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岳斗][机巧魔神][第12卷][世界崩坏的倒数计时][台/简]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月 于 2014-11-14 01:29 编辑


机巧魔神12 世界崩坏的倒数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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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云岳斗
插画:和狸ナオ
译者:许昆晖
图源:终焉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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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终焉之月
修图:琳
初校: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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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阿妮娅、失去恶魔能力变成普通人类的奏,以及完全消失踪影的操绪。她们这出乎意料的变化,令智春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混乱。在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返回原本世界的状态下,只有时间依然每分每秒地流逝。
而焦躁的智春目击到的,还有开始崩坏的世界,以及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昔日友人们的身影。要拯救第二轮世界,难道就得舍弃他们吗?在世界隐藏的秘密逐渐被揭晓的此刻,被迫做出选择的智春究竟会——?
TV动画版也好评播出中!!瞩目的超人气校园庞克摇滚第12集!!

三云岳斗
日本大分县人,目前定居横滨市。最近不知为何突然迷上了豆皮乌龙面的魅力。就好像被什么附身一样几乎每天都吃。豆皮真是太美味了啊豆皮!虽说是以豆腐为基础的食物,但却油炸过,已经分不清算不算健康了,不过这才是最棒之处!

和狸ナオ
1976年生,日本千叶县人。每次抽奖手气都很差的,这回却有幸能担任本作的插画,说不定工作运还满不错的呢……!?看来有必要重新检视自己的人生。身为大器晚成的画师兼轻度的游戏爱好者,还请大家多指教。



对不起了……智春。


第一轮(这个)世界极度混乱。

「来……啊——」
——嵩月奏
「咦?」
——夏目智春
「哥、哥哥你这色狼!」
——阿妮娅


毕竟这是世界的结束也是开始……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黑崎紫浬
「这叫UMA预报器!」
——樋口琢磨
「我们的去路,被一堵巨大的墙壁挡住了。」
——潮泉律都
「人家才没向你告白哩——!」
——大原杏


而这群抵抗命运的人们……

「难怪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啊。」
——橘高冬琉
「傻小子……后悔吧!」
——达露雅
「非常好。」
——夏目直贵


至于我则是……

「操绪原谅你……所以——」
——水无神操绪





Φ 序章

  无声的世界,白色的幽影。
  在毫无遮掩的广大空间,充斥着无光的纯白。
  时间仿佛陷入了瞌睡般,漠然地流逝着。
  景色朦胧而模糊。

  回过头,眼前是犹如废墟的无人街道。
  如波浪般歪斜的道路,如蛋壳般弯曲的大群建筑。
  恐怕这是在现实中难以想见的奇妙景色。
  但也是让人隐约感到怀念的光景。

  这里大概是公园吧。长长的阶梯与无数的道路交叉,而我则伫立在视野开阔的场所。
  我的正面,也就是公园的中央,埋着一个陌生的物体。
  那是类似热带鱼缸的巨大玻璃容器,一个边缘发出冷冽金属光辉的圆筒形胶囊。仿佛历经了好几万年岁月的化石般,胶囊以跟岩石一体化的状态露出地表。
  在这胶囊上,坐着一名少女。
  一名身穿水手服的娇小少女。
  以中学生来说,她的五官太稚嫩了,恐怕只有十二、三岁左右吧。头发与眼眸的颜色很淡,肌肤也白皙通透。因为这样她略微给人一种外国人的印象。用法国洋娃娃来形容应该很恰当吧。总之是个令人说不出话来的美丽少女。
  看似无聊地摆动着双腿的她,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抬起脸。
  一对大大的眼眸冷不防直盯着我看。
  少女的嘴角倏地扬起。愉悦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
  「智春。」
  她用力挥着手,以亲切的说话声向我打招呼。
  她站起身,淡色秀发在她背后摇曳着。这副模样带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那是令我极为怀念的光景。简直如同完全不受重力影响般,少女的裙摆轻轻地飘扬起来。至于她的后方,则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幽暗。
  「现在才起来吗?真是的……还是一样迟钝呀。」
  她以促狭的口吻说着。我对少女的声音有印象。我认识一位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只不过,我感到困惑了。因为,她不可能是那个人才对。
  「你是……?」
  我以困惑的声音提出疑问。
  这句话好像没有传达过去吧,制服少女毫无回应。
  她环顾四周,对我展现她那清秀的脸颊线条。
  「是说这风景也太逊了吧?这就是智春的『无意识领域』吗。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笑得差点肚子抽筋了呢。你的艺术美感从以前就很糟呢。」
  脸上浮现促狭的表情,少女笑着说。这也是我向来熟悉的笑容。
  她愉悦地吐了口气。
  「不过……还真是有点怀念的风景呀。」
  少女斜着纤细的颈项如此说道。
  我则有好一会儿愕然地凝视着她那稚气未脱的身子。
  「你是……操绪吗?」
  我终于说出了她的名字。
  她听了以后,有点不开心地吊起眉尾。
  「没错。难不成,你已经忘了我这好莱坞级的美貌吗?真是的,我才稍微没注意智春一下而已耶。」
  她嘟起嘴说着。这毫无疑问是操绪的表情——那个缠着我不放的幽灵少女、机巧魔神《黑铁》的副葬处女,此外还是在三年前的空难中下落不明的青梅竹马。
  操绪穿着跟失踪当时一样的服装,以同样的姿态伫立在我面前。
  「我才不是忘了你。只不过,你的样子……」
  我对着表情明显不悦的她慌忙解释道。
  「啊啊,你说这个吗?」
  操绪不知为何得意地轻轻掀起自己的制服裙摆。
  那是我国中母校的女生制服。
  此外,这也是操绪在失踪的空难当天,最后穿的一套衣服。
  「很怀念吧。这套水手服可是为了配合智春的喜好哟。」
  等下——我不禁反驳起她的话。
  「我几时有这种喜好了?别把我说成像迷恋水手服的变态一样好吗。」
  问题其实不在她的制服,而是她外表变年幼的事实。不过我还是希望她不要用这种容易招来误解的形容方式。
  这时我突然感到很不安。难道连我自己也变回小鬼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俯瞰自己的身体,结果忍不住发出惨叫。
  「……唔,哇……!?」
  「怎么了?」
  操绪满脸讶异地问。为了逃避她的视线,我的动作就像跳起了某种奇妙的舞蹈。我的背上喷出大量的冷汗,软弱的悲鸣也自喉咙深处窝囊地窜出。
  幸运的是,我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我依旧像个高中生,既没有变小,也没有变老,更没有穿着中学制服。真要说起来,眼下的问题比穿了什么制服要严重多了。
  我的身体上,如今毫无半点遮掩。
  我一丝不挂,处于完全赤裸的状态。
  「搞什么鬼!?为什么我会没穿衣服啊……!?」
  并不是对特定人选抱怨,但我依然发出惨叫。接着我就全力冲了出去,绕到突出于地面上的胶囊后方。操绪则几乎无动于衷,只是一直观察我。
  「嗯……这不是智春深层意识的写照吗?你知道的,就好比完全不掩饰的自我之类的。有什么关系嘛,操绪现在也不会在意这种事了。」
  「但是我很在意啊!为什么你就穿得很正常咧!?」
  我拼死反驳,操绪则有点不悦地翻起白眼。
  「你的意思是操绪也要脱衣服啰?想赤裸裸地发泄青春期的欲望?你好色……」
  「错!我指的是好比世界观的整合性问题!只有男生裸体怎么想都觉得不平衡吧!」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可是在智春的意识之中,难道不是反映出你下意识的愿望吗?」
  「我才没有那种愿望咧!我什么时候又变成暴露狂变态了!?」
  「以你现在的模样说这种话很没说服力呢。」
  「……」
  我感觉疲惫不堪,于是叹了口气。
  制服少女依然站在胶囊上,在我面前当场转了一圈。她那淡色长发轻盈地飘扬了起来。我抬头仰望,在我们上方的不是天空,而是一望无际的纯白幽暗。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梦……应该不可能吧。你这家伙,真的是操绪本人吗?」
  我语带叹息地喃喃说着,操绪听了无奈地摇摇头。
  「难道我看起来像其他人吗?疑心病真重呀,智春不该这样才对。」
  「你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该这样?」
  我以不满的声音反问。然而操绪的眼眸却直直地盯着我。
  「老实说智春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她以严肃的口吻对我问道。
  我默然地点了点头。毕竟我跟她相处太久了,不必靠理性用直觉也能判断。我眼前这位娇小的少女,毫无疑问就是我认识的那位操绪。这位少女总是洋溢着无谓的自信,纠缠在我身边不放、自称「守护灵」。
  「你平安无事……对吧,操绪。真是太好了……」
  我脸上浮现安心的表情。操绪则有点害臊地眯起眼。
  「嗯……说幽灵平安无事好像有点怪怪的,不过我没什么问题啦。」
  她很难得以这种吞吞吐吐的口气说话,因此我又莫名其妙感到不安起来。
  操绪的态度就像坦承自己在恶作剧的小孩子,忸怩不安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黑铁……搞不好已经坏掉了。」
  她露出好像很困窘的笑容,如此对我说道。
  是啊,我点点头。《黑铁》被破坏的模样,我也亲眼目睹了。遭受机巧魔神《钢》的攻击,使其严重毁损,但《黑铁》还是继续保护我们直到最后;避免我们在移动到异世界时承受冲击。
  「那现在,你人在哪里啊,操绪?」
  我顿时摆出严肃的表情发问。操绪先前之所以一直没在我面前现身,跟《黑铁》严重毁损应该脱不了关系。如果真是那样,就不能把操绪一直关在无法动弹的《黑铁》中不管。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她才行。
  然而问题的重点操绪本人,却摆出一如往常那种缺乏紧张感的口吻。
  「唔——关于这点好像有点难以说明呢……」
  「为什么啊!?」
  我无力地大叫道。被机巧魔神这种莫名其妙的机械封印,何况还被带来异世界,这家伙怎么还能一副没事的样子?
  「这里……该怎么形容……嗯,真要说起来,是世界的中心……大概吧。」
  「啊?世界的中心?什么?」
  对操绪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我瞬间就傻眼了。
  从她的口吻判断,看来她似乎已经大略能掌握自己所处的现况了。然而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我却完全搞不懂。完全无法理解。
  接着操绪就像要抛弃陷入混乱的我似地,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呐,智春……操绪,已经明白了哟。」
  听着操绪前所未有的稳重口吻,我感觉胸中掀起了骚动。
  操绪的眼眸,凝视着位于白色幽暗另一头的遥远彼方。
  她那比往常更稚嫩的侧脸,散发着一股紧绷的不安感。简直就像,她要去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遥远场所般。
  「你说你明白了……明白什么?」
  我以嘶哑的声音反问她。操绪则依旧凝视远方。
  「老实说,真相非常单纯。包括直贵哥、大家想做的事、为什么会有恶魔、为什么要制造机巧魔神这种玩意儿……我觉得我全都明白了。」
  操绪说完便仰头看着上方。
  「你那是……什么意思?」
  我困惑地咕哝着,但操绪什么也没回答。
  只不过,在她背后的白色幽暗中,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动作。
  那玩意儿描绘着如电子回路般的复杂轨迹,一明一灭发出无数的光辉,接着又缓缓旋转起来。仿佛齿轮,又犹如漩涡,或者说,那就好像等同这个宇宙本身。
  我突然直觉地认为,这搞不好就是操绪眼中目睹的光景。
  被封印于机巧魔神内部,充当副葬处女所见的风景。所以说……这是哪里?
  「呐,智春。你记得吗?」
  操绪冷不防恢复平时那种口吻,语带愉悦地问我。
  「关于很久很久以前,操绪离家出走那次,智春来带我回去的事。」
  「你问我记不记得……我印象中发生太多遍了,根本不知道你是在问哪一次。」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当时我们都还是小学生。操绪也还没化身幽灵对我纠缠不休。那时的操绪,非常讨厌她经常不在家又我行我素的父母,不时还会跟双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而不知为何,每次负责找回她、安慰她再把她带回去总是我的任务。为了找到古灵精怪的她,我可是每回都煞费苦心。
  然而明明如此,操绪却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往事般,陶醉地眯起眼。
  「不论我躲在哪里,你都一定会来接我。」
  「怎么现在突然聊这个……」
  我不耐地咕哝道。如今操绪不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年幼少女了,她被封印在机巧魔神这个怪物里,在不知位于何方的异世界里失去踪迹。这种状况不是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年幼少年,光凭无头苍蝇式的乱找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需要的是情报。对于解开机巧魔神的谜,以及能提供解放操绪线索的有用情报——不过操绪却摆出一如往常的促狭笑容,自顾自地说:
  「这次我也很期待哟,智春一定会来接我的。」
  「操绪?」
  我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她的说话声听起来异常遥远。白色幽暗的浓度增加了,正逐渐隐藏起操绪的身影。意识的连接也变得断断续续。
  操绪稚嫩的轮廓模糊起来。废墟般的街道也渐渐离我远去。既然这里是什么无意识领域,就无法一直待在里头。意识快清醒了,梦也快作完了。
  「……以,操绪会等你的。」
  她那令人怀念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等等,操绪!操绪!」
  我不停地拼命呼喊她的名字。
  接着这纯白的幽暗,就像花瓣绽开般迸发出光芒。
  时间,开始转动了——


第一章

  伴随着不停坠落的感觉,我睁开眼,呼吸急促,视野满是白茫茫的光。早晨的太阳穿透灰色的薄窗帘,照在我的脸上。
  「……操绪!」
  我闷闷的叫声,在狭窄的房间内空虚地回响后便散逸了。
  没有人回应我的呼唤。向来紧缠着我不放的幽灵少女身影,如今荡然无存。
  我深深叹了口气,放松原本紧绷僵硬的全身肌肉,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令我胸口发痛。
  在刚睡醒的朦胧意识中,我反刍方才跟操绪的对话。
  「刚才那是……梦吗……!?不对……」
  我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低声地喃喃自语。
  异样鲜明的梦中记忆——那并非单纯的梦。我肯定跟她曾进行过对话,我对此莫名地深信不疑。
  操绪也不单纯只是幽灵,她是机巧魔神的副葬处女。此外透过施加在我脑内的术式(奈米机器),她也能跟我共享部分的感觉。因此就算她无法完全射影体化,要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应该不成问题。
  她如今果然是好端端地待在某个地方吗?一想到这我就再度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从无意识的紧张中解放后所带来的反作用力,还是柔软枕头的肌肤触感,让我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微微残留在上头的体温,以及适度的弹力,此外还有甜美的发香。发香……?
  「喂。」
  这时我的正下方冷不防发出说话声。那清澄的声音让我联想起精致的音乐盒,只不过,说话的语调相当不悦就是了。
  「耶?」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以做伏地挺身的诀窍撑起身体,一张少女的脸庞就近在眼前,害我大吃一惊。少女有着简直就像人偶一样的娇小脑袋。因不悦而翻起白眼的眼眸是蓝色的。至于自睡帽底下露出的长发,则是有点纵向卷起的天然金色。
  少女仰躺在床上,瞪着我,以僵硬的声音问道:
  「你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智春?」
  「阿、阿妮娅……?」
  我愕然地喊着她的名字。只不过稍微没见,这位原本是交换留学生的天才少女,就急速成长为十五岁左右了。这位金发美少女也是食运族的恶魔,不知为何正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她那淡粉红色的嘴唇就在我一不小心就会碰触到的超近距离内,使我的内心不禁激烈动摇起来。
  「你这家伙,怎么会跑来这边……到我的房间做什么……?」
  「什么叫跑来这边,应该说……那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阿妮娅以冷淡的口吻说道。她虽然面无表情,其实气到太阳穴频频抽动。
  看来我昨晚是把她当成枕头抱着入睡了。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睡得这么舒坦。即便她确实长大了,但娇小的身躯抱起来还是纤细到令人吃惊的地步,而且还不可思议地柔软。此外她胸前的隆起也像是要吸附住我的掌心般,被我的手掌完全包裹起来——
  「不是早就说过这是我的房间吗,你这个大白痴!看我啃你!」
  阿妮娅尖利而洁白的犬齿,二话不说就咬住了我的手臂。
  「好痛!喂……等一下,这是误会啊。只是一个不幸的小过错……拜托别吸了!」
  「闭嘴,色魔。边连喊其他女人的名字,边使劲揉别人的胸、胸部——像你这种无礼之徒就应该被吸到软腿才行!」
  「就说了,那个,是我的错……不过我是在无行为能力的状况下因不可抗力的因素……!」
  「你去地狱解释吧。」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嘛!」
  我一边因剧痛而呻吟一边回忆着。
  这栋宅邸是我租来的房子——一座叫鸣樱邸的古老洋房。此外这里也毫无疑问是我的房间,这张床当然也是我的。只不过,那都是「第二轮世界」的事了。
  我如今所处的并不是我们的世界。卷入机巧魔神《钢》的失控后,我们被弹到了「第一轮的世界」。而这里对我们来说,虽是已毁灭的过去,但在时间上也可说是一年以后的未来,简直是充满了矛盾的奇妙场所。
  此外,在这个「第一轮的世界」里,住在这座鸣樱邸的人是阿妮娅。
  这个房间的使用者是阿妮娅,理所当然地这张床也归阿妮娅所有。昨晚我本来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裹毛毯睡觉才对。
  话说回来经年累月的习惯还真是恐怖,半夜起来上厕所以后,我似乎就照老样子钻到原本房间的床上,睡眼惺忪地躺回去了
  「一般说来,都会先感觉到床上有其他人在睡吧!」
  「因为我以为那是操绪。谁叫她平常都一直缠着我。」
  「所以说,那样我更无法原谅了!」
  阿妮娅粗暴地放话,接着朝狼狈的我扑来骑在我身上。我以仰躺朝上看的姿势,望着把我当坐垫的阿妮娅。刚睡醒的阿妮娅睡衣敞开,从领口露出白嫩的肌肤。想起我刚才摸时的触感,难不成阿妮娅现在没穿胸罩?或者该说,现在这种姿势,被人撞见又要引发误解了——
  不知为何,胸口闪过一阵心悸,我将目光转向房间的入口。
  刚好就在同一瞬间,咚咚——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稍微过了一会儿门便缓缓打开了。大概是察觉阿妮娅的房间有骚动,才会过来关心情况吧。只见身穿制服的嵩月伫立在那。
  「嵩……嵩月!?」
  我以被阿妮娅跨坐的姿势,仰躺望着嵩月的身影。
  在制服外加了一件围裙的嵩月,散发出一股简直就像年幼娇妻的气息,比平常又更增添了几分魅力。如果我不是处于现在这种状况,或许会看得入迷吧。只不过如今她的到来对我却是一种绝望的象征。
  对双双穿着睡衣,在床上纠缠成一团上演肉搏战的我跟阿妮娅,嵩月只是愕然地瞪大双眼默默凝视着。
  「唔嗯……奏,你来得正好啊。」
  阿妮娅脸上浮现自豪获胜的表情。
  「听我说。这个大蠢蛋,突然钻到我的床上,对我施加性凌辱的行为。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趁我尚未清醒的无意识状态下,把手伸进我的衣服下,做出摸胸部的猥亵动作——」

  「哇啊啊啊啊,不是这样吧!我只是习惯性地钻回自己的房间床上罢了。至于摸到胸部,则只是不幸的偶然……」
  我拼命抗辩着。这番话,让阿妮娅的眉毛因怒气而陡然扬了起来。
  「摸本姑娘的胸部算不幸吗!?」
  「啊,不,那只是一种言语的形容方式……」
  摸起来的确是满舒服的。
  「不论怎么想,这都是你这家伙人生承受不起的超大幸运吧!身为食运族的恶魔,我不能坐视这种异常现象不管。看我把你这无福消受的天大好运一口气吸干!」
  「别乱吸啊!」
  阿妮娅试图啃我的脖子,我则拼死推开她大叫着。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边喊操绪的名字边揉人家的胸部是何居心?正常人会把我误认成那个洗衣板吗!?你到底比较喜欢谁的胸部!?」
  「你现在是在生什么气啊!?就说了这是有隐情的!」
  在无意识领域跟操绪的对话才是一切过错的元凶。操绪啊,如果你要出现在我的梦境,就不能选更正常的状态现身吗?还是说,你是故意整我的?
  「唔嗯……怎么了,奏?你也很生气吗?」
  阿妮娅停下了对我的攻势,向嵩月转过头去。
  嵩月露出好像在思索什么的表情,尴尬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
  「……?」
  察觉出嵩月的态度不大对劲,阿妮娅也不解地歪着脑袋。但骑在我的腰上身体动来动去,这在各方面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拜托快别这么做了。
  嵩月欲言又止地张开嘴,不过很快就改变主意伏下视线。接着她说道:
  「我去准备早餐。你们两位也快换衣服,别感冒了。」
  她口气温柔地抛下这番话,就离开房间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凝视嵩月消失的走廊,阿妮娅喃喃自语地说着。
  「看那样子……她非常火大喔。」
  「……」
  我无言地擦去了前额浮出的讨厌冷汗。

        ○

  早饭的菜单,有煎蛋卷、纳豆,以及味噌汤。此外不知为何又加了凯撒沙拉及玛格丽特披萨,形成日西混合的异样组合。这些菜色是由我跟嵩月分别做出来的。
  一开始讨论的结果应该是纯日式早餐才对,但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嵩月已经在用炉子烤披萨饼皮了。今天的她,不时会茫然地仰望上空,露出在沉思什么的奇怪模样。
  「……说起料理,你比直贵更拿手。」
  一手拿着披萨咀嚼,一手端起味噌汤啜饮,阿妮娅淡淡地说出感想。
  「是这样吗?」
  我以莫名复杂的心情回答她。夏目直贵是过去曾被我称为哥哥的男子,本来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是另一个我。被拿来跟他相比,不论是以什么方式,都会让我的情绪产生不安。
  不过阿妮娅也不知道是否能体会我的心情——
  「看来你拿手的项目不只是扮女装而已呢。」
  咳——我的喉咙被莴苣梗住喷到了。
  「我才没有对扮女装拿手咧。你这种事到底要记到什么时候啊!」
  我拉高声音地反驳道,但阿妮娅却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撇开目光。
  「……怎么了,奏,你不吃吗?」
  突然被叫住的嵩月,抬起稍微有点吃惊的脸孔。
  茫然坐着的嵩月几乎完全没动过面前那份早餐,她露出看起来很不自然的僵硬笑容。
  「啊,不。」她摇摇头。
  阿妮娅发出「唔嗯」一声,微微衔着筷子的前端。
  「不必担忧今晚的事,那边那个夏目色春,假使敢半夜偷袭你的话,我跟我的那些诅咒人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谁是夏目色春啊……」
  我愤慨地低声抱怨道。接着我环顾鸣樱邸的客厅一圈。
  「所以说,这些果然是诅咒人偶啰?为什么你要收藏这么多吓人的东西啊?」
  「有什么办法。因为那是我做生意的道具。」
  阿妮娅淡然地回答。
  不论是在持续默默进食的她背后,或是隔壁的墙边,总之客厅全都被人偶给堆满了。在占据整面墙的巨大棚架上,并排着超过百只以上的人偶。那些都是穿了豪华衣裳且充满时代感的古董娃娃。
  缺乏情感的无数颗玻璃珠眼睛,就这样无言地俯瞰着正在吃早饭的我们。老实说,简直是恶心透顶。光是看一眼这种景象就觉得自己会被诅咒了,没想到那些还真的是诅咒用的人偶。
  「……所谓做生意的道具是指?」
  「我在从事古董人偶的回收工作。这个国家,好像有供养人偶的习俗对吧?托此之福,要搜集累积了大量运气的古老人偶就轻松多了。」
  「原来如此……是为了搜集运气啊……」
  我终于搞懂了。
  食运——那是阿妮娅一族的能力。直接进行战斗的能力虽然低,但却能直接操纵命运本身,好像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恶魔种族。
  然而虽说能自由自在操纵运气,她们这族却无法自行产生好运。甚至就连自己消费掉的运气,也得从其他某处加以补充才行。
  话说回来,假使她毫不客气地从周遭人身上夺取运气,被吸的一方就会成为招来不幸的存在并迫害到旁人。所以阿妮娅比较喜欢从这些长年累月自主人身上吸收运气的古老随身物品汲取好运。曾深受前任拥有者喜爱的古董人偶,可说是最佳的触媒了。
  阿妮娅心满意足地眺望着那些人偶,有点得意地挺起胸膛。
  「修理好的人偶拿去拍卖也可赚钱,简直是一石二鸟的高招啊。以前为了寻找稳定的运气供给源,我总是煞费苦心,除非遇到你这种早就习惯倒楣事的家伙,我才能毫不客气地吸干好运啊。」
  「你收敛一点吧!还有别乱吸别人!我才不是甘愿碰到那么多倒楣的事咧!」
  我激动无比地大叫道。本来就已经是倒楣的体质了,若再被她吸走可怜兮兮的一点好运,谁受得了。看到我这种反应,阿妮娅开心地笑了。
  「对了,那边的那些人偶,还稍微施加了一些机关喔。」
  「机关?」
  对面露不解之色的我,阿妮娅浮现出有点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现在的你应该能理解才对吧,智春?」
  「耶?我?」
  我困惑地反问对方。就在阿妮娅准备解答我的疑惑时——
  咔锵——巨大的声音在鸣樱邸的客厅响彻起来。
  嵩月把手中的饭碗摔落了。四散飞出的饭碗碎片,撞翻了附近的茶杯,翻倒的茶杯又把热茶倒在我的脚上。
  「唔哇!」
  「啊……」
  「好烫……!烫烫烫……烫死我了!」
  「啊……对、对不起。很抱歉。我马上擦干净。」
  嵩月露出终于回神的表情,拿起抹布站起身。
  「啊,不,不用了。这种事我自己来就……」
  「让我来擦!」
  眼见我在跟她客气,嵩月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啊,好的。不好意思。」
  被她的压迫感震慑住,我不自觉摆出了道歉的姿态。只见嵩月跪在我的双腿间,擦拭我被茶水弄湿的脚跟。这种姿势真是太尴尬了,虽说也是非常让人开心的一种情境就是了,但她的样子跟平时不同,我没法率直地高兴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眼神向阿妮娅求援,但她却冷漠地把脸别开。看来阿妮娅也是毫无头绪吧。
  「那个……嵩月?难道,你还在生气?」
  百般无奈下我只好胆战心惊地问了。
  结果嵩月只是用觉得很不可思议的眼眸,仰望着我摇摇头。
  「不。只是……稍微在想某些事。」
  「想某些事?你在挂念什么事吗,嵩月?」
  稍微放下心的我,试着重新问道。
  「如果是财团的事挂念也没用的,奏。」
  阿妮娅衔着一片披萨,口齿不清地这么告知对方。
  「智春身为恶魔且具备能力这点,对那些家伙来说应该是完全出乎意料才对。像之前那种强硬的手段,想必不会再尝试了。至少对方下次来接触时,应该会带来公平的交易条件吧。」
  「交易……?」
  我不快地皱起眉。就在几天前,我们才被所谓财团生产的量产机袭击。尽管勉强予以击退,但却差点死人了。
  「就算是财团当中也有派阀存在吧?之前那种无谋的家伙也只是一部分罢了。财团的目的,大概比你所想像的要正经许多。」
  「我完全看不出来就是了。」
  我不满地歪着嘴唇说,阿妮娅则轻轻叹了口气。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些家伙跟现在的我们立场比较接近——财团都知道这个世界很快就要灭亡,如今只是为了设法改变这点而垂死挣扎罢了。」
  「为此,他们才会需要机巧魔神的力量吗?」
  「应该吧。」
  阿妮娅发出「咻噜咻噜」的声音啜饮起味噌汤。
  我则盯着她的侧脸仔细观察。
  「那些家伙的正式名称……应该叫克劳珊布尔希财团对吧?」
  「是啊。跟我这族的领地名称相同。」
  「那他们跟你有什么关联吗,阿妮娅?」
  我刻意放慢速度质问道。这位金发美少女则是舔掉了黏在嘴唇上的韭葱。
  「哦,这件事有点微妙啊。」
  「你那是什么意思?」
  「真要说起来应该算巧合吧,但也不是毫无关联。只不过我跟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是吗。所以他们不是你认识的人啊。」
  眼见我这么喃喃说着,阿妮娅脸上难得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因此,就算你曾试图干掉那些家伙,也没有必要在意。在当初那种状况下,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判断。如果我们不杀对方,搞不好就变成被对方杀掉了。」
  我微微颤抖着肩膀。内心的纠葛被她看穿,我只能露出苦笑。以我所认识的阿妮娅这位少女,不久之前还是个完全不顾虑他人想法的小朋友。没想到从她口中,也会说出排解我忧虑的台词。
  即便是时间产生的误差,才短短几天不见,看到她成长到这个地步,还是会让我感觉难以适应。简直就像面对一位不认识的女孩般,心中难以平静下来。
  「谢谢你,阿妮娅……」
  我这么说道,阿妮娅则假装没听到似地开始搅拌起纳豆。她的脸颊稍稍泛红,或许是觉得害羞吧。因为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很新鲜,我更想追问财团的真正底细了。
  我将视线移向正在收拾饭碗碎片的嵩月。
  「嵩月也是在担心财团的事吗?」
  「不是……但,也并非毫无关系,或许吧。」
  嵩月用模棱两可的口气回答我。
  「你的意思是?」
  我不解地歪起脑袋,嵩月从正面直直地回望着我,最后好像才终于下定决心。
  「那个,是关于夏目同学的喜好,之类的。」她低声回应道。
  「耶?」
  或许是料理的口味问题吧,我心想。这也太唐突了吧。
  然而嵩月却露出吓死人的严肃表情。
  「例如女孩子的胸部大小……之类。果然你喜欢小一点的吧?」
  「嗄啊!?」
  我差点就摔掉手中的饭碗了。在一旁的阿妮娅耳朵也颤抖了一下。
  「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尖着嗓门反问道,嵩月则不知为何视线在阿妮娅的胸部附近游移。
  「那是因为,呃……你做了有水无神同学出现的梦……所以才……」
  「关于那点,我也很在意啊。」
  阿妮娅严肃地喃喃说着转向我,我则慌得七零八落地搞丢手中的筷子。
  「为什么啊!?」
  「为了今后的对策着想,你摸我的胸部有何目的一定要搞清楚才行。」
  「我并不是因为想摸才摸的啊……况且,跟操绪见而的经历也不是梦。我跟她确实对话过了。在一个叫什么无意识领域之类的场所。」
  我拼死解说着。明明是平和享用早餐的场合,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种话题咧。
  「无意识领域?」
  阿妮娅的表情顿时严峻起来。
  「是吗……因为副葬处女跟演操者会共享一部分的大脑功能吗?就算是在咒式连结被切断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在无意识下交换资讯……尤其是你们的情况,还有安定装置加以增幅。」(朱月:这个系列之前11卷用的都是“操演者”,但这一整卷写的都是“演操者”,我想问东立你是在逗我还是突然改译法了?)
  「嗯,没错。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就是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刚才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幸好阿妮娅相信我了。只不过阿妮娅这时又露出有点狐疑的表情。
  「在你的无意识领域中,操绪打扮成什么样子?」
  「打扮……我先说清楚,她可是好端端穿着衣服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穿水手服就是了。再强调一遍,没有任何下流的要素在内。」
  我强而有力地断言道。这是事实,我不需要心虚什么的。
  「水手服?」
  阿妮娅「喔呵」一声眯起眼。
  「特地强调操绪有穿衣服,意思也就是,你自己没穿啰?」
  「啊不……那个。」
  我词穷了。由于事出突然,我连借口都没想好。
  阿妮娅的目光愈发冰冷了,嵩月的脸上也浮现困窘的表情。
  「水手服跟裸体吗。原来如此,这是你的喜好啊。」
  「不——对——啦!那是无意识下的反应,我也没办法啊。就好比——呃——摘去掩饰露出纯真的自我……」
  「这种肮脏的话题不必再讨论了。操绪的模样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阿妮娅以泼冷水的口吻继续质问下去。
  「……啊,这么说来,那家伙年纪好像变小了。我刚才说的水手服,是她失踪前所穿的中学制服……」
  是吗——阿妮娅好像可以理解地吐了口气。
  「原来如此啊。黑铁果然在那……事情麻烦了……」
  听了阿妮娅咕哝的话,我猛然向前探出身子。
  「你知道……什么了吗,阿妮娅?」
  「是啊。」
  阿妮娅以僵硬的表情点点头。嵩月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已经想到了……吗?关于水无神同学目前的所在之处?」
  「差不多。智春,奏,我们去学校。快准备吧。」
  阿妮娅一口气喝干剩下的味噌汤,站起身。
  我惊讶地望着她那一头飘逸的金发。
  「去洛高?」
  我交替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日历以及电子钟的日期。今天是星期日,学校基本上放假。这也是寒假前最后一个周末,结果阿妮娅还是一派冷漠的声音。
  「我有东西想给你们看……还有,接你们的人好像来了。」
  「接我们?」
  我跟嵩月满脸愕然地回头望向窗外。
  刚好就在宅邸的门前,有一辆机车发出轻快的引擎声靠近了。

        ○

  机车依旧是那辆年代久远的意大利制速克达,也是之前阿妮娅曾骑出去的那辆。我当时被强迫坐在后头的货架、差点就丢了小命的经历还印象深刻。当初为了逃避警车的追踪,这辆车本来应该被随手弃置在街上了才对,结果之后不知道是谁又捡了回来。
  现在骑这辆机车的,是一名穿洛高制服的年轻男同学。他的脸孔我非常熟悉。即便是在「第二轮的世界」,他给人的印象也几乎没变。
  这位男同学随便瞥了一眼从鸣樱邸玄关出来现身的我们,浮现平时那种我早就看惯的轻薄笑容。
  「嘿,你还活着啊,妮娅。不是跟财团交手过一次了吗?」
  「哼。你的消息还是很灵光嘛,樋口。」
  阿妮娅以不耐的口气放话道。那位男同学——樋口琢磨咧嘴点点头。
  「当然。这辆就是你之前叫我去牵的车吧?为了捡回来,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哩。」
  他拔掉机车钥匙扔给阿妮娅。阿妮娅在半空中抓住钥匙——本来是打算这样,但却失手没接着,最后只好不耐地蹲下去捡回掉在地上的钥匙。不过即便如此,她傲慢的态度还是没变。
  「唔嗯,有劳了。」
  有好一会儿,我只能愕然地观望着他们两人的交谈。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樋口继承了科学俱乐部的部长一职,也明白他协助阿妮娅击退幼生体的事。只不过——
  「你这家伙……是樋口吗?为啥打扮成这样?」
  我望着跨坐机车的樋口,发出有些困惑的说话声。樋口身上所穿的,的确是洛高的制服。这部分没问题,事实上制服外他还加了一件外套,这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现在是冬天。问题是出在——那件外套的款式。
  与其说那件衣服是外套,不如说是披风更贴近事实。那是一袭长及脚踝的漆黑披风式外套。穿这种衣服骑机车随风招展,路上没被警察拦下还真服了他。
  「不管你想说什么,正如你所见。这是证明我乃洛高科学俱乐部部长的黑衣喔?」
  说完樋口得意地笑了。
  「唉……黑衣……」
  这么说来,他的黑衣跟「第二轮世界」中朱浬学姊所穿的黑衣,风格上或许还很类似吧。只不过,为什么这家伙要把黑衣套在制服上啊?以为自己是吸血鬼吗?做这种打扮还以为自己很帅的樋口,让我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樋口完全不在意我内心对他的吐槽,只是颇感兴趣地观察我全身。
  「哦……你就是『第二轮世界』的夏目智春?原来如此啊,虽然感觉有点像个小鬼,不过跟我认识的智春还是很像,这正如妮娅所预言的那样。」
  「阿妮娅的预言?」
  我露出严肃的表情反问道。樋口轻率地点点头。
  「这个世界的原版智春,穿越了世界的境界跑到你们那边去了吧?取而代之的是你会过来——她的预言就是这样。」
  「耶?」
  发现我惊讶的反应,樋口咧嘴笑了。
  「别摆出这种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嘛。事情我大致听说过了,我们所住的『第一轮世界』,很快就要毁灭了对吧。」
  因内心的动摇,一瞬间我忘了呼吸。我望着笑容天真无邪的樋口,软弱无力地呻吟道:
  「是啊……嗯。据我所知也是这样,只不过……这样好吗?」
  「什么东西好不好?」
  樋口露出疑惑的表情,对我歪起脑袋。所谓的世界毁灭,就代表这家伙的存在也会消失,难道不是这样吗?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
  「喔。对此我会很亢奋吧。这可是世界毁灭耶?能躬逢这种历史大事件,简直是超级幸运的。我们小时候那个『※恐怖大王』的预言就曾让我大失所望过。这回拜托可别再让我的期待落空啰。」(译注:十六世纪法国预言家诺斯特拉达姆士曾预言一九九九年七月会有恐怖大王降临,并毁灭世界。)
  我这回真的哑口无言了,只能瞪着双眼闪闪生辉的樋口。这么说起来,这个樋口本来就是无药可救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对他来说,世界毁灭只不过是可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研究主题罢了。尽管我觉得白痴换了个世界还是白痴,不过能痴迷到这种程度,搞不好将来他能成为大人物也说不定。
  「你忘了吗?樋口本来就是这种人啊?」
  阿妮娅仰望目瞪口呆的我,以促狭的口吻说道。
  「超自然现象爱好者能疯到这种程度,也算值得尊敬了吧。」
  我轻声发出叹息。樋口的行动准则的确明显异于常人,然而这家伙的能力还是很强,学校成绩也很优异,外型上得了台面,交游广阔又擅长搜集情报。对于单独被扔进陌生世界的阿妮娅来说,樋口的存在应该有很大的助益才是。
  我大致可以理解阿妮娅信赖樋口的理由了。樋口能继承科学俱乐部的部长之职,也不算浪得虚名。
  正当我在暗地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
  「对了,樋口。我想让这两个人去学校一趟,你负责带路吧。」
  阿妮娅唐突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委托。
  「耶耶?」
  我忍不住发出不满声。要跟这个诡异的披风男一起去学校吗?就算他是多么珍贵的助益,老实说,我也不想那么做。
  我蓦然望向嵩月,她脸上也浮现出万般无奈的表情。她在这个世界为了尽量不显眼还得过着乔装打扮的生活。至今为止她的努力,一旦跟这披风男混在一块就付诸流水了。
  不过樋口却对我们的不满毫无所觉,只是用开怀的表情竖起大拇指。
  「好!当然可以啰。不过,妮娅你有什么打算?」
  阿妮娅用围巾裹住脸,推开樋口,自己跨上机车。
  「我要去别的地方。先走一步了。」
  樋口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哦。是要去本家吗?」
  是啊——阿妮娅轻轻点了点头。
  「这回一定要把那家伙拽出来。」
  「拽出来……是谁啊?」
  我以困惑的表情询问阿妮娅。这位金发少女却恶狠狠地瞪着我。
  「哼。就是把你们卷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装得若无其事并冷眼旁观的那个女人……一切罪恶的元凶、幕后黑手。」
  她以好像很焦躁的口气,强烈不满地如此咒骂道。
  「幕、幕后黑手?」
  我不明就里地重复了一遍。结果阿妮娅什么也没回答就发动机车引擎,拖着废气径自扬长而去了。她那随风飘逸的钻子状金发,最后也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剩下的,就只有呆立在原地不动的我跟嵩月而已。
  有人拍了拍我们的肩膀。
  「那么……接下来,嗯,我们也出发吧。」
  樋口莫名开心地笑道。
  我开始感到强烈不安了。老实说,此刻的心情无比沉重。还不知道目的就随便跑去学校,对我们而言风险太大了。
  「呃,那个,樋口。不对,樋口……同学?我们只熟悉『第二轮世界』里那个一年前的洛高而已耶……」
  结果樋口却兴冲冲地望着我。
  「搞什么嘛,智春。你有必要跟我装客套吗,拜托别这样了。」
  他以装熟的态度拍了拍我的背,接着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巧妙处理不让你们穿帮的。」
  根本没法信赖他——尽管我心里这么想,但很清楚抵抗也无济于事。我失落地垂下了肩膀,无奈地做起去学校的准备。
  「……」
  嵩月则不知为何,以满脑子忧虑的表情,凝望着我跟樋口的身影。


第二章

  从鸣樱邸到洛芦和高中,徒步大约要十五分钟。这点跟「第一轮的世界」一样。但是,这熟悉的路程,在今天却让我感到异样漫长。大概是因为我们上学的身影,不知为何特别醒目的缘故吧。
  绑麻花辫、戴眼镜、裹上方格围巾的嵩月,大概是打算以此来乔装吧,不过这样的她还是很可爱,甚至比平常更吸睛了。没把脸完全遮住的她,可能更会引发旁人的关注。实际上,比起平常她的打扮,喜欢现在她这种穿着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比起前述的嵩月,黑披风的樋口才是更引人瞩目的负面范例。
  这个傻瓜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戴上遮阳帽风格的机械式护目镜挡住自己半张脸走路。那具护目镜的镜面,似乎还设计成电子显示器,不时发出七彩闪烁的光点。这样子当然会很醒目。难道你的脸是圣诞树上的灯泡吗?
  「我说啊,樋口。」
  我无奈地对他开口道,樋口立刻闪烁着脸上的护目镜转过来。你要戴什么随便你,不过这玩意儿真的很刺眼耶。
  「喔,怎么了吗?」
  「你脸上那是什么?或者应该说,好像太醒目了吧……」
  「这是UMA预报器啊。」
  问得好——樋口咧嘴笑了起来,好像一直在等我问这个问题一样。
  「嗄……UMA预报?」
  光从这个名字,我就可以想像不是什么正常的玩意儿。
  樋口把玩着护目镜呈耳机状的护耳部分,发出喀叽喀叽的声响并一边说道。
  「这是妮娅制作的,算是科学俱乐部的秘密武器吧。这项装置能检测未确认生物体出现的预兆,在事前就提出告知。我们社团,在全国高中UMA摄影竞赛可是达成了二连霸的壮举哩,都是托了这个宝贝的福。」
  「未确认生物体的照片……?那是……」
  我想通了,樋口所言的UMA其实就是使魔的幼生体。
  感觉自己总算有点进入状况了。
  不具备正式契约者就出现在异世界的使魔,只是会任凭本能行动而失控的怪物。尤其是在这个世界境界变得很不稳定的「第一轮世界」,出现频率更会异常提高。
  阿妮娅为了防范这种「被舍弃的使魔」造成危害,只好偷偷干起了击退使魔的工作。不过只凭她一个人,要预测使魔的出现地点并搜集情报也忙不过来。所以她才会找樋口来帮忙吧。
  毕竟樋口是个无药可救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只要提出希望他协助调查UMA的请求,他一定会欣然答应。戴上愚蠢护目镜在大街上闲逛只是小事,樋口可甘之如饴咧。
  要言之,这位樋口被阿妮娅彻底利用了。但话说回来,他本人也很满足的样子,所以我没有理由谴责阿妮娅。至于被他的奇装异服所害,连带受到注目的我跟嵩月,就单纯只是倒楣而已。
  不过,UMA探测器……真的有这种东西?
  「这玩意儿,是用什么原理运作的?」
  我突然想到这点于是问对方。反正一定又是某种可疑的超自然理论吧,但出乎意料地樋口的逻辑倒是非常严整清晰。
  「妮娅不是有制作人偶吗?那可是非常受欢迎的商品,这座城镇也有相当多爱好者。整座都市已经卖出了两百只了吧。」
  「真的假的……?」
  数量还真多啊,我感到很惊讶。不过,那些人偶的造型确实做得很不错。
  「况且卖这些人偶的,还是本身就长得像人偶的『洛高魔女』哩。她在一部分的收藏家之间可是相当有名。还有谣传说,她也有私底下贩售诅咒人偶之类的东西。托了这些人偶的福,有不少客户成功就职、结婚、减肥等等,类似的亲身经历可是层出不穷……」
  「原来如此……」
  听起来很有说服力。而诅咒人偶那部分的谣言也很像真的,这就有点恐怖了。
  「然而,事实上那些人偶中都装入了探测器。只要附近有UMA出现的征兆,好像就会把资讯送来这台预报器。」
  「……把探测器塞进人偶里面没问题吗……」
  会不会有电磁波或个人隐私权之类的问题……总觉得这么做有很浓厚的违法嫌疑啊。
  「哈,细节就不必太在意了。托了在UMA摄影竞赛获胜的福,学生会的家伙也不会对我们社团说三道四。」
  说到这,樋口自豪地高声笑着。
  「……他说的那个竞赛,有那么大的公信力吗?」
  我低声对嵩月问。嵩月露出讶异的表情望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满……有名的。在一部分的业界里。」
  「耶,真的吗?」
  我愕然地回望着她。还真的很有名吗?所谓一部分的业界又是指哪里啊?
  就像这样,当时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跟樋口他们的对话,对周遭的警戒心因而放松了,以致太慢对迫近的危机采取反应。
  直到危机降临,我才惊觉自己已经无从闪避。

  「危险——!」
  我察觉头顶上方好像传来了声音。
  那时我们所步行的地点,是在通往学校途中的上坡道。
  只要笔直爬完这条陡而短的坡道,马上就能看见洛高的正门。
  就在这条坡道的前方,的确传来了类似惨叫的声响。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脸看过去,只见如雪般的白色闪亮结晶一阵飘落——
  那是尺寸与白色小鹅卵石相仿的半透明结晶。这些数也数不清的小块状物,就像雪崩般自坡道上方涌来,我根本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我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
  「噗哇……!?」
  我束手无策地被袭来的大量结晶群卷入,以仰躺的姿势摔倒了。
  正要慌忙朝我跑来的嵩月,也被地面散落的结晶绊了一跤。她严重失去平衡,还好她仍然巧妙地使出了受身。
  「……冰?」
  发觉这些降下的结晶真面目后,她浮现讶异的表情。
  没错,袭击我们的白色块状物正是冰。那跟鱼摊铺在鱼下面保鲜用的碎冰块很像。至于其数目少说也有一台小卡车能装载的量了。如此大量的碎冰,不知是谁从坡道上方一股脑倒下来。
  我们背后连环响起了尖叫声。好像除了我们以外的路人,也受到这冰块雪崩的波及而遭受池鱼之殃。老实说这应该是一场严重的事故吧。我仰望上方,就看到一名身穿黑披风的男子正贴在附近的水泥墙上。为什么樋口这家伙偏偏在这种时候,就能身轻如燕地逃过一劫呢?真是没道理。
  「可恶……到底是谁干的……」
  我抚摸着刺痛的背部与后脑勺,艰苦地撑起上半身。
  就在这时又有新的玩意儿飞入我的视野了,那简直是夸张到了极点。
  那是鲔鱼。
  那是条表面被冻成白色的巨大冷冻鲔鱼。全长少说也有两公尺五十公分。重量大概将近三百公斤吧,的确是一条上等的黑鲔鱼。
  而这条冷冻鲔鱼,正顺着底下的碎冰从坡道上方滑落下来。
  这难以置信的光景,让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这条重力加速度的鱼,与其说是餐桌上的高级食材,不如更让人容易联想起一枚黑色的炮弹。
  此外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有个女孩子骑在这条冷冻鲔鱼上。
  「我说你们,快快快快快快让开快让开快让开!」
  骑在鲔鱼上的女孩用尖锐的声音叫道。
  那是位娇小而皮肤白皙的少女。身穿洛高女子制服,配戴有蕾丝花边的头饰。容貌尽管看似文静,但大大的眼眸却因好奇心而明亮闪烁着。
  看来她骑在这冷冻鲔鱼上,好像是想阻止它一路狂飙吧。
  然而这只是有勇无谋的努力。以她娇小身躯的体重,加上制服也不到五十公斤。想对付三百公斤的鲔鱼,怎么想也不可能办到。毋宁说——
  「呀啊啊啊啊啊啊!?」
  为了避免被加速中的鲔鱼甩落,少女紧抓着鲔鱼背不放。她的这种动作改变了鲔鱼的滑行方向。只见鲔鱼描绘出和缓的转弯轨迹,朝正倒在路上的我直扑而来。
  这回我总算发出惨叫声了。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
  双方剧烈冲撞。不过不可思议的是,我却没感受到冲击力。只有一种仿佛身处梦境的飘浮感。我发现自己被鲔鱼撞飞了,正浮在半空中——地面则以慢动作镜头朝我接近。
  「——夏目同学!」
  呼喊我的嵩月叫声,感觉也异常遥远。
  随即,无比巨大的冲击力,以及足以让人停止呼吸的痛苦袭来。断断续续的痛楚直达我的骨子里。啪叽啪叽被我撞断的树枝,隔着制服也能造成激烈的刺痛——看来我是冲入了路旁的行道树了吧。这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假使是狠狠撞上水泥墙,那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我蓦然朝旁望去,那条失控的鲔鱼,已经插进了我旁边的地面。其贯穿柏油路面的姿态,简直就像残留在战场上的未爆弹。刚才真的是好险啊——被冷冻鲔鱼辗死这种事,光是想像也让人毛骨悚然。
  「痛痛痛痛痛死了。喂,你没事吧?」
  我一屁股坐在被冰块覆盖的马路上,对那位骑在鲔鱼上的少女呼喊道。
  「对不起——刚才在搬运冷冻鲔鱼的途中,手推车翻倒了。你没有受伤吧?」
  「唔……」
  我缓缓撑起身体,因百般无奈而说不出半句话来。我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就连要检查哪里受伤都懒了。如果有人被三百公斤的鲔鱼撞飞还能毫发无伤,那家伙应该立刻放弃求学,改行以格斗家为目标才对。
  但,有人却俯视着因痛苦而喘息的我说:
  「啊——放心吧。这家伙早就习惯倒楣事了。」
  樋口以惬意的口吻说道。我想反驳,但却发不出声音。太好了——只见少女双手合十露出微笑。才怪,这样一点也不好吧。
  「为什么……会有冷冻鲔鱼这种……」
  努力自树丛里挣脱出来后,我气喘吁吁地问。
  那位娇小的少女,不知为何害羞地放声笑道:
  「啊哈哈——我是家政社的。为了派对才特别找来这个。」
  那是什么意思?哪间高中的家政社会在派对的余兴节目表演鲔鱼分解秀啊?那种活动拜托去筑地的鱼市场进行吧。
  我扶着嵩月的肩膀站起身,同时不耐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
  「咦……?」
  嵩月低声咕哝着。她瞪大了双眼,浑身都僵住了。有什么事令她如此吃惊吗,我也感到很讶异。嵩月的眼眸,正凝视着那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冷冻鲔鱼少女。
  那位娇小且隶属家政社的少女,则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这副模样也让我不禁倒吸一口气。
  少女的五官蕴含着一股脆弱的气息,容貌相当可爱,表情稚嫩,皮肤白皙。她的名字我是知道的。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和活生生的她碰面。
  「……听说正门前又引发了骚动我才过来看……结果又是你啊,哀音。」
  在哑口无言的我背后,有一个甫到场的男同学发出说话声。在全身黏满冰块且呆若木鸡的我们身边,有一个人正在缓缓接近。
  认出声音的主人后,冷冻鲔鱼少女的眼眸立刻亮了起来。
  「啊,士郎!」
  听了她的呼喊,我也转过头,马上看出这位被称为「士郎」的男子真实身分。
  「……佐伯……会长?」
  他是洛芦和高中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
  他是一个外表美形到让人喘不过气,个性极为严谨的学生会长。此外他身上还是那套修改过的纯白制服,这个人和在「第二轮的世界」的模样好像完全没两样呢。
  大概是听说鲔鱼失控事故的传闻,他才来查看情形的吧。以这名男子的性格,这么做一点也不会不自然。只不过,他刚才叫那个冷冻鲔鱼少女什么名字?
  「你说哀音……哀、哀音同学?」

  我以不敢相信的心态确认道。只见冷冻鲔鱼少女用力眨着大大的双眼。
  「嗯?你,是谁呀?你认识哀音吗?」
  我再度无言了。
  缠身佐伯玲士郎的幽灵少女——机巧魔神《翡翠》的副葬处女、总是露出如梦似幻的微笑,是个缺乏感情而文静的少女。这就是我对志津间哀音这位女孩的所有记忆。
  眼前这位冷冻鲔鱼少女,的确跟她拥有相同的脸孔。只不过,她予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冷冻鲔鱼少女感情丰富且表情多变。而她脸上那促狭的微笑,一点良心不安的样子都没有。这点跟操绪倒是很像。
  哀音那天真无邪面带微笑的表情,给我一种胸口被压紧、喘不过气的感觉。
  并不是两者的性格不同——而是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哀音。
  这是在成为机巧魔神的活祭品后耗尽魂魄,情感消失之前,原原本本的她——
  「我认识……或许你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我以嘶哑的声音喃喃说着。
  哀音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回望着咬住嘴唇的我。
  「哇,这台词好像是爱的告白耶。」
  她顿时温柔地眯起眼。一副莫名喜孜孜的模样。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慌忙摇摇头。望着正嫣然露出微笑的哀音,我叹了口气。这种不负责任的调调真的跟操绪很像啊。
  观察我们两人的谈话后,佐伯哥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那边那位同学受伤了吧?黑崎同学,你帮他包扎一下。」
  说完,他就对在一旁待命的女学生吩咐起来。
  「是的,会长。」
  从佐伯哥背后走出来的,是一名宛如模特儿般身材修长的女生。她的秀发与肩头切齐,并戴着赛璐珞胶框眼镜,与她凛然的五官非常相衬。
  她的身影也让我浑身僵住了。这是在「第二轮的世界」里与我们关系最密切的学姊——科学社代理社长黑崎朱浬。然而在这个世界的她,见了我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朱浬学姊……?你的衣服……」
  我惊讶得不禁问道。她所身穿的衣服,是跟佐伯哥那套非常像的纯白修改制服。包括便服在内,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识朱浬学姊穿白色的衣服吧。这种感觉或许就有点像接受到文化冲击。
  「这是学生会成员的制服啊。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吧。」
  结果她只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冷漠地回答我。
  这让我感觉非常难受。这不是这位白朱浬学姊的错,她只是做出理所当然的反应罢了。我所认识的那位黑崎朱浬已经不在了——因为她已在「第二轮的世界」被杀害。
  「伤口在痛吗?看起来不是很严重的伤啊。要不要去医院?」
  察觉出我眼眶噙泪,白朱浬学姊关切道。
  「啊……不。抱歉,我没事。」
  我轻轻摇着头。或许是她摆出陌生人的口吻之故吧,我竟然并不感到哀伤。这个人,跟我所熟知的朱浬学姊不同——我只是有了更实际的体会罢了。
  另一方面,这时哀音揉着屁股爬起身,以促狭的表情对佐伯哥咬耳朵。
  「士郎,该怎么办才好呀?哀音,好像被他告白啰。」
  「告白?」
  佐伯哥讶异地皱起眉。我可慌了,那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可恶的鲔鱼女。
  「就说了不是那个意思嘛。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对事实上是第一次碰面的学生会长正拼死解释时——
  「夏目?你在这里全身黏满冰块是怎么回事……哥哥也在?」
  我背后又传来一个耳熟的说话声。
  推着熟悉的脚踏车靠过来的女生,是我同班同学佐伯玲子。
  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熟悉身影,让我的脑袋因超过处理能力而陷入了轻微的恐慌状态。在正门前这种显眼的地方引发骚动,要不引人注意也很难吧。之前我跟嵩月想尽量保持低调的努力,这下子全都化为泡影了。
  「喔,佐伯。」这时更为难看、醒目的黑披风男也参了一脚。「一大早就与你相会真是太巧了。这一定是我俩的宿命吧!」
  「啐,是樋口。为什么连你也……真是够了,先把你那件恶心的披风摘掉吧!」
  不知羞耻叫出恶心台词的樋口,加上发出尖锐怒吼声的佐伯妹。这两人已经是引人瞩目到不能再夸张的程度了。嵩月则努力用围巾遮住脸,一副狼狈不堪的惊慌模样。现场聚集了这么多人,会有学生发现嵩月的真实身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们走,嵩月……」
  我抓起嵩月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嵩月则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俩混入那些看樋口他们热闹的人群中,尽量无声无息地离开现场。
  沐浴在朝阳下的碎冰,就像宝石般闪闪发亮。
  而那条冷冻鲔鱼,如今还插在地面上。

        ○

  通过正门后,一派非日常的光景顿时映入眼帘。
  通向校舍的道路两旁,并排着夜间摊贩用的帐篷。教室与走廊的各处,也摆满了手绘的海报或立牌。被点亮的校园树木上则挂起了华丽的电灯装饰。
  这不是洛高正常的样貌。就在没几天前,我偷偷潜入校舍的时候,情况还不是这样子。
  「这是……什么?」
  我忍不住叫苦道。今天当然不必上课,但校舍内还是有许多学生的身影,给人一种所有同学都特地到校的印象。
  「可能是……祭典的准备之类。」
  嵩月冷静地分析着。这种气氛的确跟校庆或运动会前夕的感觉非常相似。
  「我们学校的校庆……应该已经过了吧。」
  「是的。」
  我与嵩月用困惑的表情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名于校舍前方晃荡的学生身上。对方那娇小的背影,隐约散发着不太可靠的气息。是在等待跟某人碰面吗,只见那人不时看向手表,仿佛很不安地左顾右盼。
  她每次抬起或垂下脸,绑在脑袋两边的秀发就会蹦蹦跳跳,这模样简直就像一只垂耳兔。我对她的这种发型可是印象深刻。
  「光学姊!」
  我缓缓靠过去,对她挥挥手。
  那位女同学吓得猛烈抬起头,束在脑袋两侧的秀发也跳了起来。这种充满小动物气息的动作还真是可爱。
  「是、是!」
  她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这种反应几乎跟「第二轮世界」里毫无二致。她并没有突然变得很成熟稳重这点,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请问你是光学姊吧?」
  我姑且还是先确认一下。
  「是的。对、对不起。我叫沙原光,是学生会的会计……」
  光学姊恭敬有礼地低头鞠躬。这种出乎预料的夸张动作让我感到困惑。
  「不,那个,你用不着道歉吧。」
  但学姊的紧张并没有化解。甚至才刚看到我的脸,她就怕得几乎快哭出来了。
  「你、你是……夏目智春同学……吗?」
  「是啊。呃,应该没错吧。」
  正确来说,我并非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但话说回来,我也不能报上其他名号。听完我的回答,光学姊用湿润的眼眸凝视过来。
  「那个……我,被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咦,你是指什么事?」
  她的质问太难懂了。只见光学姊用力吸了一口气。
  「那个……例如被某人诅咒之类的……」
  光学姊用语尾快消失的声音问道,我的思绪这下可陷入一片混乱。
  「嗄、嗄啊?为什么我非得诅咒光学姊不可啊?」
  「因、因为,夏目同学,是那位洛高魔女的男朋友,对吧?六夏她,之前也提过这点……」
  光学姊以泫然欲泣的表情说明着。而站在我旁边的嵩月——一瞬间好像发出了某种奇妙的气息,不过我回头望去嵩月的侧脸并没有浮现什么特殊的情绪。刚才是我多心了吗?
  不过总之,我完全理解光学姊害怕我的理由了。
  「……六夏……那家伙就是元凶吗?」
  我压低声音恨恨地咕哝道。噫——光学姊这时身子缩得更小了。我不由得焦急起来,勉强挤出笑容。这又不是光学姊的错。
  「放心吧,阿妮娅不会诅咒别人……好像也不能保证就是了,不过她应该不会对光学姊出手,更何况我根本不是那家伙的男朋友。」
  「真……真的吗?」
  「只不过,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学姊。」
  「有事想问我吗?」
  终于解除紧张感的光学姊,貌似有些讶异地望向我们。我先叹了口充满疲惫的气后,才指着充满庆典气息的校舍。
  「没错。这校舍……发生了什么事吗。大家到底在准备什么?」
  「耶?你是指圣诞派对的准备工作吗?」
  光学姊反倒露出惊愕的表情,对我反问道。
  「圣诞派对?」
  我跟嵩月几乎是同时用同样的角度歪起脑袋。光学姊笑着说:
  「就是庆祝圣诞节的派对呀。这是洛高规模最大的活动呢。」
  原来啊……我发出感慨声。这么说来,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平常我虽然很少意识这点,并洛高基本上还是所教会学校,以前我也听说过圣诞节是学校的重要行事之一。
  「大规模……一点也不夸张。真惊人。」
  嵩月也感叹地喃喃说着。的确没错,我深有同感。毕竟连家政社都要上演鲔鱼分解秀了啊。
  光学姊望着惊讶的我们微笑道。
  「对了。你们知道我们学校的传说吗?」
  「传说?」那是什么。
  「趁圣诞派对的夜晚在校舍里、中庭、校园,或是上学途中被女孩子告白的话,就能成为永远幸福的一对情侣唷。」
  「……这是什么乱设定的传说啊……场所这么多,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嘛。」
  况且这跟圣诞派对已经没啥关联了吧,但尽管我这么想,光学姊还是面露陶醉的表情,因此我还是不要吐槽她吧。
  「嗯……大家这样拼命准备的理由,我大致可以理解了。」
  太感谢了——我对光学姊表达谢意。光学姊则不知为何,以兴冲冲的眼光交替打量着我跟嵩月。
  「唔呼呼。那边那位女朋友,你也要加油唷。」
  光学姊随口说出的玩笑话,却让嵩月的脸颊顿时发红。这种对客套话太过夸张且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稍微吓了一跳。我不得不在意嵩月的情况——或者该说我有一半是被她羞红脸的样子迷住了,所以愣在原地。
  「借过——!」
  「咕哇。」
  伴随着充满威吓气势的喊声,我的背部感受到一股重击,直接将我撞飞到校舍的墙边。
  冲击的源头是一辆手推车。那上头载满了塑胶箱,以猛烈的气势朝我背部撞了上来,所以才会将我整个人弹飞。
  「啊。」
  看着激烈撞墙后发出呻吟的我,嵩月不禁目瞪口呆。紧接着——
  「抱歉抱歉,我喊得太晚了咧。因为要赶着送刚出炉的面包咧!怎么,我撞着你了吗?」
  推手推车的这名男子,嘻皮笑脸地露出带有嘲讽意味的表情,同时摘下帽子。
  那是个身穿面包店商标工作服的年轻人,也是个眼角总是挂着笑意,一双下垂眼让人感觉很可疑的少年。那家伙的名字我很清楚。顿时,我的情绪沸腾了起来。
  「真、真日和!你这家伙!」
  我抹了抹被撞破的嘴唇爬起身,一把揪住穿工作服的男子。那个下垂眼因惊讶而用力后仰上半身。
  「等等……Stop、Stop!你怎么突然发起飙咧!?冷静一点吧。这盒牛奶,就送你赔不是吧。」
  「谁要那玩意儿!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害的……!」
  我揪着男子的衣领,狠狠紧咬住牙关。直贵跟朱浬学姊之所以会死,以及瑶的机巧魔神《白银》被破坏,其原因之一就是这家伙的背叛。在「第二轮的世界」中,这家伙是我们的仇敌。不过——
  「夏目同学……」
  嵩月冷静地唤着我的名字。她将自己的手掌重叠在我的手上。
  我抓住真日和衣领的手臂也放松力道了。
  我当然明白。在这里的这位真日和,并非我们所熟悉的那名男子。
  从我的手臂下解放开来的真日和,不明就里地扭了扭脖子,刚才看过我们的对话后,光学姊又泪眼汪汪地狼狈说道:
  「那、那个……对、对不起。夏目同学。都是我的错。是我站在路中间跟你们说话,所以才……」
  「不……哪里。光学姊一点责任也没有。」
  我边说边从真日和手里夺过盒装牛乳。结果最后还不是喝了咧——真日和不满地嘟起嘴。
  「那个,夏目同学是真日和同学认识的人吗?」
  光学姊有点觉得不可思议地对真日和问。真日和懒散地摇摇头。
  「哎,该怎么说咧。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咧……对了,你们有看过我女儿的照片吗?她名叫美美安喔。」
  「……女儿?」
  正当我在困惑时,真日和露出了灿烂到让人有点恶心的笑容,递出一张装在证件套里的照片。我跟嵩月凑过去看,不禁同时屏住呼吸。
  照片上有个出生才半年左右的婴儿,以及抱着婴儿的女性。女性十分年轻,年轻到离谱的程度。顶多十七、八岁而已吧?跟光学姊、嵩月她们几乎差不了多少。这位女性应该就是婴儿的母亲吧?另外,如果那婴儿又是真日和的女儿——
  「对唷,真日和同学结婚都快一年了呢——」
  光学姊好像有点怀念地说道。
  「结、结婚?」
  我尖声尖气地大叫起来。
  「哎,这样我会不好意思咧。」
  真日和露出快溶化的笑容搔搔头。我则以颤抖的手指指着照片。
  「所以,这是真日和的女儿?已经结婚……那,这个人就是真日和的太太啰?」
  「啊……祝你们永浴爱河。」
  嵩月以温婉的口气说出贺词。
  「哎,真是。太谢谢你们咧。尽管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为了养活全家而从洛高辍学咧。」
  说完,真日和挺起包裹在工作服下的胸膛。是吗。所以这家伙才会搬运堆满面包的手推车过来。至于担任学生会会计的光学姊,则是为了点收面包而待在这边等待真日和。
  「夏目同学,你怎么了吗?」
  望着愕然伫立不动的我,光学姊忧心地问。我顿时猛然回过神。大概是因为遇到太多事了,我的脑袋陷入了轻微的恍神状态吧。
  「抱歉,我有点头痛。」
  我有气无力地笑着摇摇头。
  「喔,你额头流血咧?去保健室看一下比较好吧。」
  欣赏女儿照片感觉心情非常好的真日和,用异常亲切的口吻对我建议道。
  「你说得对。」
  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出「还不都是你害的」这种话了,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膀。

        ○

  在嵩月的陪伴下,我移动到保健室。
  并不是因为听从真日和的建议才来的,而是我们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尽管我们是在阿妮娅的吩咐下来到学校,但来了以后到底要做什么,老实说我根本搞不懂。据说阿妮娅是有东西想让我们看,不过结果到底是啥,我也没问清楚。
  愈接近保健室,我的心情就愈沉重。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那是因为嵩月在我身边的缘故。
  就在刚闯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在这间保健室,我对嵩月说我喜欢她。不过她却没有回覆我。
  那番话,好像在嵩月心中被认定为从来没听过了。以世间一般的看法,这应该算我被拒绝了吧。
  尽管我不想让自己的情绪陷入低潮,但在嵩月的陪同下来到跟那天一模一样的保健室,对我的精神状态还是有点严苛。
  「打扰了——」
  我几乎是以自暴自弃的心态,粗鲁地打开了保健室的门。门并没有上锁。
  「我受了点轻伤……可以让我使用绷带跟纱布吗?」
  我对着保健室的深处呼喊。不过保健室老师并没有回答我,这房间里也不见她的身影。
  取而代之地,用来隔开病床的帘子晃动了一下。从淡水蓝色的帘幕缝隙,探出了一名身穿制服的女生脸庞。
  「保健老师泷原不在喔。」
  那位女生见了我,恭敬地低下头说道。她具备纤细的体型,以及一头黑长发。端正到让人害怕的五官上,几乎感觉不出什么生气。是个仿佛妖精的美少女。
  「如果愿意让凤岛我处理的话,就让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女学生以献殷勤的口吻告知我。她那露出稳重微笑的姿态,令我一瞬间忘了呼吸。我的嘴唇就像抽筋般颤抖起来,很辛苦才喊出她的名字。
  「……凤、凤岛冰羽子?」
  「我就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
  「凤岛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吗?」
  冰羽子淡淡地反问我。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我大感困惑。
  「呃,那个……」
  但冰羽子并没有等待我回答完毕。
  「对喔。反正也没必要隐瞒这件事,我也是来照料伤患的。」
  「伤患?」
  「我哥哥。」
  语毕后,冰羽子拉开自己背后的帘幕。在保健室的床上,躺着一个男学生。他几乎染成银色的头发倒竖着,是个看起来脑袋不怎么灵光的家伙。
  「……凤岛蹴策!?耶、哥哥?你的哥哥?」
  呃——我叫苦道,并交相望着凤岛蹴策与冰羽子。冰羽子则平静地点了点头。
  「没错。按法律定义,就是旁系二等亲的年长男性。以生物学来说,凤岛蹴策跟凤岛冰羽子拥有相同的双亲。」
  「啊,是……这样吗……」
  真是完全不像的兄妹啊,我心想,不过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同样姓凤岛又是操纵冰的恶魔。谁都不会觉得这两者毫无关联吧。
  但话说回来,在这个世界,他们或许不是恶魔吧。
  「呃——他为什么会受伤呢?」
  尽管我不太想跟这对兄妹扯上关系,不过姑且还是好奇地问了。
  冰羽子的表情稍微蒙上阴霾。
  「凤岛我也不大清楚,但根据目击者的证词综合判断,应该是在上学途中被坡道滚落的冷冻鲔鱼辗压导致。」
  「鲔、鲔鱼……」
  冰羽子的口吻半信半疑,但我却相信了这个理由。哀音的牺牲者这边又出现了一个。然而如果让凤岛知道这项事实,她毫无疑问会去找佐伯哥兴师问罪吧,被他们卷进去也是很麻烦的,所以我干脆闭嘴了。
  冰羽子对我的反应好像觉得很可疑。
  「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我慌忙改变话题。
  「啊,不,当然没有。呃,那个,你来照料他?兄妹感情真好啊?」
  「因为是兄妹啊。」
  如此喃喃说道的冰羽子,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柔和许多。
  这对兄妹的羁绊相当深,光凭这点我就能肯定了。
  可是既然如此——我心想。为什么在「第二轮的世界」中,凤岛蹴策会否定冰羽子是她妹妹。此外,冰羽子又为什么要对凤岛蹴策那么残酷?问得更直接一点吧,冰羽子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协助炫塔贵也?几乎没有任何接触点的这两人,冒极大风险缔结契约的理由是什么?
  我觉得,这些问题里一定隐藏着某些重大的资讯。然而,我的思绪却被一种冰凉的触感打断了,那是嵩月。表情严肃的嵩月,不知为何紧抓住我的手。简直就像——她巴不得我不要再跟冰羽子对话一样。
  「嵩月?怎么了吗?」
  我内心有点动摇,望着紧握住手的她。
  「……啊,不。」
  嵩月以僵硬的表情摇摇头。
  「什么……嵩月!?」
  就在这时,原本完全睡死的凤岛哥,猛然直挺挺地抬起上半身。他用一双充血的眼睛在保健室里东张西望,还发出超大的音量。
  「难道是本校引以为傲的偶像嵩月奏吗?那位在奇迹中生还的巫女?她人在哪、在哪……!?」
  「……哥哥。」
  冰羽子冷冽刺骨的说话声,切断了凤岛哥热情的发言。
  凤岛哥的脸庞霎时血色尽失。
  「……靠,冰羽子!?」
  「哥哥,你果然觉得嵩月同学比我还重要吧?」
  掀起白眼的冰羽子,静静地质问凤岛哥。只见凤岛哥激烈地摇头。
  「你、你在说什么啊,冰羽子,对我而言,你当然才是最重要的人啰。」
  「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当然啦!」
  声音很心虚的凤岛哥拼死辩解着。看来在这个世界除了冰羽子外,凤岛哥对自己的妹妹也很珍惜。只不过,这反而让「第二轮世界」里的矛盾更加扩大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到底该怎么理解才好……」
  我陷入了极度混乱的状态,试图想通凤岛兄妹间的矛盾。
  「走吧,夏目同学。不可以,继续待在这。」
  嵩月硬拽起我的手臂——
  「耶?可是,还没包扎耶。」
  这样直接出去,那刚才特地来保健室就没意义了啊。然而嵩月却摆出吓人的表情。
  「不可以。」
  她脸凑过来瞪着我,鼻尖几乎要撞上了,我只好收回自己的主张。毕竟我现在可不想忤逆她。此外老实说,从刚才我的手臂就被扯到了她的胸部上,早就失去抵抗的力气了。
  「我、我知道了。」
  被嵩月拖走后,我再度返回走廊。
  在保健室里,还传来凤岛哥拼死向妹妹道歉的声音,久久没有停息。

        ○

  校舍中,为了准备四天后即将举行的圣诞派对,大家都卯足了全力。
  有人负责妆点校园环境。也有人在练习演奏乐器或排练话剧。有人在缝制扮装用的衣服,或是制作巨大的背景道具等等。不只是教室,连走廊上也挤满了忙碌奔走的学生们。虽说我跟嵩月混进人群中不至于太显眼是值得感激的一点,但相对地,几时会碰见熟面孔也不敢确定,连稍微放松的一点空档都没有。
  「喔,在这在这啊。智春,嵩月,你们刚才跑哪去啦。」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我们的名字,我吓得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个穿黑披风的怪人正朝我们靠近。
  「樋口。」
  「喔。不知为什么,智春,只是稍微没看到你就觉得你快累垮了。没事吧?」
  「……还好啦,只是遇到太多震惊的事了。」
  对一脸装熟表情凑过来的樋口,我有气无力地笑着答道。
  「呼——再怎么说,你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嘛。」
  樋口自顾自认同似地喃喃说着。
  「既然这样,我还是别带你们去教室好了。你也不可能认识班上每一个同学吧。」
  「嗯……你说得对。」
  以现状而言我确实想避免那种情形。要是被卷入什么奇怪的麻烦就惨了。
  唔——樋口思索了一会儿。
  「那好吧,去科学俱乐部的社办如何?妮娅也差不多该到学校了。」
  「嗯,那样的话就太感谢了。」
  「所以就这么说定啰。这是社办的钥匙,上回不知是谁把整扇门都毁了,善后处理工作简直是累死人了。」
  「哈哈哈……」
  我笑着蒙混过去并接下钥匙。破坏社办大门的元凶,就是我之前带秋希小姐来时她所使用的拔刀术,这种话我可说不出口。
  但就在我急着想带嵩月离去时。
  「啊……等一下。」
  嵩月放开我的手,叫住了也打算离去的樋口。
  樋口觉得很不可思议地转回来。
  「嗯?怎么了,嵩月?」
  那个——嵩月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地涨红了脸。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樋口听了倏然挑起眉。
  「商量?跟我?」
  「是的。啊……如果可以,就两个人。」
  「耶?」
  我的脸颊忍不住抽搐起来。不过嵩月并没有回头看我。樋口的表情则愈发愕然了。
  「智春在场就不能说吗?」
  「……」
  嵩月迟疑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呼——那,我们去学校餐厅吧。」
  樋口用力抓抓头,以轻松自在的口气回答道。嵩月也没有什么不满的样,直接跟着樋口去了。
  「那,智春,之后我们再会合吧,你先去社办等。」
  樋口说完举起右手。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凑向我身边。
  「放心,我不会对嵩月出手的……呼嘻嘻。」
  只抛下这番话,他就带嵩月离开了。我目送樋口他们。
  「呼嘻嘻个屁啊。」
  我低声咒骂道,紧握住手中的科学俱乐部社办钥匙,踏出了无精打采的脚步。
  虽说我叫自己不要去想,但嵩月试图跟对方商量的内容,我果然还是难以释怀。不能说给我听的事,且偏偏又去找樋口讨论。这样可能的范围已经很小了,所以说一定是保健室发生的那件事啰。
  「……」
  在嘈杂的校舍里变得孤独一人后,我突然胆怯起来。
  自己正位于一个陌生的场所——直到现在我才有实际的感受。我回忆起那种在遥远的过去已被遗忘,无依无靠的寒冷感觉。这种感觉就叫孤独吧?我的心房,仿佛被挖空而少了一块。察觉到自己无意识地往右肩的方向仰望,我不禁露出苦笑。
  是吗,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对喔,是操绪不在身边的缘故。
  「智春?」
  独自因寂寥而垂下头的我,又被一个缺乏紧张感的声音呼唤而抬起头。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在距离我意外近的地方,伫立着一名运动外套配制服裙子,看起来很活泼的女同学。她一双灵活的大眼给人深刻的印象——是大原杏。
  「……杏。」
  「哇,你怎么了,全身都是伤。」
  杏不给我回答的空档,径自检视着我遍体鳞伤的身躯。
  「这是,呃,被鲔鱼跟卖面包的辗过……」
  「鲔鱼?卖面包的?」
  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杏很不解地歪着脑袋。唔,一般人都会有这种反应吧。不过我也没有其他说明的方法了。杏很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好吧,跟我来。」
  杏娇小的手,以意外强大的力道拖走了我。
  「耶?等一下……」
  被杏拖行的途中,我莫名回忆起怀念的往日光景。那是刚升上中学没多久的事,我还没跟樋口他们认识。在空难中失踪的操绪变成幽灵缠身于我的谣言流传开来,害我在学校被排挤,而这时完全不害怕、主动对我出声的人就是杏。
  那时她也是像这样把我拖去田径队的社办。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哀伤。
  我记忆中的那个杏,并不是眼前这位杏。
  「哎,你也被撞得太惨了吧。这种伤即使今天看起来还好,明天就会肿得很难看啰。」
  「啊,嗯……」
  杏从女子田径队的社办拿出急救箱,手脚俐落地开始为我处理伤口。她强行褪下我的制服,在我的背上贴起黏糊糊的贴布。
  「总觉得,我们好久没这样单独聊天了呢。」
  杏一边喷着对伤口刺激强烈的消毒液,一边说道。我只能装傻。
  「是这样吗?」
  「没错。你不但擅自辞去社团活动,就连打工也一直请假。」
  「……抱歉。」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于是率直地表达歉意。尽管那不是直接由我本人造成的,但我也要负点连带责任吧。哎,我在心中咋舌一声。直贵这家伙,先跟人家解释清楚嘛。
  真是的——杏又叹了口气。
  「我爸爸跟妈妈他们也很想念你呢,偶尔还是来我家吃个晚饭吧?潮泉同学也可以一起来。」
  「潮泉同学?」
  从她口中说出这个意料外的名字,我感到很困惑。杏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就是妮娅子同学。她跟你住在同一个租屋处吧?你不是说她是房东的女儿吗?就是一头金发的那位。」
  「潮泉妮娅子……?呃……啊啊,对喔。」
  所以是指阿妮娅吗,我终于搞懂了。
  从「第二轮的世界」跳跃到五年前的阿妮娅,本来是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当然她也不具备护照或户籍。她无法以这种身分在这个世界过正常的社会生活。所以,她才会拜托潮泉家帮忙吧。
  以潮泉家的财力,要帮阿妮娅弄出一个身分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阿妮娅才会以潮泉妮娅子这种乱七八糟的名字搞到户籍,一直生活到今天。
  哦哦——当我暗地觉得已经想通的时候。
  「智春?」
  杏正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朝我凑过来。她这种意外成熟的神韵,让我有点怦然心动。我突然想到,这里比起我原本的世界,又已经过了一年。如今我眼前的杏是多成长一年以后的模样。
  「总觉得……你,变矮了?」
  杏的这番话让我心脏猛烈跳了一下。既然她多成长了一岁,也就代表我相对之下年轻了一岁。如果是不熟的人,应该不会发现这种程度的差异,但亲密的友人想必会觉得不对劲吧。实际上,阿妮娅就完全没有把我跟直贵搞混过。
  「这、这是错觉吧?」
  即便如此,我也只能设法蒙混了。只见杏不悦地绷起脸——
  「总觉得——你的脸好像变年轻了呀。」
  杏超乎想像地敏锐。这就是所谓运动员的直觉吧。
  我冷汗直流,接着杏又质问道。
  「你到底……是谁?」
  她用看到陌生人的眼眸望向我。
  「耶……」
  「虽然很像……但你不是智春……」
  「杏。不是那样……我是……」
  我很严肃地否定道。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但我还是夏目智春没错。大概是被我斩钉截铁的气势所震慑吧,杏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
  「那,你让我听听上次的答案吧。」
  「答、答案?」
  什么问题的答案啊。
  「就是那次我跟你告白的回答。」
  「告……告白?」
  搞什么鬼啊。直贵那家伙,根本就没提过这件事。
  对狼狈不堪的我,杏倏地把脸靠过来。
  「难道智春连跟我接吻的事都忘了吗?」
  「吻、接吻……!?」
  这回我的心脏真的要停住了。那家伙,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干了什么好事啊!
  「我、我记得啊。虽然记得……但你突然问我这个……」
  总之我要设法撑过这个场面,只能随便拿话应付对方。
  「中招了吧,你这冒牌货。」
  杏缓缓站起身,像是在夸耀胜利般用手指着我。
  「耶!?」
  「人家才没跟你告白哩——!」
  杏做出用力吐舌头的表情。我有好一阵子都无法动弹。
  「我、我被耍了!?」
  我忍不住发出抗议之声。杏却扬起眉毛。
  「耍人的家伙是你吧?来,快回答我。你这家伙到底是谁?如果不老实招认,我就要使出吉田学长亲自传授的滑步推铅球大法啰!」
  杏从社办前方的篮子里取出铅球,摆好准备动作。笨蛋,那种东西对人扔会很危险的,正当我绷紧全身肌肉的时候——
  霎时,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发出声响断裂了。我的罪恶感超出了自己的容许范围,一股想不顾一切的冲动驱使着我。再这样继续蒙骗杏,只会让我觉得非常空虚而已。没错,事实正如她所言。
  「耍人的是我……或许没错吧。我并非杏所熟知的那个夏目智春。」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表情突然变复杂的我,杏的说话语调也压低了。
  「呃……要解释起来会很啰唆……」
  我抱着头含糊其辞,杏则无言地观察着陷入苦恼的我。
  「我明白了!一定是樋口那家伙害的吧!」
  过了一会儿,她唐突地大叫道。我则愕然地抬起头仰望她。
  「咦?樋口?」
  「是樋口那家伙对智春做了什么吧?催眠术?降灵术?还是禁忌的人格转移魔法?」
  杏咬牙切齿地发出怒吼。我马上抓住这个机会附和道。
  「就、就是那样。你眼前的这个我是樋口从无意识之海里唤醒的夏目智春第十三号人格。至于外表看起来变年轻,也是精神对肉体带来的影响……」
  我想到什么就随口瞎掰出来。
  「果然,又被我猜中了……樋口那家伙。待会我要用田径短跑用的钉鞋刺死他。」
  结果令我大吃一惊,杏真的相信了。抱歉啊樋口——我暗地对他致歉。这也是你平日素行不良的下场吧。所谓的因果报应就是这个意思,大概吧。
  「有什么恢复正常的方法吗?」
  杏不安地对我问着。她所担心的对象,并不是站在这里的我,而是另一个我——属于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
  「唔……当然有。」
  我嘴角浅浅浮现微笑,尴尬地点点头。
  杏的脸色就像花朵绽放般亮了起来。
  「是吗。那,你可以帮我跟智春传话吗?希望他快点回来,大原杏会等待他的。」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转达。」
  我一边咽下苦涩的情绪,一边静静地对她点头。杏露出微笑。
  「那,你也要保重喔。智春的第十三号人格。」
  「啊,嗯。再见。」
  我目送着杏边挥手边离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最后我再度喃喃说了句——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似地。
  「再见了……杏。」

        ○

  科学俱乐部社办一个人也没有。原本这里就是个仿佛孤立于世的昏暗阴森之处。不过,现在这样反而对我比较好。
  我靠在房间角落的墙边,抱住膝盖,深深垂下头。
  我没有流泪,也没有发出声响,只是感到无尽的悲哀而已。我对杏许下了不负责任的承诺,一股沉重的压力推挤着我的心。那项承诺绝对不可能履行——这种谎言只能把她心灵受创的时间稍稍往后延罢了。
  「第一轮世界」的智春已经死了,杏所认识的他不会再回来。她的心愿永远不会实现——永远。我很清楚这点。但我还是对她说谎了。
  「咕……」
  我对社办的墙壁挥了一拳。
  拳头裂开渗出了血。不过我却不感觉痛。或许是胸中的痛苦太过庞大,让我的感觉都麻痹了吧。
  我再度挥起拳,使尽全力敲打墙壁。接着又打了一次。
  结果途中,就被某人的手制止了。
  温暖柔和的体温包裹着我。不知是谁从背后抱住了我。甜美的香气扩散开来刺激着我的鼻腔。这味道让人觉得好怀念。
  「你为什么要哭呢?」
  背后传来了低语声。那怀念的说话声令我好想哭。她的声音具备着温婉稳重的独特腔调。
  「遇到什么哀伤的事了吗,智春?」
  「朱浬……学姊?」
  我缓缓回过头。在近得令人讶异的距离内,一张成熟的少女美貌脸庞映入眼帘。她掀起了充满魅力的嘴角。
  「总觉得很新鲜呢。你竟然会把我跟朱浬搞错。好像还满有趣的。」
  少女似乎很愉快地对我这么说道。我这时才首度发现,她留着一头长度及胸的秀发。她跟先前与佐伯哥同行的白朱浬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据说在空难中失踪,朱浬学姊那位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
  「难不成,你是……紫浬小姐?」
  「正确答案……来,给你个奖励。」
  说完,她就像在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这种温柔的触感,让我眼泪都快渗出来了。
  「为什么……紫浬小姐,会在这里?」
  我以嘶哑的声音问道,紫浬马上有点闹别扭地噘起嘴唇。
  「因为,我是这里的部员呀。」
  「部员?紫浬小姐?」
  我以狐疑的口气问道。如果我的记忆没错,这边这个世界的紫浬,应该是被某知名电影导演发掘出的天才女演员才对。虽说一边从事演艺活动一边就读高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她为什么要加入这种诡异的社团呢?
  不过紫浬却以一派平静的口吻回答:
  「没错。我原本可是科学俱乐部的代理部长,不过现在已经交棒了。」
  「代理部长?为什么你,会刻意来这种……?」
  对陷入混乱的我,紫浬很感兴趣地观察了一阵子。她隔了一阵子才说:
  「呼呼,看来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位智春吧。尽管长相相同,不过并不是同一人……真有趣呢,以科学的角度来说相当耐人寻味。」
  她擅自乱摸起我的脸庞,并说出这番话。
  「呃。」
  哪里有趣了——我叹了口气。结果这个人也是个怪胎啊。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说给大姊姊听听吧。」
  与嘲讽的口气刚好相反,紫浬露出温柔的眼神对我关切道。这种目光是莫名令我怀念,仿佛被她的双眸所引诱般,我率直说出了如今的心情。
  「……我认识的人,死了。还有很多人……受到伤害……」
  从我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却带给我本身意料外的庞大冲击。在我眼前死去的人们,其中也包含了紫浬。在「第二轮世界」中的紫浬,待在封印她的机巧魔神《白银》内,被冬琉会长一刀劈开,现在也完全消灭了。
  而另一个紫浬正从背后紧抱住我。
  「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对这个问题没有必要迟疑,我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类似我亲生哥哥的家伙……还有宛如姊姊一样的学姊,以及……」
  直贵,以及朱浬,加上行踪不明的环绪姊他们。这些人的身影鲜明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所以我老是觉得一定能撑过难关。即便被逼到了绝境,只要有老哥跟朱浬学姊出马,一定不会有问题……结果现在却……」
  我如今终于理解,他们的存在对我而言是多么有力的支柱了。他们能来帮我当然好,不过就算只知道他们还活着也很够了。
  之前我总梦想迟早有一天要像他们一样,活得自由自在。我一直很憧憬他们。而且直到失去他们为止,我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这番想法。
  「……你很喜欢他们吧。」
  紫浬的声音,在我耳边温和地响着。
  「嗯。」
  我点点头。很好——紫浬轻笑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智春?」
  「这个嘛……」
  面对她突然的质问,我猛然抬起头来。
  紫浬继续说道。
  「他们对你抱持什么样的期许呢?是希望你为他们悲伤叹息?还是帮他们报仇?」
  不对——我在内心叫嚷着。科学社是为了什么创立的?直贵跟朱浬对我抱持什么样的期望?我回想起自己升上洛高的那天,朱浬学姊对我所说的话。
  科学社的活动目的就是要研究黑科学。
  为了破解这个疯狂世界的谜团——
  「我想……找出真相。这次一定要彻底搞懂他们的期望……」
  紫浬以温柔的微笑听完我的答案。
  「给你个奖励。」
  她又温柔地摸起了我的头。接着她冷不防绕到我的正面。
  「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大姊姊就实现你任何一个愿望吧。」
  她坐在社办的铁管椅上,姿态有点傲慢地说道。
  「愿望……吗?」
  突然被这么要求我也怪困扰的。然而紫浬却不怀好意地咧嘴笑着。
  「没错。就算跟性有关的愿望也可以喔。但上限只能到辅导级的程度。」
  该怎么说,这台词简直就跟我熟悉的那位科学社代理社长风格一模一样。这时,我突然灵光一现。
  「那,我可以许愿了吗?」
  「你想要什么?」
  我稍微迟疑了一会儿,等下定决心后,才把愿望说出口。
  「只有现在……让我称呼你为朱浬学姊。」
  让我很讶异地,紫浬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呼呼,OK。」
  她把长发盘到脑后。这么一来她就跟朱浬学姊几乎毫无两样了。
  「这样可以吗,智春?」
  「嗯。」
  对面露微笑的紫浬,我深深低下了头。
  我很清楚,做这种事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罢了。但我觉得还是要把内心的话说出来。那些当朱浬学姊还在世时,我来不及传达给她的言语,希望跟她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至少能听到。包括在此之前对她的感谢,以及往后的誓言。
  还有我一直很憧憬她的事实。
  「朱浬学姊……那个,我……」
  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后,我努力挤出真心话。
  「啊,Stop。」
  结果紫浬这时却以轻松的口气打断我。
  从紧张的最高峰突然被往下拉的我,差点就哭出来了。
  「这到底算什么啊!?」
  「啊——抱歉抱歉。你要这样继续下去我也没意见啦。」
  紫浬迅速吐了吐舌头,露出促狭的笑容。
  「不过,既然机会难得,你把心里的话对本人传达不是比较好吗——我是这样想的。」
  「你说本人……但我所认识的朱浬学姊,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白朱浬啊。」
  我忿忿不平地瞪着紫浬。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是啊,嗯。我明白。虽然详情不太懂,但勉强可以理解。就因为如此。」
  紫浬以充满自信的口气,如此断言道。
  「她,还活着喔。」
  「……耶?」
  我难堪地张大了嘴望向紫浬。呼呼——紫浬则浮现稳重的微笑。
  「那位正是你所熟悉的——名叫黑崎朱浬的另一名女孩。」
  「这怎么可能……因为,朱浬学姊在那个时候,的确已经……」
  被冬琉会长的「冬樱」贯穿胸膛,还被冰羽子的使魔粉碎了。我可是亲眼目睹了所有的经过。
  「嗯。不过呢,她还活着呀。」
  紫浬强而有力地对我保证。我突然想起来,这么说,阿妮娅不知为何也提过类似的话;直贵在自己临死前,已经尽一切手段设下了机关,可以让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不必死。
  倘若这是事实,那朱浬的确还有存活的可能性。只不过——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我表情严肃地质问紫浬。随即她露出了跟「第二轮的世界」中机巧化少女极为相似的表情,美艳地笑道。
  「凭女人的直觉呀,这很科学吧?」

        ○

  就在那之后没多久,阿妮娅来到科学俱乐部社办。紫浬啜饮着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咖啡,轻轻挥手欢迎她。
  「哎呀,妮娅。好久不见了。」
  「……是紫浬啊……那边那个笨蛋智春又在做什么?」
  望着躲在房间角落抱头苦思的我,阿妮娅露出愕然的表情。
  「呼呼。思春期的少年,总是有许多烦恼的嘛。」
  紫浬不知为何抛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是在搞什么鬼——阿妮娅听了绷着一张脸。这跟思春期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我抬起脸发出无言的抗议。
  「只有智春跟紫浬在吗?奏他们呢?」
  阿妮娅边解开红色的长围巾边问。我不太高兴地以手托腮回答道。
  「呃……嵩月说有事想跟樋口商量一下……」
  「刻意撇开你?」
  阿妮娅「呼」地吐了一口气。对我投来蔑视目光的她,好像异常开心的样子。
  「你做了什么让嵩月困扰的事吗?」
  「不……那个……」
  阿妮娅一下子挺进事情核心的质问,让我支吾其词起来。
  「哼。还真有趣啊。不过,大致的情形我可以想像得出来。」
  阿妮娅露出洁白的牙齿开朗地笑了。
  「你到底在乐个什么劲啊。」
  我扭曲着嘴唇抱怨道,这位食运族的恶魔只是用淡漠的口气回答我:
  「你被人家拒绝了,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啊。」
  「你又知道我被拒绝了!」
  「哼,随便了。紫浬在这里正好。过来,智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阿妮娅冷冷地俯瞰正陷入沮丧的我并招手示意。我猛然回过神并站起身。
  「有东西想让我看?这么说来,你让我们来学校的理由是……」
  「没错。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实际看过你就明白了。」
  阿妮娅说完步向走廊,那里有一座通往旧校舍屋顶的紧急逃生梯。我也焦急地追在她后头。
  「呼——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看呢?」
  紫浬紧跟在我背后,愉悦地笑道。但阿妮娅却一脸严肃地朝她回过头。
  「或许该说那东西不可以给你看才对,紫浬。以你的立场来说更是如此。」
  「哎呀?」
  紫浬睁大双眼,觉得很不可思议地偏着脑袋。
  阿妮娅将手伸向紧急逃生梯那扇生锈的大门。
  「屋顶?可以随便上去吗?」
  「嗯。从屋顶看就不会被障碍物阻挡。应该能看得更清楚。」
  她打开门后,冬日的广阔天空立刻映入眼帘。蓝天显得有点朦胧,空气极为干燥,从这里俯瞰的街景,也微微被烟雾所笼罩。这是毫无任何异常的平时街景。
  「从洛高看向市区的南边……也就是河川沿岸的方向,那里有什么你还记得吧?」
  阿妮娅边说边递了样东西给我。那是坚固的军用双筒望远镜。
  「你问我那边有什么……呃,不就是普通的集合式住宅吗?好像还有仓库街的样子。」
  我边回答,边把望远镜抵在双眼前。阿妮娅则发呼呼的声音吊起嘴唇。
  「既然你的印象是这样,那就自己瞧瞧吧。和如今的情况比比看。」

  「耶?」
  不必她说,我也会自动将望远镜的视野转往刚才所说的方位。随后我就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啊?」
  进入我视野的,是完全不像现实的奇怪光景。透明的建筑物、如冻结水晶般的街道,那里一个活人也没有,只有透明的建筑物残骸被遗留下来。就好比残存在沙漠的废墟,或是沙漏里的沙一样,街道正逐渐风化,最后彻底崩落。跟这个很类似的光景,我之前也曾见识过。
  「街道……正在结晶化……这就跟——克莉丝汀小姐的情况一样……」
  「没错。这就是非在化。」
  阿妮娅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喃喃说道。
  「什么?你们两人在说什么啊?」
  听了我跟阿妮娅的对话,紫浬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她的这种反应,让我发现一件事。
  紫浬看不到我所说的那种现象。她无法认知到正在非在化的街景。
  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无法理解非在化的街景本身。
  这就和克莉丝汀因非在化而消灭后,加贺篝失去了和她有关的记忆一样。
  「这就是,世界的破绽……毁灭的前兆,智春。」
  阿妮娅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着。她缺乏情感的声音,让我有种好像在微微颤抖的错觉。
  「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崩溃了。然而这个世界的居民,甚至连自己正逐渐步入灭亡的事都没有察觉。毕竟对已经消灭的世界,人们是无法产生认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录与记忆也将全部消失。」
  「世界的非在化……」
  我以干涸的声音呻吟道。直到这时我才首度产生实际的感觉;这个世界仅存的时间,已经没剩多少了。此外我也搞懂了,直贵非得要取得机巧魔神并进入「第二轮世界」的真正理由。
  「这就是……你所见识到的风景吗……老哥……」
  我这番无法传达出去的言语,就这样在风中消逝了。


第三章

  我跟说要留在学校处理事情的阿妮娅分手后,独自一人离开洛高。
  我所前往的地方,是从旧校舍屋顶上所看到的非在化地区。那是只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身为「恶魔」的我们才能认知的场所。
  风化的玻璃街道,光是触摸就会引发崩溃,是一个正逐渐丧失存在的脆弱世界。
  「……这就是,世界的非在化……吗。」
  走在这条水晶雕琢的沙漠街道上,我有种完全无法言语的感受。
  根据阿妮娅的说法,这块地区似乎还没完全被非在化吞噬。
  等到非在化完成,这个场所就会连残骸都不剩了。包含街道在内的整个空间,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会直接少掉这一块。最后等整个世界都非在化结束,这个世界就会化为「虚无」。就连曾经存在的历史都一点不剩了。
  「……像这种事……该怎么办才好啊!?」
  世界的非在化——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容许的。然而,就算知道了事实真相,我又能做什么来挽救。
  失去机巧魔神后,我就是个连返回原本世界都做不到的无力高中生罢了。
  不,不对。还不能太早断定自己一筹莫展。
  给你个奖励——我回想起紫浬这么说并抚摸我头部的手掌触感。
  她教导我一条道路。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我还能做些什么?
  动动脑,动动脑,动动脑啊。如果是朱浬学姊,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如果是直贵呢?他们从不会以己身的无力为理由而放弃努力。那两人一定会摆出冷静的表情,试图扭转这世界的不合常理之处吧。
  「……你打算怎么办,夏目智春?」
  我扪心自问道。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我到底想怎么挽救?
  不可以在非在化进行中的不安定地区停留太久——我站在原地苦思着,完全忘了阿妮娅提醒过我的警告。
  就在这时,我的后脑勺突然遭受完全出乎意料的冲击。
  「好痛!」
  就像被某种尖锐的凶器刺中一样,我忍不住发出惨叫。紧接着又有谁扯住了我的头发,毫不留情面地对我动粗。
  回过头去,我的视野被灰色的巨大羽翼覆盖住了。
  那是只巨大得夸张的猛禽——猫头鹰。
  无声无息从天而降的这只猫头鹰,以想要诉求什么的姿势扑向我。我很清楚这只猫头鹰的名字。
  虽说我没办法分辨同一种鸟类间的个体差异,但会放养这种猛禽的无常识饲主在这种城市里不可能有很多个。不会错了。它就是橘高秋希的宠物——
  「黑铁……!?搞什么嘛,喂……痛痛痛痛痛死了!」
  不知为何对我非常亲密的这只猫头鹰,粗鲁地扯着我的头发。它似乎想把我拖去其他地方。不过拜托别用这种方法好吗?要是害我秃头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走吗?突然朝我袭击过来,也太……」
  我不禁发出抗议之声,但——
  ——啪沙!
  黑铁张开巨大的羽翼威吓我。
  「唔哇……我知道啦。」
  我放弃沟通,就这样被趾高气扬的猫头鹰拖走,离开非在化的地区,返回熟悉的街道。这时有种类似晕车的微醉感袭向我。每次穿越不安定的世界境界就会这样,不论来几遍我都没法适应。感觉太不舒服了。
  回到普通的空间后,眼熟的道路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河川沿岸的谧静住宅区。河的对岸,可以看见一座木造的巨大宅邸。那栋房子的外观就像古装剧里的武士住家一样。其实那是座剑术的道场。
  看到那个我总算理解黑铁的用意。我还以为这只猛禽企图把我带去哪呢。
  「是吗。橘高道场,啊……」
  就像在回应我的喃喃自语般,黑铁发出一声喝的吼叫。

  在橘高道场的玄关,出来迎接我的是橘高姊妹中的妹妹。身穿毛衣嘴里含着※湿仙贝的她,似乎并没有特别惊讶的反应。(译注:日本铫子地区的特产仙贝,因要沾酱汁食用故得名。)
  「哎呀,夏目智春。」
  「冬琉会长……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搅。」
  我深深低下头。在这个人面前我总是会无意识地感到紧张。
  这并非因为她在「第二轮的世界」是我的敌人之故,而是之前曾在道场被她训练得连腰都直不起来。那几乎已经算是一种恶整了吧。不过我能借此忘却许多烦恼也是事实。
  冬琉会长无奈地吐了口气。
  「就说了我已经不是会长了啊。你是来探望我姊姊的吧?」
  「啊,是的。黑铁好像很希望我来。」
  「哼。」
  望着停在我肩上的猫头鹰,她冷漠地咕哝道。
  「反正我没意见。你进来吧,虽说家里已经有其他客人了。」
  「有其他客人?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无妨。我猜你也认识那个人。」
  在冬琉会长的带领下,我前往秋希小姐的房间走去。
  前阵子跟财团战斗负伤的秋希,把原本医生说要住院一周的时间勉强缩短为两天,如今已提前返家疗养了。「我锻炼身体的方法跟平常人不一样」——这是秋希的理由。而那位医生似乎也回答「我还是头一次碰上像你这种乱来的伤患」。
  有人也来探望秋希了,而且还是我认识的人?那到底是谁呢?我一边感到讶异,一边拉开秋希房间的纸门。
  「哇咧。」
  结果我当场僵住了。在似乎觉得很无聊并躺在床上的秋希身边,有一位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外表端丽异常的人物坐着。那人身材高挑苗条。五官深邃犹如雕像。恐怕就是那位长得像俊男的女子吧。
  「雪原……瑶……」
  我道出她的名字,并偷偷窥探在我身旁的冬琉会长侧脸。在我脑中重播的是,这两人于「第二轮世界」里壮烈死战的场面。
  不过,眼前的这两人,当然不知道那些事。
  瑶回过头来,对我咧嘴露出微笑。
  「是夏目智春啊,久违了……不对……哦……你是夏目智春吗?」
  她站起身,毫不客气地把脸凑过来。
  这位中性美人在近距离仔仔细细地观察我,我则缓缓地朝后退缩。
  「怎、怎么了吗?」
  「不,没事。」
  瑶以意味深长的口气回答我。这种态度,简直就像她已经察觉我不是原版的夏目智春一样。真是恐怖的野生动物直觉啊,这家伙果然不是普通角色。
  我终于被逼退到墙边,正当我冷汗直流的时候。
  「喂,那边那个科学俱乐部的家伙。别在人家的病房里酝酿诡异的气息好吗。」
  从床上撑起上半身的秋希,以冷淡的声音发出警告。
  这位自枕下拔出短刀的庞克发型少女,静静地散发着杀气。
  瑶见状后,做出如演话剧般的动作耸耸肩。
  「啊啊,非常抱歉。今天的主角当然是您啰,公主。」
  「谁是公主啊。这种游戏你还是找俱乐部的学妹玩吧。」
  秋希冷若冰霜地对瑶吐槽道。为什么这个人会在枕头下藏日本刀啊?不过我行我素的瑶能够跟秋希斗个平分秋色,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冬琉会长以极度无奈的表情望着这两人的交手。
  「我去泡茶好了。」
  她只抛下这句话就离去了,搞不好她是想开溜吧?身为一个脑袋正常的人,想必很难忍耐这个房间的气氛。就连我也想拔腿逃跑。
  不过,姑且不管那个。
  「科学俱乐部?科学俱乐部的学妹……咦?」
  我对秋希的奇妙发言感到好奇,交替望着这两人的脸。
  「太过分了。难道你忘记学姊的长相了吗?夏目智春?」
  瑶愉悦地笑着拨起刘海。咦,学姊?谁是谁的学姊?
  「这家伙就是前一任的科学俱乐部副部长。」
  秋希用短刀的刀柄指着瑶解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瑶是比紫浬大一届的学姊,应该跟塔贵也同学年才对。所以说,之前科学俱乐部的部长跟副部长就是塔贵也与瑶啰?还真是一个给大家添麻烦的组合哩。我总算明白学生会的家伙不愿对科学俱乐部出手的理由了。
  另外……原来如此啊,紫浬会加入科学俱乐部,应该就是为了瑶吧。
  「哎呀哎呀,已经这么晚啦。」
  瑶迅速瞄了好像很昂贵的腕表一眼,依依不舍地咕哝道。
  「尽管很遗憾,但在下差不多该告辞了。总不能让粉丝们等太久吧。」
  「粉丝?」
  我愕然地回望着瑶。话说回来从洛高毕业后,这个人到底去做什么了?男公关吗?
  「男公关啊……那也不错啦,不过在下目前是演员。」
  简直就像会读心术一样,瑶精准掌握了我的疑惑,并如此回答道。
  「演员?」
  「没错。演出给小朋友看的特摄节目之类。」
  「唔哇……」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她莫名适合这种角色。当然她并不是扮演正义的使者,而是邪恶组织中的美形干部之类。
  「因此,在下必须告退了。顺便把这个也给你吧。」
  说完,瑶将某样物品抛向我。我反射性地接进手中,但看完以后我的表情就冻结了。那玩意儿具备金属独有的冰冷触感与重量,以及硬铝质的外壳,是一只小型的手提箱。手提箱发出的银色光辉,给我一种很讨厌的预感。
  「这是什么玩意儿?」
  「妮娅子要在下帮忙弄来的。」瑶说道。「希望你顺便转交给她。托了在此遇到你的福,在下就省了跑洛高一趟的麻烦了。」
  「阿妮娅拜托你弄来的?这里面……装了什么?」
  「只有女孩子才能明白的秘密道具。」
  「嗄?」
  「你还是不要偷看比较好。搞不好会打坏你的梦想,例如以为妮娅子很纯情之类的。」
  「唉……既然你都说不准偷看了,那我当然不会看。」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发现我做出如此的判断,瑶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
  「乖孩子。那么再会了,跟夏目智春长得很像的某人。啊啊,你们不必送我了。」
  她潇洒地离开房间。
  我满怀疲倦地听着瑶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结果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啊?」我浑身无力地喃喃自语道。
  「天晓得……你要吃香蕉吗?」
  秋希脸上混杂着苦笑同意我,把香蕉分别递给我跟猫头鹰。
  「啊,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道谢并接过香蕉。看来这应该是瑶探病时带来的东西吧。
  我剥着香蕉皮,再度环顾起秋希的房间。在壁龛里放着吉他与日本刀,西服用的衣架上则挂着皮夹克与剑道服。尽管充满和风,但还是明显表现出她的庞克品味,老实说,是个很难让人保持平静的卧室。就好像有个外国人特地在自家混入忍者、武士、富士山这些炫耀自己很懂日本的乱七八糟要素一样。此外明明如此房间又散发着女生卧室特有的甘甜香气,这也是让我无法冷静的理由之一吧。
  黑铁灵巧地用鸟喙剥开香蕉皮食用。我则边咀嚼着香蕉,边思索为何黑铁要把我带来这里,就在这时。
  「哼。才几天没见,你的表情就变得有气势多了啊。」
  观察过我之后,秋希如此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歪着头。
  「是这样吗……?」
  「你自己没感觉吗?那也没什么不好。你想吃桃子吗?」
  「好。谢谢。」
  虽然对自己的改变没有实际感觉,但能被秋希夸奖还是让我率直地高兴起来。我顺势接过她给的桃子。正当我在思索该怎么剥皮的时候——
  「顺便把这个也带走吧。」
  秋希在床边的杂物盒里摸索了一下,递给我一个手提袋。一想起刚才瑶给的手提箱我就一阵紧张,但这次只是非常普通的纸袋而已。
  「这是……?」
  我接过来,纸袋意外地轻。至于里面装的东西,好像是某种布料。布料边缘有轻飘飘的薄蕾丝边,还有粉红色的圆点花纹……
  「这是你女朋友忘记带走的东西——之前在我家更换的内衣裤。」
  「唔哇!」
  我因激烈动摇而让纸袋失手滑落。毕竟我刚才,可是随手碰了里面的玩意儿啊。或者该问,这种东西交给我处理真的好吗。
  我尽量保持平静,将散落一地的纸袋内容物装回去,这时我突然发现,除了贴身衣物外,还有个坚硬的物体也装在袋内。那是一把收纳在涂漆鞘内的短剑。
  「此外还有护身用的怀剑,这也是她的物品吧?因为那把武器伤痕累累,我就稍微修护了一下。」
  「啊……是嵩月的……」
  这把怀剑过去曾由她父亲交给我保管,是嵩月一族的护刀。在嵩月施展炎之剑的时候,过去有好几度拿这个当触媒使用。不过现在变成普通人的她,几乎已经用不着这个了,所以嵩月才会把它忘在这边吧。
  「虽是无铭之剑,但也是制作得相当不错的家伙啊。市价少说也有数百万吧。」
  「真的假的……」
  我的手开始发抖,纸袋差点又滑落下去。不管是嵩月的父亲也好,秋希小姐也罢,别再把这么宝贵的物品随便交给我了。要是搞丢了我可赔不起。
  「那么,夏目智春。你要吃苹果吗?」
  秋希随手又掏出一把小刀,开始削苹果皮并对我问道。这个人的卧榻周围到底藏了几把刃器啊?
  「不,我的肚子已经很饱了。而且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正当我打算告辞的时候。
  「慢着。你再多留一会儿吧。塔贵也说他想见你。」
  秋希把苹果强行推过来。此外,那还被削成了小兔子的形状。这个人跟外表乍看下不大一样,也会做这种女孩子气的修饰吗?不过姑且不管那个。
  「……社长?」那家伙想见我?
  「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你们事先约好了吗?」
  不知是何时联络的——我感到很讶异。
  「不。但我有这种感觉,他就快来了。」
  「……」
  尽管毫无根据,秋希还是斩钉截铁地表示。所以说他们两人的关系是这样吗,我好像可以隐约理解了。包括在「第二轮世界」里塔贵也的失控,以及观察这个世界中两人的模样,我可以确信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特别的羁袢。
  对没事可干只好啃苹果的我,秋希这么问道:
  「你要吃哈密瓜吗?」
  「就说了我已经吃不下啦!」

        ○

  之后又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炫塔贵也真的现身了。
  「哎,午安啊,夏目智春二号。」
  在橘高家的玄关前,塔贵也浮现亲切的笑容,以社交性的姿态向我要求握手。
  他一身健康的黝黑肌肤以及充满整洁感的服装,发型也仔细打理过。我实在是无法习惯这个世界的爽朗版塔贵也,甚至该说他变成这样反而让我火大。
  「……二号?」
  我俯视着他伸出来的右手,只是讶异地眯起眼。这是什么称呼啊。
  握手被拒绝后,塔贵也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地望着我。
  「直接跟你碰面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你一切安好让我很开心,对这个世界的我而言,你可是让人着迷的研究对象哩。」
  「呃……哪里。」
  对他这种隐约散发出自我中心气息的台词,我只能一脸不悦地回答。
  「总之在这里谈不方便,去我的房间吧。」
  「社长的房间是指……庭院里的组合小屋吗?之前不是已经被炸飞了……」
  我觉得很可疑,同时窥探橘高家的后院。
  塔贵也的老家就在橘高家的旁边,两家只隔着个小庭院而已。听说过去庭院里搭了一间苦读用的组合小屋,他就把自己关在里面过生活。除了进入大学就读外,他还透过网路协助企业的研究工作之类的。
  然而那间组合小屋,在前几天的财团袭击事件中,应该已经被火箭弹夷为平地了——
  「……等等,又重盖一栋了?甚至比之前的还要豪华!?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发现中庭矗立起那栋圆筒状的奇妙建筑物后不禁大叫出声。
  那栋谜样的房子,外墙被完全没有接缝的金属光泽建材覆盖,屋顶还竖起了无数根天线。与其说那是住家,不如让人更容易联想起太空站的实验室。取代之前那栋被炸掉的组合小屋,竟然建了这么夸张的玩意儿。难道这里的规矩是这样吗?一旦组合小屋被炸掉,替代品就会从宇宙直接降落地面?
  「哎,上次有个自称是财团职员的女人造访过,还送来慰问金之类的一大堆东西。」
  塔贵也若无其事地说。
  「所以说,这也是财团送的?」
  「放心。屋内并没有安装窃听器或摄影机之类的。」
  那我们走吧——塔贵也开朗地说道,并把我带去那间谜样的实验室。
  我才怀疑财团的直升机都袭击民宅了,居然不会造成任何骚动,原来是有这种家伙在背地里偷偷跟对方做交易啊。可恶的叛徒,果然不能相信这家伙。
  不过对方握有许多我不知道的资讯也是事实。
  「那个,社长……我有好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范围内,我知无不言。不过,那件事可以等稍后再进行吗?」
  塔贵也边在玄关门的触控面板上输入开锁用的密码边说道。
  我有点不爽地反问对方:
  「为什么?」
  「因为有其他人在等你。」
  「耶?是谁?」
  「我的赞助者其中之一。也就是帮我出大学学费跟研究费的人。」
  「嗄……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虽说缺乏确切的根据,但我隐约有种讨厌的预感。不论塔贵也脸上浮现多么阳光的笑容,他的研究内容也绝非正道。至于愿意对这种研究出资的人物,就更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了。
  「就是她啰。」
  指着房间深处,塔贵也这么说道。
  先等一下——我感到一片混乱。难不成对方一开始就在这里等我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塔贵也的新居内部,真的就像太空船的船舱,房间的整面墙都被电子仪器所覆盖。有铝制的高脚床,以及让人联想起客机的可调式靠椅。
  在一张靠椅上,坐着一名短发的女性。她身穿短而窄的裙子,以及强调胸部膨起的女用衬衫。年纪大约在廿五到卅之间。可说是个很风骚的阿姨——呃,姊姊。
  她悠然地跷着脚,凝视着呆立在原地不动的我。
  「这位是达露雅·米多拉玛尔西·克劳珊布尔希女士。克劳珊布尔希财团的日本分部长。」
  「财团……!?」
  我愕然地转向塔贵也。为啥他会跟财团的干部有挂勾啊?
  「社长,你这家伙,难不成……!?」
  「先别太激动。她在财团中是属于稳健派的。跟之前用飞弹炸飞我小屋的家伙们不同。」
  「可是……」
  即便如此她还是我们的敌人啊——正当我忍不住要说出口的时候。
  「让我推测一下,你对我们的真面目很感兴趣对吧?二号?」
  达露雅——叫这个名字的财团女干部,以带有笑意的声音质问我。
  我缓缓望向她的脸。上头只有散发出公事公办气息的微笑,无法看穿她的真意。
  「就这个角度来说,我预期我能提供给你有利的情报呢。」
  「二号……欸,可以不要用那个来称呼我吗?」
  我以不悦的口气说道。用号码来称呼初次见面的对象,真是太没礼貌了。
  「如果让你感觉不快了,那我就表达歉意。不过,这只是一个便宜行事的名称罢了。对于明明是同一人却来自不同世界的相异个体『夏目智春』,这样识别起来比较方便啊。」
  也就是说她不打算改变称呼就对了。我叹了口气。
  「你这位财团的伟大人物,找我有什么贵干吗?」
  对我这种带有嘲讽的质问,达露雅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我们财团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二号。」
  「帮助?」
  没错——达露雅眯起眼。
  「将你所握有的『第二轮世界』相关知识与科技转移给我们,这就是我们的请求。」
  「『第二轮世界』的科技……是指机巧魔神吗?」
  「你能迅速理解这点真是可喜可贺。你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愚钝呢。」
  「……」
  我无言地绷着一张脸。难道刚才那是夸奖我的意思吗?
  「当然我们不会要求你无偿转移。对你的报酬,首先是保障你的安全。此外我们还会支援你在这个世界的活动。」
  「……支援?」
  达露雅这番有点让人意外的话,令我扬起了眉。只见那位财团女干部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们会提供你我们所知的情报,并在这个世界以人力、资金支援你达成目的。最后还会帮忙你返回原本的世界,简单说就是这样。」
  我沉默不语,思考着她所言的意义。
  这并不是什么对我不利的交易,甚至该说条件很优越。光就搜集情报这点,有大规模的组织提供支援,就能让效率大幅上升。
  但也因为这样,我觉得非常可疑。
  「财团不惜一切也要得到机巧魔神技术的理由是什么?」
  我以严厉的口吻逼问对方。达露雅的嘴角掀起了冶艳的笑意。
  「为了要说明这点,首先必须对你解释一下……我们财团存在的理由才行。」
  「存在的理由?」
  她这冷不防提出的建议,让我大感困惑。
  「Yes。为什么我们这样的组织必须存在,我推测你还没有理解到。我猜错了吗?」
  「……请告诉我为什么吧。」
  「很好。理由非常简单。你应该清楚这个世界正逐渐非在化吧,二号?」
  「……」
  我无言地颔首。就在前不久,我才亲眼目睹过已经慢慢非在化的世界。
  达露雅·米多拉玛尔西慵懒地叹了口气。
  「世界的非在化是以何种原理进行的,我们依然无法掌握。不过,就跟某些地形容易引起地震,某些地形不会一样,世界上也可分为容易非在化的土地与情况恰好相反的土地。举例来说你所居住的这座城镇,就是世界的境界极容易动摇的地区。」
  原来如此,这部分我懂。离震央近的缘故嘛。记得阿妮娅也说过类似的话。
  霎时,达露雅的说明里夹杂了一道强忍哀伤的沉默。
  「此外,我们的故乡……克劳珊布尔希总督自治区亦是如此。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我们的处境更加悲惨。因为我们的故乡已经不见了。」
  「耶……!?」
  我感受到一股冲击。克劳珊布尔希总督自治区——那应该也是阿妮娅的故乡才对。发现我露出吃惊的模样,达露雅静静地摇摇头。
  「我们的国家已经彻底非在化,成为消失的土地了。不管是人们的记忆,还是各种资料记载,都不存在这个梦幻中的故国。财团本身勉强逃过了非在化的影响,而我们这些同胞们的残留分子,就是那些已不存在的国民后裔。」
  「怎么会……」
  我的背脊有股寒意爬了上来。感觉她的这番话并不是胡扯瞎掰。那条脆弱而逐渐风化的水晶街道——我所见识的非在化地域光景,与达露雅的故国重叠在一块。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会如此希望获得机巧魔神的技术……?」
  「答案很明了了。这个『第一轮的世界』终将灭亡,就跟我们的故乡一样会非在化。」
  面对我的质问,达露雅立刻答道。这回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因此,我们必须移居。」
  达露雅用稍微开心一点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移居……呃,移到哪里?」
  「逃过灭亡的另一个世界……也就是『第二轮的世界』。二号,你的原版,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也做了一样的事。」
  愚不可及,我气得肩膀发抖。
  「一旦你们那样做……另一个世界的人就会……」
  「恐怕无法平安无事吧。同一个世界不能让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共存。要不是其中之一人格消灭,就是变成不正常的存在——恶魔。」
  「既然明知如此,财团为何还……!」
  「那么我请教你一个问题吧,二号。」
  达露雅原本冶艳通透的嗓音,稍微混入了一点怒气。
  「所以你觉得,我们应该坐着乖乖等死吗,二号?对如今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包括至今为止你所遇到的那些朋友在内。」
  「呃……」
  我脑中瞬间浮现出杏的身影。接着是跌坐在碎冰中的哀音、佐伯兄妹,冰羽子跟她哥哥,还有樋口与紫浬。
  这个世界一旦毁灭了,他们当然都会消失。不只是他们的存在,也包括记忆在内,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存在。达露雅似乎看穿了我的迷惘。
  「所以,你应该愿意协助我们吧?」
  达露雅温柔地询问着。她的笑容似乎很肯定,我无法承受这个世界消灭的重担,况且也没剩多少时间迟疑了。如今我们谈论的同时,这个世界也在步入灭亡。只不过我无法判断帮财团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如果朱浬学姊或直贵在就好了。或是操绪也在我身边的话,她会如何回答呢……?
  ——真讨厌那个人呀。
  我的耳边,仿佛传来了操绪的窃窃私语。
  当然,那只是幻听罢了。只不过如果操绪真的在场,我很肯定她会这么回答。我跟她相处太久了,即便无法想出正确的答案,我也能轻易猜到操绪会怎么回答。
  她一定没什么确切的理由吧。那家伙根本不会想那么多。顶多就是讨厌达露雅胸部比自己大之类的。然而她的直觉却时常命中,就好比是要弥补我超级倒楣的体质似地。毕竟那家伙可是自称为我的「守护灵」哩。
  「我不要。」
  我静静地回答对方。达露雅的眉毛顿时跳了起来。
  「我要求你说明。」
  她发出勉强压抑情绪的声音,如此质问道。我则缓缓地摇摇头。
  「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我不会协助你们的计划。我有个绝对不能帮你们的理由。」
  「……你那是什么意思?」
  对脸上微笑消失并狠狠瞪过来的达露雅,我以灿烂的笑容回应:
  「因为我相信阿妮娅。」
  无法理解——达露雅以这种态度摇摇头。不过我无视掉她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你在跟我碰面前应该先接触过阿妮娅才对吧。不过她并没有答应要帮助你们。」
  「……」
  「阿妮娅跟你们一样是来自克劳珊布尔希总督自治区,况且她在这个世界住得比我久多了。她之所以不愿意协助你们,一定有她的理由。」
  「这毫无道理……」
  达露雅以尖锐的声音打断我。
  「从『第二轮世界』来的那个克劳珊布尔希家么女,只不过是个任性到极点的小鬼罢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摇摇头。嗯,就算她真是那样好了。
  「她是我的朋友。」
  我说出这个答案的瞬间,在此之前一直默默聆听的塔贵也,好像很愉快地咧嘴笑了。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察觉他的真意。塔贵也是在测试我。他利用达露雅来考验我的人格。
  「……所以说……谈判破裂啰。」
  达露雅粗暴地踏着地板站起身。强烈的香水味顿时弥漫整个房间。她的嘴唇就像在抽搐般颤抖着。
  「你会后悔的。」
  她以忿忿的口吻抛下这句话,就以几乎要推开我的动作自房间离去了。
  塔贵也对她的背影轻轻挥了挥手。我则盯着他的侧脸。
  「呼。」
  疲惫不堪的我叹了口气。

        ○

  傍晚了。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在从橘高道场返回鸣樱邸的路上。
  眼前是被夕照打亮的蓝绿色街景,民宅的窗户纷纷飘出了晚饭的香味。至于从路边便利商店里,则传出了古老的圣诞节歌曲旋律。
  「……累死人了……」
  我软弱地喃喃说着,声音也被吸入昏暗的天色中消失了。这时,走在我背后的少女说了句。
  「你太懒散了,夏目智春。」
  不知为何说话声夹杂着怒气。那是冬琉会长的声音。
  冬琉会长穿着羽绒外套跟长靴,跟在我的背后。手提皮制旅行包的她,看起来就像正要前往友人家游玩的普通女大学生。但问题在于,她背上多了一个巨大的日本刀刀盒,我姑且对那个视而不见吧。
  「……抱歉,今天我的精神受到了不少打击。」
  我以无精打采的表情自暴自弃地说着。
  今天真的是太过沉重的一日了。
  光是在洛高遇到那些家伙就让我脑袋混乱,甚至我还搞懂了世界的非在化现况与财团的真面目。加上嵩月的样子也有些不对劲,以我的智慧程度而言,老实说已经超过理解的极限了。我有种想放弃一切不管的冲动。然而话说回来——
  「对了,冬琉会长,你为何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我走哩?」
  我对这点还是耿耿于怀,所以胆战心惊地询问对方。
  冬琉会长的答案很简洁。
  「当保镖保护你啊。」
  「耶?为什么?」
  我不记得拜托过这种事,难道是秋希小姐的命令?此外——
  「……你的旅行包又是怎么回事?」
  「我总要换衣服吧?剩下就是睡衣跟盥洗用具。」
  「你打算在我那边过夜吗!?」
  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样?所谓年轻女生去男生家过夜,一般说来应该是更甜蜜的滋味才对吧?至少把睡衣跟日本刀一起带出来就太不正常了。
  结果冬琉会长却一脸严肃。
  「你最近不是才跟那些叫财团的家伙大打出手吗?塔贵也也很佩服你呢。」
  「不,那个……我并不打算跟那些人起冲突就是了……」
  我含糊其辞地回答道。虽然我并不想树立敌人,但我所采取的行动也很类似就是了。
  「可是,仔细想想,就算冬琉会长不来保护我,我至少也该具备保护好自己的能力吧。」
  再怎么说我在这个世界也是恶魔啊——我有点自嘲地挺起胸膛。
  「你不必在意啦。就算我不干,姊姊她也会自告奋勇的。」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我也有同感。秋希小姐就是这种人。
  「还有,你最好别小看实战的严酷程度。你说你具备恶魔之力是吗?但就算没有那种力量,徒手还是足以杀死人的——就在你还来不及察觉危险之前。」
  「唔……」
  我无言以对。冬琉会长的话,比她自己所认为的更具说服力。
  毕竟冬琉会长在「第二轮世界」中,可是以肉身就把据说是最强的机巧魔神《白银》给击破。真要说起来,这家伙应该要归类于「怪物」才对。
  「况且你的那种能力对普通人来说,威力太大了吧?以人类为对手的话,还是我的剑比较好用。不过假使你已经做好胡乱杀人的觉悟,那又另当别论了。」
  被她这样一说,我连反驳的论点都没了。
  「真抱歉……那就麻烦你了。」
  「一开始乖乖点头不就好了?」
  望着我低下头的模样,冬琉会长噗哧笑了起来。一旦浮现出这种表情,她也意外地显得可爱,这种落差让我的内心有点动摇起来。就各种层面来说,她都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对手啊,真的。
  过没几分钟,我就看见鸣樱邸了。
  那是一栋被附近小孩们当成恐怖鬼屋的红砖造西式建筑。至于庭院里那棵巨大的樱花树,在这个季节只是一棵让人觉得不快的大树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冬琉会长还是稀奇地仰望着房子。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鸣樱邸吗?」
  她到底听过哪些谣言啊——我叹了口气。能轻易想像出那些谣言都很荒诞不经,也有点悲哀就是了。
  「有谁在屋子里吗?」
  察觉宅邸的窗子泄漏出灯火,冬琉会长对我问道。
  「不是阿妮娅就是嵩月吧……」
  我随口答道。反正迟早都要曝光的,现在隐瞒对方也无济于事。
  「你这家伙……难道跟那两个女孩同居吗?」
  冬琉会长以怒气冲冲的表情瞪着我,我沉默地撇开了视线。果然她无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管啊。的确,跟那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也有点良心不安就是了。
  最近的高中生真是的……冬琉会长立刻进入了说教模式。不愧是前学生会会长啊,她真是一丝不苟。不过,你自己没多久前也是高中生吧——我暗地吐槽道。
  「因为有许多不得已的因素啊。况且现在是非常时期!」
  「……你没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
  「绝对没有。」
  我勉强躲过冬琉会长的追问,抵达了鸣樱邸的玄关。
  总之只要见识过我们的日常生活,冬琉会长应该就会释怀了吧。虽说我跟嵩月她们一起住了一阵子,也不记得有占到什么便宜啊。
  跟嵩月的关系陷入了尴尬的状态,而阿妮娅对我来说,以前那个嚣张的小女孩印象还是比较强烈。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把阿妮娅视为可追求的异性了。
  我如此说服自己,心情应该要放松一点才对,于是我打开鸣樱邸的玄关门。结果,我完全轻忽大意了。我真是傻到不行。
  「啊……欢迎回来。」
  保持打开玄关门的姿势,我就像被冻住一样浑身无法动弹。
  鸣樱邸的玄关,站了一位圣诞女郎。
  她的服装有软绵绵的人工毛皮滚边。一双红色的长靴包裹住脚踝。无袖的上衣搭配底下鲜红的迷你裙。就好像是专业的展场宣传模特儿般,这位迷你裙圣诞女郎没什么可挑剔了。
  在自家玄关,有位迷你裙圣诞女郎。
  这是怎么样的状况下才会造成的情况啊?我已经完全没了头绪。
  此外这位圣诞女郎的真实身分,还是个清丽脱俗的美少女。黑色的长发在圣诞女郎背后飘啊飘的。
  「呃……你是,嵩月同学?」
  对身着圣诞女郎装的嵩月,我以冷静的声音呼唤道。人类,在真正大吃一惊的时候,好像往往会因错乱过头而反过来陷入毫无感觉的状态。
  「为什么,你要穿这种衣服?」
  望着淡淡提出质问的我,嵩月毕竟还是有点害羞。
  「啊……圣诞节快到了,所以,就这样。」
  嵩月恢复平常的说话方式了,不过我还是听不懂她的回答。
  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突然绷紧脸。只见她左手叉腰,右手食指对准我的鼻尖。
  「人、人家才不是为了你打扮成这样呢……哼!」
  嵩月尖声尖气地宣言道。我则愕然地目送她说完后啪哒啪哒逃跑的背影。
  那家伙的人格完全变了。很明显这是异常状态。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隔了卅秒左右的沉默后,冬琉会长才喃喃质问道。我轻轻摇了摇头。嵩月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啊?难道她是打赌赌输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不是你要她这么做的吗?」
  「才、才没有!」
  对投来狐疑目光的冬琉会长这番话,我慌张加以否定。拜托,千万别在这种地方突然拔刀啊。
  「这该怎么说……嵩月从今天早上样子就有点怪怪的。」
  「哼——所以她是喝了什么奇怪的感冒药吗……?」
  我与冬琉会长对望了一眼,同样不解地歪着脑袋。当然不论怎么想,我们也不可能搞懂嵩月身上发生异变的原因。总之,像这样站在玄关前也无济于事,我们顶多推论出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而已。
  我领着冬琉会长,走向宅邸的起居室。
  是躲进了厨房里面吗,嵩月一直不见踪影。相反地,阿妮娅倒是在客厅。她长而卷的金发摇曳着,朝我们转过头。
  「嗯唔,智春……你回来啦。也太晚了吧。」
  「……阿妮娅?」
  我因震惊而绷着一张脸。阿妮娅如今所身穿的,也是我看了很不习惯的服装。她下半身是最近很流行的迷你百褶裙,还系上了缎带领结。这怎么看都不是洛高的制服。
  「你……居然穿水手服?这是怎么回事啊?那好像是市立女高的制服吧?」
  「唔嗯。因为奏拜托我,所以我就换了一下。」
  阿妮娅以不是很甘愿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着。此外她还刻意撇开视线低下头。我发现在她的头顶,多装了一对人类不可能有的器官。
  那是被短兽毛所覆盖,看似很柔软的三角形突起。是一对猫耳。
  「这耳朵又是怎么回事?」
  我以冰冷的声音指责道,阿妮娅的肩膀剧烈颤了一下。
  她掀起楚楚可怜的目光仰望我,用隐约有点自暴自弃的语调说着:
  「稍、稍微转换一下心情而已。不……不要太在意……哥、哥哥。」
  「嗄啊啊?」
  我全身寒毛都倒竖起来了,不自觉仰头瞪着天花板。这回我真的是完全陷入恐慌状态了。不只是嵩月,就连阿妮娅都精神异常了吗?难道说原因是大家的压力太大,在压力溃堤下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冬琉会长望着双眼无神抱头苦思的我,以及猫耳阿妮娅。
  「最近的高中生真是的……」
  她又气得碎碎念了起来。

        ○

  虽然晚餐准备好了,但嵩月她们的异样还是持续着。
  嵩月依然穿着大幅度露出肚脐附近的迷你裙圣诞女郎装,不时做出奇怪的言行举止,穿水手服的阿妮娅也继续叫我「哥哥」。尽管我不觉得她们是自己乐意这么做的,但也看不出是受谁威胁、被强迫做这些事的样子。
  就连冬琉会长途中也失去了吐槽的气力,变得安静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不好意思,在你们家叨扰一顿晚饭了。」
  冬琉会长一边帮忙端菜,一边特地对阿妮娅致谢。
  但阿妮娅却很没礼貌地把手肘撑在餐桌上。
  「你来当我们的保镖,请你吃顿饭也是理所当然的……喵。」
  我全身顿时冒起鸡皮疙瘩,差点就把捧到半路的砂锅摔在地上。附带一提,今天的晚餐是嵩月特制的秋田米棒鸡肉锅。
  「喂,阿妮娅……你的人物设定不能改一下吗?很明显你是在硬撑吧?」
  我以充满非难的眼神如此说道。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哥哥?喵?」
  不知为何,阿妮娅反而用更僵硬的语调反驳我。
  「我没有硬撑啊……喵。我对自己的演技可是很有自信喵。」
  「果然你是在演戏嘛。」我以抓到她把柄的胜利姿态指责这点。
  「唔。」阿妮娅露出满怀屈辱的表情,穿水手服的肩膀也在颤抖。
  就好像要帮陷入沉默的阿妮娅找台阶下似地,这时迷你裙圣诞女郎唐突地站起身。
  「夏目同学!」
  「是、是!」
  嵩月朝我大幅度探出身子,被她的气势震慑,我立刻端正坐姿。
  「这些味噌米棒是我做的。」
  说完,她把插入木棍的米棒高举到头顶。
  「是啊,嗯。你说得对。不过先前我就看到了……」
  我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她说什么倒是其次,重点在嵩月的服装布料极端地少,摆出这种撩人的姿势时我简直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摆。她应该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吧,但我也不可能不为此感到狂喜。
  直视她的腹部害我的精神力整个耗尽,我偷偷把目光别开。
  「来……啊——」
  在我的眼前,嵩月递出了手中的味噌米棒。
  「咦?」
  由于无法确定她的意图,我不禁睁大了眼。难不成是要我吃下去吗。不对,可是,她用普通的方法放在盘子上不就好了吗?
  正当我僵住不动的时候。
  「什、什么嘛,人家都说了要你吃这个……所以,你赶快给我吃吧。」
  嵩月不知为何,用高亢的声音如此叫道。
  「啊,好好。对不起……」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只好被迫咬了那根味噌米棒一口。
  嵩月见状,好像很满意地吐了一口气。一直默默无言的冬琉会长则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但反过来说,现在我终于搞懂了。
  迷你裙圣诞女郎的嵩月是傲娇少女,水手服阿妮娅则是猫耳妹系角色。只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她们干嘛要刻意做这种事?压力太大果然是主因吗……?
  「呃……你们为什么要扮成这样子啊,嵩月?」
  我嘴含着味噌米棒,胆战心惊地问道。嵩月这时浮现出很像是佐伯妹才有的表情。
  「你、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那是因为,总觉得你用这种方式说话很勉强,还有你的穿着打扮也是。」
  「才、才没有哩……这些事,跟你又没关系……嗯。」
  她偶尔会恢复正常的语气,不知该说这样子很可爱,还是看了很叫人难受。
  「难不成……是樋口灌输给你的?」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嵩月之所以会做出这些奇异的举动,这么说来,都是在学校跟樋口商量事情后发生的。
  「唔……」
  我的猜测似乎命中了,嵩月困窘地躲开了视线。
  果然没错,我脑袋接受这种理论的速度比光速还快。樋口那白痴,如果给嵩月她们灌输了什么奇怪的知识,会出现这种状况也是很合理的。至于圣诞女郎服跟水手服,恐怕也是那家伙负贵准备的吧。
  「你之前说要跟樋口商量的就是角色扮演吗?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望着打扮成圣诞女郎的嵩月,讶异地眯起眼。
  「闭闭……闭蕊(嘴)啦……不是说了这跟你没有关系吗。」
  拜托别再继续扮傲娇了好吗。
  「……哥、哥哥你这色狼!」
  阿妮娅毫无理由地大叫一声,然后就突然朝我的脸部挥拳。这叫猫拳吗,但实际上应该是加了腰力的钩拳才对。我捂着下颚发出呻吟。
  「搞什么鬼啊!?想胡言乱语试图蒙混过去吗!」
  「啐。」
  阿妮娅忿忿地咋舌一声,把水手服的缎带领结解开了。
  「我不干了,奏。果然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这个笨蛋,乖乖表现出欣喜的模样,不就能享受一下这种幸福了吗?」
  「搞不清楚理由的事谁会随便开心啊。与其说这叫幸福,不如说是恐惧吧。」
  我以不满的表情抱怨道。哼——阿妮娅粗鲁地用鼻子发出声音。
  「也不需要什么很严肃的理由吧。只是单纯想让你高兴一下罢了。」
  「耶?为什么?」
  阿妮娅毫无理由就做这种事,反而让我觉得比较恐怖。
  望着困惑的我,阿妮娅咕哝着:
  「……因为如今操绪不在了。我们也想稍微取代一下她的位置。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喜欢水手服吗?」
  喔呵——冬琉会长用冷若冰霜的眼神盯着我。我的脸颊都红了。
  「我才没说过那种话!不要乱捏造!」
  「你不是在梦中让操绪穿水手服,还表明这样让你很开心吗?」
  「才怪咧!先别说什么取代操绪的位置了,她的性格根本不是你刚才那样,她也没有什么猫耳或傲娇之类的属性啊!」
  我有点失控地叫道,阿妮娅迅速恢复严肃的表情。
  「这样说来也没错啊。角色的性格设定太随便了。毕竟是樋口那家伙出的主意。」
  「樋口到底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啊?」
  我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嵩月则以百般无奈的表情望着我。
  「那、那个……圣诞女郎……你不喜欢?」
  「不,不是那样的。我并不讨厌,只是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就是了。」
  我把脸斜着撇开,老实地对她招认。嵩月立刻用双臂遮住大胆露出的胸口,脸一路红到耳垂上。接着她又压住迷你裙的裙摆站起身。
  「我、我去换衣服。」
  说完她便离开了。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恢复平日正常的嵩月还是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先等一下,嵩月。你要换衣服,顺便把这个也带走吧。」
  我叫住嵩月,把从橘高家带回来的纸袋递过去。
  「好。这是……?」
  「秋希小姐要我转交的。嵩月的……呃,内衣裤之类。」
  「耶!?啊……」
  我到底拿了什么给她,她马上就理解了吧。嵩月露出相当狼狈的模样,一把从我手中夺去纸袋。
  而她的不幸,就在于我除了纸袋外,还多拿了一只手提箱。她顺手连手提箱也一起接过去了,这预期外的金属重量,让嵩月的手滑了一下。纸袋撞到餐桌旁的椅子,内容物全散落开来,满地都是内衣裤。手提箱则发出声响用力摔在地板上。
  「唔……呜呜……对、对不起……」
  嵩月软弱地发出呻吟,将四散一地的内衣裤重新集中起来。
  「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慌忙转身背对她,接着,我就发现那玩意儿滚落在地板上。
  乍看下那东西的形状很猥亵,就类似松茸,但却是呈现荧光绿的一只圆筒。就好比蘑菇造型的某种玩具或祈求早生贵子的平安符一样。
  但我却只觉得毛骨悚然。这种蘑菇型的金属筒我有印象。
  「……怎么可能!为什么这样东西会在这……!?」
  我大叫一声后才猛然察觉,那是来自雪原瑶给的手提箱,而手提箱也打开了。
  箱子里所装的,就是这玩意儿吗。过去魔神相克者加贺篝隆也千方百计想获得的机巧魔神神秘扩充零件——「点火装置」!
  望着一脸愕然的我,猫耳阿妮娅表情严肃地开口道。
  「你还记得这个吗……刚才你跟瑶碰过面了吧,智春。」
  「是啊,嗯。我去探望秋希小姐的时候,就是在橘高道场里……不过,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玩意儿。为了抢夺这扩充零件所发生的战斗,可是产生了难以置信的大量牺牲者。此外,那个加贺篝一直到最后都没法取得点火装置。
  被回收的点火装置交由洛高学生会保管,应该拿去研究了才对。至于负责调查这点火装置的人,就是当时身为交换留学生的天才少女。
  阿妮娅·福尔切·索梅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这就是那位少女的全名。
  「难不成,这是……阿妮娅,你……」
  「没错,智春。」
  阿妮娅捡起金属筒并对我告知道。
  「这个点火装置是我从『第二轮世界』带来的。被钢攻击而跳跃到这个世界时,我的携带物品当中就包含这玩意儿。那时塔贵也好像没有发现吧。」
  语毕阿妮娅从手提箱中又取出了一个绑绳的包袱巾。那是可以挂在脖子上,并将主体藏入衣服下的古老款式小布袋。当初还只有十岁的小女孩阿妮娅,就是把珍贵的研究材料——点火装置放在这里面,随时带在身边。
  之后,点火装置也跟阿妮娅一起来到了这个「第一轮的世界」。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这时冬琉会长,以冷静、非常冷静的声音喃喃说着。
  她端坐在椅子上,以焦点好像对不准的眼眸朝着阿妮娅。
  「冬琉……?」
  阿妮娅惊讶地回过头。
  但冬琉会长并没有反应。她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远处遥望怀念的友人般,她脸上就只挂着寂寞的微笑而已。
  「难怪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东西啊。不管是在第一学生会的保管室,或是鸣樱邸的地下室都遍寻不着……原来点火装置早就不在『第二轮的世界』了……」
  「『第二轮的世界』……!?什么第一学生会……冬琉会长!?」
  这是怎么回事?我紧盯着冬琉会长不放。为什么她会知道只存在于「第二轮世界」的「第一学生会」与「鸣樱邸的地下室」呢?
  「原来是这样啊,冬琉……你是什么时候混进这里的?」
  阿妮娅也说出了奇妙的话语。刚才冬琉会长一抵达鸣樱邸,阿妮娅就跟她碰过面了才对啊。但阿妮娅却用很冷漠的声音说道:
  「智春……那家伙,是冬琉。」阿妮娅说。「也是你很熟悉的『第二轮世界』的橘高冬琉。」
  「是那边那个世界的冬琉会长?可是,怎么会……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无法隐藏内心的动摇。曾是洛高第三学生会会长的她已经不存在了。她选择成为塔贵也的机巧魔神《钢》的副葬处女,从我们面前消失了踪影。
  如今的她应该跟操绪一样是射影体,也就是缺乏实体的幽灵才对。
  「是射影体的……操控能力!」
  嵩月以僵硬的声音喃喃说道。她的这句话点醒了我。
  「是吗……现在的冬琉会长……跟操绪一样……」
  冬琉会长那对无法映照出感情的眼眸,宛如在肯定我的话般微微地摇动着。
  一点也不像幽灵的操绪,可是具备跟普通射影体相异的特殊性质——正常人能透过肉眼看见她。此外,她也能在短时间内操控我身体的一部分。
  据说这是安定装置这种特殊扩充零件带来的功能。
  「塔贵也的钢是最后完成品……也是完全体的机巧魔神,从一开始就装载了安定装置的功能。这么一来透过射影体的引导,钢就能具备更精准的空间移动能力……」
  阿妮娅淡淡地说明道,冬琉会长也点点头。
  「没错。这就是机巧魔神的扩充零件……安定装置原本的用途。缺乏实体的射影体,要穿越世界的境界移动相对下较为简单。此外,若是附身到另一个世界的『本人』体内,在短时间内也能自由操控。」
  她的这番话解开了我的疑惑。
  「安定装置」过去几乎都被认为是没什么用的扩充零件。就算是最主要的附身操控能力,也顶多只能在一瞬间抢走我的手臂自主权罢了。
  然而,那是由于操绪想控制的是别人之故。
  倘若是附身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上,射影体就能完全控制对方了。就好比如今的冬琉会长这样。
  「冬琉……你来『第一轮世界』进行调查,就是为了寻找这个点火装置吗?」
  听了阿妮娅的质问,处于被控制状态的冬琉会长点点头。
  「嗯,没错。因为塔贵也需要这个。」
  「别傻了。就算塔贵也拿到这个,也不清楚它的用途……」
  「很抱歉,长时间附身会对身体的主人造成极大的负担。双方都不要再浪费时间说服对方了。我直接说明我方的条件,大家来交易吧,阿妮娅。」
  「交易?」
  阿妮娅不悦地嘟起嘴唇。冬琉会长依旧面无表情。
  「塔贵也的钢会再度打开传送门。你把点火装置交给我们。相对地,我们可以让你们返回『第二轮的世界』。」
  「这也叫交易,你说得还真动听啊。如果不把我们顺便带回去,你也没办法取得点火装置——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那样对你们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你们也没有其他返回『第二轮』的方法。」
  眼见阿妮娅咋舌一声,冬琉会长浮现微微苦笑的表情。
  「给你们大约一百廿个小时考虑。五天后的深夜零时,钢会再度打开门。在那之前,你们必须让夏目智春的黑铁复活。这么一来,你们才能平安无……原本的……世界……」
  她的身体开始摇晃。最后仿佛断了线的人偶般,缓缓朝前倒了下去。大概是被附身者的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了吧,射影体就没法继续操控下去。
  「冬琉会长……!」
  我慌忙抱起她的身体。
  「……唔……夏目智春……」
  面无血色的冬琉会长认出是我后,发出低沉的呻吟。她全身汗流浃背,不过消耗的体力似乎没有预期中那么严重。大概就类似轻微的贫血吧。
  「我怎么了,这里是……为什么我会……」
  环顾鸣樱邸的室内,冬琉会长面露困惑之色。这单纯是她记忆产生混乱,还是她丧失了被附身时的所有记忆呢?
  她以感到困惑的表情,望着桌上的秋田米棒鸡肉锅以及猫耳阿妮娅,最后目光终于停在穿着暴露的迷你裙圣诞女郎嵩月身上。
  「夏目智春……你让她们穿这样想做什么……?」
  冬琉会长的喉咙挤出了冰冷低沉的声音。我的表情也瞬间为之冻结。
  「等一下,冬琉会长?你、你的记忆是停留在什么时候啊?」
  「喂……先讨论一下你的手在摸哪里吧……?」
  被冬琉会长这么一指责,我才察觉自己的左手下方传来了既舒服又温暖且充满弹力的触感。
  这么说来我想起之前在浴室撞见她的情景,冬琉会长没穿衣服时,身材意外地很丰满呢。
  「呃……不、不是那样的,冬琉会长……这是有隐情……!」
  「喔呵……」
  冬琉会长缓缓站起身,同时望向自己的脚边。地板上散落着刚才嵩月回收到一半的内衣裤。此外阿妮娅手中还握着一个形状猥亵的金属筒。
  要编造借口,看来是来不及了。
  冬琉会长缓缓伸手拿取竖立在一旁的日本刀。
  「冬樱,拔刀!」
  「等等……听我解释啊!冬琉会长!」
  冬琉会长的怒吼与我的惨叫,在夜晚的鸣樱邸响彻着。
  就在这时,阿妮娅一个人把眼光落到了手中的金属筒上,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五天后……吗。也太赶了吧……该怎么办,直贵?」
  没有人听到她的喃喃自语。


第四章

  当晚我好像作了一个梦。即使在梦中,我也知道那只是一个梦。
  在一条很眼熟的废墟街道上。
  眼前是由纯白幽暗所笼罩的世界。
  在一处能俯瞰街景的高台上,一名男子靠在生锈的护栏边伫立着。
  「嗨。」
  男子察觉到我后抬起头。他修长的身躯朝我探过来,潇洒地撩起额上过长的前发。
  「你终于醒了吗。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犹豫不决啊。」
  对方浮现出似乎很怀念的表情,注视着我不放。
  大概是我无意识中抱持戒心吧,这回我可是好端端穿上了衣服。确认这点后我稍稍松了口气,同时我盯着那名男子。
  「你是……」
  「话说这里还真是煞风景啊……这就是你的意识领域吗。」
  就像是要打断我说话似地,男人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感觉异常亲切。
  「幸好我当初没有以成为艺术家为目标啊。要是操绪看到这个,搞不好会笑死也说不定。那么一来她或许就能重新投胎了啊。」
  「老哥……不,你就是我……吧。」
  「没错。我就是本来在『第一轮世界』里被称为夏目智春的『你』。」
  男子——曾自称夏目直贵的另一个「我」,自嘲地眯起眼。接着他又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不过,你姑且叫我老哥我也没意见就是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强调自己跟你就是同一个人,而且老实说,被认为跟你是同一个人还真不愉快啊。」
  我无视另一个我这番出言不逊的话,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想做什么?你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你所谓的『死』是如何定义的?」
  对方以莫名严肃的口吻反问我,我一时无法反应。
  「嗄……?」
  「以生物学的定义来说,我的确已经死了。我能像这样跟你对话,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是什么意思?你能说得更浅白一点吗?」
  「在『第二轮世界』里恶魔化的我,某种程度可以控制别人的记忆与情绪。这么一来我就能介入他人的大脑,强迫改写他们的记忆。」
  「……」
  我点点头。移动到异世界的代价,就是让他变成了「恶魔」这种存在。依结果论,他除了获得特殊能力外,也会被非在化逐渐侵蚀生命。
  「我从环绪姊那听说过了。这就是你的能力吧。」
  「不过,这种认知控制会逐渐失效。例如使用者死亡使得魔力供给中断就是原因之一。我就是当那种情况发生时,事先安插在你脑内并且会自行启动的虚拟人格(程式)。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一种警告装置,或者说是一种残留的思念也行。」
  「残留的思念……」
  是这样吗,我终于理解了。也就是说,如今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幽灵了。
  他咧嘴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所以你不必担心了。我很快就会消失,一想到再也不用看到你的脸,我的心情也清爽无比。对我而言,你的存在就是令我感到羞耻的过去罢了」
  我无言地绷着一张脸。虽然可以体会他的心声,不过还是很反感。
  「你是刻意冒出来嘲讽我的吗?」
  冒牌直贵表情严肃地摇摇头。
  「不,你错了。我刚才不是说过,我就类似一种警告装置吗?」
  「警告?」
  「是啊,就是那样。你在这之后,应该会被迫面临一项非常棘手的抉择吧。」
  「唔……」
  又来了吗,我不禁仰天长叹。抉择——光是这个词汇本身,就给我一种十分厌烦的感觉。那位毫不亲切的冒牌直贵,竟然会特地留下一个警告装置给我。看来很容易想像那将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
  发现我嘴唇扭曲,冒牌直贵好像很愉快地笑了。
  「所以在最后,我就看在是同一个人的交情上,好心给你一个忠告吧。」
  「真是谢谢你啊。」
  说完我叹了口气。冒牌直贵似乎很不满地嘟起嘴。
  「完全不觉得你在感激我啊。」
  「我过去一直被你那些故意装神秘的言论耍得团团转,如今可是一点也不期待你会好心帮助我了。」
  喔呵——冒牌直贵很感佩地挑起半边眉毛。
  「不再随便倚赖他人是好现象。你也稍微成长了点嘛。」
  「我只是不想信任你而已。」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信任,那他的人生就完蛋啦。」
  「你不是觉得跟我当同一个人很丢脸吗?」
  「嗯,这么说也没错。」
  冒牌直贵双手插入外套口袋,摇晃着肩膀笑了起来。
  「所以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以冷静的口吻问道。但冒牌直贵的回答却很简短。
  「——『太极生两仪』。」
  「……嗄?」
  我的眉心都纠出皱纹了。直贵则无视脸色难看的我,只是仰望一片白茫茫的天空。
  「无限的白与无限的黑……如果混合在一块会变成什么颜色?」
  「你从刚才起就在卖什么关子啊!?」
  我很不爽地反问他。冒牌直贵却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笑了。
  「身为残留的思念,我的记忆就只有那些内容。剩下的请你自己思考吧。」
  「先等一下。你这家伙,究竟是来……」
  「很遗憾,时间到了……智春……抱歉啊,把难搞的工作丢给你了。」
  冒牌直贵微微浮现出苦笑的身影,溶入幽暗中愈变愈淡了。
  察觉到这点后我恍然大悟。那个化名夏目直贵的恶魔,其所施放的魔法已经要失效了。这也代表我跟他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这项事实,带给我一种仿佛身体被撕裂掉一半的痛苦。
  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他说,许多问题想问他啊。
  「顺便替我向你们的神……问候一声吧……」
  最后他抛下这番话,身影就完全看不见了。
  对着那片白色的幽暗深处,我拼死伸手呼喊着。
  「——老哥!」

        ○

  我在幽暗中睁开眼,用力甩开盖着的毛毯爬起身。
  全身散发出一种疲惫的热气,同时还冒着冷汗。在这前不久还被拿来堆放杂物的鸣樱邸客房中,我粗暴地殴打着被月色照亮的床垫。
  「……咕……那家伙,直到最后一刻还是来这套……」
  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充满着后悔的苦涩思念。
  被我称为老哥的那个男子,这回真的完全消灭了。我本能性地理解到这点。
  我一度缺损的记忆也恢复了。那些记忆中原本被锁住的部分如今已重见天日,或许可以这么形容吧。小时候跟那位冒牌直贵一起过生活的部分记忆,事实上是伪造的。而真正的夏目直贵这号人物,其实是在「第二轮世界」中早就死掉的人——
  然而,那些记忆的大部分,对现在的我几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即便那些记忆要贴上捏造的标签,对我来说可以称呼老哥的存在,依旧是那位冒牌直贵无误。
  此外那位「老哥」最后所留下的警告,让我陷入了沉思。太极。无限。白与黑。那到底代表什么——?
  在夜色的幽暗中,我听到有鸟类的振翅声来到附近。就在那之后。
  「……呃,唔哇!」
  睡觉前我应该会锁上窗户才对,还是说我本来就忘了关窗子?只见大大敞开的窗框上,停了一只巨大的鸟。
  它的眼珠子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光辉。被这样的双眸一瞪,我便从床铺滚落下来。
  那只鸟把脖子转了一圈,就这样笔直地俯瞰着我。
  以从街上飞来的鸟而言,这真是一只超乎常理的巨大猛禽。它的容貌让我联想起深思熟虑的人类,而这也是我很眼熟的猫头鹰。
  「……黑、黑铁?」
  我叫着这只猛禽的名字。简直就像对我的声音起反应般,猫头鹰钻进了房间里。它这种旁若无人的大剌剌姿态,已经使我超越惊讶、到达无可奈何的程度了。如果每次都要被这家伙的举动吓到,那我可撑不了太久。
  你是来做什么的啊——我感到很困扰地瞪着这只猫头鹰。总不会出来帮秋希跑腿的吧,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事吗?
  我感觉到背后,有谁正在慌忙打开门的气息。
  回头一看,刚好跟身着睡衣的嵩月四目交会。
  「啊……夏目同学?你没事吧?我听到惨叫……」
  嵩月边微微喘着气边说道。她好像是听了我的尖叫,所以才特地起床赶过来吧。她秀发凌乱的模样看起来相当诱人。
  嵩月的睡衣是跟阿妮娅借的,由于身高有差异,所以整体的尺寸都嫌小。尤其是胸围对嵩月来说特别紧。我拼死将眼珠子从她那快要爆出来的胸口挪开。
  「抱歉,嵩月。这么一大早……不对应该说半夜吧。只不过,你看这只鸟。」
  我把非难的视线转向黑铁。
  啪沙——!
  「唔哇……」
  猫头鹰唐突地展开羽翼。我被这只猛禽突然膨胀好几倍的轮廓吓到,再度从床上摔了下去。
  就在我的脚边,有什么东西也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那是一张埋入了IC晶片的塑胶磁卡。表面以英文写着「访客用」,接下来就只刻着类似序号的数字。
  「这张卡片是……?」
  「……通行证?」
  盯着那张卡,我跟嵩月都歪着脑袋苦思。
  我对这种卡片毫无印象。为什么黑铁要把这玩意儿特地送来呢?实在是搞不懂,难不成是它在地上随便捡到,为了炫耀才带来给我看?就好像是猫抓到老鼠后会叼到饲主面前展示一样。
  「真是爱出风头的鸟啊……抱歉吵醒你了,嵩月。」
  「不。哪里……」
  嵩月低头看着我的手边,脸上露出微笑摇摇头。
  霎时,她像是晕眩发作般,身体突然摇晃起来,我为了支撑重心不稳的她,也失去平衡,于是只好以抱住她的姿势双双倒在床上。
  「嵩、嵩月?」
  「对不起……我只是打了一下瞌睡……真的很抱歉。」
  说完,嵩月急着想重新站起来,但是却又因头昏眼花而倒在我的身上。这回我没能成功抱住她,于是脸就狠狠撞到了她的胸部。如此紧密贴近的状态,令我几乎无法呼吸。与其说感觉很重,不如说是触感柔软吧。她放开的秀发以及无防备的睡衣再加上体温、吐息等等,都带给我过度强烈的刺激,理性好像快被我绷断了。
  即便如此我还能保持理智,都是托了旁边有那只猫头鹰在监视的福。
  「你、你不必道歉也没关系啊……比起那个,你还好吧,嵩月?」
  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嵩月的脸,我才察觉出异样。她白皙的肌肤正在发烫,还微微染上了红晕。凌乱的呼吸显得很急促,硕大的双眸中噙着湿润的泪光。
  这样实在太可爱了。或者该说是天然的魅惑力吧。
  她的这副模样难不成——
  「嵩月……你该不会在发烧吧?」
  「咦……」
  嵩月发出犹如微弱喘息的声音。果然她的身体状况并不正常。
  「你全身都好烫啊。是上次的病又复发了吗……?」
  浮现出有点困窘的表情,嵩月用力摇着头。
  「我没事……只要睡到早上就好了。」
  「不,这样子哪里没事了。总之我先带你回房间吧。这里窗户开着,实在太冷了。」
  说完我就以公主抱的姿势捧起了嵩月。出乎意料地,嵩月并没有抵抗,而是乖乖把体重交给我。为了不去意识隔着薄睡衣所浮现的嵩月躯体轮廓,我在脑中按顺序背诵着历代首相的名字。
  「你会冷吗?要不要多穿点衣服?」
  默背到※第二次大隈内阁的时候,我冷不防对嵩月问道。(译注:西元一九一四到一九一六年的日本内阁。)
  而嵩月只是缓缓摇着头。
  「啊,现在有毛毯就够了。」
  「好吧。」
  我点点头,将嵩月放回床上。接着就像母亲照顾孩子般,替嵩月盖上被子。
  躺在床上的嵩月被月光照亮,显得更为美丽,甚至美到异常的程度。如今她的姿态,让我联想起夜空中的星斗,或是脆弱的雪花结晶。有种仿佛目光一离开她就会消失无踪的不安,所以我才会迟迟不愿离开她身边。
  要跟她说点话呢,还是直接离去?有点陷入两难的我,突然感觉到嵩月的指尖握住了我的手,紧绷的肩膀顿时放松下来。恐怕这是嵩月本人无意识的动作吧,但看来她还是希望我待在这。
  「呃——那个。」
  无言地望着嵩月躺下的模样,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失去理智,于是便尴尬地先开了口。只见嵩月眨着那对湿润的眼眸。
  「咦?」
  「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好呢?对于照料病人,我没什么经验。」
  真要说起来,我之前都是被照料的一方啊。
  「不好意思。我也是……被照顾还是第一次……」
  嵩月害羞地露出微笑,并摇摇头。这种可爱到犯规的表情,让我有一种莫名想做伏地挺身的冲动。鼻血都快喷出来了。
  「总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勉强装出平静的模样质问道,嵩月却发出过度客气的说话声。
  「只要你稍微……再陪我一下子……」
  说完,她握住我的指尖加重力道了。
  我也回握住她的手,空着的另一边手掌则放在她的额头上。我感觉到的体温并想像中还要烫。搞不好快烧到四十度了。
  「你身体不会痛吗?例如头、关节之类的。」
  「啊,并不会很痛。我没事的。不过——」
  「咦?」
  「请不要一直盯着我,我会很不好意思……嗯。」
  「啊,啊啊。对不起。」
  我这才发现自己凝视嵩月的时候凑得太近了,慌忙把脸别开。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欧呜」的猫头鹰叫声。是黑铁。难不成它还跟到这个地方来吗?我以不爽的表情回过头。
  「吵死了,别打扰我——」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体验到心脏停止跳动的滋味了。
  在我眼前的并不只有黑铁。还有一名让巨大猫头鹰停在头上,且戴睡帽穿睡衣的娇小少女伫立着。她那双充满特色的碧眼,正发出极度不悦的光芒。

  「喔呵……你说我打扰你吗?」
  这位食运族恶魔的少女,用冷静的声音直问我。
  「阿、阿妮娅……你是什么时候,跑来的……?」
  我浑身僵硬,尖声尖气地问着。深夜在女孩子的寝室,一名男子待在少女所躺的卧榻边凝视。这种状况,不管怎么看都很糟糕。看来我会很惨。
  「大概就是从你这家伙说『我没有经验』的时候吧。接着奏就回答『我也是第一次』,然后还有『痛不痛』、『不痛』、『我很不好意思』之类的词汇……」
  「先等一下,阿妮娅!你搞错了!不对,虽然你说的没错,但真正的意思不是那样!」
  「真是的,半夜听到奏的房间传来你的声音,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阿妮娅交叉双臂,很不开心地叹息道。
  「就说了,那是误解嘛!我们只是在,那个……」
  「你不必蒙混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过我要先忠告你一句,如今就算你跟变成人类的奏进行性行为,恐怕也无法缔结契约喔。」
  「就说了,我们不是那样啊!」
  「很抱歉打扰你们难得的初体验。我会在旁边默默观摩的,请你们不必介意继续做吧。」
  「什么叫不必介意!这哪能继续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啦。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眼见我发出悲痛的惨叫声,阿妮娅似乎觉得不怎么有趣似地用鼻子哼了哼。
  我软弱无力地当场瘫了下去。这种时候,真希望她别开这种对心脏不好的恶质玩笑。嵩月则好像一直无法进入刚才的状况,只是面露愕然的表情。她现在脑袋因发烧而不太灵光,这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
  「奏的症状是……发烧而已吗?总之先吃点药吧。顺便把这个也贴上。」
  阿妮娅自衣柜抽屉取出退烧贴布,并在其表面用麦克笔写了『病气平愈』的文字,最后贴在嵩月的额头上。
  虽然制作过程很草率,但光是这样也让我安心不少。毕竟这是食运族阿妮娅累积了许多运气的自制护身符,比起那种来路不明的神社开运商品,可说是更值得期待效果。
  「多盖条毛毯或许比较好。来帮我拿,智春。」
  「啊,嗯。」
  在阿妮娅的命令下,我慌忙追上已经离开房间的她。我在楼梯前赶上她的脚步,便对她娇小的背影呼喊道:
  「阿妮娅。」
  「什么?」
  「嵩月发烧这件事……真的只是生病吗?」
  听了我的话,正要踏上阶梯的阿妮娅顿时停住脚步。
  从刚才我就一直挂念这件事。来这个世界还不到一个礼拜,嵩月就已经发烧昏倒两次了。起初我也以为她只是单纯疲劳过度,但看来原因可能不是那个。
  虽然罹患普通感冒或流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她的症状未免太不自然了。我对嵩月的体力大幅消耗这点感到非常在意。
  「难不成嵩月的那个就是……」
  「是啊……很有可能是排斥反应。」
  阿妮娅背对着我,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喃喃说道。
  「排斥反应?」阿妮娅的答案让我不禁叫苦起来。「是由于『第二轮世界』的嵩月灵魂,住进了『第一轮世界』的嵩月肉体之故吗?」
  「目前奏这种案例我也没遇过,所以只能推测……恐怕就是那样吧。」
  阿妮娅肩上挂着的金发微微摇曳。她的整个背部都在发抖。
  「抱歉,智春。我应该更早察觉这点才对。如今奏的身体……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了吧……再这样下去……奏会……」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阿妮娅?」
  我打断她的话,如此质问道。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我刻意装出开朗的语调。
  「一定有办法吧……阿妮娅?」
  但阿妮娅却没有回过头。这位金发的恶魔少女只是仰望浮现于窗外的明月,软弱无力地摇摇头。隔了一会儿我才听见她的说话声。
  「对不起了,智春。」
  她的声音就像是小孩子在啜泣一样。

        ○

  服下阿妮娅调制的奇怪药品后,嵩月就陷入熟睡了。
  已经完全醒过来的我跟阿妮娅,则坐在餐厅享用稍嫌太早的早餐。
  窗外还很暗。因此,只有两人的餐桌也感觉异常寒冷,充满寂寥的气息。
  时钟的短针指着早上五点。
  「喂,阿妮娅……关于昨天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我啃着烤焦的吐司,突然想起这点而质问道。
  「那个是指什么啊?你把受词说清楚一点好吗?」
  阿妮娅嘴边沾满黏答答的果酱,用傲慢的口吻反问我。
  「就是你跟嵩月扮装的事啊?你们那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无奈地叹息着,并指向墙上挂外套的钩子。那上头正吊着迷你裙圣诞女郎装跟水手服。
  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般,阿妮娅微微绷着脸。
  「……你这家伙,应该知道恶魔的真实身分吧。」
  把挖果酱的汤匙含在嘴里,阿妮娅先问了我这个。
  我草率地点了点头。
  「恶魔其实就是从别的世界过来的人类,还有其子孙吧。至于恶魔拥有的特殊能力,则是不同世界间的摩擦所造成的。」
  「没错。我们就像潜入水中的水鸟般,搅乱了天空与海洋这两个世界的分野,而鱼群也被我们吓了一跳……然而,鸟类毕竟无法在水中长久生活,恶魔也是一样。我们的存在,最终还是会被这个世界抗拒而赶出去……那就是非在化。」
  非在化——阿妮娅提到这个词汇,唤醒了我好几项痛苦的回忆。
  在阿妮娅眼前消灭的她姊姊(克莉丝汀)。因非在化发作而痛苦的「第二轮世界」嵩月。还有那座正步向灭亡的废墟街道——
  「……所以恶魔才需要契约者啊。把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类灵魂分过去,恶魔的存在才能被允许。相对地,恶魔也取得了把使魔从异世界召唤过来保护契约者的能力……对吧。」
  「是啊。但这是雌性恶魔的状况吧。」
  阿妮娅将砂糖大量加入咖啡中,这么回应道。
  「雌性恶魔……的状况?」
  对表情愕然的我,阿妮娅只是面不改色地瞪着:
  「你所认识的雄性恶魔,有谁有契约者吗?或者说,谁拥有使魔了?」
  「不……这样说的话……」
  我困惑地摇摇头。
  五官严峻吓人的嵩月老爸、还有以八伎先生为首的嵩月组一票人,再来就是凤岛哥——
  的确,那伙人里面没有半个拥有使魔。更没听说过他们具备契约者这种对象。
  「这就是雄性恶魔跟雌性恶魔间决定性的差异了。不具备特定的契约者——不对,应该说无法拥有契约者的雄性恶魔,必须靠契约以外的方式来补充魂魄的耗损。」
  「别的方式?」
  「对所爱之人的『记忆』。」
  「……嗄?」
  听阿妮娅说出完全不符合她风格的罗曼蒂克台词,我不禁全身僵住了。
  这位食运族的少女,搞不好自己也觉得很害臊吧,所以表情才显得很苦涩。
  「与所爱之人相关的记忆。对那个人的思念……雄性恶魔就是透过这些,间接地补充对抗非在化的能力。」
  「是吗……」
  我有一种心中谜团逐渐被化解的感觉。
  雌性恶魔会被剥夺所爱之人对自己的记忆,而雄性恶魔则会丧失自己爱着某人的记忆。这就有点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方向尽管相反,但两者基本上是等价的。
  「所以说……当雄性恶魔使用魔力时……」
  「他对自己所爱之人的相关『记忆』就会丧失。这是理所当然的归纳结果吧。」
  阿妮娅冷漠地喃喃说着。
  这时,我突然想起凤岛兄妹的情形。
  凤岛哥过去明明那么执着于自己的「妹妹」,但后来却说自己不认识冰羽子。不过,他当然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妹妹。那家伙已经——
  「我懂了。『第二轮世界』的凤岛,已经完全想不起冰羽子的事了……因为他丧失了自己最爱的妹妹相关记忆。」
  「恐怕就是那样。」
  凤岛这个姓,让阿妮娅露出打心底厌恶的表情。她曾被那家伙称为「理想的妹妹」,还被对方纠缠不休。不过——
  「那个凤岛之所以会对『妹妹』这种存在抱持异样的执着,可能是他潜意识想要填补记忆中的空缺之故吧。也就是关于他亲妹妹的记忆。」
  「原来如此啊……」
  听了阿妮娅的说明,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那是由于凤岛冰羽子的真正目的,我也终于搞懂的缘故。
  冰羽子之所以要跟塔贵也缔结契约,并协助他的理由,就在于她想让时间倒转回去,使她哥哥凤岛蹴策丧失的记忆能复活过来;她要找回以往那个深爱自己的亲哥哥。
  这虽是极度扭曲的爱情,但也因为如此更能证明她的思念有多强烈,就连旁观者的我都能理解。我甚至对此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不过,这跟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无关就是了。
  「那部分我已经弄懂了。不过这件事,跟昨天阿妮娅扮猫耳妹有什么关联吗?」
  我歪着头,不解地喃喃说道。
  「……」
  阿妮娅什么也没回答,只是一脸不满的表情,对咖啡浅尝即止。看见她的这种反应,我突然想到。
  「难道……是为了我吗?为了让来到这个世界后『恶魔化』的我能晚一点面临非在化……?」
  使用魔力会消耗对所爱之人的记忆,反过来说,也就代表对所爱之人的记忆愈多,非在化的危险就会减低,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这么说来阿妮娅昨天也对我提过,要尽量制造更多的回忆。还有,她说要代替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操绪等等。
  「是奏强迫我跟她一起做的。」
  阿妮娅用力鼓起脸颊说道。
  「嵩月?她主动提出的吗?」
  我总觉得非常意外,所以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阿妮娅则疲惫不堪地吐了口气。
  「你既是跟恶魔敌对的演操者,又是本身已经恶魔化的矛盾存在。因此非在化会比正常情况来得更快,为了尽量阻止那种结果,她才会这么做吧。至于奏讨厌她父亲的真正理由……你已经想通了吗?」
  「耶?」
  对这唐突的质问,我感到非常困惑。难道不是因为她老爸以黑道为业吗?
  「看见自己的父亲已经遗忘母亲,奏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阿妮娅混杂着叹息自言自语着。听到这里,我已经无言以对了。
  这么说来,嵩月的确很少提起自己父母的话题。此外从那个超级溺爱女儿的大叔口中,也从没出现过嵩月母亲的名字。
  因此对于恶魔会失去记忆这件事,嵩月怀抱的心情可能比我想像中更为复杂。
  「是吗……所以嵩月才会去找樋口商量,设法让我留下开心的回忆……」
  就是因为这样才扮迷你裙圣诞女郎吧。只要能更加深我的印象都好。
  昨晚的经历,我的确很难遗忘。不过那个傲娇的设定,不管怎么想都是樋口个人的喜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做那种事真的有意义吗?」
  「你说什么?」
  我的咕哝听起来就像是在践踏嵩月的好意,阿妮娅不禁勃然大怒。她以极为恐怖的眼神瞪着我,我慌忙解释道: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真的喜欢嵩月跟阿妮娅好了,但你们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我消费跟阿妮娅你们有关的『记忆』,应该是无法防止非在化才对……你想想,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们『魂魄』,跟你们两位的立场毫无瓜葛啊……」
  「……」
  听了我的指责后阿妮娅沉默了。她眼眸中所浮现的,是一种震惊的情绪。看来我吐槽的这点,她之前根本就没想过。
  「哎呀……难道你没把这部分列入考虑吗,阿妮娅?你可是天才少女哩?」
  我有点惊讶地追问道。这并没有嘲讽她的用意,只是单纯觉得意外罢了。不过阿妮娅好像认为这是对她的侮辱。只见愤怒之色逐渐在她脸上扩散开来。
  「看我啃你!」
  「哇,为什么嘛!?怎么又来啃我!?等一下,真的痛痛痛死了!别吸啊,你这家伙!」
  「呼嘎嘎,呼嘎嘎嘎嘎,嘎啊嘎嘎嘎嘎!嗯唔……」
  为了从死命咬住我的阿妮娅身边逃开,我拼死奋力挣扎,结果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查觉到那玩意儿的阿妮娅表情突然严峻起来。
  掉在地板上的是先前那张卡片——塑胶制的磁卡。
  「喂,智春。你这臭小子……是从哪取得这玩意儿的?」
  阿妮娅捡起那张磁卡,不知为何很生气地质问我。
  「啊啊,你说这个啊。是黑铁带来给我的。」
  我抚摸着已经留下齿痕的手臂,随口对她说明道。我先前直接塞进睡衣的口袋,根本就忘了卡片的存在了。
  阿妮娅露出有点狐疑的表情。
  「黑铁?」
  「一只猫头鹰。秋希小姐养的宠物。」
  「是吗,猫头鹰……啐!我懂了。」
  阿妮娅很没教养地咋舌一声,啃了一口剩下的面包。
  我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于是回望着她。不知不觉阿妮娅的表情已经变了。她露出莫名充满杀气的凶狠模样。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样的她比较充满活力,不过这就不必说了。
  「今天下午要出去。在那之前你先补个眠吧,智春。这玩意儿可是来自牢狱的邀请函啊。」
  阿妮娅嘴中衔着面包,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
  「牢狱?」
  我表情扭曲地反问道。总之心中完全是讨厌的预感。不明就里就听人家说要去牢狱,我真想知道有谁会开心的。
  但阿妮娅的口吻却自顾自地亢奋起来。
  「那个疯狂科学家啊,好像终于肯现出真面目了。你也开心点吧,幕后黑手要被掀出来了。」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所谓的牢狱是指哪里。还有幕后黑手……究竟是指谁?」
  我被迫制止阿妮娅并提出我的疑问。
  阿妮娅好像很不耐地蔑视着我。
  「Black hole(黑洞)这个词,本来也有牢狱的意思啊。」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你这个笨蛋——她的语调充满这股气息。我有点生气了。
  「……你所谓的Black hole,该不会就是指那个叫什么超弦重力炉的玩意儿吧?」
  我回忆起几天前阿妮娅带我们见识的光景。那块地面以螺旋状朝地下深深挖进去,其最深处建造了一座巨大设施。也就是超弦重力炉。
  那栋建筑物的确跟牢狱这个词汇的气氛很相称。
  「律都他们会在那边等我们。」
  阿妮娅冷不防静静地说道。
  我猛然抬起头。「第一轮世界」的潮泉律都——尽管从阿妮娅的口中冒出这个名字应该不算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律都……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我望着阿妮娅。
  律都是嵩月的表姊,也是个年龄不详的美女医大生,更是资产家——潮泉家的独生女。
  为何她会待在超弦重力炉的设施里?而跟她在一起的人——又是谁?
  阿妮娅突然露出白牙,狰狞地笑道:
  「没错,他们一定在等我们——包括律都,以及律都的契约者。」

        ○

  我们所乘的计程车,开往了与洛高间隔一座森林的场所,也就是那座奇妙设施的所在地。那些建筑物的外观既像是企业的研究所,又像是医院。
  设施矗立在一座月牙弯状的小湖畔,所以周围三方都被湖面所包围。因此,从远处看会以为那是浮在水面上。设施里的配备都很现代化,但这种左右对称的建筑物设计总觉得很像是古代的神殿,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也给人某种最好不要靠近的印象。
  「再前面车子就进不去了,抱歉啊。」
  计程车司机用马虎的语调说着,并把车停到设施门口。与其说是进不去,不如说是他不想开进去,光听他的口气就能明了了。出乎意料地,阿妮娅并没有对此抱怨,只是乖乖给了车资后就下车。
  我跟在她的背后下车,同时借机确认计程车上的导航画面。
  电子地图上显示的设施名称是一片空白。
  因为要在国道上绕一大圈,所以会觉得这里好像很远,但实际上距离洛高不过数公里而已。此外,超弦重力炉的所在位置也离这里很近。我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百慕达三角洲」这个词。
  「嵩月,你能走路吗?」
  「可以。呃,比起这个,请看那栋建筑物。」
  从车辆离开后,嵩月因头顶上的太阳而眯起眼,并仰望着眼前的设施。
  「嗯……」
  我点点头,朝嵩月伸出手。她的烧基本上已经退了,但脚步还是有点不稳的样子。可能是她对此也有自觉吧,所以尽管面露困窘之色,嵩月还是怯生生地抓住了我的手。
  「这跟之前我们在洛高地底下看过的设施好像一样啊。」
  眺望这座矗立在湖畔、外观像古代神殿的建筑物,我喃喃说道。
  我们在「第二轮世界」地底下所看到的,只是半废墟化的「遗迹」罢了。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能认出眼前这栋建筑的相似影子。那座遗迹,好像被朱理学姊他们冠上了一个奇妙的名称。我记得那是——
  「十字棱。高能源物理学研究机构的研究本部通称。」
  仿佛在回答我的疑问般,阿妮娅冷淡地说明着。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那个超弦重力炉吗?」
  「是啊。所以才要先来这里。」
  「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想搭飞机,难道要自己冲上跑道吗?笨蛋。」
  「咕唔……」
  我对阿妮娅冷漠的言语无法反驳,只能忿忿地咬牙切齿。只不过几天没见,她就成长了五岁,而她个性中任性的成分好像也等比例增加了。
  涂满了无机质混凝土的建筑物四周,完全看不到人影。
  建筑物正面,则有一座很像自动验票闸门的检查哨,被看似很坚固的铁卷门挡着。看来,那里就是设施的出入口了。
  「通行证有带来吧,智春。」
  阿妮娅在关卡前转过头问我。
  「通行证是指这个吧?」
  我取出黑铁送来的塑胶卡片。
  「可是我们只有两张而已。」
  这座检查哨的设计,应该是一个人就需要出示一张通行证。但我们手边只有两张卡片。既然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到手的东西,要跟谁去抱怨这点我也搞不懂了。
  但阿妮娅好像并不觉得困扰的样子。
  「我不需要。你们两人用那两张吧。」
  「那阿妮娅呢?」
  「我的卡片在这。」
  说完,她便从制服口袋取出一张新的卡片。那跟我们所使用的访客卡片不同,上面印有她的名字跟照片,是她个人专用的通行证。
  「……你怎么会有?」
  我愕然了,并注视着手中举着卡片的阿妮娅。卡片上所印刷的照片,是她年纪比现在小很多的时候拍的。也就是说,她从很久以前就能进出这座设施了。
  望着我惊讶的反应阿妮娅叹了口气。
  「我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就在这座设施里进行异世界来访者的相关研究了。那包括对『恶魔』的研究,以及机械驱动的人工恶魔——机巧魔神。」
  「……所以机巧魔神是……」
  阿妮娅点头同意我的话。
  「没错。当这座设施完工……当时还没有机巧魔神这个称呼,而作为魔力装置动力来源的受试者,也不叫副葬处女,而是供与者。」
  「供与者……」
  我忍不住回头望向身边的嵩月,嵩月也面露惊讶的表情。我记得过去「第一轮世界」的嵩月,曾给我们看她被这么称呼时的影片。那果然不是作梦啊。
  「环绪姊……我是指『第一轮世界』的操绪,她接受治疗之处,也是这座研究所吧?」
  「嗯……对你们来说是个很有缘分的地方吧。」
  回答我问题的同时,阿妮娅已经通过检查哨了。我跟嵩月也鱼贯穿过。
  穿越厚重的金属铁卷门,我们进入建筑物里面。
  「……」
  就在这时,我因一种毛毛的不对劲感而停下脚步。那是充斥了恶意的攻击性气息。我反射性地回头一望。但,我背后当然什么也没有。至少在视野范围内没有半个人。
  「怎么了,智春?」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阿妮娅正以讶异的表情望过来。嵩月也很担心地仰望着我。
  「啊啊,抱歉。我没——」
  我话还没说完,就先从口中喷出了「唔哇」的急促惨叫。
  就在「十字棱」内部的漫长通道深处,停了一只鸟。它仿佛在等候我们的到达似地,盯着我们这边一动也不动。那只鸟也太眼熟了吧。
  「黑、黑铁……?」
  那家伙怎么又跟来了——我脑中浮现如此的疑问。不过另一方面也觉得莫名能够接受。
  那只猫头鹰能自由出入这座设施的话,它如何帮我们弄来通行证的疑惑也可以轻易解决了。
  「哼。所以那家伙是想带路吗。」
  阿妮娅并不怎么吃惊地这么说道。就像在同意她的看法般,黑铁「欧呜」地叫了一声,并朝设施内部振翅飞去。我只能愕然地目送它的身影——那只鸟的智慧会不会太高了一点啊?
  黑铁为我们领路的目的地,是位于设施中央附近的豪华装潢区块。其正面,有一扇巨大的毛玻璃门扉。门中间的金属牌则注明了『理事长室』的文字。至于牌子上所刻的理事长姓名,我看出来正是潮泉律都。
  比起惊讶,恐惧之情反而先涌现出来。应该只是个女大学生的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取得这种地位?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啊?或者这只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隔着毛玻璃可以看见一名白衣女子的身影。那个轮廓我有印象。果然不会错了,里面的人就是那位律都姊。
  就像在催促呆呆站在原地不动的我似地,黑铁在我背后发出振翅声。
  「……」
  我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推开那扇豪华的门。结果紧接着,房间里传来的却是尖叫声。
  「啊啊啊……!」
  好像被吓得双眼都睁大了,这位女大学生风格的美丽姊姊回过头来。
  她所注目的地方,是我的脚底下。那里有许多大小类似扑克牌的木片,以等间隔排列。简单说这就是所谓的骨牌吧。
  咚——被刚才我打开的门撞了一下,最边边的一张骨牌缓缓倒下了。
  倒下的骨牌推动了隔壁的骨牌,于是整列骨牌就这样啪哒啪哒地产生连锁效应。终于推到最后一张骨牌时,它撞向了位于它前方的线轴。
  线轴开始缓缓滚动。随着滚动的同时,绑在它上头的风筝线也被卷了起来。风筝线前端连接着靠近天花板的某个容器。风筝线的卷动导致容器倾斜,滚出了装在里面的球。球沿着铺设在前方的轨道缓缓落下。落下的球撞到了某种开关,让马达启动。我感觉到有无数的齿轮在咬合运转。一条机器手臂的可动部位发出叽咿叽咿的摩擦声,同时伸了过来。而那条机器手臂则抓着一把剪刀——
  机器手臂最后终于伸到我的头顶上,以剪刀剪断一条绳子。
  啪嘎——天花板发出声响打开了。一只金属脸盆从里面掉出来。
  落下的金属脸盆准确地命中我的脑袋瓜。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房内响彻着。
  「哎——呀,可惜……其实还没全部完成说。本来预定要施放烟火的。」
  白衣姊姊沮丧地垂下双肩,然后又喀喀笑了起来。
  我捡起滚到我脚边的金属脸盆,随后环顾房间内各处装设的机关。真是一座莫名复杂壮阔的类比式机械啊。
  「这是……什么?※毕达哥拉装置吗?」(译注:日本儿童电视节目「毕达哥拉斯的知识开关」在片头片尾与中间都会穿插类似这种机械,故得名。)
  「应该叫……※鲁布·戈德堡机械吧。」脸上浮现无奈的表情,阿妮娅喃喃说道。「以设计过度复杂的可动装置组合,来迂回完成一些其实非常单纯的工作,也算是某种艺术作品吧。」(译注:指同一种机械的美式名称。)
  「嗄……艺术作品……」
  我抚摸着被金属脸盆打到而疼痛的脑袋,不悦地说道。这是在搞什么鬼,难道只要说是为了艺术,就可以随便乱来吗?
  「本来想让你们吓一大跳的,这可是花了我半天的时间调整耶。」
  律都姊把贴在脸颊上的秀发拨开,愉快地笑了。
  「那个,律都姊……?这里叫高能源物理学研究所……对吧?」
  「研究工作偶尔也要休息嘛。在等待你们的时候,我刚好有点无聊。」
  说完律都姊指着位于房间后方的待客沙发组。坐那边——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要吃蛋糕卷吗?我正想来喝杯茶呢。」
  她陶醉地望着那拥有漩涡图案的甜点,满脸微笑。这位女性果然是那个老爷爷的孙女啊,我突然很能认同这点。
  「该怎么说……之前紧张兮兮真是白费了啊……」
  我在阿妮娅耳边窃窃私语道。别说那个——阿妮娅绷起脸瞪了我一下。
  漩涡漩涡——律都姊哼着怪异的旋律,开始帮大家分切蛋糕。
  「没能符合你们的期待,真是抱歉了。不过,对我而言,跟这个世界的你们分开不过是一个礼拜前的事而已。所以要我怀念你们也很困难呢。」
  语毕,她对我投以温柔的视线。顿时,我的表情紧绷起来。
  「况且,关于你所发生的事,我一直都在进行观察喔。『第二轮世界』的夏目智春同学。」
  「耶……?」
  她这番意味深长的话使我大感困惑。一直都在观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些什么吗?
  「过来,寇依。」
  接着她对我们背后伸出手。只听见急促的一声「欧呜」,回应她召唤的家伙就是把我们带来这里的猫头鹰。
  「黑铁……!?」
  猫头鹰无声无息地轻轻滑过天空,最后停在律都的肩上。这副光景让我愕然了。橘高秋希不知从哪捡来以后,就把它当作宠物饲养的这只猛禽,没想到真正的主人竟是——
  「律都姊……你怎么会……为什么。」
  嵩月也愣住了,并发出这样的喃喃自语声。我看她脸色铁青,真担心她又要晕倒了。但嵩月所注视的目标并不是猫头鹰,而是律都的眼眸。对方温柔眯起的眼睛正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辉。那是恶魔的眼眸——
  「所谓黑铁,是捡到这孩子的橘高秋希擅自命名的。它真正的名字叫『寇依』——也是我潮泉律都所召唤的『使魔』。」
  「律都姊也是……恶魔?可是……」
  这是怎么回事?我以陷入混乱的脑袋加以思考。这个世界的潮泉律都就算是恶魔好了,姑且不必太在意。或许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吧。只不过这么一来,「第二轮世界」的她又该怎么说?如果她真是恶魔,嵩月怎么会一直没有发现呢?
  「——好吧。我为你们说明一切。如果不这么做,那边那个食运族的小朋友可能要火大了吧。」
  「当然。」
  阿妮娅相当不悦地交叉双臂,脸上浮现气呼呼的表情。
  看来她对律都姊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以及很开心要公布真相的模样感到很不爽吧。我可以体会阿妮娅的心情。
  律都发出轻笑声。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喝杯茶吧……因为这个故事可能要说得很长喔。」
  她捧起茶壶并这么说道。

        ○

  律都姊边搅拌红茶边倒入牛奶。白色的牛奶浮在表层并形成一道漩涡,她则很愉悦地欣赏这幅景象。
  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后,我蓦然望向窗外。外头是研究所的中庭,这是座被树木环绕的美丽庭院。在草坪的中央,还有尊巨大的人偶雕像,以膝盖跪地的姿势挺直上半身。那正是某个被银色铠甲所覆盖的机械驱动人偶。
  「白银……!?」
  发现雕像的真面目后,我不禁呻吟道。那架机巧魔神已经严重损毁了。在「第二轮的世界」中战败,那只机械驱动的人造恶魔已被彻底破坏掉——
  「我们进行回收了。那个叫什么财团的家伙们好像也想抢到手,况且总不能一直把机巧魔神搁在神社的仓库不管吧。毕竟,那里面可是有……对吧。」
  律都以促狭的微笑这么说道,并对嵩月眨了眨眼。
  「唔……」
  顿时,嵩月的脸颊胀红了。在《白银》的内部,有她原本的肉体,以时间停止状态被封印下来——而且还是全裸的状态。
  「为什么律都姊会知道这些?」
  我对她投以疑惑的眼神。
  「哎呀……谁叫你们把这孩子也带去了嵩月神社呢。」
  律都再度愉快地笑了起来,并看了自己肩上的猫头鹰一眼。啊——我捂住额头。确实,当我们那天去确认《白银》的情况,我把它也一起带去了——那就是身为律都姊使魔的这只猫头鹰。
  事情原来是这样啊,我搞懂了。她把自己的使魔送去给秋希当宠物的理由,恐怕就是为了监视对方吧。为了监视秋希,还有塔贵也。
  「我呀,在如今已经被辨识出的恶魔当中,恐怕是魔力最强大的一位呢。」
  律都姊双手捧起自己的茶杯,如此喃喃说着。
  接着,为了捉弄提高警戒的我,她又柔和地笑了。
  「不过,尽管魔力最强,我却几乎等于毫无能力。因此即便小奏待在我身边,也无法察觉我是恶魔喔。」
  「呃——所以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我霎时陷入混乱而低声叫苦着。这个女人,该不会是故意把事情说得很复杂吧。
  律都以仿佛在遥望远方的目光凝视我们。
  「我身为恶魔的能力为『意识共享』——不论是存在于哪个世界、任何时间点的我,都能分享我现在一部分的感觉与思考。当然,『第二轮世界』的我也不例外。」
  「意识的……共享?」
  察觉出她这番话的意义后,我感到毛骨悚然起来。
  所谓各种时空中的自己意识都能共享这件事,就等同于拥有远距离透视跟预知能力吧。这种能力的确没法拿来攻击敌人,但却压倒性地强大。尽管也只限于不同时空中的自己身边,但她能知道的资讯还是比我们多太多了。不管是过去发生过的事,还是之后将要发生的事——
  「那,律都姊从最初就知道一切啰……包括直贵会被杀这件事?」
  我以嘶哑的声音问道。律都则静静地颔首。
  「我早就知道了。」
  「既然这样!」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塔贵也社长呢!不只是直贵,你原本还能拯救朱浬学姊、哀音,还有其他人才对……结果你却,为什么……」
  面对激昂的我,律都只是默默凝望着。她的表情非常哀伤。
  「有些我的确有出手去拯救他们。而实际上有些我成功了,但也有些我失败了。」
  她仿佛很疲惫地说道,我则倒抽了一口气。
  「是吗……所谓的平行宇宙……」
  「嗯。那就是量子力学中由休·艾弗雷特所提出的多世界诠释——在这个宇宙中,我们的选项有多少个,世界就会出现多少个分歧。那全是彼此之间无法互相干涉的不同世界。」
  说到这,律都姊无力地摇摇头。
  既存在她成功拯救直贵的世界,也存在她对直贵坐视不管的世界。而且,这每一个世界里的她,意识都是共同分享的。
  「所以……就我的认知而言。那无穷无尽的各种选项,其实全都是徒劳无功。」
  「……徒劳无功?」
  不管怎么做都没用——是这个意思吗?
  「为什么?」
  「因为不论我们做出哪种选择,所有的世界都会灭亡。」
  律都姊的语调太干脆直接了,导致我一瞬间没听懂她的意思。
  「耶?」
  「如果把宇宙中所有的异世界比喻成道路的话,我们的去路,如今被一堵巨大的墙壁挡住了。那是以灭亡为名的绝壁。或者说是通往地狱的断崖——不论我们选哪条选项,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个游戏只存在死亡结局,那就是我所见识到的未来。」
  「怎么会……」
  我愕然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在此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啰?包括操绪与嵩月、阿妮娅,还有冒牌直贵跟朱浬学姊所采取的行动都——?
  律都姊望着我,露出温婉的微笑。
  「不过呢,在无数存在的世界分歧当中,唯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异质世界诞生了。或者该说,那是个异样的世界吧。」
  「异样的世界?」
  「就是这里……你们称为『第一轮世界』的时空。这个世界,以及世界的人们(玩家),在面临『灭亡』逼近时,没有选择绝望地坐以待毙,而是设法重新再来一遍。也就是让时间逆转回去,重玩一次游戏的意思。」
  「设法重新再来一遍……只有……这个世界吗?」
  听了我的喃喃声,律都姊浮现出艳丽的笑容。
  「没错……这个世界的存在,是我仅存的最后希望了。当经历过无数次灭亡而绝望后,你们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个世界吗?不论是多么渺茫的希望,或者是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我都觉得有一赌的价值。」
  说到这,律都姊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浮现出来的,是一张泫然欲泣的笑脸。这种表情就像一个多次迷路的年幼少女,终于找到了归途一样。
  「你之所以能找来这里,就代表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她的这番话,反而让我感到不安地问道。
  「『第二轮世界』的你,应该几年前便死于那场空难才对。不过,你却活了下来。后来,你又救了奏。她本来也应该在入学典礼后就被第一学生会消灭——这些都是没出现过第二次,几乎算得上奇迹的巧合喔。」
  律都姊静静啜饮着红茶。
  我陷入沉默了。视线垂到桌上。在我的手边,有两片完全没碰过的蛋糕卷。对着那漩涡图案的两块碎片,我深深叹了口气。
  「刚才……你说你见识过世界毁灭的样子吧。」
  「是呀。」
  「所以律都姊知道,世界为什么会毁灭啰。」
  「应该吧。」
  我抬起脸正面望向她。
  「那跟机巧魔神一定要制造出来的理由,有什么关联吗?」
  「你的意思是?」
  律都姊微微倾着头。
  「你刚才说……为了要拯救世界避免灭亡,不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都行。但,就我而言……」
  「如果拯救世界的代价是要牺牲水无神操绪,那世界就算灭亡了,你也只会冷眼旁观……对吗?」
  律都姊以平淡的口吻抢走了我想说的话。
  「律都!」
  嵩月以强硬的口吻责备她的表姊。不过律都却只是稳重地摇摇头。
  「我不是要谴责你的想法。因为你的这种心态我也能理解。」
  「……」
  她这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我不由得眨了眨眼。
  「让你看看证据吧。」
  律都说道,并轻轻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只水晶烟灰缸。看来这烟灰缸,好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按钮吧。
  原本被烟灰缸重量压住的锁弹开了。墙壁边响起喀哒声,一条轨道倾斜下来,让上头的球开始滚动。齿轮开始旋转。手推车自己冲了出来,又把弹簧松开。房间中装设的无数个机关同时启动。又是鲁布·戈德堡机械吗?
  最后这莫名壮阔的机关终于全部停止动作,原本覆盖律都姊背后窗户的百叶帘也卷了起来。确认了这点后,律都姊嫣然一笑。
  「这回很顺利呢。」
  我只是愕然地注视着。
  对毕达哥拉装置其实用不着惊讶。我所感到愕然的是,原本被百叶窗帘子所挡住的另一头景象,那里有座巨大的装置。
  那上头有无数管路裸露出来,是一具形状扭曲的机械。
  其轮廓就像一具巨大的天秤,感觉像是把许多不同零件拼凑出的实验装置。此外跟这很类似的机械,我之前也曾见过。
  「那个……装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连我身边的嵩月,也因此愣住并暂时停止呼吸。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这项装置绝不可能出现在这才对。那玩意儿已经在「第二轮世界」被炸掉了。而且是我们亲手破坏的。
  「这是由妮娅准备的。当初她答应帮忙设计机巧魔神的条件,就是要顺便完成这项装置。」
  律都姊说明着。
  这玩意儿,是过去阿妮娅的亲姊姊——克莉丝汀·福尔切研究出来,并由加贺篝隆也制造完成的魔术装置试作品。它能透过庞大的魔力,以及食运族的操纵机率的能力,将机巧魔神内部封印的副葬处女解放出来——
  「副葬处女分离机……」
  「没错。只要使用这项装置,就能将被封印在机巧魔神内部的水无神操绪解放出来。至于要启动这装置,需要食运族的机率操纵能力,以及提供庞大魔力的另一位恶魔。眼前这些条件不都凑齐了吗?」
  对身为「最强」恶魔的潮泉律都所做的这番发言,我只能傻傻地听着。
  唯一能把机巧魔神里的副葬处女解放出来的装置。只要使用这架分离机——
  「……操绪能起死回生……对吗。」
  「是的,智春。只不过……」
  那位食运族的少女,浮现一脸难受的表情告诉我。
  律都姊代替她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将失去演操者的能力,也无法再返回『第二轮的世界』了。」
  她的声音,让我有点头晕目眩。
  我想起刚才律都姊说,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那世界几乎可说一定会灭亡。而阻止灭亡的手段,也就是送去「第二轮世界」的机巧魔神《钢》,也已经被夺走了。至于把《钢》抢走的塔贵也那家伙,目的并不在于拯救世界。
  「我不会强迫你。你要选择拯救水无神操绪,与这个世界一同灭亡,或是你打算牺牲她,借此返回『第二轮的世界』。这都由你来抉择,夏目智春。」
  律都姊抛给我的,是一番既温柔,又残酷的话。
  操绪跟这个世界谁要被牺牲——她把这个难题塞给我。而且不论选哪个,一切责任都得由我自负。
  这抉择未免太过沉重了。扔给一个无力的高中生承担,简直是离谱到没道理。且话说回来,这甚至不是一个有意义的选择。因为即便操绪活了过来,只要最后这个世界灭亡了,她还是得跟着大家一起死啊。然而——
  「然而我——」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凭自己的意志发言。就算因世界毁灭而被众人诅咒,其罪孽也由我一人承担就够了。这跟操绪没有关系。她是无罪的。她并没有为了世界而牺牲自己的理由。所以,我——
  『——我抗议!』
  我正要说出抉择时,一个尖锐响亮的声音掩盖了我的话。那声音隐约有点傻气,而且完全缺乏紧张感。那声音不属于现场任何一个人,可是却令我无比怀念。

  『老师,操绪觉得千万不可以让智春一个人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包括牛肉盖饭要吃大碗还是中碗,自动贩卖机的果汁要买哪种,在卡拉OK点唱歌曲的场合等等,他都是一个完全没法下定决心、优柔寡断的超没用家伙呀。』
  「嗄……」
  谁是超没用的家伙啊——我无言了。况且点餐时无法决定要选大碗还是中碗,绝对不是我优柔寡断的缘故。而是那天刚好零钱带不够!等等,连这种事都知道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一位苗条纤细的少女,正飘浮在空中俯视底下愕然的我。
  她整体的颜色都偏淡,是位外观充满超现实气息的美少女。一双感情丰沛的大眼,更是格外鲜活明亮。此外,她还是曾为我青梅竹马的自称「守护灵」——
  『要把另一个当事者的意见好好听完才行呀。』
  水无神操绪摆出毫无根据的自信满满态度,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五章

  仿佛刚结束一场漫长的午睡般,嗯——操绪在半空中伸了个懒腰。
  呼哇——她张开嘴大大打了个呵欠。眼角浮现的泪水,则以小指尖端抹去。接着她顺便摆出下垂眼的表情,回头朝我说了句。
  『我是熊猫。』
  这招连我也按捺不下去了,噗嘎——我激烈地咳了起来。在刚才那种严肃的对话中突然插进搞笑,而且还是以那种态度,要说不懂得察言观色也该有个限度吧。嵩月跟阿妮娅也无言以对,只能仰望着那位颜色淡薄的幽灵少女。
  我边喘着粗气,边整理着喉咙里喷涌而出的句子。
  「……喂,操绪!?你这家伙,怎么会!?」
  『耶?什么我怎么会?你们干嘛要这么吃惊哩?』
  操绪反过来对我们露出惊讶的表情回问道。
  「呃……可是你……」
  一般人都会被吓到吧。之前一直失踪且众人都担心的对象,现在若无其事地复活了,老实说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对应吧。
  不过操绪她却对我们的混乱心情毫不在意。
  『哇,妮娅!?你变得好美……!?而且好大,让操绪检查看看,这是怎么长出来的呀……!?』
  面对阿妮娅成长后的模样,操绪现在才惊呼不已。慢半拍啊你。真是太钝了,我感到浑身脱力。很抱歉,关于那个话题,一个礼拜前大家就已经聊完了。
  不过操绪还是发挥出平日的我行我素风格。在尽情摸完阿妮娅的胸部后,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部加以比较。
  『好险……我还赢了一点点。』
  「少骗人了。怎么看都是我狂胜吧!」
  『呜喵。看来我们是平分秋色呢。』
  操绪与阿妮娅用严肃的口吻展开一场低水准的争论。
  我则被突发性的强烈头痛所袭击。
  「吵那个有意义吗!?应该还有其他更值得关注的事吧,拜托你们两位!」
  狐疑地望向大吼大叫的我,操绪「唉」地叹出一口无奈的气。
  『……智春在生什么气呀?我们只不过几个小时没见而已呀。』
  「几个小时……」
  操绪若无其事的这番话,让我总算理解了现况。对我们而言过去的这几天,对操绪来说只有短暂的数小时罢了。时间的流逝出现差异。
  只不过原本应该要缠身于我的操绪,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就无法理解了。
  「操绪……你,之前都待在哪?」
  『嗯——那是哪里呀?教堂吗?』
  她用指尖碰触嘟起的嘴唇,没什么自信地回答道。
  「……教堂?」
  『气氛感觉很像就是了……算了不必在意,那只是小事嘛。』
  「才怪!那可是重点啊!」
  我焦急地抱住了头,但操绪却好像认为没必要努力去回想那件事。为什么这家伙的个性会如此粗枝大叶啊?
  阿妮娅懒洋洋地把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瞪着律都姊说道。
  「魔桥之门解放了吗……律都?」
  律都姊微微一笑并点头道。
  「他应该有这个权利吧?那我就带他们下去中央涡界域啰。」
  「咦?」
  那两人趁当事者不注意时旁若无人地展开对话,我慌忙介入。刚刚这两位,是不是说了什么非常要紧的话题呢?
  「呃,所谓的魔桥是指什么?还有那个中央涡界域应该是在重力炉里面吧?我刚才好像听说要下去?」
  「嗯,你说得对。我们出发吧。」
  「别说得好像很简单好吗——」
  我无意识地跟律都姊保持距离,缓缓朝后退开。然而下一瞬间,一股毫不留情的飘浮感就袭向我。只见理事长办公室的地板猛然加速下沉起来。
  「电、电梯……!?」
  连我们正使用的待客沙发组都一起往地下移动了。我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发出惨叫。
  原先我就觉得这房间处处是机关,但却没想过会有这种装置。这跟实用于否无关,完全是房间主人的喜好吧。
  实际下沉的距离可能没多远吧。不到三十秒钟电梯就抵达目的地了。
  那是一个类似机场管制室的房间。正面有个可以比拟电影院的巨大荧幕。嵌入无数仪器与开关的桌子则放了十张左右。此外那些座椅现在都空无一人。是自动运作的吗,只见电脑跟LED灯还是在闪烁。
  「这里,感觉很像※NASA呢。」(译注:美国太空总署。)
  由于一直都没人主动进行说明,我只好无奈地自行开口了。
  律都姊觉得挺有趣似地稍稍抬起了眉毛。
  「NASA?你是指载人太空船的任务控制中心吗?」
  「……」
  我因为一种微妙的羞愧而陷入沉默了。操绪则像是在看什么可怜兮兮的对象般,目光满怀同情地望着我。真是气死人了,她要是捧腹大笑还好一点咧。
  不过律都姊却露出意外认真的表情。
  「也不算完全猜错吧。这里的确是管制室,负责控制飘浮于超弦重力炉中的魔桥,以及魔桥再过去的东西。」
  「重力炉中的东西……那里面不是黑洞吗?」
  说起超弦重力炉这玩意儿,我也算略知一二。虽说那都是冬琉会长教我的。那是一种人工制造出的微黑洞,用途则是发电,听起来就是个很夸张的实验设施吧。此外在重力炉的中央,则是以强大磁场闭锁住的黑洞本体,简单说就是这样。
  但律都姊却以那不是正确答案的表情摇摇头。
  「其实超弦重力炉啊,就是一道门。」
  「……门?」
  「没错。以数学理论来说,只要能通过黑洞的内部,就可以移动到不同的时空。恰如现在的你们一样。」
  「啊。」
  这么说来,之前我好像也听谁说过类似的话。不,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就已经是时空跳跃后的结果了。透过能完全控制空间的机巧魔神——《钢》所解放出来的重力门,我们才飞入了这个世界。
  「仅靠一架机巧魔神的魔力,只能打开一道很小的门。不过,换成超弦重力炉的出力,便能开启更大也更安定的门了。至于它的发电能力,跟前述相较,不过是微小的附加价值罢了。我们是为了应付媒体,才会把那种资讯放出去。」
  律都姊说完促狭地耸耸肩。
  被那个假情报耍得团团转的我,不免露出苦涩的表情而陷入沉默。这时操绪跑到我的头上,以开朗的声音问:
  『……门的对面有什么吗?』
  「潜行次元用的舱房『涡潮』……那是我所制造出来的人类最后希望了。」
  『什么嘛,总觉得好像是船的名字哩。』
  操绪异想天开的感言,律都听了只能苦笑。
  「与其说是船,不如更接近潜水艇吧。此外那也是机巧魔神的母舰。」
  「机巧魔神的……母舰?」
  我回过头,窥探阿妮娅的表情。阿妮娅重重地点了个头。
  「是呀。我们所制造出的廿一架机巧魔神,都收纳在位于超弦重力炉最底部、根本不知道已经沉入哪个异次元空间的那个舱房里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愕然地追问道。不必这么麻烦,照普通的方法保管在地表上不行吗?
  「那是为了把机巧魔神……送进『第二轮的世界』。」
  本来以为我的问题会被回避,但很意外地阿妮娅却以严肃的口吻回答了。她好像有点觉得麻烦似地扭曲着嘴唇。
  「我们想逆转时间,让同一个世界重新来一遍。但保存在同一个纪录点的档案,就只能有一个而已。所以当『第一轮世界』的历史被『第二轮』追过时,原本的档案就会被盖掉消失了。就连在那个世界所制造的机巧魔神也不例外。」
  「至于偶然没被盖掉的『残余』就会以『遗迹』的形态被挖掘出来。」
  律都姊以可爱的语调补充道,阿妮娅却冷淡地摇摇头。
  「别去强求那种没法得到保证的东西啊。」
  「所以……你们才将机巧魔神沉入超弦重力炉底部……那个人工制造的异世界中……」
  我望着落在自己脚边的影子,自言自语似地咕哝着。
  我终于稍稍理解机巧魔神为何总是像撕裂演操者的影子般,从不知在何方的空间冒出来的理由。
  这么做也算是被迫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从迟早要毁灭的「第一轮世界」中,将人类最后的王牌机巧魔神送去「第二轮世界」了——
  『所以说,黑铁也在那里面啰?』
  操绪软绵绵地探出身子,对律都这么问道。律都姊则以仿佛在炫耀手机桌布般的轻松口吻回答:
  「你想看吗?」
  「真的能进去看吗!?」
  我不禁大声起来,律都姊则有点困扰地仰望着我。
  「管制室就是为了那个才存在的。」
  她边笑边打开管制室的荧幕电源。
  足足有两百吋的这座大型显示器,就像几十年前的映像管电视般慢慢点亮起来,当我已经等得不耐烦时,画面才终于出现。那是犹如超商防盗监视器的黑白影像,因为有方块杂讯,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过那上头显示出来的,毫无疑问就是机巧魔神。
  高度约有成年男性两倍、身披中世纪骑士般铠甲的机械人偶,就被吊挂在圆筒状的弹射器里。
  一共数十架机巧魔神,夹着通道面对面整齐排成两列,这幅光景真是无比壮观,也让人心生畏惧。就好比展示着大量雕像的美术馆一样,也让人联想到埋葬战士遗体的公墓。
  画面所显示的机巧魔神,有些我很眼熟,也有些很陌生。不时也有几个空荡荡的弹射器出现。原本应该要收纳在那里面的机巧魔神,恐怕已经因过去的战斗而消灭了。
  接着在这漫长弹射器队伍的最后一架,是一具损害非常严重的机体。
  浑身是伤模样凄惨的那家伙,正是漆黑的机巧魔神。
  「……黑铁……」
  我喃喃唤着这个名字,并咬住嘴唇。
  《黑铁》的损坏程度超乎我预期。两腿严重破损,无法自行站立,只能采取跪姿。全身的铠甲都裂开且到处破洞,右臂则整只不见了。虽说还能维持住原形,但能撑到这样已经叫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因为直接承受了重力门开启时的冲击啊。能以这种程度的损伤作收,毋宁算是奇迹了。魔力装置与副葬处女的生命维持组件倒是毫发无伤。」
  律都姊就像在安慰我似地淡淡告知道。听了她的话,我也稍微舒坦了点。至少操绪还是平安无事。
  「想把黑铁修理好……还有可能吗?」
  「很遗憾。」
  对我的质问,律都姊这么回答并摇摇头。
  代替她继续说下去的,则是阿妮娅。
  「机巧魔神本来就具备利用量子叠加效果进行自我修复的装置。只不过……破坏到这种程度以后,就已经不可能自我修复了。缺损的零件数量太多。」
  「零件不足……是吗。」
  阿妮娅的解说虽然难懂,但我大致能明白她的重点。是啊——阿妮娅点点头。
  「最低限度的紧急处理或许还能达成,但能否像原本那样战斗就不敢保证了。」
  「即便这样……你还打算牺牲操绪,好让我们返回『第二轮世界』吗?」
  我抱持无处可发泄的愤恨,瞪着律都说道。
  律都姊则正面承受我的视线。
  「做决定的人,是你。不过,没错,我个人是希望那样。」
  「为什么?」
  「那要用你的眼睛自行确认。」
  「确认?怎么确认……难道?」
  我慌忙仰望管制室的荧幕。难不成要潜入重力炉当中?
  律都姊微笑着。
  「在『涡潮』里有人正等着你呢。只要你想要,他就会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那个人……是谁?」
  为了抵抗内心大举涌现的不安,我这么问道。
  「只凭一人就想出这种离谱计划的幕后黑手。此外也是我这位恶魔的契约者。」
  让猫头鹰停在肩上的律都姊,用有点像是在遥望远方的眼神凝视我。那对发出淡绿色光芒的双眸,正是恶魔的眼珠。随后她就用美艳的双唇娓娓道出这段话。
  「如今已不存在的那位你真正的哥哥——『第一轮的世界』的夏目直贵。」

        ○

  根据律都表示,要进入超弦重力炉内部,无法透过一般的空间,而是要利用被称为魔桥的通路。另外,通往魔桥的门,则似乎又在这个十字棱的最深处。
  我如今就漫步在连电梯都无法抵达的研究所地下通道中。
  『怎么了,智春。感觉你无精打采呀。』
  眼见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进,操绪用一如往常的轻松口吻问道。
  「会有精神才怪吧。」
  我用自暴自弃的口吻回嘴道。确实,位于地底最深处的牢狱,一般人都会称之为地狱吧。若要潜入那种地方还会显得精神奕奕,那家伙想必是变态无误。
  『放心吧,操绪会陪在你身边的。』
  操绪不负责任地道出这种根本无法激励人的台词。再怎么说这都太无凭无据了吧,我偷偷叹了口气。她大概也是为了让沮丧的我振作吧。
  「我……还有我。」
  嵩月怯生生地打算举起手。
  「很遗憾,小奏只能陪伴到这里。你要跟我一起在管制室里留守。」
  嵩月的手举到一半就被律都握住了。
  咦——嵩月惊讶地望向律都。但律都姊只是轻轻耸耸肩。
  「超弦重力炉中的相位属于异次元……也就是所谓的魔界。普通人类是进不去的。」
  「啊……」
  「能进入其中的,只有恶魔,以及有使魔保护的契约者,此外就是作为恶魔活祭品的副葬处女了。」
  「嗯……」
  嵩月说完无力地缩着身子。我则将手放在明显变得很失落的她肩上。
  「你也用不着失望啦。既然叫魔界,就不是神经正常的人该去的场所吧。就连我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啊。」
  『是喔……操绪可是一直待在那个魔界里哟。』
  操绪翻起白眼朝我的脸凑过来。
  我装作没听见并撇开头,看见我们这种互动,嵩月终于稍稍露出笑容。
  好不容易抵达的通道终点,模样就像是地下铁车站的月台。走下通道尾端的阶梯后,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隧道了。
  「好暗……嗯。」
  嵩月努力想看清楚隧道深处,这么说道。
  律都姊则温柔地摇摇头,用教师般的口吻加以订正。
  「这个啊,就是所谓的玄喔。」
  「玄……是老庄思想的用语吗。」
  阿妮娅如此咕哝着。我则凝视她的侧脸。
  「……玄?」
  「玄就是宇宙。亦即代表天空的颜色。那是能吞噬所有物质与能源的绝对性无限幽暗。它超越了时间与空间,也是森罗万象的根源。更是阴阳未分前的太极混沌。」
  「……太极?就是那个太极生两仪的太极吗?」
  望着几乎是无意识提出这个问题的我,操绪露出讶异的表情。
  『为什么智春也会知道这种词汇呀?』
  「哪有什么为什么……那是因为,呃,某些因素……」
  我总不能说是作梦时由另一个自己教我的吧。
  看我一脸狼狈,阿妮娅的神色也有点狐疑。
  「这里所谓的两仪,就是指阴与阳。或者说天与地。光与暗。白与黑……根据这种思想,那些所有对立的事物,在宇宙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同为一体的。」
  「光与暗……为一体……」
  嵩月以几乎谁都听不到的小声喃喃说着。
  「你说什么?」
  察觉到我回头看她,嵩月只是摇了摇头。

  或许是为了尽量警告来者吧,隧道入口拉上了黄黑相间的绳子。如果顺便挂上一面禁止进入的牌子就更完美了。
  「呃……上头写的注意事项是?」
  结果牌子上写的并非禁止进入的文字,而是似曾相识的诗句。以麦克笔潦草写着的句子应该是『※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等字样。(译注:此句典出但丁的《神曲》。)
  「这可是我写的喔。意境很高吧?」
  律都姊不知为何傲然地挺起胸,我则无言地绷着一张脸。呃,该怎么说,这样的品味真是糟糕透了。
  「寇依。」
  不理会我的不满,律都姊对停在自己肩上的猫头鹰下了某道命令。
  身为她使魔的这只猛禽,简直就像要帮我们领路般,朝隧道入口滑翔而去。看来这之后的路就要由这只猫头鹰引导了。
  「通往重力炉的门,会受行星的引力与潮汐力影响。今天月球转到的位置很刚好,不过即便如此,门的开放最多只能维持半天。在那之前你们一定回来。」
  「知、知道了。」
  听了律都姊这夹带微妙恫吓气息的警告,我点了好几下头。至于来不及回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根本不敢去想像。
  我手抓住入口前的绳子,正要穿过去之前,我一瞬间踌躇了。
  『还在蘑菇什么?快点吧。』
  擅自穿越绳子的操绪,招手催促我加紧脚步。
  「是啊。快过去吧。时间不多了。」
  随后阿妮娅也越过绳子,为什么你们能这么轻松啊?无奈之下我也只好赶上那两人,但就在这时——
  「妮娅,留下来。」
  正要走出去的阿妮娅制服下摆被抓住了,嵩月不知为何这么说道。
  这罕见的光景让我目瞪口呆。嵩月像这样命令他人,或许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了。上次大概是她把自己的父亲赶出充当住处的茶室吧。
  「不……可是只靠智春他们……」
  好像被嵩月的气势所震慑,阿妮娅有点支支吾吾。
  但嵩月还是二话不说。
  「留在这里。」
  「啊,好。」
  在嵩月的坚持下,阿妮娅只好点头同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想。结果,去重力炉里面的只有我跟操绪还有猫头鹰而已吗?
  虽说也不是去的人愈多愈好啦。
  「那个……嵩月,难道,你生气了?」
  我很在意她那种不自然的态度,于是胆战心惊地问道。但我马上就后悔了。只见她以无比凝重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两眼不放。
  「夏目同学。」
  嵩月以平静的声音唤道。
  「是、是。」
  我以直立不动的姿势,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嵩月欲言又止地掀开唇,不过立刻又改变主意似地摇摇头。
  然后她就跟以往一样,用有点困窘的笑容表示:
  「对不起……不能陪你到最后。」
  我吐出一口安心的气,尴尬地笑着回答。
  「啊,嗯。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嵩月简直就像想把我的模样烙印在记忆中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真对不起。」
  她再度这么喃喃说着。

        ○

  一进入隧道,我就被一股晕眩袭击。
  那种感觉就像是严重的晕船。之前我也经历过好几次了。
  这是在穿越空间与空间的境界时会发生的反作用力。
  好不容易撑过这种晕眩感后,我周围尽是一片奇妙的风景。
  等眼睛习惯,或者该说是感官完全切换过去吧,我发现这个空间并不单纯只是一片幽暗,还可以依稀辨识出具备实体的景色。要说这里昏暗的确昏暗,但那就很像黎明前那种带有藏青的暗色。
  「这就是……魔桥吗……」
  在这股昏暗当中。我眺望着脚底下的风景,喃喃说了这么一句。
  这就是律都姊他们称为魔桥,通往重力炉内部异世界的道路吧。与其说这是桥,不如更像是螺旋状的斜坡——一座飘浮在半空中的轨道状高架桥。通道缓缓以漩涡状朝地底延伸,不知道究竟有多远,感觉几乎接近无限长。
  『比想像中来得普通嘛。』
  操绪发出不负责任的感想。不过的确如此,我也同意。从异世界这个词汇所能联想出夸张风景,应该不只这种程度而已吧。但话说回来。
  「这里没电梯吗……」
  俯瞰这无限延伸的螺旋通道,我不耐烦地摇摇头。究竟要走几个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啊,我根本无法想像。
  不过站在原地也无济于事,所以我还是踏出了脚步。能平安返回的自信,从这一刻起就以惊人的速度崩溃了。
  才开始走没几分钟,我就对毫无变化的景色感到厌倦。
  『呐,智春……你跟嵩月同学发生了什么事吗?』
  以排解无聊的口吻,操绪这么对我问道。
  「耶……不,也没什么事……」
  我故作平静地摇摇头。但操绪却完全无视我的回应。
  『不管是嵩月同学或智春,样子都不大对劲哩。好像故意在规避对方。』
  「嵩、嵩月她从以前就是那种个性了吧。况且如今的她身体状况又不太好……好像是恶魔的灵魂与普通人类的身体起了排斥反应之类的……」
  『人类的身体?啊啊,是这样呀。哦,原来如此。』
  我不记得跟操绪提过,嵩月的身体已经变成普通人这件事。不过,光是刚才那些简短的说明,操绪就好像大致理解事情经过了。
  「你脑子转得还真快啊。」我叹息道。
  『大致可以想像出来嘛。本来因非在化而即将要消灭了,嵩月同学现在却一幅好端端的样子,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能了……不过只有这样吗?没其他因素?』
  「没有了。别想太多。」
  『智春在说谎吧。』
  操绪斩钉截铁地断言道。她这种毫不迟疑的样子让我内心动摇了。
  「耶……你为什么这么说?」
  呼呼——操绪用夸耀胜利的视线对准我。
  『这件事可是只有操绪知道哟,智春说谎时的七十二个小动作。例如耳垂会无意识发出痉挛。』
  「嗄,真的吗!?」
  我不自觉往耳垂伸手摸过去。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提醒过我,难不成我真有这种会被轻易看穿的小动作?不过,七十二个也太多了吧!?
  不过理所当然地,我的手根本摸不出耳垂在痉挛。
  接着操绪便嘲笑惊慌失措的我。
  『你在做什么呀,智春?呼呼呼,被骗了吧。』
  「竟、竟敢耍我!」
  『谁叫智春要先说谎。来吧来吧,快把你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告诉这位守护灵姊姊。操绪听了不会生气的。』
  「咕……」
  我举双手投降了。谁是守护灵姊姊啊。天底下哪个守护灵会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我满肚子无可发泄的怒火,粗暴地吐着气说道。
  「我被她拒绝了。」
  说出这实在不愿回想的事实后,操绪用力眨了眨眼睛。
  『嗄?』
  「总之就是……那个……我对嵩月说我喜欢她,但她却当作没这回事……」
  在解说的同时,我突然觉得悲伤起来。
  如果光是被拒绝也就罢了,但她连我的告白都当作完全没发生过。或许这真的是十分悲惨的情况吧。跟回答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相比,就某个意义来说是更为残酷的对待方式。此外好像就连操绪都被我的告白吓了一跳。
  『咦……咦,唔?』
  她因过于惊讶而无法出声。真是够了,我心里非常不满。要笑就用力笑我吧。那比起随便被同情要好太多了。
  然而操绪并没有笑。她的肩膀在颤抖,且并非忍笑所造成;她是因生气才颤抖。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操绪的怒吼声就像爆炸一样,把我震得不禁向后仰。
  「不……可是实际上……」
  『那女孩不可能讨厌智春吧。连这种事你都搞不懂,真是笨死了。』
  操绪非常激动地责怪我,我终于忍不住发飙了。
  「你对我生气有什么用啊……!?还说我很笨!?」
  然而操绪却听不进我说话了。
  『……吧。』
  只见操绪用力咬着自己的指甲,如此喃喃说道。对她的这副模样我无言以对。平日总是悠哉又我行我素的她,会如此强烈表达出情绪,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或许是操绪害的……吧。』
  不知为何操绪用快哭来的声音咕哝着。
  「嗄?」
  她这意料不到的发言,使我吓了一跳。
  「为什么?嵩月也不会因为我被幽灵缠身就歧视我吧。她也很清楚机巧魔神的事。」
  会因为我被幽灵缠身就随便歧视的只限于中学生吧。
  『不是那样……操绪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她害怕幽灵才拒绝……而是……她为了顾忌操绪的想法。』
  「顾虑到你?啊啊,对喔……就好比小姑跟新婚妻子之间的关系吧?」
  『什么?』
  「呃,以嵩月的立场看,或许也不想找一个被像小姑一样的幽灵缠身的家伙交往吧。说起小姑,之前谈话性节目播过的那个有够恐怖——」
  『谁、谁在跟你讨论小姑卯上恶妻的话题呀!等等,所谓的小姑是指我吗!?啊——真是的!看招!』
  操绪不知为何勃然大怒,以附身的方式控制住我的右臂,并挥拳打向我的下颚。我因脑袋剧烈震荡的冲击而发出惨叫。
  「住手,射影体的附身能力,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话说到一半,我的下巴再度感受到冲击。咕唔——我弓着背弯下腰。咬到舌头了。发出惨不成声的悲鸣后,正当我快昏过去时。
  『那个……智春。』
  操绪以语尾低到听不清楚且失去自信的声音问道。
  「什么啊。我现在满嘴是血,就快挂掉了……」
  咻——我感觉到那位幽灵少女贴上了我的背。
  『操绪可以继续待在智春身边吗……?智春想让操绪复活,果然是因为操绪太碍手碍脚了?』
  「没那回事。」
  一股无名火涌上来,我瞪着操绪说。
  「我从来没想过你不在我身边比较好这种事。操绪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吧,只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当幽灵。」
  『是吗……』
  操绪不知为何露出惊讶的眼神,看似很不可思议地凝视我。她的嘴角有一股天真无邪的笑意扩散开来。
  『所以就算不是幽灵,也可以跟智春在一起吧?』
  「别黏着我好吗。这样子很难说话。」
  『嘿嘿……』
  操绪用脸颊摩娑我的脸不肯离去,我无奈地耸耸肩并站起身。正当我打算再度迈步,霎时。
  「唔……」
  一股强烈的头晕目眩再度袭来,我膝盖跪了下去。
  『智春……?』
  仰望我头顶上方,操绪尖锐地叫道。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通道……」
  『呃……消失了耶。』
  在此之前我们走过的螺旋状斜坡已经不见了。在一片昏暗当中,只能看见遥远后方的白色螺旋碎片。与其说是我们穿越空间,不如说距离跟我们肉眼所见的有所差异吧。恐怕在这通道上,空间的概念跟我们的常识有所不同。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座魔桥。
  『——这里的时空不连续啊。』
  在愕然不动的我耳边,我好像听见有人以嘲弄的口气这么说。
  「耶?」
  感觉对方就在我身旁,但回过头却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是空间扭曲之故吧,距离感也出现错乱了。不过,刚才那个声音——是谁?
  即便如此,我还是朝声音的方向踏出一步。就在那一瞬间。
  「唔哇……!」
  一股加速度的坠落感袭向我。我脚底下的地面消失了。自己正朝无边无境的幽暗——直直掉下去。
  『智春!』
  操绪的声音渐行渐远。
  视野陷入一片漆黑。

        ○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倒在灰色的石板上。
  正想要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后脑勺好像被激烈殴打般严重疼痛。大概是掉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吧。不过,以那种距离的坠落而言只受这种轻伤算奇迹了。一般说来铁定会挂掉才对。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运气好——
  「这里是……哪里?」
  我无助地环顾四周,表情变得很僵硬。
  令人惊讶的是,我在某栋建筑物里面。
  屹立不摇并笔直伸向天空的,是一栋高耸无比的建筑物。仿佛像回廊一样漫长的宽阔大厅,无数的石柱,墙壁上还有精致的雕刻。此外就是玻璃花窗。
  「简直像……教堂一样……」
  我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不是简直像,根本就是教堂吧……你看。』
  突然从我的背后,操绪冷不防探出脸说道。吓了我一大跳,原来她还在啊。
  姑且先不骂她,只见她所指的地方有座祭坛,祭坛上则是十字架。
  原来如此,这里的确是教堂。不过,为什么我们会跑到这里呢?难不成这里已经不是重力炉内部了?
  「这就是那个什么潜行次元的舱房吗?」
  怎么可能——我这么心想并喃喃说着。唔——操绪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就在那之后——
  『看那边,智春!啊……不对,你不准看!』
  操绪仰望教堂的墙壁,自顾自地骚动起来。
  「咦?什么东西啊?」
  我转头看操绪所见的方向。淡淡闪烁的光芒映入我的眼帘。
  一瞬间,我以为那是天使。
  就好似堕入人世的天使们标本。
  如果是普通的教堂,那种地方应该要镶嵌花窗玻璃才对。
  有拱状的凹槽穿过石壁,凹槽中则是少女的雕像。那些少女雕像就像水晶工艺品般透明。她们被囚禁在透明玻璃容器的姿态,在此之前我已经见识过了,不论哪种艺术品都比不上她们的美。我完全被迷住了,不禁感叹一声。
  『就说了智春不准看嘛。色狼。』
  瞥了一眼看得入神的我,操绪非难地放话道。不过就算她这么骂我——
  「不,你仔细看,她们都有穿衣服吧。」
  『衣服是透明的呀。』
  「衣服下面的身体也是透明的,所以根本没差吧……」
  说到这,我才突然想到。水晶工艺的少女雕像穿着水晶工艺的衣服?这种东西做得出来吗?她们简直不像是雕像,而是活生生的少女变成了水晶雕像的样子更有可能——等等。
  「秋希小姐……!?」
  我的眼睛停在其中一尊雕像上,不禁发出低低的呻吟。
  那是洛高的制服。此外还有充满庞克风的发型,加上可爱的五官与凛然的表情。这位少女就跟橘高秋希一模一样。还是高中生的秋希小姐——也就是说,这是「第二轮世界」的她。她应该已经变成黑铁的副葬处女而消灭了才对啊。
  『哀音也在呢……智春。还有紫浬小姐……』
  操绪以微微颤抖着的声音告知我。
  身体深处传出疼痛,我不禁捂住自己的心脏部位。
  宽阔的大厅墙上装饰了数百尊雕像。那全部都像是直接结晶化的少女身影。虽然几乎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但我已经看出她们的身分了。
  这里是祭祀她们的墓地。
  『——是历代的副葬处女们啊。』
  仿佛从远方传来的说话声,在教堂大厅内回荡着。
  我们在大厅内左顾右盼,还是找不出声音主人的位置。
  『失去魂魄的她们,只能永远在这个混沌的世界漂泊。她们不会衰老,一直维持着如此年轻美丽的姿态。』
  就像在赞美般的声音响彻着,我则气得快昏了过去。
  「她们只是用完后被抛弃而已吧!就好像没电的旧干电池要被换掉一样!做这种过分的事,你到底有何目的!?」
  声音的主人没有回答我。大厅内只有我的话语在回荡。但我不管那个继续说道。
  对那个一定存在于这世界某处的男子怒吼。
  「——回答我,直贵!」
  霎时,世界再度变暗了。
  啪沙——粗鲁的振翅声包围着我们。
  我有一种被惊涛骇浪翻腾的感觉。那代表我们正在穿过不连续的空间境界。
  等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时,我们又出现在一座陌生的建筑物中。这里四面都被石墙所包围。房间感觉像是个地下墓室。墙上既没有大门也没有窗子,天花板跟地板也没有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
  「什么时候跑进这里来的……?」
  我摇晃着朦胧的脑袋问道。不知道耶——操绪也摇着头。
  就在这时房间内又响起相同的声音。
  「这座设施,并不存在里面与外面的区别。就像不存在表里之分的莫比乌斯带一样,是个内侧与外侧间没有境界的空间。跟克莱因瓶也很像就是了。」
  「克莱因……瓶?」
  我摆出攻击性的架势,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有什么东西正迅速横切过我的视野角落。
  那是一只被灰色羽毛覆盖的猛禽。也是把我们领来这里的猫头鹰。
  猫头鹰朝着被深邃幽暗所笼罩地下墓室深处飞去,最后终于被黑暗吞没。欧呜——只听见它最后一声鸣叫,在墙上反射了好几次后逐渐消失。
  「黑……黑铁?」
  猫头鹰毫无预警地飞走,我只能愕然地注视它的离去。

  ——啪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啊!?」
  突然从那片灰色的幽暗中,冒出一对巨大延伸的羽翼——之前我单纯以为是幽暗空间的地方,其实是其巨大身躯制造出的影子。
  『猫头鹰?好大!』
  操绪也愕然地说道。
  在那边巨大化的猫头鹰正是「寇依」。它的双翼展开足足有七、八公尺长吧。跟由璃子小姐的雷兽及真日和的风兽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怪物——正如字面所述,是只「魔物」。
  「那个……才是律都姊使魔的本来之姿啊……」
  那只双眼炯炯有神俯瞰我们的巨大猫头鹰,让我抱持着畏惧的心态加以凝视。
  在外面世界的只是使魔的一小部分而已。而寇依的本体,应该一直在这超弦重力炉内部待命吧。
  这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达成使魔存在的唯一目的。
  保护契约者。
  一名男子在寇依的巨大身躯包裹下伫立着。
  那是个身穿漆黑外袍的年轻男人。
  「哈哈,欢迎来到地狱的最深处,智春。尽管我们存在的世界不同,但至少也是兄弟一场。嗯,大家就和睦相处吧。」

  男子俯视我们,以装模作样的口吻说道。
  他咧开嘴角浮现轻薄的笑容。这种表情,给人一种看了就很想挥拳的冲动。
  「你这家伙……是真正的夏目直贵?」
  我回望着这位黑衣男子,如此问道。虽说他隐约给人一种目光锐利的印象,但基本上还是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少年。他双眼下浮出的黑眼圈给人一种反派的感觉,但除此之外就是个没什么特色的平凡脸孔了。
  要说起算得上特征的特征,就是他身上的那些时钟与手表吧。
  从他黑衣袖口伸出的右手就戴着七、八只手表。而左手更是缠着十只以上。脖子下方垂挂着几只怀表,仔细看腰带的扣环也是时钟。这些收集从高级品到便宜货都有,类比与数位型态混合,毫无脉络可循。
  他或许自认为是时间的管理人吧,不过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个钟表收集狂罢了。
  『……总觉得印象变了耶。』
  仿佛要代替我发表心声般,操绪发出困惑的口气。
  「等等,他还是个小鬼……对吧。怎么看都比我们年纪小?」
  我轻轻阖上眼,如此咕哝着。该怎么办,我的脑袋又开始混乱了。
  这家伙就是真正的夏目直贵?我的老哥?让人期待落空也该有个限度吧。相较之下之前那个冒牌直贵还比较像话哩。
  「这里的时间流动跟外面不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我们心中的不满感想,黑衣少年如此解释。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这么说也不太对……你们就想成在同样时间无限轮回的世界吧。」
  说完他在空中划起了圆。那是漩涡的图案。也是螺旋,无限循环。
  「在无限轮回的世界中,除了空间以外时间也是头尾相连的。所谓的开始也是结束对吗?」
  「这两者本来就是同一种东西喔,智春。」
  时钟男咧嘴笑道。
  我有种被对方嘲弄的感觉,立刻火大起来。
  「为什么这个地方如此莫名其妙?」
  「因为这里是人工制造的异世界啊。像这种体积已经算极限了。不管是时间上或空间上,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秒……在连三小时都不到的短暂时间内,一个无限轮回的渺小世界。」
  「这就是『涡潮』……吗?」
  律都姊称为潜行次元的舱房。也是机巧魔神的母舰。
  然而,时钟男却不悦似地歪着嘴唇。
  「我讨厌这个称呼啊。一点也不帅气。」
  「唉。」
  名称这种问题根本不重要吧,但这个小鬼直贵好像觉得是无比重大的事般表现出不满的模样。看来他不只外表,就连内心也还是个小孩子。
  「为什么你要关在这个小世界里啊?而且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有什么办法嘛,因为最初提起这件事的人就是我。」
  听了我的质问,小鬼直贵用力搔搔头。
  「就算时间是无限轮回的,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必须有人留下来保养维护这里的设备。因此,我就非得留在这个舱房中不可了。」
  『保养维护……机巧魔神吗?』
  恶——操绪浮现出很露骨的厌恶表情。
  我很清楚她的感受。毕竟被封印在机巧魔神里的她们这群副葬处女,都是保持刚出生般毫无防备的全裸姿态。即便只是维修保养,也不想被这个钟表男看到那种模样吧。
  不过小鬼直贵不知为什么,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不,不是那样的。你们放心,我连一根指头也没碰过机巧魔神。呃——也就是说,我可以发誓自己从来没偷窥过副葬处女的模样。」
  『唔哇……骗人的吧。』
  操绪白眼盯着直贵。直贵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拜、拜托别说那种蠢话好吗。你们别看律都那样子,她其实很会吃醋的。一旦她认为我在偷窥比她年轻的少女裸体,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呜呜呜……黑衣少年抱着头,脸色苍白地望向地面,并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不太愿意去想像,但他似乎受过什么心理创伤吧。
  操绪好像多少也产生了一点罪恶感,摆出良心不安的表情陷入沉默。
  『……』
  「那个……直贵?」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我边叹气边唤着他的名字。黑衣少年这才终于回过神似地抬起头,假装咳了一声。
  「总、总之,经由量子传送的机巧魔神原本就具备自我修复功能,如果有必要进行更深入的修理,寇依会负责。因此我没有必要去插手。」
  「——由使魔修理?」
  「本来机巧魔神就不是人类技术所能支撑起来的产物,所以弄起来很麻烦的。与其说那是机械,不如更接近人偶吧……或者更像是艺术品之类的玩意儿。」
  「唉……」
  即便如此,我也没想到是由猫头鹰来修理。
  不过,这么说来,我想起在「第二轮的世界」里,有必要修理的机巧魔神,好像都送去了潮泉家的宅邸。为何潮泉家有能力修理机巧魔神呢——答案就在这只猫头鹰身上。我原先还以为是那位老爷爷在修理呢,看来我搞错了,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律都姊的使魔。
  「我感兴趣的,并不是机巧魔神啊。」
  终于恢复平常的口气后,小鬼直贵这么说道。
  「我待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调查那家伙。利用无限轮回的时间查出那家伙的真面目,并找出打倒那家伙的方法。机巧魔神制造的目的,原先也是为了对那家伙进行调查。」
  「那家伙是指……?」
  对他那逐渐散发出疯狂气息的说话声,我开始感到莫名的不安。眼前这位黑衣少年,究竟在说什么?
  「你们没从律都那听说吗?就是毁灭世界的真凶啊。」
  小鬼直贵露出愉悦而扭曲的表情反问道。
  「毁灭世界的真凶?」
  我尴尬地摇了摇头。她什么也没对我们说。她只提起自己目睹过世界毁灭罢了。此外,还要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
  「哼……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自己看一下,智春?」
  直贵以稀松平常到让人吃惊的口气,这么说道。
  「耶?」
  「寇依。」
  直贵呼叫使魔的名字。
  巨大猫头鹰朝我们转过头,当视线与它双眼相会的一瞬间,我们所见的景色就被切换了。
  一股以人类感官无法理解的庞大资料量流入我的脑袋。
  这股冲击,让我的意识一瞬间被破坏,几近发狂。
  自我在分裂,意识扩散开来。如闪电般的光芒与杂讯淹没了我的脑神经细胞。
  或许这也算是某种浑然忘我的境地吧,并不是单纯的发疯。
  只能在疯狂状态下抵达的境地,我目睹到了。
  那是在光芒中伸展的巨大树木。
  一棵名叫「世界」的树木。
  从一颗渺小的种子开始生长,无数的枝丫分歧开来,又复杂地彼此交缠着。
  那每一根树枝都是所谓的「世界」。
  我们所认知的世界,只不过是这无数分歧枝丫的其中之一。在被疯狂气息所占据的意识中,我不靠理性而是以感性理解了这点。
  「世界树」的枝丫,一边进行无限分歧,一边继续延伸出去。
  途中有枯萎变细的树枝,也有跟其他树枝再度融合的树枝。
  然而,这棵「世界树」本身会永远这么成长下去。
  ——直到出现于前方的「手臂」阻挡为止。
  「那是……什么东西……」
  我被难以形容的恐惧所支配,紧盯着那手臂不放。
  以普通人类的意识规模无法认知到的这棵巨大「世界树」——
  却有只手能阻挡其前进。
  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手。
  世界树的枝丫歪斜、扭曲、断裂,那只手具备如此压倒性的「力量」——
  在刺眼光芒中现身的,是一只机械驱动的人偶手臂。
  「那正是我刚才说明过的,毁灭世界的真凶——」
  直贵的声音,在我耳边静静告知出其名称。
  「也就是『神』。」

        ○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又回到之前的地下教堂了。刚才还充斥我内心的疯狂气息及兴奋已消失,同时,我原本应该完全理解的真实世界样貌,也飞入忘却的彼方了。
  只剩下恐怖的记忆,还像余波荡漾般残留着。
  从光芒中所出现,那只以机械驱动的巨大手臂是——
  『神……是神明的意思吗?』
  操绪不知道对谁咕哝问道。
  我则抱着依然发抖的肩膀,抬起脸。我的背上还在流冷汗。
  「那种诡谲外表的存在……会是神?毕竟,那玩意儿……不是机械吗……」
  「既然都有机巧魔神了,那机械驱动的神存在也不稀奇吧。」
  听了我的话,小鬼直贵愉快地不当一回事。
  「不是有个词汇叫『机械降神』吗?那本来是戏剧用语,意思是当故事发生混乱而无法解决时,突然有『神』之类的角色降临,胡乱把戏强制收尾掉——就是这种戏剧技巧。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手法,但跟我们如今所处的状况很像吧?」
  说到这,小鬼直贵开始咖叽咖叽旋转手表的龙头。虽然没有吵到让人想抗议的程度,不过还是很烦很刺耳就是了。
  「那位『神』是谁制造的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外星人,也可能是未来的人。搞不好是真正的神明……不过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是为了破坏所有世界才诞生的产物。」
  「破坏……所有世界?」
  我愕然地瞪着小鬼直贵。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没人能知道神在想什么吧?」
  黑衣少年耸耸肩笑道。
  「只不过……还可以大致想像一下。恐怕原因就是超弦重力炉。」
  「重力炉?」
  没错——小鬼直贵点点头。
  「为了阻止人类将控制黑洞的技术实用化,那家伙就出现了。好比过去奥林帕斯的主神宙斯曾从人类手中夺去火种一样。对神来说,人类能取得控制重力的技术一定会带来困扰吧。」
  尽管直贵的话毫无根据,但却具备奇妙的说服力。
  神害怕人类取得控制重力的技术。那可能会给这个宇宙带来致命的危机,或者是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该怎么说……真是小气巴啦耶——』
  在沉默不语的我头顶上飘啊飘,操绪这时叹了口气。
  「小气巴啦?」
  直贵讶异地反问她。操绪「嗯嗯」地点了点头。
  『虽说不知道那个神明是什么样的家伙,不过要言之,就是害怕人类取得黑洞控制技术后跟自己平起平坐吧?真是小气巴啦的神明呀。』
  「说得好。一点也不错,水无神操绪。」
  黑衣少年这时好像很开心——他真的很开心地笑着表示。
  看着他的这种表情,我突然明白了。
  小鬼直贵选择孤独一人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宁愿被囚禁在这时间牢狱的原因在于——愤怒。
  他对单方面想破坏世界的「神」感到非常火大。所以他才设法寻找打倒神的方法。不过那种事真的可能吗?
  「——喂,夏目直贵。你刚才说『神』之所以要毁灭世界,是因为人类造出了重力炉的缘故吧?」
  「嗯。不过只是个假设而已。」
  说完小鬼直贵再度玩弄起手表来。咖叽咖叽咖叽咖叽,烦死人了。
  「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回到过去,在超弦重力炉实际运作前加以破坏……」
  我支支吾吾地问道,小鬼直贵好像很怀念这种想法似地露出苦笑。
  「『第一轮世界』的智春,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啊。」
  我有好一会儿只是无言地望着小鬼直贵。仅在刚才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这位黑衣少年真的是我老哥的实际感觉。
  「是吗。直贵他……不,这个世界的智春也企图在『第二轮的世界』破坏超弦重力炉啊。」
  「改变超弦重力炉实用化的历史,就能阻挡『神』的降临——你们的想法就是这样吧。」
  微微露出苦笑后,小鬼直贵这么说道。对喔,我想起来了。阿妮娅也提过同样的话;返回「第二轮世界」破坏最后的遗迹云云。
  「这么做真的能拯救世界吗?」
  「有可能。不过实际上无法确定。」
  直贵咖叽咖叽转动手表龙头的手停住了。
  「我以前也认为,只要在某个世界中动力炉一实用化完成,『神』就会启动破坏所有世界的开关。制造『神』的家伙们,总不会闲到一直监视人类的一举一动吧。」
  但这也没有证据就是了——直贵的淡淡笑意中带有自嘲意味。
  我无言地思索起他这番话的意义。
  确实,我如果返回「第二轮的世界」,并将已经变成遗迹的超弦重力炉破坏掉,首先就能阻止重力控制技术的实用化了。
  不过,破坏重力炉是否能阻止「神」,那又是另一个问题。
  我回想起「神」不分青红皂白把世界树所有枝丫都折断的光景。我想,那个怪物恐怕不会慎选应该要破坏的世界。
  只是去破坏「第二轮世界」的遗迹,就能阻止那家伙的可能性,我认为是极端的低。但话说回来,要把存在于无数异世界中的所有重力炉都破坏掉,那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第一轮世界」的智春,才会自行选择最佳的方式,不是吗?
  可是,如果尽管这么做了还是无法阻止「神」——那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嗯……那这样吧,反正都是那个「神」干的好事,干脆破坏「神」就好啦?』
  「嗄?」
  操绪这缺乏紧张感的发言,让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内心有股怒火逐渐升了起来。真是的,这幽灵完全不管别人在严肃思考事情——
  「破……破坏『神』,这种事完全不可能吧……!」
  我忍不住发出怒吼声,但黑衣少年却以平然的口吻说。
  「有可能。」
  「什么——?」
  这回我真的惊讶到哑口无言了。能把所有「世界」都一齐毁灭的怪物,到底该怎么破坏才好啊?使用地球上所有核弹也办不到吧。
  面对吃惊的我,直贵点点头。
  「当然靠人类是没办法的。以人类目前的科学力量办不到。也不存在具备这么强大魔力的恶魔。」
  「所以说……!」
  「不过,还是有办法。至少在理论上,有可以将魔力无限增幅的存在。」
  我感到毛骨悚然,背脊窜过一股寒意。
  没错,的确有那种玩意儿。超出世界这个系统的犯规物品。那是既能毁灭恶魔,也同时取得了恶魔之力的禁忌存在。
  「……魔神相克者……!」
  我干渴的喉咙,吐出了这个词汇。
  咖叽——黑衣少年的手腕边,再度响起龙头转动的声响。
  「就是这么回事了。我从律都那听说了。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上能破坏『神』的,就只有炫塔贵也——他跟他的同伴们而已。」
  「炫……塔贵也……吗。」
  「阿妮娅·福尔切带到这个世界的扩充零件『点火装置』……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存在的。将魔神相克者的魔力无限增幅,单纯是为了破坏『神』才制造,的确是种超级破坏兵器。」
  「竟然……要把那个……」
  我气到两眼昏花,死命瞪着小鬼直贵不放。
  「竟然要把那个……交给那家伙?炫塔贵也,可是杀死了你的弟弟——」

  「——闭嘴。」

  黑衣少年如此低声呻吟着。
  望着他那因快哭出来而扭曲的表情,我放松了原本紧握住的拳头。他勉强压抑下来的怒火与哀伤,我已经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
  「点火装置是……」
  小鬼直贵锵啦锵啦地弄响胸前的怀表,简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般静静地微笑着,他继续说道。
  「那是一种特殊的扩充零件,就连阿妮娅也无法完全分析出其构造。缺乏设计图、且制造者也不明。不过就是因为她把东西从『第二轮的世界』带到这个世界,『第二轮世界』才会在遗迹中挖掘出那玩意儿。」
  「……嗄?」
  我听不太懂小鬼直贵在说什么。
  点火装置在第二轮世界的遗迹被挖掘出来,然后被带去了第一轮的世界。
  此外就是因为它被带去了第一轮的世界,之后第二轮的世界才能在遗迹中挖出它——?
  「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人制造出它。这是时光倒流所产生出的初步矛盾(Paradox)啊。此外这项矛盾也是破坏神唯一的可能性。」
  小鬼直贵好像很愉快地在虚空中划出8字型的轮回。那是代表无限的圆环——∞(Infinity)。
  「某人将点火装置带回『第二轮的世界』,并交给炫塔贵也,这就是将『神』破坏掉的唯一方法了。」
  「……」
  听完他的话,我跟操绪对望了一眼。
  假使他说的是事实,那的确是能拯救人类的唯一方法了。然而,我心中还是有牵挂。
  『妮娅她,知道这件事吗?』
  嗯唔——操绪嘟起嘴唇问道。
  黑衣少年立刻点点头。
  「当然。原本调查点火装置的人就是她啊。」
  这回答反而加深了我的疑虑。阿妮娅早就知道拯救世界的方法了。既然如此,她为何完全不对我们说。结果她却告诉我们破坏遗迹这种不完整的计划。
  难道阿妮娅不是不告诉我们,而是不能告诉我们?
  假使直贵还隐藏了某些事实的话——
  「使用点火装置后魔神相克者会如何?」
  「嗯?」
  听了我唐突的质问,小鬼直贵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消失了。
  对无意识撇开视线的他,我再度追问道。
  「放出足以破坏『神』的庞大魔力,那家伙还能没事吗……?」
  「那跟你没有关系吧?对方可是杀了另一个你的凶手。」
  黑衣少年不负责任地摊开双手。
  「可是……!」
  我使劲摇了摇头。塔贵也的确杀死了老哥。不过这并不代表,那家伙就非死不可。
  「还有,『第二轮世界』的炫塔贵也也要求你们交出点火装置吧。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为何,不过这正好省了我们的麻烦啊。」
  小鬼直贵以清醒的口吻说道。我陷入沉默了。尽管悔恨,但我没话可以反驳对方。
  再怎么说,我们坐视不管的话这个世界就只会步入毁灭。而能防止这种结果的就只有身为魔神相克者的塔贵也而已。即便这么做必须让他牺牲——
  我们之间紧绷的沉默,在狭窄的地下墓室中充斥着。
  『……黑铁……已经无法修复了吗?』
  这时操绪喃喃地这么问道。
  没法跟上她突然飞到其他地方的话题,我跟小鬼直贵不约而同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嗄?」
  『不论如何,操绪跟大家要返回「第二轮的世界」还是需要黑铁的力量。所以我们才跑到这里来询问有没有方法嘛。』
  这么说来我都忘了,幸好有操绪提醒。小鬼直贵让我看的光景完全震慑了我,害我忘了原本的目的。
  小鬼直贵有点为难地摇摇头。
  「要把被破坏的黑铁复原,已经不可能了。毕竟缺损的零件太多。」
  说完,他对自己的使魔使了个眼色。
  空间移动的不适感再度袭来,我边强忍恶心边发出叹息。这种过程,老实说难过死了。拜托不要每次换房间都来扭曲空间一下好吗?
  从激烈的晕眩中解脱后,我们移动到的地点是之前有印象的回廊。
  在石板道路的两侧,整齐排列着圆筒形的弹射器。弹射器中各自收纳着被铠甲包裹的机械人偶。
  这跟我在管制室看过的画面一样。机巧魔神的收纳库——
  此外严重毁损的《黑铁》的身影也在。
  《黑铁》受伤跪倒的模样,让我内心感到一股钝痛。《黑铁》竟为了保护我变成这副德性。
  「如果你们想以自己代替炫塔贵也跟『神』战斗,最好放弃那个念头。夏目智春,你们的机巧魔神已经无法再战斗了,况且你也没有契约恶魔。」
  黑衣少年冷冷地告知我。他这番话并没有恶意,只是以淡淡陈述事实的口吻。
  操绪在这当中,不知为何一直兴冲冲地来回打量已经严重毁损《黑铁》身影。
  『嗯……操绪有个主意。』
  她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以平常那种悠哉的语气说。
  『用白银的零件来维修不就好了吗?』
  「耶?」
  我缓缓朝操绪转过头。她则无奈地俯视我这位理解力差劲的同伴。
  『智春想想看,以前不是谁说过。黑铁跟白银是同型机。既然这样,拿白银的零件修理黑铁应该可行吧。』
  「这个嘛……」
  我的思绪有点陷入混乱,同时反刍着操绪的发言。她的意见在理论上并无矛盾,应该没错吧。不过,这种事真的可行吗?
  「是个不错的点子,不过办不到——至少现在不行。」
  代替我回答的,是小鬼直贵。操绪不解地歪起脑袋。
  『为什么?』
  「白银把恶魔身分的嵩月奏肉体封印在内部,因此产生运作不良的问题。而造成这种状况的人,正是你吧,水无神操绪?」
  『啊……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
  就像在追寻暧昧的记忆般,操绪皱起眉头。
  透过共振强制操纵失去副葬处女的《白银》,并在嵩月因非在化而即将消灭前拯救她的人,正是操绪。那是由于《白银》跟《黑铁》是同型机,才能这么做。此外两架机体的零件也能互换,所以操绪提出的主意也不是毫无根据。只可惜——
  「机能停止的白银,并没有返回母舰。因此要换零件是不可能的。至于保护我的寇依,也因不能脱离这间牢狱而无法将白银回收。」
  『如果把嵩月的肉体……从白银中取出呢……』
  「这么一来,目前停留在第一轮世界肉体中的她,灵魂就会返回原本第二轮世界的肉体了。此外非在化已经到达极限的她,会在瞬间直接消灭吧。」
  『唔……』
  被黑衣少年辩倒的操绪陷入沉默。
  直贵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使魔。
  「寇依说,现在这种状况的黑铁还能再承受一次时空转移的冲击。副葬处女也能保证平安无事。」
  『是指我们返回「第二轮世界」的事吗?』
  「应该吧。」
  直贵以不负责任的口吻凝视着我。
  「接下来,留给你的选项就只剩两个了,夏目智春。要嘛返回『第二轮世界』将点火装置交给炫塔贵也,协助他拯救世界。或是待在这里,坐视这个世界的毁灭——」
  黑衣少年对我问道。简直就像要我快点签下卖身契的童话故事恶魔般。然而直贵的这番话,却被突然响起的震动声打断了。
  啪沙——寇依张开翅膀转了个身。
  那只使魔视线所注视的,是空空如也的弹射器之一。本来是无人状态的那具弹射器打开了盖子,不知从哪里返回的机巧魔神正要被收纳进去。那让我联想到自动装填进大炮的炮弹。一边喷出白色蒸汽,弹射器一边伸出圆柱固定住那架机巧魔神。
  返回的机巧魔神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剑。那是架身着银色铠甲的机械人偶。其胸前装甲被凄惨地撕裂了,当中也没有应该要封印的副葬处女之姿。
  「白银回来了?咦,怎么会……?」
  直贵以一脸困惑的表情说着。
  操绪打量着返回的《白银》内部并问道。
  『嵩月同学怎么了?呐,智春,嵩月同学呢!?』
  我已经无法回话了,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机巧魔神内部。
  「……嵩月……出了什么事吗……?」
  我除了发出软弱的声音外别无他法。被《白银》解放出来的嵩月,会返回原本的恶魔肉体,最后消灭——刚才直贵所说的话又血淋淋浮上心头。
  可是,为什么。跟律都姊一起留在研究所的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已经变成普通人类又毫无力量的嵩月?
  我半恍神状态地踏出步伐,试着碰触无人的《白银》。
  就在那之后——
  我们所处的地下回廊,开始激烈地摇晃起来。
  「爆……爆炸?」
  石板地如遭遇地震般剧烈抖动,我无法站稳而跪倒在地。传来的冲击波,让回廊的石柱都不住颤抖着。收纳机巧魔神的弹射器发出摩擦声,火花四溅。
  「真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直贵仰望头顶上方愕然地呻吟道。
  那里有什么吗——我也跟着抬头,黑衣少年则表情扭曲起来。以保护他而张开羽翼的猫头鹰为背景,他如此答道。
  「超弦重力炉内部——有入侵者。」


第六章

  潜行次元的舱房就等于是以重力炉内部不安定异空间所打造的一间密室,同时也是一种异空间——这是直贵的说明。不存在内外之分的空间,意思好像也就是——
  「既然不存在所谓的内部,想要进去就不可能了。而既然不存在所谓的外侧,想要出去也办不到——简单说,就是这种情形吧。毕竟根本没有其他空间的存在,所以才需要有魔桥这种东西作为出入口。」
  有入侵者——尽管直贵这么表示,但他依旧以莫名从容的态度进行解说。
  这当中潜行次元的舱房还是持续发出摇晃。爆炸声几度响起,每次遇到原本就不安定的空间,更是激烈晃动起来。
  「所以,你说的入侵者是谁……?像这种地方,有谁可以闯进来?」
  我抓住附近的柱子,好不容易爬起身。普通人不是不可能进到这里吗?况且,又有谁会自愿进入这种鬼地方?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会做这种事的家伙,我只能想得出一个。」
  直贵依然仰望着头顶上方,发出悠哉的声音。
  他的这番话,让我联想起一位女性。一个已经因非在化而灭亡的国家后裔,一位让人联想到毒花的短发美女——
  「克劳珊布尔希财团……吗!」
  直贵对我的话点点头。没错。他们的确具备入侵超弦重力炉的理由。财团所追求的是机巧魔神。而这座潜行次元的舱房,正是机巧魔神的母舰。
  『财团……是,谁呀?』
  不明就里的操绪,如此对我问着。不过,现在没空对她说明了。总之那些家伙并非我们的盟友是可以肯定的。
  「那些家伙之前就一直在追踪我们的去向。结果他们终于找到机巧魔神位置的确切证据了,应该是这样吧。」
  低头俯视手腕上的表,直贵仿佛事不关己地喃喃说道。
  他无心的一言,让我因责任感而不禁叫苦。财团锁定的目标,真要说起来是我们才对。在我们造访重力炉的当天,财团会展开袭击绝非偶然。我们一定是被财团跟踪了。
  「研究所……不会有问题吧!?」
  我瞪着直贵如此逼问道。留在十字棱的阿妮娅跟律都姊两人,都没有直接战斗的能力。更不必说现在变成普通人的嵩月,只是个无力的女高中生罢了。倘若财团是尾随我们而来,那她们就有危险了。
  「不必担心,管制室安然无恙。设施的工作人员都已经成功撤离了。」
  与寇依进行某种方式的对话后,直贵帮忙翻译它的意思。身为律都使魔的这只巨大猫头鹰,即便离律都姊很远好像也能看见她们的情况——
  「既然如此,白银又怎么会……!?」
  我回头望向那架无人的机巧魔神,如此叫道。假使嵩月平安无事的话,为何她理应封印在《白银》中的肉体会消失呢?
  结果黑衣少年只是冷漠地摇摇头。
  「天晓得。不过,这么一来你的选项又多了一个。那就是修复黑铁。」
  「你还在说什么悠哉的话——」
  我激动地想冲向直贵。但就在那之前,规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强力震动袭击了回廊。
  尽管还不清楚详情,但大致的状况我已经能想像。覆盖潜行次元舱房的结界被破坏了。再这样下去,财团入侵这座回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该上工了,寇依。帮忙修复他的机巧魔神吧。」
  直贵对在自己身边伫立的使魔下令。
  望向吃惊的我,那位黑衣少年的口气就好像在跟家庭式餐厅的服务生多要一杯水似地。
  「对了。你能争取到至少一千秒的时间吗。大约等于十七分钟。」
  「根本不需要你的命令——」
  我也会去做——不过我话才说到一半。
  「非常好。」
  直贵咧嘴笑了起来,并将一只手表扔过来。
  我接过手表后,视野顿时严重扭曲摇晃起来。等视野恢复正常时,我已经来到教堂内的大圣堂了。
  高高往头顶上方延伸的石柱,以及墙壁上精致的雕刻。
  此外还有玻璃与瓦砾碎片满地的这个场所。
  「……嗄。」
  在爆炸的震动中我目睹了教堂被凄惨破坏的墙壁——
  美丽的壁画被撕裂了,副葬处女们的遗体则四分五裂。

        ○

  以被破坏的圣堂大厅为背景,一名女性伫立着。她脚蹬高跟靴,腿上套着网袜。上身是强调胸部曲线的紧身套装。一头短金发——以及一对绿色的眼眸。
  「达露雅·米多拉玛尔西·克劳珊布尔希……!」
  我瞪着那个女人,紧咬住嘴唇。我应该更早察觉出来才对的。她曾说过,自己的故乡因非在化而消灭了。既然这样,为什么她还能保留已经非在化的故乡记忆?如果她是这个世界的人类,那些记忆理所当然会丧失才对——
  「是吗……你也是恶魔啊……」
  遭故乡的非在化卷入,本身也恶魔化以后,那些家伙才不至于失去记忆。而能够入侵普通人类无法忍受的重力炉内部,也是这个缘故。
  「帮忙带路……真是辛苦你了呢。夏目智春二号。」
  达露雅愉快地扭曲着那张美丽的脸庞。环顾惨遭破坏的圣堂内部后,她天真无邪地笑了。
  「真没想到机巧魔神的基地是在重力炉里面,这果然造成了盲点啊。由于想入侵这个空间会有点辛苦,我们才稍微用了点粗暴的手段。」
  『智春……魔桥已经……』
  操绪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是啊,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被破坏掉的螺旋状斜坡狠狠撞上圣堂的墙壁,开出一个大洞。原本被隔离的克莱因空间才会出现这个不该存在的「出入口」。刚才那次巨大的爆炸,应该就是这家伙破坏境界所产生的冲击。强行破坏掉的魔桥剖面,就像打磨过的镜子一样光滑——其锐利的切口则叫人毛骨悚然。
  「你一直都在监视我们吗……」
  听了我气到沙哑的这番话,达露雅以嘲讽的表情回答:
  「唔呼呼……当初我不是忠告过你吗——你会后悔的。」
  对这位以手托腮露出优雅微笑的美女,操绪露出愣愣的表情观察着。
  『呐,智春……这位阿姨是谁,你认识吗?』
  操绪一如往常缺乏紧张感的声音,在被石材包围的圣堂内大幅回荡着。我慌忙摇摇头。笨蛋,被她听到怎么办?
  「阿姨!」
  接着在我的视野角落,就出现了达露雅哑口无言的身影。她果然听在耳里了。
  不过即便如此,达露雅还是以成年人的自制力勉强压下怒火。
  「总、总之——这座设施,就由我们财团接收了。机巧魔神这种东西,可不是你们这些小朋友的玩具。那是为了整个世界而存在的。」
  「……就算得到了机巧魔神,你们也无法使用。」
  我冷漠地放话道。
  「你们身为恶魔,就无法成为演操者。也没法充当机巧魔神的活祭品。」
  『以年龄来看……你也有点太老了耶。』
  操绪多加了一句不必要的吐槽。我为了掩盖过她的声音慌忙挥动手臂。
  「难道你没见识过,毁灭世界的『神』是什么样子吗……!」
  「你说……『神』。」
  达露雅的眉毛跳了一下。看来她或许也具备相关的知识吧。我继续盯着她那对眯起来的眼眸。
  「你们就算逃去第二轮的世界,下场也是一样的。只要那家伙不处理掉,总有一天世界还是会毁灭。你们要躲起来苟且偷生,还是与神一战——你已经做好选择的觉悟了吗?」
  「……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这种口气有一半是在说服她自己,只见达露雅面露嘲讽的笑容。面对她这种反应,我也不由得微微露出苦笑。
  「就连我们自己……也不愿相信这种事啊。」
  在我的感叹传到达露雅耳朵前,她背后产生了小型的爆炸。
  有手持枪枝的五名左右士兵,透过墙上的龟裂闯进圣堂。
  既然能入侵重力炉内部,代表他们恐怕也是恶魔吧。从他们的武装判断,或许是不具备直接攻击能力的类型。但不管怎么说威胁性都不会改变。
  「你愿意带领我们去机巧魔神的所在位置吧,二号。要不然,我们就算掀翻这座设施也要把目标找出来。」
  达露雅浮现妖艳的微笑,对我进行胁迫。我则瞪着她摇摇头。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机巧魔神的收纳库。」
  「啊啊,是吗。这就是你的态度?」
  达露雅好像觉得很无趣地咕哝着,朝背后的士兵们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名士兵对墙壁举起武器。他把跟天文望远镜一样巨大的筒子架在肩膀上,以瞄准器加以锁定。连人类脑袋都能塞进的炮管,具备跟步枪截然不同的压迫感。飞弹——不,这应该叫火箭炮吧。难不成他们想打穿墙壁——
  此外,他们所瞄准的场所,还有一群水晶工艺的少女雕像。
  副葬处女的遗体会——
  「住手——!」
  我想都没想就大叫起来。
  极度激昂的情绪,让我原本恶魔的能力觉醒了。我有种全身血液因愤怒而沸腾的感觉。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这种格格不入的现象变成魔力,并引出了我的能力。
  所谓恶魔的魔力,其实就是与不同世界产生的摩擦。
  这就好比搅拌水会产生白色的泡沫般,又或者像对空中喷洒水雾。
  对于身处不同世界间境界上的存在,这是非常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两个异质的世界混杂在一起,就会演变成致命的破坏力。犹如激烈反应的氧气与氢气也会造成巨大的爆炸似地,我感觉到庞大的魔力正从自己的体内释放出来。
  士兵扣下扳机,火箭炮发射了。
  结果在那前方出现了漆黑的影子。
  那是由幽暗凝固成的妖鸟——恶魔夏目智春所召唤的魔精灵。那块呈幽暗颜色的魔力结晶,能消灭一切所碰触到的事物。
  魔精灵跟火箭炮在空中猛烈冲突,但就连引发爆炸都不被允许,弹体直接被吞食殆尽。然后就自动消灭了。
  对消灭——这就是我的能力真面目。
  达露雅见状后表情都扭曲了。
  「傻小子……你会后悔的!海瑟!」
  「嗄!?」
  在歇斯底里大叫的达露雅背后,缓缓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玩意儿呈现巨大的爬虫类样貌。全长大约六、七公尺。具备浑身都被鳞片覆盖、好似恐龙的巨大躯体。它这副看似凶恶,但又有点滑稽的尊容——
  「是变色龙!?」
  『好……好恶!』
  操绪浮现出想呕吐的厌恶表情。跟变色龙长得很像的这只怪物,额上的红宝石色长角正发出光芒,仿佛在追随达露雅般靠在她身边摆出准备攻击的架势。
  「使魔!到底是从哪……!」
  毫无预警出现的达露雅使魔,左右两眼灵活地转动着。它一边发出仿佛自金属缝隙泄出空气般的不悦叫声,一边让角闪烁出深红色的光辉。
  『智春,趴下!』
  听见察觉到异样的操绪惊呼声,我就像触电般立刻滚落地面。
  有什么玩意儿随即无声地通过我头顶上方。深红的光线仿佛在空中沿着尺般描绘出来。原本在空气中飞舞的粉尘一瞬间被蒸发了,烧焦的臭氧气味四散开来。
  「是雷射光!?」
  发现使魔攻击方式的真面目,我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我背后的一根石柱被斜向劈开,并发出咚一声滑落下来。那是超高温的破坏光束。具备离谱威力的杀人雷射光。
  开什么玩笑,我暗地叫苦着。这种玩意儿要怎么防御才好啊。直贵还敢叫我设法争取一千秒的时间。
  「——上吧,魔精灵!」
  既然无法躲避对手的攻击,那就只能先打倒对方了。在我的召唤下,漆黑的妖鸟又现身了,并扑向那只名为海瑟的达露雅使魔。

  瞄准的目标是使魔的角。只要能破坏那根角,应该至少能让对手无法再射出雷射才对。
  虽说比不上以光速飞行的雷射,魔精灵还是以媲美子弹的速度飞翔。接着魔精灵从正面直击使魔的脸部——呃,应该要直击才对啊。
  结果,魔精灵却直接穿过了使魔的身体,撞上它背后的墙壁。
  使魔跟变色龙很像的巨大身躯摇晃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紧接着在旁边的位置,它毫发无伤地再度现身。
  「瞬间移动!?不……是分身吗?」
  这是怎么回事,我内心充满了焦躁感。具备那种程度攻击力的使魔,不可能是不具备实体的幻象才对啊。既然如此,为什么攻击无法命中?
  「对消灭能力……纯粹的破坏之力……这就是你恶魔的能力吧,夏目智春二号?看来你平常好像累积了大量的郁闷呢。」
  望了一眼被我的魔精灵所破坏的墙壁,达露雅深深感慨地喃喃说着。
  操绪则表情严肃地凝视我。
  『智春体内还累积了其他许多东西哟。』
  「你突然说这个做啥啦!」
  一股激烈的疲惫感促使我发出怨言。
  达露雅听了噗哧发出嘲笑。
  「威力的确惊人,不过打不中的。我的海瑟能自由操纵光。除了制造出幻影外,还能像这样直接隐形——」
  「嗄……」
  对无声无息就消失不见的使魔巨体,我只能愕然地仰望并发出呻吟。
  『智春!』
  操绪大叫道。然而,在我回应她的警告之前,我全身就被一股剧烈的冲击力道所袭。
  那是使魔隐形后发出的攻击。恐怕是来自尾巴的一扫吧。那股爆炸性的打击力就像被卡车辗过一样,我直接被撞飞到墙壁边。
  「咕……」
  尽管勉强维持住意识,但全身都因麻痹而无法动弹。
  达露雅是怎么监视我们,并找出重力炉的入口,我现在终于搞懂了。
  恐怕,达露雅自己也具备跟使魔同一种控制可视光的能力吧。她透过这种能力让自己隐形,若无其事地尾随在我们背后。
  等确定位于研究所地下的门在哪后,她就占领研究所,招来手下的士兵们。像这样由带着使魔的恶魔,从建筑物内部进行袭击,十字棱那样的单纯民间研究所根本招架不住。
  「哎呀呀呀呀……你好像很痛耶——」
  我试图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达露雅则以最灿烂的笑容俯视着我。
  「一个小鬼也敢在那里妄自逞强。一无所知又软弱无力的小朋友,像这样趴在地上的姿势才是最适合你的——海瑟!」
  达露雅的使魔让红宝石色的角发光,睁眼瞪向圣堂的墙壁。它似乎想以雷射摧毁那些堵住通道的副葬处女们遗体。
  不过那只使魔却发出苦闷的悲鸣,停止攻击了。
  使魔的脖子——原本被鳞片覆盖的皮肤发生爆炸,露出底下的肌肉组织。那是来自我的魔精灵的攻击。
  「刚才不是叫你住手了吗……」
  我抬起脸瞪着达露雅。
  刚才那是我卯足浑身魔力使出的一击,但魔精灵的攻击对使魔却似乎没什么效果。大概是使魔对魔法攻击的抵抗能力很强吧。
  此外我召唤魔精灵的举动也快到达极限了。在上回的战斗中,我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召唤行为消耗我自身的体力却远超乎想像。疲惫感正袭向我全身,那可不仅是被使魔攻击过的缘故。然而这点我却绝对不能让达露雅发现。
  我靠着墙壁努力站起来的模样,令那位短发美女的脸庞再度扭曲了。
  「真是烦死人了。」
  她说话的同时,深红的闪光便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感受到某种侧腹部被刺入的剧痛,因此再度倒了下去。一股化学纤维跟肌肉烧焦的讨厌气味传来。又是使魔的雷射攻击。
  虽然只是掠过我的身体,但那已经把我所剩不多的体力完全削去了。我倒在石板上,难堪地净扎着。
  「你看看你自己,你以为自己能做什么?单独一人拯救世界吗?小鬼还是闭嘴乖乖看大人怎么做吧。」
  达露雅仿佛觉得很无趣地蔑视着我。
  「我们有经验,有知识,有组织,还具备实行大规模计划的执行力。为得到这些,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并长久忍耐。跟你这种不知努力的小鬼可是截然不同!」
  大人吗?我吐出一口带有血腥味的唾液并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她确实是大人没错。已经无药可救的平凡大人。不知不觉把自己关闭在事先决定好的框架中,对框架外的事物装得浑然不知。只知欣赏自己已经取得的东西,却没察觉自己失去的事物有多么庞大。
  她沉溺于以故乡为代价取得的恶魔与使魔之力,这回甚至为了拿到机巧魔神,而企图牺牲世界作为代价。
  财团那些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会拯救世界的。」
  我缓缓站起身子——撑起用这具被使魔撞飞,又被雷射烧穿的残破躯壳。达露雅则只是以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我。
  「我会破坏『第二轮世界』的遗迹,并设法对付那个『神』。」
  如此断言过后,我笑了起来。
  一瞬间,达露雅的美貌脸庞扭曲得极度丑陋。那是一种对无法理解自己的对象所产生的愤怒,以及对无法理解的对象所产生的恐惧。
  「海瑟!」
  达露雅叫着使魔的名字。那只被鳞片覆盖的巨大爬虫类,再度准备发射雷射。这次并非之前的恫吓手段,而是真心想杀了我。
  结果在我耳边,却响起了「嘻嘻」这种带着促狭又意味深长的轻笑声。
  『对极了。』
  发笑的人是操绪。这位飘浮在空中的幽灵少女俯视我,仿佛无比自豪地朝某人呼喊着。
  『更何况,智春不是孤军奋战……呢,你说对吧?』
  对于这个提问,有个凛然的声音静静地答道:
  「——是的。」
  深红色的雷射发出。那是以庞大魔力聚集成的灼热光线。
  一把绝对无法回避,秒速高达三十万公里的死亡之刃。
  然而这必杀的攻击,却在我眼前斜向折开,朝毫无关联的方向飞去。
  「耶……!?」
  我,以及达露雅都惊愕得无法动弹。在结冻般的沉默当中,一个人影轻飘飘地朝地面舞落。那是一袭统一成黑白色调的制服。一头漆黑的秀发。右手还握着一把小小的怀剑。
  一位纤细的少女伫立在我面前,帮我弹开了雷射的攻击。
  我以颤抖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嵩……月。」
  来者正是嵩月奏。

        ○

  「海瑟——!」
  达露雅怒吼道。简直就像在害怕她的吼声般,使魔开始乱发雷射。
  不过结果还是一样。深红的杀人光线,在来到嵩月眼前就弯曲折射掉了,完全无法伤害到她。
  「光,一旦侵入密度不同的空气层,就会产生折射——」
  嵩月全身正缠绕着一股热气。
  她周围的大气,温度急遽上升,因而使景象看似出现不规则的摇晃。
  这跟沙漠中海市蜃楼的原理相同。也跟把笔直棍子插入水中,看起来棍子好像会变弯的道理类似,她是以加热过的空气来折射光线。嵩月透过身上这层热空气,折射掉雷射攻击。所以达露雅的使魔攻击,根本无法抵达嵩月。
  「能操纵光的,并不是只有你们……而已。」
  「咕……」
  达露雅因过度激愤而说不出话来。
  至于财团女干部与嵩月对峙的场面,我则只能愕然地在旁守候。
  为什么——我不禁喃喃自语起来。为什么已经变成普通人的嵩月,还能使用操控火焰的恶魔能力?为什么她能待在只有恶魔才能进入的重力炉里头?
  「嵩月……你恢复恶魔的身体了吗!?怎么会?」
  听了我这宛如责备的质问,嵩月只是微笑地摇摇头。
  她的长发末梢,正发出沙沙的声响,有透明的沙状物体崩落了。
  「我拜托妮娅对我使用分离机。就算我能留在人类的身体里,也维持不了太久了……所以我才会——」
  「可、可是……」
  「只要解放我这个躯体,白银就能重新启动返回母舰。这样一来黑铁也能复活了——毕竟白与黑原本就是一体的存在。」
  嵩月淡淡告知我的言语,让我惊觉自己所犯下的失策。
  「太极生两仪,两仪终将回归太极」——冒牌直贵留给我的这番话,应该绝对不能让嵩月知悉才对。结果这番话当中我没想通的真正意义,却被聪慧的嵩月搞懂了。
  冒牌直贵曾说《黑铁》是预备机。
  不过,同型机的《白银》也是。
  不论两者中的哪一者——或是双方皆在战斗中损失了,也可以当作预备机来使用,这就是准备两架同型机巧魔神的理由。
  那两架的零件可以互换。透过交换零件,可以让机体从严重毁损的状态下复活。原本打造自同一张设计图的白黑两架机体,最后又合而为一。
  「可是……嵩月的身体一旦离开《白银》,就会……」
  从制服袖口露出的嵩月左手,一直到手腕部分都变质成透明的玻璃状了。恐怕她的左手已经不听使唤了吧。
  此外,受非在化影响的不只是她的左手而已。已经非在化到濒临极限的嵩月,本来应该根本站不起来才对。如今她处于随时消灭都不奇怪的状态。一旦她使用恶魔的能力,只会加速这个过程。
  不过嵩月还是优美地露出微笑,将怀剑拔出鞘。
  「已经约定好了。」
  她握着怀剑的右手,滴出了鲜血。如此流下的赤红血液,化为灼热的地狱烈火。而火焰最后又终于变成剑的形状。这便是嵩月一族的护刀——焰月!
  「我说过要保护夏目同学——」
  住手啊——我发出的制止声,已经传不到嵩月耳里了。她全身缠绕火焰开始狂奔。达露雅则以恐惧的表情望向她。
  「海瑟!」
  那只使魔就像要保护达露雅般迎向前。红宝石色的角又发光,发出雷射。然而那深红的闪光却无法抵达嵩月身上。嵩月挥下剑,灼热的火焰烧伤使魔的脸孔。使魔因痛苦喘息而不动了。
  「——魔精灵!」
  发现使魔毫无防备,我立刻以魔力狠狠追击,具备对消灭能力的漆黑妖鸟,在使魔的脸上炸裂开来。
  惨叫声震撼了圣堂。在嵩月的火焰与魔精灵的直击下,使魔的魔法防御被打穿了。虽然无法带来致命伤,但使魔也失去了角。杀人光线已经无法再使用。
  「你们竟敢……!」
  达露雅火冒三丈地叫苦着。她的身影摇曳,开始溶入背后的风景。这是光学迷彩。她透过魔力操纵光,打算直接逃跑了。
  不过,这种尝试完全无效。
  嵩月散发出的地狱烈火,扭曲了整座圣堂内的空气,改变了光的折射率。达露雅的光学迷彩因此无法发动。就好像制作失败的合成照片般,一名短发女性的轮廓,在火光的照射下清楚浮现出来。
  在即便如此还是企图逃跑的达露雅面前,嵩月缓缓舞落了。她的肢体展现起优雅的舞蹈。这是炎舞。
  达露雅因为穿着难以活动的高跟鞋和套装而难以反应,而被嵩月抛掷出去,她连受身都做不出来,直接摔在地上。那里刚好有一堆她所破坏的圣堂瓦砾碎片。
  只听见让人忍不住掩耳的讨厌钝重声响起,慢了半拍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达露雅惨叫一声,脸部溅出了鲜血。
  尽管嵩月已经手下留情了,但达露雅的身手却比想像中还笨拙,加上她运气又不好。脸部直接冲进瓦砾堆的她,缺了门牙,鼻梁也歪成不自然的形状。
  以破坏副葬处女遗体、试图杀死我的代价而言,总觉得这样还不太够就是了——
  「可恶……可恶,竟敢把我的脸……」
  抬起满是鼻血与眼泪的脸,达露雅使劲地吼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妨碍我。我们已经失去一切了啊!包括自己的祖国,深爱的人,以及未来——所以至少让我们获得『力量』吧!我们只是想求个安心罢了。继续忧心忡忡地活着我们已经受够了!只要有机巧魔神,我们就不需要再提心吊胆,我再也不想面对恐惧了——!」
  说这是什么无聊的话,我心想。
  不论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只要继续局限于自己所拥有的事物,就永远也无法安心。更不可能因此得到幸福。
  对于将仅存的「性命」都奉献出来营救我的嵩月,达露雅是毫无胜算的。不过,已经是个大人的达露雅,却无法被这种简单的道理说服——
  「无法原谅……我要……把你们……」
  达露雅从套装的胸前取出了某样东西。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我一时也没搞清楚。乍看下像是遥控器。就是可以远距离遥控汽车模型的那种。
  「米多拉玛尔西阁下!」
  发现达露雅手中抓着那个,她所带来的士兵们脸色大变。
  「请稍等一下,引爆装置的时间还没设定好。」
  「现在引爆的话,我们会被卷入——」
  「给我闭嘴——!」
  脸上浮现起半疯狂的笑意,达露雅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士兵们立刻发出惨叫。
  操绪紧绷着一张脸回头看我。
  『刚才他们说引爆装置……』
  「是炸弹!」
  我这时才察觉圣堂四处设置了无数的炸弹,不禁愣住了。
  那就好像在大楼拆解现场可以看见的那种、将大量炸药绑在一起的遥控炸弹。因为使魔以光学迷彩进行伪装,所以直到刚才我都没有发现那些玩意儿。
  别开玩笑了,我心想。一旦这潜行次元的舱房被破坏,所有机巧魔神都会不堪使用。如今依然被封印在机巧魔神中的副葬处女们也会死,不只这样,打倒「神」拯救人类的手段同样会跟着丧失。
  绝对不能让她这么做。
  「可恶——」
  我绞尽残存的一点点魔力,召唤出无数的魔精灵。
  我的魔精灵能力是对消灭。理应可以让炸弹爆炸的现象也完全消失才对——
  圣堂内的各处都引发了巨大的爆炸。
  我所操控的妖鸟们张开漆黑的羽翼,直接封住那些爆炸现象本身。当然,我没办法做到滴水不漏,爆炸的规模太大了,况且炸弹的数量也太多了。
  来不及对消灭的炸弹一一发出冲击波,激烈摇晃着潜行次元舱房所包裹的整个空间。爆炸破坏了副葬处女们的遗体,也把财团的士兵们一起卷进去。随后——
  『智春——!』
  操绪首度发出了悲鸣。
  就在我背后也有一颗炸弹。等发觉这一点时,我的视野已经被巨大的爆炸火焰所淹没了。魔精灵来不及处里这颗。超越音速的冲击波朝我们大举袭来,掀翻了我们脚下的石板。被爆炸卷入后,我的鼓膜因急遽的气压变化而发出哀号。
  不过,我不感觉痛。
  在我的眼前,一片逆光当中,浮现出一名被火焰包裹的少女轮廓。
  那是嵩月。
  全身缠绕火焰的嵩月,化为我的盾牌,就挡在那个地方。
  她以自身膨胀出的巨大火球抵销爆炸,将我安全地守护在背后。
  要好好保护我,正如她的这项约定一样——
  灼热的闪光笼罩着世界。
  紧接着下一瞬间,寂静唐突地造访了。
  圣堂还在微微摇晃着,不过爆炸已经结束了。被火焰包围的大厅,变得和白天一样明亮。漫天飞起的粉尘与缺氧导致我呼吸困难,但至少圣堂还屹立不摇。事先安装的炸弹,有一大半威力都被魔精灵抵销掉了。
  在充斥着沉默的圣堂中,只听见「锵啦」的尖锐声响响起。
  那是怀剑造成的。
  嵩月手持的怀剑,以出鞘的状态滑落在地板上。
  就好像在追随剑的步伐般,嵩月的身体也缓缓瘫落了。
  「嵩月!」
  『嵩月同学——!』
  我紧抱住嵩月的身子,操绪也朝她凑过来。
  眼见我们都在,嵩月露出微笑。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仿佛在颤抖般动着。
  「……很对不起。我不幸……失败了。」
  嵩月如冰般冷冽的体温,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她的身体被许多尖锐的石柱碎片所刺穿,一眼也能看出那是足以致命的重伤。然而嵩月的身体却几乎没有出血。她的血液本身就是地狱烈火。刚才血差不多都使用殆尽了。如今的她不剩半点魔力。
  嵩月缓缓抬起右手,以纤细的手指碰触我的脸颊。
  她轻轻拭去了我的眼泪。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哭。
  「我,不要紧的……」
  说完嵩月眯起眼。
  「嵩月……」
  「夏目同学,你说过你喜欢我……我很高兴。所以,就这样吧……」
  嵩月以平静的声音告诉我。
  『——不行,怎么可以这样!』
  操绪打断她的声音大叫道。
  她露出到目前为止我从未见过的慌乱表情,只见她紧抱住嵩月。
  『嵩月同学……小奏你,应该要过得更幸福才对!想要什么东西就堂堂正正喊出来吧!只要是这个有幽灵小姑缠身的不中用家伙能做到的,他都会给你,因此——』
  「小姑?」
  这个日常生活很少用到的词汇,让嵩月有点吃惊地瞪大眼。
  「真是,太美好了……能这么做……我真的。」
  嵩月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微笑。那是最棒最美丽的笑容了。
  我抱起她的身体。
  「嵩月……你等一下。我马上把你带去律都姊跟阿妮娅那边……」
  带去以后又如何呢,这个问题我不是没考虑过。
  嵩月的肉体已经到达极限了。即便是律都姊或阿妮娅,也不见得能想出什么办法。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任何对策了。
  就在这时,嵩月的双臂悄悄环抱住我的脖子。
  简直就像在寻求接吻般,她凑向了我的脸。然后她在我耳边温柔地轻声说道。
  「夏目智春——汝愿发誓,成为我嵩月奏一生的契约者吗?」
  对此我没有迟疑的理由。
  「是的。我发誓!所以——」
  我以严肃的目光凝视着嵩月。
  嵩月占据了我整个视野,并留下幸福笑容的残影。
  「我允许你。」
  她的唇形的确是这么动的。
  顿时嵩月全身都失去力道了。我抱起她轻得令人惊讶的身躯,愣愣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我甚至连呼唤她名字都办不到。假使她没有回应的话——我不敢去确认那点。
  『……』
  操绪并没有哭。她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眸瞪得好大,正紧咬着嘴唇勉强忍住泪水。如果这时她哭了出来,嵩月就再也不会苏醒了。她似乎顽固地坚信着这一点——
  爆炸造成的烟雾慢慢消退了。
  在眼前意外近的距离内,出现了达露雅跟她的使魔身影。
  大概是被爆炸的余波卷入吧,她俩也是伤痕累累。不过或许也因此恢复了冷静吧。达露雅的眼眸发出残酷薄情之色,冷冷地盯着我们。
  「哼……死了吗,那女孩。」
  她吐出带有折断门牙的口水,粗暴地放话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继续打吗?」
  「……」
  我无言地仰望她们。达露雅的使魔角已经折断了。不过,有鳞片覆盖的那双眼睛还是睁开的。
  那对巨大的眼球跟额上的角一样是红宝石色。光凭这点我就理解了。这只使魔除了角以外双眼也能发出雷射。而且其威力还强到夸张。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滚吧。」
  我以叹息般的声音告知对方。
  她的太阳穴好像猛然跳了一下。不过我不理会她继续说道。
  「现在我还可以放你一马,所以你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以后再也不要出现了。」
  「你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达露雅的肩膀因怒气而颤抖起来。
  「你只是一只用光魔力的雄性恶魔罢了,根本打不赢我的海瑟——」
  『不必再说了,智春。』
  操绪用平静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脸上隐约浮现寂寞微笑的她,正以哀怜的目光凝视着达露雅跟她的使魔。
  『不需要再忍耐了。操绪会原谅你的……所以……』
  是啊,我点点头,看了一下直贵交给我的手表。
  事前约好的一千秒已经过了。
  「——出来吧,黑铁!」
  在四分五裂的石板上,火光照出了我的影子。影子边摇晃边改变色彩,最后变成漆黑的虚无幽暗之色。
  就像要撕开那片幽暗般,一双手臂从底下冒了出来。那是以机械驱动的巨大臂膀。
  掰开我狭小的影子,漆黑的巨人浮出地表。
  这就是以机械驱动的恶魔,机巧魔神。
  无数的齿轮在厚重的铠甲内部蠕动,发出类似野兽咆哮的轰隆声。
  「机巧魔神!?」
  达露雅张开双臂呼唤着。她充满血丝的双眼,发出了闪亮的欣喜光芒。
  「是从母舰那透过量子传送过来的吗!?真是惊人的技术力。太棒了,要是拥有这种力量——」
  我对她的发言已经毫无兴趣了。而我所操纵的机巧魔神也有同感。
  对着达露雅的使魔,《黑铁》举起左臂。
  从紧握住的拳头中渗出了幽暗。那是以巨大魔力制造出的重力球。
  达露雅则从容不迫地笑道:
  「没用的。对可以自由操纵光的海瑟而言,你的攻击不可能命——」
  她那从容的表情在话的中途变得僵硬起来。
  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使魔周围被无数的空间龟裂所包围。
  「你说光……怎么了吗?」
  我以冷淡的口气反问对方。《黑铁》右手所握的,是一把巨大的剑。银色的剑刃挥落,在空间描绘出一道七彩的轨迹。
  「什么,那把剑……」
  达露雅的声音开始发抖了。她总算理解到,机巧魔神所握的巨大剑,是可以切开空间本身的魔剑。
  「难不成……你想用切裂的空间……制造出囚禁海瑟的兽栏……」
  被空间裂缝囚禁住的达露雅使魔无法动弹。我只是以事不关己的目光注视着。这种空间切断能力,是来自机巧魔神《白银》。而我的《黑铁》,则从瑶的《白银》那继承了这把武器。
  「就算你能弯曲光线隐形起来,也不可能进行瞬间移动吧。一旦缺乏身体足以通过的空隙,你们就再也无法动弹了,不是吗?」
  「咕……海瑟,快开火。我受够了,宰了那个小鬼——!」
  边擦拭滴落的鼻血,达露雅边叫道。
  从使魔的双眼,同时射出了无数的雷射光。
  那一瞬间就能抵达我这里,将我全身燃烧殆尽——原本应该要这样的。
  不过,那些深红的闪光却在我眼前改变了方向,被《黑铁》的左手吸收进去。就是那只握着幽暗重力球的左手——
  「……怎么可能……重力把光扭曲了……」
  达露雅的说话声到一半就中断了。在《黑铁》举起的拳头周围,浮现出魔法阵。那是由七层所组成的魔法阵,每一层都像巨大齿轮般各自回转着,最后终于如巨大的炮管般,呈等间隔排列。
  『——比夜晚还深沉的幽暗从深渊中诞生。』
  《黑铁》挥下左臂。
  重力球从伸出的左腕发射出去,每通过一层魔法阵,就会阶段性加速。最后等完全穿过魔法阵时——
  『那是于科学之光芒下映照的影子——!』
  重力球化为超高速的炮弹朝使魔笔直飞去。
  被空间裂缝囚禁住的使魔,还是无法动弹。
  「海瑟!」
  达露雅发出尖叫。激烈的冲撞声响起。重力球击飞了使魔的巨大身躯,并将它拉入虚无的幽暗当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己身也感受到被撕裂的剧痛,达露雅惨叫着。
  不过《黑铁》并没有就此停止。转向那位心生胆怯的财团女干部后,《黑铁》高举起右手。她正是嵩月的仇人——对吧。
  《黑铁》挥下剑。先是冲击声。然后是对手发出的悲鸣。
  「噫、噫——……!」
  银色的剑斩裂了大圣堂的石板地,刚好刺入瘫坐在地上的达露雅双腿之间。
  达露雅翻起白眼昏厥了。从她那半开得很难看的嘴中,冒出了意味不明的呓语。那是她已经不存在的母国语言,可能是在向谁道歉吧。
  我俯瞰这样的她,深深叹了口气。
  《黑铁》缓缓沉入我脚边的影子里。当任务结束后,就返回收纳库去了。待在比幽暗还黑的深渊底下——
  啪啪啪——就在那之后,我听见了拍手声。
  缓缓转过头,在不远处的瓦砾堆上,有位带着巨大猫头鹰的黑衣少年伫立着。他拍手的意思,是感谢我按约定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还是赞赏我没有杀死达露雅呢。
  「上面好像也已经收拾干净了。」
  对怀抱嵩月的我,直贵慢吞吞地告知道。
  「上面?」
  是指研究所,十字棱吗。
  是啊,直贵点点头。
  「安排在十字棱里的警卫装置发动了。财团的士兵们全都遭遇了意料外的不幸事故。」
  「不幸事故……」
  我无奈地摇摇头。是阿妮娅干的好事吧。
  身为食运族的阿妮娅,可以吸收累积于物品中的运气。就算那是整栋建筑物也不例外。
  因此那些踏入受诅咒建筑物的人们,视情况可能会遭遇到足以让人死亡的倒楣事——
  「财团的实战部队这么一来就全灭了。克劳珊布尔希财团的主体,是以金融投资为主的普通人。恐怕经过这次的事件,那些家伙就会对机巧魔神死心了吧。」
  「是吗。」
  太好了,我打心底这么认为。这下子机巧魔神的母舰就不会再受到威胁。嵩月的死也没有白费了。
  嵩月真的成功守护了我们。就按照过去她对我许下的承诺。
  「……她死了吗。在还没完全非在化之前……?」
  盯着躺在我臂弯下的嵩月,直贵问道。
  注意到我默默点头后,他又咖叽咖叽转动起手表的龙头。
  「呼——你运气真好呢。」
  简直就像事不关己般,他这么说道。
  「运气……真好?」
  我眯起眼瞪着直贵。内心无处可去的悲痛情绪,逐渐变为一股愤怒。
  然而直贵却把我的愤怒当微风一样轻松带过。
  「没错。先前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选项增加了一个,对吧。」
  直贵让套在双臂上的手表发出咖叽咖叽声。
  咖叽咖叽,咖叽咖叽,咖叽咖叽,咖叽咖叽——
  「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让我知道你的答覆吧,夏目智春?」
  黑衣少年如此表示。他脸上浮现宛如恶魔的疯狂笑意。


∴ 终章

  再过几小时日期就要换了。这是圣诞夜前一天的傍晚。
  被昏暗街灯照亮的街景中,于平凡的住宅区一隅,有座被附近敬而远之的古旧宅邸身影矗立着。那是栋庭院有显眼巨大樱花树的红砖造西式建筑——鸣樱邸。
  一位少女,伫立在那株樱树下。
  她的打扮是以黑皮革加红色方格为基调的庞克风格,一头庞克发型令人联想起武士。背后有收纳日本刀用的皮箱。腿部所缠的绷带尽管有点怵目惊心,但依然成为她整体造型的一部分——散发着如此氛围的少女,正是橘高秋希。
  她肩上,乘着一只灰色的猫头鹰。
  「——来送行的人只有我们吗?」
  秋希察觉到我们正在接近,于是回过头来。
  发现飘浮在我附近的操绪,她有点吃惊地挑起眉。不过,除此之外她就没有多问什么。毕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不好意思。我和冬琉会长目前有些无法碰面的理由。」
  我模棱两可地提出借口。
  「是啊,你好像说过了吧。我明白了,我会对冬琉保密。」
  秋希促狭地眯起眼。太感谢了——我对她低下头。
  对我的脑袋,秋希仿佛在激励般砰砰地拍了几下。
  「加油吧——我可以这么说吗,夏目智春?」
  「嗯。」
  我以复杂的心情回答道。因为之后我就要阻止她复活,而返回「第二轮的世界」了。然而——
  「那个……真的托你照顾了。」
  「哪里。我自己才是获得了宝贵的经验呢。我要感谢你们。」
  对面露微笑的秋希小姐,我再度深深一鞠躬。
  能跟她相遇真是太好了,我打心底这么认为。假使我没有在「第一轮世界」邂逅秋希。就没法像这样顺利与操绪重逢了。另外,对于千方百计想让她复活的塔贵也及冬琉会长心态,我也一定无法理解吧。
  「哎呀……好像又有一个人来送行了啊。」
  听了秋希的话,我朝后转过头。
  在鸣樱邸的门前,伫立着一位身穿洛高制服的少女。
  她那双大眼,正以充满忧思的表情盯住我不放。之所以会呼吸有点凌乱,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缘故吧。少女连呼出的气息都变白了。
  「嗨。」
  我露出软弱无力的微笑并朝她挥挥手。尽管已事先通知过她,但是否能相见完全得看运气。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跟她再说一次话。
  「真抱歉,把你叫到这种地方来。」
  「……智春。」
  大原杏慢慢朝我走来。她依旧是一副娃娃脸,但看起来之所以变得有点成熟,应该是表情泫然欲泣的缘故吧。
  她呼出白色的叹息,露出隐约有点寂寞的表情——这么笑道。
  「你要离开了吗。到很远的地方去。」
  被这样一双大眼从正面凝视,我有好一会儿陷入了沉默。
  代替事先准备好的谎言,我选择轻轻点头。
  「嗯。」
  杏噗哧一声笑了。那张坚强的笑容能带给注视的人力量。
  「是吗?看来你是非走不可呢。」
  「咦?」
  「不知为什么,我已经搞懂了。你虽然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智春,但果然还是智春没错。明明默默消失会好受得多,结果却选择这种笨拙的举动,嗯,我最喜欢你这点了……」
  我无言地咬住嘴唇。闭上双眼,想像着过去我曾称呼老哥的那个男子会作何感想。
  感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我有一种确信,那个答案一定不会错。毕竟他其实也是我自己啊——
  「那家伙啊,想要保护的,是跟杏你们邂逅的这个世界。」
  「咦?」
  杏露出吃惊的表情。我则对她抱以强而有力的笑。
  「假使世界没有走向死路,而一直持续下去的话……这个世界的杏跟其他人就不会消失。即便过去的历史被覆盖掉了,『第二轮世界』也追不上第一轮。」
  这个世界终将灭亡。不过,那并不是因为老哥逆转时间的缘故。
  沙上残留的足迹消失,被踩下不同的新足迹,这跟已经通过沙滩的人也毫无关联。
  一旦想通以后,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不管是我或达露雅,都被遥远的未来等待我们的不幸而完全夺走注意力,因此产生了误解。为什么我们都坚信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没救了呢。
  跟第二轮的世界根本毫无关联。
  只要能完全不接关地走到最后,就不需要什么纪录点了啊。
  存在于这里的杏等人,只是跑在比我们晚一年的未来之路上罢了。
  我们望着不同的景色,试图赶上快了一圈的杏他们。即便我们再也无法像这样交谈,但我很清楚——他们就跟我们一样,会时而受伤、时而迷惘、时而哭泣、时而欢笑地活着。
  「第一轮的世界」并不必然会毁灭。
  现在还来得及。为了掌握时机,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才会飞到「第二轮」去。为了召唤出「第一轮世界」里无法使用的机巧魔神。
  那也是为了取得打倒「神」的力量——
  「是这样对吧,阿妮娅。」
  我缓缓回过头。鸣樱邸的玄关门开了,一位缠红围巾并身穿黑衣的少女伫立着。她就是洛高魔女——阿妮娅·福尔切。
  「啊啊对了,智春——『黑铁·改』准备好了吗?」
  阿妮娅摇曳着一头钻子般的卷曲金发,傲然地对我问道。
  我点点头。『黑铁·改』——兼具空间控制与重力控制能力的机巧魔神。这跟炫塔贵也取得的机巧魔神《钢》具备相同的能力。也就是可以进行时空跳跃的能力。这样我们就能返回「第二轮的世界」了。
  「不好意思,樋口。还麻烦你把这个东西搬过来——多谢你的照顾了。」
  阿妮娅这么说道,从跟在她背后的樋口手中,接过一只银色的行李箱。毕竟是在这里住了五年,她的行李比较多。几乎像是在搬家了。
  「哎,你不必放在心上。」
  樋口一如往常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跟阿妮娅握手致意。
  接着他又与我碰了一下拳头。
  「世界灭亡尽管很有魅力,但与神交战也不错啊。如果事情顺利,记得帮我拍一张照片回来。」
  他以为那很轻松啊,我不禁露出苦笑。不过,被这个家伙说过后,我突然觉得事情变得简单不少,真是不可思议。
  『看那边,智春……』
  操绪喊着我的名字。
  我顺着她的话仰望天空。有某种冰冷的东西落在脸颊上。那是自天空轻飘飘舞落的白色薄片。
  「下雪了……难怪这么冷。」
  秋希以好像很愉快的语调说道。
  「好美。简直就像樱花的花瓣一样。」
  杏摊开双手,隔着树枝凝望广阔的天空。
  我们有好一会儿都默默无语,只是欣赏持续降下的雪。
  「呐,智春。那个女生是……」
  最后杏望着我的侧脸这么问道。
  在鸣樱邸这个名称由来的巨大樱花树树根下,横躺了一个金属制的箱子。
  那是尺寸等同棺材的大型银色箱子。上方镶嵌了玻璃,可以依稀看穿里头的模样。里面以金属框架固定的那玩意儿,是连接了大量管道线路的圆筒形胶囊。胶囊内,有个仿佛已经死亡的少女沉眠着。
  这位少女有一头漆黑艳丽的长发,通透的白皙肌肤。是个容貌远离俗世的美少女。
  俯视着在这个世界不会再度醒来的嵩月奏身影,我说出了这番回答。

  「她是我的……契约恶魔(女朋友)。」



后记

  目前的时间是清晨四点。我感冒发烧到卅八度左右,鼻水流个不停,但结果还是关在邻近编辑部的某饭店房间,书写这篇后记。不会让人想睡的感冒药搭配营养口服液的组合后劲实在太强烈了。明明我眼前就有一张床却怕躺下去就爬不起来,那样势必会错过结账时间,所以才强迫自己醒着,置身这种类似拷问的环境下。我前辈子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啊——
  总而言之在此为您献上第十二集的『机巧魔神』。可称得上是高潮迭起的故事内容,惊人的情节发展接连不断。花了十二本的篇幅,终于、终于写到这里了。这都是托了一直陪伴本书到现在的读者之福,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机巧魔神世界的幕后真相,感觉差不多呼之欲出了,但不管是早就猜到这种走向或完全出乎意料的读者,都希望能尽情享受本作的乐趣,那就是我身为作者最开心的一件事了。相较之下流点鼻水根本算不了什么,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总之这集也延续前一集,属于「第一轮世界」的篇章。描写出正常状态下绝对不会相遇的角色们,不时露出各种不同样貌的故事。这部分如果能让您充分品味if的世界要素那就太棒了。
  尽管本系列一开头就在书中提过好多次,但机巧魔神这部作品的主轴还是螺旋。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但又不是完全重复上一次。就是这样一个边缓缓发生变化,边持续前进的世界。另外我觉得这跟现实的世界也很像吧。类似的失败不断发生,不论几次都会面临同样的后悔。但总是相信下一次能处理得更好。好比每次站上体重计就会后悔点心吃太多了,诸如此类的。不,体重的话题一点也不重要就是了。
  这回的机巧魔神,正是一个象征这种不停旋转的世界观的故事。此外最末尾怒涛般的展开也毫无例外。虽说那是对原作者而言会烦恼得睡不着的部分,但也是描写机巧魔神这部作品无可避免的章节。以此为关键在同一个场所不停打转的故事,应该会慢慢往前发展才是。
  不过话说回来,已经有好一阵子都在描述异常宏观的剧情,也差不多该让智春他们返回日常生活了。是否能平安回到范围较小的校园故事呢,如果您能一边猜想日后的发展,一边愉快地期待本作,那我的心愿就实现了。

  那么,在这一集出版之前,※由あきづきりょう老师执笔的漫画版『机巧魔神』第一集也发售了。那可是一部连原作者也很有信心推荐给别人的高完成度作品。平常不怎么读小说的朋友要是问起「机巧魔神是什么样的故事?」,就请让他们看漫画吧,这就是我的计划。漫画版会持续在月刊漫画电击大王杂志上连载,请各位务必要严加追踪。(编注:此为日本出版状况。)
  此外当这集送到您手中时,※动画版的播出应该也展开了。在光以幸运还不足以形容的美妙邂逅恩赐下,我认识了以工作人员跟声优为首的一群伙伴,对这部作品贡献心力的诸位,用言语实在无法表达我内心的感谢。(编注:为日版的出版状况。)
  当然比起其他人,始终给机巧魔神支持鼓励的诸位读者,才是我最该表示感激的对象。而对于描绘成动画的另一个机巧魔神世界,也请您们务必要多多赏光。

  那么到了最后,对所有与本书出版相关的同仁,我要真诚地表达感谢。和狸ナオ老师,责任编辑先生,让您们承担了庞大的作业量,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下一集的预定出版时间暂时未定……不过尽管如此,感觉今年除了文库外还会在许多媒体为您献上机巧魔神这部作品。如果有空的话请您经常注意相关讯息。
  祈祷下一集还能再与各位相见,三云岳斗敬笔。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月 于 2014-11-5 19:04 编辑


这本书图扫的有点模糊所以可能错会比以前多一点,外加我最近没太多时间仔细校对so大家凑活看吧应该没啥大问题……
东立你妹的用了11本的“操演者”结果这本换成“演操者”我费了多大劲才忍住没去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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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tzxyvfw149670 公爵
這部最近出這麼慢(大概在第7集之後就這樣),讓我懷疑東立是不是要棄坑,想當初我就是因為這部跟笨測,才會在搜索的頁面上發現輕國。這套也算少數幾部我一直有再收的。
當初路人hystericalhell大大在翻這集時還在2009年,現在都過了好段時間了,個人認為這集算這套中最好看的一集,基本上本書所有的謎團大部分都可以在這集跟上集(11集)解開,這集第5章操緒和第6章嵩月對智春所說的話,內含感情重量,看完之後真的超感動的,所以那時超期待13集的,可惜hystericalhell大大在翻完13集第一章後,就從輕國消失了,直到前年才由當初翻第一卷的fleelancer大大填完13集的坑。第一時間看完13集時,結尾(不包含尾聲)爛到我差點把電腦丟下樓,13集開頭還不錯,尾聲也完美呼應第一集的一開始,不過從中間開始亂丟閃光彈和那無言弒神,搞到最後點火裝置根本除了猥褻惡搞之外根本沒路用,當初乾脆直接送給炫不就好了,反正最後也是踩爛,踩爛它就能讓炫崩潰真的很扯,那裝置功能跟另外一半的機巧魔神(12台)名子一樣,壓根沒提過。結尾爛到我覺得改編改到爛掉的動畫反而結尾處理得更好。
最後還是要感謝一下錄入的终焉之月、掃圖氮气、修圖琳、校對朱月等大大們的辛勞,thank you!
ps.話說東立有時候翻譯真的很扯,我覺得演操者那個,直接無視照舊翻操演者,一開始看過去覺得有點怪怪個可是又不知道是哪裡,找超久才發現,東立的譯者有時候會這樣,用一些感覺不太對題的或改的怪怪的語詞去翻,不過聽說青文這狀況更嚴重(我沒買過青文的書)。

9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月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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