈罗哈罗?」但美琴完全没有察觉,嘴巴一直停留在「对不起,等很久了吗?」的「对」的嘴型,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场三个人的闹剧。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那就是要跟我演「对手戏」的人吗?什么都不知道的海原真的会相信那是我男朋友吗……哇啊啊,他们竟然在讨论现实中干妹妹的话题!)
终于解冻的美琴,认真地抱头陷入苦恼。海原在一旁问道:「你不舒服吗?」美琴赶紧对他挤出笑容,接着再次向四周张望。不行,除了那三个人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而且就连那三个人也在打闹中离美琴越来越远。如果不趁现在把海原甩掉,可能会被这个爽朗男孩给缠上一整天。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虽然那三个人正打得火热,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嬉闹或玩笑,但美琴决定要从那三个人里面挑一个。
该选谁好呢?
(首先第一个,蓝色头发戴着耳环的男生……不行!这家伙嘴里一直冒出一些连爱看漫画的我都听不懂的专门用语,而且似乎会将二次元的思考逻辑套用在三次元的女生身上!)
美琴用力摇了摇头。
(再来是第二个,金色头发戴墨镜的男生……这个也不行!听他们刚刚的对话内容,这家伙是个跟现实中的干妹妹搞暧昧的危险人物!)
美琴更用力摇头,摇到头都开始晕了。
(接着第三个……咦?这家伙难道是……不,不行!这家伙绝对不行!啊,可是……如果不选他,就只剩下蓝色头发跟墨镜可以选了……呜……这……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等一下!御坂同学你要去哪里?」
背后传来海原光贵的声音,但现在没空理他了。距离目标大约二十余公尺。专注于最后之战的格斗少年,尚未察觉敌影的来袭。

4(Aug.31 AM08:40)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来自背后的女孩声音让战斗正进入最高潮的上条三人收回了拳头,脸上露出重头戏被迫中断的不耐烦表情。当然他们没有一个人跟女孩子约好了要见面,因此都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想着:「喔,附近有个帅哥万人迷吗?反正跟我们没关系啦,混蛋!」
但是冷静一想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附近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上条歪着脑袋感到疑惑的时候,
「我问你是不是等很久了,你是没听到吗!?」
上条的背后腰间部位,突然被一个女孩子以十足的火力撞个正着,在轰然巨响下,上条与女孩子双双在人行步道上翻滚。
被女孩压在下面的上条为了确认敌人身分,勉强抬起上半身望向抱着自己腰际的女孩子。
「可……可恶,是哪个家伙对我做这种事……咦?怎么偏偏是你御坂啦?」
「……(偏偏是我是什么意思!啊……不,总而言之求求你配合一下!)」
美琴的悄悄话让上条瞪大了眼,发出「啊?」的声音。而另一方面,蓝发耳环与土御门的反应则是……
「什么?阿……阿上被常盘台中学的学生抱住了!继巫女修女小萌老师之后,又有新的上条传说诞生了……」
「……阿上,你的路线里面到底有多少隐藏女性角色啊?」
两人的感想令美琴全身发抖、怒火中烧。但她却没有任何回应,态度跟平常完全不同。身为拥有等级5超能力的电击能力者,平常的她可是只要一不高兴,不管在任何地方都会大放电击。
「啊,呃……御坂大姊,这是怎么一回事?」
「……(嘘!不要讲话……哇,糟糕!距离太远了,没办法让他听到这边的对话。原来这三个家伙刚刚的喧闹声那么大。好吧……)」
美琴瞪视着远方某处,轻轻握起了拳头。疑惑的上条沿着美琴的视线望去。在人行步道上的稍远处,孤单地站着一个清爽型的男生。对于美琴突然的奇妙举动不知如何应对,当场愣住了。
「快让开啦!」上条内心小鹿乱撞,表面上却摆出不耐烦的模样对美琴如此说道。美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大喊:
「啊哈哈!抱歉我迟到了!等很久了吗?为了赔罪,我请你吃东西啦,你就原谅我嘛!」
「…………………………………………啥?」
大声说话的美琴。哑口无言的上条。这次时间真的被暂停的蓝发耳环与土御门。站在远处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的清爽型男孩。
此时突然「砰」的一声,常盘台中学女生宿舍的所有窗户同时被打开。
「啊……」
美琴的笑容冻结了。站在窗边的女学生们不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绑着双马尾的少女白井黑子满脸惊愕的表情,嘴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其中一个窗户里出现了某位成熟女性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宿舍最高管理者。
成熟女性似乎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太小加上距离太远,让上条与美琴完全听不见她的说话声,但两人却可以在脑海中想像出那句可怕的话是什么:
「真有意思,敢在宿舍前面大剌刺地跟男生约会,御坂你胆量不小。」
「啊……啊哈哈。」美琴的脸部肌肉僵硬得可怕。「啊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
美琴发出自暴自弃的笑声,抓着上条的手以飞快的速度逃离现场。一头雾水的上条就这么被越拖越远。

5(Aug.31 AM09:45)

就这样,上条与美琴在街上跑了一个小时。
「等一下!这个时间的设定会不会太奇怪!为什么我们要不停地跑一个小时?」
「少罗唆!闭嘴!安静一点!给我一些时间整理心情!」
美琴发出哀号并将脑袋猛摇。
上条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好像是某条小巷子内,四周都是高耸的大楼,另外还有一幢较矮的建筑,应该是学生宿舍。
美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呼……抱歉,我刚刚情绪有点失控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吧,我把目前的状况告诉你。」
「啊?什么目前的状况?喂喂,你不会又把我卷进什么麻烦事了吧?」
「啊,快十点了,店家应该都快开了吧?不过才刚吃过早餐,就选一间卖热狗堡的摊贩如何?」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无视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又把我卷进什么麻烦事了?我的暑假作业还没写完耶!何况你给我添那么多麻烦,区区一个热狗堡就想打发我?」
「嗯?」美琴将食指放在下巴上说道:
「不然,就那个吧。」
「什么?」
「我们去吃世界上最贵的热狗堡,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呃,重点不是在那里……啊啊,你这家伙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上条甚至连懊恼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美琴拖着走了。

6(Aug.31 AM10:15)

一个两千圆。
一看价目表,上条吓得说不出话来。站在由野营车改造,充满现代风格的餐车内的店员,看着上条的脸不禁苦笑。这样的客人反应想必他是见多了。
「两千圆……到底是加了什么材料才会变成这种价格?」
「要是告诉你了,他们还能做生意吗?啊,两个热狗堡。」
美琴说着独断地点了餐。上条看着店员的动作。面包跟材料并没有特别巨大,也没放什么特别奇怪的材料。说得难听一点,跟别家的热狗堡放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来。这么一个尺寸偏小的热狗堡根本不能当正餐,顶多只能算点心。
这种东西竟然要花两千圆,上条感到一阵疲累,不知该说些什么。美琴接过两个热狗堡,付了两人份的钱。
「啊,喂……这个钱……」
「别那么惊讶好不好?热狗堡也是有好有坏的,在洛杉矶的某些摊贩,还有电影明星特地坐黑头车来买呢,何必为了价格高低而吓个半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钱我自己付就行了。」
「啊?这点小钱不必在意啦,你应该也觉得特地拿出钱包很麻烦吧?」
美琴轻描淡写地如此说道,贫穷学生上条只能干笑两声。看来就读于常盘台中学的御坂美琴,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
热狗堡的摊贩在选择开店位置时似乎就考量到「吃的地方」了,附近就有长椅可以坐。行道树像屋顶一样遮蔽了太阳光,看起来似乎颇为凉快……但其实还是热。关东地区的热浪可是不容小觑的。而且不知何处似乎正在施工,远远地可以听见刺耳的施工声。
「来,拿去吧。」
从美琴手上接过热狗堡的上条,将热狗堡仔细观察了一会,接着吃了一口。虽然有点不甘心,但确实很好吃。然而更加令人不甘心的是,实在吃不出来到底跟别家的热狗堡有何不同。
美琴咬着热狗堡,小心翼翼地不让芥末酱沾在鼻子上,并开始向上条解释来龙去脉。自己被那个名叫海原光贵的清爽型男孩给缠上了,实在是很难拒绝他,这个星期以来每天都受到他的邀约攻势,为了把他甩掉,必须找个人来充当自己的情人,而放眼望去唯一的人选只有上条。
上条往左右看了看,当然,没看见海原的身影。他毕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躲在远处的行道树后面偷看……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把那个海原甩开了,应该没必要再演戏了吧?就算在海原看不见的地方演戏,也没有意义啦。」
暑假作业堆积如山的上条,今天实在没有时间蹚别人的浑水。
「嗯……不过现在只是『暂时』把他甩开而已,下次遇到一定又会被他缠住,最好能够趁这个机会让他永远别来缠着我。」
「……喂。」
「所以我今天一整天都会跟你一起行动,而且让越多人看见越好,最好能够在街上让海原撞见几次,这样印象一定更深刻。如果能够让海原从此跟我保持距离那就太好了……怎么,你干嘛抱着头?」
「没什么。」上条双手抱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换句话说,美琴要求上条今天伪装成她的情人一整天。但是上条非常烦恼,如果计划彻底成功,自己就变成「对中学生伸出魔掌的大坏蛋」了。虽然说跟茵蒂克丝同居的上条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故作清高的必要,但至少上条并不清楚茵蒂克丝的年龄。连女老师都可以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女人的年纪可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何况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有暑假作业要赶。基于种种理由,上条当然很想拒绝美琴,但他发现美琴的眼神已经变得有点不开心,这令上条不禁心惊胆颤。如果真的惹火了她,不但再也没时间写作业,而且还得被迫参加一场二十四小时铁人耐久战(不过不知为何,上条只担心战斗拉长,却不担心自己可能会输)。
美琴见上条一直保持沉默,显得颇为不满,说道:
「喂,有什么问题或感想就说出来吧。」
「感想嘛……你要不要先把鼻子上的芥末酱擦掉?」
「什么……」美琴满脸通红。她将热狗堡以纸巾包住后放在长椅上,背对着上条取出手帕,慌忙地想将沾在鼻尖的芥末酱擦掉。
「呜呜~~!?」
接着美琴按住鼻子,两脚疯狂乱踢。看来她擦得太急,不小心让芥末酱沾在鼻腔黏膜上了。
「啊……你不要紧吧?」
上条也仿效美琴以纸巾包住自己的热狗堡放在椅上,接着以空出来的手插进口袋掏摸,想要找找看有没有面纸或手帕。此时美琴勉强挤出笑容说道:
「不……不要紧。应该说,什么事也没发生。」
看来她极力想要隐瞒自己以芥末酱愚蠢自爆的这件事。美琴重新转头面对着上条,脸上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表情。但那只是表面上而已,芥末酱似乎让她的鼻子大感吃不消,她不但两颊泛红,而且紧闭双唇,拼命忍住不让眼角的泪水流下来,就连眉毛也正不停颤抖。
「快……快说吧,有什么问题或感想?」
「呃,你真的不要紧吗?话说回来,这么一点小事就含泪露出哀怨的眼神,还真像你的风格。其实你很爱哭吧……」
「少罗唆!我说没发生就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喂,不准满脸无奈地拿着面纸靠近我的鼻子!」

美琴一副想咬人的模样,令上条急忙缩手。
(算了,既然她希望我忘了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吧。)
上条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取放在长椅上的热狗堡。
「咦?」
此时上条不禁轻轻叫了一声。
上条与美琴之间的小小空间放着两个整齐地包在纸巾里的热狗堡。不用说,这当然是上条与美琴的热狗堡,但哪一个才是上条刚刚吃的,却是分辨不出来。
美琴也察觉了这件事。
「呃……你记得你刚刚吃的是哪一个?」
「忘了,大概是右边的吧。」
上条并没有多想,伸出手来要拿右边的热狗堡。此时美琴以惊人的速度抓住了上条的手腕。
上条吓了一跳,望着美琴。
「等……等一下,让我确定一下。」
「什么?」
美琴从上条手中夺过热狗堡,将两个热狗堡排在一起仔细比较。她剥开纸巾,凝视着被咬过的部分。
但在上条看来,根本分辨不出差异。两个热狗堡都是大概吃了一半,大小没什么差别,里面的材料也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反正是一样的热狗堡,上条不明白为何要那么在乎哪一个是哪一个。
「看出来了吗?」
「……」
「看出来了吗?」
「…………」
「看出……」
「啊啊,烦死了,看不出来啦!算了,就照你所说的,右边的给你左边的给我!真是的,你也稍微介意一下吧,笨蛋!」
上条从乱吼乱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美琴手中接过热狗堡,歪着脑袋一头雾水。
「唉,真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反正我们点的不是一样的东西?」
他说着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当然,味道没有任何变化。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美琴此时突然沉默不语。不知为何甚至连动作也僵掉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美琴回答。
接着她用两手抓住热狗堡,看了一会之后,才像小动物一样轻咬一口。脸上好像红了起来。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想请你帮忙『演戏』来骗过海原,有没有什么问题或感想?」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讲话变得那么怯生生的,鼻子上的芥末酱原来有那么大的威力——」
「吵死了!不是因为那个缘故……不对,我在说什么!总之快说你的感想或问题啦!」
美琴红着脸将身体凑过来大叫,两张脸几乎要碰在一起,上条不禁急忙往后缩。
「哇啊啊!呃……呃……『感想』是开什么玩笑,『问题』是要做什么事才算演情侣?」
「咦?什么要做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说,要怎么做才能看起来像一对情侣?」
「……」
「……」
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美琴与上条愣在当场。
并非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成为情侣,真正的情侣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情侣。青涩的两人看来还没有体会这个道理。

7(Aug.31 AM10:45)

结果,上条与美琴决定坐在长椅上聊天。
话说回来,学生们都在赶暑假作业,整条街上空荡荡的,唯一听见两人对话内容的大概只有卖热狗堡的店员吧。对于计划中「让越多人看见越好」这部分,上条已经发现根本是有破绽了。
「所以啦,『实验』之后留在学园都市里的妹妹们只有十个不到,其他都被送到学园都市『境外』机构进行身体调整了。」
「什么?送到『境外』机构,这样好吗?要是『境外』的那些人仔细研究妹妹们的身体,超能力开发课程的内容不会曝光吗?」
「企业及研究机构中也是有站在学园都市这边的。学园都市单靠自己的力量也无法生存下去,资源的调度、情报的控管、法律的掌握……眼睛看不见的联系可多着呢。」
「喔,这么说来她们应该也过得不错吧,太好了太好了。」
说到这里,美琴沉默了片刻,似乎对某件事情不满,表情显得不太开心。上条不知道她不开心的理由是什么,但受到影响,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等等,这不太像是情侣间的对话吧?」
「嗯,你说得也对,什么研究机构、站在学园都市这边、身体的调整,我们在谈的话题实在怪怪的。」
「……(我的意思是不应该讨论其他女生的事情。)」
「什么?」
上条没有听清楚,但美琴只回了一句「没什么」。
美琴偷偷窥探着上条的侧脸,只见上条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从裤子口袋掏出了一叠折在一起的纸。仔细一看,似乎是古文科的讲义。上条接着取出自动铅笔,写起题目来了。
「……喂喂,你了解现在的状况吗?这样子哪像是情侣啊?只会念书而把女生晾在一旁,你以为现在是男尊女卑的中世纪欧洲吗?」
「唉,好啦好啦,拟人化(注:此处的「拟人化」为日本动漫画同好间的流行用语,意指将动植物或各种无生物描绘成人类的模样,且多为可爱的少女。)的美琴好萌哦,」
「你这拟人化的意思,是原本不把我当人看罗……」
「哇啊啊!好啦,就当作是情侣的读书会吧!如何,是不是很有学园气氛?老实跟你说吧,我的暑假作业一样也没写完,这二十四小时对我来说可是赶作业地狱耶,军曹大人!」
「暑假作业是什么?」
「……呃,御坂美琴小姐,你不知道暑假作业是什么东西?」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听说过,就是那个为了不让学生在长期放假期间太过松懈造成课业退步而交代的作业,对吧?不过,就算没这些东西,也不可能松懈或课业退步吧?」
上条哑口无言。常盘台中学竟然没有暑假作业这种东西。
「呜呜,太过份了,为什么常盘台中学可以这么自由?」
「我怎么知道?」美琴一句话撇清了责任。
「你们的暑假作业都是什么样的内容啊?」
「咦?给你看看是没什么关系啦,不过这些高中生的问题,你一个中学生是看不懂的啦。」
「让我看看嘛!」
美琴将头凑过来望向上条手上那叠讲义。
上条漫不经心地往美琴的侧脸瞄了一眼,这一瞄,吓得上条急忙将上半身往后缩。原来将身体凑过来看着上条手上讲义的美琴,脸颊快要跟上条的脸颊碰在一起了。
「喔,这是古文的题目吗?不过,看起来都只是简单的复习而已哩。」
美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见她从上条手中取走自动铅笔,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上条身上,毫不迟疑地写起了答案。或许是因为低头的时候头发会遮蔽视线,她举起手来将侧边的头发撩起,挂在耳后。上条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精香味。
(哇啊……不……不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非常不妙!)
不管移动全身的哪个部位,都会碰到美琴的身体。上条整个人僵硬得无法动弹——过了好一会,他才察觉到一件事。
「……咦?为什么你会写?」
「为什么你不会写?」
美琴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甚至不带讽刺。上条不禁有股想逃走的冲动。美琴将手放在上条两边肩膀上,露出安慰的笑容说道: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他不拿手的事情嘛。啊,对了,我就帮你把这些题目的答案写出来,当作这件事的回礼吧。」
「身为一个高中生,竟然被中学生指导功课……」
「啊……啊哈哈,哇,你看起来好像真的挺沮丧的。要不要喝个饮料,转换一下心情?我去买,喝完再来写作业吧。」
「啊?如果要买饮料应该是我去吧?让我去走走转换心情也好。何况我还欠你两千圆。」
「我说是我去就是我去,这种小事被拒绝反而令人尴尬啊。」
美琴苦笑着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丢下上条一个人跑了。这附近看来似乎没有贩卖机,或许她打算到较远的便利商店去买吧。
(根本是一直吃吃喝喝嘛。)
坐在长椅上的上条向着美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又低头看起了那叠古文的作业。说实在的,在上条眼中,作业上的日文就跟英文没什么两样。
「……唉……」
上条疲累地摇了摇头,将目光从讲义上移开。
此时,突然有只小型的狗跑了过来,横越上条的眼前。狗脖子上拖着一条散步用的狗绳,看来应该是从饲主的手中逃脱的。
上条微微吓了一跳,看着那只逃走的狗。此时又有一个清爽型男生横越上条眼前,往狗的方向追去。上条还记得那张脸,他就是海原光贵。不久之后他追上小狗,抓住了拖在地上的狗绳。
又过了好一阵子,一个像是小学生的男孩从海原身后追了上去。看来这个男孩才是饲主。海原将手上的狗绳交给小男孩,又说了两三句话。这场景就宛如是帮小男孩拿回挂在树上的气球那种老套桥段。
(真是太清爽,太闪亮了。原来真的有这种人存在,以稀有度来说,应该跟深夜坐在公园秋千上流着眼泪的跷家少女差不多吧。)
上条带着半讶异半佩服的心情如此想着。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超稀有的格斗少年,会做一些在小巷子里拯救被不良少年纠缠的少女之类的行为。
上条与海原四目相交。
海原似乎也记得上条的脸,微微吃了一惊之后,露出了小小的苦笑。但他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在脑海中稍稍整理了思绪之后,朝着坐在长椅上的上条走来。
「你好,请问该如何称呼你呢?」
「啊?我是上条当麻。你是海原光贵吧?」
「啊,咦?我确实是海原光贵没错,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海原露出诧异的脸色。他不知道上条已经从美琴那里听说过他的事情了。事实上,忙着赶作业的上条被美琴拖着跑来跑去,也是因为他的关系。
「海原光贵找我上条当麻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啦,也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海原显得有点错愕,说道:「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跟御坂同学是什么关系?」
「你在意吗?」
「……是的,出现在喜欢的人身边的男性,当然在意。」
「喔……」上条对海原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个男人的确很讨人喜爱。没想到他是一个这么坦率的人。上条最欣赏这种带着傻劲的人。
(嗯……)
上条思考了一下。自己刚刚才受到美琴的委托,演一场让这个男人死心的戏。
「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预料中的答案,还是预料之外的答案?」
「不论是哪一种答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海原光贵说出这句话时,没有半秒钟的迟疑。
从这句话便可看出海原的决心,他打算提升自己的价值来取得优势,而不是打倒对手。或许这样的行为多少带点执迷不悟与死缠烂打,但海原很不可思议地没有给人那样的反感。或许这是因为他并不敌视上条或迁怒美琴的关系。

8(Aug.31 AM11:02)

聊过之后,发现海原光贵这家伙的个性实在不错。
上条原本以为他身为一个有钱人,又是常盘台中学理事长的孙子,一定是个讨人厌的上流贵族,没想到上条完全猜错了。
「所以我觉得,御坂同学应该更明白地对别人表达出『喜欢』或『讨厌』的意思。啊,那一题的答案是3。这个『火取る』是『煎る』的意思,是う行变格活用。」
「是3吗……3……会吗?可是我觉得她这个人对自己的心情还满坦率的,以前我只是忘记她的名字,就挨了她的电击。」
「我觉得她的这种『坦率』里面,其实也包含了几分害羞与演技。老实说,我不认为自己曾经听过她说出心中的真正想法,一次也没有。啊,那题的答案是4,那个2应该是陷阱。」
「谢啦。嗯,被你这么一说,似乎是如此。」
「对啊,就是这样。她不把话说清楚,像我这样的追求者也只好不断追着她跑。我这么有诚意,为什么她不能拿出诚意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啊,那题是1。」
「啊,不是4吗?不过,你实在很有勇气。你这么做就好像拿一把不知道装了几发子弹的手枪玩俄罗斯轮盘一样,虽然结果只有两种,但机率可不是二分之一哩。」
「我明白。我也很害怕,如果从她口中听到拒绝的答案,我的心会有多难过,甚至连我自己也无法预测。但是……」
「但是?」
「——还是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做出明知她会哭泣,依然强行占有的行为。如果没有办法让她获得幸福,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上条在心中咂了个嘴。
突然非常想替这个男人加油,但可惜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啊啊,真是青春啊。)
上条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上条对这类问题可以说是完全没辄,而且听了一段这么诚恳的话,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戏」来骗他。
此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上条转头一看,抱着两瓶宝特瓶装饮料的美琴正站在眼前,以吃惊的表情看着自己。
「嗯?你怎么了……」
上条还没问完,美琴已大踏步朝长椅走了过来,摆动下巴示意上条「站起来」,宛如要将他拉离海原身边。
「你跟我来一下!」
「啊……喂!」
上条向海原望了一眼,海原似乎受到了打击,但依然维持着笑容,只是表情变得非常勉强。
美琴看着海原说道:
「抱歉,我今天跟这个人有点事要办。」
「啊,原来如此。」
「是啊,对不起,再见。」
美琴带着笑容如此说道。在多少对美琴有点了解的上条眼中,美琴这样的举止显得非常见外且不自然。海原似乎也察觉到这点,并不打算继续纠缠。接着,美琴自顾自地转身跨步而行。
上条陷入了两难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海原笑着说道:「请你陪着她吧。」

9(Aug.31 AM11:20)

默默无言地走了一会,来到一条小巷内,美琴才终于停下了脚步。走在后面的上条差点撞在突然停步的美琴背上。
她用力转过身来,以充满惊讶与怒气的脸色说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我请你演戏的理由?如果你跟海原变成了好朋友,那不就没意义了?」
「……」
「听好,你现在是我的……我的……『情人』!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海原光贵不再缠着我!拜托你别再忘了这个基本理念好吗?」
「……」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没办法。」上条老实说道:「因为那家伙是很认真的。他早有觉悟这么做会让自己伤痕累累,但他还是诚实表达出喜欢你的心情,而且下定决心就算受伤之后,也绝对不会迁怒于你。我没办法欺骗这样的一个人,也不想欺骗。」
「什么嘛……」
美琴显得颇为惊讶,满脸错愕地望着上条。
上条没有察觉美琴正在微微发抖。
「我反而想要问你,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海原光贵?他有什么不好的缺点吗?当然,如果你不喜欢他,勉强叫你跟他交往似乎也不太对,不过,我很想知道有什么理由。」
美琴瞪着上条,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她的双唇紧闭,别说是吐出一个字,就连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上条与美琴维持着沉默。
过了许久,美琴才喃喃说道:
「你……」
「?」
「……嗯,没什么。」
说到一半,美琴似乎改变了心意,不再继续说下去。她摆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但眼神却带着些许的寂寞,至少上条有这样的感觉。

10(Aug.31 AM11:45)

小巷子内,只有美琴与少年两人。
对于少年口中所说出来的那些话,美琴心中产生的动摇即使从外表看来也是一目了然。她不知道撼动着自己内心的「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但是,她在潜意识中理解到「那种感情」不应该表露出来。不,甚至可以说有股绝对不能让它表露出来的强制力。
然而反过来说,这也代表着「那种感情」拥有强大威力,只要一个不小心,它就会从体内喷发出来。美琴拼命压抑住那如同蒸气般在体内四处奔窜的「那种感情」,不让它喷出体外。
真是不可思议。
明明知道「那种感情」不能表露,但压抑它的行为又让美琴感到无比痛苦。这是否代表着美琴的内心深处想要将「那种感情」宣泄出来?不,倒也不是。她光是一想到「那种感情」被宣泄出来的后果,脸颊便不禁涨得通红。
在如此复杂的纠葛之中,美琴却根本连「那种感情」是什么也不明白。
美琴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将一切想法压抑在喉头间。
此时的美琴隐隐地体会到一件事。
美琴一直以为自己是属于比较特别的人。她以为自己跟少年的距离,比周遭的其他人都要来得近一点。假如少年的眼前有本写着一千个名字的名册,少年在随意浏览之中看到了「御坂」这个名字,那一瞬间少年应该会略为产生兴趣,目光在这个名字上稍作停留吧。
然而,事实上却不是如此。
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体会,美琴的内心却受到极大的冲击。为什么这样一点小事会对自己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美琴并不清楚,也找不到解决方法。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立刻逃走。美琴好想从这莫名的痛楚之中逃走。
但是美琴做不到。
不知为何,她无法背对着少年,无法离少年而去。
那一定非常痛。
比现在所感受到的痛,还要痛得多。
(……啊啊,我真是个笨蛋。)
美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美琴内心的挣扎,只是用着疑惑的口气问道:
「你在笑什么?」

11(Aug.31 PM00:00)

上条与美琴由小巷内朝着大马路的方向走去,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所谓的「行动」,当然是指针对海原的事情。
「好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演』下去吗?还是要放弃?」
「……唉,你觉得怎么做才好?」
「我是打算要退出了。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而且海原应该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人吧?就算被拒绝,应该也不会恼羞成怒才对。」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他最近突然变得好积极,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实在有点可怕……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么帮他说话?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只是请他指导了一下暑假作业而已。」
美琴满脸疑惑,上条将那叠古文作业的讲义递给她看。经过海原指导的题目上,写着正确的答案。
但是美琴一看之下,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的确……答案是正确的。」
「嗯?你想说什么吗?」
「他的功课有那么好吗?我记得他的程度应该不算太好才对。」
「什么?可是他解出了正确答案,不是吗?」
「嗯……他在学校的成绩确实是顶尖的……但他的能力是等级4大能力的念动力,那是一种可以使用看不见的力量从远处操纵物体的能力。」
「那跟功课有关系吗?」
「当然有。」美琴将手交叉在胸前说道:「根据那个鸡婆的白井黑子暗中调查的结果,他的成绩其实是靠作弊得来的。他的做法是在编辑考题的电脑萤幕表面,贴上一层像塑胶薄膜般的微弱『能力』,这个『能力』能感应萤幕所放出的光及热能,让他可以反向推算出萤幕上所显示的画面……简单说来就像一种窃听器吧,所以他的成绩跟他的功课程度好坏是没有关联的。」
「呜哇……」上条不禁哑口无言。确实曾经听说过有种特殊的机器,能够藉由侦测萤幕或通信线路所释放出微妙磁场变化来推算出电流的讯号,但一个人类不靠道具就可以做出一样的事情,实在令上条咋舌不已。
「为什么御坂美眉可以说明得这么轻描淡写?」
「别叫我御坂美眉啦!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吧?我身为电击能力者,也可以做到类似的事情。譬如说藉由信用卡上的磁条所放出的磁力来盗取资料。」
看美琴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等级O无能力者上条当麻只能选择继续哑口无言。

12(Aug.31 PM00:12)

午餐时间。
或许是因为吃了热狗堡的关系,上条并不感觉得么饥饿,但他想起了茵蒂克丝还被一个人丢在学生宿舍里。虽然厨房有一些吐司面包之类不必调理也能吃的食物,应该不至于饿死,但依照茵蒂克丝的个性,她说不定会一直等着上条归来,什么也不做。
「好吧,情侣游戏就到此结束。为了报答你,最后再请你吃一餐吧,你想吃什么?」
「你还要吃啊?不用了,我不饿啦!」
「这是为了报答你,你就乖乖接受吧。啊,超大地狱炒饭一个小时内吃完的话免钱哦!要试试看吗?」
「你一定是故意在找我碴吧?」
吃饭时间一到,赶着暑假作业的学生们纷纷来到街上觅食,整个街道变得热闹了起来。
上条在人群中紧跟在美琴身后,还注意着不跟丢美琴并说道:
「喂,既然演戏就到这边结束,那海原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件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理事长那边或许会有点麻烦……算了,这些都是我个人的问题。」
美琴的口气显得似乎看开了。上条也没有再针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两个人绕来绕去,寻找着能够吃午餐的地方,但每一家餐厅都客满了。最后两人决定买一些便宜的汉堡在街上吃。但即使是这个妥协方案,速食店的点餐柜台前也是大排长龙,看来肯定得排很久的队伍了。
「我去排吧,你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吃什么由我来决定,没意见吧?」
「啊?一起排就可以了吧?」
「没关系啦,是我硬把你拉来的,多少该服务一下。」
一说完,美琴便排进了队伍里。或许是这家店特别受欢迎,后面马上又来了新的客人,美琴一下子便被埋在人群之中。
如果勉强挤进人群走到美琴身边,对周围的客人也很不好意思,上条于是放弃跟上去,一个人站在店外等着。
(呜呜,在这种夏天的直射阳光下,站在外面可能比在店里排队还要辛苦哩。啊啊,话说回来,暑假作业该怎么办?)
上条抬头看着太阳,表情就好像被遗弃在阳光直射的窗户边逐渐枯萎的盆栽一样。就在这时,上条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海原光贵。
「咦?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吗?你们说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嗯?啊,御坂正在跟那些人潮搏斗中。」上条指着店内的柜台说道:「要不要去跟她说说话?现在的她应该能够冷静跟你聊一聊。」
「不,还是算了,她刚刚好像很不开心呢。」
海原如此说道,表情显得颇为困扰。

13(Aug.31 PM00:15)

速食店的柜台前拥挤得就跟塞满乘客的电车车厢没两样。
美琴挤在人群之中,疲累地看着天花板。
(夏天、人潮、闷热……呜呜……明明开着冷气,为什么还这么热!)
看着前方完全没有动静的队伍,美琴开始思考要不要换一间店。但是回头一看,后面也是一片人墙。这种时候从人群中挤出去也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哈……哈哈哈。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美琴干笑了数声。此时,出入口附近的人群突然出现大幅度的移动。看来有人硬是挤进了人群之中,不断前进。抱怨与不满宛如要把人挤扁一般,像波浪一样往四面八方扩散。
接着,美琴前方的人潮向着两旁分开。
从人潮中,跌跌撞撞地钻出了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物。
「咦?喂,你为什么……」
「…………快逃!」
他打断了美琴的话。
全身汗水淋漓,右手不知为何包在白色的绷带里。
少年满眼血丝,疯狂地吼道。

14(Aug.31 PM00:15同一时间)

「啊,谢谢你帮我看古文作业。」
站在炎热的人行步道上等着美琴的上条如此说道。相较之下,海原光贵站在这炎热的道路中央,却是一副非常凉爽的模样,笑着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尽自己的力量帮忙而已。」
(……尽自己的力量?)
上条心中对这一点颇感疑惑。海原似乎也感觉到对话之间有片刻停顿,问道:
「怎么了?」
「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你的功课很好吗?」
海原张着嘴巴愣了一下,接着说道:
「啊,抱歉,是不是我给的答案有错?」
「不,不是的……」
怎么可能当着面问出「你的成绩不是作弊得来的吗?」这种话。上条急着想要改变话题……突然间,他的嘴巴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海原显得有点愕然地问道,但上条没有回答。事实上海原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上条眼中所凝视的,是海原的背后。
海原光贵的身后。美琴正在排队的那家速食店,由于正是午餐时间,排队的客人相当多。再加上走在周围的学生,更是显得人山人海。
在这个人潮汹涌的景色之中……上条看见了另一个海原光贵。
长相、身高、服装等等都跟「海原」一模一样的那个男人全身汗水淋漓、眼中布满血丝,朝着速食店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海原似乎察觉了上条的视线不太对劲,于是转头往身后的速食店方向看去。但那个男人已经挤进人群之中。
上条大感疑惑。只是刚好长得很像吗……?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像了点。虽然给人的感觉略有不同,但外表几乎一模一样……对,就跟美琴与御坂妹妹一样。
「喂,你有兄弟吗?」
「没有,我在家中是独生子。为什么这么问?」
「呃……刚刚我看见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走进店里去。」
上条往速食店的方向一指,海原错愕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嗯……我没看见,所以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只是瞄了一眼吧?会不会只是头发或服装很像而已?总而言之,我没有兄弟。」
被这么一说,似乎也没有错。并不是特别专注地看,只是偶然一瞥而已,对细部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印象。此时海原似乎显得有点不安,看了看上条,又转头看了看速食店的方向。
「请问,那个人真的跟我很像吗?」
「咦?啊,嗯。不止是像而已,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应该只是长得很像的人吧,不用太在意。」
「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走进了店里,而御坂同学也在店里,不是吗?这实在让我很不安。」
海原满脸担忧之色,望着速食店的入口处。
「这个城市里的超能力者,有些可是拥有肉体变化能力的。这种能力顾名思义,可以将自己的脸及身体变换成他人的模样。不过,据说基因层级的变化是无法做到的。」
看着略显焦躁的海原,上条心想,他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一点。不过,或许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他喜欢御坂。
「嗯,不管是不是长得很像的人,只要去确定看看就知道了吧?虽然我觉得大概是白担心一场,但赶快把事情搞清楚也好。」
上条举步想朝速食店走去,海原却反而退了一步。
「啊,不……我刚刚才惹了御坂同学生气,如果真的只是我杞人忧天,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见到御坂同学的面,实在让我有点害怕。」
「何必露出寂寞的笑容说出那种话?你只是关心她而已吧?」
「关心跟鸡婆是两码子事。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单独到店里看看有没有异状?」
「好啦,我知道了。不过,虽然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情,但我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必那么畏畏缩缩吧?这个星期以来,她已经拒绝了好几次你的邀约,但你也没放弃希望,不是吗?」
「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啊,我的意思是说……」
「我这个星期都在参加社团的集训活动。我知道她在躲着我,所以我决定先让双方冷静一阵子再说。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我很想跟许久未见的御坂同学见一面,所以才来找她。」
上条心中一惊。根据美琴的说法,「海原光贵」这号人物这个礼拜每天都来缠着她。但是,「海原光贵」本人却说他去参加社团集训活动了。这么说来,这段期间缠着美琴的人到底是谁?
海原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上条不想造成他的不安,因此没有说出原委,只是通过他的身边,奔向速食店。
但是跑到一半,上条又想到一件事。靠着作弊维持优秀成绩的海原,又为什么能够轻松说出作业的答案呢?
心中抱着这个疑惑的上条身后,突然传来了海原光贵的声音。
「真是的,想要骗人而不露破绽,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呢。」
「咚!」的一声响,上条的背部中央位置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花了数秒钟,上条才明白这个冲击来自一记拳头。如同一脚踏在装着空气的塑胶袋上,肺部的空气在一瞬间全部喷出了体外。别说是哀号,连呼吸也没办法。
上条转过头来望向身后,他看见海原光贵带着冷漠的眼神站在眼前。
上条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感到呼吸困难,思绪产生了片段的空白。只见海原将另一只手绕向身后,取出了一把类似刀子的东西。
在海原将刀子往前刺出的同时,上条也赶紧向前踏出一步。
上条感觉背部腰际位置被刀子轻轻划过,不禁冷汗直流。但他依然勉强自己调整呼吸,拉开跟海原的距离。夺走肺部空气、防止发出哀号声后的致命一击。在如此大量的人潮之中,胸部以下的部位全部都被人墙挡住而形成死角,所以这样的手法比起以手掩口之后刺杀,要来得更为不显眼。如果海原用这种手法杀了上条,他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地混进人群之中,没有人会发现他的所作所为。
这不是想与对方同归于尽的自杀式攻击,而是以活着离开为前提的暗杀技。
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所做出的逞凶行为。
但周围不但没有发出尖叫声,也没有引起骚动,可见得海原的技巧有多高明。
(难道……)
上条感觉全身失去平衡,他拼命想要站稳脚步,但踉踉呛呛的双脚却是停不下来。就好像以「海原」的位置为中心画着圆弧,上条不断移动脚步。
(难道……这个才是假货……?)
「海原光贵」的嘴角微微扭曲,似乎从上条的眼神中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
上条往「海原光贵」的手上一瞥,看见他正握着一把以黑色石头所制成的刀子。看起来不是切削而成,而是将石头在敲击中制成。
由于外观看起来不像武器,所以周围的人看见这把石刀也没有引起骚动。
上条拼命转动着因剧烈疼痛而晕眩的脑袋,开口问道:
「……可恶……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现在是重要的潜伏期……就算我说了出来,你还是无法明白重要性,对吧?不过,没想到真货竟然会逃走,看来监禁这种半吊子的做法实在是错的,当初应该杀了他才对。啊,对了,我跟他可不是兄弟或刚好长得像的两个人。除了科学一方的肉体变化超能力之外,还是有其他办法把自己变成他人模样的。」
「海原光贵」说着,挥起了黑色石刀。他没有把石刀朝上条砍来,而是将刀刀伸向天空。
轰!
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划过了上条的面颊。
从刀刃中射出一道隐形雷射光般的东西,打在上条背后一辆违规停车的汽车上。简直像是遭到了烙印一般,汽车的车门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印记。接着从印记的沟纹中似乎喷出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就好像充满恶意的视线,虽然看不见,却感受得到。这种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似乎正象征着某种科学以外的力量的存在。
那是魔法。
在一秒钟的空白之后。
一阵当啷巨响,汽车的车门、玻璃、车架、轮胎……等所有零件全部分解。并非粗鲁的切割或拉扯所造成的「破坏」,而是螺栓、铆钉、焊接部位等各零件结合的部位全都完美地分离,所以是「分解」。就好比让已经完成的模型玩具,再度变回组装前的模样。
上条一见之下,脸上失去了血色。
如果这个莫名其妙的攻击打在人体上,哪个部位会变成什么模样……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喧闹声在人群之中宛如波浪一般扩散开来。但是没有人尖叫,也没人陷入慌乱之中。在人们的眼中看来,这只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却似乎还没有人警觉到这是「攻击行为」。
「海原光贵」一眼也没有望向周围。
他再一次挥起了刀子。
「……」
上条背上冷汗直流。
海原的攻击相当可怕。上条的右手虽然拥有消灭任何异能之力的效果,但想要事先预测这种眼睛看不见的攻击,就像以目测躲避子弹一样困难。
美琴所放出的电击虽然在攻击方式上颇为相似,但毕竟电击是「带有电流性质」的攻击,只要伸出右手,就可以发挥避雷针的效果,将雷击之枪吸引过来。
但这样的法则,对海原所放出的神秘攻击却不管用。
而且最可怕的威胁,更是在于这个攻击的瞄准精度是非常低的。上条只距离「海原光贵」不到五公尺,而且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措施,攻击竟然没有打中上条。精确度低,但威力却足以将汽车一击摧毁。
周围的路人非常多,他们看见汽车遭到分解都相当惊讶,但没有察觉这是某人所做出的攻击行为。海原不会在乎牵累他人。如果让这个魔法师在这种状况下大闹起来,势必有很多人将成为流弹下的牺牲者。
「可恶!」
上条冒着危险转身背向海原。为了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他从大马路冲进了小岔路里,在弯弯曲曲的巷道内狂奔。
手持隐形武器的「敌人」的脚步声正从身后步步进逼。

15(Aug.31 PM00:24)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魔法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上条在心中咒骂着,奔跑于巷道内。
首先必须了解敌人的攻击特性才行。
上条在巷道内边跑边取出手机。幸好敌人的攻击缺乏连发性及正确性。但即使如此,这种敌人的攻击不断从背后射来的局势,依然让上条备感压力。按着手机按钮的手指不自觉地发抖。
响起了铃声。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九次。
「啊,呃,喂喂!这里是上条家,没错!」
「太慢了!」
上条毫无意义地发出怒吼,电话另一头的少女听了之后似乎也动怒了。
「啊,这个声音是当麻吗?当麻才慢呢!午饭什么时候才能吃?还是要我到小萌家求救?如果不交代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啦!」
「抱歉,茵蒂克丝!吃饭的事等等再说!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什么等等再说!为什么当麻你总是……」
「够了够了,你那边没事吧?街上好像出现了魔法师,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很有可能又是来找你麻烦!土御门那家伙……或许已经回宿舍了!喂,茵蒂克丝!现在立刻到隔壁房间去看看!那家伙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当麻……你是不是……正在被追赶?」
茵蒂克丝似乎理解了状况,声音变得非常平静。
「没错!我正在疯狂逃亡中!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提供一点让我能够一发逆转的建议!」
「……魔法师的特征是什么?像是服装、武器、讲话方式或行为举止之类的。」
上条将自己所知道关于「海原光贵」的一切特征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变成了别人的模样,以及他手上所拿的那把石刀。茵蒂克丝在短短三秒钟的沉默之后,作出了回应:
「黑色石刀应该是黑曜石吧?以镜子反射星光所形成的枪……那应该是托拉维斯卡邦提克乌托里(注:Tlahuizcalpantecuhtli,是南美阿兹特克神话中象征金星之神。)之枪。」
「托拉……什么东西?」
「托拉维斯卡邦提克乌托里之枪。原本是阿兹特克神祗的名字,一个掌管金星与灾厄之神,据说他手上的枪可以杀死所有被金星光芒照射到的人。」
上条不禁呆住。这个神话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点。那把石刀如果真有如此威力,世界上的人类早就灭亡了。
「什么金星……茵蒂克丝,这些前言介绍可以省略了,总之我现在该怎么做才好?我希望能够尽快——……」
「轰」的一声巨响,让上条的抱怨声被打断。
神秘的攻击穿过身体的侧边,将一台冷气的室外机分解成碎片。上条全身流满冷汗,迅速弯过巷道内的转角。
「当麻!如果你不认真听,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哟!」
「对不起!茵蒂克丝小姐!我不会再对专家说出来的话嫌东嫌西了!请赶快告诉我建议,现在!立刻!」
「嗯,首先,那个『枪』是由金星的光芒所形成的,先记住这点。」
上条不禁抬头往头顶看了一眼。大楼与大楼所切割出的小巷道内的天空……看不见金星。但这并不表示「金星不存在」,只是「阳光太刺眼所以看不见金星」而已。
「可是这不合理吧?全世界所有人可是都在金星光芒的照射之下哩。如果『枪』的威力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强大,不管逃到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无法躲避,人类应该早就灭亡了吧?」
「没有错,所以才称得上是神级魔法。但这同时也是缺点,因为人类不可能完全掌控神所使用的魔法。」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人类所使用的只是『枪』的复制品。如果使用真正的『枪』,全世界的人都会死亡。我想,那个复制品的原理应该是将黑曜石刀子当作『镜子』吧?金星的光芒从天而降,被『镜子』反射后照在敌人身上形成『枪』。反过来说没被那道光照射到,就可以避开『枪』的攻击。只要应付得当,当麻的右手也能挡下攻击,只是重点在于如何找出眼睛看不见的攻击轨道。」
「看不见的光线……说穿了,就是类似手枪大小的雷射武器?」
「雷射是什么?」
想像得出来电话另一头的茵蒂克丝正疑惑地歪着脑袋。
或许是集中力被分散的关系,上条的脚踢倒了一台停放在巷道内的脚踏车。上条整个人往前倾倒,勉强撑住了身体才没有跌在地上。
「轰!」背后响起了可怕的声音。
上条回头一看,刚刚踢倒的脚踏车已经被看不见的攻击分解成了车轮与框架。看来魔法师的「枪」的命中精准度确实不高。上条看见身后的魔法师再度挥起刀子,急忙弯过了巷道的转角。
「可恶,那家伙竟然在大街上乱射那种玩意!多少也看一下周遭吧,那个笨蛋!」
「嗯……术式好比是『设计图』,魔法本身只是『现象』。只要不泄漏术式,就算被看见魔法也没有关系。没有魔法知识的人就算目击『现象』,也没办法逆算出『设计图』。」
「呃……我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
上条叹了一口气,又弯进了一条更细的巷道内。
现在的事态可以说是分秒必争,但想问的问题还没有问完。
「可恶,这么说来那家伙变身成海原的手法,也是那种阿兹特克魔法罗?」
「没错,阿兹特克的神官,拥有将活人祭品的皮肤剥下来穿在身上的技术,那种魔法应该是从这技术发展出来的。」
上条倒抽了一口气。
心中明明知道现在状况十分危险,但上条还是惊愕得差点停下了脚步。
「你说……把皮肤怎么样?」
「用刀子剥下来,穿在身上。不过,如果只是想改变外型,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只要将手腕的皮肤切下十五公分左右做成护符,就可以拥有相当程度的变身效果了。」
一股可怕的感触从上条的指尖往上蔓延。背后的追杀者变得更加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太可怕了吧,竟然靠剥皮穿在身上来变身,魔法师真的都是疯子!」
「哼,当麻,你这句话含有职业歧视——」
没有时间听她唠叨,上条切断了电话。
小巷道比上条原本所预料的要短得多,一个不小心又跑到了大街上。上条急忙又奔进大马路对面的小巷道内。背后响起了好几声看不见的「枪」将某种东西「分解」的可怕声响。
(该不该逃进建筑物中?不,如果建筑物的外壁被分解,我可能会被活埋!不知道攻击范围有多大实在很麻烦。如果逃进地下街,说不定也会被活埋!)
上条在奔跑中尝试着想理清现况。魔法师追杀自己的原因,应该还是跟茵蒂克丝有关吧?她是魔道书的图书馆,脑中记忆着十万三千本魔道书。全世界的魔法师为了夺取她脑中的知识而找上门来的可能性着实不低。
不过,如果是这样,又有一点令人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个魔法师要化身成「海原光贵」?海原是美琴的朋友,与上条及茵蒂克丝并没有直接关联。如果想要暗杀上条,不是应该化身成更接近上条的人物吗……?
上条奋力弯过了巷道内的转角。
「可恶!」
此时上条咒骂了一声。眼前的巷道因大楼建设工程而处于禁止通行的状态,铲子、水泥袋、建筑机具占据了狭窄的通道,根本无法通过。建到一半的屋顶上似乎设置了起重机,巨大的悬臂横越头顶。
即使如此,上条还是奔向工地现场,并转头看了一眼。「敌人」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正确实地从自己刚刚弯过的转角处传来。已经无路可逃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上条向着四周张望的瞬间,「海原光贵」已经从转角闪了出来。他一看见上条,就挥起了手中的黑色石刀。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公尺。
但上条并没有选择朝「海原光贵」挥拳,而是一把抓起了身旁的铲子。这段期间,「海原光贵」将黑色刀子举在光芒中,一点一点地调整着角度。上条感觉掌心流满了汗水,他举起铲子用力下击。
但他的目标不是「海原」,而是身旁的水泥袋。
唰的一声,铲子刺破了水泥袋。上条继续挥动铲子,将袋中的灰色粉末洒在周围。
「海原」的视线、四周、以及天空全部被单一的灰色所吞没。
「海原」不顾一切地挥动刀子,此时他察觉了一个事实。
「枪」没有发动。
连结「金星」与「镜子」的空间被水泥灰给遮断了。在这种状况下,利用「金星之光」所创造出的「枪」是无法发动的。
唰!一个沉重的物体飞过了「海原光贵」的脸颊边。
他压低了身子心里想着,是铲子吧。
「喔啊!!」
上条的拳头从正面穿透了灰浊的布幕来到眼前。「海原」反射性地弯下腰躲开了拳头。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直觉而已。「海原」流着冷汗,举起如今已变成一把平凡钝器的黑曜石刀子,打横朝着上条脸上挥出。但是「海原」的身体并未取得平衡,攻击一点力道也没有。上条的脚尖带着风声,猛烈地撞在弯着身体的「海原」腹部上。
「海原」向后一跳,想要将伤害减到最低。
他察觉到在这些水泥灰之中战斗对自己相当不利,因而决定退避。
「海原」接着又向后退了两、三步,但上条的速度比他快上数倍,一口气拉近了距离。以人类的双脚结构来看,向前进的速度当然比向后退要快得多。上条的拳头正准备再一次挥出,「海原」急忙举起黑曜石刀子应战。
飕——!
就在这个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在小巷道内吹袭而过。
原本笼罩在周围的灰色迷雾一口气全部被带走。被大楼所切割出的蓝天再次露出脸来。「金星之光」的恩惠再次降临「海原」的身上。
海原举起刀子,抓准了角度。
近在咫尺的上条脸露惊恐之色。
「哼!你认命吧!」
角度已经确定,连结金星、镜子与目标。灌注魔力,念出咒语,星光即将转变为一把看不见削枪,一直线贯穿「敌人」!!
象征金星与灾厄的,托拉维斯卡邦提克乌托里之枪。
上条在百忙中伸出了右手,
但没有办法掌握那看不见的攻击的轨道。
这一击理论上将会从上条右手的防护空隙中穿过,垂直贯穿心脏。
——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
「海原光贵」不禁叫了出来。想要释放出强力的「枪」,需要同时满足数个条件。但是刚刚那一击之中,这些条件应该都已经满足了才对,没有理由失败。照理说「枪」应该会被释放出去,直线贯穿上条的心脏,把上条的肉体像肉店里的牛肉一样完美地分解成肉块。
「海原」转头望向手中的黑曜石刀子,那副模样就好像在检视着一支没电的手电筒。
「海原」吃了一惊。
手里这把黑曜石刀子的表面上竟然沾着一层粗糙的灰色粉末。就好像厚厚沾着粉笔灰的板擦一样,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
黑曜石刀子的职责是「镜子」,目的在调节并反射从天而降的金星之光。
一旦「镜子」不再明亮,就无法将金星之光与目标连结在一起。
啪!上条的脚步声响起。
他已经来到了「海原光贵」眼前。
「!?」
如果这时「海原」赶紧将黑曜石刀子丢弃,瞬间改变战术,或许还有获胜的机会。但「海原」却不禁想要尝试将黑曜石刀子上的灰尘擦去。这并非难以理解,毕竟将胜负机率参半的空手搏斗与必杀的魔法摆在一起,任谁都会选择后者。「海原」输给了「只要轻轻一擦就可以擦去灰尘」这个诱惑。
结果,他来不及对眼前上条的攻击做出反应。
「咚!」的一声钝重的声音炸裂开来,「海原光贵」被一拳打得飞起,令他一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抛弃的黑曜石刀子脱手飞出。

16(Aug.31 PM00:36)

上条俯视着倒在路上的「海原光贵」。
「海原」的脸被揍了一拳后,整张脸的表层在玻璃碎裂声中化成了粉末。表层下是一张魔法师的脸,看起来要比海原年幼,肌肤的颜色也比海原略黑。海原皮肤的碎片还有部分残留在脸上,看起来颇为诡异,简直像是将被太阳晒黑的皮肤胡乱剥下后的模样。
「来吧,老实说出来吧。」上条用力喘着气问道:「为什么你要化身成『海原光贵』?」
「哈,不跟你详细说明,你连这个也想不透吗?」
「想得透才有鬼!化身成『海原』对袭击我并没有任何帮助吧?为什么你要对『海原光贵』下手?为了接近御坂?只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所以你连她也不放过?」
「……」
「回答我,听说你变身的手法是将『海原』的皮肤剥下来,难道你也打算对御坂做同样的事?御坂跟魔法世界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你们这些魔法师要把她扯进来?」
上条显得相当激动,但海原的语气却相当平静。
平淡、没有感情、宛如泥浆一般的言词从他的口中缓慢流出:
「本来应该将海原消灭掉的。」
他的声音并非像冰一般冰冷,反而是像温吞的开水一般丝毫感觉不到情感的起伏。
「但是他在临死前施展了他的超能力……念动力。他让全身的每个分子都化为纹风不动的硬块,使自己进入假死状态,或者该说是冷冻休眠状态吧。拿刀刺他的心脏就好像拿刀在切冷冻的肉块一一样,一点伤害也无法造成,就连『枪』也无法将他分解。我无计可施,只好将他的手脚绑起,关在房间里……」
看来这个魔法师对学园都市做了不少调查研究,从他说出来的话中可以听到念动力、冷冻休眠之类的科学方面术语。
但更让上条惊讶的是他那过于平淡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将拉长的老旧录音带,勉强播放出来。
海原看着上条的脸,似乎有点满足,声音中也逐渐产生情绪。
「你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这竟然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海原似乎正打从心底嘲笑着上条,他接着说道:「看来你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大的危险性。」
「你说什么?」
「你不但将拥有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禁书目录』占为已有,而且还将英国清教的魔法师、常盘台的等级5超能力者、对抗吸血鬼的王牌等各式各样的人才拉拢到自己身边。」
魔法师自嘲般地说道:
「魔法世界与科学世界本来是两个无法相容的世界,但你却精通两个世界的组织结构。『上条势力』几乎已经可以称为一个团体了。我所隶属的那个『组织』,非常害怕像你这样的新兴势力将破坏世界的力量均衡关系。」
组织。
就好比是学园都市、教会世界、魔法结社、或是某个经济大国吗?
「所以我被派来这里。不过,一开始的任务并非化身成『海原光贵』或对谁下毒手。我来到这里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化身成『海原』也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最初的任务只是监视而已。只要确定你们『上条势力』对力量均衡关系没有影响,向上层回报『没有问题』后,任务就结束了。」
魔法师紧咬着牙关。
他瞪着上条,两道目光射在上条的脸上。
「但是,你实在是太危险了!光是从我接收到的零星情报来推测,你在这个暑假就已经摧毁了数个『组织』!不但如此,而且你这股『势力』是无法以金钱或施压来收买、控制或交涉的。『上条势力』的行动,全凭你一个人的情感来独断决定!如此不安定的巨大力量,『上面』的人如何能坐视不管……」
「等等……这么说来……」
「没错,我的目标不是『上条当麻』个人,而是『上条势力』的所有成员,如今就算杀了你一个人,也已经无法瓦解这股『势力』的维系了。」
「化身」成朋友的目的就在这里。
「化身」成上条的朋友,尽量做些坏事,降低信赖感。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就再「化身」成另一个朋友,重复同样的事情。藉由这样的手法,让「势力」由内部逐渐腐化。
就算途中被察觉「有人伪装」也没有关系,只要不知道「遭到伪装的人是谁」,同伴之间就会疑神疑鬼,不再互相信任。
内部腐化。
这样的间谍手法,从古至今已经让无数王朝遭到毁灭。即使是乍看之下相当牢靠的制度也会在瞬间腐败。贤君在一夕之间化成暴君,背后皆有看不见的特务们在操弄着。由于效果显著且手段残酷,在某些国家还产生了狐狸、恶魔之类的迷信传说。
「本来想把你留到最后的,但看来是没有办法了。既然『海原光贵』的面具已经被揭穿,接下来只能借用你的『脸』了!」
这句话一说完,魔法师朝着跌落在地面上的黑曜石刀子飞扑而去,迅速将「镜面」上的灰尘擦去,躺在地上翻转身体射出了「枪」。
但或许是施放时的姿势太过勉强,「枪」所射出的方向跟上条的位置天差地远。魔法师咂了个嘴,站起身来再一次举起黑曜石刀子。
但此时上条已经冲到了魔法师眼前。
「啧!」
魔法师想放出「枪」,但上条的拳头却更加快速。上条的右手打在黑曜石刀子上。或许是幻想杀手发挥了效果,黑曜石刀子在玻璃碎裂的声响之中化成了粉末。
「你以为我会乖乖等你吗?真是笨——!」
上条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金属互相撞击的轰隆声由上条的头顶传来。上条不禁抬头一看,只见建设到一半的大楼钢架正要向下崩塌。
看来打偏的「枪」击中了隔壁的大楼。
那幢大楼还没有以水泥填实,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钢架方块。「枪」的效果是将物体的结构分解开来,失去螺栓及铆钉连结的粗大钢骨正朝着上条两人的头顶落下。
「!?」
上条与魔法师各自闪身向后拉开距离。一根数百公斤重的钢骨插在两人中间,宛如是一把圣剑。
片刻之后,整幢建设中的大楼像雪崩一样开始塌陷。以常识来思考,当然必须赶快逃走。但如果逃走,将错过抓住魔法师的机会,而这也代表魔法师将再度化身成某个人,对上条周遭的人施加危害。
上条与魔法师四目相交。
魔法师看着上条的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可恶!我的人生真是不幸!)
上条在心中咒骂,瞪着跟自己一样不打算逃走的魔法师。
「虽然是很老套的台词……我本来以为能跟你当朋友。」
慌张奔逃的大楼工地作业员在怒吼着。作业员的声音皆是从地面上传来,大楼上似乎没有正在施工的作业员。照这个状况看来,应该不会有来不及逃走的人。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魔法师毫不犹豫地回答。一根钢骨插在他的身旁,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
「好可惜,真的好可惜。」上条叹着气说道:「从你口中说出的那些关于御坂的想法,原来也都是假的。唯有这一点,让我觉得相当可惜……因为这让我有了狠狠揍你一顿的理由。」
这句话,让空气停止了。
比黑暗还冰冷的沉默支配着周围。
「…… 吗?」
魔法师的嘴里似乎轻声说了什么。
上条还未皱起眉头,他已经又重复了一次:
「假货就不能有那样的想法吗?」魔法师咬牙切齿地说道:「假货就不能渴望和平吗?假货甚至没有资格拥有想保护御坂同学的念头吗?」
「啊……?」
发出可怕声响的大楼似乎已被上条抛诸脑后,他看着魔法师的脸。
「没错,我也不想做这种事。」
魔法师毫不在意大楼即将崩塌,开口说道:
「就连『海原』,我本来也不想伤害他。不使任何一个人受伤,才是最幸福的结局,不是吗?我很喜欢这个城市。自从一个月前,我来到这里之后,虽然无法成为这个世界的居民,但我依然深深喜欢上这个御坂同学所居住的世界。」
魔法师接着说道:
「但是,我非这么做不可。因为结果已经出来了,上条势力已经被『上层』判断为危险势力,你能体会我化身成『海原』的感觉吗?被迫破坏这个御坂同学所存在的世界,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魔法师将激烈的感情展现在扭曲的脸孔上。
「你不可能知道!因为就是你毁了一切!如果你的作风更温和一点,让我能够回报『没有问题』,我就可以静静地离开这里了!这么一来,我也就不需要袭击海原,更不需要欺骗御坂同学!没错,如今我是你的『敌人』,但你以为这样的结果是谁造成的……」
看不见的杀意从魔法师的全身喷出。
宛如在呼应他的怒吼,大楼的最上层「轰」的一声开始垮落。
上条看着魔法师的眼睛。
对于开始崩塌的大楼,他看也不看一眼。他开口说道:
「你是真的喜欢御坂吗?」
明明是个打算利用御坂的间谍,却说出了那样的话。
是啊,魔法师说道。
大楼的最上层化成了无数的钢骨,一根根地向下跌落。
「你想要保护这个御坂所居住的世界?」
即便是个打算利用御坂的间谍,却说出了那样的话。
是啊,魔法师说道。
无数的钢骨撞击大楼的下层,造成更多部位的分解。
「但这已经是无法达成的美梦了。如今我已经是你的敌人。我不想这么做,但非做不可。我没有其他选择,我没有另一条路可以走。难道你要叫我像电影里面的英雄一样,单身对抗整个组织,最后白白送命吗?我做不到,我不是你,我没办法当一个像你这样的英雄。」
魔法师说着,不可思议地露出了平淡而虚弱的笑容。
「原来如此。」上条当麻终于理解了。
这就是魔法师的想法。这个男人并不想成为自己的「敌人」,但却被迫成为自己的「敌人」。这个男人被迫亲手摧毁这个世界上他最想守护的东西,这样的悲剧,扭曲了他的内心。
有一个男人名叫土御门元春。
当初他自称是间谍的时候,一派悠哉的立场曾令上条印象深刻。但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单纯。土御门可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冒着违反命令的高度风险,才换来了自由。
眼前的魔法师,不敢背负那样的风险。
正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懦弱,因此更难掩心中的怒火。他恨毁了自己美梦的上条,更恨无法守护美梦的自己。
这就是魔法师的心中想法。
这个男人将心中所有的扭曲想法全部说了出来,而且拼着性命挡在上条眼前。
上条心想既然如此,自己也得全力应战。
上条可以自由自在过日子,行动不受任何人限制,随时可以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这样的上条,想必令魔法师感到更痛苦。在魔法师眼中,上条正散发出炫目得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
「哼,接下来你只能选择亲手将她抹杀?」
即使如此,上条依然决定全力应战。
面对一个坦率说出心中想法的人,上条无法敷衍应付。
「看来,我只能先杀了你的这个幻想。」
大楼的顶层所产生的崩塌宛如一只巨人的手,将整幢大楼压垮。
钢骨像雨滴一般纷纷落下,但上条与魔法师不曾向头顶望过一眼,也不打算后退逃走。他们只是握着拳奋力向前冲,尝试在最短时间内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零!
「嘎啊啊啊啊!」
上条的拳头击中了魔法师的脸孔。魔法师似乎从一开始便不打算闪避,他毫不迟疑地伸出双手抓住了上条的胸口。接着他挥动手臂,让上条的背部撞击在巷道内的墙壁上。一声钝重的撞击声,上条肺里的空气全被逼了出来。
魔法师将上条按在墙壁上,以双手勒住上条的脖子。他的拇指深深压进上条的气管里,可怕的感觉令上条感到一阵寒意。上条对准魔法师的肚子,一脚踹了出去。或许是太过于依赖那诡异的魔法而不曾锻炼过肉体,魔法师的身体遭到踢击后弯成了く字形。
上条毫不理会敌人勒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握起拳头对着宛如正在朝自己鞠躬的敌人背部奋力下击。魔法师的双脚失去了支撑力。上条的拳头再一次下击,勒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也松开了。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一根钢骨插在上条的身旁。而且更不巧的是,另一根钢骨此时又狠狠地撞在这根钢骨上面。宛若教会的钟声在耳边响起一般,形同冲击波的巨大声响贯穿上条的鼓膜。
「唔……呜…………」
上条的身体不禁微微摇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样摇摇摆摆的魔法师却朝着上条奋力撞来。上条仰天翻倒,因脑部受到巨大声响的冲击,身体的动作变得非常迟钝。另一方面,魔法师虽然像个醉汉一般跌跌撞撞,却是看得非常准确,即将骑在上条身上。
上条拼命想要逃离眼前这个企图压制住自己的魔法师。
「啊!」
此时,上条看见了。
大量的钢骨从天而降,其中一根钢骨马上会将魔法师与上条串刺在地上。距离约不到二十公尺。时间只有数秒钟。魔法师正瞪着脚下的上条,完全没察觉头顶上钢骨的存在。
「快闪开!笨蛋!」
上条朝着正企图骑在自己身上的魔法师腹部踢了一脚,接着又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魔法师的身体朝上条的左侧翻倒,变成仰躺的姿势……此时他才终于察觉了事态。
接着上条与魔法师对看了一眼。
面对不断降下的钢骨之雨,魔法师却似乎不打算闪避,他只是开口笑着。淡淡地、寂寞地笑着。他心里很明白,就算在这场战斗中获胜,也无法得到任何回报。
上条并没有拯救魔法师的义务。
对敌人见死不救,并不会让上条受到任何人的指责。
但是……
「假货就不能渴望和平吗?」
即使如此……
「假货甚至没有资格拥有想要保护御坂同学的念头?」
上条依然咬紧牙关……
(啊,真是的!这家伙真是太狡猾啦!)
上条试着想抓住倒在地上的魔法师的手腕。魔法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让上条更显得不耐烦。上条心里很清楚一切已经太迟,但他依然咬紧了牙关。
——大量的钢骨从天而降,撼动了整个地面。

17(Aug.31 PM00:47)

大量的烟尘,夺走了全部的视野。
周围的人们听见了轰隆声,却没有一个人围过来看热闹。既然是看热闹,当然必须在安全的地方看。在这种没有人知道哪里才安全的状态下,根本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敢靠上来。
「……哈哈。」
在这场骚动的中心地点,上条无力地笑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上条,两脚之间直挺挺地插着一根钢骨。不止如此,周围也散落着无数的钢骨,将上条团团包围。宛如是间设计失误的小木屋,有满是空隙的屋顶。钢骨们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似乎微风轻轻一吹便会坍塌。但总而言之,上条逃过了被活埋的浩劫。
(是我运气好吗……?应该不是吧,我可是个运气最差的人咧。这么说来……对了,那个等级5超能力者,只要将操纵电流的力量加以运用,操纵磁力应该也不成问题才对。)
没错,根本不是运气好。当时钢骨落下的轨道确实即将贯穿上条的身体。看来是有某股力量在钢骨击中上条前,让钢骨的落下轨道产生了偏移。
害怕钢骨屋顶随时会坍塌的上条环顾四周。他看见了魔法师,就躺在两根支撑着屋顶的钢骨柱子之间。
魔法师的一只手被夹在两根横躺的钢骨之间的缝隙中了。不过魔法师的手并没有被压扁,而是卡在一个自然形成的缝隙之间,就好比是被铐上了一具超重量级的手铐。
魔法师对于自己竟然还活着似乎感到相当不可思议,整个人傻住了好一阵子。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
「是我输了吗?」
「我不知道,这局面也不是我造成的。」
上条搔着头说道。但魔法师却摇了摇头。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的他毕竟动弹不得,这种状态下继续战斗也不可能逆转获胜。
「是我输了吧。」魔法师轻轻笑着说道:「这么一来,我的行动就到此为止了。我不用杀死御坂同学,也不用杀死任何人了,对吧?」
「……」
上条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魔法师。
仔细回想起来,这个魔法师的心中或许一直带着挣扎。虽然他本人对于杀死上条这件事的态度是相当认真的,但由于他的内心过于迷惘,或许在不知不觉之中保留了一些实力。因为一旦在这场战斗中获胜,他就必须亲手杀死美琴。
如果第一击就用「枪」,上条根本没有机会闪避,应该早已身亡。在直线状的巷道内追逐时,仔细想来他应该也有数次机会确实击中上条的背部。
这个魔法师不想伤害御坂美琴。
他不想破坏御坂美琴所生存的这个世界。
但是他这个任性的愿望难以实现。如果他这么做,自己的性命将岌岌可危。所以他需要一个藉口。类似「我已经尽力了,但由于受到阻挠,所以我失败了」之类的藉口。
由于敌人的组织将「门外汉上条所率领的集团」当成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集团,所以上条虽然是战斗门外汉,地位却等同于集团的老大,绝对有资格当作「已经尽力」的藉口。
「我想……」魔法师说道:「攻势绝对不会就此结束。像我这种小喽罗的一次失败,不可能让『上层』决定退却。这反而让他们更加确定『上条势力非常危险』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的同伴很可能会出现在你或御坂同学身边,最坏的情况是我将再一次接到相同的命令。」
上条默默地听着魔法师的话。
「我能请求你保护她吗?」
魔法师问道。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对手是谁,不论多少次,只要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就必须像个方便好用的英雄,赶到她的身旁守护着她。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这是他梦寐以求却绝对无法实现的梦想。
明明是自己想要实现的梦想,却不得不将机会让给他人。
接着……
上条只说了一句话,
然后点了点头。
「真是最烂的回答。」倒在地上的魔法师苦笑着轻轻说道。

18(Aug.31 PM00:57)



御坂美琴怀抱着装着汉堡的纸袋,将背部倚靠在巷道内转角的墙壁上,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不过,美琴并非听见了从头到尾的全部对话内容。当时的美琴发现海原光贵有两个,而且其中一个还与上条打起架来,于是急忙追了上来,却见海原的脸像特殊面具一样剥落,里面露出了另一张完全不同的脸,接着又看到建设到一半的大楼突然崩塌,莫名其妙的事情可以说是接踵而来。何况美琴与两人的距离颇远,只能听见对话的片段。前一刻才花了好大工夫改变了钢骨落下轨道的美琴,或许反而是在场三个人之中心情最难以保持冷静的一个。
但即使如此,美琴还是隐隐约约地懂了。
美琴明白了他们打架的理由。
为什么打架。
因为谁而打架。
美琴用力摇了摇头。
(我……我可别误会了!这一定是我会错意!他说那样的话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就是那样的人,并非对我特别看待!)
但是,为了否定而不断摇着的头却还是不禁停了下来。
明知道不能会错意,却还是停了下来。
(呜呜……)
美琴将后脑勺靠在背后的巷道墙壁上。不用看镜子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是满脸通红。真的是太可恶了,美琴心想。在这种状况下听见了那样的对话,要叫她用什么样的表情走出去?
特别是,最后上条所说的那句话。
(……我知道是我自己会错意,但你的讲法也太暧昧了点吧,大笨蛋!)
美琴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脸颊上的红晕,要过多久才会消退。

Aug.31 PM01:04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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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鎌池和马
插画|灰村キヨタカ
译者|李彦桦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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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御坂的最终信号 Tender or Sugary.

1(Aug.31 PM05:20)

一方通行进入的这所研究所占地相当广大。
眼前并排着三座宛如出租仓库般的巨大建筑物。这些建筑物是「妹妹们」的培养设施,「实验」中所使用的两万个「妹妹们」,都是在这些建筑物中培养出来的。建筑物里是一大堆金属平台,平台上紧密排列着无数个圆筒型胶囊,一直堆到了天花板的高度,模样类似图书馆里塞满书的书架。
三座巨大建筑物的旁边,有一幢被称为研究所的建筑物。
那是一幢两层楼的四方形钢筋混凝土建筑,跟三座培养设施比起来要小得多,令人难以想像那里才是研究机构的核心。
一方通行站在研究所的门前。
门口有一台视网膜扫描机,但一方通行不予理会。自己的通行ID大概已经失效了吧。一方通行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冲击力」集中在门锁上,精准地撞断了金属锁头。
「嘎……」的一阵轻响,门板慢慢滑开,宛如古老的西式建筑。
里面的模样与其说是研究所,更像是一间电脑计算室。排列在四周墙壁上的那些看起来像营业用大型冷藏库的机器,据研究人员的说法是最新型的量子电脑,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些旧时代的实验机种流用品。至少,看起来不像拥有能够代替「树状图设计者」的效能。无数的萤幕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释放出诡异的光芒。大量的资料列印用纸从机械的排纸口不断吐出,覆盖了整个地面。整个房间里只听得见冷却用风扇的低沉声响。
这个房间虽然乍看之下不像是进行研究的地方,但其实也不见得跟研究天差地远。如果是使用人工生命的进化论实验、或是预测飞机空气抵抗力的模型制作实验之类以模拟为主的实验,或许有这样的研究室也是理所当然。

一个女人坐在实验室的中央。
「实验」中止前曾经有二十几个研究人员挤在这个房间里工作,但现在已经人去楼空。那个女人似乎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桌上。只见她手里拿着从机器中吐出的资料列印用纸,以红笔在上面不断写下一些记号。所谓的礼节在这间房间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嗯?啊,你回来了,一方通行。你的ID还有九十天有效期限,所以不必把门弄坏的。」
女人并非察觉一方通行走进了房间,而是原本专注于资料列印用纸的思绪出现片刻中断,偶然抬起头来时看见了一方通行。
芳川桔梗。
年纪已经超过二十五岁了,但脸上丝毫没有化妆。身上穿的是褪色的老旧牛仔裤配上在无数次清洗后早已磨损的T恤。唯有披在T恤上的白袍,依然像件新衬衫一样洁白明亮。
一方通行将视线沿着芳川手上,那条长长的资料列印用纸源头望去,只见大量的纸资源弯弯曲曲地堆积在每一寸地板上。
如今「实验」已经遭到冻结,因为这个「实验」计划是以「树状图设计者」的模拟演算结果为基础,而如今人们发现这个演算结果是错误的。
但毕竟「实验」只是冻结而不是永久终止,只要能够找出演算结果中的「错误」并加以修正,「实验」随时可以再度展开。
但是,一方通行并不认为「错误」能够找得出来。「树状图设计者」的演算模式并不特别复杂,但是演算的量实在太过庞大。人类所使用的「1×10=10」的计算式到了机器上会变成「1+1+1+1+1+1+1+1+1+1=10」这样的演算方式,对机器来说或许这样的计算方法比较简单,但对检查错误的人来说却是个恶梦。光是将这些大量的算式看过一遍,恐怕就得花数十年的时间。
「真是个刻苦耐劳的家伙,看这些资料有趣吗?」
「一点也不有趣。如果可以,实在很想请你帮忙。你的演算及处理能力还挺靠得住的。」
「被我知道计划的详细内容,应该不太妙吧?」
「实验」的主旨是安排下两万场战斗,让一方通行按照计划将这两万场战斗消化掉。超能力者的技能在战斗中可以获得提升,而「实验」的最终目的是藉由控制技能的成长方向,让一方通行从等级5超能力者进化为等级6绝对能力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一方通行知道了过多的情报,或许将让战斗无法按照预定「计划」执行。所以一方通行曾被告诫若非必要,不得接触「实验」资料。
此时芳川桔梗再一次从资料列印用纸中抬起头来,说道:
「我现在正在调查的不是『树状图设计者』的演算数据,所以不用担心。」
「什么?你有多余的时间将那些像山一样高的数据丢在一旁,先处理其他事情吗?又或者,你已经放弃『实验』了?」
「我想等到那些数据分析完,你大概也已经寿终正寝了。所以对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是『YES』。至少对我来说,现在手边这些资料比『实验』更重要得多。」
芳川的语气显得颇为焦急,但一方通行却是毫不在乎。如今的他需要的,只是可以为肉体尚未调整完毕的最后之作进行肉体调整的培养槽及各种设备,还有使用设备的知识与技术而已。
一方通行环顾四周,档案夹、笔记本、光碟片、资料报告等全部散落在地板上,简直像是刚刚刮过台风,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
「喂,妹妹们的个体调整说明手册在哪里?肉体面及精神面……培养装置及学习装置两者我都要。还有,跟你借一套个体调整用的设备。别问我理由。就当作是『实验』被冻结后你们还没付给我的契约金吧。」
听到一方通行这么说,芳川显得有点惊讶。
「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就连我也是三个小时前才察觉事态啊。」
「什么?」
「不就是这件事吗?」
芳川说着,将手上的资料列印用纸举起来晃了晃。
上面列的是学习装置的演算脚本。
妹妹们是御坂美琴的体细胞复制人,藉由特殊的培养装置制造出来,制造过程只需约十四天时间。妹妹们的人格无法靠一般「学习」而形成,因为时间太短了。
所以她们的人格及知识是用所谓的学习装置——说穿了就是一种洗脑机器,以电流的方式输入脑中。就好比将资料输入硬碟一样。
换句话说,芳川手上拿的演算脚本,相当于妹妹们的「心灵设计图」。
「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除错。」芳川用红笔在资料列印用纸上做记号,并说道:「我也是三小时前才知道这件事的,所以还没检查完呢。」
一方通行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芳川的红笔停止了动作。
「我现在正在从人格资料中挑出错误。不,正确的说是人为的命令文,或许应该称之为病毒比较恰当。」
「……等等,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虽然并非所有妹妹们的人格资料都遭到破坏,但那一个妹妹如果失控,很可能会将病毒传染给其他妹妹,所以危险性很高。」芳川微微摇头,说道:「对了,我还没跟你提过,妹妹们之中有个极为特别的个体,被称为『最终信号(Last Order)』。」(注:原文中「Last Order」有两种汉字标记方式,一为「最后之作(打ち止あ)」,一为「最终信号」,两者标音读法相同,指的是同一个人物。)
最终信号。
一方通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彷佛后脑勺有一阵电流通过。
「你说那家伙……是什么?」
「你称她为『那家伙』,看来你跟她见过面了……这么说来,那孩子现在还没离开这个城市吗?」芳川转着红笔说道:「好吧,我就把关于最终信号的事情及目前状况的来龙去脉全部说给你听。其中或许有些部分你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很重要,你得仔细听。」
芳川说完这句话后便从桌子下来,在椅子上端坐。她指着身旁的一张椅子要一方通行也坐下,一方通行不予理会。
一方通行很不喜欢芳川的这种作风,好像自己是平凡世界里的教师。
「事实上,那孩子并不是为了『实验』而制造出来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我以为那些家伙都是超电磁炮的劣质复制品,制造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实验』中被我杀死.」
「没错,但你记得『实验』需要进行几场战斗?」
「刚好两万不是吗?我常常怀疑数字为何这么刚好——」
说到一半,一方通行察觉到了问题点。
「没错,那孩子的编号是二〇〇〇一号,看来这你也知道。那孩子并非在『实验』中需要用到的个体。简单的说,她是种安全装置。」
芳川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你想想看,我们制造出了两万个超能力者,如果她们造反我们该怎么办?工作人员不到二十个,有办法应付吗?」
「所以那小鬼就是你们的王牌?她到底是什么来头?人造的等级5超能力者?」
「那种东西我们制造不出来,就算制造得出来也没意义。如果人造的等级5超能力者也加入了造反行列,不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既然要当作安全装置,当然必须有一个信赖度更高的系统,让我们这些没有攻击力的研究人员也可以轻松掌握。」
「?」
「你听过『御坂网路』这个名词吗?」
一方通行皱起眉头。如果没记错,这指的是各个妹妹之间的脑波联系现象。「御坂网路」本身拥有一个巨大的意志,可以操纵每一个「御坂」。
「最终信号刚好跟其他妹妹们相反,我们只要对她的头脑输入特定的电流信号,就可以反过来操纵『御坂网路』。也就是说如果发生紧急状况,我们可以对两万个『御坂』发出停止信号,让妹妹们绝对无法背叛我们。」
芳川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所以,最终信号身为所有妹妹们的司令塔,是不能获得自由的。基于这个理由,我们故意让她停留在未完成状态。其实最理想的是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状态,但没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识,并无法连结上『御坂网路』。」
「就像一个……会呼吸的键盘?」
一方通行心想,虽然很残酷,但确实很像这里的工作人员的风格。即使是其他妹妹们,功用也只等同于抛弃式的人型标靶。
难怪最后之作跟其他妹妹们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原来她在肉体及精神上都刻意被维持在不成熟的状态。
「那个小鬼身上的错误又是怎么回事?对了,你刚刚又改口说是病毒?」
「『实验』中止后,最终信号依然秘密地被安置在这里的培养器中。一个星期前,我们突然侦测到她的脑波出现异常,但是当我们急忙赶到放置培养器的厂房时,那孩子已经逃走了,只留下从内侧被破坏的设备。」
芳川以指尖抚摸着资料列印用纸。
「那时候我们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当作是原因不明的失控,由内部的工作人员四处搜索。」
「什么?你们没有通报警卫或风纪委员?」
「不能通报的。我们的『实验』虽然受到上层默许,但毕竟是不能大剌剌公开的东西。」
「结果就让她一直逃亡到今天?整整一个星期?你们实在太没危机意识了吧?那个小鬼不是统领着一万个妹妹的管理者吗?」
「正因为对自己所设计的系统太有信心,所以才过于大意。我们根本没想到她会逃走。何况那孩子在培养器外应该无法存活,这也让我们看轻了事情的严重性……真是的,那孩子竟然能活超过七天,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我们应该没有把她制作得那么强韧……难道是因为不知不觉中对她投入感情的关系?」
听到这句话,一方通行的嘴角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芳川并未察觉一方通行的眼神。
「如今回想起来,这应该是那孩子的一种防卫反应吧。某个人在最终信号的头脑中输入了恶意程式码,导致那孩子为了防止自己受到伤害而逃出研究所。我想,那孩子自己可能根本没有理解为何要离开研究所吧。」
就连芳川自己也是在三个小时前,才察觉这件事情。
本来芳川想召集研究所的所有工作人员,立刻开会研拟对策,但工作人员却连一个也连络不上。看来这些工作人员已经不想承认自己曾经为这个研究机构工作过的事实。
「不过,那家伙看起来似乎不打算逃走嘛。她反而还来找我,想请我帮忙联络研究人员。」
「你说什么?等等,你最后见到她是在哪里?几小时前的事?还有,为什么你会遇到她?」
「我不是说了吗?是她自己跑来缠着我的。老实说,不管她在我面前再怎么哭喊,你认为我有可能主动跟那种小鬼说话吗?」
「……这是怎么回事?」
芳川将手放在额头上,陷入沉思。或许是因为脑袋正在高速运转的关系,她的脸就像石像一样动也不动。
「你刚刚说的那个恶意的程式码又是——算了,不用问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照你刚刚的说法,那小鬼是所有妹妹们的管理者啊。」
一方通行回想起餐厅中的对话。
——脑波连结与「御坂」单体的关系,就好比是神经突触与脑细胞。
「没错。为了找出那孩子逃亡的原因与目的地,我将人格资料列印出来,但仔细一看之后,发现到处都有乱七八糟的程式码。虽然已经被我挑出一部分,但这些恶意程式码夹带着假程式码散落在各处,实在很难完全除去。而且这些恶意程式码的内容……」
「内容怎么样?」
「我还没有将资料完全分析完毕,所以还不敢下定论,不过若根据记述倾向来推测可能产生的症状,应该是毫无差别对人类展开攻击吧。」芳川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病毒启动的倒数时间表已经被我找出来了。九月一日凌晨〇〇时〇〇分〇〇秒。时间一到,病毒就会开始进行启动准备。十分钟之后启动完毕,接着透过御坂网路将病毒感染给现存的所有妹妹们,让妹妹们进入失控状态。到了那个地步,就没有人能阻止她们了。那些孩子们虽然比不上你,但毕竟拥有轻松操纵钢铁破坏者(注:Metal Eater,超强力连发狙击枪,请参阅第三集)的能力,何况人数多达一万人,战斗力不容小觑。」
「……喂,这样一来……」
「没错,接下来的状况就会跟你想的一样。」
芳川以生硬的声音说道。她并非冷静,而是思绪似乎已经停滞。
一方通行思考着芳川话中的含意。
现在,将近一万名的妹妹们,据说都被送往学园都市「境外」——世界上各个角落进行身体的重新调整。换句话说,以时间及距离来看,想要靠学园都市所拥有的超能力者对抗部队「警卫」或「风纪委员」收拾局面,是不可能的事情。
失控之后袭击人类的妹妹们,恐怕必须由外界的人销毁处分。而且将近一万名超能力者在学园都市「境外」同时发动恐怖攻击,无论如何都难以完全掩盖下来。接下来,如果又发现这些发动恐怖攻击的超能力者,都是人工制造出来的复制人,势必将产生更多问题。即使有少数妹妹们能够奇迹般幸免于难,也会被视为危险因素而遭到无情的销毁处分。
对于在学园都市「境外」的世界各地,协助对妹妹们进行重新调整的协力派企业及机关团体来说,这件事情也会让他们对学园都市的评价大打折扣。毕竟这可是一万个复制人集体造反的大丑闻。如果因为这件事的关系而让学园都市完全失去外界的协助,即使学园都市再怎么势力庞大,也无法独力生存下去。
接下来的事态会怎么发展,就没有人能预测了。
或许学园都市将解体,失去工作的研究学者们带着无人知晓的先进技术,投奔到世界各地的军事研究机构。也或许害怕解体的学园都市将诉诸强硬手段,以新世代兵器及超能力对全世界展开侵略。
不论是哪种结果,都将造成世界势力均衡关系严重失衡,产生世界性的大恐慌——最坏的情况甚至有可能发展成战争。而且不是学园都市「内」对「外」这么单纯的战争而已。这可不是小规模的失衡,而是世界性的严重失衡。它将让所有国家、民族、宗教、思想的小小摩擦转变为决定性的对立冲突,让整个世界地图变得残破不堪,就好像把一张已经完成的拼图摔在地上。
世界末日。
一方通行很明白这个字眼所代表的含意。正因为他手上握有「毁灭世界的力量」,所以比别人更能切身体会。
不管全世界如何毁灭,想必一方通行依然能存活下来。就算已经分不清楚世界的中心在哪里,他想必也能一个人毫发无伤地站在断垣残壁的街道之中。
但那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没有便利商店、没有电、弄不到一罐咖啡。只能打猎或采果实,放在火上烤,过着原始人的生活。不,如果用了核弹,可能连动植物也灭绝了。如此一来,恐怕只能吃泥巴维生。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会憎恨自己太强、太不容易死。强大力量的极限,是让自己变成食物链中的最下层。
创造文明的是人类,如果没有了人类,文明也将不存在。
所谓的无,就是这么回事。
「哈!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到世界末日,我原本一直以为那是我的任务咧。」一方通行狰狞地笑着说道:「对了,现在派出警卫或风纪委员也不晚吧?这个城市虽然广大,毕竟是个封闭的区域。以人海战术翻遍每一寸土地,总会找到最后之作的。何况那家伙一点警戒心也没有,刚刚还跟我在大街上闲晃、进餐厅吃饭啊。」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不能报警。想想我们的所作所为吧。虽然上层确实默许我们的『实验』,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我们的『实验』对外公开。而且……」
「而且什么?」
「到头来,这样的做法并不能拯救妹妹们。如果最终信号被局外人逮住并加以调查,二万名妹妹们很可能失控』这件事就会曝光。这个理由已经非常足以让她们这些人工生产物遭到销毁处分。」
「但你们连个小鬼也抓不到,这样也不是办法吧?」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驳。那孩子虽然没有逃亡的自觉,但基本行动模式应该是按照御坂网路中的『实验过程中证据湮灭方针』在执行的。而且那孩子基本上过着露宿街头的生活,不进行金钱交易,不使用ID,所以不会留下任何资料。卫星的追踪也是有死角的,只要躲开了警卫机器人的巡逻路线,就不会被拍到影像。对了,你跟那孩子分开之后经过多久了?其他组织该不会已经察觉这件事情吧?现在这种状况下,如果她又被绑架,事情将会非常麻烦。」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乎只是以自己的利益关系为考量,但她的语气又像是单纯地为最后之作的安危感到担忧。
一方通行看着芳川,轻轻咂了个嘴。
在研究人员之中,她是属于想法特别天真的一个。基因相同的妹妹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但她却努力想记住每个妹妹的脸。除了编号之外,也曾经试着为每个妹妹取个有人味的名字。
但是到头来,这些都只是天真而已,并非善良。如果是个真正善良的人,应该要站起来反抗这场「实验」才对。没错,就像那个少年跟少女一样。
芳川并没有察觉一方通行的眼神。
「不过,『逃走』这个无意识之中发出的命令,似乎只针对我们这些『研究人员』而已。照现况看来她似乎对你没有戒心……对,只要好好利用这点,说不定还有挽救的机会。」
最后一句话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但却清楚地传进了一方通行耳里,令一方通行不禁皱起了睑。他不想成为被研究人员利用的棋子,因此马上转变话题。
「对了,你刚刚说这是病毒?不是错误而是病毒?难道这是战争商人派出的特务所埋下的战争导火线?还是陷入经营不善的军需产业为了重新复苏,而设下的高明伎俩?」
「天井亚雄。」
对于一方通行半开玩笑的发问,芳川只用一句话回答。
一方通行皱起眉头。跟最后之作在餐厅吃饭时,确实曾见到这个人。但如果犯人真的是天井亚雄,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学园都市中?距离事件发生已经一个星期,照理说他早应该逃亡到学园都市的「境外」才对……
此时芳川继续向一方通行说道:
「事件发生之后,下落不明的研究员只有他一个。我们只收到一封他的电子邮件,里面写着他要请特休假。」
「就因为这个理由?」
一方通行的视线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绕了一圈。
恐怕只有最怪的怪人,才会继续到付不出薪水的公司上班吧。在一方通行看来,天井不管是跑到别的研究机构毛遂自荐,或者是当起了便利商店的店员,都不是件令人惊讶的事。因为,其他研究人员大概也在做同样的事。
芳川见一方通行的眼神带着疑惑,于是解释道:
「他原本是陷入瓶颈的量产型超能力者计划的研究负责人,在『实验』决定以妹妹们当代用品时转入我们的团队之中。他的专业领域是撰写学习装置中的人格情报。简单来说,他是最了解妹妹们精神状态的人。就管理上的结构而言,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够瞒过他在那孩子的头脑中加入新的程式码。何况在他失踪之前,有人目击到他使用了学习装置,而且不知为何,他把使用履历删除了。」
「他也未免太破绽百出了点。而且为什么他会那么好心,将发动日设定在今天?如果他这么喜欢世界末日,为什么不在输入病毒那天就让一切结束?有必要特地等一个星期吗?」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而应该去问他吧?不过,如果要我来推测……」芳川叹了一口气说道:「或许是为了等那些在『境外』的机构里,等待调整治疗的妹妹们融入环境之中吧。为了营造出『过去一直认为相当安全的人突然失控』的情境,必须先将『妹妹们是可以信任的』这种观念植入周围人们心中。」
一方通行沉默了片刻。
接着,他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吧,那你到底是在这里做什么?要如何阻止小鬼脑中的病毒发作?」
「我现在就是在研究这一点。」
芳川的语气微露焦虑,令一方通行嘴角不禁弯了下来。只要有学习装置,就可以对最后之作的头脑自由进行修改。问题是距离最终时刻已经没剩几个小时,她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做出解毒程式,并且找到最后之作,将解毒程式输入她脑中吗——老实说,胜算在五成以下。
这么一来,该怎么办?
答案显而易见。如果在最终时刻到来时仍然没有找到解决方法,只能将被病毒感染的个体「处分」掉,如此才能避免其他个体遭到感染。这样一来,「境外」的九千九百六十九个妹妹们将可以不受病毒感染,继续过着平安的日常生活。
只要牺牲一个人。
因为发生了问题,所以将她丢进垃圾桶,处分销毁。
「……为了不让事情演变成那样,所以我正在努力着。当然,你也能帮得上忙。」
芳川似乎从一方通行的沉默之中理解了他的想法,静静地如此说道。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我可是将那家伙的同伴杀死一万个的凶手哦。像我这样的坏人,怎么可能救人?我是只会杀人,不会救人的。」
「我的回答是,安排那个『实验』的人是我们。的确,那时候你杀了一万个以上的妹妹们。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不杀妹妹们也能够进化为等级6绝对能力的方法』,相信你也不会杀她们。」
「光凭这样一句话就想叫我信任你,照你的命令行事?」
「你不想做我也拿你没辄,毕竟我没有能力限制你的行动。你可以自由运用这最后剩下的时间。但你最好在心里祈祷,那孩子在病毒还没启动前,就会因肉体不堪负荷而死。」
「……」
一方通行看着芳川的眼睛。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端坐在一方通行的眼前。
只见她板着一张脸,继续说道:
「凭我自己是没办法抓到那孩子的。那孩子具有『遇到研究人员就会不自觉地逃走』的行动特性,而且她可以侦测出我们研究人员体内释放出的微弱电磁波特征。就算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只要被她侦测到我们的电磁波,她就会逃走。反过来说,只要能够克服这一点,或许我也有机会接近她……但问题是我没办法在分析病毒程式码同时追查她的行踪。不过,如果有你在,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只要我们两人联手,或许有机会挽回一切。」
「……混帐东西。」
一方通行微微眯起眼睛,陷入沉默之中。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才令人讨厌。总而言之,她太天真了。她缺乏肩负起重任的坚强,所以她的天真永远无法升华成善良。
比起「一万个妹妹将发生暴动」这种严重性大到令人难以有切身体会的理由,还是容易感同身受的「最后之作将死」这个理由比较能打动一方通行的心。一方通行不禁对芳川的高明心理战术感到佩服。不过,虽然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带来和平,但手法实在称不上是「善良」。
芳川拿起两个大到可以放下企划书的信封袋。
「你现在能帮的忙有两个,第一个是将潜伏在城市中的天井亚雄揪出来,逼他说出病毒的程式结构。另一个是找到身上带着未启动病毒的最终信号并加以保护。你可以自由选择一项。不过,或许对你来说,破坏比保护更加拿手吧。」
信封袋滑过桌面,停在一方通行眼前。两个都没有封口,放在里面的资料微微露了出来。
——左边的信封袋中掉出几张照片。似乎是用高速公路上的测速相机所拍下的。照片中,天井亚雄坐在一辆车身极低的跑车驾驶座上。另外还有一张地图,上面有红笔做下的记号。
想来应该是芳川侵入了各种警备、安全系统,查出了天井亚雄的可能藏身地点及行动范围吧。手上有了这些资料却还没有逮到他,或许是因为单纯的人手不足,也或许是因为天井变换巢穴的速度极快。
——右边的信封袋中掉出了一颗随身碟,及一台超轻薄型笔记型电脑。随身碟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编号二〇〇〇一号人格纲要/感染前」。或许是因为如果要输出到纸面上,量实在太多了。
这个袋子里放的是最后之作的人格资料。藉由研究最后之作的兴趣、嗜好、思想、主张、行为、倾向等特征,可以预测她的前进路线,进行追踪或埋伏。不过,从最后之作在餐厅中的模样看来,现在的她应该没有能力自行移动位置。
「喂,你刚刚说靠你自己的能力没办法抓到最后之作,对吧?」
「是啊,她似乎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按照『实验』过程中的藏身方针在行动着。更何况,只有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分身做这些事。」
「问题是,制作这个人格资料的人不是天井吗?他既然是人格资料的专家,应该对藏身方针之中的窍门相当清楚才对吧?」
「知识跟技术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事实上他似乎相当努力地隐藏行踪,但做法不够老练,因此还是被我抓到破绽。但妹妹们可不同了,她们可以将输入脑中的知识立刻转化为技术,所以最终信号的行踪比天井更难掌握。此外,金钱的流动也是一个原因。天井只要到店里买东西,就会留下纪录,但露宿街头的那孩子却可以完全不露踪影。哪一边比较容易追踪,答案应该很明显。」
「……」
哪一边适合由一方通行来执行,不必想也知道。
一方通行的力量与其拿来保护他人,更适合去进行破坏。不,或许这已经不是技术或理论等层级的问题。
「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御坂用手指指着女服务生。哇啊,御坂御坂的料理先来了。」
他没办法保护他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保护他人。他根本无法想像,自己用超能力保护他人的画面。
「喔喔,御坂是第一次吃热腾腾的饭呢,御坂御坂感到好兴奋。好棒好棒,整个盘子都在冒着热气,御坂御坂不断凝视。」
这已经不是理论的问题,而是概念的问题了。他的力量无法拯救任何人,他所处的世界也无法让他拯救任何人。无法得救是家常便饭,获救反而是异常,这是他所处环境的第一条常识。
「可是,跟某个人一起吃饭也是御坂第一次的经验,御坂御坂回答。御坂御坂回想起来,听说用餐前应该要一起说『开动』,御坂也想要尝试那么做做看,御坂御坂提出自己的希望。」
如果他用他的力量拯救了某人,围绕着他的常识将彻底崩溃。「一方通行」将不复存在。救人的一方通行根本不是一方通行。甚至可以说,等于已经被另外一个人所取代。
「是啊,没错。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我应该选哪边。」
一方通行自嘲般地喃喃自语。
他不是那个少年或少女。救人,适合做这种事的人除他之外还多得是。而且很不巧的是,那边的座位都已经被坐满了,没有他人座的余地。
他的力量不适合救人。
他的力量只适合杀人。
一方通行的脑海中,在短短的一瞬间,浮现出某人的脸。
「哼,尽量嘲笑我吧,臭小鬼。反正我只能选这边!」
接下来,他必须做出选择。从并排在眼前的信封袋中,选择舍弃一个。一方通行似乎放弃了挣扎,将其中一个大信封袋,拿了起来。
他拿了右边的信封袋。
装着人格资料随身碟及笔记型电脑的信封袋。
他决定保护那个名叫最后之作的人造少女。
从这一瞬间开始,一方通行想必不再是一方通行了。
为了保护他人,挺身而出。为了帮助他人,有所行动。为了拯救他人,全力以赴。「不适合」这样的字眼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件事了。凡是对他有所了解的人看见了这一幕,想必都会认为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或者大喊「说这种话的一方通行一定是冒牌货」。
他的选择,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甚至可以说,他失去了身为一方通行的所有存在意义。
不再是任何人的少年,虚弱无力地自嘲道:
「要笑就笑吧,看来到了这地步,我依然希望获得救赎。」
「好吧,那我就为你大笑一场吧。」芳川凝视着少年说道:「在你的心中还残留这样的感情,确实是一件值得令我带着笑容献上祝福的事情。你就安心地证明这件事吧,你的力量也是可以用来拯救重要之人的。」
一方通行没有答话,他拿着装有随身碟的信封袋,转身走向门口。所以我讨厌这个天真的女人,他在口中如此喃喃自语。接着,他朝着芳川说道:
「既然我答应为你们研究人员办事,你可得准备好令我满意的报酬。」
「没问题,那孩子的肉体调整就交给我来负责吧。」
芳川桔梗如此回答。少年的背影没有再说任何话,就这么走出了研究所。

2(Aug.31 PM06:00)

在空无一人的研究所内,芳川桔梗松了一口气。
一方通行在这个紧要关头来访,可以说是奇迹般的幸运。事实上,如果他没有来到这里,学园都市将无可避免面临瓦解的命运。
既然一方通行选择了寻找最终信号,那么落到芳川手上的任务就是「揪出天井,逼他吐露病毒程式码」。但是,她决定留在这里。与其东奔西跑进行不拿手的追逐战,还不如自己解开程式码比较快。
但是,
病毒程式码在庞大的人格资料中不知道藏匿着多少串,想要把它们全部都找出来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何况不小心删除了正常程式码也会产生问题。如果是记忆类的程式码,还只是丧失记忆而已,但如果让自律神经类的程式码受损,最终信号将会没命。
「……呼。」
芳川将脸从资料列印用纸上拾起。刚刚虽然在一方通行面前讲得很轻松,但对最终信号的肉体进行重新调整可不是件好办的事。问题不在于技术层面,而在于芳川的立场。
这间研究机构的「实验」只是遭到冻结而非永久终止。换句话说,必须做好随时可以再度展开「实验」的准备工作。在一介研究人员的决定下,让身为妹妹们控制核心的最终信号获得自由,根本是无可容许的行为。一旦做出这种独断的行动,她势必要为此背上责任。
芳川只是天真而已,并不善良。
举个例子来说,当初「实验」的最后一刻,将近一万名妹妹们全部联合起来操纵全学园都市中的风力发电螺旋叶片,妨碍了一方通行的攻势。如果当时她透过最终信号对御坂网路送出停止信号,就可以阻止妹妹们的行动,但她没有这么做。
然而,芳川没有阻止妹妹们的理由,并非希望妹妹们能够活下去。她的出发点并不是那种「善良」。她只是害怕如果出手干涉「实验」中的妹妹们,将对「实验」本身造成无法修复的伤害。也就是说,她只是「天真」地为自己着想。
「但是……」
芳川桔梗下定了决心。
一方通行为了拯救他人而舍弃了自己的存在意义。这件事想必会在他心中造成重大冲击。「以自己的力量拯救他人」虽然是件既简单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却是他原本已经放弃的梦想。他本来甚至已经靠着「我只会杀人而已」这样的自嘲,为自己无可救药的人生找了个台阶下。
如果这时候的一方通行发现,他其实能够用自己的双手保护他人。
那么,他一定会非常懊悔。
因为过去倒在自己眼前的那些人们,未免死得太没价值了。
他将懊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对这些人伸出援手。
但是如今,一方通行为了拯救一名少女,决定勇敢面对这个事实。芳川不忍心糟蹋他的心意。即使他现在察觉已经太迟,即使他现在已经无法回头,芳川还是不忍心糟蹋他的心意。
「到头来,我只是天真而已,并不善良。」
嘶哑地喃喃自语。没错,芳川并不善良。如果是真正善良的人,就不会向一方通行求助,让一方通行被迫背负上这么大的痛苦。真正善良的人不会依赖一方通行,而会选择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即使,那将会让自己陷入极大的困境之中。
但芳川讨厌天真的自己。
在人生的生涯之中,她希望自己至少能够善良一次。
「看来,轮到我毁灭自己了。」
芳川再一次叹了口气,拿着资料列印用纸,开始着手进行最终信号肉体重新调整的准备工作。这种冒着风险拯救他人的举动,根本不像是天真却不善良的她会做出的行为。事实上,她每次见到被雨淋湿的弃猫,心中都会感到不忍,但却一次也不曾将弃猫带回家饲养。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只有一次也好,她希望做出自己过去不曾做过的事。

3(Aug.31 PM06:15)

他回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
被大家称为一方通行的这个人,过去也有个有人味的名字。姓是两个字,名是三个字。非常像日本人的名字,非常平凡无奇的名字。
他并非从一开始就位居学园都市最强的地位。
一开始,大家只是认为他比周围的人强一点而已。
然而,树大招风。
而对他来说最大的灾厄,是他的能力比他自己所想像的还要强得多。
朝着他冲过来的同年龄少年们在一碰到他的瞬间,骨头就折断了。
教师过来阻止,教师的骨头也断了。
大人们对他群起围攻,结果也是全灭。到最后,警卫及风纪委员紧急赶来,彷佛正对抗着银行强盗,对着这个当时才十岁的孩子以各种超能力及新世代兵器展开攻击。但是,这些人也一样全灭。
而他,只是感到恐惧。
害怕遭到暴力对待的他惊慌地举起双手乱挥,就只是这样而已。
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反应。
但是,却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没有窗户的无人攻击直升机在空中来回盘旋,穿着机械钟甲如同机器人般的增援警卫,为了保护受伤的同僚而死守岗位。简直像是电视上常播出的怪兽电影情节。他就像一只被众人所害怕的丑陋怪兽。
于是他察觉到了。他那幼小的心灵开始察觉到。自己的指尖一碰,人们就会受伤:自己心中有点不耐烦,人们可能就会送命。这场骚动如果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整个学园都市、甚至整个世界都将与自己为敌,最后可能一切都会毁灭。
为了避免「毁灭」,他必须将「感情」封锁在心中,不对任何人展现。坏的感情固然危险,好的感情有时也会带来忌妒,产生攻击性。
不伤害任何人的方法,就是成为一个不管受到他人如何对待皆能不动如山的人。心中的一点点不耐烦就可能让他人送命,所以不能有任何感情起伏。唯有成为一个像冰一样的人,才能避免自己的力量失控,危及他人。
但是,幼小的孩子在这时,就已经犯下一个极大的错误。
因为他的做法相反地也让他变成像冰一样「不管他人死活」的人。一个不管受到他人如何对待,也能完全不发一句怨言的人,一定是个对他人的人生完全不感兴趣的人。
他就在没有察觉到错误的情况下,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就这样,他勉强地避免了「毁灭」。
对他人完全失去兴趣的他,当场非常干脆地投降,让自己被关进了名为特别班级的牢笼里。但是,一个人内心的齿轮是无法轻易停止的。在他那不带任何意志,如水母般飘飘荡荡的深层意识之中,逐渐归纳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既然不能随便与他人产生争执,那就创造出一个不会产生争执的环境。
只要自己拥有够强大的力量,让他人认为与自己起争执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就行了。
只要自己不单单只是「最强」,而是「绝对无敌」。
或许这么一来,将可以不再令他人受伤,也可以不再令他人感到恐惧。自己将获得他人的认同。他那伤痕累累的内心如此期待着。
他没有察觉,这样的想法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伤害多少人。
「无聊……」
一方通行走出研究机构之后,对于储存着人格资料的随身碟并不加理会,而是朝着当时与最后之作分开的餐厅飞奔而去。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但他认为最后之作在那样的状态下应该没有能力自行移动位置才对。
他在大街上狂奔。
顽强地残留在头脑深处的记忆残渣令他紧紧咬着牙关,不断狂奔。
没错,他已经获得了肯定。
即使没有变成「绝对无敌」,就算连「最强」也不是。
那个少女已经肯定他了。
的确,这或许已经太迟了。到了这个地步才想要改变什么,或许已经太迟。但是,他确实获得了认同。少女把他当成一个人,以平等、不带恐惧、站在相同立场的态度对待他。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当时心中所拥抱的某种感情。
而这种不想失去的心情,令他的内心感到无比欢喜。
似乎有某些东西,开始在改变。
似乎有某些东西,有希望获得改变。
即使明知道一切都已太迟,他也不在乎。

4(Aug.31 PM06:32)

一方通行奔跑在大街上。
从研究所到餐厅,走路要花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再加上刚刚跟芳川桔梗对谈了许久,如今天空已经出现了晚霞。
一方通行在街上奔跑,并注意周围的声音。不知为何,一路上警卫特别多。仔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有个侵入者强行突破了学园都市的安全防卫网。
(这个人跟天井亚雄有关吗?这么说来,是「境外」的人委托他在最后之作的脑袋里塞入病毒?天井那家伙打算逃亡到「境外」去?)
一方通行用比一般机车还要快得多的速度奔跑在街道上,心中不停想着。
(不,如果那个侵入者的目的是为了协助天井逃亡,不应该引发这么大的骚动,让学园都市提高警戒。如此看来是完全不相关的事吗……这么武断地下结论似乎也很危险。)
不论真相如何,如今找出最后之作比找出天井亚雄更重要。至于那个不知道有没有关联的侵入者,就先暂时置之不理吧。
想着想着,他就看见了当初与最后之作分开的餐厅。
(可恶,早知道当时就把那小鬼直接带到研究所去了!)
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研究所是如何看待最后之作的。害怕她突然遭到研究所「处分」而将她留在餐厅里,却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不过,如今再怎么咒骂也无济于事。不知道最后之作是否还待在店里?还是已经被赶出去了?一方通行朝餐厅奔去。
忽然间哗啦一声,
餐厅的窗户玻璃在眼前裂成了碎片。
「啊?」
一方通行不禁停下了脚步。
这间餐厅的窗户面对着马路。马路上,站着一个身高将近两公尺,看起来像摔角选手的壮硕男人。这名穿着深黑色西装的壮硕男人,慢条斯理地由玻璃碎裂的窗口侵入店内。
店内传出了对话声,似乎正在争执什么事。
过了一会,一阵脚步声从店内响起,经过玻璃碎裂的窗口,来到马路上。但只有脚步声而已,看不见任何人影。简直像是透明人走过一样,鞋底形状的透明凹痕压在窗户玻璃的碎片上,发出声响。
这个透明人朝着与一方通行完全相反的方向奔去。途中,他撞到了一个身穿巫女服装、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那个奇妙女孩怀里的东西洒了出来。似乎是猫食之类的东西。由于袋口是开的,透明人被洒了一头的猫食。
一方通行正对这个人物的身分感到狐疑时,突然又有一名少年从玻璃碎裂的窗口跳出,来到马路上。
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少年。
「是……那家伙!」
一方通行不禁张大双眼。那名少年就是当初为了拯救妹妹们而一拳将一方通行打倒,迫使「实验」遭到冻结的等级O无能力者少年。
少年朝着透明人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不过,在旁人眼中看来,那名少年与其说在追赶,不如说是逃命。不知为何,看起来像餐厅店长的男人及女服务生正在后面追赶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那间餐厅……发生了这样的骚动……跟那个臭小鬼有关吗?啧……完全无法预测。那个笨蛋的确有可能蹚进这滩浑水之中。)
一方通行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先走进餐厅里。时间相当有限,不能胡乱行动。而且凭自己的「速度」,先搜集完情报之后再追上去,也大可以追赶得上。
他走进了餐厅。
店里的模样跟中午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差地远了。面向道路的窗户全被打破。一张桌子被类似雷射光的东西切割成数块,翻倒在地上。餐厅里的客人们目睹这场骚动,似乎还无法恢复平静,每个人都站在远处看着撕裂的桌子,不断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仿佛是在看着一场小火灾。
一方通行的视线在四周绕了一圈。
店内并不宽广……但却没看见令人熟悉的最后之作身影。
(喂喂,该不会真的被赶出去了吧?那个臭小鬼的状况应该是没有办法自己走出去才对。)
再次环顾四周,与一名女服务生四目相交。那是个体型娇小的少女,看起来几乎跟中学生没两样。一开始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一方通行。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忘记现在是营业时间了吧。经过大约三秒钟后,少女才终于回过神来,朝一方通行走近。脸上的服务业笑容多少带了点苍白。
「欢……欢迎光临。请问是一位吗?本店全面禁烟……」
「我不是来吃饭,是来找人的。她应该还在这里才对。」
「咦?」
「年纪大约十岁左右,全身没有穿衣服,只披着一件淡蓝色肮脏毛毯的小鬼。三点左右曾经跟我一起到你们店里,有印象吗?」
如果要论能不能令人留下印象的话,恐怕再也没有任何模样能比最后之作的打扮更令人印象深刻了。所以一方通行并没有特别详细描述。他心想,这样讲应该就够了。
但是娇小的女服务生却显得颇为惶恐。
「呃……啊……抱歉,我不记得了。请问您知道她坐几号桌吗?」
「……真的假的?难道这个年代做那种打扮已经不稀奇了?」
恭谨地低头道歉的女服务生脸上,逐渐由惶恐的表情变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来她真的不记得了。
(啧,是因为这场骚动的关系?)
一方通行咂了个嘴。毕竟跟最后之作在这里吃饭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了,何况这里刚刚才发生了大骚动,因太过于惊愕而将「穿着奇怪的客人」忘记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突然间便失去了线索。一方通行脸上显露出烦躁不悦的表情,娇小的女服务生似乎非常害怕,急忙躲进店内深处。
(现在该怎么办?是否该去调查监视器的纪录?)
一般来说,这类的影像纪录会经由网路直接传送给保全公司,店内并不会保存原始纪录档案。但如果拥有骇客的技术,就可以从外部窃取影像纪录……
(不可能的,这里跟外界可不能相提并论。)
一方通行摇了摇头。
他完全没有骇客技术,何况在这个充斥研究机构及机密情报的学园都市,也不可能把安全系统交给一般保全公司负责。照理来说,学园都市内的安全系统应该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除非是极少数拥有异常才能的骇客高手,才可能找出连系统开发者也没察觉的「漏洞」进而入侵。
脑中想着这些事情的一方通行,此时看见两、三个作业员从店内深处走了出来。刚刚那个身材娇小的女服务生则躲在他们身后。
大概认为我在妨碍营业吧,一方通行心想。不过,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跟他们好好解释。一方通行的眼神中隐隐透出如薄刀般危险的光芒。
但很令人意外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性作业员露出了友善的笑容,说道:
「你是那位披毛毯女孩的亲人吗?」
「啊?」
「三点左右来我们店里的那位女孩,似乎身体不太舒服。」
一方通行将男性作业员的话在脑海中转了几圈。当时的最后之作正因未完成调整的肉体产生错误运作,而出现类似得了热病的症状。她应该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才对。
「大概四点多的时候,我们看她一直趴在桌上,觉得不太对劲。服务生试着过去跟她说话,却发现她已经失去意识了,我们认为事态严重,于是叫了救护车。」
「这么说来,那个小鬼现在在医院里?」
「不,救护车还没来之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自称是女孩的亲人。他说女孩的病是定期发作的,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我们就把女孩交给他了。」
穿着白袍的男人。
一方通行紧紧咬着牙齿。或许光靠这些讯息还不足以下定论,但……
「你想找那个女孩,要不要试试看跟那位先生联络?你知道他是谁吗?」
「……用膝盖想也想得出来。」
他不屑地说道。
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天井亚雄。吃午饭的时候,一方通行就目击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附近。更何况那个最后之作,怎么可能有什么「亲人」?

5(Aug.31 PM07:02)

一方通行走出餐厅后,决定先用手机打电话给芳川。
「你说什么?最终信号被天井带走了?」
「我也是听说的,不是很确定。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病毒应该放着不管也会启动吧?为什么那家伙要把小鬼带走?」
追根究底起来,天井亚雄遗留在学园都市里就是一件怪事。既然他是因为害怕遭到质疑而躲了起来,理论上应该会赶紧想办法逃到学园都市外面才对。不管警卫或风纪委员的能力有多强大,也管不到「境外」的世界,他们的治安维持能力仅局限于这个城市里面而已。
「单以技术层面来看,天井是个一流的研究人员。『境外』应该有很多组织愿意冒着风险将他藏匿起来才对吧?」。
「是啊,我也想不透为什么。或许只是些很单纯的原因。」
两人沉默了片刻。
敲击键盘的声响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
过了一会,一方通行开口说道:
「据说天井那家伙带走最后之作的时间是四点左右。你认为他还留在学园都市里吗?」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已经快三个小时了。如果是平常实在很难判断,但这次我们运气看来不错。」
「什么?」
一方通行将意识集中在电话上。芳川现在似乎正在进行一些作业,不时传来敲键盘的声音。
「有一个『境外』不明人士突破了都市警卫网,强行侵入都市之中。而且下午在第七学区的速食店附近发生大规模战斗,所以警戒层级在下午转为橙色警戒,如今已经变成红色警戒了。第二级警戒……你应该听过吧?」
橙色警戒代表「可能有恐怖分子入侵状态」,而红色警戒则代表「已证实有恐怖分子入侵状态」。不论是哪一种,只要警戒令一发出,学园都市对外的出入口都将完全封锁。就连便利商店店长也会因无法获得商品补给而大伤脑筋。
如果在下午就已发出橙色警戒,那么四点过后才回收最后之作的天井,将没有办法离开城市。虽然不知道入侵的是哪个笨蛋,但看来得好好谢谢他才行。
「那家伙还在城市里面。这么一来他会在哪里?」
这段期间,芳川依然持续敲打着键盘。
「要把他找出来并不容易。不过,他应该会避免进入人群之中,因为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身上只包着毛毯的裸体少女,实在太醒目了。逃亡中的天井亚雄绝对不会希望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一方通行心想这确实有道理,但有个问题。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大部分的学生都关在家里赶着暑假作业,整个城市简直跟鬼城一样看不见人影。
「你能侵入警卫机器人或人造卫星的监视系统吧?另一个信封袋里,不是装着以城市警备系统追踪天井亚雄藏匿点的资料?」
「机械式的安全系统并没有大家口中所说的那么滴水不漏。你想想看,我们的无数『实验』都是在这种戒严体制下完成的哦?」
「……」
「所以说安全系统只能当作追踪的参考情报而已。我追踪目标的主要方式是检查金钱流向。你知道吗?现在的纸钞上都装了IC晶片。」
「啊,我听说过。据说是因为彩色影印的伪钞太多,为了加以分辨才在真钞上装晶片?」
「其实装晶片还有另一个目的。只要将钞票持有者的个人资料纪录下来,就可以详细查出他的金钱流通情报。」芳川敲打着键盘说道:「在这个年代,只要使用信用卡或是以现金购买超过一千圆以上的东西,个人情报就会被窃取。不过反过来说,如果像那孩子一样过着露宿街头的生活,而且完全不花钱,就没办法追查出动向了。」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过去天井都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在逃窜?」
「基本上都是开车移动。似乎是将车停在公园或废墟中,睡在车上。但是洗澡、买食物及加油时会用到钱,所以没有办法完全隐藏踪迹。」
芳川持续敲打着键盘,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不使用旅馆之类的住宿设施吗?是否去过什么朋友的家?」
「我想,他恐怕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吧。」
「……看来是个跟我一样的废物。」
「当初执行量产型超能力者计划的研究所被迫面临关闭命运,由于那是私人研究机构,他身上因此背了不少债。就像倒闭公司的社长一样,一旦穷途潦倒,朋友也不再是朋友了。」
一方通行颇不以为然地咂了个嘴,想了一下之后说道:
「他现在应该无法逃出这个都市吧?」
「如果不敢面对盘问,恐怕连一个学区也逃不出去。」
「好,如果是这样……」
一方通行说出了一个建筑物的名称。
芳川桔梗讶异地说道:
「等等……真是奇妙。天井亚雄这段期间完全没有接近过那里。照理来说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应该就会是那里才对……」
「第一个想得到的地方等于是最危险的地方,他当然不敢靠近。不过,人一旦被逼上死路之后,行动模式也会越来越单纯。」
一方通行露出了狡犹的笑容,沿着大马路迈步前行。
他的目标,是某个研究所的遗址。
当初进行等级5超能力者「超电磁炮」量产型开发计划的研究机构。

6(Aug.31 PM07:27)

某个研究所遗址的旁边停着一辆跑车。
狭窄车内的冷气已开得太强,但天井亚雄的手掌却流满了汗水。
他以汗水淋漓的手,压着不断抽搐疼痛的胃袋。
本来他是打算进入研究所内的。由于研究所遗址内的建筑物依然保存完好,可以用来藏匿车子的角落多得是,瞒过人造卫星的摄影机应该并不困难。但是,如今的天井没有能力将围墙正门入口处的粗大锁链与锁头解开。
问题是,又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只要稍微移动车辆,就有可能遭到盘问.而如果舍弃车子,将几乎跟裸体没两样的最终信号抱着在街上走,更是几乎可以肯定会被拦下来。
「可恶!」
真的是棋差一著,天井感到无比懊悔。本来在最终信号的脑袋里输入病毒之后,就应该要迅速逃到学园都市「外面」去的。学园都市敌对势力的成员正在「外面」等着自己。接下来只要遵从他们的安排潜逃到国外,凭着自己手上握有超能力相关技术,任何国家的任何研究机构都将非常乐意接纳自己。
没想到,最终信号在遭到病毒注入之后,竟然逃走了。
天井亚雄的「计划」在那一瞬间便开始土崩瓦解。
最终信号的肉体并没有调整完成,根本无法在培养器外长时间存活。搞不好在病毒启动之前,最终信号就会死亡。
如果真的发生那种状况,散布于全世界的妹妹们将不会被病毒感染。这么一来,任务等于是失败了。「敌对势力」绝对不会原谅这种事。届时他们别说是不会协助天井逃亡,甚至还有可能下达追杀令。
天井一定要把最终信号抓回来。而且更讽刺的是,一定要保住她的命。
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手边没有培养器,实在不算是达成目的。
这一个礼拜以来天井为了找出最终信号,可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发现最终信号不知为何,竟然跟那个凶恶的一方通行在一起。幸好趁一方通行离开的时候成功带走了最终信号,没想到现在却陷入这种窘境。
「……」
天井亚雄转头瞪着副驾驶座。
肉体尚未调整完成的最终信号包着毛毯,整个人瘫在座椅上。她全身大汗涔涔,呼吸非常微弱,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最终信号的脸上贴着几块电极贴片。从贴片延伸出来的电线,连结到放在她大腿附近的笔记型电脑上。
萤幕上显示着最终信号的脉搏、体温、血压、呼吸数等生理数值。这些数字及图表一般人是看不懂的……但如果让看得懂的人看到,那个人一定会大感诧异吧。在这样的数值下,一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
(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这么不巧……!)
天井亚雄有非逃不可的理由。
他是量产型超能力者计划负责人,这个计划以常盘台的超电磁炮为蓝本,但制造出来的量产型复制人却仅拥有低等级性能,无法与超电磁炮相提并论。计划遇到瓶颈,研究所被迫关闭。背负庞大债务的天井此时幸好遇到了救星,那就是一方通行的等级6绝对能力计划。
但是,连这个计划也遭到几乎永久性的冻结。
天井无力偿还债务。
学园都市已经没有他能待的地方了。他所拥有的东西,只有庞大到足以买一艘潜水艇的惊人负债。量产型超能力者计划的研究机构与等级6绝对能力计划的研究机构不同,乃是私人机构,这是他被逼上绝路的最大理由。如果想活下去,只能丢下债务跑路。
所以,他与神秘的危险组织搭上了线。在这样的状况下,如果惹恼了对方,绝对将死无葬身之地。天井亚雄可没有乐观到认为自己被夹在学园都市及敌对势力中间,还能保得了性命。
(可恶!可恶!为什么偏偏让我遇到这种状况!)
天井在狭窄的跑车内捶打着方向盘。
逃走的最终信号终于在今天抓回来了。但很不巧的是警戒层级变成橙色,接着又变成了红色,令他完全没机会离开学园都市。而且最终信号的身体状况比预料中还要差,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在病毒启动前没命。
(拜托你,拜托你!再一下子就好了,只要撑到病毒启动就行了!)
天井知道有好几个地方,能够取得为最终信号调整肉体的设备。但因为警戒层级提高到红色,整座都市里到处都设置了盘查点。带着一名只包着蓝色毛毯的裸体少女,是无法通过盘查点的。更何况这名少女是人工制作,根本没有登录ID的量产型复制人。
别说是逃到学园都市「外面」,甚至连移动到下一个路口都没办法。现在的天井亚雄只能待在狭窄的车内发着抖,将一切命运交给那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启动的病毒。
忽然间,挡风玻璃前方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
「!?」
天井反射性地将原本望着方向盘的视线瞬间抬起。但那原来是跟警卫或研究人员这些追兵毫无关系的一只乌鸦。一只深黑色的乌鸦由右至左飞了过去。
「啊……」
然而,天井却瞪大了双眼。
前方什么人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是一片无人的街景,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会令天井亚雄感到害怕才对。由第三者的眼光看来,或许会认为天井是惊惧得无法镇定心神而看见幻觉了。
「啊啊……」
但是,天井的视线根本不是望向前方。
他看的是后照镜。
看着那块映照出后方景色的小小镜子,天井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眼珠的瞳孔部分不断晃动。全身汗如雨下,宛如覆盖了一层薄膜。指尖不停颤抖。
后照镜中,映照出一名少年。
少年从天井所乘坐的黄色跑车后面,一步步慢慢逼近。
浑浊、炽热、疯狂、纯白的等级5超能力者。
「……呜……啊!」
奇妙的声音由天井的喉头传出。
事实上天井并不知道一方通行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但是不管一方通行想做什么,都是极度危险的事。
一方通行毫不迟疑地朝着天井的跑车走来。
天井望向副驾驶座上的最终信号。
如今的最终信号脆弱得就跟雪的结晶一样。虽然不知道一方通行想要做什么,但如果将最终信号交到那怪物手上,恐怕不消一秒钟就支离破碎了。
绝对不能把最终信号交给他。
既然如此,只能对抗那个怪物了。
(问题是,要怎么对抗?)
白袍的口袋里放着手枪,但这种东西根本无法对付那样的怪物。以活生生的肉体对抗那家伙,就像跟蓝宝坚尼跑车比赛马拉松,跟九〇式战车比赛拔河一样愚蠢。
既然如此,只能逃跑了。
天井紧紧握住了车钥匙。
手不停地颤抖,连将车钥匙插进钥匙孔内都极为困难。他哭丧着脸,一直找不到钥匙孔。唰的一声,钥匙终于滑进了孔中。
奋力转动钥匙。
引擎高声怒吼。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离合器操作失当,跑车像屁股上被踢了一脚般弹起,往前暴冲。

7(Aug.31 PM07:39)

一方通行看着天井的车子粗鲁地突然往前狂冲,明显惊慌失措的模样,却只是悠哉地露出诡异的微笑。
(那个小鬼……确实在车上。我还以为她会被塞进后车厢里呢。也对,如果她死了,相信天井也会很困扰吧。)
一方通行在脑中漫不经心地想着,微微压低身体。
轰然一响,他往地面蹬了一脚。
一方通行在瞬间便飞到将近十公尺的高空上,轻松越过了天井的跑车,在跑车前方地面着地。看得出来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脸色整个僵住了。男人急忙转动方向盘,但已经太迟了。油门被踏到了底的廉价国产跑车,像炮弹一样朝着一方通行撞了上去。
响起了金属被压扁的声音。就像把踩扁空罐的声音增幅了一千倍。
但是一方通行却一步也没有移动。甚至连一根头发也没有晃动。被压扁的是跑车。跑车正面冲撞过来的「力量方向」全部都被转变成向下了。跑车的四颗轮胎在一瞬间爆胎,钢圈被挤压成鹅蛋形。底盘高度完全归零,埋进柏油路面有数公分之厚。或许是车体已经扭曲变形了,前后左右所有的玻璃全都裂成碎片。
坐在驾驶座上的天井,皱着脸露出了笑容。
跑车被破坏成这副德行,坐在里面的自己竟然毫发无伤,想必令他觉得难以置信吧,甚至连安全气囊也没有弹出。这种恰到好处的力道控制,正说明了一方通行与天井亚雄的实力差距。
「唔……啊……可……可恶!」
天井哭丧着脸不断踩着油门,但轮胎钢圈早已扭曲,被挤进挡泥板中了。这种状态下,车子根本不可能前进。经过十秒以上的时间,天井才察觉到这个事实。接着他打算舍弃最后之作逃走,于是奋力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冷静点,中年人。太难看了吧?」
咚的一声,一方通行朝车子保险杆轻轻一踢。不知道冲击力是如何改变的,原本整个打开的驾驶座车门又迅速关上。这关上车门的动作,就像是被猎物踩到的巨大陷阱夹迅速夹起。正打算逃向车外的天井被车门一夹,肺中的空气全都被逼了出来,慢慢滑落到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啊,抱歉,用这么逊的方式打倒你。不过总比送命好吧?」
天并没有回答。一方通行也不期待他还能回答。一方通行望向驾驶座旁的座位。反噬了饲主的驾驶座整个扭曲变形,但旁边的座位却与之形成强烈对比,如摇篮般温柔地包覆着一名少女。
「你可真会给人添麻烦,臭小鬼。」
肩上的重担终于卸了下来的一方通行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取出手机。
「芳川吗?对,小鬼已经安全了。」
距离病毒启动还有四个多小时。

8(Aug.31 PM08:03)

一方通行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包覆在毛毯里的最后之作完全没有反应。无力下垂的手脚,被不舒服的汗水沾湿了。
一方通行正要将最后之作从副驾驶座抱出来时,突然察觉一个问题。
「喂,臭小鬼脸上贴了一些类似电极贴片的东西,这个是不是别撕下来比较好?」
「嗯?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一点?」
芳川听了一方通行的形容之后说道:
「那应该是我们工作人员用来检查妹妹们身体状况的设备,功能只是显示呼吸、脉搏、血压、体温等肉体层面及人格资料等精神层面的健康状况而已,把电极贴片撕下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从电极贴片延伸出来的电线连接着笔记型电脑。电脑萤幕上有着数个图表。除了图表之外,还有一个以百分比表示的数值,数值的旁边写着「运作率」。
「这是什么?」一方通行问道。
「喔,那是最终信号的脑细胞运作率。脑细胞(Brain Cell)就简称BC。」
一方通行吃了一惊。对人类的脑细胞运作,毫不遗漏地加以监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样一台小小电脑实在看不出拥有那么大的效能。不过妹妹们是电击能力者,或许是藉她们的能力弥补了某些效能的不足吧?
不管怎么样,反正都是他完全不懂的技术。
「喂,有没有可能使用这台机器移除小鬼脑中的病毒?把小鬼从这里带回去还挺花时间咧。」
「不可能。那只是侦测状态用的仪器。如果想进行输入,必须有专用培养器与学习装置。」
「喔。」一方通行思考了片刻……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不知为何,电话的另一端不时传来杂音。
「喂,你现在不是在研究所里吗?」
「你现在才发现吗……我正在开车朝你那边过去。车上有培养器及学习装置。这样比起让你回到研究机构,时间上要有效率得多。或许她一看见我又会想要逃走,但以你的运动能力,应该不会让她逃掉才对。」
所以你就待在那里等着吧,芳川说道。
「巨大的量子电脑当然搬不上车子,不过DNA电脑倒是有大小刚刚好合适的,所以我一并带来了。机器效能虽然较差,但这样的容量已经足够应付这次任务了。」
「……喂,既然能用机器分析,你刚刚为何拿红笔拼命做记号?根本没必要人工作业吧?」
「机器是很死板的东西,或许该说是太墨守成规了吧……有时反而会造成问题。你知道电动游戏吗?电动游戏在最后除错的时候,还是必须以人工方式实际拿起操纵把手试玩。将资料以机器运算、以人工方式进行修正、再放回机器上运算看看有没有出错……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
一方通行伸出手来正要将最后之作脸上的电极贴片扯下时,偶然开口问道:
「这么说来,你已经完成病毒程式码的分析了?」
「大概完成了八成吧。分析完毕后还得撰写解毒用程式码,所以时间上是相当紧迫的。」
不过我一定会在时间之内完成的,芳川带着自信说道。
一方通行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这样的做事风格实在不像是平常的她,不过这也让一方通行颇为松了口气。看来事态终于往平安解决的方向逐渐进展中。
(真是烦死人了,你到底想给我添多少麻烦才满意,臭小鬼?)
这是一方通行第一次尝到「等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每一秒的时间都似乎被毫无意义地拉长了。这种感觉实在不能算是舒服。他不耐烦地以鞋底轻轻踏着柏油路面,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马路上产生了可怕的龟裂。
「御……坂——」
突然间,少女的嘴巴动了。
仿佛口干舌燥的人开口想要讨水暍,颤抖的双唇微微开启。
「御……坂……御……坂……是——」
双眼紧闭,只有嘴唇在动着。疯狂地、拼命地动着,似乎想要传达什么讯息。一方通行不知道该不该仔细聆听她说的话。毕竟在专家芳川还没抵达的情况下,一方通行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减缓她的痛楚。
「御……坂——……是御。坂是御!坂是!御坂是御坂是御坂是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御坂[email=mviju0058@Mi]mviju0058@Mi[/email]@[iiG..**uui%%ebnauqansicdaiasbna.._!!」
「啊?」
眼见最后之作突然高声大吼,一方通行不禁轻声叫了出来。
这个模样实在不太对劲。少女纤细娇小的身体,在一方通行眼前像被捞上岸的鱼一样不断弹跳。整个躯干大大地向背后弯曲。不知是骨头还是肌肉在不停地吱嘎作响。但是少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表情,反而如同在唱着圣歌般,甚至带着一抹欢欣的神采。
唯有一点。
从紧闭的少女眼睑深处渗透出了泪光。
只有这一点并非源自于欢欣。
而是来自于剧烈的疼痛。
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上出现了乱象。写着警告文字的视窗就像打在窗户上的雨滴一样纷纷冒出,几乎淹没了整个画面。不明所以的哔哔警讯响个不停。
「可恶!喂,芳川!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某种症状吗?」
「你冷静点,详细说明清楚!光听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判断。对了,你的手机有摄影镜头吗?最好能够有影像电话的机能——」
芳川的话说到一半便告中断,似乎是因太过惊愕而倒抽了一口气。通话状态并没有被切断,一方通行可以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内容尽是些「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之类。
「喂,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紧急处置的办法?」
「安静一点。你能不能让我仔细听听那孩子在说什么?」
「你赶快说明——」
「快点!」
芳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急,令一方通行感到事态非比寻常。但是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最后之作的吼叫声想必也会透过手机传人芳川耳中。
「aweuvll..**0012uui%%0025$#gui,&‖//nsyulljwidnql,jwucla..@」aucneisdkaudj_!!」
少女的惨叫声已经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语言了。
透过手机可以感觉到芳川桔梗在听了少女的叫声之后,惊愕得忘了呼吸。
「……果然如此。」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方通行显得相当焦躁,芳川简洁地说出了答案:
「这是经过暗号化的病毒程式码。那个病毒似乎已经进入启动准备了。」
一方通行一听之下,不禁全身僵硬。
病毒应该在九月一日凌晨〇〇时〇〇分〇〇秒才会启动。现在才刚过八点,以时间上来说应该还有将近四个小时才对……
能够想得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假讯息。
敌人天井亚雄故意输入了假启动时刻。敌人所给的情报,本来就不该全部当真。一方通行也曾抱着相同的疑问,为什么天井亚雄会这么好心,一开始就将病毒启动时刻明白标示出来?
既单纯又可怕,宛如游戏般的陷阱。
或许就连天井本身也没想到这个陷阱会派上用场吧。设置这个陷阱与其说是为了保命,倒不如说是行有余力之下的附赠品。
一方通行在心中想着病毒启动后的下场。
「时间一到,病毒就会开始进行启动准备。十分钟后启动完毕,接着透过御坂网路将病毒感染给现存的所有妹妹们,让妹妹们进入失控状态。」
怀里的少女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一方通行回想着。
「我还没有将资料完全分析完毕,所以还不敢下定论,不过可能产生的症状,应该是毫无差别地对人类展开攻击吧。」
一方通行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最后之作持续着意义不明的大吼大叫。数百个警告视窗几乎将笔记型电脑的萤幕全部埋没。
从视窗及视窗的缝隙之间勉强可以看见「BC运作率」——也就是脑细胞的运作率。
运作率的数值不断上升。七十%、八十三%、九十五%……即使已经超过百分之百,数字依然不断攀升。
最后之作那小小的身躯,像触电般向身后弓起。
接着连「BC运作率」也被新的警告视窗给盖住了。
简直像是最后之作原本的人格资料,被神秘的病毒资料给整个覆盖住。
芳川透过手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一方通行已经听不进去了。
来不及了。
芳川还没有分析完病毒程式码,也还没做出解毒程式。而且她当初所分析的程式码里面含有假情报,就算做出解毒程式也不能保证是安全的。更何况,如今已不可能将她搬运到设备齐全的研究机构内。
制造出病毒的天井应该很清楚病毒的程式码,但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向天井逼问,然后再撰写出解毒程式。
一种莫名的触感正一寸一寸地烙印在一方通行的脑海里。但是他还没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思绪已经被芳川以冷静的声音强行切断。
「你听我说,一方通行,现在唉声叹气还嫌太早了点。你还有一项因应之道必须执行。」
「……因应之道?还来得及挽救吗?」
「病毒在藉由御坂网路散播出去以前,会先有一段准备期间。在这段期间内,现在的病毒程式码会被转换为妹妹们绝对无法违逆的『上级命令文』病毒程式码并非一开始就以『上级命令文』撰写,是因为如果这么做,病毒程式码在正常的人格资料中将变得非常明显,很容易找出来。时间只有十分钟,我想你应该猜到了,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将她处份掉。杀掉那孩子,守护这个世界。」
芳川的这句话中,从一开始就不包含拯救最后之作的意图。
她所说的因应之道,指的是这种意义上的因应之道。
守护世界。
如果想阻止世界各地的妹妹们失控暴动,就必须亲手杀了这名少女。
如今正翻滚挣扎,连求救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的这名少女。
一方通行自嘲般地笑了。自己所拥有的这个只能杀人的力量,竟然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派上用场。而且是默许最小程度的伤害无可避免,藉由杀死一名少女来完成。
时间一旦拖长,被输入最后之作脑袋中的命令文将让她的心四分五裂。想要阻止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她的心毁坏之前夺走她的生命。
「可恶……」
不管做出何种选择,她都已无法得救。
至少带着笑容让她安息吧,芳川桔梗说道。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方通行紧紧咬着牙关。胸口深处有一股刺痛感。这种痛跟在派车场内被等级0无能力者殴击时的痛完全不同。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这就是失去的痛。现在一方通行终于体会到了。他终于感受到怀中少女的重量。一万次的这种痛楚。一方通行终于体会到,自己过去曾经将这种痛楚,以万倍加诸在他人身上。
现在才体会,已经太迟了。
不管做什么,都已经太迟。
一方通行不禁高声大吼,但吼叫根本无济于事。
凭自己的能力,无法将最后之作脑袋中的病毒删除。自己并未拥有那么便利的能力。虽说是最强的力量,说穿了也只是可以将动能、热能、电能等各种能量的「方向」加以转换而已。就用途而言,只能用来杀人。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脑中所想得到的应用法却只有藉由接触敌人的皮肤,让敌人的血液及人体电流逆转,造成爆炸……
(……?)
想到这里,忽然有个念头在一方通行脑中一闪而过。
他仔细咀嚼着自己脑中的东西。
让人体电流产生逆转?
(等等,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方通行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如拼图般的片段语句。
他体内的时间流动,在瞬间变得极为缓慢。
(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无法呼叫增援。手边有的东西,随身碟及笔记型电脑。里面有病毒感染前的人格资料。等级5超能力「一方通行」。不论是动能、热能、电能等各种能量的「方向」都可以转换。需要的东西,学习装置。以电流的方式操控脑内情报的装置。控制电流信号。解毒程式。从庞大的人格资料中找出病毒程式码并加以消除的程式。无法在时间之内删除病毒时的解决之道。杀死最后之作。)
一方通行的思考速度急遽攀升。
文字排列中累赘的部分被剔除,逐渐凝聚成有意义的字句。
在专注的思考之中,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宛如永恒一般漫长。
(如果不想杀她,就必须删除病毒。需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从最后之作那庞大的人格资料中找出病毒程式码。第二件是操纵最后之作头脑内的电流信号,正确地删除病毒程式码。)
在学校授课包含超能力开发的学园都市之中,学园都市最强的超能力者也意味着拥有学园都市最强的头脑。过去曾经对整座都市空气粒子的流动进行精确预测演算的一方通行,运用所有的思考回路,尝试摸索出解决的方法。
(随身碟。里面是「感染前」的人格资料。将它与现在「感染后」的人格资料相比较,求出差异——等等,刚刚是什么引起了我的注意?自虐性的咒骂之语。回想起来吧。我最拿手的事情。最容易想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一方通行的肩膀如同遭到电击般剧烈震动。
人体电流的逆转。
如果,一方通行的能力真的可以改变任何能量的「方向」。
如果,只要触摸到到皮肤,就可以让血液及人体电流逆转。
他抬起了脸。从开始思考到结束,只花了不到十秒钟。
「喂,只要能够控制头脑内的电流信号,就算没有学习装置,应该也可以修改那个小鬼的人格资料吧?」
「你在说什……」
说到一半,芳川似乎理解了什么。
所谓的学习装置,就是以电流对人的脑加以操控,将人格及知识强行输入的装置。
「……难道你想把自己当作学习装置?不可能的,虽然你的能力是自由改变任何能量的『方向』,但操纵人脑的信号根本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不可能?我在『实验』之中,曾经试过藉由接触皮肤让全身的血液及人体电流逆转来杀人。既然可以『反射』,相信『操纵』也不是不可能吧?」
当然,一方通行并没有实际操纵过他人脑内信号的经验,没有自信绝对能成功。
但是,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如果可以,当然希望能够使用学习装置。如果能够准备好对抗病毒用的解毒程式,那就更完美了。问题是目前的局势并没有那么美好,如果不想放弃,就只能以目前有限的资源来突破困境。
靠自己的双手。
就算无法完美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救她的命就行了。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你能够用超能力来操纵最终信号的头脑,如今对抗病毒用的解毒程式也还没有完成,现在的你根本不可能完全删除病毒。」
「……」
的确,芳川还没有完成病毒的解析。而且既然芳川没有察觉病毒程式码中的造假部分,看来解析完毕的资料也不能保证绝对正确。
「你听着,连我都做出杀死她的判断了。我对那孩子身体结构的理解程度比你强上一百倍,连我也认定除了杀她之外别无办法。你知道这代表的意义吗?」芳川以冰冷的声音说道:「凭你的能力绝对没办法删除最终信号脑中的病毒。如果你失败了,牺牲的可是一万名妹妹们。而且如果事态发展严重,学园都市将被迫与全世界为敌。为了避免这个状况,我们只能放弃最终信号。」
芳川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正对着一方通行谆谆敦诲,其实是下达最后通牒。
「当然,如果你现在能够立刻写出解毒程式来,那又另当别论。你做得到吗?病毒只剩下几分钟就要发动了,你做得到吗?」
「当然。」
一方通行毫不迟疑地回答。听到这句话,芳川桔梗的呼吸停止了。
一方通行将视线投向瘫在副驾驶座上的最后之作,接着又朝信封袋内望去。信封袋内的随身碟上写着「编号二〇〇〇一号人格纲要/感染前」。
这里有病毒感染前的人格资料。换句话说,只要将如今的最后之作的头脑与这个人格资料交互比对,找出多余的部分,就可以让病毒程式码无所遁形。这个工作完成之后,接下来只要将正常的资料覆盖在异常资料上,予以修正就行了。就好比是拿铁鎚将凹凸不平的铁板敲成平面。
将或凹或凸的病毒感染点修正回平面的程式,就是俗称的解毒程式。
「可恶……我当然做得到。你以为我是谁?」
芳川似乎依然透过手机在说着什么,但一方通行已经没在听了。他想把手机电源关闭,但手滑了一下,手机掉到地上。他并不打算重新将手机捡起。
一方通行歪着嘴角笑了。
他已经知道这个解决方案的缺点是什么了。他手上的人格资料是「病毒感染前的人格资料」。换句话说,如果以这个人格资料为蓝本,将「多余的资料全部覆盖」,「病毒感染后」所获得的回忆也会全部遭到修正而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在画纸上涂满油画颜料,以新的画盖住旧的。
包含那次相逢。
包含那些对话。
包含那个笑容。
那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将流失。而这种痛,必须由他来背负。
「……那又怎么样?把一切都忘了,对这小鬼也比较好。」
仔细想来,确实是这样。回想深夜的小巷道及学生宿舍的房间就可以得到印证。只要她与一方通行在一起,就随时有遭到不明人士袭击的危险。
虽然最后之作毫不畏惧地接纳了一方通行,但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让这样的人活在与自己相同的世界中。
她必须回去才行。
离开这个怪物横行、血腥残酷的世界。回到有温暖阳光的世界。
他孤独地、虚弱无力地笑了笑,接着将随身碟插进笔记型电脑中。
画面上出现了庞大的程式资料。他以瀑布倾泄般的飞快速度卷动画面,将这些资料读过一遍。读完全部资料花了五十二秒。闭起眼睛反刍花了四十八秒。张开眼睛将自己的记忆与画面上的资料互相比对花了六十五秒。
准备完毕。
他已经准备好为一切画下休止符。
喀的一声,他捏碎了手中的笔记型电脑。机械碎片带着少女的内心设计图从他手中滑落。
「……」
他将手上的「反射」关闭,以手指触摸躺在副驾驶座上的少女额头。少女的皮肤仿佛得了感冒般微微发烫。他从皮肤上撷取了人体电流。他不断接触人体电流的「方向」,就好像是以触手侵入少女的体内。根据所接触到的人体电流的「方向」,推测演算周围人体电流的「方向」。
最后,少女的头脑内部结构完全呈现在一方通行的脑中。
浮现在脑海的少女思考回路,是那么的温暖。
令人不禁想紧紧抱住,不想失去。
但是,
他非这么做不可。
「你这臭小鬼,既然我都已经帮了这么多忙,可不会容许你擅自死掉。」
说完之后,他笑了。
如果眼前有镜子,想必连他本人也会大吃一惊吧。那是多么温柔的笑容。
一方通行的手在颤抖。
使用只能杀人的力量来救人。这就像将汤匙绑在战车炮管上喂婴儿吃断乳餐一样,具有极高的难度。
「……真有意思。可别吓死罗。」
他如此说道。
注入「力量」,改变「方向」。「战争」已经开始。
病毒启动时间为晚上八点十三分。距离最终时刻还有五十二秒。
萤幕上跳出警告视窗的速度逐渐变慢、变慢、变慢……最后,不再有新的视窗跳出。接着逆向而行,掩埋了整个画面的警告视窗一个又一个消失,简直像是录影带被按下倒带钮。

9(Aug.31 PM08:12:08)

「89aeqd,das..,|qwdnmaiosdgt98qhe9qxsxw9dja8hderfba8waop程式码9jpnasidj登陆9w..aea路径A至w,程式码08至程式码72的红色波形经由路径C代入A8区域D封锁程式码56经由S迂回波形蓝色转换为黄色……」
最后之作口中那些原本含意不明的语言,逐渐被转换成日文。一方通行全身汗水淋漓。有一种头脑深处正在逐渐被烧毁的错觉。视野变得越来越狭窄。由于全部的演算能力都被集中在一点上,「反射」无法发挥作用,不快的汗水全部黏在身上。
他现在正在将「病毒感染后」的最后之作人格资料,与随身碟内「病毒感染前」的最后之作人格资料交相比对中。
两份资料的「差异点」就是病毒程式码。其中虽然包含了最后之作在感染病毒后与一方通行相处过的回忆,但一方通行无法分辨哪些是病毒码、哪些才是回忆。
需要覆盖修正的程式码数量计算完毕。
总数为三十五万七千零八十一。
为了消灭病毒,只能删除这所有的程式码。
侦测着最后之作生理数值的笔记型电脑萤幕上,正以惊人的速度闪出无数的警告视窗。

10(Aug.31 PM08:12:14)

「将程式码21由红色波形转为橙色波形后经由路径D前往点A7、C5、FlO分歧区域D封锁解除插入程式码32给予区域F追加特别权限由程式码89至程式码112集中至路径A以下为程式码113经由路径G占有点D4……」
理解了最后之作脑袋中的所有异常「程式码」之后,一方通行对所有程式码送出命令。命令文只有一条,那就是「覆盖」。
沙沙沙……
他感觉到庞大的信号在移动,那种感觉就好像海潮退去般。
最后之作的身体在弹跳着。
十根手指头胡乱扭动,如同被看不见的丝线操纵着。
无法判断到底是病毒还是回忆,具有「高度危险性」的程式码一条一条的被删除掉,就像在黑色原子笔所写的文字上,以白色修正液涂改。剩下未修正的程式码数量,为十七万三千五百四十二。
萤幕上跳出警告视窗的速度逐渐变慢、变慢、变慢……最后,不再有新的视窗跳出。接着逆向而行,掩埋了整个画面的警告视窗一个又一个消失,简直像是录影带被按下倒带钮。

11(Aug.31 PM08:12:34)

「经由路径K的程式码全部转换为黄色波形分割为点V2、H5、Y0分割程式码201为程式码,202至程式码205波形种类登陆为红色建构路径G连接区域C、D、H、I,分歧至点F7、R2、Z0……」
一定能够成功,一方通行产生了信心。病毒先进入启动准备的部分已经全部追回来了。这样下去应该可以勉强在时间之内,将病毒程式码完全修正完毕。
剩下的程式码数量为五万九千八百零二。一想到这些不断被修正掉的程式码,一方通行露出了寂寞的笑容。除了病毒之外,自己还删除了些什么?
电流信号在手掌中跳跃。
彷佛正在为被消除的回忆做最后挣扎。
萤幕上的警告视窗不断消失。资料覆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视窗与视窗之间的缝隙变宽了。
最后之作的额头不停地颤动,喷洒出汗水。但是连颤动也越来越轻微了,似乎身体状况也逐渐趋于安定。

12(Aug.31 PM08:12:45)

就在这时。
奇怪的声音传人了一方通行耳中。他修正着病毒程式码,抬起头来。他看见原本因被驾驶座车门夹中而昏厥的天井亚雄,竟然站在自己身旁。
如果只是这样,当然无所谓。
但是,他的手上却握着一把漆黑油亮的手枪。
「别……妨碍……我……」
眼中布满血丝的天井亚雄发出呻吟。
剩下的程式码数量为两万三千八百九十一。还不能放手。如果让零星残存的程式码造成程式错误,最后之作的脑袋可能将因而毁损。
萤幕上的警告视窗已经寥寥可数。对一方通行来说,那就代表最后之作的健康状态。绝对不能留下任何一个警告视窗。

13(Aug.31 PM08:12:51)

两人的距离只有不到四公尺。子弹绝对不可能打偏。
「唔……!?」
如今的一方通行正将全部的力量倾注在操纵最后之作的头脑信号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进行「反射」。如果分心进行「反射」,将无法准确操纵那些如同电子显微镜影像一般精细的电流信号,而这也意味着最后之作的头脑将被烧毁。
剩下的程式码数量为七千零一。
警告视窗只剩下九个。
作业还没有结束。时间逐渐放慢了速度。
天井肯定无法理解一方通行现在正在做什么。但是对天井来说,一方通行这个怪物正在触摸着绝对不能死的最后之作,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心急如焚。
「别……妨凝我!」
从天井亚雄的嘴里喷出了泡沫。他的眼睛充满红色血丝。
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无法意识到,拿枪对着一方通行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但现在的一方通行没有多余的力量进行「反射」。面对这个状况,他完全无计可施。
那小小的子弹只要打中一发,就可以要了一方通行的命。
把手从最后之作头上拿开!生存本能在呐喊着。重新开启「反射」!不断地呐喊着。的确,这么一来他绝对能得救。别说是手枪,就连核弹掉下来也无法伤他分毫。

14(Aug.31 PM08:12:58)

但是,他依然无法将手从最后之作头上拿开。
不可能拿开。
残存的程式码数量只有一百零二,警告视窗只剩下一个。
「别……妨……嘎啊啊!」
天井亚雄高声嘶喊,颤抖的手握着手枪,枪口正瞪视着一方通行。
没有办法可以闪避。
一方通行只能愣愣地看着那挂在扳机上的手指。
清脆的枪声响起。
声音还没传人耳中,一股巨鎚般的强大冲击力已经袭击了一方通行的眉心。头部所受的冲击力道,令他的背整个向后弯曲。脖子响起了可怕的声音。他的脚因无法抵抗冲击力而飘上空中。
但是,他依然没有放手。
绝对,不会放手。
「Error.Break code No000001 to No357081.因不正确的处理程序,上级命令文遭到中断。编号二〇〇〇一号将依照正常程序重新苏醒。」
伴随着叮的一声轻微电子声响,最后一个警告视窗也消失了。听见了少女那令人熟悉的说话声,一方通行明白,自己已经靠着这只手,将危险的程式码全部覆盖完毕。
他的手逐渐失去力量。因子弹的冲击力而浮上空中的身体,慢慢、慢慢地远离温暖的少女。
身处空中的一方通行伸出了手。
但是伸出去的手指已经触摸不到少女了。
无论如何祈求,也无法实现任何愿望。
不管拼了命搜集什么东西,结果一定是全部从指缝滑落。
(真是的,没想到事到如今,我的想法依然如此天真——)
视野因速度而变得模糊,但没有机会恢复清晰,就这么变成了一片漆黑。他狠狠地摔到了地面上,就好像跌进了地狱。泥泞不堪的意识逐渐瓦解,思绪急速地往黑暗深渊滑落。
(——竟然以为救了一个人,就可以让一切重新来过……)

15(Aug.31 PM08:13)

「……干掉他了?为什么?哈哈,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活着?」
天井亚雄握着正缓缓冒出白烟的自动手枪,陷入了茫然之中。
子弹打中了额头的正中央。遭到子弹直击的一方通行往后飞了将近一公尺,仰天倒在地上。他的额头裂开,鲜红色的血液泉涌而出。
不知道为什么,一方通行刚刚没有使用「反射」。既然如此,头部遭到军用九厘米子弹击中,不可能还能存活。而且天井所使用的还不是一般子弹,而是学园都市的特制试用品。
冲击弹头。
这种特殊的弹头能够藉由弹头上的特殊「沟槽」操纵弹头的空气抵抗,创造出「冲击波之枪」。「枪」会紧跟在弹头后面袭击目标。光是像这样在弹头上刻划出「沟槽」,就可以让杀伤力提高五倍至十倍。而且铅制弹头表面上的「沟槽」会因激烈的空气摩擦产生热能而熔解,就算弹头被敌人回收也无法研究出个中奥妙,可以说是一石二鸟。这就是目前正在积极研发的特殊弹头,目的在对抗超能力者所发起的暴动。
一方通行头上的伤口,是被子弹与空气之枪连续贯穿两、三次所造成的。
「他应该死了吧……啊!最终信号!我的病毒!」
天井亚雄将视线从倒在路边的尸体身上移开,投向副驾驶座上那名失去意识的少女。如果病毒没有启动,一切就完了。他将成为学园都市与敌对势力双方所追杀的对象。
少女的手脚无力地瘫在椅上,双唇不住翻动。
她那小小的嘴巴正在轻轻地说道:
「程式码000001至程式码357081因不正确的处理程序而遭到中断。现在正依照正常程序重新苏醒中。重复,程式码O00001至……」
天井感觉全身的水分,都化成了汗水狂喷而出。
如果病毒正常启动,最终信号应该在透过御坂网路对将近一万名妹妹们发出「使用武器及超能力,杀死所有与自己接触的人类」的命令文后,自行停止心脏跳动而死亡才对。这是为了不让他人藉由最终信号发出取消暴动的命令。
但是,最终信号却还活着。
病毒没有启动。天井亚雄非常清楚那代表什么含意。
虽然知道,但却无法挽回。
两步、三步……天井跌跌撞撞地向后退。
「哈……哈哈……呜……啊……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井亚雄大声惨叫,举起枪口对准了让自己的人生化为地狱的始作俑者。
沉睡于副驾驶座上的少女。
天井以枪指着她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将手指放在扳机上。只要这根手指轻轻一拙,特殊弹头「冲击弹头」就会将那纤细娇小的身体撕成碎片。打哪里、打几发,天井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总之要打到子弹用光为止。于是他扣下了扳机。
枪声炸裂开来。
但是,子弹并没有贯穿少女的身体。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做吗?混帐东西!?」
那具尸体,又爬了起来。
鲜血正不断从额头上的伤口处汩汩流出。少年伸出了手,挡在天井的枪口前。被「反射」的子弹精准地飞入枪口,让手枪从内侧整个炸开。天井那紧握着枪柄的手掌遭到撕裂。
「呜……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井亚雄用左手压着像石榴般裂开的右手,急忙与一方通行拉开距离。
(可恶!他不是已经被特殊弹头打中额头了?为什么还能活着?)
「冲枪弹头」是新世代兵器,藉由在弹头上刻出特殊的沟槽,将空气的抵抗反过来加以利用,创造出冲击波之枪。这种弹头直接命中脑部,根本不可能存活。
但天井犯了一个错误。
这种特殊弹头为了将空气抵抗转化为冲击波之枪,子弹的速度几乎都被空气抵抗给消耗殆尽。弹头的飞行过程就好像装上了降落伞。
产生出来的冲击波之枪会沿着弹头轨道前进,但速度比弹头慢了一点。虽然只有短短不到零点四秒的误差,一方通行却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了最后之作的治疗,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开启「反射」。
结果,速度被耗损殆尽的弹头虽然在一方通行的头盖骨上打出一道裂缝,接下来的致命冲击波之枪却被他挡了下来。
但是天井亚雄并不清楚这些详情。眼前的景象对他来说仿佛一场恶梦。
天井以唯一还能动的左手取出了备用手枪。然而他并没有接受过射击训练,以非惯用手的左手握枪,别说是瞄准目标,光是枪的重量便让左手不停颤抖。何况一方通行可是额头上挨了一发特殊弹头依然能站起身来的怪物,令他的左手不自然地发抖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方通行站在天井亚雄的眼前。

仿佛为了保护背后稚嫩的最后之作。不在乎额头上流下的鲜血,不在乎微微抖动的双脚,不在乎两眼逐渐无法看清目标。只是瞪视着天井的枪口。
看着一方通行的模样,穿着白袍的研究人员笑了。
明知道自己处于绝对不利的条件,依然半自暴自弃地笑了。
「哈!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像你这样的家伙,如今还想改变什么?」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渣,如今还想要拯救别人,实在是很愚蠢的事。我真是太天真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如果拯救别人,说不定自己也能得救。
乍看之下似乎是很崇高的想法,但说穿了不过是为自己着想的丑陋台词。利用他人的生命来为自己牟取利益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个善类。像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得救。
追根究底,这个世界上全都是些无可救药的人。天真却不善良的芳川桔梗、毫不犹豫地将守护着他人的男人开枪射杀的天井亚雄、以及杀了一万人之后,才开口主张人命宝贵的一方通行。
居住在这个腐败世界的人们,如今还想向他人求救,根本是不可原谅的行为。尝试想要拯救他人,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一件事。
一方通行心里很清楚。
正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有切身的体会。
「但是啊,」他用仿佛要斩断一切的口吻说道:「这孩子是无辜的。」
一方通行笑了。
鲜血从额头上的开口不断、不断、不断地涌出。但是,他依然笑着说道:
「就算我们是最腐败的人渣,连开口说要拯救别人的资格都没有的人渣废物……」
额头上流下的鲜血渗进了一方通行的左眼之中。
视野被染成了红色。
即使如此,他依然拼命将力量灌入随时有可能失去支撑力的双脚之中。
「但这个小鬼没有理由因此遭到见死不救的待遇吧?难道因为我们是人渣,就可以践踏这个小鬼所拥有的一切?」
视野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一方通行大声嘶喊。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与自己多么不相称,也知道自己有多厚脸皮,自己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可以翻转过来反刺在自己胸口。
但他依然嘶吼着。
难道没有救人的权利,就不应该救人?
少女所伸出来的小手,理所当然应该被甩开?
少女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令她遭到拼命伸出手也会被甩开的报应?
「可恶,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他在嘴里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最后之作一定要获救。她跟一方通行、天井亚雄等人不同,她还有机会获得救赎。
「是谁救的」根本不重要。
那并不是问题的重点。总之一定要有人对她伸出援手,不管是谁都好,否则她真的会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一方通行隐隐可以体会。他可以体会当初那个为了阻止「实验」,而进入派车场的等级O无能力者的心情了。没有理由、没有目的,只为了拯救受到伤害的妹妹们,挺身而出。乍看之下那个人似乎是天生的英雄,与自己居住在不同的世界,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主角,不存在那种方便好用的英雄。闭着嘴没办法获得帮助,张嘴呼救也不见得能遇到肯伸出援手的人。
但是如果不想失去宝贵的东西,不想因为「等了很久却没有人伸出援手」这样的可笑理由而失去珍惜的东西,就只好自己去当英雄了。
即使再怎么勉强、再怎么不自量力、再怎么厚颜无耻,
也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最珍惜的东西。
世界是无情的,并不存在与生俱来的英雄。
所以只能由刚好在旁边的人粉墨登场,
演一出英雄的戏码。
「没错,我杀了一万个妹妹们,但这并不表示我应该对剩下的一万个妹妹们见死不救。我知道这样的话很虚伪,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不对!不管我们是再烂的人渣,不管我们有再多的理由,也不代表这个小鬼应该被杀!」
一方通行的双脚酥软。
鲜血从额头上的伤口毫不停歇地喷出。
但是,他还不能倒下。
绝对不能。
「……嘎……啊啊啊啊!」
一方通行压低了身子,以炮弹一般的速度跳起,朝着天井亚雄飞来。看起来一方通行似乎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其实陷入危机之中的人是他自己。绝对不能让战斗拉长。如果这一击没有结束战斗,一方通行将失去意识。而且,明明知道必须速战速决,他却没有余力施展强大的招式。不得已,一方通行只能选择最单纯的进攻方式,那就是最短距离的直线前进。
天井似乎也知道这点,决定只守不攻。面对像炮弹一样快速飞来的一方通行,他知道如果向后退肯定会被追上,所以他奋力朝侧边跳开。顷刻间,恶魔的爪子划过了刚刚他所站的位置。
一方通行转动眼球,移向左边。
在他的视线之中,看见了天井亚雄。或许是因为跳得太用力的关系,天井难看地在地面上翻滚。这样的姿势绝对没办法再做一次刚刚那样的横向跳跃。或许是为了争取时间,天井举起还能动的左手,以手枪对准一方通行。
一方通行将身体转了过来。
不,应该说他试图将身体转过来。但是他却双脚一软,全身失去了平衡。一方通行急忙想要站稳脚步,但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额头上伤口的疼痛感突然加剧,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疼痛感完全消失。耳中听到啪的一声。此时他才察觉,自己已经倒在地面上。
打横的视野,映照出了少女的影子。自己拼了命想要守护的少女。
他的心中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但他的意识却已被深邃的黑暗吞没。

16(Aug.31 PM08:38)

有好一阵子,天井亚雄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他愣愣地看着倒在马路上的一方通行许久,才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还……活着……哈哈,我竟然活下来了……)
他虚弱无力地笑了笑,接着用指尖在倒地不起的一方通行头上轻轻一戳.
(……没有「反射」。虽然下手杀害这个怪物实在有点不太妥当,但如果让他又站起来,下一次肯定无法逃过了。)
天井亚雄将枪口对准了一方通行的头。
只要没有超能力,这家伙也只是个运动不足的学生而已……应该吧。如果脑袋吃了十颗九厘米子弹,没有不死的道理。既然病毒启动失败,自己成了学园都市与敌对势力双方所追杀的对象,本来应该尽早逃离这个地方,根本不能把时间耗在这种事情上才对。但是,斩草还是要先除根比较保险。
「哈!到头来,你根本没有像英雄一样解决一切的力量。这没什么,像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大家都一样。」
天井将放在扳机上的手指用力一扣。
砰!清脆的枪声响起。杀人的声音跟喜庆用拉炮的声音也没什么两样。
「……」
天井亚雄微微皱起了脸。
枪声并非来自于他手上的枪。
天井感觉到背后腰际部位,有股像是被开了洞之后灌入熔化铅液的灼热感。他只能慢慢地回头,因为他已经无法做出灵敏的动作了。
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中古旅行车。老旧得令人怀疑车主品味的车门敞开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下了车。女人的手上握着一把跟玩具没两样,只能装两颗子弹的护身用手枪。
女人所握的手枪正冒出袅袅白烟。
「……芳川……桔梗。」
天井用力挤出了声音。白袍女郎完全没有回应。

17(Aug.31 PM08:53)

天井倒在地面上。
他摇了摇头,甩动忽明忽暗的视线,意识才终于恢复清醒。看来自己刚刚是昏迷了。但天井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昏厥了数十秒、数分钟还是数十分钟。
视线的前方站着一个穿白袍的女人。
芳川桔梗。
她背对着天井,打开旅行车的后车厢,似乎在操作什么机器。车上放着一台天井很熟悉的装置,那是一台培养器。
(呜……)
天井转动不停颤抖的脖子,望向自己的跑车。原本瘫在副驾驶座上的最终信号已经不见踪影。想来已经被放进玻璃圆筒型的培养器里吧,不过被作业中的芳川挡住了,天井无法确认。
他尝试想要站起来,但身子无法照自己的意思移动。他勉强抬起了上半身,以发着抖的手举起意大利制的军用手枪。
此时,芳川转过头来。
作业似乎早已结束了,她将后车厢门关上,以护身用手枪对准天井。她的脸上似乎带着笑容。芳川举着手枪,慢慢走向天井。
「对不起,看来我实在是太天真了。不善良,但是天真。我没有勇气开枪打你的要害,但是又不敢放你逃走。无谓地延长你的痛苦,或许这种天真的做法才是最残酷的选项。」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手机的卫星定位功能,已经是好久以前就存在的技术吧?你没发现吗?那孩子的手机还是处于通话状态。」
芳川用母亲般的眼神俯视一方通行,说道:
「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藉由传人电话的声音略知二一。不过,至少『境外』似乎没出现任何骚动。」
天井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麻痹感由指尖逐渐向上蔓延,就像是长时间将手埋在雪中。放在扳机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动。手枪金属零件的轻微撞击声不停响着。
「啊,不用担心那孩子。我认识一个技术很好的医生。那个医生虽然长得有点像青蛙,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严,但他可是有『冥土追魂』的绰号,相信可以治好那孩子。」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笛声,而且越来越近。想必她在开枪前就联络好救护车了吧。说不定连医院也指定好了。
芳川看着随时有可能喷出火光的枪口,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步。
自己的生命安全,似乎已经被她置之度外。
她是为了保护孩子们而来到这里的。在「实验」已经失败的现在,每个人都想将责任推给别人,但她却似乎忘了要做保护自己的善后工作。面对随时会被击发的枪口,她一点也不感到恐惧。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那些被卷入「实验」的孩子们,回到他们应该待的世界。
这真的只是天真?这不能称为善良吗?
「……为什么?」天井挤出声音说道:「我无法理解。这不像你的作风。总是将机会与风险放在天秤上衡量的你,不可能做出这种判断。难道这个行为所带来的机会,足以让你心中的天秤倾斜?」
「如果要我回答,我会说,我从以前就讨厌这种思考方式。我不想看见自己靠着这样的方式获得成功。从小到大我一直有个想法,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想做一件真正善良,而非只是天真的事情。」
芳川桔梗寂寞地笑着,持续往前走。
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三公尺。
「其实我根本不想当研究人员。」
芳川以自嘲的口气补了一句:「很难令人相信,对吧?」
听到这句话的天井亚雄非常惊讶,因为他知道芳川的才能有多么优秀。
「我想当个学校老师。但我并不是向往教师或教授那种死板的职位,我只是想当个温柔的老师。我想记住每一个学生的脸,学生遇到的任何难题都可以跟我商量。我想要为了一个学生而四处奔走,不求回报。总是笑得很坚强,却在毕业典礼上哭出来而遭到学生揶揄。我想当个像这样的温柔老师。当然我很明白,像我这种天真却不善良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教导别人什么,所以我早已经放弃做梦了。」
芳川笑了。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公尺。芳川此时慢慢地以单脚跪在地上。她想让自己的视线高度与坐在地上的天井一致,就像在跟一个小孩说话。
「不过,我想,我还是无法完全放弃。只有一次也好,我想做一件真正善良,而非只是天真的事情。我想要像个老师一样,为了一个孩子而四处奔走。」
芳川意志坚定地说道:「如此而已。」
两个人手上的枪,互相抵在对方的胸口上。
其实她心里也很明白,一方通行这名少年已经很难回到一般的世界了。他杀了一万个妹妹们,毕竟这是事实。而且,罪孽不见得到此为止。虽然他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操纵着这股力量的却是一颗不安定的心。一个不注意,他很可能又会对世人造成更大的伤害。
但是芳川桔梗还是在内心祈祷着。
一个连本名都已经没人记得的最强超能力者,赌上了性命保护一个少女,即使额头被子弹击中也在所不惜。少年明知无法与少女共同生活,明知生活在阳光底下的少女跟自己毫无交集点可言,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少年无论如何也不肯舍弃少女于不顾。一直到最后,少年选择的都是拯救他人性命的善良选项,而不是明哲保身的天真选项。
明知道一切已经太迟,但少年终于了解自己也是可以有所选择的。
少年明白了靠自己的双手守护他人的意义。
芳川想要守住少年心中的这份善良。
芳川无法忍受做出善良行为的结果,竟然是得到如此残酷的下场。
「一切都结束了,天井亚雄。」
两根手指头,分别搭上了抵在两人胸口那两把手枪的扳机上。
「让你一个人死,你应该会感到害怕。如果你想拉个伴,就带我走吧。无论如何,我不会容许你对孩子们出手。我以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善良发誓。」
「哼。」天井轻轻笑了。
反正学园都市与敌对势力都容不下他,他的未来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看来,『善良』这个字眼还是不适合用在你身上。」
他愉快地轻声呢喃。扣扳机的手指加重了力道。
「现在的你,已经可以称为『坚强』了。」
两声枪响,打在两个胸口。
两发贯穿身体的子弹,各自从天井及芳川背后飞出。

  Aug.31 PM08:57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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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鎌池和马
插画|灰村キヨタカ
译者|李彦桦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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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米虫禁书目录 Arrow Made of AZUSA.

1(Aug.31 PM03:15)

学园都市。
开拓了整个东京西部地区所建立起的超能力者培育都市。面积约东京都的三分之一,总人口将近两百三十万人。八成的居民都是学生。学生的「能力」可以区分为等级O的无能力到等级5的超能力等六个层级。
在这个城市中所称的「超能力」并非怪力乱神的灵异之力。这里的「超能力」是有科学依据的,只要经过一定程度的课程训练,任何人都可以获得。
在这个极度诡异的都市中的某个角落,有一幢学生宿舍。平凡的男高中生上条当麻正待在学生宿舍里,被暑假作业所包围,独自抱着脑袋哀号。
「救命啊!妈啦!因数分解算哪根葱啊!不过是道数学题竟然有两个答案,真是太臭屁了!」
上条在哀号中将身体往后倒,彷佛想逃离玻璃矮桌上的数学问题集。他真是个只要一遇到难题,就会开始自言自语的怪人。但就算成功搞定「数学」,后面也还有「现代国文」的读书心得及「英文」的作业本等难关要过,令上条的精神陷入极度窘迫的状态。
(呜呜……)
上条躺在地板上,看着自己的右手。
幻想杀手——隐藏于上条右手中的能力。不管是高达十亿伏特的雷击之枪,或是超过三千度的火焰,只要是属于「异能之力」,都会在右手触摸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这么棒的能力,却对写暑假作业没有任何帮助。
现在时刻,八月三十一日下午三点十五分〇〇秒。
这下子真的糗大了……上条半认真地含泪心想。
只能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早上去便利商店买罐装咖啡,却发现卖光了,路上又被蓝发耳环及土御门给缠上,接着又被美琴强迫演她的情人,然后又被假扮海原光贵的阿兹特克魔法师给追得满街跑,真是祸不单行。暑假作业几乎没有实质上的进展。
宛如正在嘲笑着自己一般,在他那翻转的视线中,可以看见一个正猛盯着电视瞧的少女,以及一只坐在少女旁边,正将脸埋在洋芋片袋里张口大嚼的笨猫。
少女的名字叫茵蒂克丝(INDEX)。
据说是Index Libroum Prohibtorum这个长得要命的名字的省略版。
少女有白皙肌肤、银色长发、绿色瞳孔等外国人的特征,而且身上还穿着纯白色的超华丽丝绸质料修道服,上面绣着西式红茶茶杯般的金丝刺绣,整个人独自散发出一股十九世纪维多利亚风的氛围。其实他也搞不懂什么叫维多利亚风,随便说说而已。
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不是这个科学至上的学园都市居民。
而且她的立场正好相反,是个由充满灵异的魔法世界来的人。
跟所谓的魔女……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但麻烦程度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靠「某种方法」获得全世界所有魔法知识的人。
这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少女,如今正盯着电视猛点头。
必须说明的是,现在电视画面正在热情上演的是魔法少女的动画(暑假重播版)。
「原来如此,这个超机动少女加奈美平常伪装成学生,难怪连罗马正教最引以为傲的魔女狩猎十字军也无法揪出她的小辫子。不过那个放出彩虹光芒的魔杖又是什么呢……啊!一定是将包含五人元素的第五咒术道具『莲花杖』以现代材料重新创造出来的魔杖吧!嗯嗯,不愧是神国日本!好了不起的日本魔法!」
你错了,那只是日本最引以为傲的御宅族精神食粮而已。上条想对表情严肃地瞪着电视看的魔法少女(货真价实版)如此吐槽,但想想还是算了。现在还是应该专注于暑假作业上。

「我说啊,虽然我不会禁止你看电视或要求你不要说话,但至少你也把电视音量转小,说话的声音压低吧!对现在的我来说,一点点的分心都是致命伤!」
「什么嘛!」茵蒂克丝不满地回头说道:「都是当麻不跟我玩,所以我才只好看电视。而且你中午之前跑到哪里去鬼混了?那通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当麻你又死性不改,瞒着我偷偷跟魔法师战斗了?」
「啊……没有啦,别担心别担心,这次没有打架。我们可是用非常斯文的沟通方式来解决了问题。嗯,阿兹特克的人真有绅士风度。」
「那当麻这次又是为哪个不幸少女挺身而出了?」
「别进入自己的世界啦!『我打架……拯救不幸少女』这种公式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上条如此大吼,却见茵蒂克丝满脸疲惫之色,似乎看开了般叹了口气。
「算了,过去的事情提出来讲也没意义。不过,当麻,我可是被忽视了一个上午,只好躲进电视的世界来逃避现实哦。」
「好吧,那我们来玩写作业游戏。我负责数学你负责英文。」
「……我才不玩那么无聊的游戏。」茵蒂克丝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了,当麻,谢谢你的漫画。我把向你借的漫画都放在那里了。」
「那里——喂!」
上条哑口无言。原本应该排在书架上的漫画,全都像是遇到大地震般凌乱地堆积在地板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节骨眼上,你还要给我找事情做!既然是你拿来看的,就应该由你负责把漫画好好排回书架上吧?」
「别担心,哪本书在哪里我记得一清二楚。」
茵蒂克丝看着电视,轻描淡写地说道。
上条垂下肩膀叹了口气。整理环境的目的确实是为了能够让「什么东西在哪里」一目了然。对一个「什么东西在哪里」都可以正确无误地记住的人来说,将漫画照顺序排回书架上这个动作根本就没意义。
茵蒂克丝是个魔道书图书馆。《金枝篇》、《M之书》、《赫密斯之书》、《秘密教义》、《占星四书》等全世界共十万三千本的魔道书,全部被她一字不漏地记在脑袋里。对她来说,就算书本堆得乱七八糟,想必也可以在一瞬间记住每本书的位置吧。
「不过,这是向他人借东西之后该有的态度吗?」
「咦?可是这样比较清楚好找呢。」茵蒂克丝满心不服气地说道:「何况,当麻你每次整理房间的时候都没有考虑东西的摆放位置,所以才会常常发生找不到原子笔的状况。不信我问你,当麻,你的古文作业在哪里?」
「咦?」上条坐起身来,往玻璃矮桌上看了一眼。
没有。
好不容易才写完了,以钉书机钉在一起的一大叠古文作业竟然失去踪影。
「啊?等一下!我刚刚还在写的古文作业跑到哪里去了?」
「像这种时候,东西总是会在非常意外的地方找到哦。」
「别在旁边摆出一副温馨的笑容看热闹!拜托你快帮我一起找!」
上条的哀号声在盛夏的学生宿舍中回响着。
以常理来判断,绝对还在这房间里面才对……但不知为何,上条却有一种再也无法与古文作业重逢的预感。
2(Aug.31 PM04:00)
八月三十一日的街道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
由于八成居民都是学生,而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所以绝大部分居民都窝在宿舍里,拼命赶着还没写完的暑假作业。街道上只有取代电线杆的风力发电螺旋叶片,悲伤寂寥地不停旋转。
一个男人,在这热气蒸腾、景色摇曳的无人街道上默默地走着。
站在无人街道上的这个男人,模样看起来极不寻常。
在这酷热的八月下旬,耀眼的太阳底下,男人身上却穿着成套的黑色西装,就连领带也是黑色的。男人的身材相当壮硕,粗犷的肌肉即使隔着衬衫也非常明显。在如此炎热的气温之中,他却一滴汗也没流,状似清凉地闭着眼睛。
看起来就像个黑道兄弟,或是刚参加完黑道丧礼的人。
不过,壮硕男人的右手手腕上套着一个跟黑道及丧礼都毫无关系的东西。一个日式的腕甲。而且腕甲上还装设着一张黑色的日本弓,模样看起来宛如西洋的机械十字弓。藉由复杂的机关设计,只要单手就可以张弓拉弦,射出箭矢。
这名奇妙男子的名字叫闇咲逢魔。
他是个不为科学常识所禁锢之人。换句话说,是个魔法师。
「Index Libroum Prohibitorum——禁书目录。」
粗犷的男人口中流畅地说出了一句英文。那是一个任何魔法师都听过的名字。脑内储存着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少女。任何魔法师都知道,只要获得这些知识,就可以改变世界的法则,实现一切愿望。
所以,世界上到处都有想将那名少女据为已有的魔法师。
「嗯,还很远。」
闇咲独自喃喃说道。他的步伐没有丝毫迷惘。
为了进入这个都市,他已经大战过一场。因为学园都市不但被围墙所包围,而且还有专门阻挡侵入者的警卫部队。
闇咲没有杀了那些警卫,但受伤的警卫中或许有人将为后遗症所苦。闇咲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依然不曾停步。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如果半途而废,就太对不起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们了。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
闇咲逢魔走在热浪摇曳的街道上。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某个学生宿舍中的某个房间。

3(Aug.31 PM05:05)

在差不多该吃晚餐的时候,失落的古文作业才找了出来。
发现者茵蒂克丝笑着说道:
「呵,没想到竟然是藏在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漫画里面呢。当麻,我有没有很厉害?我有没有很厉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跟我说?」
「那些漫画不就是你弄乱的吗?果然乱丢还是有坏处的!你立刻把那些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漫画给我整齐排在书架上!然后乖乖跟我道歉!」
「跟漫画才没有关系呢,是斯芬克把古文作业叼走的。」
附带一提,斯芬克是上条所饲养的一只三色猫,当然跟传说中答不出脑筋急转弯就会把人杀死的奇怪生物无关。(注:斯芬克=Sphinx,此名取自于埃及的狮身人面像,在传说中它会对过路人询问「什么东西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到了晚上又变三条腿?」并将说不出答案的人吃掉。)
至于那只犯猫,现在则被电视上的三分钟料理给吸引住了,拼命对电视画面挥出猫拳。
上条认真地叹了口气。
现在时刻,傍晚五点多。距离日期更替还有不到七小时。就算当敢死冲锋队熬夜一整晚,距离上学的时间也只有不到十五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有办法把数学问题集、英文作业及读书心得全都搞定吗?
为了搜索古文作业而花费掉的时间实在是太可惜了,上条沮丧地想着。
但另一头的茵蒂克丝迟迟等不到上条的赞美,似乎也显得颇为不满。
「当麻,当麻!我帮了忙,应该可以获得报酬吧?我想吃好吃的东西!今天的晚餐就吃电视上做的那个吧!」
「……」
上条默默地转头望向电视。
或许因为现在是暑假期间,为了掳获小朋友的心,三分钟料理节目今天所介绍的是豆腐汉堡排的做法。
上条接着再度缓缓转动脖子,望向茵蒂克丝。
他的嘴角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你是嫌命长吗?」
「干嘛脾气这么暴躁?当麻,你一定是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才那么容易生气。难道你不想吃吃看那个吗?」
「想吃当然是想吃,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做那种东西,我从刚刚就一直在强调了……!」
「给自己的压力太大,脑筋会变得不灵活的。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嘛。」
「呜呜!百分之百的善意台词如今却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好了好了,当麻,不要抱着头哇哇叫。咦?你刚刚在做的数学题目跑到哪里去了?」
「咦?」
上条望向玻璃矮桌。
没有。

4(Aug.31 PM05:30)

闇咲逢魔站在学生宿舍前,抬头望着头顶的七楼。不过他的双眼一直是紧闭着的,所以这个动作具有什么意义颇为令人不解。
「就是这里吧。」
闇咲喃喃自语之后,拨动了右手腕甲上的机关。腕甲上的弓弦在机关控制之下自动被卷起。但是,这张黑色日本弓上是没有箭的。
「风魔之弦。」
闇咲毫不犹豫地放开了弦。唰!的一声,细弦撕裂了空气的尖锐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开来,清晰得不禁令人感到惊讶。
轰!闇咲的脚边传来风的怒吼声。
眼前出现了一团像海滩球一样大的空气团块,但无色透明,无法以肉眼辨识.
闇咲并拢双脚轻轻跃起,落在空气团块上。
吱!闇咲的双脚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空气团块踩成了扁平状。
砰!空气涨裂的巨响中,闇咲的身体以惊人的气势朝正上方射出。
闇咲的身体,笔直地沿着学生宿舍墙壁上升了数公尺高。
当他抵达目标楼层——也就是学生宿舍七楼上条当麻的房间时,他抓住了阳台的栏杆,使身体不再上升。接着他站在栏杆上,同时又拉起了弓。
「冲打之弦。」
轰!
伴随着弓弦的声音,宛如透明铁球一般的冲击波将薄薄的窗户玻璃撞得粉碎。
玻璃碎裂四散的声音宛如是高亢的尖叫声。
成千上百的玻璃碎片如狂雨一般洒进房间里。如果有人站在窗边,不知将受到多大的伤害,但闇咲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踏进了房间里,准备将茵蒂克丝带走。
然而,
「……没人?」
闇咲一愣,房间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为了确定没人,闇咲连浴室也看过了,但确实是没有人。看来是刚好外出了。
闇咲歪着脑袋,带着扫兴的心情走回阳台。窗玻璃碎片散落了一地,但是魔法师根本不在乎这些。
「嗯。」闇咲尴尬地伸手在头上搔了搔,接着念道:
「搜魔之弦。」
弦音像声纳一样传了开来。从小小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异常清晰的弦音,一瞬间扫过了整个城市,将茵蒂克丝现在的位置回报给闇咲。

5(Aug.31 PM06:00)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条当麻在冷气开放中的连锁式餐厅里,一个人喃喃自语。这股寒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条感到大为不解。出门时确实有把门锁好,应该不用担心遭小偷才对……
虽然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但毕竟吃饭的时间人们还是会来到街上。战士们在便利商店、连锁式餐厅、牛肉饭餐厅里暂时休兵、养精蓄锐,准备吃饱喝足后再回到书桌前,与等着自己的暑假作业长期抗战。距离暑假结束,只剩下不到六小时。
「当麻,当麻!什么都可以选吗?这上面的什么都可以选吗?」
茵蒂克丝坐在上条的对面,看着大得要命的菜单,像个正在等待圣诞老人到来的孩子般,两眼闪闪发亮。值得一提的是这家连锁式餐厅有项惊人的创举,那就是允许携带宠物入内,所以这时笨猫正蜷着身体窝在茵蒂克丝的膝盖上。
上条叹了一口气。
上条来到连锁式餐厅的理由只是为了转换心情(顺便省下做晚饭的时间)而已,换句话说,他打算在这里好好应付那些没做完的暑假作业……但眼前的少女,似乎完全没察觉上条的苦心。
上条看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作文稿纸摇了摇头。本来打算一口气将读书心得解决掉的,但看来情况似乎极不乐观。
「当麻!当麻当麻!什么都可以选吗?」
「你到底想选什么?」
「那我要点了喔,最贵的那个!」
「……」上条满脸堆笑地说道:「我明白了,两千圆份的生鸡蛋对吧?」
「当麻——!」少女发出了灵魂的抗议声。
结果上条点了咖啡,茵蒂克丝点了每日特餐A,笨猫点了「猫特餐C」。这家允许携带宠物的餐厅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菜单里竟然有宠物专用料理。除了猫特餐还有狗特餐及乌龟特餐等。
从点餐到上菜需要一点时间。上条拿出作文稿纸及自动铅笔,立刻开始写起读书心得。
但是……
「当麻,当麻,你在写什么书的读书心得?」
「我今年的题目是『桃太郎』。」
「……呃……」
「等等,你这个外国少女,其实你根本对桃太郎完全不了解吧!桃太郎可是日本引以为傲的世界著名童话!最适合拿来写暑假读书心得了!」
「真是的,当麻,看来你真的很讨厌读书耶。」
「总比记下十万本书里面的每个字要正常一点。」
茵蒂克丝的太阳穴抖了一下。
接着,少女露出了宛如起士溶化般的甜美笑容,说道:
「当麻,当麻。」
「干嘛?」
「……你听过日本童话故事的幕后真相吗?」
「拜托你不要讲!我只想写普通的桃太郎心得!要是混进了乱七八糟的情报,桃太郎心得就不再是桃太郎心得了!而且你这个英国人怎么会知道桃太郎的黑暗真相?」
「唉,你太天真了,当麻。(桃太郎)是一本货真价实的魔道书。原典可是收录在十万三千本魔道书当中哦。」
「什么?」
「在日本文化之中,很多乍看之下很平凡的摇篮曲或童话故事,其实都是施了障眼法的魔道典籍哦。譬如说在桃太郎的原典里,其实根本没有所谓『从桃子出生的桃太郎』这号人物。」
「呃……」上条的脑袋一片空白。真糟糕,茵蒂克丝似乎发动了爱说明技能。但现在为了赶作业,可是一分一秒都不该浪费啊。
「自古以来,河川就被当作人世间与阴间的境界线。浮于河上、渡过河川其实都意味着掌握生死的特殊能力。当麻,你联想一下在冥河上运送死者渡河的小船,就可以体会这个道理。」
「抱歉抱歉,暂停暂停!」
「从河川上游漂下来的桃子,正确的解读方式,应该是能让人超越生死的禁忌果实。在东方文化中一提到不老不死的果实,当然就想到西王母所守护的仙桃。原典中的桃太郎其实不是『从桃子中生出来』的,而是『老爷爷跟老婆婆吃了桃子之后返老还童』。从这个地方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故事是将道教炼丹术的秘法……」
「停!停!脱线魔法剧场到此为止!请期待茵蒂克丝老师下回的大作!求求你让我写作业好不好?」
茵蒂克丝发出「哼!」的不满声音,但上条不予理会,拿起自动铅笔在作文稿纸上写了起来。作文的进展速度比自己所预期的还要慢。写这种东西,其实就跟写悔过书没什么两样吧?上条如此想着,勉强爬完了三张稿纸的格子。
「呼……」努力工作之后的上条,放松地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好像算好了时间一样,女服务生将餐点送了上来。
「让两位久等了,这是咖啡、每日特餐A与猫特餐C。」
「喔,终于来了。」上条动手收拾起桌上的作文稿纸。
突然间,女服务生毫无预警地翻了个大跟斗。
「啊……」
满脸错愕的上条,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托盘上的料理一整个翻倒在餐桌上。一座食物堆成的小山矗立在眼前。
据说是本日推荐菜色的汉堡排与盛装的小型灼热铁板分离,铁板直击了上条的大腿。上条跳起来将铁板拍落,以半认真的哭丧表情看着凶手。
女服务生趴在地上,发出着「啊呜呜……」的可怜声音。
各位,如果是你的话,会不会原谅这位笨拙的巨乳服务生?
「怎么可能原谅!你这个该死的乳牛妹,我要让你尝尝我的巴投地狱攻击!」
「冷静!当麻,冷静……咦?当麻,作文稿纸呢?」
「……」
没有。
上条只能祈祷作文稿纸,不要在这堆热腾腾的食物小山中被找到。

6(Aug.31 PM06:32)

「搜魔之弦。」
闇咲不断重复发出搜魔之弦。
如同声纳一样的弦音撕裂空气,告诉闇咲逢魔目标已经相当接近。
「……是那里吧。」
闇咲紧闭着的双眼面向着一家连锁式餐厅。
在面对大马路的窗户边,坐着一对少年少女。
「上战场的时候到了。」
闇咲拨动复杂的机关,只用一只手就拉起弓弦。
「开战的号角已经响起,断魔之弦。」
他的弓,正面对着玻璃另一边的无辜少年。

7(Aug.31 PM06:35)

上条当麻完全精疲力竭。
从食物小山中被挖掘出来的作文稿纸,已经变成了皱皱湿湿的模样,连上面的字都看不太清楚了。这种东西怎么能交得出去?
此时上条就像个才刚开跑就用尽体力的马拉松选手。茵蒂克丝也只好满脸僵硬地陪笑道:
「不……不过,当麻,字还看得见嘛。只要将它重新抄在新的作文稿纸上就行了,不必从头开始思考内容,你不觉得很幸运吗?」
「是啊……」上条以活像失魂落魄的声音回答。
事实上,光是要将这些字重新誊写在三张作文稿纸上,就是一项重劳动。
「可恶……如果能用电脑打字就好了。」
上条低头望着已经(勉强)被整理干净的桌面,如此喃喃自语。写一大篇文章是一件痛苦的事,而拿着自动铅笔把字一个个写下来更是痛苦中的痛苦。如果只是平常做做笔记还好,但如果是要写满好几张作文稿纸却会让手酸疼不已。
「啊啊……」上条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本来以为窗户上映照出的是自己疲累已极的脸孔,但仔细一看发现不对,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硕男人正紧贴在窗户玻璃上,窥视着自己与茵蒂克丝。
不,正确来说壮硕男人的眼睛是闭着的。
一开始,上条以为壮硕男人是拿窗户玻璃来当镜子,正在整理头发。但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照镜子不睁开眼睛?
(这家伙在干嘛?)
上条愣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窗户外的壮硕男人嘴里似乎喃喃念了什么。
他的态度,就好像遇到了十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温柔。
但是,
接着壮硕男人却将装在右手上,类似弓箭的东西对准了上条。
「!?」
就在上条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弓弦被放开了。弓上明明并未装箭,但是下一个瞬间,阻挡在壮硕男人与上条之间的巨大玻璃窗,却被神秘的力量切了开来。而且那彷佛隐形铁丝般的力量不止一道,因为玻璃被切割得四分五裂。
连声音也可以切断的空气之刃。

无数的空气之刃疯狂乱扫,将餐桌也切成数片,划过茵蒂克丝的鼻尖。但被切开的玻璃碎片并没有往内侧飞来,而是垂直掉落到地板上。茵蒂克丝膝盖上的笨猫还来不及竖起全身的毛,刀刃风暴已经朝上条席卷而来。
附近座位上的客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准备高声尖叫。这些人能够对空气之刃这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迅速做出反应,那是因为这里是超能力者的都市。
但是,最后没有一个人发出尖叫。
咚!
朝着上条而来的空气之刃,全部被上条的右手给化解。
幻想杀手。这就是隐藏于上条当麻右手中的能力。
只要是属于「异能之力」,不管是超能力或是魔法,一旦被他的右手触摸到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见上条右手这种神秘的能力,周围的人全都惊讶得屏住呼吸,忘记要尖叫了。
被无数刀刃袭击的上条竟然毫发无伤。
狂风大作。这似乎是空气之刃遭到破坏所造成的结果。这个空气之刃似乎并非真空,而是将空气压缩固化而成的。而且空气之刃并非一发一发分别产生并射出,而是一种类似小型龙卷风的集团。在上条的右手触摸到的一瞬间,整个小型龙卷风就完全遭到瓦解。
上条露出了虎牙,瞪视着被打破的窗户外。
「透魔之弦——我在这里。」
但是,原本应该站在窗户外的壮硕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上条身后。
上条不禁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双眼紧闭的壮硕男人似乎对上条的这个反应感到颇为满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虽然这样的结果令我颇为意外,但能够减少无意义的杀戮也是件好事。快向我投降吧。只要你投降,我就不再伤害你。一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迅速离开——」
「啊啊啊啊!看看你干的好事!我的读书心得都变成纸片了啦!」
上条的大吼声打断了壮硕男人的话。
壮硕男人露出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想必对他来说,这样的状况是他始料未及的。在壮硕男人的心中,一定很希望大家在这种桥段中能表现得严肃一点。
但是,上条可不管那么多。
上条含着泪光看着被割破……不,应该说是被碎尸万段的作文稿纸,说道:
「你!就是你!既然是你干的就要负起责任!立刻写一篇读书心得还我!题目是桃太郎,字数三张稿纸!内容要够资格拿下文部科学大臣赏!」
「谁理你?」
「……那敢情好,今天的上条大爷可是有点火爆哦?」
上条带着狞笑扑了上来,却见壮硕男人的身体突然凭空消失。
「什么……?」上条环顾四周。
壮硕男人接着竟然出现在茵蒂克丝身后。
「速战速决。没必要陪小孩子胡闹。」
壮硕男人从身后抱住茵蒂克丝的身体。
明明只是轻轻碰触而已,茵蒂克丝的身体却像是遭到了电击般变得僵硬,一动也不动。笨猫慌忙逃走,与壮硕男人拉开距离。
这家伙想干什么?上条心想。
这个壮硕男人的目的似乎是茵蒂克丝。的确,茵蒂克丝是个相当特别的人物。她的脑袋里面有十万三千本的魔道书,就像是个会走路的宝箱。
但是在这个科学至上的学园都市里,她对超能力者来说应该是毫无用处。
这么说来,这个想要获得茵蒂克丝的男人……
「你是……魔法师?」
与超能力的立场恰好相反的另一种「异能之力」。
魔法师。
「正是。」
不知名的壮硕男人,简洁地证实了上条的疑问。
「你这危险的家伙,突然想用看不见的刀子把人切成一片一片,然后又跑到女生后面强迫性骚扰,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在想什么?你知道有种法律叫青少年生活保护条例吗?这个恋童癖!」
「你问我在想什么?」
但壮硕男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着说道:
「既然她是拥有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禁书目录,我的目的应该很好猜吧?」
抱着茵蒂克丝的壮硕男人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一点前兆也没有。
「透魔之弦。」耳中只传来这样的一句话。
难道这是……类似瞬间移动的能力?
「啊!可恶!你竟然没否定自己有恋童癖!你这么做果然是为了私人兴趣!」
上条宛如是溺水者想要抓住稻草一般,朝着壮硕男人刚刚所站的地方抓去。
他的右手挥了个空,但是他的左手却在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抓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呀啊啊!」明明空气中什么都没有,却可以听见茵蒂克丝的尖叫声:「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麻!你在摸哪里啊!」
「啊?」
上条在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将手上柔软的东西抓了又抓。
似乎在这个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其实存在着某些东西。想来应该是壮硕男人靠着某种技巧隐藏了身影。或许是改变了光的折射率吧。
空气中传来「啧」的男人咂嘴声。
上条确信自己没有猜错。茵蒂克丝与那个壮硕男人,并非以瞬间移动之类的能力离开现场,其实他们还在这里,只是看不见而已。
也就是说,壮硕男人跟茵蒂克丝还站在这个「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
这么说来,
上条当麻现在握在手里的这个柔软东西,到底是什么?
「…………………………………………………………………啊?」
上条的脑袋在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身旁近距离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壮硕男人的手。就好像从一道看不见的布幕中伸出来一样。
壮硕男人的右手腕上装设着弓。
「断魔之弦。」
上条一听见壮硕男人的低语,瞬间便反射性地将手从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放开。一道空气之刃划过刚刚自己手腕所在的位置,像一面沉重的断头闸刀一样将地板切了开来。
「可恶,被将了一军!」
上条急忙伸手乱挥,但已经摸不到任何东西。
被逃走了。
「该死!」上条抓住了笨猫的脖子。
上条非常为茵蒂克丝感到担心。她的头脑中记着十万三千本魔道书,是个会走路的魔道书图书馆。据说只要拥有这些魔道书,就可以扭曲全世界的法则,任何事都可以随心所欲达成。
那个壮硕男人的目的如果是魔道书,很可能会为了取得魔道书的知识而对她施予某种危害。
(真无聊……)
上条咬牙切齿地想道:
(……不过是记住了十万三千本书,那又怎么样?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而遭到绑架甚至是暴力对待,实在太划不来了!)
上条啧了一声,奋力转过了身子准备要朝门口的方向奔去,
但是,却看见满脸堆笑(但眼神没有在笑)的女服务生正站在自己眼前。
而且女服务生似乎还从笨拙乳牛妹,转职成高机动型战斗少女。
「请留步,先生。」
「……啊?」
上条再一次审视了自己的周围。
巨大的玻璃窗像奶油一样被切开,餐桌也变成一片一片的。上条虽然不清楚这些营业用的生财道具值多少钱,但也看得出来似乎比一般家庭用的制品要高级得多。
「…………啊……」
上条的嘴角扭曲了。
满身肌肉的店长带着满脸的笑容从店内深处走了出来。

8(Aug.31 PM07:30)

「可恶!混帐!我一定要宰了那个恋童绑架犯!」
上条抱着笨猫狂叫,在黑暗的巷道内狂奔。
当然,他从连锁式餐厅逃走了。被满身肌肉的店长、满脸笑容的女服务生及少部分勇敢良善的客人追了将近一个小时,在小巷道内钻来钻去,一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把握已经将他们全部甩开。
暑假作业已经不重要了,这场骚动搞不好会让自己遭到停学。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奔跑在黑暗巷道内的上条,嘴角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此时上条的怒火已经到达顶点。时间本来就已经不够用,正当自己拼命赶作业时,竟然被一个货真价实的恋童癖变态跑出来搅局,不但让自己蒙上不白之冤,还害自己可能面临停学的下场。遇到这种事情不火大才奇怪。
(话说回来,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有事?)
上条叹了一口气。
茵蒂克丝虽然隶属于英国清教的魔女狩猎专职战斗部队「必要之恶教会」,但那样一个小不点到底有没有战斗能力,实在相当令人怀疑。
上条很想尽早从那个变态手中将茵蒂克丝抢回来,但偏偏一点线索也没有。
(好吧,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上条歪着脑袋苦思的时候,怀中的笨猫突然跳了出去,落在马路上。它对身后的上条瞧也不瞧一眼,自顾自地往前方奔跑而去。
「啊,喂!等一下!」
正当上条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猫的嗅觉据说特别灵敏。不对不对,嗅觉灵敏的是狗吧?不对不对,再怎么说也应该比人类灵敏才对。不对不对,只听过警犬,却没听过警猫这种玩意吧?烦死了,到底灵不灵敏啊?满脑问号的上条决定跟在三色猫身后试试看。说不定它可以靠着听觉或嗅觉找出茵蒂克丝的位置。
笨猫的脚程非常快。
上条为了不跟丢笨猫,只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最后,笨猫所抵达的目的地是……
「……喂,这里不是饭店的后门吗?」
这间饭店其实更像是一幢多用途的综合大楼,里头包含百货公司、餐厅、住宿客房、室内游乐设施、SPA设施等等,可以说是什么都有。不过,统筹一切的还是一家国际性的饭店企业。
上条抬头望向「饭店」的墙壁心中有股很不好的预感。那个恋童癖变态该不会真的将茵蒂克丝带到这种地方来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家伙就是个货真价实、无人能敌的变态了。上条不禁脸色发绿。
此时,上条的视线一角,看见笨猫正在拚命翻找着什么。
「?」
上条漫不经心地将头转过去一看,原来笨猫爬上了一个塑胶桶,以前脚俐落地打开了盖子,正将整个脸埋进桶里不停掏摸。
上条再一次抬头望向这幢建筑物。
这是一幢相当大的饭店。学园都市基本上是采排外政策,或许很多人会以为这座都市不需要住宿设施,但其实都市里,还是有几间为了因应学会活动而设立的饭店。而且为了提升学园都市的形象,这些饭店都豪华得不像话(当然,除了学会活动期间外几乎不会有客人入住。为了弥补亏损,只好同时在建筑物内设置百货公司及屋内游乐设施等副产业)。
不用说,建筑物内的餐厅也有非常好的评价。从餐厅中被丢出来的厨余垃圾,想必也比其他地方的厨余垃圾要来得高级许多……
「你这个家伙——!你对饲主一点都不知报恩吗?再怎么说也是茵蒂克丝把你抱回来的吧!」
上条对着一只猫认真地发起脾气,但笨猫只会对着他喵喵叫而已。
结论是:笨猫就只是只笨猫。

9(Aug.31 PM08:15)

事实上,闇咲逢魔就在笨猫所眷恋不肯离去的那幢饭店的屋顶上。他坐在地上,背部倚靠着水塔的墙壁。茵蒂克丝则被绳索绑住,倒在一旁。
闇咲仰望着头上深邃的天空,咂了个嘴。根据自己所获得的情报,学园都市的内外周围随时有人造卫星在监视着。但是从刚刚到现在,别说没有遭到阻挠,甚至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学园都市的警卫系统绝对不会如此无能,看来他们只是暂时不发难而已。
(……无所谓,大不了在达到目的后再突破他们设下的陷阱。)
从一开始就已早有觉悟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所以闇咲一点也不感到惊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原本一直紧闭着的双眼静静张开。
如果此时旁边有人,一定会惊讶得忘了呼吸吧。
他并没有可怕的锐利眼神,也没有特殊的义眼。
他的双眼是如此平凡。
那双眼睛与这个身穿黑色西装,自称是魔法师的战斗专家极不相称。那是一双极为纯洁,只适合尚未见过世界黑暗面的少年拥有的眼睛。
闇咲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与闇咲毫无瓜葛的女人。
年纪比闇咲大了两、三岁,已经不是可以称为少女的年纪了。身形削瘦,皮肤白皙,给人一种站在夏天的太阳底下,不用三十分钟就会晕倒的印象。
事实上,这样的印象并没有错。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已经身染宿疾。而且她得的还不是普通的病,而是医学上嗤为无稽之谈的诅咒之症。以东方的概念来说,就是使用镜子与剑所施展的咒禁道厌魅术,以西方的概念来说就是属于类感魔法的一种「类似诅咒」。什么样的称呼都无所谓,反正简单来说,这个女人就是陷入一种无药可医的濒死状态之中。
不过,濒死的女人并没有哀求闇咲救她。
那个女人已经没办法做任何事情,只能露出疲累的微笑。
闇咲与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既非亲人也非朋友。两个人只是偶而会在医院的中庭聊天而已,那个女人甚至没有察觉闇咲是魔法师。闇咲根本没有必要为了那个女人挺身而出。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为了这件事而赌上性命。
但是,在闇咲从以前到现在的人生之中,总以为魔法师是万能的。
正因为不想再遭遇任何挫折,所以他才立誓要当个魔法师。
闇咲根本不在乎那个女人是死是活。但是,如果连这样一个濒死的女人都无法拯救,还称得上是什么「万能」?还敢夸口什么「不再遭遇挫折」?绝对不能被这么简单的事情绊住脚步。绝对不能为这么轻易的事情,而放弃自己的梦想。
如此而已。
就是这么单纯的想法。
「……哼。」
闇咲将照片放回西装内袋。接着他闭上双眼,宛如封闭住带有人性的心灵。他抬起了头。对于所有感官皆经过强化的闇咲来说,封闭五感中的一、两种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困扰。
茵蒂克丝就在他眼前。原本以为全身被绳索五花大绑的少女,应该还躺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但不知何时她已经坐起身来,满脸不高兴的表情,盘腿坐着。
「嗯,真令人吃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开了两个结。绳缚术虽然不是我的专长,但下级妖魔想要逃出我的绳子,却也没那么容易。」
在茵蒂克丝身上纵横交错的绳子虽然细得像电线一样,却是货真价实的注连绳(注:日本神道信仰中所使用的绳子,据说具有阻挡妖魔入侵的效果)。换句话说,她是被关在一个极小型的结界里。
面对如此九死一生的局面,茵蒂克丝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
「虽然绳子是日本独自孕育出的刑求文化,但这么杂乱无章的绑法,是无法逼我说出任何事情的。」
少女若无其事地说道。
绳缚。虽然乍看之下平凡无奇,却是威力强大得足以使人送命的残酷刑求方式之一。举个例子来说,只要将囚犯的手腕绑起来放个二天,囚犯就会亲眼看见到手掌因血液流通不良而逐渐腐烂的模样。这种时候精神上的痛苦,可是比肉体上的痛苦还要大上不知多少倍。
茵蒂克丝瞪着闇咲。
事实上,守护着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少女已经很习惯陷入这种危机之中。所以,她的身体已经有某种程度的抵抗力。例如她可以藉由调整呼吸来刻意让自己进入贫血状态,减轻疼痛感。
不过,效果毕竟有限。
如果血液流动被封住,亲眼见到自己的手脚逐渐腐烂,她也没有自信能够把持住自己的理性。当然,任何人也没有这种自信。
虽然茵蒂克丝身上,还有一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防卫系统,但很可惜的是这套系统已经被少年的右手给破坏掉了。
此时,闇咲微微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不愧是擅长魔女狩猎与刑求审判的英国清教成员,宁愿化成灰也不肯屈服吗?」
「……宁愿化成灰……真是烂透了的暗示法。」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事实上我也不打算对你刑求。」
「如果不是要刑求,为何绑那么紧?这样的绑法已经压迫到手脚动脉及肺部了。如果没有杀我的打算,大可以轻轻绑住我的拇指就好,这样我就不能动弹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专家。」
闇咲随口回答,伸手按照茵蒂克丝的指示解开了几个结。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茵蒂克丝愣了一下。身为敌人,他实在太好心了点。
但闇咲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说过了,我的目的并不是向你刑求。」但又接口说道:「不过,我确实是想夺取你脑中的魔道书没错。」
茵蒂克丝狠狠瞪视着眼前的闇咲。
守护存封于记忆中的十万三千本魔道书,是她的职责。
「好了。」
面对少女的视线,闇咲显得泰然自若,说道:
「准备可得花点时间,首先必须张设一个增幅用的结界才行。」

10(Aug.31 PM09:21)

被笨猫那莫名其妙的声东击西作战浪费了不少时间。
上条抓着笨猫的脖子,在夜晚的街道上狂奔。由于已过了用餐时刻,短暂外出的学生们又像退潮一样消失得一个不剩。只有餐厅里播放的有线广播及家电行前面一整排电视机所发出的声音,在几乎毫无人烟的昏暗街道中回荡着。一个客人也没有的便利商店里,看起来像工读生的男人正无所事事地呆站在收银台前。
(真糟糕,已经过了这么久,恐怕越来越不妙了。)
上条吐出了一口气,希望能减轻不安的情绪。
那个壮硕男人掳走茵蒂克丝的目的并非想杀她……应该吧。既然如此,应该不会随便对她施加危害才对。不过,这并不表示情况是乐观的。
事实上最棘手的问题,就在于上条根本没有任何线索。无论如何往前狂奔,都有一种正在离目的地越来越远的错觉。不管做什么,都只是增加焦躁不安而已。
(问题是又不能呆呆站在同一个地方等待!可恶,难道是叫我用脚程来弥补情报的不足吗?)
那个纯白修女真会给人添麻烦!上条咒骂着,以惊人的气势弯过街头转角。
此时从转角走出一名少女,差点与他撞个正着。
「啊啊啊!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叫声完全不像女孩子的少女,有及肩的茶色头发及不服输的表情,身上穿着灰色的百褶裙、短袖的上衣与夏季用薄毛衣。
「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为什么把我丢在一旁,跟那个假海原一起跑掉了?你白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看你似乎还被卷进了大楼倒塌事件之中,有没有受伤?真是的,既然没事就应该打个电话报平安嘛……嗯?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御坂美琴。
超能力开发名门学校常盘台中学的优等生,学园都市内唯有七人的等级5超能力者之一,拥有电击能力的少女。她的浏海所发出的雷击之枪是高达十亿伏特的高压电流。上条与她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打架的战友。但如今上条根本没空理她,自顾自地弯过转角狂奔。
完全受到忽视的美琴大声叫道:
「啊,咦?喂,等等!你为什么完全不理我!」
上条耳中听见美琴在大喊,但他丝毫不予理会。
继续狂奔。
「喂!你这样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上条决定彻底忽视她。
这个事件没有她登场的余地。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每次都这么爱惹人生气……」
啪!上条听见背后传来火花爆开的声音。
他吃了一惊,回头一瞧,只见美琴的浏海正散发出蓝白色的闪光。就如同刚刚所描述的,美琴的雷击之枪高达十亿伏特。如果觉得「雷击之枪」这个名称不够传神,可以想像成货真价实的天然雷击,以水平的角度射来将更贴切。
上条伸出了右手。
只要是属于异能之力,不管是超能力或是魔法,一旦被这只右手触摸到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上条很清楚右手可以消除美琴的雷击之枪,但还是觉得很可怕。毕竟如果没有确实消除,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啪!美琴的浏海弹出了蓝白色火光。
轰!雷击之枪在一瞬间带着冲击波裂空而来。
「!?」
但是,雷击之枪并没有射向上条,而是打在附近一台正在清理口香糖渣的清扫机器人身上。
一瞬之间,清扫机器人的内部发声器爆炸了。砰的一声宛如冲击波的巨大声响摧毁了发声器,连附近百货公司的玻璃门也被震得直作响。
近距离感受到震耳欲聋威力的上条当然受创严重。冲击波从他的耳朵贯入体内,夺走了他的平衡感,使他的步伐变得踉踉呛呛,只得停下脚步,用力摇晃着陷入一片混乱的脑袋。就连上条手中的笨猫叫声也从原本的可爱抱怨声「喵喵」变成了气势磅礴的尖叫声「嘎啊啊!嘎啊!」
而这一头的美琴见上条停下了脚步,似乎颇为满足,说道:
「哼,你终于停下来了。真是的,差点撞到人,竟然连句道歉也没有,你真的是……咦?怎么了?你干什么一脸真的快哭出来的表情?」
「我真的很急啦,你懂不懂!我要处理作业的事情绑架犯的事情餐厅骚动的事情吃霸王餐的事情!拜托你行行好体谅一下!」
上条半自暴自弃地大吼,令美琴愣了一下。
但上条毫不理会,继续吼道:
「到底怎样!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有事要交代请在哔声后四十秒内说清楚!哔——!」
「咦?啊?什么?没有啦,只是你都不理我,所以我有点生气而已,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啦……」
「失陪了!」
上条转身背对美琴再度开始狂奔。
如果冷静分析,会发现她这番话似乎带了点好感的暗示,但现在上条根本没时间冷静分析。
「啊……等等!你真的要就这样走掉?喂!」
上条耳中听见美琴在大喊,但他丝毫不予理会。
继续狂奔。

11(Aug.31 PM09:52)

茵蒂克丝有点不太能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本来以为眼前的魔法师是敌人,但他只是将茵蒂克丝绑起来而已,完全没有施加其他危害的意思。现在的他正使用一种颇细的注连绳,在周围张设起一道结界(看来他说绳缚术不是他的专长只是谦逊之词),对茵蒂克丝完全不理不睬,只是随时注意着不让茵蒂克丝逃走而已。
用绳子绑起来丢在一边,这样的做法以女孩子的立场来看实在很失礼,但以俘虏的立场来看,却已是谢天谢地的最高级待遇。
在魔女狩猎过程中的刑求,就好比是在挤柳橙汁。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压榨肉体(柳橙),挤出情报(果汁)。至于压榨完的柳橙,则根本不会有人关心。那些会为被丢弃的柳橙感到同情的人,从一开始便不会做出俘虏他人的行为。
当然,能够执行刑求任务的人在英国清教中也是极少数。像茵蒂克丝这样没有经过战斗训练的人,甚至连伤害他人的能力也没有。事实上,绝大部分出席「魔女审判」的异端审问官,都是藉着催眠或魔草的效力来让自己的恻隐之心暂时消失。那种可以在完全清醒的意志下将人像柳橙一样压榨的刑求专家,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茵蒂克丝看着正在眼前张设结界的魔法师。
看来他也是个没办法挤柳橙汁的人。
是因为心肠软吗?
还是因为……

12(Aug.31 PM10:07)

「呼!呼!」
上条设法把御坂美琴甩掉,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在街上乱跑。但跑到现在依然完全找不到茵蒂克丝的踪影。
「啊啊,可恶!今天再过两小时就要结束了!作业到底该怎么办?再不赶快让事情解决,我一定会宰了那个该死的恋童变态!」
上条嘴里喊着在外人听来非常危险的自言自语(不,自尖自叫),面目狰狞地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不过,他的大吼大叫其实只是为了强行压抑内心的巨大不安。自从茵蒂克丝被带走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要不要乖乖报警处理?)
学园都市的治安维持机关与一般的警察不同,而是专门对付超能力者的「警卫」与「风纪委员」。警卫由配备新世代兵器的教师群组成,而风纪委员则是从学生中遴选的超能力者部队。
就算敌人靠着隐藏身影来逃避追踪,读心能力者也可以靠着现场的遗留物品来查出敌人的去向。何况将茵蒂克丝夺回时,靠人海战术打倒敌人也是比较安全的做法。
(可是……)
上条紧咬着牙关。茵蒂克丝并非学园都市的居民,而是魔法世界的人。她就像个偷渡客一样。如果向警察机关寻求协助,接下来恐怕将衍生出其他麻烦事情。
(怎么办?)
上条停下了脚步,望着附近的派出所。
(怎么办才好?)
上条感到进退维谷,此时站在派出所前的警卫朝着上条走了过来。上条心想,我的表情看起来有那么焦急吗?就在他还无法决定是不是该跟警卫商量的时候,男性警卫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上条还没开口说话,警卫已经先开口了:
「在第七学区的连锁式餐厅砸毁玻璃的人,是不是你?」
「咦?」
「店长已经跟我们报案了,我们让读心能力者将店长记忆中的犯人长相画了出来,等等,我好像还在哪里看过你。嗯,白天在相同的第七学区发生了大楼倒塌事件,有人目击你出现在现场。因为那个事件,发布了第二级橙色警戒,难不成,后来的第一级红色警戒也跟你有关……」
「…………呃……」
上条带着僵硬的笑容转过了身子。
接着没命地飞奔而逃。
虽然在事后将那个无处可去的魔法师交给土御门处理,但不知道土御门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上条在心里想着这件事,以惊人的速度逃离现场。
「啊,喂!站住!你给我站住!」
谁会乖乖听话站住啊?上条以够资格让田径星探看上的速度在大马路上奔逃。甩得掉吗?甩掉了吗?哈哈哈,你这个慢郎中警卫!正当上条沉醉在如此的胜利喜悦之中时,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回头一看,警卫拨出了二二口径手枪,枪口正冒着白烟。
第一发就水平射击,真是有种。
「你想谋杀我啊?你这个烂警卫,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别担心,我可是很注重青少年人权的,这只是橡胶子弹而已。」
「原来不是空包弹……被橡胶子弹打中也会断几根肋骨吧……」
上条一边哀号一边钻进了小巷子里。现在是几点、还有多少作业没做完,那些都不重要了。茵蒂克丝不知是否平安无事?

13(Aug.31 PM10:52)

大楼的屋顶上张设了无数的绳索。
远远地看起来,就好像运动会的万国旗。以水塔为顶点,绳索向四面八方延伸,缠绕在大楼边缘的栏杆上。绳索上贴着数十张护符,以和纸制成,上面以墨汁画着法印。
全身五花大绑坐在地上的茵蒂克丝惊讶地说道:
「这是……神乐舞台?」
神乐,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娱乐天神的舞艺。
「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顶多只能算是个盆舞(注:日本传统习俗中在盂兰盆节时跳的舞蹈。)的场地而已。」
就好像是神道与佛教的混合体,闇咲如此形容。
经他这么一说,水塔确实像个高台,而从水塔延伸出来的绳索则像从高台延伸出来的灯笼串(不过,茵蒂克丝的盆舞知识只是从书本中的插画上得来的,而且在盆舞期间架设高台及灯笼串其实是一直到近代才有的习俗)。
当然,舞艺跟舞蹈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但就灵能的观点来看,盆舞的起源也是献给死者的镇魂之舞——在与灵界有所接触的这一点上,神乐与盆舞有其相似之处。(注:在日本人的传统观念中,舞艺(舞)是献给神的仪式,例如神乐;而舞蹈(踊リ)则是一般的民俗舞蹈,例如盆舞,虽然都是跳舞,但两者的地位不同。)
在盆舞期间,人们会安排好一个特别的场所,按照一定的规则,一群人围着圈子旋转……这样的行为便具有与灵界接触的意味。西洋的恶魔崇拜仪式「四方降灵术」或是现代的都市恐怖传说「山中小屋的方阵」都是相同的概念在不同的文化与时空背景下发展出来的。(注:「四方降灵术」(ロㄧシュタイソ回廊)是流传于西洋的降灵仪式,由五个人闭着眼睛在四方形的房间中轮流沿着墙壁移动,接着其中一人偷偷离开房间,诱使「灵」出现填补其位置。日本的都市恐怖传说「山中小屋的方阵」(山小屋のスクエァ)也是相同的概念。)
(可是他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场地?难道是为了让我被某种东西附身——好痛!)
屁股好像压到了什么。扭动身体栘开屁股一看,原来是手机。上条虽然给了茵蒂克丝一支超便宜的免钱手机,但茵蒂克丝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此时手机画面不知为何正在闪闪发光,为了避免激怒闇咲,茵蒂克丝扭动被绑在身后的手,将手机抓起来藏好。途中似乎按到了几个键,但茵蒂克丝不予理会。
幸好,闇咲似乎没有察觉。
闇咲举起右腕上的弓,夸耀般地说道:
「别担心,张设结界,只是为了增加这玩意的威力。这张弓原本应该用于跳舞的场合中。」
茵蒂克丝将结界环视了一遍,接着与脑中的知识一加对照,开口说道:
「……梓弓?」
「真是太了不起了,你脑中的魔道书图书馆,竟然连日本文化圈的魔法也网罗在内。」
梓弓——日本神道中的一种仪式道具,用途不在于搭弓射箭,而是藉由拨动弓弦来发出声音。据说其声音的冲击力可以震摄群魔。原本是神乐之舞中的乐器,目的在靠着弦音引导跳舞的巫女进入亢奋状态,使降神仪式能更顺利进行。
「这把弓原本的威力顶多只能对心灵的创伤施加冲击,将扭曲的部位导回正轨。」
闇咲指着头顶接着说道:
「但是只要像这样满足了一定条件——就能拥有详细看穿对手内心的力量。没错,就连你拚命想要隐藏的十万三千本魔道书,也将不再是秘密。」
茵蒂克丝心中一惊。下一个瞬间,以纵横交错的无数绳索为中心,整个空间开始放出淡淡光辉。闇咲拨弄机关,绞起了右手梓弓的弦。
「不……不行!」茵蒂克丝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尖叫……这些魔道书不是如你想像中那样的东西!一般人只要看了一本就会发狂!就算是魔法师,也没办法承受超过三十本以上的负荷!除了我以外的人如果全部看完这十万本以上的魔道书,会发生什么事,相信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吧……」
这样的语气似乎是在为敌人担心。但闇咲逢魔只是静静地笑了。
他静静地笑着,如此说道:
「不劳费心。」

14(Aug.31 PM11:10)

正当上条为了甩掉警卫而在黑暗的巷道内奔窜时,听见了「那个声音」。
茵蒂克丝与那个变态的声音不断从手机中流出,茵蒂克丝的免钱手机一直到刚刚都是处于关机状态,现在却自己打了过来,但声音听起来像是麦克风的位置被一块布压住似的,而且完全没有与上条对话的意思。那种感觉就好像透过窃听器在听着他人的对话。
吱吱——
远处大楼的屋顶伴随奇怪的声音,开始放出淡淡光芒。就像是一道射向天空的巨大光柱。
(那是……?该死,那不就是刚刚那间饭店?我这么疲于奔命是为了什么?)
当然,没有证据能证明茵蒂克丝就在那里。但反正没有其他线索,只要是有异常的地方全部都不能放过。上条于是转头朝着大楼方向奔去。

15(Aug,31 PM11:20)

仪式一开始,就出现了异常现象。
在为光芒所包覆的巨大结界之中,闇咲持续拉着弓,身体却像得了感冒一样不停颤抖。恶心的汗水不断从全身狂喷而出,两眼的焦点不住摇摆晃动。
闇咲现在在做的事,简单来说就只是窥探茵蒂克丝的内心世界而已。术式及手法没有丝毫错误,这个魔法本身也并不危险,没有什么副作用。
但是,闇咲的生命却正一点一滴地耗尽。
埋藏在少女心中的十万三千本魔道书,就是这么毒的东西。
「——。————!!」
闇咲逢魔感到头痛欲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彷佛头盖骨将从内侧被敲碎一般。
事实上,闇咲也不打算获得全部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知识。将这么大量的魔道书复制到自己的脑中,根本是不可能达成的。
但只要有一本就够了。那本魔道书的书名叫做《抱朴子》。在中国文化中,那是一本教导人如何不老不死、成为「仙人」的魔道书。其中应该纪录着所谓的「炼丹术」,也就是可以治愈任何疾病及诅咒的仙药调制法。
只要有这本就行了。
并非遭到无谓窜改的伪书或是解释错误的手抄本,而是非常接近原典、纯度极高的魔道书。只要一本就已足够。
「——。————!!」
但是,没想到一本就有如此惊人的杀伤力。
此时闇咲终于知道为何会出现遭到糟蹋窜改,致使纯度降低的「伪书」或「手抄本」了。因为原典的毒性实在太强。如果不适度地降低纯度、稀释毒质,一般人根本无法阅读。
闇咲看着眼前正不断喊叫,阻止自己的少女。
光看一页就感觉脑浆似乎在翻腾的魔道书,这个少女竟然看完了十万三千本。
这实在不像是人类做得到的事情。
完成了如此惊人壮举的少女,原来才是最异常的人。
「————!!」
每拉一次弓弦,带着剧毒的魔道书一页又一页地流入闇咲的头脑中。到手的每一页剧毒都像牛奶融入咖啡中,与闇咲的心灵混合交融,使之越来越浑浊。
但闇咲依然咬紧了牙关拉弓。
从以前到现在的人生之中,总以为魔法师是万能的。正因为不想再遭遇任何挫折,所以才立誓要当一个魔法师。所以,绝对不能被这种事情绊住。那个濒死的女人。那个连叫救命的力气都已经没有的女人。那个只能对着逐渐逼近的死亡微笑的软弱女人。连这么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都无法拯救,如何能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万能」、什么「不想遭遇任何挫折」?怎么能够为了一个这么平凡的女人,而让自己长年所呵护的美梦沾上污点?
所以闇咲不断拉着弓。
即使鲜血从眼睛及耳朵狂喷而出,也要获得那本魔道书。
让自己满目疮痍、身陷罪孽之中,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绝对跟那个平凡的女人无关。
绝对跟那个平凡的女人毫无牵连!

16(Aug.31 PM11:37)

上条踹开了大楼的后门,冲进大楼中,奔上紧急楼梯。
「……不对。」
飞奔上楼的上条,听见茵蒂克丝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我明白的。那把梓弓——因为威力过度增幅,让你的想法逆流到我心中了,所以我明白。」
少女的声音极为悲痛,随时有可能嚎啕大哭。
少女似乎正逐渐理解了一颗步入毁灭的心。
「你只是喜欢那位女性而已。所以你即使赌上性命也要救她。但是为了救她,你必须伤害别人,你必须犯下罪孽。而你不想让那位女性背负这个责任。因为你的关系才让我犯下罪孽、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就不用犯罪了……无论如何,你都不想说出这样的话!」
茵蒂克丝为了阻止闇咲而嘶喊着。
「就只是这么单纯的理由!所以……所以你绝对不能毁了自己!如果你自我毁灭,就算解了那位女性身上的诅咒,也会令她一辈子活在罪恶感之中!」
上条奔跑着,紧咬着牙关。
「如果你真的想救那位女性,就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想救她,你就也不愿放弃的话,如果看见一个身中死亡诅咒的人,让你无法视若无睹、见死不救,你就更不该依赖这种污秽的魔道书!」
原来如此。上条理解了一切。
抵达最高一层楼的上条继续往楼上狂奔。笔直地朝着楼梯的终点,那扇通往屋顶的门飞奔而去。握住门把将门打开的动作实在太罗唆了,上条索性将门一脚踹开。

17(Aug.31 PM11:47)

进入屋顶的瞬间,上条的右手似乎碰触到了「某样东西」。
原来是制造出结界的绳索之一。绳索在被上条的手指头碰触到的一瞬间,如同急速风化般溃散消失。接着,毁灭就像导火线上的火苗迅速传递出去。
顷刻之间,溃散的现象在一条条绳索之间快速蔓延开来,没多久,整个空间所散发出的淡淡光辉也消失了。再次定神一看,整个景色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饭店屋顶模样。
笨猫从上条的怀中俐落地跳到地板上。
或许是不知道局势危险吧,笨猫离开上条身边,毫无警戒心地朝坐在远处地面的少女走去。
那名少女,茵蒂克丝……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全身被绳索杂乱无章地绑缚着。不过至少乍看之下似乎没有受伤,衣服也未见凌乱。

上条移动了视线。
他看着站在茵蒂克丝身旁一步距离处的那个男人。
那个变态……更正,那个魔法师。
那个壮硕男人的全身皮肤都浮起了血管。全身大汗淋漓宛如刚被雨淋过一般。像眼泪一般的血滴从紧闭着的双眼其中一边的眼睑内侧流了出来,划过脸颊。
不知名的魔法师静静地面对着上条。
「……这样有错吗?」
魔法师拨动机关将弓弦卷起,说道:
「即使赌上了性命,也要保护一个人。这样的行为有错吗?」
沉默笼罩在黑暗之中。
夜晚的风在两人之间吹拂而过。寒冷、刺骨、一点也不温柔。
「当然……有错。」
上条如此回答。
「你应该可以体会,一个重要的人死了,是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看着那个人在自己眼前痛苦挣扎,但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什么忙也帮不上,那种滋味你应该明白。」
上条知道那种感觉。
过去他也曾经在洁白的病房里让另一个人体会过那种痛苦,所以他很明白。
「在那个时候,你会焦急、会痛苦、会难过、会心痛、会害怕、会发抖、会哀号、会流泪……所以,你绝对不可以这么做。不可以害别人尝到这种滋味。」
不知名的魔法师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举起了弓。
他的心中一定很清楚,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
但是无论如何,不知名的魔法师不想放弃。
因为他害怕。
全世界独一无二、最重要的人死在他的眼前,是这个世界上他所最害怕的事情。
「断魔之弦。」
可以制造出压缩空气之刀的魔法名称。上条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也迈步向前冲去。他紧紧握住右手,是为了阻止眼前这个太过温柔、脆弱的魔法师。
但是,上条的拳头没有打在魔法师身上。
因为弓弦还没获得解放,魔法师的身体已经大大一晃,摔倒在地板上了。
不知名的魔法师没办法再度站起。
地板与身体之间,红色的液体慢慢扩散出来。
上条脸色一变,全力奔向倒地不起的魔法师身旁.
或许是感觉到身旁有人,魔法师缓缓地张口说话了。
声音伴随着掺杂了鲜血的气息,从鲜红色的双唇中流出。
「真是没用,只不过是看了一本……就变成这副德行。」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倦意。「看来像我这种程度的货色,连想要获得一本原典都是痴人说梦。哈哈……搞什么啊,我的人生真是充满了挫折。这已经是我人生中第三次放弃希望了。」
「……」
「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彻底死心。」
魔法师面对着漂浮在空中的月色,带着微笑说道:
「就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无法死心……」
双唇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最后几乎完全停止。
茵蒂克丝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传入了上条的耳中。
上条紧紧咬住了嘴唇,接着开口说道……
「给我上。」
笨猫接获了上条的命令,跑过来朝魔法师的脸上奋力一抓。
「嘎啊!啊啊啊!」
「别一个人沉醉在悲剧的结局之中好吗?你这笨蛋!」
上条俯视着在地板上打滚,看起来挺有精神的魔法师,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算是为我的暑假作业报仇。全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我的暑假作业绝对写不完了。为了帮你搞定这件事,我肯定会被叫到走廊罚站。赏你一记猫拳应该不过分吧?」
魔法师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上条完全不予理会,自顾自地开口问道:
「好吧,你那个『重要的人』现在在哪里?」
「嘎啊:呜呜……你说什么?」
「我说啊,不见得一定要用禁书目录才能解决问题吧?」上条轻轻搔了搔头,说道:「例如我这只右手,叫做幻想杀手。只要是属于『异能之力』,不管是超能力或是魔法,一旦被我这只右手碰到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就算是诅咒之类莫名其妙的力量也不例外。」
上条伸出右手,好像要跟魔法师握手。
魔法师的表情冻结了。
「啊……?」
「虽然我不是魔法师,也不知道诅咒是什么玩意,但只要派这只右手上场,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啊……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不是也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你制造出来的风之刃被我的右手给消灭了。你听好,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或许这毫无道理,但这只右手就是有这种力量。」
不知名的魔法师呆住了。他呆呆地听着上条所说的每一句话。
对于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剧情发展,他显得有点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个魔法师原本早已绝望,他原本以为希望不可能再次降临。
但另一头的上条却显得若无其事,只是搔着头说道:
「好吧,或许你已经很累了,但还是得请你立刻带路。如果明天七点以前没有赶回来,就来不及参加开学典礼了……等等,这个时间还有电车可以搭吗?啊,还有,你刚刚说那是『诅咒』?就是图画故事书里面的坏魔法师喜欢玩的那种把戏?这么说来,是不是要将坏魔法师先干掉?真是麻烦耶!」
上条一个人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魔法师却只是默默地听着。
最后,他开口说话了。
害怕好不容易抓到的一线希望再度消失的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难道……是真的?」
「废话。为了你,我已经放弃了暑假作业。如果没有拿出一点成果,实在是太没价值了。」上条不耐烦地说道:「所以你得负起责任。就算要硬拖,我也会要你带路。什么第一级红色警报我可不管,我一定会去救你最重要的那个人。无论如何,至少你得给我一个忘了写作业的理由才行。」
魔法师的时间彷佛停止了。上条狰狞地笑道:
「所以我需要你的协助。其他人都不行,全世界只有你的力量才能帮得上忙。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你帮这个忙。你不是很想救她吗?靠你自己的手!」
「呜……啊……」
上条的话,让魔法师的脸孔扭曲了。
就像冰块溶化一样,整张脸上沾满泪水。
上条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想着:
「好吧,看来也只能放弃暑假作业了……放弃……等等,喂,出发前能不能让我回去拿暑假作业?」

Sep.01 AM00:00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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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鎌池和马
插画|灰村キヨタカ
译者|李彦桦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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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闭幕之夜 Welcome to Thomorrow.

0(Sep/01 AM00:00 timeover)

「手术完成。嗯,各位辛苦了。」
这句话,让芳川桔梗苏醒过来。不知现在是几点,不知身处何地。只知道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张床上,看得见贴着蓝色瓷砖的地板及墙壁。唯独天花板是纯白色的,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还有排玻璃窗,看起来就好像回廊一样。
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喀啦喀啦的金属碰撞声。一块合成纤维质料的布幕如同断头刀般垂在自己的脖子上,所以看不见脖子以下的状况。全身能动的关节只有脖子而已,其他身体部位完全动弹不得,甚至连知觉也没有。
就在此时,有人凑过来看着芳川的脸。
一个头发完全被盖在绿色的帽子里,嘴巴跟鼻子也被相同颜色的巨大口罩遮住的中年男人。这个长相像青蛙的中年男人俯视着芳川,感觉就好像青梅竹马的少女在草丛中睡午觉,他在旁边偷看一样。
芳川终于理解这是哪里了。她不禁啧了一声。
「真是太过分了,动心脏手术竟然只用局部麻醉。」
「负担是越轻越好,不是吗?」
局部麻醉本来是用于割盲肠之类的小手术中。病人在手术期间依然意识清醒,有些病人甚至还会要求以小镜子观看自己的手术伤口。
但是,像心脏手术这种重大手术,是不可能使用局部麻醉的。这不是有没有好处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可能这么做。就好比医生不会用脚趾握着手术刀动手术。
但是这医生却这么做,而且手术还成功了。
芳川无法想像为什么这个医生做得到。或许他是开发出一种新的手术法。
冥土追魂。
再严重的伤势或疾病都不是这个医生的对手。为了医治病人,他可以不择手段。他所使用的新技术及新理论,有些别说是「境外」的医学界,甚至连学园都市的理事会都不敢核准。他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绝不放弃病人。他带着这唯一的信念,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人们说,他的医术甚至连神的法则也能加以扭曲。据说他过去曾靠着神秘的理论开发出一种特殊的生命维持装置,可以克服衰老及寿命极限的问题。没有人能理解他在达成这项开发之后的想法是什么,但从那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他持续进行寿命相关研究的消息了。目前现存的唯一一架实验机型,据说被放置在一幢没有窗户的大楼中。
「……这么说来,我得救了?」
「那还用说,也不想想是谁动的手术?」这个医生绝不在病人面前吐露辛劳的一面,永远总是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说实话,还真的是千钧一发呢。我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把已死的人医活,要道谢的话就去对那个少年说吧。」
「那个少年……难道那孩子做了什么?等等,我应该是近距离被军用手枪射穿心脏才对,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正确来说被射穿的不是心脏,而是从心脏延伸出来的冠状动脉。不过不管是哪一边,如果没有马上施救,一样是立即毙命。」
冠状动脉。连结心脏的人体最大动脉之一。只要一断裂当然是必死无疑。就好像是拿刀子割断颈动脉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
「嗯,那个少年似乎拥有操纵血液流动的能力。他让你的血液一滴不漏地从断裂的动脉缺口流过,简直像是中间有一条看不见的水管。多亏了他,你才能活着被送来这里,我也才能赶紧用临时制造的人工血管连结你的动脉,然后将你推到手术室里面来动手术。嗯,你真的应该感谢那个少年。他明明已经失去意识,却还是一直将超能力施加在你身上,一直到你被送进手术室为止。」
芳川愣愣地听着医生的话。
「从你被送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那个少年的伤势似乎也不是挺乐观,为了取出插在前头叶上的头盖骨碎片,可让其他医生伤透脑筋了。我现在正要过去帮忙,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传达?」
「……那孩子的手术该不会也是局部麻醉吧?」虽然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反射性地问了这句话。「他还好吧?」
「嗯?前头叶似乎受了些伤,会影响到语言机能与计算能力这两方面。」
「计算能力……」
这对一方通行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伤害,因为变换「方向」的时候必须先计算「变换前的方向」与「变换后的方向」才行。就连可以在无意识之下开启的「反射」能力,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演算了最简单的计算公式。
他可能无法再使用超能力了。就连最简单的「反射」也没办法。
「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医生似乎看穿了芳川的心事,说道:「我的信条就是把不可能化为可能。我一定会让他重新获得语言机能及计算能力,一定会的。」
只有最后一句话,跟他平常那种尾音拉高的半开玩笑语气完全不同。
芳川不禁屏住呼吸。医生接着却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不过,这么做得先取得他本人同意才行。既然你制造出那些麻烦的东西,我就拿来利用一下吧.只要将一万个大脑连结在一起,填补一个人的语言及运算能力,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一万个。妹妹们。最终信号。
「!对……对了!那孩子呢?」
「啊,你说被装在玻璃容器里面的那个女孩?不用替她担心。幸好,我们这边也收容了一个跟她的状况很像的少女,她的编号好像是一〇〇三二号,名字是御坂妹妹。」
「等……等等,这里……也有培养器?」
「只要是病人需要的东西,我都弄得到哦。而且我已经跟她聊过了,据说这一万个复制人可以连结成网路进行并列演算。我打算用这个功能来弥补那少年头脑里缺陷的部分。别担心,这跟把丧失的记忆找回来不同,只是取代残缺的能力,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医生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的脸上在瞬间闪过一抹阴霾。
丧失的记忆。
就连这个医生,也没办法让七月底入院的那个高中生恢复记忆。或许,那是他第一次尝到败北的感觉吧。
「不过,那个网路是在脑波波长相同的前提下连结出来的。波长不同的一方通行如果强行登入,会因波长不符而让头脑烧毁哦。」
「如果是这样,只要装一个让双方脑波吻合的变换器就行了。就设计上而言可以做成一个内侧连接着电极线的项圈带。」
医生说得轻轻松松,其实这么做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技术力及预算。但是明知道所费不赀,这个医生也不会有半点犹豫,而且不会向任何人索讨开发经费,他就是这样的人。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很不希望增加你的烦恼,但还是得告诉你,这次的事情似乎被『上层』知道了。研究所将遭到解散,『实验』不再是冻结而是完全终止,换句话说你是被解雇了。幸好那里不是私人机构,所以你不必背负债务,而枪击事件也能够以正当防卫及紧急避难行为(注:指刑法中允许在生命或自由等受到紧急危难时,不得已而做出侵害他人权益行为的概念。)来处理,但是让一个研究所完全垮台,对你的名声有很大的不良影响,恐怕你以后很难再当研究人员了。」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当然有。」医生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以走的路多得是。」
听到这句话,芳川露出了追忆遥远过往的眼神。
可以走的路之一,或许,就是当个学校老师。一个不再天真,而是善良的老师。教导一方通行、最终信号这些恐怕连常识的「常」都不会写的孩子,让他们学会每件重要的事。或许,就是这样的一条路。
那是多么有吸引力的一条路。
令芳川不禁展露出微笑。
「喂。」
芳川桔梗叫住了转过身正要走出手术室的医生。
「什么事?」
「你一定要救那孩子。如果你失败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那里可是我的战场。我一定会从战场上生还,而且会将那个长期以来一直孤军奋战的病人一起带回来。」
医生走出了手术室。
芳川闭上了双眼。好几个身穿手术服的人在自己的身边收拾着东西,但芳川毫不在意。她将注意力转向内心的世界,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接着,她想起了少年说过的话。
少年是这么说的: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我可是将那家伙的同伴杀死一万个的凶手哦。像我这样的坏人,怎么可能救人?我是只会杀人,不会救人的。」
「看吧。」
芳川轻轻露出微笑,说道:
「他只要有心,还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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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鎌池和马
插画|灰村キヨタカ
译者|李彦桦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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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从第一集就开始购买本书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将五集一口气全部买下来的勇者们,大家好。
我是鎌池和马。
这一集是短篇集。就结构上而言,是将电击hp(注:由本书原出版社MediaWorks所发行的轻小说杂志)上刊载的内容(大幅修正)再加上三篇新撰写的故事所构成的。这部作品里的时间进展本来就已经颇慢,到这集更是慢到一个极限。以整体来看,光是暑假期间就写了五集。
这第五集并没有以特定的魔法关键字或女主角为主轴,而是将视野放在学园都市的八月三十一日这一天上。既然是短篇集,当然要做一些本篇无法做的事情。所以我让某位角色拥有主角级的待遇,而且加入了好几个通篇的隐藏主题(比如御坂的路人化传说)等,算是玩得相当尽兴。
其实适合用在短篇上的小故事很多,例如茵蒂克丝与史提尔的过去、上条与蓝发耳环与小萌老师的过去、美琴与白井黑子的过去等,但在这一集就让我先卖个关子,以后有机会再将这些小故事告诉各位。
负责插画的灰村先生、责任编辑三木先生,一直受到两位很多的照顾。这一集也要多谢两位,下一集也请多指教。
最后要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们。不成熟的在下鎌池能够出了五集的书,全是多亏各位的爱戴。真的非常感谢。
那么,就让我在心中庆幸这本书受到您的青睐时,同时期待这本书能够为您带来一些生活上的小乐趣。
至此,请容我先行搁笔。
对了,目前最年长的女主角是小萌老师……这样好吗?

鎌池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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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魔法密语 勳爵
其实呱太医生才是大boss吧

8 年前 0 回復

per2252 子爵
找好久了,谢谢~
这个可以有呢

11 年前 0 回復

月夜茶会 騎士
本帖最后由 月夜茶会 于 2011-9-12 20:58 编辑


录入辛苦了
禁书的更新速度大概多快啊?
看完动漫版的来看这个,不晓得几本是第二季最后耶。。。。马萨卡!!要从头看吗!!??NO!!

13 年前 0 回復

asam21162002 侯爵
真是等了好久啊~~~~
终于等到5了~~~~~
感动啊~~~~~
lz万岁~

13 年前 0 回復

luboishero 平民
好东西啊,谢谢楼主

14 年前 0 回復

Angel.嘉神 平民
除了收下和感谢LZ我还能做什么呢..

14 年前 0 回復

神頁 平民
很棒的一部小說.值得去看

14 年前 0 回復

wind004 伯爵
短篇集阿

看到了很多不錯的東西呢

同一個時間點

不一樣的短篇也出現依樣的事件也很有趣

14 年前 0 回復

jerronglou 勳爵
一方通行的漂白啊
還有右手哥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呢

感謝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akatsuki_asuka 公爵
···金枝篇不是教人编神话和宗教的书吗
动画里少了那个怪魔法师···

14 年前 0 回復

nyywangcy 勳爵
就是这个,等的就是这个啊

15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感谢楼主分享~
终于看到5了,花了很大时间!这集隐约可见美琴对当麻怀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了!
下集貌似挺精彩的,真期待~

15 年前 0 回復

george0080 平民
一方被漂白了,以后大概会成为当麻的战友吧

15 年前 0 回復

gwtu32 子爵
看來看去還是覺得 美琴實在是傲嬌到讓人疼惜她阿 不過還是很期待茵蒂克絲的正規戰鬥阿

15 年前 0 回復

phioncess 平民
嗲啊...还是看书好...动漫差异还是有点的

15 年前 0 回復

arthurian 王爵
真想知道当麻对那个路人甲说的那句话是什莫
对一方通行极之讨厌无论它做多少好事也无法弥补他犯下的罪行

15 年前 0 回復

jackinabox 騎士
感謝大大分享. 好东西,好看

15 年前 0 回復

blueyasha 平民
好看~一方通行很有魅力啊,不输给当麻~

15 年前 0 回復

wang3071 平民
谢谢楼主了啊.帮了大忙了.感谢你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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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若悠竹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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