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美月]光在地球之时……7空蝉[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11-16 19:15 编辑


光在地球之时……7空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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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野村美月
  插图:竹冈美穗
  图源:宅之预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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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最爱」是谁?
为了询问那个人的心情,是光和光造访教会,与一名清秀女性相遇。名为「空」的她说自己怀着「天使之子」……
「怎么办?一定是我的孩子。」
「你说什么──?」
是光为了保护空和空的孩子而四处奔波,校内却误报四起,替他惹来莫须有的嫌疑!因为光孩子的存在产生动摇的葵,以及蠢蠢欲动的一朱……在各式各样的思念交错之间,被隐瞒的真实将逐渐明朗!
野村美月力作,人气校园悬疑罗曼史,第七集登场!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以为是天使。散发出甜蜜花香、被清澈透明光芒笼罩的你,静静露出微笑。
  你那白皙美丽的侧脸看起来十分哀伤,仿佛在寻求救赎。
  我屏住呼吸,竭力聆听你不成声的话语。

  那天起,我迷失了道路。

  别再这样了。

  就忘记了吧。

  我在疼痛不已的心底一再这么期望,却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你身边。告诉我在夏日原野盛开的萱草叫忘忧草的人,是你。
  所以我将庭院染上夏天灿烂的阳光色彩,种了跟百合很像的那种花。


  光——为了忘记你。


  一章 无法忘怀的人
  「——赤城,我有事要问你。」

  暑假尾声。
  在夜晚吹着湿润夜风的河边,朝衣用带着强力意志的锐利眼神凝视是光。
  她认真地表示,有事想请教身为光朋友的是光。
  「光最爱的到底是谁?都是因为恋情无法实现,光才会……」

  「等一下。」

  是光身旁的光静静低语时,正是是光屏住呼吸、朝衣准备触及话题核心的瞬间。
  「让我自己来说。」
  是光急忙阻止朝衣:
  「喂,等一下。」
  然而朝衣却——
  「光比任何人都还要深爱的是——」
  「等一下。」
  「光的——」
  「喂!」
  「最爱是——」
  她完全没在听是光说话。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吗!小朝!」
  是光竖起眉毛,粗声喊道。
  至今为止一直把是光当疥虫看的朝衣,愿意认同他是光的朋友兼代理人,是光很高兴。她以这么严肃的表情准备吐露的光的秘密,是光其实也非常想知道。不过,光本人却在此时此刻,在是光身旁,一脸认真地希望他们「等一下」。
  朝衣看不见身为幽灵的光,因此态度依然平静,不过是光能清楚看见光,他不能就这样听着光的秘密被揭露。
  再加上帆夏、葵、月夜子、美智留,以及雏、头条等学校成员,还有是光的妹妹紫织子及猫咪小瑠璃,都正在河边玩烟火。
  虽说这些人离是光有些距离,但仔细环顾就能发现,帆夏和葵一直不安地偷瞄是光和朝衣,手拿烟火的紫织子也不满地鼓起脸颊,瞪着他们。想在这种情况下谈论严肃话题,本来就不太可能。
  被评价为「冷静能干的学生会长」的朝衣应该不会没注意到才对,现在却因为她心里只有光的事,看不见周遭情况。她眼神锐利,对一直叫她等一下的是光表达不满:
  「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她彷佛在谴责是光,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吐露重大秘密,是光却在那边犹豫不决,太不像男人。
  「你问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具体上来说——总之不是现在,之后再说。」
  右边是朝衣尖锐如刀刃的目光,左边是光哀求般的眼神,帆夏、葵、紫织子等人还在远处盯着他,令是光腋下渗出汗水。总而言之,得先安抚朝衣才行。
  然而,在是光准备行动前,朝衣就着急的以严肃声音大叫:
  「拖拖拉拉的话,孩子就要出生了!」
  是光吓了一跳,瞬间抱住朝衣,用手捂住她的嘴。
  朝衣惊讶得瞪大眼睛。
  (她刚刚是不是说孩子要出生了?难道是光的小孩——!)
  是光急忙转头望向光,看见他困扰地皱着眉头。
  (喂,你那副懦弱的表情是怎样!你这家伙真的有小孩啊?)
  是光想立刻问清楚。
  然而——
  当他回过神时,帆夏和葵已经不是偷瞄的程度,她们探出身子,紧盯是光。紫织子脸颊越来越鼓。连雏、头条和月夜子都分别对他们投以兴味盎然、责备、乐在其中的目光。是光低头一看,被他捂住嘴巴的朝衣面带愤怒又害羞的微妙表情,僵在那里。
  「啊,抱、抱歉!」
  是光连忙放开手,用拔尖的声音对咬牙切齿、红着脸瞪过来的朝衣大喊:
  「总之之后再说!『之后』就是第二学期在学校啦!」
  ◇  ◇  ◇
  回家后……
  「那个高高在上、感觉会对他人的失败嗤之以鼻的讨厌鬼,是是光哥哥的什么人?哥哥,你和那个明明一副『男人这种东西我才不放在眼里』这种态度,感觉却会滥用职权找人麻烦的人做了下流的事吗?我可不允许是光哥哥这么做喔!」
  是光摆脱鼓着脸颊不停追问的紫织子,以及用冷淡目光观察情况的小瑠璃,关进自己房间,才总算能跟光两人独处。在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精疲力竭的是光面前,光忧郁的声音如同经文般流泻而出。
  「……勿忘草是种映着天空颜色的可爱小巧花朵。从前有一名骑士跳入河川,试图为恋人拿到漂在河面上的一束勿忘草,却因此丧命……他在最后一刻将花束扔给在岸上等待的恋人,大喊『不要忘记我!』……在那之后,他的恋人非常思念他,一生都将勿忘草带在身上……以这种方式直到死后也互相思念,对他们来说应该很幸福吧。」
  光静静低语,阴影落在清澈瞳眸之上。少女般的白皙美丽脸颊,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是光咕哝道:「不,一面被河水冲走一面把花扔上岸,会让人很为难,因为被说『一辈子都不要忘记我』的那一方会觉得很可怕。」
  「……说得也是。」
  光沮丧地垂下头。
  「是说,你别想用花的故事打马虎眼。小孩要出生了是怎么一回事?」
  是光瞪向光。光表情依然阴暗,嘀咕道:
  「那是小朝的误解。」
  「误解?」
  「因为我被甩了。」
  光纤细的肩膀无力垂下。
  (哦?还有女人会甩掉这家伙啊?)
  是光有点惊讶。因为生前被唤作后宫皇子的光经常被女性包围,被她们所爱。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一直很喜欢她。光是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胸口就会觉得又甜蜜又温暖;只要那人一个微笑,就会觉得身在天国。我也曾经想过,这个世界上只要肖我跟她存在就行了。我真的喜欢她的一切。不,『喜欢』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我恋慕她深爱她到无法自拔。不过……她和别人结婚了。」
  「是人妻啊!」
  「还因此变成我的义母。」
  「呃——」
  是光哑口无言。
  在五之宫宅邸竞书时担任评审,跟光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貌美女性。她就是光的最爱!
  藉由夕雨和紫织子说过的话,是光隐约察觉到光谈的是段不会开花结果的恋爱。
  也察觉到那名女性才是光打从心底渴望,却得不到的最爱的花。不过……
  (是叫藤乃吗——她的确是个大美人。光如果穿上女装,一定就是那种感觉……呃,正常会迷上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女人吗?这家伙是自恋狂?不对,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对方是老爸的老婆,这样不太妙吧?)
  「她成为父亲的后妻,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跟她在一起十分难受,所以我在国中时离开了家。」
  (原来如此……)
  这么喜欢的对象变成义母,在眼前和自己的父亲结为夫妇,的确很不好受。
  「可是,在那之后我仍忘不掉她……分别后变得更加喜欢她。我……犯下仅有一次的过错。」
  「——!」
  是光挺直腰杆。
  (过错!)
  光垂下视线,身体僵直不动。跟是光半夜醒来,看见光像在忍受痛苦般紧咬嘴唇、低着头时一样,表情悲痛到连是光都觉得胸口像要被撕裂。
  「不会吧!你该不会跟义母做了那种……不,就算是你,再怎么说也不会做这种——」
  光仍然将嘴唇紧氓成一线,沉默不语。低垂眼帘下的阴影和苦恼也越来越深。他的表情及紧绷气氛,在在都承认他跟义母曾有过男女关系。
  (真的假的……)
  这的确是个禁忌。不是能简单说出口的事实,说不定也会害到对方。
  下一瞬间,是光恍然大悟。
  「你跟义母,呃,做过那种事,也就是说那孩子是义母跟你的——」
  在是光觉得体内血液快要冷下来时,光语气坚定地反驳。
  「我跟那个人发生关系,是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喔!」
  「啊?国二……?」
  「只有一次……真的只有那么一次。在那之后,那个人就开始躲我,在大家面前也只会对我打最低限度的招呼,再也没对我说过让我怀抱希望的温柔话语。彷佛想将那时的事忘掉——不,是当做没发生过。」
  光用让人痛彻心扉的声音不停重复「只有一次」。
  (如果光说的是真的,国二时怀上的小孩不可能现在才出生吧……)
  尽管松了一口气,是光仍因为光看起来非常哀伤,胸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那个人现在……怀着小孩。小朝以为那是我的孩子,所以才会为了保护即将出生的孩子四处奔波。可是,那个人腹中的是父亲的孩子——我也觉得我该忘记那个人了。」
  所以光才会决定和那些跟他交往的女性分手,面对身为未婚妻的葵吧。
  是光想起光眼神平静地说希望葵成为他的「最爱」,葵是他的「希望」——
  (葵……知道光有个最爱的女人吗?)
  是光心痛地思考着。
  要是有洁癖的葵知道这件事,她跟光关系这么密切,应该无法跟其他少女一样接受这个事实吧。一想到葵的感受,是光就觉得心头一揪。
  光最后选择了葵。但他没有为葵的十七岁生日庆祝,也没有跟葵告白,请她成为他的恋人,就过世了。
  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坠入河中。
  为什么光会在雨下得那么大的夜晚,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光手上有割腕的痕迹,曾经是光的恋人的月夜子说过,光是自杀的。不过也有传闻说光是为他人所杀。
  但真相究竟为何?
  光双手紧紧握拳。
  「掉进河川那一天——我被那个人写信叫出来。她明明一直不愿意跟我对上目光,却突然要见我……我非帮不安,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可是,那个人希望跟我见面,我不可能不去……」
  约好的地点由于下着倾盆大雨,看不清前方。波涛汹涌的河川也发出阵阵巨响。视野很差,就算呼唤对方的名字,也会被大雨和激流的声音掩盖住。即使如此,光仍然选择找寻所爱之人的身影。雨落在身上,风迎面吹来。结果,光在徘徊之时失足坠入河中。
  「那你的死因果然是意外嘛。」
  是光再度确认。光稍作沉默之后,痛苦地回答:
  「……嗯。」
  是光很在意光刚才那段沉默,但在他开口前,光便垂着目光,语气僵硬地说:
  「在掉进河川的前一刻……有人抓住我的手,试图把我拉住。我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双手的触感。」
  「『有人』……不就是你义母吗?」
  「……因为是晚上,雨又下得很大……我……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双手摸起来像女人的,所以一定是……」
  光眼瞳蒙上阴霾。
  最后握住自己手的对象是义母,光似乎如此确信。然后不知为何,这件事令他更加痛苦。
  就像那名为了恋人,试图拿到在河面漂流的天空色花朵,最后因此丧命的骑士,光在被激流冲走的瞬间,对她大喊了些什么呢?
  或者是,她对光说了些什么——
  结果,女性纤弱的手臂无法拉起十五岁的少年,光被河川吞噬而亡。
  「……我是自己坠河的……这点绝对没错。那个人不用负责……可是……要是抓住我的是那个人……我就会又让她多背负一份痛苦……明明我已经因为深爱着那个人,害她受尽伤害……明明我已经害那个人变得不幸……除此之外却又……」
  如果有人在眼前丧命——何况还是曾与自己有过不当关系的义子,一定会成为一生都忘不掉的伤害吧。
  光双手抱头,颤抖着摇头。他表情微微扭曲,眼中充满痛苦与绝望,嘴唇发青。
  「我好怕,是光。我——害怕那个人的心……那个人现在这个瞬间在想些什么?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后她又会怎么看待我?——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得无法忍受……」
  光颤抖不已,抱着头缩起身子。

  ——不行,是光。

  是光想起光在竞书时一看见藤乃就脸色发青、十分混乱。尽管他拜托是光一定要离开,尽管他十分恐惧,光对她的爱意仍满溢而出——无法克制自己渴望她的心情——他用这样子的眼神看着是光。
  是光并不明白让人不惜犯下禁忌也要结合在一起的爱情。
  不过,光一直很痛苦。就连现在,他也痛苦到灵魂彷佛被剜去一部分——唯独这点,是光深刻体会到了。
  「我明白了。」
  是光严肃地说。
  「你是因为想知道义母真正的想法,才无法升天。」
  光颤了一下,缩起身子,眼神变得更加怯懦。
  「……不只是这样……我也很在意其他人,有很多人我没能跟他们告别……我死后大家又会怎么样呢……」
  「现在先别管这个。你想知道义母晚上把你叫到河边的理由对吧?」
  「……」
  光像在犹豫般陷入沉默。他紧咬下唇,目光痛苦地动摇。光感觉又会说出「我好怕」,让是光焦急起来,态度强硬地对他说:
  「好,那就直接去找本人问个清楚吧。」
  光惊讶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  ◇  ◇
  隔天,星期日早上。
  是光前往位在清幽住宅区的教会,听说藤乃从不缺席每周一次的周日礼拜。
  光在旁边碎碎念「果然还是回去吧」、「不行啦,我会胸口揪紧到死掉」。
  「你这家伙早就死了吧。」
  是光小声斥卖他,快步走进礼拜堂。眼神凶恶的红发少年驼着背走进来,怒目环视,让其他人目瞪口呆,僵直不动。
  他立刻找到藤乃。
  藤乃坐在最前面的座位,静静低扮颐,她那白皙侧脸、纤细颈项以及低垂的睫毛,显得虚无飘渺又孤寂——令是光想起光葬礼的那一天。
  坐在家属席垂着眼帘,身穿黑色和服的美丽女性。
  长得跟光十分相似的脸庞被泪水濡湿,唇瓣却高兴地扬起。
  光也有看见她的微笑吗?
  那不是该在葬礼上露出的微笑。
  而是澄澈、安详——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幸福的不自然笑容。
  一瞬间,是光觉得藤乃又带着跟那时一样的微笑,不禁背脊发凉。
  管风琴奏响乐音,礼拜开始了。光目不转睛地看着藤乃。他明明害怕到无法忍受,想要逃避,一旦藤乃的身影映入眼帘,却又像被吸引住般地目光离不开她。
  光蹙起眉头,嘴唇紧抿成一线,看起来又痛苦,又悲伤。
  光爱上不许他碰触的花。说不定,光是想将爱情灌注于其他众多花儿身上,代替他绝对无法得到的花,藉此忘记最爱的花。
  (我以为我是为了这家伙好,才招他拖过来,但要是他的义母觉得他超麻烦,写信给他也是为了封口,结果光在她面前溺死,让她怨恨起光来,这家伙会怎么想……)
  被讨厌到这个地步,他会因为了无牵挂,升天而去吗?如果是这样倒好,但万一他太过痛苦,会不会连魂魄都整个被撕裂?
  牧师口中的教义几乎没传进是光耳中,在他表情严肃地想东想西之时,礼拜结束了。
  「走罗。」
  是光一开口小声催促,光就紧张得身体僵硬。
  是光走向藤乃。由于人很多,他一直挤不到前面,也不能用蛮力推开人潮。就在他不耐烦地低吼时——
  「——!」
  他在入口撞上一名正在发义卖会传单、看起来像教会相关人士的年轻女性。对方只是在抬起手准备递传单时被碰到肩膀,却像要保护肚子般抱住腹部,弯下腰来。
  这动作令是光吃了一惊,
  「喂,喂!你放不会怀着孩子——」
  糟糕!刚才的冲击让腹中胎儿晃勤到了吗?
  女性抱着肚子站起身,繁向焦急的是光。她左眼眼角下有颗小小的黑痣。
  女性被是光的红发和僵硬表情、锐利眼神吓了一跳。
  「不、不要紧。已经七个月,进入安定期了,这点小事完全不用担心。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低下头,逃亡似的离开,
  (喂,我又不会抓婴儿去吃。)
  是光一脸愕然,却也因为女性平安无事而松了一口气,准备再去追藤乃。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光惊慌失措的声音。
  「怎么办?」
  是光转头望向旁边,发现光脸色苍白。
  「空竟然怀孕了。」
  空……是刚才那位孕妇吗?你认识她?
  就在是光准备询问的瞬间,光用彷佛世界末日来临的语气呻吟道:
  「空怀的,说不定是我的孩子。」
  ◇  ◇  ◇
  光一直呻吟「怎么办」、「怎么办」,是光也跟着混乱起来。将光带回家后,他关上房间拉门,大声喊道:
  「你这家伙!不是断言孩子是小朝误会了吗?现在却说『说不定是我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光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回答:
  「所以说,那个人——藤乃小姐怀的确实是父亲的孩子,但空腹中的孩子说不定是我的——不,七个月的话一定是我的,空又没跟其他人交往过。那时我身心俱疲,完全没心情考虑之后的事。」
  「你没戴套啊!」
  「不要讲得那么直接啦!」
  光抱头蹲在地上.
  然后开始低声叙述跟在教会遇到的那名女性——蝉谷空的关系。
  「空是我第一次的对象。国一时的夏天,我被那个人拒绝,内心伤痕累累。在我跑进教会,缩在礼拜堂时,发现并安慰我的,就是空。」
  空的祖父是教会的牧师,当时她高中二年级,似乎因为家庭因素,住在教会用地内的她筑物中。
  空接受了遍体鳞伤、想要依赖她的光,两人就这样在祭坛前做了会遭天谴的事。
  「你这家伙国一就——!而且还是在教会——在神明面前喔!给我稍微顾虑一下啦!」
  是光一大声嚷嚷,光就:
  「我当时就是道么身心俱疲嘛,要是空那时候没有温暖我,我说不定会像《法兰德斯之犬》中的尼洛,隔天早上变成一具冰冷尸体被发现。」
  「只不过是夏天在外面度过一晚,哪会死人啊!少狡辩了!」
  光沮丧得低下头,继续述说他跟空只做过那么一次。然而,今年三月初,光遭到藤乃决定性的拒绝,在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状态下再度前往那间教会后,在礼拜堂遇见了空。
  「空的爷爷去世了,所以空也已经不住在教会,不过她还是继续在教会当志工,偶尔会留在礼拜堂的样子。在我走投无路之时,她出现了,并且抱紧我,宛如救赎的女神对吧?我忘我地依赖空、耽溺于空,才勉强守住内心。不然这次真的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喔。跟第一次那时不同,就算到了三月,气温也还是跟冬天一样——要是空没有开暖气抱紧我,我绝对会冻僵。因为教会很大,开暖气后依然很冷。没错,那天一大早就在下雪,地上积着厚厚的白雪。」
  「啊——知道了知道了。还是冬天所以很冷是吧!不要刻意让声音颤抖。然后呢?你们又在祭坛前做了?为什么不去正常的房间啊。」
  「我那么受伤,那么伤痕累累,怎么可能开口说『我们去旅馆吧』啊!我都被逼到连避孕措施都忘记做了!」
  「你在恼羞成怒什么啊!管你是伤痕累累还是冻僵,该戴的东西就给我戴上去!」
  「是光没有经验,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跟教育委员会一样的台词。」
  「不好意思啊,我是个处男!如果我是教育委员会,就把你这个在礼拜堂幽会的小鬼头送进矫正设施去。」
  在一阵无意义的叫嚣后,光垂下眉梢:
  「怎么办啦~~~~~~!」
  ◇  ◇  ◇
  发生这种大事,现在哪有心情去问出藤乃的真心。
  隔天是第二学期开始的开学日,明明应该以全新心情迎接新学期,光的头却低到彷佛脖子快要断掉,在是光身旁用阴沉声音一直碎碎念「七个月已经看得出人的轮廓了呢」、「为什么当时我口袋没放那个东西」、「空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呢」。
  「喂,你刚刚说七个月耶。从三月开始算的话,日期不是怪怪的吗?」
  「要从最后一次月经开始的那一天算起。」
  「高一男生怎么会知道这种知识啊!是说,放学后再去一次教会看看吧。」
  就在是光板着一张脸,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时。
  「早、早安……!赤城。」
  式部帆夏出声叫他。
  「早啊。」
  是光一回应,帆夏就与他并肩而行,走路时发出沙沙沙的脚步声。她噘起嘴,一下行向旁边,一下又望着地面,最后终于语气僵硬地说:
  「前天的烟火……真开心。」
  「嗯。对啊。」
  「赤城,你那时候跟朝之宫之闲的气氛非常亲密……」
  「是喔?」
  「对啊!」
  帆夏声音突然力道十足,用力瞪着是光。
  「你还从后面紧紧抱住朝之宫。」
  「啊?因为那家伙要说多余的话,我只不过是捂住她的嘴巴。」
  「你会轻易碰女孩子的嘴巴吗?葵之上和美智留都非常惊讶,看起来很担心。我、我是不怎么在意啦,是葵之上和美智留。」
  「葵和……为什么会扯到花里?」
  「——赤城太没自觉了!」
  帆夏竖起眉头,像在责备是光。
  「……我也这么觉得。」
  连应该在消沉的光都低着头,用阴沉声音表示同意。
  (你这家伙明明处于没用状态,不要听人说话逮到机会就吐槽啦。)
  是光斜眼瞪着光。
  就在这时,帆夏的朋友——担任是光那班班长的花里美智留羞怯地走过来。
  「早安,小帆,赤城。」
  美智留放下头发,没戴眼镜,似乎打算第二学期也维持这个造型。
  帆夏不知为何吓了一跳,尴尬地从是光身上别开脸,像在摩擦地面般横着走路,跟是光拉开微妙距离。
  「早安,美智留。你头发卷得很漂亮呢。」
  「谢谢。小帆的顽发也很柔顺呢。」
  帆夏一边跟美智留聊着女孩子间的话题,一边又逐渐远离是光。美智留则相反,她抬头盯着是光。
  「赤城,你作业都写完了吗?」
  是光觉得有点不自在,便移开目光,结果看见一名身材纤细的女性站在车道对面。
  是名四肢修长、站姿优美,散发出一种孤寂氛围的女性。阳光照射其上的透明纤细发丝,如梦似幻地因风摇曳。

  (那是——)
  光在屏住呼吸的是光身旁叫了一声「空」。
  空站在人行道上,用忧郁眼神望着是光学校的校门。
  她身穿胸部下方有一条束带的轻飘飘束腰衣,谨慎地将手放在衣服下的肚子上。
  就这样哀伤又苦闷地凝视来上学的学生们。
  不久后,她垂下视线,慢慢迈步离去。
  「式部,我会迟到,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咦?」
  「赤赤赤赤赤城……!」
  是光将惊讶的帆夏与美智留留在原地,拔足奔跑起来。
  交通阻塞,令是光迟迟过不了马路。他鲁莽地追向逐渐远去的美丽背影。随意绑在脑后的头发,在纤细颈项和肩膀边摇晃,如梦似幻。早上的阳光透过穿在束腰衣外的上衣,让她看起来跟穿着薄纱一样。束腰衣的下摆也跟着一同摇晃。
  (可恶,追不上!)
  明明空只是悠闲地走着,是光却因为早上人潮众多,没办法随心所欲前进,一直追不上空。即使如此,他还是拚命集中目光,以免跟丢了空。空最后来到一栋两层楼的简朴公寓。
  那里似乎是空的家。她经由外面的楼梯走上二楼,用钥匙打开家门,进入其中。
  「空住在这么近的地方啊。」

  光轻声呃喃。
  是光也走上楼梯。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按下电铃。
  没有回应。
  是光又按了一次电铃,却还是没回应,这令他焦急起来,用手敲门。
  这时,开锁声响起,门打开了。
  「这么突然不好意思。我是——」
  正准备自我介绍「我是光的朋友」的是光,不禁哑口无言。
  光也瞪大眼睛。
  站在玄关的是左眼下行一颗泪痣、容貌清纯的年轻女性——蝉谷空。
  她不知为何紧握前端呈现扇形的扫帚,将它高高举起。
  然后表情刚强地往是光那头乱糟糟的红发挥下。
  「来人啊——!有强盗!」
  是光被扫帚柄打中太阳穴,耳中嗡嗡作响,空竭尽全力的呐喊响彻四方。
  他就这样一直被空啪啪啪地打着。
  「不是啦!我是——唔喔!」
  「神啊——!有强盗!」
  「空,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光显得手足无措。
  「——啧。」
  是光一把将扫帚柄抓住,从乱成一团的头发间怒目而视,让空「!」吓得屏住呼吸。
  在她又要大叫「有强盗」、「神啊」之前,是光大声呐喊:
  「我是光的朋友!」
  ◇  ◇  ◇
  「真的很抱歉。因为你带着十分可怕的表情跟过来,我很害怕,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气教会那件事。终于回到家后,门铃又响了,看到你竖着眉毛、全身是汗地站在门外,就想说你果然在生气,才、才会用扫帚打你……那个,很痛吧?也是,一定很痛。毕竟都胪起来了……呜呜。」
  空蹲在榻榻米上,一边为是光的额头涂消毒水和药,贴上0K绷,勤奋地处理伤口,一边打从心底对是光道歉。清澈双瞳在极近距离下担心地凝视是光,眼角有颗予人深刻印象的泪痣。
  「没什么,这点小伤没啥大不了。那个,我也有错,吓到你了。」
  「对啊,是光用那种恶鬼般的表情站在家门口,被误认为是强盗也没办法。」
  (你给我闭嘴!)
  是光一用力瞪向坐在空旁边的光,空就慌慌张张找起药箱。
  「那么痛吗?呃,头痛药不知道能不能止痛。」
  「不,真的已经没事了。」
  空轻声低语「是吗?」但还是担心地看着是光。这时她大概发现两人靠得太近,害羞地静静站起身。
  「我去泡茶。」
  是光也终于有时间环顾室内。
  除了附厨房的房间外,只有一个房间,跟外观给人的印象一样,十分简朴,但连角落都有仔细打扫到,蕾丝窗帘也是干净的白。
  扩香器中的是绿茶茶叶和干燥葡萄柚皮的混合物,散发出清爽香气。
  色彩沉稳的壁饰和靠垫似乎也是手作的,编织到一半的小小袜子放在桌子旁的篮子中。应该是为婴儿织的吧。
  「我家只有绿茶喔。虽然听说怀孕时摄取太多咖啡因不太好,但一天一、两杯好像在容许范围内,而且,还是喝绿茶最能让人冷静下来。赤城弟弟,你能吃酸吗?」
  「嗯。」
  是光回答后,空就端着热呼呼的绿茶及放在玻璃容器中的腌渍甜椒、酸梅走出来。
  「我不小心腌太多了。如果不讨厌,帮我吃一点吧。」
  是光用空附上的叉子叉起腌甜椒,送入口中。虽然觉得有点太酸,余味却很清爽。
  「这个……很好吃耶。」
  「太好了。」
  空露出清爽微笑。
  空遇到光的时候是高中二年级,所以现在应该差不多二十岁。之所以看起来更加成熟,比起外表,原因更在硷空稳重的言行举止。
  光的恋人月夜子也是一名举止优美的女性,但空身上带有能静静融入日常的清爽、澄澈氛围,与月夜子在日常中显得十分突出的压倒性优雅成对比。说话方式也很温和,清晰女低音让人听得很清楚,感觉很舒服。
  空的容貌绝对称不上华美,眼角泪痣却带有莫名的艳丽感,再加上那头浅色秀发、白皙肌肤、纤细颈项,以及带有透明感的孤寂侧脸,令是光想起藤乃,内心不禁躁动起来。
  藤乃相貌比空端正许多。
  不过,是光觉得她们给人的感觉很像。
  光用泫然欲泣的哀伤眼神看着空的侧脸。
  是光稍作犹豫后,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
  「你肚子里的小孩,是不是光的?」
  空轻轻倒抽一口气。
  「我从光那边听说过很多空的事,也知道今年三月,你跟光在教会见过面……如果是那时怀上的孩子,刚刚好七个月。」
  是光紧盯着空。光也一样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空没有从是光身上移开目光。寂寞瞳眸深处蕴含的光芒,让人感觉到其意志之坚强。她挺直背脊,用沉稳的女低音说:
  「这不是光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要来看我们学校?表情还那么哀伤,」
  「我常被说长着一张不幸的脸,大概是因为这颗泪痣吧。我之所以会在那里,只是偶然经过,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光说空没跟其他人交往过。」
  「只是我没有跟光说而已,或许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毕竟我跟光只见过两次面。」
  确实如此。是光望向光,发现他垂着眉梢,朝空的方向探出身子。
  「空,别打马虎眼了!就算只见过两次面,我一直追寻你,所以我很清楚你是个品行过于端正的人。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你从小就会去教会,现在也为了能在教会工作,在大学念书,还说『我一辈子都要侍奉上帝』、『我跟上帝结婚了』。所以你觉得跟我发生关系是对神不贞,不能有第二次。第二次时,你也说『我明明觉得不能再做这种事』……『我是不是做了两次对上帝不贞的行为』……『真是太不敬了』……」
  光眼神满是悲伤,声音也充满悲痛之情。
  光的话该告诉空到什么地步?是光踌躇着开口:
  「光说空不是那种会轻易跟别人做那种事的女人。说空跟上帝结婚了。」
  空眯细眼睛。
  那是在忍耐不要哭泣,还是不小心笑出来?空的表情暧昧不明,让人摸不着头绪。
  「欸,告诉我吧。如果不是光的,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公寓中看不见男人的东西,明明孩子再几个月就要出生了。若是有父亲在,连出入公寓的痕迹都没有未免太不自然。
  空轻轻将手抚上腹部。
  她的动作柔和、慈祥到令是光心跳了一下。
  她嘴角浮现平静微笑,以清晰声音说道:
  「没有父亲。这孩子是天使之子喔。」
  ◇  ◇  ◇
  「空……是名跟帚木一样的女性。」
  光和是光并肩走在在通往学校的河堤上,目光哀感地说。

  ——这孩子是天使之子喔。

  被空用那么率直的眼神断言,是光也没办法继续追问,只得离开公寓。
  夏天残留的暑气尚未散尽,是光热得满身是汗,喉咙乾得发疼。从某处传来的蝉鸣,屡次盖过光的声音。
  「《新古今和歌集》收录了坂上是则的和歌:『园原生帚木,郁郁栖伏屋。举目虽可视,咫尺不见君。』帚木直立于大地上,如同立起来的扫帚,从远处虽然看得见,一靠近却会迷失它的身影……这首和歌也是源于这个传说喔。想尝试接近她,也见不到的人……就算可以从远方看见,一来到对方身边,却又会消失的人……你也不愿意见我呢,宛如这样子的帚木——这首和歌传达的,就是这种哀伤的呼唤。」
  细长睫毛在光低垂的眼瞳上落下阴影。
  蝉呜越来越响。
  「跟空第一次结合后,隔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就发现空不见了。只有颜色像雨天天空的寂寞灰蓝色羊毛衫,温柔地盖在我身上……前一晚她的芬芳、体温、重量明明都确实存在,如今却像幻影般消失……只留下一件宛如蝉壳的薄纱。」
  在从教会窗户洒落的透明晨光中,身上只有一件女用羊毛衫的光醒了过来。
  他所感到的孤单与空虚感,让光哀伤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冬天那时也一样……醒来后空还是消失了,一件纯白如雪的披肩轻轻包覆着我。在那之后,无论我多么想见她,空都不愿意见我。
  无论我多么努力追求她、寻求她、渴望她,她怎么样都不肯让我抓住……简直跟传说中的那种树一样……这种地方……也很像那个人。」
  夏末的日照十分刺眼,汗水怎么擦都还会冒出来,光的眼神却很阴暗。
  藤乃表情悲伤的侧脸和空寂寞的神情重叠,让是光胸口一紧,他语气僵硬地询问:
  「空是藤乃的替身吗?」
  光摇了摇依旧低着的头。
  「不是的。空的背影、行为举止、头发和指尖很像那个人,这点也让我心跳不已。可是,空就是空喔。第一次时也是,下一次时也是,我都被空所拯救。我还想跟空在一起。」
  「你跟空约定了吗?」
  「没有。因为空并不期望约定。」
  光哀伤地低喃:
  「当我说『我跟你做个约定』时,空回答『我不喜欢约定。因为,约定是不会实现的东西』——」
  光蹙起眉头,望向是光。
  「所以我跟空约好,总有一天会跟她做约定。约好无论那是什么样的约定,都一定会让它实现。空只是困扰地露出微笑,没有接受我单方面提出的约定……不过在我心中,那是重要的约定。」
  这番话充满对空的思念。
  对光来说,空确实是名重要的女性。
  (毕竟第一次的对象很特别嘛……)
  然而,那个对象却跟光最爱的女性一样,不愿接受光的心意。
  「假如我还活着……空会不会瞒符我,想嘤独内生产呢?说那不是我的孩子,而是天使之子。」
  光眉梢垂得越来越低,然后用力抬起头,坚定说道:
  「不过,空怀的是我的孩子。是光,找能为空做些什么呢?用这双手抱抱,孩子会掉下去,结果害孩子受伤,啊啊,连救护车也叫不了。」
  「冷静点,再说你又抱不了小孩,不用担心弄掉他吧。」
  「就算去参加教学观摩,他也看不见,七五三节(注1)的家族纪念照也照不出我的身影,还不能玩接球游戏。」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庭院放置塑胶泳池,用水管帮他洒水也是绝望般的不可能,也不能一起在花坛种花。竟然有个陪他练习骑脚踏车和单杠后翻都做不到的父亲,孩子太可怜了。」
  「我爸也没陪我在花坛种花和单杠后翻过啊,不过我一点都不可怜。」
  看到光这么忧郁,是光叹了口气。
  「那个,我能理解你会担心空和孩子啦,我也会一起想想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注1 日本传统节日。每年十一月十五日一一家人带满三岁、五岁、七岁的孩童至神社参拜,感谢神明保佑孩童顺利成长。
  话虽如此,是光也完全不了解小孩……
  是光终于来到学校,他板着脸穿过校门,来到校舍入口——看见朝衣如仁王像般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
  「所以?你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呃,我忘记了。」
  ◇  ◇  ◇
  (赤城虽然有说会迟到,但他什么时候才会来学校?第三节课都上完了啦。)
  帆夏看着隔壁空荡荡的座位,一直很焦虑。
  (今天早上的那个女人是谁?看起来比我们大,是大学生?OL?她和赤城是什么关系?)
  竟然新学期一开始就跷课,瞪大眼睛、脸色大变地追过去。
  (他在跟那个人做什么呢?)
  妄想逐渐加剧,帆夏觉得胸口好像快要被压垮,便起身离开教室,前往校舍入口。
  这是第几次了呢?
  每到休息时间,她就会在教室和校舍入口之间来来回回。
  (赤城好歹传通简讯给我嘛。)
  就在帆夏噘起嘴巴时,一头红发映入眼帘。
  (赤城!)
  她正准备跑过去,却吓了一跳。
  学生会长斋贺朝衣气劈汹汹地站在是光面前,全身散发出冰粒般的慑人气息,眼神严厉的瞪着是光:
  「你该不会想逃吧?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我不会逃啦。不过,我还要去上课。」
  是光板着脸咕哝道。
  「不去上也没关系。」
  朝衣如此断言,像要带走是光般率先迈步而出。
  是光驼着背,愁眉苦脸地跟在朝火后颐。
  (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惊慌失措地在原地团团转的帆夏身旁,新闻社的近江雏探出头来:
  「有新闻的预感。」
  「哇!近江。又是你——」
  「走吧,式部同学。」
  雏晃着丰满胸部,踏着雀跃步伐追在是光和朝衣身后。
  「等、等等——」

  帆夏尖声说道,也跟着追上去。
  ◇  ◇  ◇
  「所以说,我不是说你搞错了吗?」
  学生会室中,是光生硬地对朝衣说明。
  「光义母怀的孩子不是光的啦。」
  「你凭什么断言?光可是一直爱着她唷。她也一样,一方面避着光,另一方面又很在意他。今年三月她回乡时,光还去见她。在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奇怪吧?回来后光也一直不太对劲。」
  「不是的,小朝。我的确为了见那个人去了她家,但我被赶回来了,因为会给人添麻烦。」
  「光说他确实有去见她,不过被赶回来了。他说他跟义母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
  「光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是今年进到我们学校后,才见到光的吧。」
  「这是……那个……我们在短暂时间中,深刻分享了彼此的人生……」
  朝衣斜眼看着光,一脸怀疑。
  「说不定他为了守住秘密说了谎。事情就是严重到这个地步,如果被人发现,会酿成足以动摇帝门家的大骚动。」
  「都说了那个不是啦,那个不是光的孩子。」
  是光因朝衣的顽固焦躁起来,一不小心说溜嘴,朝衣眼中便闪出刀刃般的光芒。
  「『那个』?」
  她低声呢喃。
  「难道,光还有其他小孩?」
  是光吓得肩膀耸了一下。
  (呃,自掘坟墓——)
  「是光,冷静点。被小朝发现就糟糕了,所以要冷静地蒙混过去。」
  (你叫我冷静,是要怎么做——)
  总之先闭上啃巴,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看看。但这么做反而让朝衣更加确信的样子。
  「是吗?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让什么人怀上的?预定生产日是?医院呢?生下来后要由谁怎么养育,好好考虑清楚了吗?」
  朝衣竖起柳眉,探出身子,脸凑近是光。
  「喂、喂——你脸靠太近了啦,小朝。」
  「少跟我打马虎眼!你也有责任。」
  朝衣抓住是光衣领,用力把他拉近。两人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
  看她这副神情,感觉很有可能说出「你给我负起责任,跟我一起养育光的孩子」这样的插,
  「小朝,你搞错了!是光不用连这种地方都负责啦!不要责备是光!空之所以会怀孕,是因为我没尽到男人的义务。」
  连光都吓得胡言乱语起来。
  这时,门被打闪,雏和帆夏一下子挤进来。
  「小,小孩?赤城……!」
  「赤城先生让会长怀孕了吗——!哇,大新闻!」
  帆夏瞪大眼睛,哑口无言。
  雏的声音大到响彻走廊。
  朝衣满脸通红地放开是光,大叫:
  「你们在说什么啊!是误会!给我立刻订正。」
  光在一脸茫然的是光身旁,絮絮叨叨地感叹:
  「是我的错……尽管我内心满是伤痕,有考虑到女孩子的话,做为一个男人的体贴之处,口袋里就该随时放着那个东西才对。我明明买了一堆放在家里,例如包装很可爱的、香味很好闻的。」


  二章 消失于夜色中的背影
  隔天的平安学园高中部,是光让朝衣怀孕的谣言传到满天飞。
  无论去到何处——
  「听说流氓老大让朝之宫怀孕了。」
  「现在四个月。」
  「朝之宫强迫流氓老大负起责任跟她结婚,这是真的吗?」
  ——都会听见诸如此类、让是光太阳穴爆起青筋的对话。
  头条这么威吓他:
  「原来你这家伙是手脚这么快的男人!你跟朝衣关系看起来这么差,那是假的吗?就算是这样,我真搞不懂。朝衣到底好在哪里?不对,在讨论这个之前,朝衣又是看上你哪一点——再说,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做『那种事』——不,这问题实在太过低俗。抱歉,忘了吧。男女之间是有可能发生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朝衣终究也是个女人啊。哈!你该不会对葵也做了无礼之举吧!葵可不行喔!葵不行!」
  月夜子也如此调侃他:
  「恭喜你,赤城。去帮我问问朝衣小姐庆祝生产要纸尿布还是布尿布。」
  连暑假时跟是光成为简讯友、就读于他校的常陆红都传来简讯:
  「赤城同学,你先上车后补票是真的鸣?平安学园的学生会长和红发不良少年有了孩子,在我们学校也传得很厉害耶,这是在指赤城同学对吧?」
  待在教室的话,发型变了,性格却没怎么变的美智留会手足无措地对他说:
  「我我我我我相信你!」
  坐在隔壁座位的帆夏则是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赤城有小孩……赤城有小孩……」
  期间,朝衣传来杀气腾腾的简讯:
  「无论别人怎么说都给我无视。敢多说废话就杀了你。」
  但朝衣在走廊撞见是光时却抿着唇,双颊染上红潮,无法维持扑克脸——
  「那个朝之宫在害羞!」
  「朝之宫果然怀着流氓老大的孩子!」
  ——导致了骚动闹得越来越大,朝衣带着可能会把所有人通通抹杀的表情咬牙切齿的恶性循环。
  到午休为止发生的事还只有这种程度。
  (我明明没做会让她怀孕的事……)
  从途中开始,是光就连不停竖起眉毛都觉得累,精疲力竭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光在是光头上一味合掌低头道歉。
  「赤、赤城……我、我可以相信你吧?」
  关在自已世界中的帆夏突然转头看向是光,像在瞪他一样。
  「呃,那当然。」
  「对、对嘛。赤城怎么可能……跟朝之宫做那种事……」
  帆夏不知道在想像什么,双颊瞬间浮现红潮。
  是光脸色也开始变红。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名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苗条美少女站在走廊上,静静窥探这边。
  是葵!
  葵脸色苍白,肩膀微微缩起,不安地窥视是光的教室。一和是光对上视线,葵肩膀就颤了一下,以彷佛想要说些什么般的犹豫、怯弱眼神回望是光。
  是光迅速起身走向葵。
  「赤城。」
  后方传来帆夏不安的声音。
  是光一靠近,葵就胆怯地别开目光,急忙准备离去。
  「葵小姐,等等。」
  光拚命呼唤葵。是光也不自觉地抓住葵的手臂。
  葵吓了一跳。
  是光认真说道:
  「你是有话想问我才来的吧?我也有话想跟你说。陪我一下。」
  葵依然低着头,不知所措。是光就这样抓着她的手,走向顶楼。
  附光照射而下,光在顶楼阴影处放开葵的手。葵低头看着脚边,小声地说:
  「我听说……小朝她……怀了赤城同学的……那个……」
  「我跟斋贺之间没有小孩,那也不是我的孩子。」
  葵一定在烦恼这件事吧?是光很担心。
  葵和朝衣的关系,虽然在月夜子主办的烟火大会上浮现改善的徵兆,现在仍处于微妙状态。这种时候听见朝衣怀有是光的孩子,她应该又会在那边东想西想才对。
  只有葵,是光必须好好跟她说明。
  不过,他当然不会告诉她空说不定怀了光的孩子。
  然而,葵一听到是光这句话就抬起头,面色十分苍白。
  「不是赤城同学的孩子……也就是说,难道是光的?」
  是光和光一同瞪大眼睛。
  朝衣也好,葵也罢,对于光的事,她们直觉未免太过敏锐。
  不,平日素行让人立刻产生「有人肚子被搞大=是不是光的孩子?」这种联想的光,才是最有问题的。
  (都是因为你把『女孩子都是花啊』这种话挂在嘴边,到处拈花惹草。)
  「小朝怀有光的孩了吗?」
  葵探出身子。柔顺乌黑长发被屋顶上吹来的风拂乱。
  「是光,打马虎眼敷衍过去!」
  「不、不是!怀孕的是别的女人。」
  「别的……!那光有孩子是真的吗?」
  「啊啊啊啊,是光,完全暴露了啦。你该不会是故意的?欸,你是故意的吗?」
  光在空中抱头扭动身体。
  是光一面在心中吼回去「还怪我!本来就是因为你花心才会变成这样!」一面因为葵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而不知所措,苦恼得沉吟出声。
  葵含泪颤抖着。
  光还活着的时候,葵应该也见识过很多他的劈腿事迹吧。如今竟然连孩子都有了,一在太过分。而且光还已经去世,也没办法责备他。
  不,罪魁祸首就在是光头上手忙脚乱。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葵看不到光,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可恶,尽是给我添麻烦。)
  对花心友人的愤怒充满体内,是光双手抓住葵的肩膀。
  葵惊讶得睁大双眼。
  「光说不定有小孩,是因为他就是那种家伙,没办法。可是!光最后选择的是你,葵!光对葵的感情不是谎言!」
  「葵小姐,是光说得没错!」
  光也瞬间复活,双手握拳不断点头。
  「光打算跟其他女人分手,之后的人生只珍惜,守护你一个人。你要相信这点。」
  「相信是光的话吧!葵小姐!」
  光也十分认真。
  葵起初只是惊讶地看着地光,过了不久,双眼却逐渐蒙上孤寂之情。
  「……既然赤城同学这么说,我明白了。」
  她虽然如此低喃,看起来却还是无法接受。
  葵双眼泛红,垂下目光,沉默不语。
  「……」
  绢丝般的黑发如梦似幻地摇曳。葵的困惑及哀伤彷佛传达到她纤细的肩膀,让她显得十分柔弱,是光胸口不禁沉闷起来。
  我得保护她。
  是光瞬间强烈感觉到这样子的心情。
  那是对光和葵都绝对说不出口的事。
  ◇  ◇  ◇
  放学后。对于葵让他感觉到的复杂心情,是光仍心存困惑,就这样前往空的公寓。
  (我之所以会对葵产生那种想法……一定是因为空的事让我觉得心虚吧……)
  葵没有在光生前与他结合。
  然而,空却有了光的孩子。
  光已经去世了,所以对葵来说,这已经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葵和空哪一方比较幸福,身为男人的是光并不明白……
  是光站在门前,一按下电铃,空就走了出来,一脸惊讶:
  「你又来了?」
  「因为我有件事想确认。」
  是光绷着脸,表情认真地说。空露出像在思考,又像在犹豫的表倩后,让是光进到屋内。
  「请用,虽然跟昨天一样。」
  室内充满绿茶和葡萄柚的香气。是光叉了一个空装在容器内端出来的腌甜椒放入口中,吞下去后,凝视着光说:
  「你说你肚子里的小孩,父亲是天使。」
  「嗯。」
  「天使给不了生活费,也换不了尿布吧,孩子生下来后你打算怎么生活?大学怎么办?」
  「我会休学。」
  空毫不犹豫,干脆地回答。她的语气柔和,聪起来不像在逞强。
  「我有接一点英文和中文翻择的打工,教会也愿意让我帮忙工作,只要省吃俭用,总有办法的。」
  「可是啊……」
  即使如此,还是很辛苦吧?是光仍住担心。
  「我很擅长节约唷。」
  空像要让他放心似的,以开朗声音说道。
  「一百块我就能做三道菜。资源回收方面,我也厉害到能在教会的讲习会当老师唷。特别是关于洗米水的二次利用,我小学时就很有经验。」
  空说话时表情诚挚,毫不轻浮却又清新爽朗,让人找不出破绽。
  「空的家人怎么说?」
  空露出微笑。
  她一微笑,眼角泪痣就变得很明显,看起来有点寂寞。
  「我没告诉家人。父亲有了新的家人,我不能依赖他。」
  「空的母亲在空小学时去世,父亲再婚了。」
  光在旁边静静低语。
  (是吗……不能依赖家人啊……)
  是光突然想起身在澳洲的夕雨。
  夕雨也是因为父亲再婚,停止提供她生活费,才会一个人默默住在破破烂烂的公寓。
  不过,跟虚幻到感觉随时都会消失的夕雨比起来,空的语气和态度都让人感觉到其意志之坚强。屋内也跟昨天看到的一样干净、整齐,透明光芒自窗户倾泻而入。
  空自己也拿起一个腌渍番茄放入口中。
  「好酸。」
  她皱起嘴巴。
  「果然怎么腌都很酸呢。」
  「这个,因为是腌渍物嘛。」
  「是这样没错。其实我很怕酸,可是大家怀孕都会吃很多酸的东西,所以我想说是不是这么做比较好。是因为想让肚子里的宝宝至少吃得好一点吧。有没有人能去写一篇孕妇应该照三餐吃鲜奶油蜜豆凉粉的论文呢?这样无论多少我都吃得下去。」
  「……少胡说了。」
  是光望向厨房,看见放着梅干、腌萝卜和腌甜椒的大量玻璃瓶。
  「是说你明明怕酸,还腌那么多啊?」
  空眯起眼睛。这次的笑容既柔和,又温暖。
  「因为我是个溺爱孩子的笨妈妈嘛。」
  悦耳女低音干脆答道。
  这让是光胸口轻轻一揪。
  光的眼神也像在看令人心痛的耀眼事物般。
  空坐在坐垫上换了个姿势,熟练地织起袜子。
  「袜子也是……这是第五双唷,不小心织太多了。可是小孩子长很快,所以织完一双,下一双我就会织得稍微大一点。」
  夏末的清澈阳光透过随意绑起的纤细发丝,闪耀金色光芒。空低垂的眼神十分温柔,动着勾针的手指纤细又白皙。
  「等到这孩子出生时,我似乎会织出圣诞老人放得进礼物的大袜子。」
  空一针一针仔细编织着。动作温柔且轻,彷佛倾注了对腹中婴儿的爱情。毛线是明亮的天蓝色,晴朗苍穹在白皙手指操纵的金色勾针间,变得越来越辽阔。
  「我果然是个笨妈妈呢。」
  是光因这轻声细语中充满的确切爱情,胸口又揪了一下。
  独自生下小孩,应该很令人不安才对……
  然而空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种情绪,满足地为即将诞生的孩子织袜子,不时还会隔着轻飘飘束腰衣将手抚上腹部,露出柔和微笑。
  强韧又温柔的姿态。
  空身上不但看不到半点悲感,甚至会让人觉得神圣——
  是光忍着胸口甜蜜又苦涩的痛楚,凝视着空。
  ◇  ◇  ◇
  (我所知道的『母亲』明明总是在哭……)
  回程。
  是光听着蝉鸣,慢吞吞地走在路上,脑海中浮现小学时离家出走的毋亲身影。

  ——对不起,小光。

  ——对不起。

  低着头不停哭泣的母亲。
  每次看见是光的脸,她都会用微弱声音道歉,说「对不起」。
  或许是因为不太喜欢外出,母亲经常在房间角落制作圆圆小小的毛毡制品,彷佛在藉此关进自己的世界中……纤细瘦小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孤寂……

  ——对不起,小光。

  在暗沉夜色和路灯微弱的照明中,手拿大旅行包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
  小时候的自己贴着窗户,看着母亲,希望她愿意回头。
  那个愿望没有实现。
  大概是因为是光沉着脸一语不发吧,光也没有出声跟他说话。听到空的决定后,光似乎也心有所想,表情认真地陷入沉思。
  「我回来了。」
  是光回到家,一打开玄关拉门,白猫小瑠璃就迅速从容厅探出头。
  它没有走近是光,而是用瑠璃色眼瞳酷酷地盯着他。
  最近是光一回来,紫织子就固定会「是光哥哥!你回来了!」啪哒啪哒地跑过来迎接,今天却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小晴拿着菜刀,从厨房露出脸来。
  「欢迎回来,是光。晚餐前麻烦你打扫浴室。」
  乱糟糟的红发绑在头上,身穿T恤,运动长裤裤管卷起——这就是小晴的风格。在厨房做事时,腰间还会系着一件短围裙。
  是光回答「知道了……」后,询问「小紫呢?」小晴就耸耸肩,一脸无奈地回答:
  「酱油用完了,她跟爷爷一起去买。我拜托小紫跑腿后,爷爷说天色太暗很危险,就跟过去了。去超市单程只要十分钟,外面也还很亮不是?爷爷虽然说是要顺便买围棋杂志,但这个月的杂志就扔在客厅,整个很明显。他完全成为小紫的俘虏啦,真是个笨爷爷。」

  ——因为我是个溺爱孩子的笨妈妈嘛。

  空沉穗的女低音在耳中响起,让是光胸口又痛起来。
  他对准备回到厨房的小晴小声问了一句:
  「那个啊……怀孕时,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在手边会比较方便的?」
  「啊?」
  小晴用力皱起鼻头,双眼闪过锐利光芒。
  「你该不会让别人家的大小姐怀孕了吧?」
  她用菜刀指向是光鼻尖。
  「不是啦。」
  「确定?之前来我们家吃饭的小姑娘,一脸很烦恼的样子喔。」
  「式部吗?式部是我同学——是说不管是式部还是其他女人,都没这回事啦,」
  是光拚命否定。他受不了连在自己家都要被当成搞大女人肚子的畜生。
  他又接着咕哝:
  「不是我啦……是我一个认识的人要生小孩。可是,孩子的爸不在了……好像也因为某些因素,不能依赖家人,欸,生小孩啊,很……辛苦吧?」
  「当然啊。生小孩可是要拚匕性命己
  小晴放下菜刀,粗鲁答道。然后若有所思地询问:
  「现在几个月了?」
  「七个月。」
  「这样啊……」
  小晴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在回想自己曾是孕妇的那段期间吗?还是同为女人,在担心要独自生产的空?小晴的孩子被前夫接走,再也没见过面。听说她在怀孕时发现丈夫劈腿,一怒之下提出了离婚同意书。生产经历并非全都是幸福的。
  不久后,小晴皱着眉开口说:
  「我之后帮你把产前要准备的东西列成清单印出来。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拿去吧。」
  「喔、喔。」
  ◇  ◇  ◇
  (赤城又在看育儿书……)
  「赤城是光搞大别人肚子」嫌疑浮现的数日后。
  是光正在认真翻阅《第一次的生产与育儿》这本书,帆夏则在他旁边的座位操作手机,不安地看着他。

  『我在意的同学让女生怀孕了。゜(゜′Д`゜)゜。
  该怎么办才好—;。゜。(>□<。)゜。゜
                             By帆帆』

  她还没学到教训,在留言板发言,找人商量。
  回答者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建议吧。帆夏自己也是,要是她经营的网站有人来谘询同样的事,她也会很伤脑筋。
  她一这么想,部落格用的信箱就传来一封邮件。

  『紫公主,请听我说!
  我好像怀孕了(T□T)
  而且还不是他的小孩,是劈腿对象』的孩子 Σw(?Д?*)w 要说是他的孩子生下来,还是要跟B拿赔偿费堕胎呢?我烦恼到睡不着(∩∩)
  生理期已经三个月没来。
  体重也增加了十公斤。
  这样下去,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生出来。
  请紫公主为这样子的我给予忠告?~。゜(>o<)゜。』

  (~~~~我怎么知道啊!)

  还有——

  『紫公主,我很烦恼。
  我明明有了孩子,他却不愿意承认。
  他竟然说「真的是我的小孩吗?」(;△;)
  我该如何是好(つД`)。*』

  (为什么这种时候一直来这种邮件啦——!)
  帆夏想到,这么说来,前几天更新的手机小说,内容发展是出现一名劲敌,怀有女主角夏野的恋人——卓真的孩子,这让帆夏想用头撞桌子。
  (赤城的事让我大受打击,不小心写了一堆到小说里。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么啊?)
  帆夏一边在脑海不停拍打自己的脸颊,一边做为恋爱专家紫公主,一个个回答问题。

  『首先得去买验孕药,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怀孕唷。鼓起勇气去附近的药局吧 (*′▽`*)』

  『你真的很爱他,打从心底想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呢(.ω.)
  如果你对自己的心情有信心,试着对他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你的孩子,我不可能去堕胎。我要把他生下来独自养育」看看。
  重点在于说话时不要怨气十足,而是要舅敢地微笑唷。
  如果他回你:「是我错了,我会当孩子的父亲,把他生下来吧。」那就没问题罗ミ(@^▽^@)
  要是你都这么做了,他还说「跟我没关系」、「真麻烦」之类的,我认为不生下来才是为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好(。>o<。)
  我会为你祈祷有个好结果(—十—)』

  送出回覆后,帆夏瞄了一下刚才自己留言的留书板,发现有好几个回答。

  『只能放弃吧。」

  『帆帆在意的男生是你的单恋对象对吧?那我觉得你另外找个更喜欢的男人比较好。』

  『明明还是学生却让女孩子怀孕,这样粗心大意的人哪里好?』

  这些回答一字一句刺中帆夏胸口,她非常后悔自己去留言。
  (叫、叫我去找其他喜欢的人——现在我脑中都是赤城的啊,不过,赤城有个怀孕中的女友——啊啊啊啊啊,讨厌,思绪一团乱。)
  帆夏知道,是光的对象似乎不是朝衣。
  前几天,被教师要求「能不能来指导室一下」的朝衣,在其他学生面前以教室都快要结冻的冰冷声音和表情问:
  『请问有何贵干?难道需要我没有性经验的医师诊断书?』
  『不、不,还是算了。是我搞错了。』
  那名教师一边吓得倒退三步,一边这么回答。事情传了开来,气氛便变成「是光的对象是朝衣果然是空穴来风」。
  不如说是因为随便把流言蜚语挂在嘴边的话,被朝衣听见感觉会遭到狠毒的报复,大家都很害怕吧。而且不良少年是光和学生会长朝衣差距实在太大,个性也不合。
  众人接受了「那两个人果然没这种关系」的事实。
  但是,是光让某人怀孕的谣言依旧存在,像这样困扰着帆夏。
  (如果不是朝之宫,那会是谁呢?近江说赤城在女大学生的公寓进进出出……难道是之前他去追的那个女人?)
  一定是这样。
  因为是先那时候浑然忘我,感觉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此时此刻他也绷着脸持续翻阅育儿书,彷佛不在意周遭的视线和传闻。
  美智留在稍远处的座位缩着脖子,怯生生地望着这样的是光。
  美智留对于是光说不定让女人怀孕了,是怎么想的呢?这次的事会让她对是光的感情冷却下来吗?
  (我……)
  帆夏也重新思考起自己的心情。
  是光或许会有孩子,果然还是很让人震惊。
  不过,阅读育儿书中的是光,侧脸看起来无比认真。那是帆夏一路看来,并为之着迷的「赤城是光」这名少年的正直。
  (赤城明明还是高中生……却想要负起责任。他打算成为父亲……)
  世间对他的评判一定也会很严苛吧,他会非常非常辛苦。
  (因为赤城他……很老实。)
  帆夏胸口一紧,阖上手机站起身来。
  (我还是不能放着他不管!)
  ◇  ◇  ◇
  「赤城!」
  在隔壁座位竖着眉头,一脸严腑地玩手机的帆夏突然站起来。
  (干、干么?)
  飘在是光头上跟他一起阅读育儿书的光也吓了一跳,缩起身子。
  帆夏双手朝是光桌上一拍。
  然后咬牙切齿地大喊:
  「我要做为你的天芥菜协助你!」
  ◇  ◇  ◇
  是光桌上堆满婴儿杂志。
  「我朋友的姊姊去年生产,这些杂志她已经不需要,所以就把之前那几期送给我。她说这边的《蛋蛋俱乐部》是生产前看的杂志,这边的《小鸡俱乐部》是生产后看的杂志。有生产时医院的挑选法、接受孕妇检查时的诀窍等特集,你看,这边的离乳食品特集也能派上用场呢。」
  帆夏带着僵硬笑容,翻开杂志给是光看。
  是光对这个状况有印象。
  第一学期,是光被报导可能是萝莉控时,帆夏把他叫到KTV包厢,突然拿出写真偶像的泳装写真集,满脸通红地说为了矫正他的萝莉控倾向,要跟他一起看——跟那时一样。
  (式部又来了啊……)
  是光很清楚帆夏这些行动都是为他着想。他很厌谢帆夏的心意,帆夏这么拚命地准备全是暴露泳装照的写真集,还有婴儿杂志,说要跟是光一起研究(?),让他每次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她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款离乳食品看起来很好吃耶!水果乌龙面口味。哦——将乌龙面煮好后捣烂,混入磨碎的桃子、香蕉等煮出来的。把白肉鱼捣成泥,和磨碎的芜菁混在一起,好像能当成普通的晚餐吃。欤,赤城,你想吃哪一种?」
  「……不,我吃离乳食品干么?」
  而且孩子也还没出生。
  「不能因为是孕妇,就完全不让身体活动唷。做瑜伽之类的似乎不错。这个叫『猫式』的如何?四肢着地,腹部用力提高骨盘。欸,放学后在日本舞研究社的榻榻米上一起做做看吧。」
  「……我干么做体操啊?」
  是光一站起来,帆夏就闲:
  「赤城,你要去哪里?」
  「下一节是体育课,我去更衣室。话说你不也是吗?」
  「不能做踢足球或打篮球这种激烈运助!球打到肚子怎么办!做猫式忍耐一下啦!」
  「所以说,又不是我要生小孩!猫式还是海豚式我都不会做啦!」
  从早上开始就是这个状况。
  「式部同学在『想祝福你要当爸爸』的心情,和『无法忍受你将成为其他女人的人』的心情之间纠葛呢。」
  光感慨地呢喃。
  (都说了我不是爸爸,爸爸是你吧。你给我去那边做猫式。)
  是光瞪向光。
  「赤城,不要转过去,好好听我说话!」
  帆夏抓住是光的脸,硬是让他面向自己。
  「我说啊,式部。」
  「什、什么事?」
  帆夏双手抓着是光的脸,僵住了,大概是因为是光表情认真地凝视她吧。
  「我很高兴小孩的事你愿意帮忙,不过你没必要拚命成这样。」
  「我、我才没有拚命……」
  帆夏用力倒抽一口气。
  是光心想「啊,刚才的说法是不是不太好?」也跟着说不出话来。
  帆夏放开是光,用夹杂好胜和怯弱的复杂眼神,眼珠上移看着他。
  「我只是……想帮上……赤城的忙。」
  帆夏一这么说,是光胸口就传来阵阵刺痛。
  「如果赤城想试着把孩子生下来,我想为你打气。」
  「都说了不是我要生……」
  是光无力地垂下肩膀时,这次换美智留来了,
  「赤、赤城,我我我我也会学习小帆,为要生小孩的赤城打气。赤城的生产,我、我会看到最后。」
  她做出让是光更加无力的发言。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婴儿毛巾、贴身衣物、湿纸巾和加热器。」
  美智留将用色彩缤纷缎带包装起来的东西,塞到是光怀里,
  「帮帮帮帮小宝宝擦屁股时,比起就这样冰冰地擦,先用加热器加热湿纸巾比较好。」
  美智留似乎调查过了,很符合她认真的班长个性。
  「……谢啦。」
  除了这句话,是光已经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一到午休时间,头盘和雏就相继出现。
  「看来不是朝衣的孩子啊。我认为没有男人当得了朝衣的对象,所以还觉得有点可惜。可惜没能看见当母亲的朝衣。不过,我都特地订了这些东西,就给生下来的孩子用吧。是特制奶瓶、特制围兜兜和银汤匙。」
  「生产日是在冬天呀——赤城先生。这是胎教用古典音乐CD,能让人平静下来,所以请您听一听。还有这是小鱼干。请吃了它,生下健康的宝宝。」
  他们各自留下东西。
  「大家都是好人呢。」
  光感激地说,但在同班同学的注目中被说「生个健康的孩子吧」的是光,实在难以忍受。
  午休时,是光抱着便当逃进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团教室,却被在那里的月夜子调侃:
  「式部同学和花里同学说『来开庆祝赤城生产的派对吧』,所以来找我商量。你被大家爱着呢,爸爸。」
  「不用开什么派对啦。学姊也不要太超过,真的开始规划喔!」
  「呵呵,被你这么一说,反而会让人跃跃欲试呢。」
  「饶了我吧。要出生的小孩又不是我的。」
  「哎呀,我听说你很认真地在看育儿书学习。」
  「那个是……因为孩子的爸不在了,我想说至少我来出点心力。毕竟我也不是完全无关。」
  是光咕哝着说完后,月夜子表情突然认真起来。
  「难道……是光的孩子?」
  是光哑口无言。
  (呃,又被发现了……!)
  光露出的,是已经死心的笑容。
  「是这样对吧?是光的孩子对吧?啊啊,为什么我没能更早发觉呢?赤城又不会让女生怀孕,却用功到连育儿书都看起来了,除了光的孩子外明明不会有其他可能。」
  月夜子兴奋得滔滔不绝,泪水自脸颊滑落。
  「学、学姊……!」
  看到透明泪珠源源不绝地滴落,最怕女人哭的是光惊慌失措起来。
  光也说着「月夜子,别哭!对不起!」抱住她的肩膀,显得不知所措。不过光的手理所当然穿过月夜子的肩膀,月夜子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怎么办,我好高兴。」
  「咦?」
  光瞪大眼睛。
  月夜子以手掩面,啜泣着说:
  「光的孩子竟然要出生了。我还以为再也儿不到光,如今继承光血脉的孩子却即将诞生在这个世上……孩子会不会像光呢?是男孩呢?还是女孩?好高兴。怎么办,赤城?我好高兴……我……好高兴……眼泪停不下来……」
  月夜子双肩颤抖,声音又哽咽起来,
  难受时,无论在是光或任何人面前都没有哭的月夜子,现在却喜极而泣,是光非常感动。光也一脸泫然欲泣,将脸颊贴上月夜子,以身体都陷进去的力道抱紧她。
  月夜子边流泪边说:
  「谢谢你,赤城,告诉我这么棒的消息。」
  「不会……那个,孩子又还没出生。」
  月夜子对害羞得坐立不安的是光,说:
  「孩子的事,我也会帮忙。得去订特制婴儿床、特制婴儿车和特制音乐盒才行。」
  「咦?」
  ◇  ◇  ◇
  放学后。看见双手抱着大量婴儿用品来到公寓的是光,空带着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一边为他泡茶一边说:
  「你不用每天都过来唷。」
  「喂,这种事让我来!」
  是光放下东西,急忙冲进厨房。
  「你真爱操心。」
  空展露柔和微笑。
  她回过头时,浅色柔顺发丝散发出绿茶和葡萄柚的香气,跟弥漫于屋内的味道一样。
  「多少让身体活动一下,对肚子里的小孩比较好。」
  「不过,要是有个万一——」
  是光知道自己太神经质,但小晴生产时他还是小学生,记不大清楚,他当然也没怀过小孩,因此很担心会不会一个碰撞害孩子掉出来。
  空今天也穿着轻飘飘的束腰衣。也许是因为衣服设计得让肚子比较不显眼,再加上空本来就很瘦,都七个月了,看起来变化却没那么大。反而更让人觉得空会因为一点冲击就「啪嚓」折断,让是光冷汗直冒。
  结果,空一站起身、一蹲下来、一走动,是光就会「我来啦」、「空给我坐着」、「别拿!别碰!」和空一起站起身、蹲下来、跟在她身后走来走去——
  「赤城弟弟真的很爱操心呢。」
  ——让空露出伤脑筋的微笑。
  因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的「生产」不知所措的不只有是光,光也一样「空,不能拿那么重的东西啦。啊啊,那样子弯腰会给肚子增加负担——」而坐立不安。
  在两名战战兢兢的男人身旁,空弯起带有泪痣的眼角,用悦耳女低音告诉是光:
  「没事的。」
  然后一脸和蔼地为小孩织袜子,不时抚上腹部,眼角显露温柔之情。
  她的姿态,让是光无论如何都会把空和自己的母亲重叠。
  「欸……一个人生小孩,你不会不安吗?」
  是光想起总是缩着身子哭泣的母亲,胸口传来阵阵痛楚。他态度僵硬地询问,空便温柔地将手放在肚子上,心平气和回答:
  「这孩子会鼓励我。」
  「你爱……你的孩子吗?」
  「那当然。」
  空的柔和声音不含一丝犹豫。
  她幸福地眯起双眼。
  多么温柔的表情啊。是光一方面觉得放心,另一方面又感到哀伤,不禁鼻酸了一下。
  (我的母亲怀我时,也会像这样把手放在肚子上,温和地笑吗……)
  也曾有过这种事吗?
  是光只想得起母亲哭泣时的表情。
  思绪被过去的记忆牵引,是光觉得心情快要坠入黑暗之中,用力握紧双手。
  「欸,真的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我。你也要忙课业或社团活动吧?今天也很早过来的样子。」
  「嗯,因为第六节课自习,我迅速解决习题就过来了。」
  是光一回答,额头就被敲了一下。
  「嘿,这样不行吧。自习也一样是上课,要乖乖在教室待到最后呀。下次再跷课,我就不让你进屋罗。」
  空脸颊略微鼓起,语气宛如训斥小孩的大姊姊。教训完是光后,空脸上浮现红潮,泪痣周围也慢慢染上红色。
  「啊,对不起,因为我有个小我很多的弟弟,不小心……」
  空难为情地低语。
  是光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空。
  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温柔地斥责。小晴生气时会认真用拳头或巴掌打飞他,离家出走的母亲只会哭着道歉,不会责备是光。
  空敲他额头时那柔软的触感,与些微热度一向扩散开来。
  伴随惊讶而来的甜蜜与哀伤,让是光瞬间觉得自己回到眷恋母亲的孩童时期。
  (我、我在想什么蠢事。)
  尽管他立刻感到羞愧,还是迟迟无法脱离那彷佛被包围住的温暖感受。
  「赤城弟弟……?」
  是光发着呆一动也不动,耳中传来空担忧的声行。
  他猛然回过神。
  「我、我之后不会再跷课了啪。」
  他低下发热的脸庞,语气僵硬地说。
  是光战战兢兢往上看,发现空和蔼地望着他。那温柔眼神如同注视年幼孩子的母亲,让是光胸口再度揪紧。
  「不过,我是光的朋友。我想代替光,成为空的助力。」
  「我不是说过这不是光的孩予吗?」
  空垂下眉梢,像在说「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孩子」。她一这么做,是光就又把她跟离家出走的母亲重叠。
  让内心传来阵阵刺痛的心情无处可归,是光像在呻吟般说道:
  「光跟你约定过,总有一天要跟你做约定对吧?那个约定,由我来实现!所以告诉我吧,什么都可以,光如果还活着,你希望他为你做的事。」
  他想为空做些什么。
  不只是代替光,一定是是光自己想这么做。
  想为独自守护腹中孩子——正准备成为一名母亲的空,做些什么。
  可是……

  「没有喔。」

  空这么回答,表情依旧孤寂。

  「我别无所求。」

  是光注意到时,发现光哀伤地看着这样子的空。
  是光也一样,明明到刚才为止还被柔和空气包围,现在感觉却像被泼了一桶冷水,喘不过气来。
  扩香器散发出空亲手调制的绿茶葡萄柚芳香剂的清爽香气,屋内既温暖又明亮。
  我不喜欢约定。
  因为,约定是不会实现的东西吧。
  空曾经对光这么说。
  温柔地将手掌放在腹部,垂下视线微笑的身影,显得平静、聪慧又十分满足……
  然而,是光却有种空会一下子从眼前消失,去到远方的失落厌,胸口紧紧揪起。
  在街灯照明下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瞬间浮现眼底,又瞬间消失。
  光也不发一语,对空投以落寞眼神。
  ◇  ◇  ◇
  「……薰、泉……果然还是薰吧。」
  回到家之后。
  是光前往爷爷在家附近经营的书法教室,用笔墨在书桌上的宣纸写字。
  由于光在想小孩的名字,是光便陪着他,在纸上写下光说的名字。
  『薰。』
  『泉。』
  他原本打算以粗笔气势汹汹地书写,却无论如何都会变成软弱无力的细线。
  「女孩和男孩都能用的名字比较好吧……我也不知道能待到什么时候。」
  光喃喃自语后——
  「啊啊,那种事现在不重要。」
  开始倾诉满腔牢骚。
  「比起这个,该在意的是空啦。空以前就是那样。我念国中的时候,即使每天都去教会,她也不愿见我。空有个上幼稚园的弟弟,我一边陪那孩子,一边一直等空,也有拜托那孩子拿信给她,空却从来没回过信。」
  是光目瞪口呆:心想「别拜托幼稚园生做这种事啦」,光则对他露出辛酸苦涩的表情。
  「住那之后,我跟许多女孩交往过,明白了很多女孩子的事,但我至今仍然摸不透空。」
  光垂着眉梢低语的模样令人痛心。澄澈双瞳浮现困惑与哀伤。
  「每位女孩都跟美丽的花儿一样,需要名为爱情的水,不管为她们浇多少水,她们都会想要更多。那是为了让花朵绽放得更加美丽的必要之物,所以只要她们向我索求,无论多少我都会给予她们。不过,空——并不会向我索求。」
  明明只要向他提出要求,无论何事光都会回应。就算会因为要采摘开在河边的天蓝色花朵,而失去性命。
  光就是像这样,一直全力爱着爱上自己的女孩们吧。不吝于为她们浇水,让花朵盛开。
  除了空。
  「为什么空明明拒绝我的心意和约定,却愿意接受我呢?女孩子一开始虽然都会说『不行』,但那个『不行』其实不是『不行』的意思,可是空的『不行』跟其他女孩好像有点不一样——即使如此,她抱紧我的手却充满爱怜之情,非常温柔。所以——空应该不讨厌我才对啊……」
  光这份能断言对方对自己有好感的自信十分惊人。
  (不,这家伙的情况不同,他光凭看对方的眼睛,就能看出那个人有没有爱上自己。)
  说起来,光应该几乎没有被女性拒绝的经验吧。
  义母藤乃暂且不提,接受了光,另一方面却又拒绝他的空,对光来说想必是令人心焦的存在。
  (竟然能让后宫皇子光露出这么难过又有魅力的表情……除了空以外,他难道没追过其他女人?)
  因为藤乃是连追求都不被允许的禁忌。
  然而,与藤乃相似的空也一样,无论怎么追都抓不到。尽管此时此刻正被那双手怀抱,回过神时就会发现她已不见踪影。
  光沮丧地垂下肩膀,继续述说:
  「第一次见面时,我说『空跟帚木一样』,但这样说似乎不太好。再次相见时,空对我说『我去看了帚木,不过它树叶好茂密,像颗大球藻,根本不是漂亮的花』。我告诉她『你看到的一定是地肤(注2)。地肤虽然也能叫做帚木,但传说中的帚木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它是什么样的树。地肤拥有纤细柔软的茎和圆形的茂密枝叶,跟可爱的扫帚一样,也是种漂亮的花喔』之后,空说『竟然连花瓣都没有,一点都不像花』——。」
  光声音中有股热情。就算是在三月初,白雪层层堆积的礼拜堂,光也一定是这样拚命对空诉说吧。
  「地肤枝叶繁茂,像毛球怪物一样毛茸茸,再分枝结实汇汇的小果实,变成又被叫做『田地里的鱼子酱』的可食用地肤子。地肤或许充满生活味也说不定,伹它可是确确实实的『花』喔。」
  注2  地肤日文汉字写成「蒂木」,别名「帚木」。
  光握紧双手,如同一只小狗般凝视是光。
  「所以我对空说『没这回事。地肤很漂亮,叶色变红时会更加美丽,跟珊瑚群一样喔——美到让人觉得传说中的帚木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下次一起去看吧』。空却寂寞地别过头,回答『我不能跟你约定』——啊啊,我还是摸不透她。欸,是光知道空在想什么吗?」
  「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是光冷淡回应抱头苦思的光。
  (女人……我根本搞不懂啊。)

  明明要把小孩丢掉,当初又为何生他……

  是光用笔墨在宣纸上写了好几幅字,想在母亲生日时送她喜欢的字当礼物。
  希望母亲会高兴。
  希望母亲会对我笑。
  是光怀着满心期待,写了好几张好几张。
  榻榻米上铺满「爱」、「梦想」、「星」、「希望」——
  (结果,我一张都没送出去。)
  光看着握紧毛笔,绷着脸咬紧牙关的是光,露出「你怎么了?」的担心表情。
  就在这时。
  「是光。」
  小晴进来了。
  「我不是说七点要吃晚餐,叫你回家吗?」
  「啊,抱歉……已经这时间了啊。」
  小晴用锐利眼神俯视是光写的字。
  「你在写什么?」
  「啊,呃,小孩的名字。我想说趁现在想想有没有好名字。」
  「那不是由你决定的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姑且当候补用。啊,你之前给我的腌裙带菜和鸿喜菇的食谱,醋味不太重,她很高兴,说『这样就能吃一堆了』。」
  「是吗……」
  「她明明怕酸,还是皱着嘴巴拚命吃下去……母亲就是这样吗?」
  「……」
  「从孩子生下来前,就这么珍惜他啊……」

  ——对不起。

  带着显眼泪痣的眼角放松,空温柔露出微笑。
  幸福地把手放在肚子上的空。
  母亲哭泣的脸庞跟空重叠在一起形成对比,声音沙哑。

  ——对不起,小光。

  「大家都是这样吗……我的……」
  我的妈妈,也曾经爱过我吗?
  是光想问个清楚。
  一点点也好,你曾经爱过我吗?
  我被妈妈爱过吗?
  然而,话语始终卡在喉咙,转变为苦涩的唾液。
  小晴一定也察觉到了是光想问什么吧。她嘴唇抿成一条线,表情严肃,沉默不语。
  「……」
  光也担忧地看着是光,
  小晴如叹息般低语道:
  「你的母亲啊……再婚了。不是跟那个老师,是和别的男人。然后,你有了弟弟。」
  是光第一次听说。
  「你想见她吗?」
  胸口传来阵阵刺痛——母亲哀伤的表情接连浮现脑海。
  「我不知道。」
  「这样啊。」
  小晴似乎知道母亲的联络方式。
  因为她以前当过母亲的商量对象……
  是光想起紧紧抓住小晴啜泣的母亲。
  毛毡小熊被扔到地上。那个时候,还是小学生的自己应该有听见两人的对话才对。
  是光站在拉门另一端,缩起身子一动也不动,侧耳倾听。
  然后脑中变得一片黑暗。身体像被沸水泼到般又热又痛。
  (没错,那时妈妈她——)
  可恶,不行!
  记忆逐渐鲜明,内心却踩下煞车。
  别想起来。
  全身跟那时候一样,彷佛被灼伤似的又热又痛。是光紧紧闭上双眼。
  光不安地呼唤他:
  「是光。」
  小晴没有说话。
  就在是光咬紧牙关,试图忍住痛楚时,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传来。
  「小晴阿姨,正风爷爷问晚餐好了没。小紫也饿扁了啦~」
  他听见紫织子开朗的声音。
  是光睁开眼睛,紫织子绑在两侧的马尾用力摇晃,活泼地跑向是光,抓住他的手臂。
  「是光哥哥也快点走吧。今天晚餐是是光哥哥喜欢的超~辣泡菜锅唷。」
  柔软温暖的手臂,以及抬头看着他的率直耀眼双阵,逐渐缓和是光内心的紧绷。
  猫咪小瑠璃在紫织子脚边用瑠璃色瞳仁仰望是光,酷酷地喵了一声。
  「欸,小紫,你不是怕辣吗?舌头会不会又烧起来?」
  「不要紧。加美乃滋就不会辣了。」
  「加美乃滋……那是邪门歪道吧。」
  「又没关系。小紫也想吃是光哥哥喜欢的东西。」
  「那我也试试看加美乃滋好了。」
  「嗯!很好吃唷。」
  是光被天真笑着的紫织子—小小的妹妹拉着手腕,踏出步伐。
  光似乎松了口气,小晴依旧板着脸看着是光。


  三章 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
  隔天。
  是光座位附近还是一样热闹。
  「赤城,听说生产时呼吸很重要!只要掌握正确的呼吸法,宝宝也会一下子就生出来!网路上有影片,我把网是传给你,你看一下。」
  「赤赤赤赤城,我看到婴儿用品店有卖尿布蛋糕,觉得一定要给你看看,就把它买下来了。你看,把毛巾、贴身衣物和尿布装饰得跟蛋糕一样,好可爱耶。」
  帆夏和美智留拿着婴儿杂志和生产用品,轮流跟他说话。不仅如此,连二年级的月夜子都赖在是光班上。
  「欸,关于婴儿床的设计呀,我觉得这种不错。有点和风要素,感觉很时髦对吧?不过这种有义大利蕾丝的款式也难以割舍。赤城觉得哪一种好?」
  她拿出华丽照片让是光看,寻求意见。照片里是已经不知道该叫它婴儿床,还是名为婴儿床的装饰品,放在空居住的狭小公寓中明显地会很突兀。
  帆夏和美智留两个人就够引人注目了,再加上华丽度和美人度拔群的月夜子,总之就是显眼。
  是光周围简直像突然出现花园一样。
  「那是怎样?后宫吗?」
  「这画面好像在哪看过……帝门生前之类的。」
  「后宫流氓吗?」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传来。
  (不要擅自帮我增加奇怪的新绰号!)
  是光在心中呐喊。
  光不知为何换上波斯园王般的华丽服装,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感激不已。
  「大家,谢谢你们这么拚命为我的孩子着想。」
  昨天从小晴口中听到那些话,让是光情绪低落,但一被这么吵闹的女性们包围,是光根本没时间沮丧。
  (真是,这几个家伙……)
  是光虽然摆着一张臭脸,却莫名感到放心。

  (喔。)

  就在这时,他看到葵静静站在教室门口附近。
  她应该是在意光孩子的事,才会来见是光吧。葵一脸苦恼,提心吊胆地往里面看,像在犹豫般目光上下飘移,双唇紧抿。
  这几天,葵都只是像这样面带复杂丧情,从稍远处看着是光他们,没有靠近。
  今天也一样,她跟是光目光交会后吓得肩膀一颤,急忙别过脸,逃掉了。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吧……)
  对葵来说,要像月夜子那样,为心爱的人的孩子即将出手一事感到高兴,应该很难吧。
  光表情也变得老实许多,心痛地低语:
  「葵小姐有洁癖,她一定很生气、很受伤吧。如果我还活着,她或许会一年都不听我说话……」

  放学后,是光又来到空的公寓。朴素雅致的屋内,弥漫馥郁绿茶和清爽葡萄柚混合而成的香气。是光看着空织东西、腌甜椒,度过时间。
  他一想起葵,就觉得自己像这样来找空、在她家休息有股罪恶感。
  对于再婚的母亲那难以言喻、令他胸口隐隐作痛的思念,也跟着涌上心头。
  「空,你还是没有愿望吗?」
  是光一询问,空就干脆地回答:
  「嗯。」
  「总有一个吧。想住在更大更豪华的屋子、想搭豪华客船旅行之类的。啊,呃,如果你说这是你的愿望,就财力上来看很勉强,不过假如空真的希望——我、我会想办法看看。」
  空看着认真断言的是光,似乎觉得很有趣。带有泪痣的眼角弯起,彷佛在看一个说「我长大以后要当总统」的小孩。
  (唔,她以为我在说笑。)
  悦耳女低音对脸红的是光温柔低语:
  「屋子太大打扫起来很辛苦。我会晕船,所以船也不用了。」
  「那、那吃喜欢的东西吃到撑死,或是穿漂亮的礼服?」
  「吃到那种地步,一定会不再喜欢吃它。礼服也是,我虽然喜欢看,不过实际穿上后不方便行动,很累人呢。」
  「那休息一天,那天由我来帮你做家事如何?」
  「是光,那是母亲节给妈妈的家事券。」
  光在旁边吐槽。
  「刚、刚刚那不算。」
  是光急忙改口,逗得空呵呵笑着。
  「唔——」
  空又以母亲般的语气,对难为情的是光说:
  「谢谢你愿意为我做些什么。赤城弟弟是个好孩子呢。」
  是光脸颊越来越热,讲不出话来。
  「没办法,是光。我也完全被空当小孩子看。」
  光出声安慰他,
  (——谁会跟小孩做那种事啊。)
  是光十分不甘地在心中吐槽,
  蝉呜传进鸦雀无声的屋内。
  「今年也很热闹呢……」
  空望向窗户,喃喃说道。
  话题偏移绝非令人高兴之事,但是光也松了一口气,咕哝道:
  「小时候,我收集过蝉在暑假脱下来的壳……」
  空一听见,眼神就变得有点哀伤。
  「那些蝉壳后来怎么了?」
  「装进塑胶袋放在桌上,结果风把它吹到地上,不小心被踩碎了。」
  「是吗……真可怜。」
  这句呢喃也让人感觉到一丝凄凉。
  泪痣看起来像颗泪珠。
  是光也因为想起跟蝉壳有关的回忆,心情郁闷起来,陷入沉默。
  阳人都不发云叫,觉得现在不适合开口,直到蝉声停歇。
  「我明天也会来。」
  临走前,是光嘀咕一句。
  「别跟我约定。我不喜欢约定。」
  空语气沉稳地回应他。

  回家路上。
  夕阳逐渐西下,是光走在家家户户间的小径上,心情依然沉重。
  光在旁边轻声说:
  「……提到蝉的时候,空有点不对劲。」
  「……」
  「你……对蝉也有不好的回忆吗?」
  面对光出于担心的询问,是光语气僵硬她回答:
  「没什么……跟我对空说的一样。收集起来的蝉般被踩碎。就这样。」
  只不过,不小心踩碎蝉壳的不是是光,而是是光的母亲,母亲只是跟以往一样「对不起,小光」哭着跟他道歉……
  (都过了那么久,一想起那家伙还是这么难受,胸口像要被压烂一样,都是因为我最后还是没能放弃期待吧……)
  期待母亲对于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有没有一点点的感情。

  ——对不起,小光。

  总是在哭泣的母亲。
  假如自己开朗地对她笑,母亲说不定也会停止哭泣。是光这么心想,双眼拚命用力,嘴角试图扬起,然而他只是双眼充血、表情僵硬,笑不出来。
  母亲离开之后,他也从没笑过。
  他笑不出来。
  「光……你妈叫你要一直笑对吧?」
  是光低声呢喃,光以凄凉、澄澈的声音回答:
  「嗯……这样做的话大家都会爱我,我就不会孤独一人……」

  ——露出笑容吧,光。

  ——拿出一片真心。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要笑。
  温柔的声音对年幼的光不停诉说这番话语。
  光成长为一名不会哭的少年,如同笑不出来的是光。
  光体弱多病的母亲应该是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出于对被独自留下的儿子的爱,才会这么告诉他,不过……

  ——流泪是怎样的感觉呢?

  是光想起以前光用向往无比的语气静静低喃时的表情,内心揪了一下。
  夜幕即将低垂时,染上秋色的空气便会突然转凉,四周显得更加冷清。火红夕阳逐渐西下。
  「……你妈果然是个常常在笑的人吗?」
  「这个嘛……母亲是父亲的情妇,会被父亲的妻子找麻烦,其实应该也经历过难受的事……不过我只想像得出母亲微笑时的表情……」
  光这么诉说的时候,双眼和嘴角虽然也带着柔和笑意,侧验看起来却有点哀感。
  我会有笑得出来的一天吗?
  这家伙会有哭得出来的一天吗?
  (笑——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紫织子、月夜子、帆夏——是光脑海浮现身旁拥有和煦笑容的少女们,心情又淤板旭来。就在这时——

  (嗯?那家伙是?)

  一名大约小学四、五年级的男孩站住是光家门口,瘦小身躯忐忑不安地动着,往里头窥探。

  (小学生……?是小紫认识的人吗?)

  「喂。」
  是光一出声叫唤,那名男孩就吓得跳起来,转过头。
  是名头发和衣服都整齐干净,看起来很有礼貌的少年。他长得可爱又聪明伶俐,紧张到紧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却给人一种傲慢印象。
  同时,是光隐约觉得这名少年有点像某个人,好像在哪里看过他。
  少年突然被长相凶恶的红发高中生搭话,应该吓到了吧。
  他倔强地将嘴唇越抿越紧,像要隐藏内心的恐惧。
  「你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吗?」
  少年被是光一问,惊讶得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是光——
  「啊,等等!」
  然后迅速冲过是光身旁,消失在转角处。
  「他是怎样?」
  「是不是单恋小紫的孩子?他一定是来跟小紫告白。不过遇到可怕的大哥哥,只好拔腿就逃。」
  「对不起啊,我是可怕的大哥哥。」
  是光一边闹别扭,一边在意起那位少年,望向他消失的方向。
  (他果然很像谁……与其说是整体上的感觉,不如说有一部分很眼熟……)

  晚餐时,是光说了有名年纪大约在念小学的男孩在家门前晃来晃去,一出声叫他,那名少年就神色大变地逃走了。
  「讨厌,一定是爱上小紫的男生。竟然跟到家里来,跟跟踨狂一样。不过,是光哥哥帮小紫赶走他了呢。」
  紫织子鼓着脸颊,高兴得羞红脸。
  「什么!跟踪狂!不行。小紫,你有带防狼警报器和防狼喷雾吧?自治会那边也得写个传阅板送过去,叫他们看到可疑人物就送到警局。」
  正风激动不已,却被小晴绷着脸阻止:
  「叫他们如果看到小学生就报警?住手,会让人以为你痴呆加速。」
  「你说什么!你把父亲当成痴呆老人吗?女人就是这个德行。这道茄子味噌汤也太清淡了吧。」
  「又不是吃重咸就好。只吃重口味的东西,舌头会坏掉喔。你和是光或许已经太迟,但要是连小紫都变成脊不出纤细味道的味他白痴怎么办?再说这可是别人煮的东西,别挑三拣四了。」
  「真是,小晴阿姨和小风爷爷那别吵架了啦。」
  紫织子出声劝架后,两人还是「哼」一声别过脸去。
  ◇  ◇  ◇
  隔天。
  是光躲开帆夏她们的攻势,一个人在后花园走着,寻找能安静吃便当的地点,结果在角落花坛发现独自蹲在那里的葵。
  她似乎没吃饭,正在独自烦恼。
  (叫她她会不会又逃走啊……)
  即使如此,是光也不能置之不理。他悄悄走近葵。
  「——!」
  葵突然大吃一惊,站起身。
  是光也吓了一跳。
  一名戴眼镜、看起来很有教养的纤瘦青年垂着肩膀,从建筑物阴影处走出。

  (一朱!)

  光的哥哥——执着于葵的帝门一朱面带温和笑容站在葵面前,对她说「午安,小葵」。
  葵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大概是因为害怕吧。
  「葵小姐!」
  光嘶声大喊,是光也冲到葵身边,吼道:
  「给我离葵远一点!你这变态大哥!」
  「赤城同学……」
  葵脸色苍白,望向是光。是光看到葵眼眶含泪,不禁更加愤怒。
  「你这次又来干么?要是敢对葵出手,我就拿你那张脸去撞艢!」
  「别这样嘛。之前被你揍过后,我过了好几天都还没消肿,鼻头也一直贴着OK绷,每照镜子一次,我都会担心这个愚蠢的OK绷会不会一辈子拿不下来,绝望得想死呢。」
  一朱双手掩面颤抖着。
  「既然那么珍惜你的脸,就给我管好自己,避免让我打烂它。别让人看见那张伪浮的笑脸。」
  「哈!你真过分耶。这里是我心爱的母校,我只是偶然经过,发现小葵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什么精神,想要安慰她而已。」
  「你说的话哪能信啊。你这个双重人格的女装癖变态!」
  一朱像在说「所以说听不懂人话的野蛮人就是这样」般叹了口气后,突然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葵吓了一跳,抓住是光衣服下摆。
  「不用担心到露出那么警戒的表情啦。我对小葵的在意程度,如果之前是一百,现在大概是五十左右吧三
  一朱对是光投以轻蔑眼神,用跟光一模一样的温和甜美声音告诉他:

  「因为——小葵似乎不是光的『最爱』。」

  葵表情一僵。
  光倒抽一口气,是光也讶异得瞪大眼睛。
  (这家伙……该不会……)
  一朱知道光的「最爱」是谁吗?
  他打算在葵面前说出来?
  「我被骗得好惨喔。光没对小葵出手,不是因为小葵是他的『最爱』。因为,光对他真正的『最爱』好像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他或许只是觉得葵很孩子气,把她当妹妹看呢。」

  葵表情越来越僵,逐渐失去血色。抓着是光衣服下摆的手指和纤细肩膀都在发抖。
  「别说了,一朱大哥!」
  光悲痛地说。
  就在是光准备痛揍一朱,让他闭上嘴巴时,一朱目光变得更加黏稠,继续说道:
  「对了对了,冬天光的小孩好像就双出生了呢。我记得她是个大学生?竟然要在那么小的公寓独自扶养小孩,真坚强啊。令人感动。」
  (在公寓独自扶养小孩……这家伙误以为空是光的『最爱』吗?)
  「会是什么样的孩子呢?毕竟是光的小孩,一定是个耀眼的孩子吧。要是能平安生下来就好罗。」
  光似乎也注意到一朱误解了,因为其他原因而脸色僵硬起来。
  (被一朱盯上的话,空就危险了!)
  是光心脏也窜起凉意。
  「我真的很期待。能不能快点出生啊?这样一来,我就会多个侄子或侄女罗,那孩子会可爱到让人想吃掉他吧。」
  黏腻的风拂乱一朱柔软的发丝,也将温和声音吹散。轻薄镜片下的细长眼睛闪过妖艳光芒,柔软双唇缓缓勾出弧度,刹那间彷佛染上血一般的红色。
  蜘蛛的化身。
  六条。
  是光背脊爬上一阵寒意,迈出的步伐僵直不动。
  「一朱,你这家伙——!」
  是光准备抓住一朱衣领,将他提起来时,一朱动作轻柔地闪过,与是先拉开距离。
  「再见罗,赤城,小葵。下次见面时,别对我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他笑着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葵站在原地颤抖不已。
  她不停眨眼,眯细的双眸盈满泪水,嘴唇紧抿。
  小葵不是光的「最爱」。
  光在「最爱」的女性身上留下孩子,那孩子会在冬天出生。
  被跟光一模一样的甜美声音如此嘲弄,会是多么受伤啊。
  「葵小姐!不过,我最后选择的是葵小姐!我打算用一辈子,让葵小姐得到幸福。」
  光在葵身旁拚命诉说。
  是光也想鼓励葵。他有股冲动,想抱住葵颤抖着的纤细肩膀。
  可是,一朱的目标如果从葵转向空,空和她腹中的孩子就危险了。
  必须尽快赶到空身边。
  面对挣扎不已的是光,葵用拚命挤出来的沙哑声音说:
  「就算一朱大哥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光会不会有位特刖的人。」
  光颤抖了一下。
  「就、就算我再怎么不谙世事……这点事……我也是知道的……我不要紧,所以请你去那位女性身边吧,」
  光垂下层梢,表情满是对葵的愧疚,轻声呢喃:
  「葵小姐,对不起,没能让你得到幸福。对不起,我死掉了。」
  然后深深垂下头。
  是光也难受得彷佛身体被撕裂,低头说了句「抱歉」后,拔足狂奔起来。
  是光想到剩下她一个人后,葵应该会蹲在树荫下哭泣,胸口就越来越痛。
  「啊!赤城!」
  一名头发微鬈的娇小少女从走廊跑向是光。
  是美智留。
  「我在找你耶。那个呀,有间店有卖进口的婴儿用品,东西都很可爱,下次赤城也一起——」
  「之后再说,我赶时间。」
  是光说话时像在瞪她,让美智留吓了一跳,僵住了。他就这样把美智留留在原地,冲向校门。
  (可恶!一朱那家伙!要是在他对葵说一堆废话前早点把他打昏就好了!)
  对一朱的愤怒,对葵的纠结,以及对空的担心,让是光思绪变得一团乱,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
  要是空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她肚子里的小孩有个万一——
  他明明应该要代替光守护空!
  空明明那么珍视即将出生的孩子!
  (怎么能让一朱那种人——那种变态家伙,对光重要的女人和孩子出手!)
  光也一脸严肃,飘在是光身旁。他的身影立刻因是光眼中渗入汗水,变得模糊不清。
  妤不容易抵达空的公寓时,是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骨头吱嘎作响,身体发出悲鸣。
  是光按下电铃,门一打开就大叫一声「空!」冲了进去。
  空惊讶得瞪大双眼。
  看到她的脸及轻飘飘束腰衣下的肚子,尽管明白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是光仍十分担心。
  「空,没发生什么事吧?有没有人来过?你没被威胁、袭击吧?有没有什么困扰?要是空有个万一,我——」
  是光激动起来,泪水涌上双眼。
  他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却很容易哭。不过,也不用在这种时候哭出来吧?他开始气起懦弱的自己。
  光则蹲在是光脚边,露出放心的笑容:
  「太好了……空平安无事。」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赤城弟弟。」
  空将手放到是光肩上,像要让他冷静下来,把他请进屋内。
  即使如此,是光仍处于混乱状态,空劝他靠着靠垫坐下来后,他的呼吸也依旧紊乱。
  「我……很担心空!所以就,急忙跑过来……担心要是空——空和孩子……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
  是光拚命睁大那双红眼,说出事情缘由后,空忽然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将是光拥入怀中。
  宛如一名抱紧小孩的母亲——
  柔和温暖的手抚上是光,温柔地轻轻包裹住他。
  「冷静点,赤城弟弟。」
  沉稳女低音在耳边呢喃,如同一首摇篮曲。
  「我平安无事。宝宝也很有精神唷。」
  空的语气和缓又慈祥无比,像要填满他的胸膛。
  「好吗?已经没事了。」
  馥郁的绿茶香气及清爽葡萄柚香气。
  两种香味温柔融合在一起,窜入鼻间,让是光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至今为止,是光不是没被女孩子抱过,但像这样被珍惜地紧抱还是第一次。
  也不会心跳加速,或是脸颊变热。只是被包围、被治愈般的温柔安稳感觉,让是光十分动摇。
  光曾经说过,空拯救了递体鳞伤的他。如今是光不是靠话语,而是用身体理解。
  彷佛能够深深包容、隐蔽、守护一切的坚强,以及温柔和安心感。
  那是至今牵扯上的光其他花朵所没有的魅力,是光觉得白己好像快要被埋没在其中。
  空也是像这样抱紧光的吗?
  如此温柔。
  像母亲一样。
  在遥远往昔,是光还不懂事的时候,要是他有被母亲那双手拥抱过,说不定就是这种厌觉。
  安详、甜蜜与哀伤混合而成的感觉,令人十分留恋……想一直维持这样。光看到这样的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思及此,是光就觉得难为情到眼皮底下都变热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动弹不得,在空怀中一动也不动,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电铃响起。
  不只一次,而是连续响了两次。
  (一朱来了吗?)
  是光表情严肃地站起身。
  光也像在警戒般,靠到空旁边。
  「赤城弟弟?」
  「空在那边待着。」
  是光这句话让空露出阑戚表情。他转身背对空,走向门口。
  电铃又响了。
  简直像在说「我知道里面有人」——简直像在高傲地命令「快给我开门」。
  是光眯起眼睛,透过猫眼窥探门外。
  结果——

  「咦……斋贺?」

  透镜另一端,一脸不悦、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高挑少女——斋贺朝衣站在那里。
  是光一打开门,朝衣就对他投以利刃般的锐利目光。
  「光的对象在里面吗?」
  她语气严厉,不等是光回答便说「让开」。推开他,脱下鞋子,进到屋内。
  「喂、喂,斋贺——」
  「小朝!你为什么在这里?」
  陪在空身边的光也惊慌失措得睁大眼睛。
  光的对象是空,以及这间公寓的事,不管是朝衣还是其他人,是光都从来没提过。
  自从朝衣威吓老师「需要诊断书证明我是清白之身吗」后,她怀有是光孩子的流言蜚语就突然平息。
  然而,大概是为了避免又传出谣言,或是传出这种谣言,朝衣也会不好意思吧,这几天朝衣没传过简讯,也没来接近他,因此是光才会大意。
  只要有这个心,查出光的对象对朝衣来说轻而易举。
  而且是光连续好几天造访空的公寓,她应该立刻就能想到个中原因吧。
  是因为是光瞒着她跟怀有光孩子的空持续接触,让她感到不快吗?朝衣看起来非常焦躁。
  她乍看之下是个冷静的人,其贵却容易感情用事,一旦变成这样就无法插手。身为朝衣表弟的光当然明白,是光现在也知道这点。
  因此,看到朝衣怒气冲冲的神色,是光立刻感觉到「惨了」。
  「斋贺,等一下。」
  「你的『等一下』,我已经听腻了。」
  朝衣冷冷地告诉是光,然后站到空面前。
  空也站起身,神情依然困惑。
  「那个,请问你是?」
  「我是光的表姊,斋贺朝衣。」
  空睁人眼睛。
  「光的、表姊?」
  「你就是蝉谷空小姐对吧?听说你怀有光的小孩,确定没错吗?」
  「——喂!」
  「小朝,你太急了啦i
  是光和光都试图阻止朝衣,但光的声音朝衣当然听不见,是光的话她似乎也充耳不闻。
  空微微蹙起柳眉。这么一来,泪痣变得更加明显,让她看起来显得很寂寞。
  朝衣视线扫过空的腹部附近,板起面孔。
  「你似乎还没决定在哪家医院生产,你有何打算?如果真是光的孩子,不能让他在这么狭小的公寓被扶养长大,孩子出生后也得立刻接受DNA监定。」
  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她凝视朝衣,彷佛不想让她看到般抱住肚子。
  她的坚强表情跟对是光挥下扫帚时一样。看起来不喜欢争执的柔弱女性,对她露出可以视为反抗的眼神,似乎让朝衣更加烦躁。
  她挑起眉毛。
  「自己的立场,你——」
  是光抓住朝衣手臂,阻止她说出「有没有搞清楚?」这句话,硬是把她拉出公寓,关上门,再带她走下楼梯。
  「放开我,赤城。」
  「你够了没!医院还是DNA监定,都不该由你指使吧!」
  光也在是光身边一脸为难。
  朝衣甩开是光的手,语气严厉。
  「那说不定是光的孩子喔!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你也一样在擅自行动,也不跟我商量一声,不是吗?」
  朝衣瞪向是光的眼神满是责备。是光没跟她说这件事,似乎让朝衣一直很烦躁。
  考虑到朝衣的感受,是光也稍微反省了一下。
  因为想守护光孩子的心情,朝衣应该是最强烈的……
  他低声道歉。
  「对不起啦。不过,空说那不是光的小孩,又好像想一个人默默生下他,所以在空同意前,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那说不定是光的孩子,我也想帮忙做些什么啊,也能体会你静不下来的心情。可是,空才是孩子的母亲。」
  「……!」
  朝衣紧咬下唇。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反驳,大概是冷静下来反省过了吧。她咬着嘴唇,不甘心地沉吟。
  「好了啦,希望你帮忙时我一定会去找你,在这之前可不可以在一旁关心就好?」
  是光一认真请求,朝衣便别开视线,冷冷说道:
  「……如果遇到困难,真的要来找我,否则我可不原谅你。」
  「嗯,因为小朝很可靠嘛。」
  「都说了不要叫我——」
  朝衣准备说出招牌台词,却不知为何讲到一半陷入沉默,双颊微微泛红。
  「行……你可以叫我小朝。」
  「咦?」
  「你的话可以。」
  朝衣低声说道,瞄了眼是光的表情。原以为她会立刻板起面孔,朝衣却表情柔和,扬起嘴角——
  「我等你联络。」
  ——留下这句话离去。
  (怎、怎么了?说我可以叫她小朝……今天是特别服务日吗?而且她心情还突然变好。)
  「真令人惊讶,是光。」
  光在一旁佩服地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对付小朝?」
  「怎么连你都在胡说啊?」
  「这样说不定总有一天,会变成我得去请教你才行。」
  「搞不懂你在讲什么。」
  是光一边跟光交谈,一边踏上外楼梯,回到空家。
  他烦恼着该如何对空说明朝衣的事,打开房门。
  「空,我进去罗。」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画面,让是光全身僵住。
  光也倒抽一口气。
  强烈芳香窜入鼻间。
  大量茶渣和削好的葡萄柚皮散落一地。
  空家里总是飘荡着日本茶和葡萄柚的清香。
  她说那是她亲手调配的芳香剂,做好后将其放入罐中,用汤匙勺起来放进扩香器。
  然而,散落一地的芳香剂不只是不小心弄掉罐子的程度。情况看来像是拿着罐子晃动,将内容物洒出。
  空按着肚子,像缩成一团般蹲在榻榻米上。
  血液从她左手手心流出,榻榻米上也有血迹。旁边有个摔破的杯子。
  是个和风设计、有把手的杯子。
  空一直都用那个杯子,为是光泡绿茶。
  是光带来的婴儿杂志和婴儿用品也散落各处。
  (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是光他们离开空家,仅仅过了十分钟左右。
  这段期间却发生了什么。
  「空!」
  光的呐喊令是光回过神来。
  他立刻冲向空。
  「空,怎么了!没事吧!你流血了——」
  「杯子破掉……我想收拾碎片,结果割到了手。」
  空的声音在颤抖。
  纤细发丝散乱,垂到脸颊和额头。嘴唇打颤,肩膀和手也在微微颤抖。
  「只有割到手吗?得赶快处理才行。去洗洗伤口——」
  「不行!」
  空甩开被是光抓住的手。
  「没关系,不用处理。」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空抖得这么厉害?
  为什么她带着害怕的眼神低下头?
  历刚会变得乱七八糟,是空做的吗?
  是光脑中一片混乱,宛如被灼烧般发热起来。同时,背脊却持续发凉。
  空蹲在地上,像在表示绝对不会从这里离开。
  鲜红血液现在也从左手虎口流出,滴到榻榻米上。
  「对不起。」
  空突然以沙哑声音说道。
  她弯下身体,深深低下头,低声啜泣。
  一边不停说「对不起」。
  「我其实不能生下孩子。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因为这样,妹妹和我的家人部——我是个丑陋的人类。我没资格拥有小孩!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小光。

  空如此倾诉的声音彷佛是从全身挤出来的,她不停发抖,泪珠啪嗒啪嗒滴落。是光看着她,身上传来被刺穿的痛楚和冲击。

  ——对不起。

  ——小光。对不起。

  母亲掩面啜泣的身影和空重叠,耳中麻痹,视界摇晃。

  ——小晴,我……

  抱着小睛哭泣的母亲。

  ——我是个过分的母亲……

  头和身体分离,被扔在地上的小小毛毡熊。
  母亲遮住脸的白皙双手。
  从空手中滴落的红色鲜血。
  自脸颊滑落的透明泪珠,窜入鼻间的芳香。
  是光宛如被扔进一片漆黑的浪涛,脚晃了一下。
  「是光,振作点!空不是你的母亲!」
  假如光没有大喊,是光说不定也会颓然坐倒在榻榻米上。
  光的声音让他惊醒,他抓起为婴儿准备的祝贺用毛巾,用水沾湿,将空的手擦干净,再用另一条毛巾紧紧绑住。
  空哭着任凭是光为她处理伤口,断断续续说道:
  「对不起……是姊姊的错。对不起……」
  她的声音逐渐减弱。
  不久后,空彷佛用尽力气般无力垂下肩膀,双眼无神地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
  看到摔破的杯子时,空哀伤地垂下柳眉,带有泪痣的眼角扭曲。
  她轻轻拿起碎片,用泪水盈眶的双瞳俯视它,低声呢喃。
  「……这是跟光一起挑的杯子。」
  然后就这样注视杯子。
  光看到空这个样子,睁大眼睛,似乎在为什么事感到惊讶。
  空看起来心不在焉,宛如沉浸在回忆中似的。
  是光开始慢慢收拾屋内。不让身体动一动的话,感觉又会被那浪涛般的黑暗抓走,这让他很害怕。
  在他收集散落一地的杂志畴,从中掉出一张明信片。
  (这是……)
  他吃了一惊,停住手上的动作。
  明信片上附有一张照片。
  一名女性怀中抱着婴儿,身穿轻飘飘裙子上镶着红边的美丽圃裙,感觉像荷兰还是瑞士的民族服装。
  然而,女性和婴儿的相貌都不得而知。
  因为明信片正好从婴儿脖子下方附近,整个被横向剪下。
  由于是光僵赶不勖,光大概觉得奇催吧,他也凑过来从旁望向明信片,然后板起脸孔。
  明信片下方用签字笔写着一句话。

  『姊姊,我想见你。 荻』

  (姊姊?所以这张照片上的女人,是空的妹妹吗?)
  光也紧盯着照片。
  在这段期间,空一直用哀伤目光俯视手中杯子。
  她直到最后都没能站起来。

  由于空哀求他「我一个人也没事的,赤城弟弟回去吧」,是光只好离开公寓。
  他低头走在夜幕低垂的住宅区。

  ——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
  ——我其实不能生下孩子。

  空的呐喊还残留在耳中。
  啜泣着说「对不起」的身影也依然清晰。
  「是光。」
  是光缓慢移动重得跟铅块一样的步伐,光在他旁边低喃:
  「我没跟空一起挑过杯子。」
  ◇  ◇  ◇
  那一晚。是光在房间打手机给空,却打不通。
  他睡不太着,半夜睁开好几次眼睛,都会看到光眼神空洞,看着空无一物的黑暗,这让是光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只得阖上眼。早晨就在他反覆醒来的期间来临。
  到学校后,他也有打电话和传简讯给空。不过电话打不通,简讯也没回应。
  为什么空会突然变得跟别人一样哭哭啼啼、陷入错乱?
  朝衣的到来让她那么震惊吗?
  的确,被那样单方面逞威风,一股女生都会害怕吧?
  不过,依照至今为止与空相处的经验,是光觉得她是明温和却坚强的女性。十分珍惜腹中孩子、断言「因为这孩子会鼓励我,所以我一个人生下孩子也不害怕」的空,竟然会因为朝衣对她说了几句严厉的话就混乱成那样,是光到现在仍无法相信。
  光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他表情阴暗地沉思着。
  (昨天果然不该回去,)
  空尽管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她明明连站都站不起来。

  ——对不起。

  哭着道歉的空,与母亲的身影重叠。

  ——对不起,小光。

  「唔……」
  一阵剧痛爬过胸膛,头部也传来痛楚。
  (我明明觉得空跟妈妈不一样。她比妈妈坚强,比妈妈温暖、温柔,还非常爱自己的孩子。)

  ——我是个丑陋的人类。我没资格拥有小孩!

  婴儿脖子上方被横向一直线剪掉的、附照片的明信片。

  『姊姊,我想见你。』

  剪掉那张明信片的也是空吗?
  (为什么要那样做?空说让妹妹做了她的替身——她家人发生了什么事?)
  一堆搞不清楚的事,让是光头越来越痛。
  上课期间,是光也看了好几次手机,确认有没有人联络他。帆夏在一旁担心地看着。
  美智留今天没来找是光,大概是因为昨天是光对她态度很差吧。月夜子由于要商量舞蹈公演的事,今天没来上学。
  帆夏一大早就问是光:
  「怎么了?你眼睛很红耶。睡眠不足?」
  但他只是随便应了句:
  「没事……」
  「难道你又被什么问题缠上?」
  「……没有啦。没什么。」
  「这样啊。」
  帆夏微微噘起嘴。但她马上开朗地跟是光说「如果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喔。」然后回到座位。
  她现在也还在不安地偷瞄是光。
  是光感觉到帆夏实在太为他着想,像真野猪让她担心,他觉得自己既愧疚又没用。
  (不能总是依赖式部。)
  而且,是光没跟帆夏提过空说不定怀着光的孩子。
  另外,他会觉得心情沉重的原因,除了空以外,还有他把离家出走的母亲跟空重叠在一起——由于太不像样,这件事他也说不出口。
  (妈妈离家出走后,已经过了快要十年。我竟然还放不下牵挂。)
  帆夏明明为了让是光打起精神,对他展露开朗笑容,是光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连笑着回她「我没事」都做不到,这也让是光懊悔得全身发热。
  (如果我至少能笑。)
  他试图扬起嘴角,但嘴角还是僵硬不动。

  是光焦急地等待时间流逝,总算到了放学后。
  「去空那边看看吧。」
  「嗯,是光。」
  是光快步走向校门,一边跟光交谈。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光拉出手机,确认是谁打来的。
  是空!
  他急忙接通电话,平静女高音传入耳中。

  「赤城弟弟?昨天真对不起。斋贺小姐那番话,勾起我很多回忆。」

  空的声音虽然没有平常那么有精神,不过不像昨天一样错乱,也没带哭腔。
  「空,我马上去你家。」
  「对不起。我现在不在公寓,而是在很远的地方打给你。」
  「很远的地方……」
  在旁边一起侧耳倾听空的话语的光,表情也僵硬起来。
  「喂,空。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不会回去。我突然想去跟光一起旅行过的地方。不过好像太早来了。至少得待到秋天才行。」
  空平静说道,声音中充满爱怜之意。
  她的声音夹杂着轻快旋律。
  是光小时候在幼稚园听老师用钢琴演奏过,也唱过这首歌,单纯又可爱的旋律。
  「〈小星星〉……」
  光喃喃自语,语气如同叹息。
  (这是什么?手机铃声?不对,是音乐盒吗?)
  「那拜拜罗,一直以来谢谢你。赤城弟弟。」
  「等一下!空!」
  「等等!」
  光和是光同时大叫。
  「有没有我做得到的事?光跟你约好,什么事都会为你实现对吧?跟我说你的愿望。」
  是光非常拚命。
  如果有困扰,就跟我说。
  我绝对会帮忙!
  空和空肚子里的小孩,我也一定会守护!
  所以,现在让我实现光的约定!说出你的愿望吧!
  〈小星星〉的旋律轻快流泻而出。
  空的声音突然染上哀伤。

  「没有……因为我是个空壳,是蝉脱下来的壳。」
  通话被切断。
  是光像要捏碎手机似的紧紧握住它,转头望向光。
  「你和空一起旅行过的地方在哪?」
  「我不知道。」
  光脸色苍白地回答:
  「因为,我从来没有跟空一起旅行过。」

  ——我没跟空一起挑过杯子。

  是光和光就这样看着彼此。
  光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表情痛苦地扭曲。是光一定也带着同样表情。
  「……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空在说谎吗?还是她真的跟我一起挑过杯子、跟我一起旅行过?」
  暗沉雾霭在内心扩散开来。
  就在是光倒抽一口气时,渗出汗水的手紧握住的手机,不祥地震动起来。
  是封匿名简讯。
  简讯内容一显示在画面上,是光和光表情就同时僵住。
  『光之君的女人们。第四章《蝉谷空》。
  把妹妹卖给老师的少女卖春领导者。』


  四章 空蝉
  总之,得尽快找到空才行。
  一朱盯上了空,空自己的精神也很不安定,是光非常担心。
  是光和光首先前往空担任志工的教会。
  光已故的祖父是教会牧师,空也因为家庭因素,曾经在教会用地内的住宅生活,所以是光觉得或许在那里能知道一些空的事。
  然而,现任牧师却愧疚地说:
  「空小姐的父亲并没有从事教会工作,我听说他和空小姐分开,与新家庭一起生活,因此没办法马上查出她家人住在哪里。而且这么做会牵扯到个人隐私,我们也不能轻易告诉你。」
  空今天早上似乎有联络教会,说志工活动要休息一段时间。
  她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冷静,外加空年纪轻轻却惊人地可靠,教会便认为应该不用担心。
  (我也一样,到昨天为止都以为空又坚强又可靠。)

  ——对不起。我是个丑陋的人类。

  空哭着如此倾诉,头发散乱,鲜血从手中流出。看过空那么混乱的模样,是光怎么可能放心等待她回来。
  (空真的会回来吗?她在电话中说至少得待到秋天……)
  现在是九月,新学期也已经开始,气温却依旧炎热,阳光也没有减弱的趋势。
  结果,是光没有在教会得知空家人的消息。询问妹妹的事,牧师也只是咕哝着说:
  「我是知道空小姐有位比她小很多的弟弟,不过没听她提过妹妹的事呢。」
  空本来就很少提到家人,暑假和圣诞节也因为要帮忙教会的工作,似乎没回老家。
  是光离开教会,走在大树林立、蝉鸣嘈杂的路上,对光说:
  「你也说没看过空的妹妹对吧?」
  光板着脸回答:
  「至少我国一为了见空去教会时,没看过她的妹妹。把信拿给空的弟弟,跟他说『帮我交给姊姊』,他也没问『是哪一个姊姊』。」
  是光再度觉得把情书给幼稚园生有点问题,但如果光的话可信,至少「姊姊」只有一个。
  既然如此,空忏悔「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张被剪下一部分的明信片。以及——
  是光想起刚才那封简讯,口中充满苦涩唾液:心情很差。到底是谁每次都传那种简讯?
  第一次是夕雨,接着是月夜子,下一次是朝衣,然后这次是空。
  尽是些彻底揭穿与光有关的女人秘密、贬假她们的内容。
  以为那人在胡乱散播用恶意扭曲、毫无可信度的故事,却又会把非相关人士就不会知道的事情写上去。

  『把妹妹卖给老师的少女卖春领导者。』

  这种骇人听闻的话,该相信到什么地步?
  (空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女人。)
  光第一次见到空时,她还是高中生,那时她就带着率直目光,表示自己将来要在教会工作。
  我跟上帝结婚了。
  所以跟你做这种事是对上帝的背叛,是不贞。
  拥有如此清廉意志的女性,会去介绍人卖春吗?
  而且还是将妹妹卖给老师。
  「那张明信片上的『荻』,就是空的『妹妹』吗?」
  「上面写着『姊姊』呢,还说想见她。」
  「空把明信片剪掉,是因为她不想见妹妹吗?」
  「……不知道。再说,一荻』真的是空的妹妹吗?剪掉明信片的说不定也不是空。就算是空剪的,她为什么要特地留下下半部?是如你所说,不想见妹妹呢,还是不能见?」

  ——我是个丑陋的人类。

  被剪下来的婴儿脖子。
  将手掌覆在肚子上,温柔微笑的空。
  两种行为之间存在强烈矛盾。
  积在是光胸口的带刺黑色情绪逐渐增加重量。从林木间传来的蝉鸣也越来越大声。刺耳高亢的蝉鸣让是光联想到婴儿哭声,不禁背脊发凉。
  「那张照片中的婴儿到底是谁?是荻的小孩吗?」
  「一般而言会是如此吧。生下小孩后不是会寄附照片的明信片给人,通知对方『家庭成员增加了』?」
  「明明都当妈妈了,还穿得那么轻飘飘。喏,就是那件镶红色刺绣边的裙子还是围裙。穿那种围裙有办法做家事吗?」
  是光想起那件像民族服装的轻飘飘裙子,以及色彩鲜艳的围裙,板着脸说。
  「那件衣服用了很多提洛尔带呢。」
  「提洛尔——?」
  「就是那个红边啊。那是用提洛尔地区的民族风刺绣做成的饰带,图案有花和水果之类的,手工艺品店有很多喔。那件衣服……总觉得有点在意……我以前好像在哪看过……」
  「是在空家吗?」
  「不,我想不是。我跟空见面的那两次都是在教会。嗯……是在哪里呢……」
  光又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是光也绷着脸,一语不发。
  蝉鸣越来越吵杂。

  ——因为我是个空壳,是蝉脱下来的壳。

  空的呢喃掠过耳边。
  (蝉脱下来的壳?那是啥啊。)
  是光小时候会在暑假期间,去杂树林收集蝉般。
  干巴巴的茶色蝉壳,表面看来虽然是蝉幼虫的形状,里头却是空的,拿在手上跟空气一样轻,脆弱得一不小心踩到,就会轻易化为粉末。
  是光在跟空提到这段往事时,她忧郁地低喃「真可怜……」,样子有点不对劲。
  (不过,她竟然说自己是蝉脱下来的壳。)
  那空将手掌放在肚子上,感觉婴儿存在时露出的满足微笑又是什么?
  我别无所求——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只要有这孩子在就够了」,或是「这样我就很幸福了」吗?
  (空也跟妈妈一样不幸吗?)
  是光一想起母亲正在哭泣的身影,内心就彷佛被拧了一下,传来阵阵痛楚,令他咬紧牙根。
  (可恶。)
  别想起来。
  母亲和空不同。现在应该集中在空身上。
  然而这一晚,是光依旧辗转难眠。
  就算阖上眼帘,碎掉的蝉壳和眼神阴沉的空也会浮现脑海。是光脑中全是母亲哭着跟他道歉「对不起,小光」的面容。
  ◇  ◇  ◇
  隔天,是光来到空就读的大学。
  光记得空参加的研究班,是光便决定前往该课程的研究室看看。
  「我有事想问一下。」
  研究室里还剩下好几名学生。是光带着锐利眼神,驼背走进去后,学生们便同时僵住动作,然后有的擦汗,有的别开视线,也有人缩起肩膀,但所有人都认识空。
  「因为想从事神职的女性很少。」
  「她穿着朴素,也不化妆,就算想邀她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她也绝对不会参加。」
  「听说她爷爷是牧师。因为从小就很熟悉教会工作,除了侍奉上帝外,她脑中一开始就没有其他选项吧。」
  是光询问窒有没有在跟人交往,所有人都摇摇头。
  「不可能。她完完全全是上帝贞洁贤淑的新娘唷。」
  「她都在忙课业和志工活动,我想没这个时间吧。」
  「该说她有种不能对她出手的神圣气息吧。她偶尔也会露出很寂寞、让人小鹿乱撞的妖艳表情,不过总之就是一句话——她很难攻陷,感觉靠过去也会立刻远离。」
  关于空没有恋人这点,她的学友意见都很一致。
  还有「空比起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度过,更喜欢一个人静静与神对话的生活」也一样。
  「空有没有提过她的妹妹?」
  「妹妹?她有妹妹啊?」
  「嗯——没听她说过耶。我跟她也没要好到那个地步。」
  「啊,不过好像听过她有个小很多的弟弟。她们家只有这对姊弟。妈妈生下弟弟后没多久就过世了,所以她帮弟弟换过尿布,也喂过他牛奶的样子。」
  果然,在这边也无法得知空「妹妹」的事。

  「空说不定根本没有妹妹。」
  从大学回家的路上。
  是光驼背走在被红黑色余晖笼罩的小径上,板着一张脸低语。
  光也叹息出声。
  「要是能见到那张明信片上的『荻』当然最好,不过地是被剪下来了啊……空好像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不能从那人口中问出『荻』的事。」
  光双眼蒙上阴霾,目光哀戚,低喃道:
  「……空真的打算独自生下孩子呢。」
  没有亲近的朋友。
  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家族。
  在这种状况下,只有自己一个人。
  孩子没有父亲。
  她说,那是天使之子。
  是光也突然觉得孤单寂寞,彷佛心凉了一半。
  (我以为我必须代替光,成为空和她肚里小孩的力量,每天都去空家,不过空一定没有打从心底信赖我。)
  是光的到来,说不定还会让她觉得麻烦。
  拿了一堆婴儿杂志和婴儿用品塞给她,最后还连朝衣都来了,惹出那么大的风波。
  不就是因为这样,空才会混乱到失去理智,把芳香剂打翻吗?
  (明明即使只有她一个人,空还是很幸福。)
  把手放在肚子上,眼帘微微垂下,带有泪痣的眼角弯起,微笑着的空。
  她看起来十分满足,如同在看一幅宗教画般,高尚又澄净。
  一想到会不会是自己破坏了这份满足感,是光就觉得心如刀绞。

  ——因为我是个空壳。

  ——是蝉脱下来的壳。

  (哪有这种事。空很满足对吧?很幸福对吧?)
  否则不会露出那种微笑。
  假如夺走空的笑容、扰乱空的和平、让空哭着道歉「对不起」、让空说出「我是蝉脱下来的壳」这种话的是自己,是光不知道该如何赎罪。
  (妈妈也是因为我……)
  母亲和空又快要重叠在一起。是光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拳。
  「欸,是光,你又一脸难受了。」
  光担心地出声叫唤他。
  「是光,空的事让你想起母亲,对你来说是不是很不好受?」
  是光每次想起过去辛酸的记忆而咬紧牙关时,光都在旁边看着他,注意到是光大概想起痛苦的回忆,也跟着内心揪了一下。
  是光没跟光提过母亲是个爱道歉的人。不过,看似天然、实际聪慧的光,说不定早就察觉到了。
  察觉到是光不喜欢别人道歉的理由——
  「……没这回事。」
  是光咕哝着回答,又皱起眉头。
  「不要对我打马虎眼,是光。」
  光认真地说。
  「式部同学也说过同样的话。我能理解你不想让人操心的心情,我或许也是如此。可是,无论你沮丧、抱怨还是迁怒,我都不会觉得麻烦,也不会认为你没用。我明明给你添了一堆麻烦,你却想自己承担烦恼,太奸诈了啦。也分一些给我嘛。」
  「那种东西又不能拿出来分一半。」
  「我的意思是,是光可以再没用一点!此时不没用更待何时!不趁这个机会乖乖没用一下的话,你一辈子都会没用不起来的!」
  「不要东一句没用西一句没用啦。又、又不是你叫我变没用我就做得到。」
  夕阳余晖下,是光在跟光如此交谈的过裎中,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笨蛋。
  我和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但回过神时,是光觉得心情舒畅了点,身体也放松下来。
  「……我的确有那么一点难受……可是,总不能把你重要的女人放着不管吧。她肚子里说不定还有你的小孩。所以……我或许会在什么时候没用一下,但我不会罢手。」
  是光别过脸,难为情地告诉光。
  光也用开朗声音,说出更加肉麻的话:
  「你果然有英雄体质,这样容易吃亏呢。不过,我非常崇拜是光这种地方 。」
  托光的福,是光望向别处的头转不回来。他就这样不自然地歪着脖子,踏出步伐。
  「总之,再调查一次『荻』看看吧。」
  「说得对。去空的高中问问看那封连锁简讯提到的事件,是不是实际发生过吧。」
  「这么做虽然让人不太舒服,但或许不错。」
  「那张明信片上的女人穿的衣服,我好像也在哪看过,感觉就快要想起来了说。扯到女孩子,我的记忆力应该最强才对。死后也过了四个月,是不是精密度下降了呢?」
  哀伤地喃喃自语的光突然大叫:
  「啊!」
  「你想到什么了吗?」
  是光反射性转头看向光。
  光瞪大眼睛,繁蓦是光家的方向。
  「不是。不是这样,是那孩子又来了。」
  「咦?」
  是光集中目光,看见一名小学四、五年级左右的男孩子,在赤城家门口徘徊。他不时停下脚步,盯着门内,然后又开始坐立不安,走来走去。
  (是小紫的跟踪狂吗?)
  那身为小紫的哥哥,必须出面念他几句才行。是光正准备迈步而出,光又「啊!」出声大叫。
  「这次又怎么了?」
  「那孩子,可能是空的弟弟。」
  「你说什么?」
  「我当初看到他时他还在上幼稚园,所以没有确切证据,不过他脸上还留有小时候的神韵,就是那种聪明的少爷系相貌。啊!逃走了。」
  「什么!」
  大概是注意到是光了吧,少年拔足狂奔起来。
  是光急忙追在后面。
  「等等!喂!你是空的弟弟吗?」
  是光第一次见到少年时,也觉得他很像某人。原来是像空吗?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如果你是空的弟弟,就给我等一下!」
  少年没有等他。他明明有着公子哥儿般的外表,却跑得很快,还是说是因为是光跟鬼一样追在后面,让他如此拚命?少年越跑越远。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吗!」
  是光则因为这两天睡眠不足,开始喘不过气。
  少年充分利用纤细娇小的身躯,在是光难以通过的建筑物问钻来钻去,拉开距离。
  「是光,你脸好红,还流了一堆汗耶。差不多该停了啦。」
  光在一旁叫唤。
  「——啧,竟然被小鬼头小学生甩掉。」
  是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阴暗马路上。
  他觉得头昏眼花。真的是睡眠不足。马路吸收残暑的热气,略带暖意,让是光想到天亮时的被窝。他真想就这样倒下来睡。
  「是、是光……!」
  这时,光发出凄惨的叫声。
  是光累倒在地,膝盖淋上某种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雨吗?
  不,是散步中的胖嘟嘟黑色小型犬微微抬起腿,在对是光小便。
  「啥~~~~这只臭狗在摘什么鬼!」
  「莉、莉娜!那里不是厕所!」
  看似饲主的中年女性苍白着脸大叫,
  小小尖耳系着红缎带的莉娜把该释放出来的东西释放完后,一脸清爽,被饲主催促着急忙跑起来。
  「嗯——大腿温温的,好恶心。再让我看到那只狗,就给我走着瞧!」
  是光目露凶光。光又大叫一声「啊」。
  「干么?这次是乌鸦大便吗?」
  是光板着脸回问。
  「对了!是莉娜啦,是光!」
  光表情十分开朗,探出身子。
  「你劈腿对象的名字吗?」
  「不是啦。提洛尔带和莉娜,合起来就是提洛莉娜。那件围裙和裙子,是提洛莉娜女服务生的制服!」
  ◇  ◇  ◇
  吃完晚餐后,是光用手机搜寻「提洛莉娜」。
  他还以为肯定是角色扮演酒吧之类的地方,结果是一家隐藏在住宅区的咖啡厅。
  店长是提洛尔舞蹈团中的提洛尔迷,店内会展示提洛尔的民间工艺品,也有贩卖手工制作的提洛尔带。内部装潢有色彩鲜艳的拼布壁饰、缀有提洛尔带的靠垫,以及用毛线编成的布偶等等。
  「我跟女孩子去过一次,女服务生的制服很有提洛尔风,非常可爱。还在用水果和花图案的杯子装着的卡布奇诺上,用鲜奶油帮我画兔子和猫咪呢.那里似乎也有开刺绣教室,店内充满女孩子喔。」
  「……明明是个男人,亏你踏得进那种地方。」
  虽说有女性陪伴,他不会害羞吗?是光的话一定会觉得屁股发痒,三秒都坐不住吧。
  (不,以这家伙闪闪发光的王子样,他一个男人在一群女人中,也没什么好奇怪。)
  不过,有一头乱糟糟红发和流氓脸的是光,必定会极其显眼。
  「真的是这家店的制服没错吧?」
  「嗯。你看,也有女服务生的照片。」
  身穿边缘镶着红色提洛尔带的轻飘飘裙子和围裙的女性,不知道为什么要手拿托盘,上面摆着蘑菇和花模样的杯子,面带笑容。
  跟那张明信片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唔唔唔唔……」
  为了问出荻的情报,果然得去一趟这家店。即使一踏进店家就会吓到女孩们,被当成可疑人士报警。
  是光呻吟若说:「嗯,就去看看吧。」
  ◇  ◇  ◇
  话虽如此。
  (我一个人去,真的会显眼到不行。)
  隔天的休息时间,是光板着脸,在学校用手机地图确认提洛莉娜的地是。光说:
  「我有个主意。找女生陪你一起去如何?」
  「女生?」
  「嗯。例如式部同学。」
  是光心里一惊,偷偷望向隔壁座位。
  这时,拿着手机的帆夏也担心地看着是光,两人目光交会。
  「——!」
  帆夏似乎乱了手脚,她噘起嘴,绷着脸立刻转向前方,以惊人速度开始打字,脸颊微微泛红。
  「对吧?与女生同行的话,比是光一个人去梦幻咖啡厅还要自然,式部同学也会因为像在约会而开心吧。」
  (约会?)
  笨蛋,现在哪是玩乐的时候。
  「好了,是光,快点去约式部同学。」
  光催促是光。
  「~~~~唔……」
  男生一个人去全是女人、散发软绵绵氛围的店家,不仅害羞,也会被警戒吧。如果帆夏愿意一同前往,一定会很可靠。
  (不过,说是约会啊……)
  约会不是更加正经的活动吗?不该像这样以其他事情为藉口邀人吧。
  而且,该怎么跟帆夏说明空的事?
  要是跟她说「有一名怀孕中的女性和肚子里的小孩一起失踪了」,她很有可能又会产生奇怪误解。
  是光用力搔着太阳穴,帆夏则又在偷看他。
  就在这时。
  「赤、赤城,我有点话想跟你说,方便吗?」
  这两天都躲着是光的美智留满脸通红,走到是光座位前方。
  帆夏停下正在打字的手指。
  「有什么事?」
  「不是在这里说,要要要要到屋顶上去。」
  是光一站起身,帆夏肩膀就颤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望向是光。
  她的眼神看起来像在拚命挽留他,让是光很在意。
  是光离开教室,和美智留并肩踏上通往屋顶的楼梯。美智留双颊泛红,低着头一语不发。
  「是光,为了慎重起见,我先问一下,你知道女生把你叫到屋顶是什么意思吗?」
  光一脸困窘地询问。
  (——?光在担心花里会不会要给我决斗书吗?怎么可能。)
  国中时期,屋顶对是光来说是决斗用的地方。那里聚集着是光学校的不良少年,以及被决斗书叫来的其他学校的不良少年,是光则是一路从双方之间的生死决斗中存活下来。
  因此,对于光为何要把眉头皱那么紧,是光毫无头绪。
  美智留又到底有什么事?
  抵达楼顶后,美智留也依然沉默不语。
  今天是阴天,看不见太阳,空气有点闷热。
  不久后,美智留低着头开口:
  「赤城……小帆和我,你比较喜欢谁?」
  「啊?」
  是光张大嘴巴。
  这是怎样?
  光也意外的瞪大眼睛,在旁边碎碎念:「呃,有人……这样子告白吗?」
  「欸,是谁呢?」
  美智留用湿润双瞳仰望是光。
  发尾漂亮鬈起的柔软发丝在胸前摇晃。拿下眼镜、解开麻花辫的美智留,跟第一学期比起来变得格外有女孩子气,更加标致了。
  是光也有看到同学们围在美智留身边,吵吵闹闹的。
  「班长,你怎么啦?这样超~可爱的耶。」
  「班长原来长这样啊。还不错嘛。」
  美智留则是在人群中心坐立不安,似乎很不知所措。
  是光并不知道她为何要改变自己。一定有什么原因吧。可是,刚才她提出的问题更让人一头雾水。
  「我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啊。你们俩又不能比。式部是式部,你是你吧,花里。」
  是光这么回答后,美智留就一脸失望,然后用更加苦恼的眼神凝视是光。
  「那……你喜欢小帆吗?」
  微风完全止息。
  只有他们俩的楼顶一片静寂,只聪得见美智留和是光的呼吸声。
  光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定在是光背后观察情况吧。

  「嗯,喜欢啊。」

  低沉声音从是光口中流泻而出。
  美智留瞬间睁大眼睛,在短暂沉默后垂下眉梢。
  「谢谢你愿意回答我。」
  她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是光「我先回教室罗」后,就这样跑掉了。
  是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你会回答得那么干脆。」
  光一脸惊讶,轻轻飘在是光面前。
  「我心脏都快停了。」
  「你心脏早就停了吧。」
  「不过,你竟然真的能像那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说出『喜欢』一词,我好惊讶。」
  是光冷淡回道:
  「因为花里问我喜不喜欢式部,我只不过是回答了喜欢而已。而且我也觉得式部是个好人。」
  「好人……那个,是Like的喜欢?」
  「……对啊。」
  光夸张地仰天长叹。
  「花里同学绝对误解了啦。啊~我还想把你刚刚那句话录起来,给式部同学听的说。好失望。」
  「你在失望什么啦。」
  「你这人真的是,你有没有自觉啊,我真同情式部同学。」
  光嘀咕完后,突然展露笑容。
  「不过,你既然喜欢式部同学,跟她约一次会也没关系吧?果然遗是让式部同学陪你去提洛莉娜吧。」
  「不。我不会约式部。」
  「为什么?」
  「不知道……」
  被问喜不喜欢帆夏,是光只有「喜欢」这个答案。
  是光被说是凶暴的不良少年,人见人怕,愿意跟他接触得如此密切的女性,大概只有帆夏。
  他总是被帆夏帮助。
  害帆夏哭时,是光吓了一跳。
  她在夜晚的游泳池靠过来时,是光觉得胸口既甜蜜又疼痛。
  将这些全部概括起来,假如有人问是光喜不喜欢式部帆夏,他果然会回答「喜欢」吧。虽然那种「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并不明确。
  但是光至少能理解,帆夏对他的「喜欢」是超越好感的感情。
  因此,他觉得不能随便用这种会被误解成约会的邀约法。
  「如果要约会,不好好做为约会去邀请人家不行吧。」
  说出这句话时,是光觉得双颊发热。
  我在说什么啊?
  「也就是说,你有自觉呢。」
  光脸上浮现成熟笑容。
  「是光有好好将式部同学做为一个女孩子看待。」
  「——!」
  是光说不出话来,没有回应,不过泛红的脸颊一定害他被看穿了。证据就是光笑得很开心。
  「可是,提洛莉娜那边又该怎么办呢?拜托小朝?要是被小朝知道空不见踪影,她一定又会生气,会问『为什么没有马上告诉我』。」
  「斋贺吗……」
  斋贺气冲冲的表情浮现于脑海,令是光皱起眉头。

  「赤城……同学。」

  这时,身后传来纤细声音。
  是光回过头,发现葵在屋顶出入口附近,犹豫不决地看着这边。
  「葵小姐。」
  「葵。」
  光率先飞向葵,是光也跑了过去。
  在后花园见到一朱后,即使是光传简讯给她,葵的回应却只有「请不用担心」。
  是光也因为要找空丽忙得焦头烂额,没心力关心葵,但他还是有把葵放在心上。
  这样子的心情,光似乎比是光更加强烈,他神色哀伤地在葵身旁转来转去,凝视着她,像在担心「真的没问题吗」、「这几天有没有经历什么不好受的事」。
  葵垂下眼帘,将视线移向旁边,扭扭捏捏的,不久后又双颊泛红,认真仰望是光。
  「对不起,一直没跟你打声招呼。」
  「不,我才是。」
  是光没想到葵会道歉,也跟着坐立不安起来。
  葵脸上虽然带着怯弱绅色,却又立刻握紧双手,拚命诉说:
  「光有小孩……让我非常震惊……胸口一直难受到无法忍耐。」
  光看起来很沮丧。
  「那当然。」
  是光讲得清清楚楚,让光也听得见。葵闻言后摇摇头。
  「可是,月夜子小姐和式部同学那那么担心即将出生的宝宝,帮助赤城同学。只有我一直拘泥于这件事,犹豫不决的。月夜子小姐明明也跟我站在同样的立场。」
  葵说月夜子跟她立场相同,令是光很惊讶。
  月夜子是光的劈腿对象,葵身为光的未婚妻,明明讨厌月夜子到一辈子都看不起她。
  「学姊她爱、爱光的方式,跟你不同吧……」
  知道光的孩子即将出生后,月夜子喜极而泣。要求有洁癖的葵做出同样反应,未免太强人所难。
  「不,月夜子小姐是位出色的人。我明明知道光有很多交往对象,也知道光有特别喜欢的人……竟然只因为被一朱大哥指出这点就哭哭啼啼。那种事,我、我早就知道了。要是我有对一朱大哥这么说就好了。」
  「我真的是这么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花心男吗?葵小姐说不会输给一朱大哥那番话,我是很高兴没错,不过感觉有点复杂……」
  光哀伤地喃喃自语。
  (你就是个没余地视情况减刑的花心后宫皇子。给我多反省一下。)
  是光狠狠瞪向光。
  葵双手在胸前紧紧交握,用充满决心的表情看着是光:
  「我也想好好面对那位要生下光的孩子的女性,为她送上祝福。所以,请你也让我帮忙。」
  葵拚命吐出的话语,触动是光心弦。
  被一朱说了那种没礼貌的话,应该很令人难过,从孩提时期开始就一直很喜欢的光,竟然还让别的女人怀上孩子,其实她非常痛苦吧。
  但她却勇敢地说想帮忙。
  (真是,葵配你太可惜啦。)
  光也被葵的决心吓了一跳。
  在光心目中,葵一定还是个容易受伤、不谙世事的可爱女孩。
  因为光生前时的葵大概会跟他说的一样,气到半年都不跟他说话,还会瞧不起光和怀上光孩子的女性。
  「那个,我真的什么事都愿意做,要是有能帮上赤城同学的地方,请跟我说。」
  是光觉得,如果是现在的葵,可以把空的事告诉她。
  (对吧?光。)
  光凝视葵的眼神,由惊讶转变为参杂尊敬和忧伤的淡淡苦涩。
  是光也满怀对葵的敬意,说:
  「那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放学后,可以陪我一下吗?」
  ◇  ◇  ◇
  (葵之上和赤城……?)
  帆夏看到是光和葵走下椹梯,急忙躲进走廊转角。
  (为什么?赤城不是应该在屋顶跟美智留说话吗?)
  是光和美智留走出教室后,帆夏在「好想追上去」和「不能这么做」的心情间纠结得胃痛。
  美智留一定是想跟是光告白,再怎么在意也不能偷看这种事。
  帆夏试图埋首于回应部落格上的恋爱谘询,指尖却越来越冰冷,同学们的谈话声听起来大到刺耳。
  (赤城会怎么回应美智留的告白呢?美智留为了赤城,变得非常可爱,赤城说不定会答应跟她交往。啊——可是,他有个怀有身孕的恋人,这样会变成外遇。不行不行。外遇果然不好啦~~~~~~)
  帆夏在东想西想的期间,终于无法忍受。
  (美智留和赤城都还没回来……要是他们在屋顶上偷情—去、去看一下好了。如果他们在偷情,我必须阻止。)
  帆夏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离开教室。
  然后在来到通往屋顶的楼梯口时,目击从那里走下来的是光和葵。
  (为什么葵之上跟赤城在一起?)
  而且葵还紧张得面带红潮,是光表情也十分认真。
  他们就这样走到葵教室的位置——二楼走廊,面向彼此。
  「那放学后就拜托了。」
  「好的。」
  葵带着坚强的表情,点头回应是光。
  帆忧觉得他们看起来互相在意,又互相信赖,胸口揪了一下。
  (赤城拜托葵之上什么事?当我跟他说如果遇到困难,要跟我商量时,他明明冷淡地回我『没有啦』。)
  他去跟葵之上商量了啊,还对她说了「拜托」。
  「赤城这个笨蛋,他明明说我是天芥菜。」
  ◇  ◇  ◇
  放学后。
  是光在离学校正门有点距离的地方等葵,咕哝道:
  「抱歉,没得到你的同意就跟葵说。」
  「你的判断没错。葵小姐愿意试着接受空和孩子,我也很高兴。」
  光表情平静地回应他。
  「比起这个,是光虽然说不能约式部同学,葵小姐就可以呢。」
  「——?什么意思?」
  光脸上浮现瞹昧笑容。
  「尽管你对式部同学有所自觉,对葵小姐却并非如此。」
  「——?」
  「没注意到也没关系。这样对是光和葵小姐一定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啊?」
  光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
  「我在说是光很帅。」
  「啊?什么鬼?」
  在是光对光大声嚷嚷时,葵出现了。
  「对、对不起。我迟到了吗?」
  「没有,刚刚只是我在自言自语。」
  光飘在慌慌张张的是光上方,用非常明朗的声音说:
  「好,走吧。」
  (真是,这家伙在想什么啊?)
  是光斜眼瞪着光,跟葵一起迈步而出。

  两人搭乘电车,抵达位在住宅区的咖啡厅。这间店似乎是以自宅的一楼部分做为店面。
  店门上有个饰有兔娃娃的手制花圈,是光一打开门,在网路上的照片看过的景象便展现于眼前。
  布、刺绣用丝线及缎带排列于架上,手工艺品在店内各个地方展示。店内看似杂乱,却又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协调感,好几组座位都有女性客人在喝茶、聊天。
  「这间店真棒。」
  葵由衷感叹。
  是光则是如同预料,被女性客人及女服务生投以胆怯视线,感觉非常差。
  「呃,欢、欢迎光临。请问两位吗?」
  女服务生穿籍边缘镶有红色提洛尔带的裙子和围裙,睁大眼睛询问。
  她交互看着跟大小姐一样的美少女——葵,以及怎么看都是个不良少年的是光,毫不掩饰惊讶的表情,带他们到空桌就座。
  (可恶,我果然坐不住。)
  是光坐到靠垫有花刺绣的木椅上,一打开菜单,就看见画着兔子和猫图案的卡布奇诺,以及添加大量鲜奶油的蛋糕等照片。
  (是说,卡布奇诺算提洛尔风吗?不算吧?)
  「我要猫咪图案的卡布奇诺。」
  「……我要咖啡,」
  「咦——点这边还个『妖精小姐也非常喜欢 蔷薇花瓣花草茶』的话会有反差萌,能快速提高好感度的说。」
  光在是光头自说自话。
  (闭嘴,我拿靠垫揍你喔。)
  女服务生将两人点的东西送过来,放到桌上。
  是光留意着声音尽量不要太可怕,询问女服务生:
  「这间店有个叫荻的人吗?」
  「咦!
  她肩膀一颤,似乎吓了一跳。
  「我就是。」
  「什么!你就是荻吗?」
  是光也大吃一惊,回望女服务生。
  荻是名胸部和臀部都很有分量,脸有点圆的健康女性。
  由于荻在明信片上拖着小孩,是光把她想像成一位成熟女性,但看她的面容和氛围,说是高中女生感觉也可以。
  (不对,既然是空的妹妹,当然不会比空大。空看起来虽然很成熟,其实也才二十岁左右。)
  是光说明两人认识蝉谷空,这间店也是从空口中听来的后,荻眼睛就越睁越大。
  「咦咦咦咦咦!姊姊吗?真的假的?讨厌,姊姊完全不跟我联络,我还以为我被拒绝往来呢。真的吗?欸,姊姊真的跟你们提过这间店?」
  「对、对啊。」
  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是光声音有点拔尖。
  而且,他没想到「妹妹」是如此开朗活泼的女性。这跟「少女卖春」、「卖给老师」、「替身」等阴暗形象相去甚远。葵哑口无言,光也惊讶得瞪大眼睛。
  荻在是光询问前就滔滔不绝地告诉他,她叫做荻奈,这间店的店长是她婆婆。除了每周一次的刺绣教室外,店长都在店内照顾小孩,帮了她很大的忙。
  「现在九个月大了。超~级可爱唷。要不要看一下?」
  「不了,比起这个,你是空的『妹妹』对吧?」
  荻奈回答得极其自然:
  「对呀。虽然只当了两年左右。」
  「两年?」
  「啊,姊姊没跟你说吗?我的妈妈跟姊姊的爸爸带着小孩再婚,我和姊姊就变成姊妹了。那时我国三,姊姊高一。」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就能理解为什么涊识宅的人说她只有弟弟了。光没看过空的妹妹也是理所当然。
  「我高一时做了点事。因为这件事,妈妈和空的爸爸分开了。哎,虽然他们再婚时的爱情本来就已经冷掉的样子。那件事大概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吧……」

  ——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因为这样,妹妹和我的家人都——

  空悲痛的声音和眼前边说边笑的妹妹反差实在太大,让是光混乱起来。
  「最后一根稻草?你到底做了什么?」
  是光试探性地问道,荻奈又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跟高中老师做爱被发现。」
  过于露骨的用词令葵脸色通红。
  荻奈吐出舌头。
  「结果我被退学,老师也被炒鱿鱼。爸爸和妈妈大吵一架,然后就离婚了。啊,那位老师就是我老公。我们在教室做爱,被大家发现时,他对我说『我会负起责任,一辈子保护你』,真的帅到不行,害我又重新爱上他。我跟婆婆很合得来,帮忙店里工作也很愉快,还生下跟老公很像的超级、超级可爱的小孩,该说没有后悔吧。」

  ——对不起……是姊姊的错。

  是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闷在心底、宛如黑色雾霭的不安也同时扩散开来。
  「你被退学的时候,空说了些什么吗?」
  「咦——我不记得耶。姊姊是个跟上帝结婚的认真人,正常来说应该会很震惊吧。啊,我老公本来是喜欢姊姊喔。」
  荻奈这句话令是光心跳漏了一拍。
  把妹妹卖给老师的少女宝春领导者——写着这段文字的简讯浮现脑海。
  然而,妹妹的语气却十分无忧无虑。
  「真是,身为一个老师竟然爱上学生,这是犯罪耶。不过姊姊真的很难攻陷,我老公以出去买社团活动用品为由约她,让她很困扰,姊姊就拜托我代替她。然后我也单恋我老公,就想说『这是个好机会!』趁那天看看能做到哪就做到哪。老公也因为被姊姊甩掉,很沮丧,我就来个趁虚而入。作战成功。」
  荻奈展露开朗笑容。
  就跟她自己说的一样,如果只看结果,荻奈得到了一切想要的东西,看起来很幸福。
  就算空以拒绝老师的邀约为藉口,拜托荻奈代替她,既然诱惑老师是荻奈自己的意愿,空应该没必要感到罪恶才对。
  空在被不需要拥有的罪恶感折磨。
  (为什么?为什么空说她让妹妹做了她的替身,还道歉那么多次?)

  ——我是个丑陋的人类,我没资格拥有小孩!

  用如此痛苦的语气。
  发抖得那么厉害,透明泪珠自扭曲脸颊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

  光眉头紧蹙,似乎也无法接受。
  (空到底为什么要失踪?)
  就在这时——

  「啊,高峰小姐,欢迎。」
  荻奈望向店门口,亲切地招呼。
  好像有客人。
  「今天是来参加刺绣教室吗?」
  「嗯,我好像来得太早。」
  纤细声音掠过耳边的瞬间,是光全身爬过触电般的冲击。

  (这声音——)

  最后一次听见,是在很久以前——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不过它一直在脑海中重播,让是光内心又冷又哀伤——
  寒意袭向全身,脖子僵住。
  他害怕回头,却又无法不回头确认。
  是光转动僵硬的脖子抬头望去,视线前方站着一名身材瘦小的女性。
  她头发剪短了。
  让她显得很孤单的下垂眉毛。
  彷佛随时都在哭泣的湿润双瞳。
  小巧脸庞——感觉碰到就会融化的白皙肌肤。
  纤细肩膀。
  那名女性也微微张开双唇,表情僵住。

  (妈妈!)

  从胸口涌上的呐喊,令是光喉咙痛到犹如快被撕裂。为了压抑即将喷发的感情,他的表情一定变得横眉竖目,牙关紧咬,一脸像在瞪人。一定在露出非常可怕的表情!
  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明明已经过了九年。为什么要现在、在这种时候出现?

  ——对不起。小光。

  那个声音在耳中回荡,头痛得像在沸腾,像裂开一样。
  除了瞪着她,是光什么都做不到。
  同时,他的内心在害怕——像只弱小生物般颤抖不已。
  母亲也回望是光,垂下眉梢,眼瞳湿润,脸色苍白得宛如一名病患。她的身影看起来比记忆中的模样更加瘦小、无法依靠。
  「咦?高峰小姐跟这位客人认识吗?」
  看到是光板着一张脸瞪人,是光母亲也脸色苍白站在原地,荻奈大概也很困惑吧。她客气地询问。
  葵也屏息以待,看着是光。光似乎已经从是光的反应察觉到眼前女性是谁。他神色哀伤,以痛苦目光看着是光和他的母亲。
  在一阵紧张的沉默后,是光母亲用叹息般的微弱声音回答:

  「……不认识。」

  她眉梢更加低垂,像要把不想看见的东西从视界中驱赶出去般移开视线。
  是光觉得体内热得彷佛燃烧起来,连眼皮底下都被染成一片红色,沸腾之物从内侧涌上,他握紧拳头,站了起来。
  椅子「砰!」一声倒向后方。
  荚和荻奈、是光的母亲都缩起身子,光则是紧紧蹙起眉头。
  「我也……不认识她!」
  从口中吐出的声音,宛如受伤野兽的咆哮。
  嘶哑、支离破碎、变调、濒死的呐喊。竭尽全力的矜持。
  看到九年前抛弃自己离家出走的女性面带恐惧,是光觉得心如刀割,冲出店外。
  葵和光似乎在身后大叫着些什么,但是光听不见。
  是光也没有决定方向,只是在住宅区蜿蜒的路上一味奔跑,
  (找才是咧,谁认识你这种人啊!)
  那椰人才不是我的母亲!我不认识那种人!她是素未谋面的外人!
  是光在心中呐喊、怒吼,即使如此,在耳中回荡的声音遗是没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小光。

  不停哭泣的母亲。
  潸潸流下的泪水。

  ——对不起。

  (不要道歉!道歉也改变不了什么吧!什么都不会改善吧!)
  「是光,危险!看前面啊!是光!」
  光在身旁大叫。
  他的声音也被是光的呻吟和紊乱吐息,以及在脑中萦绕不去的声音掩盖住。
  谁来让那家伙的声音停下。
  我不想听!
  我不想看!不想看那个人边道歉边哭泣的脸!

  拜托停下来!拜托不要哭!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道歉!
  好几次从心底涌上,又被硬是推回去的记忆彷佛掀起一阵巨浪,一口气窜上心头,溅起红色水花,化为碎片。
  头和身体分离的毛毡小熊。
  抱着小晴哭泣的母亲。
  断断续续的声音。

  ——小晴,我是个过分的母亲。

  在拉门另一端绷紧身子,屏住呼吸的自己,耳中听见的话语。

  ——我不觉得那孩子可爱!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他!我无法爱他!

  逐渐破碎的声音。
  逐渐破碎的母亲面容。
  逐渐破碎的心。

  ——对不起,小光。

  母亲之所以会哭着道歉,是出于怎么样都无法爱上从自己腹中生出来的小小婴儿的罪恶感。
  身为母亲竟然不觉得孩子可爱,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她心里无法涌上一丝爱情。
  她不觉得孩子可爱。

  ——那孩子一定也发现了。所以才完全不笑。他在责备我。

  母亲在说些什么,年幼的是光并不是很清楚,只有说到「我不觉得那孩子可爱」和「完全不笑」时母亲害怕的声音刺进心头,耳垂附近开始发热。
  得忘记才行。
  我没听见母亲说我一点都不可爱。
  如果——如果我能笑,妈妈就不会哭了吗?
  她就会开心地对我笑,不会一直说「对不起」了吗?
  妈妈生日就快到了,来写妈妈喜欢的字吧。
  然后笑着给她,对她说「我喜欢妈妈」吧。
  在街灯照明下逐渐远去的瘦个背影。
  神啊,请让母亲回头。
  请让母亲看我一眼。
  神啊,拜托了。
  可是,愿望没有实现!
  (那家伙没有回头,我没有把生日礼物送给她,我至今仍然笑不出来!)
  都过了九年,还是什么都没变。曾经是他母亲的女性吓得脸色苍白,将目光从是光身上移开,被问认不认识是光时,用微弱声音回答。

  ——……不认识。

  将手放在怀着婴儿的肚子上,温柔微笑的空。

  ——母亲就是这样吗?

  ——从孩子生下来前,就这么珍惜他啊。

  我也曾经被如此疼爱过吗?
  小小的愿望,在升上高中的现在仍旧无法舍弃。
  只有一骷也好。希望母亲能说「我曾经期待过你的出生」,希望母亲能说「我曾经爱过你」。
  然而,再度见到母亲时,是光明白了。

  (我没被爱过!)

  过去也好,现在也罢,在那个爱哭鬼母亲心中,丝毫没有对是光的爱情,有的只有罪恶感和恐惧——

  ——对不起。对不起。小光。

  ——对不起,我没办法爱你。

  母亲不是特别冷血无情的人,也不是会虐待小孩的人,是名非常普通、温顺、柔弱的女性。正因如此,才会一直被无法爱自己孩子的事实折磨,连孩子板着脸瞪过来,像在责备自己的面容都无法忍受,终于在那一晚离开了家。
  宛如蝉留下乾掉的茶色空壳,消失得不见踪影一样。
  前往可以不用看见不会笑的是光之处。


  五章 只要有你在
  是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连「我回来了」都没说就关进房间,用棉被盖住全身。紫织子担心地对他说「吃晚餐了唷,是光哥哥。」是光却连顿部没从被子探出来,光是回答「不用,我头痛」都竭尽全力。
  紫织子坚持「那我来照顾你」,想待在是光枕边一段时间,不过小晴说「小紫,别管他。那家伙身体很强壮,过两、三天就会好了。」她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
  是光在被窝中紧闭双眼,所以也看不见光的身影。
  有一次,光担忧地轻声呼唤:
  「是光。」
  不过是光用沙哑声音呻吟「让我没用一下……」后,光就温柔回应「嗯……我知道了」,之后就没再跟他说话。
  到了早上,椎心之痛依然存在,棉被被汗水及眼泪弄得湿成一片。
  是光起得比平常晚了不少,他抬起疼痛欲裂的头,看到光端坐在枕边,表情柔和,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早安。」
  「……」
  是光在口中咕哝一句,走出房间。连他自己都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走廊上有一张纸,上面用嫩绿色签字笔写着:

  『是光哥哥

  我去学校了。
  回家后,我会做很多哥哥喜欢的菜喔。

  小紫』

  是光看到后吞了口唾液,胸口又苦闷起来。
  他走到客厅,看见正风板着一张脸,正在看报纸。正风斜眼瞪向是光,说:
  「只不过是头痛就卧病在床,太软弱了。别让小紫操心。」
  然后又继续看起报纸。
  「我以为你不吃,就把早餐收掉了。肚子饿的话,随便找些剩下来的东西吃吧。」
  小晴语气也跟平常一样随便,不过是光一进厨房,就看到马上能吃的饭团和腌渍物。
  由于快要迟到,是光用铝箔纸将食物包好后就出门了。
  小瑠璃在玄关用瑠璃色眼瞳瞄着是光,白色尾巴温柔晃了一下F。对酷猫小瑠璃来说,这应该是很有诚意的特别服务。
  前往学校的路途中,光在是光身旁一语不发。跟是光对上视线时,他虽然会露出和煦笑容,却不会开口。光一定是打算在是光主动搭话前,都保持沉默吧。
  家人和友人的关心,让是光胸口麻麻的。
  像是想哭,又像是觉得自己没用。不过,这种感觉还不能浮现出来。
  (我还得去找空啊。)
  怀着光的孩子失踪的空,现在在做什么呢?
  一去想空的事,母亲的身影就会重叠上去。是光想起母亲说「对不起」的声音、用微弱声音回答「不认识」时的害怕表情,以及别开的视线,灼伤般的痛楚就袭向全身。
  (可恶,混帐东西……!)
  是光想起了一直关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应该知道自己不被母亲所爱才对。
  事到如今,他又在执着什么?是无法忘记母亲哭泣的模样、微弱的声音吗?
  (那种人才不是母亲。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母亲。这样不就得了?)
  尽管是光屡次试图这么想,母亲的声音和面容还是会浮现脑海。是光于上课途中走进教室,在众人注目下坐到位置上后也一直低着头,双手紧握,咬紧牙关。
  (这阵疼痛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要是空在这段期间有个万一——)
  是光越着急,在耳中回荡的声音就越来越大声。

  ——对不起。原谅姊姊。

  ——对不起,小光。

  这时,是光身旁传来开朗声音。
  「赤城,这是我烤的,你尝尝看。」
  不知不觉,似乎到了休息时间。
  是光拾起头,看见帆夏面带和煦笑容,向他递出可爱的红紫色罐子。
  总是噘嘴瞪着手机的帆夏用这么开朗的表情跟是光搭话,实在罕见。
  「这是钙质丰富的豆浆饼干。我觉得对肚子里的宝宝应该会很好。这还只是试作品,不过你先吃吃看,告诉我感想吧。」
  声音听起来也很兴奋,罐子里放满爱心形状的饼干。
  「不用了,我很饱。」
  是光别过头。
  「真是——一片总吃得下吧。」帆夏把罐子推向是光。
  「就说不用了。」
  到昨天为止,帆夏只是对是光投以担忧日光,默默地玩手机,不知为何今天却毫不退让。
  「钙质也能纡解烦躁情绪。赤城,你太阳穴的筋一直在跳,表情也很可怕,感觉积了很多压力。所以吃了它吧,之后会舒畅许多的。」
  是光知道帆夏是出于亲切才推荐他饼干。也知道这是她为了空腹中的孩子特地烤的。可是,刺进是光心中的焦虑仍不停歇,他不想再让帆夏看到自己闷闷不乐的表情。
  「不用啦!」
  是光将饼干罐推回去后,手不小心敲到罐子,害它从帆夏手中掉下来。
  茶色心形散落一地。
  敲到罐子的声音让教室中的视线聚集在是光他们身上。美智留睁大眼睛,其他同学也对是光投以谴责目光。
  「流氓太过分啦。」
  「竟然把式部同学烤的饼干弄到地上。」
  「大烂人。」
  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以及从中间裂成一半、缺了一角,变得惨不忍睹的爱心。更重要的是,一脸茫然俯视饼干的帆夏,让是光头脑立刻冷却下来,下一秒又全身发热。
  怎么办?该对式部说些什么?
  「抱……」
  在准备道歉的瞬间,低头啜泣的母亲身影填满脑海,让是光脚下一阵摇晃。

  ——对不起,小光。

  「唔——」
  (道歉有什么用!不要道歉!不要道歉啊!)
  同学们的视线感觉像要贯穿身体,反正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是被讨厌的人。就在是光快要开始自暴自弃,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时。
  帆夏轻声低喃。

  「……我想让你打起精神,才特地烤的。」

  在这句话令是光胸口紧紧揪起时,帆夏右脚抬起,划过空中。

  「怎么可以对女生这种态度!赤城这个笨蛋——!」

  是光下巴吃了一记帆夏的踢击。
  强烈到他以为脖子会断掉的冲击,让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是光身体大大后仰,往后倒下时,似乎撞倒了两、三张桌子和椅子,背后接连传来痛楚,「咚!」、「砰!」等巨大声响响彻教室,是光一屁股跌坐在地。
  「式部同学好可怕喔。」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吓死人啦,式部同学。」
  到刚才为止还在责备是光的同学们吓得脸色苍白,换对帆夏投以恐惧视线。
  帆夏放下拾起来的腿,用力一踏,竖起眉头瞪向是光,眼眶看起来微微泛泪。不过她马上别过脸,走向放有扫除用具的柜子拿扫把和畚箕。
  ◇  ◇  ◇
  「式部同学是故意踢你的喔。她为了不让你变成坏人,降低自己的评价。」
  午休时间。是光在屋顶倚着栏杆,视线投向远方。光同样靠在栏杆上,如此说道。
  光纤细的手陷进栏杆之中。浅茶色柔软发丝被光芒照耀,变成透明的金,在让人感觉到秋意的凉风吹拂下摇曳。
  「……」
  是光紧咬下唇。
  被帆夏踢到的部位从脖子到下巴,足痕变成瘀血,清清楚楚地留在那里。直到现在仍痛得发热。
  (竟然踢那么用力……)

  ——式部同学好可怕喔。

  尽管被同学们远远看着,帆夏还是坚强地竖着眉头,把掉在地上的饼干扫起来,丢进垃圾桶。
  之后也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绷着脸玩手机。

  ——吓死人啦,式部同学。

  明明不可能听不见这些窃窃私语,帆夏却只是将嘴唇抿成一线,看着手机萤幕。
  (谁才是笨蛋啊,竟然为了我这种人变成坏人。)
  是光想起帆夏踢他下巴后,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怯弱,感到心里一揪。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敝人听说了喔!赤城先生被式部同学踢了!」
  近江雏将手机镜头对着是光,带着少年般的调皮眼神站在那里。

  (我又踢了赤城……)
  在无人的后花园,帆夏坐在花坛边缘,独自吃箐便常。
  待在教室,会被出于消遣的目光看待和随便乱说,迸倒没关系,不过一看到隔壁空荡荡的座位,帆夏就会想起是光,不禁有点想哭。
  她对美智留也只说了句「我有事」,便走出教室。
  美智留似乎也因为帆夏对是光做了那种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没有跟帆夏对上视线,回答「嗯、嗯,我知道了」后,就离开帆夏身边。
  (饼干,浪费掉了呢。)
  昨天放学后,帆夏看到是光和葵在校门外会合,怀着快要压垮胸口的沉重心情,目送他们一同前往某处。
  (我是不是已经不是赤城的天芥菜了?)
  回到家后,帆夏抱膝坐在旋转椅上,她不喜欢在那边烦恼不已,便开始烤饼干。
  (赤城喜欢不是我的女生,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就来做我能做到的事吧。)
  最近他好像在烦恼即将出生的孩子,如果吃了这个,能让他稍微打起精神就好了。
  然而,隔天在上课途中进到教室的是光,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阴沉紧张气氛。
  是光脸颊紧绷,眼神看起来很痛苦,牙关紧咬,由于是光表情太过可怕,连老师都沼责备他迟到。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她实在无法置之不理,便勉强露出笑容,以饼干为由找是光说话。
  (结果却因为我把饼干弄掉,搞得赤城像做了坏事……我完全没帮上赤城的忙。)
  煎蛋卷明明应该是甜的,帆夏却觉得好苦。
  「我没资格当天芥菜……」
  就在帆夏用阴郁声音喃喃自语时——

  「那、那个……」

  看到出声叫唤她的对象,帆夏差点被煎蛋卷噎到。

  (葵之上!)

  乌黑长发上绑着清纯白丝带的可爱高年级生,双手交握于膝上,扭扭捏捏的,双颊泛红。
  「方、方便坐在你旁边吗?」
  「咦?啊,请便。」
  帆夏用假音说道,挪动臀部让出空位后,葵便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坐了下来。
  「葵之上,你的午餐呢?」帆夏看到葵手上空空如也,出声询问。
  「啊,我忘在教室。」
  葵害羞地回答。
  「请你去拿吧。」
  「不。没关系。」
  「可是,这样肚子会饿。」
  「没关系,请不用在意。」
  「那、那个,至少喝点果汁。那边有自动贩卖机,我去帮你买。」
  「不,这样的话应该由我自己去——」
  别扭地交谈五分钟后,两人都各自拿着罐装饮料,坐回同样的地方。
  帆夏手中是甜过头的蜂蜜牛奶。葵拿着苦涩的无糖咖啡。帆夏小口小口喝着不喜欢的饮料,像是用舔的一样,一边听葵说话。
  「赤城同学昨天的样子非常不对劲。」
  葵告诉帆夏,为了见某个人,她和是光一起去了那个人工作的咖啡厅。
  在那里遇到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瘦小女性。
  是光看到那名非常普通、感觉像家庭主妇的女性后,显得十分动摇。那名女性也一样惊讶。

  然而,她一表示不认识是光,是光就大叫「我也不认识她!」然后跑出店外。
  「我打了赤城同学的手机,也传了简讯,不过他没有回应。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很担心他……然后,我听说式部同学把赤城喇学踢倒……」
  所以葵才会来找帆艾。
  「四十岁左右的女性……!跟赤城的妈妈年纪差不多呢。说不定那个人是赤城的妈妈。」
  帆夏暑假去是光家时,聪一脸严肃的是光爷爷说过,是光的母亲在是光小学一年级时,跟他的级任导师私奔。
  (赤城会那么动摇,我只想得到这个原因。)
  葵一听到这件事,表情就瞬间僵住,眼神流露出悲伤。
  「……竟然在那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家里……」
  她轻声呢喃。
  「如果我们昨天见到的那位,是赤城同学的母亲,赤城同学就太可怜了。」
  葵这么说着,双手紧紧握住无糖咖啡的罐子,低下头来。

  ——她说她不认识赤城同学。

  吹向阴凉处的冷风,拂动冷清庭院中的树木枝叶。
  帆夏也觉得胸口揪紧,陷入沉默。
  这种时候能对喜欢的人做些什么呢?被誉为恋爱专家的帆夏也不知道。
  ◇  ◇  ◇
  雏对是光下巴的瘀血「喀嚓」按下快门,弯腰展露笑容。
  丰满胸部摇晃,从解开两颗扣子的短袖衬衫领口,能窥见深深山谷。
  「啊啊,看起来真的很痛~这瘀血短时间内消不掉喔。流氓老大又多了个新传说呢。不过,式部同学一定是故意的。」
  「……我知道。」
  是光咕哝道。雏微微睁大眼睛,立刻露出开朗微笑。
  「这样呀。」
  然后又以平常的语气说:
  「那位女大学生,似乎下落不明呢。」
  雏突然提到空,令是光心跳漏了一拍。她并没有跟平常一样说话如连珠炮轰,而是慢慢继续说道:
  「她怀的是光之君的小孩对吧?」
  「……」
  是光板着脸沉默不语。
  光在旁边用有点警戒的表情看着雏。
  「说不定她不想将孩子做为帝门之子养育,觉得这样对孩子来说才是幸福……如果她失踪的原因是出于对孩子的爱情,敝人觉得很好。」
  雏语气非常认真,望向是光的眼神聪明伶俐。从前一段时间开始,雏就不时会露出这种表情,让是光觉得十分困惑。
  「因为世界上也有母亲会特地远赴他地,在公厕生下小孩后遗弃她。」
  是光惊讶得倒抽一口气。
  光也瞪大眼睛。
  「这也没办法。」
  雏冷静地说,露出有点凄凉的微笑。
  「并不是所有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是光想起自己的母亲,内心揪了一下。

  ——我不觉得那孩子可爱。

  「那名婴儿生命力应该很强韧吧。由于她一直哇哇大哭,人潮都聚集过来,母亲也马上被找到,然而她却说『我不需要什么小孩』,婴儿就被孤儿院领走了。那里是座小城市,所以大家都知道她是在厕所出生后被遗弃的婴儿,绰号一直都是『公共厕所』。一直待在那里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变成公共厕所呢……」
  难道那名婴儿……
  (是近江吗……?)
  是光和光都无法插话,侧耳倾听雏的话语。
  这时,带着真挚表情如此述说的雏,脸颊缓和下来。
  不只有脸颊,眼睛、嘴唇也都幸福地逐渐放松。
  「不过,哥哥去见她了。哥哥是十分出色的人,自已竟然有这样子的家人,跟做梦一样。她觉得,如果是为了这个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不能自称是他的家人也没关系,她想待在他身边。」
  雏的语气开朗又明亮。
  她的声音,她的表情,都传达出她到底有多喜欢哥哥。
  「光是想到人家也有这样子的家人,人家就幸福得快要停止呼吸。」
  雏有没有注意到呢?她的语尾变得跟西部方言一样。
  缓慢柔和,聪明伶俐的语气。
  这就是雏本来的说话方式吗?
  雏面带心旷神恰的表情,对听得入迷、吃了好几次惊的是光断言:
  「被爱与爱人如果只能选择其中一项,人家会毫不犹豫选择爱人那方。因为这样会幸福得多嘛!」
  这番话及满足的笑容,令是光内心大受震撼。
  阳光投射而下,把雏少年般的娃娃脸照得熠熠生辉。
  是光和光都看着她的脸——彷佛觉得十分耀眼,又十分羡慕。
  ◇  ◇  ◇
  敝人刚才说的话要保密喔——雏在临走前带着调皮表情,对是光这么说。
  因为是赤城先生,敝人才跟你说的。
  敝人挺喜欢赤城先生。
  现在的话,你能相信敝人这句话吗?
  啊啊,可以不用回答敝人。敝人只是希望赤城先生记得,敝人对你有所期待。
  雏露出微笑,眼神如同一名少年。

  放学后,是光和光走在河堤上。
  双方都一语不发。
  「……」
  「……」
  光一定也在反覆咀嚼雏用西部方言缓缓吐出的话语吧。
  昨天和今天,对是光来说是最烂的日子。
  与母亲再会,被迫面对不想回忆起的真实。为什么自己的愿望总是不被听见呢——是光苦恼到难以呼吸。
  这些事造成他无法坦率接受周遭的好意,还让家人担心、伤到了帆夏。
  午休过后,帆夏还是在她的座位上,倔强地噘着嘴,眉头竖起,一个人在那边玩手机。
  她像在与什么东西对抗般,用力瞪着手机萤幕,看都不看是光一眼,
  是光虽然想跟帆夏道歉,不过他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天……好好跟式部道歉吧。)
  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幸。
  大家一定都怀着各自的伤痛与苦闷,继续迈向前方。
  「欸,是光。来练习笑吧。」
  光突然说道。
  表情开朗得像在说「之后去游戏中心玩吧」。
  「我会练习哭的。好吗?」
  他对是光便了个眼色,跑下河滩。
  「是光也下来嘛!」
  光跑到能离是光最远的地方,回过头,在灿烂阳光下展开双臂,呼唤是光。
  (练习笑吗……)
  这样或许也不错。
  拚命练习做不到的事。
  即使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笨蛋。
  「好,就来练习吧。」
  是光也像在草地上滑行般冲下去。
  光笑着迎接他。
  「你不要笑咪咪的啊,给我打起干劲,好好哭给我看。」
  「是光才是。」
  「嗯,我要笑了。」
  「那我来哭。」
  「哈哈哈哈。」
  是光绷着脸,发出疑似笑声的声音,光也跟着「呜呜呜」拚命让表情扭曲,挤出悲痛之声。
  是光眉毛竖成一个锐利角度,眼球充血,嘴角也僵在那边,无法顺利扬起。
  光也一样,尽管眨了好几次眼睛,屏住呼吸,喉咙和太阳穴使力,仍然流不出一滴泪水。
  即使如此——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呜……」
  他们还是继续练习笑与哭。
  「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光,你的表情像被梅干酸到。」
  「呜呜呜……是光才是,呜呜……嘴巴张那么大,眼睛睁那么开,跟阎罗王一样。」
  「啊哈哈哈,要把眼睛笑弯真难啊。」
  「呜呜……嗝。怎么,呜呜……嗝——都开始打嗝了。哭真是困难呢。」
  「哇哈哈哈哈!如果每天都训练把嘴角提起来,或许嘴角也会放松,变得比较柔软。」
  「嗝。呜呜……眼睛洒辣椒粉的话,是不是就流得出眼泪呢?可是,我露营切洋葱的时候,好像也没哭出来,呜呜……」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感觉脸颊都要抽筋啦。哇哈哈,嘴巴也流口水了。」
  「呜呜……吸吸吸……我也因为鼻子吸得太过头,鼻涕都快流出来了。会被女生笑啦。」
  「呼呼呼呼,鼻水皇子,还不错嘛,呼呼呼。」
  「吸吸吸……那我也要叫你口水流氓。」
  谠人感觉到秋天开始的凉风吹起。两人蹲在沙沙作响的草地上,面对面,皱着鼻头,把脸颊往上拉、噘着嘴巴,一直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情。
  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是光脑袋有问题吧。
  (不过,有什么不好?)
  像这样跟朋友一起干蠹事,有什么不好?
  不会笑的是光与不会哭的光。
  这样子的两人相遇,成为朋友,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一起踢到铁板、一起抱怨、一起互相鼓励,一起向前迈进。
  说自己永远「改变不了」的光,正在试图改变。觉得自己一辈子笑不出来的是光,也在拉自己脸颊,用力瞪大眼睛,试图笑出来。
  是光他们一边闻着青草味,一边被逐渐染上金色的空气紧紧拥抱,不停练习。
  最后,两人都在草地上躺成大字形,仰望天空。
  云层散发朦胧光芒。浅红天空彷佛被一匹淡红色的布轻轻覆盖,十分美丽。
  「哈哈……脸颊和下巴好痛。笑果然难到不行啊。」
  「呜呜……哭也超~难的。」
  「可是,真想笑笑看啊。」
  「我也想哭哭看上
  希望总有一天,能发自内心笑出来。
  希望能对珍视之人露出笑容。
  光也是,希望他流得出眼泪。
  是光对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许愿。
  (这一定不是无法成真的愿望。)
  有朝一日绝对会实现。
  「真美……河岸在夕阳照射下,染上了粉红色耶。」
  光出神地眯起眼睛。
  是光也觉得很舒服,躺在草地做成的床单上。
  「嗯,是啊。」
  「彷佛……河岸全都变成了红叶。」
  这时,光突然坐起身。
  「怎么了?」
  是光一跟着坐起来,光就对他兴奋叫道:
  「是光,我好像知道空在哪里了!打电话给小朝。」
  「你说什么!好。」
  是光从裤子口袋拉出手机,焦急地找出朝衣的手机号码,也大叫出声。
  「小朝,该你出场了!」


  六章 那一天,我遇见了天使
  从以前开始,她就习惯负面思考。
  她总是想像最坏的结果。
  期待考试能考一百分,最后只有八十分的话,会很失望,不过如果对结果死心,觉得自己只能拿六十分时,考到八十分就会很开心。
  就算经常跟班上在意的男生四目相对,也不能觉得他或许喜欢自己。
  那只不过是巧合,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这样想,在知道他跟全年级最漂亮、最标致的女生交往时,就不会留下惨痛回忆。
  她总是拚命往坏处想。
  这样一来,实际发生坏事时就会觉得结果比自己担心的来得好。
  空就是像这样藉由对人生不抱期待,一直保护自己。
  约定不会实现,所以不做约定。
  梦终究会醒,所以不做梦。
  可是,她觉得这样子的自己是个跟蝉壳一样空空如也的人类,「空」这个名字其实代表着空壳。干燥又脆弱,空荡荡的茶色容器。过于普通,空泛乏味。那就是自己。

  ——要不要也邀蝉谷同学去坂上学长在秋天祭典开的演唱会?多点女生比较热闹吧。

  ——咦~不要啦。那个人很死板,感觉她会觉得这是不正经的活动,瞧不起它。

  ——听说蝉谷同学祖父是牧师,她假日都会在教会当志工。比起跟我们一起去祭典,她应该更喜欢向上帝祈祷吧。

  ——啊~我懂。蝉谷同学她啊,感觉像跟上帝结婚了。

  放学后,空之所以会立刻回家,是因为她必须代昔亡母照顾年幼的弟弟,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贴上「蝉谷同学是古板的人」这个标签,国中生活都过了一半,还没有人找空出去玩过。
  空高中一年级时,父亲再婚了。
  对方也带着孩子,是比空小一岁的女孩。
  那名女孩跟瘦弱、朴素的空完全相反,圆脸、体态丰腴,嘴唇和肌肤都散发健康光泽。性格也和蔼可亲,活泼又乐观。
  『如果彩券中了三亿元,要拿来做什么呢?』
  『升上高中后,我要在制服超可爱的店打工-然后在那家店谈职场恋爱!』
  『坐在隔壁的帅哥内藤借给我橡皮擦。他是不是喜欢我啊?超有搞头的对不对?』
  她兴冲冲地说道。
  她很仰慕空,总是把「姊姊」挂在嘴边。
  『姊姊啊,设计一下发型再化个妆,明明会变成一个大美人的说,真可惜。为什么要自己剪头发呢?姊姊皮肤白,所以也很适合亮色系,你却总是穿那种颜色跟下雨天空一样的羊毛衫。啊~难得身为女生,竟然不享受这点,真的超级可惜。』
  她夸张地如此感叹。
  『欸欸,教古典文学的富泽老师,好像对姊姊有意思喔!』
  这么对自己窃窃私语的,也是妹妹。
  空高二,妹妹高一的时候,妹妹高兴地说:
  『他感动地说,现代日本竟然还看得到姊姊那么认真又可靠的传统女高中生。我跟他说姊姊在教会当志工后,他似乎越来越中意你,还感慨「不愧是蝉谷」呢。然后我就调侃他「老师对学生出手,会被教育委员会告喔」,搞得他整张脸都红起来,惊慌失措地解释「不是这样」。欸,富泽老师还满可爱的耶。长得也算帅,年纪才二十四岁,在女生间挺受欢迎的喔。』
  『听说富泽老师代替请产假的森川老师,当姊姊社圈的顾问。哇——谁都看得出他目标在姊姊身上。』
  空她们就读的高中,规定学生一定要参加某个社团。
  空参加了一星期只有一次社团活动的读书社。
  因此虽然说是顾问,那名老师也没有跟空特别有密切接触,空也没有把妹妹的话当真。
  『富泽老师今天宿醉。他明明不会喝酒,却被坏朋友灌醉。他去保健室拿了药喔。如果姊姊化身为白衣天使照顾他,他一定会乐到不行。』
  每当妹妹双眼发光,跟她讲这种悄悄话时,空都会冷淡回应:
  『别说蠢话了。』
  师生恋不道德,富泽老师喜欢我,也是妹妹擅自这么觉得。那么成熟、受女生欢迎的男性,怎么可能喜欢空这种庸俗又不显眼的高中生。
  妹妹有所误解。
  不,说不定她只是在调侃都上了高中还完全没男人追,连初恋都没谈过的姊姊。
  这个时候,周遭就已经理所当然似的认为空将来会从事神职,会成为上帝的新娘,空也觉得没有女性魅力、也没有什么突出才能的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办不到,内心早一放弃。
  第一次遇到光,是学校发现妹妹跟富泽老师有不当行为,酿成大丑闻,空的父亲和妹妹的母亲因此离婚的不久之后。
  同一时期,父亲决定调职,空和弟弟便住到祖父担任牧师的教会。
  那是个时值盛夏,闷热得雏以入眠的夜晚。
  空觉得心神不宁,辗转雌眠,好不容易累了,睡魔前来造访,却马上又会醒来。
  消瘦身体汗水淋漓,尽管打开了窗户,从窗外吹进来的也都是阵阵热气。想着既然睡不着,倒不如来看圣经,圣经却不在手边。
  空想到白天在礼拜常祈祷时,好像小小心把圣经忘在那边,便决定去拿回来。
  连身裙状的宽松睡衣上,穿酱一件被妹妹说颜色像雨天天牢的朴素灰色牛毛衫。
  建筑物外也热得跟三温暖一样,闻得到自由生长的茂盛夏季草木香。
  朦胧月光笼罩下的中庭,莫名有种比白天更加淫靡的感觉,彷佛到处潜藏着某种不太好的东西,用发出诡谲光芒的眼睛紧盯着她。
  空踩着沙沙作响的草地,来到礼拜堂。由于「大门将为所有迷途羔羊而开」这个教诲,礼拜堂没有锁门。老旧沉重的门扉一被打开,就发出「吱呀」一声。
  她拿起放在祭坛前的圣经,准备回房时,听见排在一起的长椅间传来细微声响。
  「有人吗?」
  如果是妖魔鬼怪,空并不害怕。上帝会保护她。
  不过,万一是有血有肉的强盗或流浪汉……
  空觉得汗水淋漓的身体一下子涌上寒意,她出声拘问后,纤细身影便从长椅间站了超来。

  (天使……?)

  从窗外倾泻而下的透明月光,让白皙苗条的身体和散乱的柔软发丝发出淡淡银光,纯洁美丽的容貌浮现于昏暗的礼拜堂中。
  回望空的大眼也澄澈得能吸进光芒,彷佛在哀求她。花瓣般的双唇微微颤抖。
  「对不起,擅自跑进来。」
  清澈、柔和又不可思议的声音,分不清是少年还是少女,秒一片静寂的礼拜堂中回荡。
  空以聆听天上之声般的虔诚心情,听着这声音。
  「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不是天使。
  是人类的男孩子。
  不,果然是天使吗?因为,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不过如果是人类的男孩子,是离家出走吗?是的话就不能置之不理。
  「我去请爷——我去请牧师过来。」
  就在空这么说道,转过身时——
  「求求你,不要走!」
  少年跑到空身边,纤细手臂环住空消瘦的身躯,从背后紧抱住她。
  甜蜜花香同时包围住空,令她混乱起来。
  「拜托,留在道里。我回不了家……那个人身边,我已经待不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紧紧抓住空的纤细手臂颤抖不已,拚命贴在空颈项上的小巧脸庞十分冰冷。
  我不清楚事情缘由,但这孩子慯得很重。
  同样负着伤的空,胸口涌上想守护他、想帮助他的强烈念头。
  她大概是被夏夜闷热的暑气,以及少年异于常人的透明美感,夺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吧。
  「你现在……很痛苦吗?」
  她以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平静声音询问少年。
  「很痛苦啊。心脏像被枪刺穿一样。」
  「还很难过?」
  「我好难过,好难过,真想就这样消失。」
  少年的手臂很细,虚幻得如同幻影,像雪一样白皙,感觉真的会融化在月光之中,因此空转身面向少年,将他拥入怀中。
  少年也忘我地抱紧空,宛如一名找到母亲的迷路孩子。
  他哀伤地诉说,他得不到喜欢到无法自拔的人的爱。
  他从小就一直很喜欢那个人,只要有那个人在,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那个人是他世界中的一切。
  不过,他不能再跟她在一起。
  也不能像这样抱紧她,或是被她紧紧拥抱。
  空只是一直抱着少年。
  代替少年渴望的最爱女性。
  代替无法回应少年追求的那个人,在寂静月光中,将她能给予的一切献给少年。
  少年向空索求时,空觉得不能在上帝面前做这种事,这样是不对的。是对上帝的悖德行为。身为上帝的新娘,这是不贞,是不应有的行为——她不断被这种罪恶感折磨。
  不行,不能接受他!
  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不能做这种事。
  我是上帝之妻。
  而且,这孩子只是把我当成其他女人的替代品而已。
  明明只是因为最喜欢的人不接受他,他才会对碰巧在这里的我寻求救赎。
  不行,就这样犯下罪孽的话,之后一定会发生坏事。
  尽管内心有所抗拒,抱紧少年的于臂、缠上少年冰冷双腿的脚,吻上少年柔软脸颊的唇瓣,还是原谅并接受了少年的一切。

  ——空跟帚木一样……

  热情嘶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随着麻木般的甜蜜痛楚传入耳中。
  然而——
  少年躺在空瘦弱的膝盖上,坠入梦乡后。
  纤细光滑的赤裸身躯,以及小巧脸庞上的修长睫毛、眼皮、直挺鼻梁、花瓣般的嘴唇,被闪闪发光的月之粒子包围,太过纯洁美丽,令空不寒而栗。

  自己跟他实在太不相称!

  炫目阳光很快就要代替月光照射进来,到时她庸俗的穷酸样,就会暴露在这名美丽天使面前。
  那令人诚惶诚恐,又十分羞耻,空觉得全身热得像燃烧起来一样。
  我明明是个跟蝉壳一样的空壳,明明不是配得上天使的女人——
  她对于少年睁开眼睛,双眼映出她的身影一事甚至会感到恐惧,为纯白无瑕身躯盖上暗淡雨天色羊毛衫后,便逃离礼拜堂。
  在那之后,无论少年来访多少次,她都不见他。
  一到放学时间,少年就会到教会一边等空,一边在庭院跟空的弟弟玩。
  他不时望向礼拜堂,彷佛在寻找空的身影。每当他这么做,空就会心跳不已。
  但她还是不见他。
  空躲在建筑物阴影处,一步都没从那里踏出来。
  因为自己这么枯燥乏味,像蝉的空壳一样,只会让那名天使失望。
  当蝉鸣逐渐停歇,风也寒意渐浓,树木开始染上红色之时,少年也不再前来教会。
  空低头看着掉在树下的茶色蝉壳,心想「这样就好」。
  他们已经不会再见了吧。
  忘记那一晚的事,变回贞洁贤淑的上帝之妻吧。那才是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不过,数年后的冬天,两人再度相见。

  空成了大学生。
  祖父去世,空也已经不住在教会,但她仍然继续担任志工,大雪纷飞的那一晚,她也碰巧在礼拜堂。
  然后门扉敞开,伴随风中的冰冷零块,那名天使——光走了进来。
  从教会阴影处或窗户偷看到的光,在自枝桠间洒落的光芒下,明明是如此耀眼,而今站在眼前的他却彷佛随时都会死去,手脚和身体都冻僵了,让空不得不抱紧他。
  第一次,她选择逃避。
  不过第二次——她或许逃不掉了。
  她说不定爱上了光。
  那让她害怕到心脏发抖。
  白雪反射的月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光的容貌和四肢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比雪更加白皙,美丽、高洁到让人心痛,让空确信在身为国中生的光眼中,大学生的自己应该是侗阿姨吧,不是特别有姿色,也并非多才多艺,这么无趣的自己果然跟光不相称,跟他在一起也只会让自己显得惨不忍睹。
  跟那时一样,现在光又把空跟别的女人重叠在一起,索求着空,但一到破晓之时,他又会回到更美丽的群芳身边吧。
  追向更加鲜艳的幻影。
  然后,身为空壳的空会连飞都飞不起来,就这样掉在地上,凄凉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与其这样,自己先转身离去会不会比较好呢——

  「我已经不用再纠结那些了。」
  离黄昏还稍早一点的时刻。
  长得跟扫帚一样圆圆一束的茂盛莱姆绿植物,像放牧中的羊群般长满丘陵,伫立于此。空想起至今为止跟光之间的回忆,喃喃自语。
  她轻轻将双手放在肚子上。
  手心和腹部缓缓温暖起来,让空心情平静。
  「因为光去世了嘛。他不会再背向我了。不会对我感到失望、对我感到厌倦。」
  现在,空腹中有着只属于空的光——绝对不会背向空,离开空的光。
  「快点出生吧。」
  空喃喃自语,彷佛在温柔地对孩子说话。
  光曾经告诉她,柔软细枝聚在一起的茂密莱姆绿圆形植物,叫做地肤。

  ——空跟帚木一样。

  他们相遇的那个夏夜。
  两人身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耳边传来炙热嘶哑的声音。
  实际看过帚木后,与其说是花,空怎么看都觉得它只是毛茸茸的绿色机物,感到十分失望。
  再度相见时,光收紧抱住空的手臂,说:

  ——我放心了,空还是跟帚木一样。

  光这么说后,空有点怨怼地低喃:
  「我去看了帚木,不过它树叶好茂密,像颗大球藻,根本不是漂亮的花。」
  「你看到的一定是地肤,不是帚木。」
  光这么回答。
  「地肤拥有纤细柔软的茎和圆形的茂密枝叶,跟扫帚一样,也是称漂亮的花。」
  「是吗?竟然连花瓣都没有,一点都不像花。」
  空一这么说,光就忘我地采出身子,像个小孩般露出闪闪发亮的天真表情,说:
  「没这回事。地肤很漂亮,叶色变红时会更加美丽,跟珊瑚群一样喔——美到让人觉得传说中的帚木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下次一起去看吧!」
  空又看了一次绿色地肤,还是觉得它又土,又不怎么漂亮。是称不上花的花。
  光虽然称赞空跟传说中的帚木一样,可是实际上的自己,一定是这边的地肤。
  又土又无趣的花……
  (即使如此,还是在这里待到秋天吧。)
  因为她跟光约好了。
  空仍然将手放在肚子上,满足地微笑。
  「等你出生后,我每天都会对你说『我爱你』。」
  突然,她又听见光的声音。

  ——帚木一靠近就会消失。

  远远望去,看起来跟扫帚立在那边一样,一旦接近,却看不到任何东西。无法抵达它的身边。
  真正想要的东西,过于靠近反而会迷失掉它的身影。它会消失不见,让人无法碰到它——
  鲜血滴落的景象浮现脑海,室觉得视界仿佛刹那间染成红色,不安忽然袭上心头。
  她抱紧肚子。
  没事的,这个幸福不会消失。
  一座钟楼伫立于长满地肤的丘陵后方,传来(小星星)的旋律。
  这首曲子的原名,是「妈妈请听我说」呢。
  坠入爱河的女儿脸颊泛起红潮,朝气蓬勃地对母亲说:

  ——啊啊,妈妈,听我说!

  假如母亲仍在世上,我会对她说出心里话吗?
  我会只对将生命分给我的那个人,说出内心的苦闷吗?
  即将出生的这孩子总有一天也会恋爱,到时他会愿意「妈妈,听我说」天真地对我说出内心所想吗?
  风又有点变冷。
  在空轻轻哼着如同小小星光闪烁的轻快可爱旋律时。
  她看见一名红发少年,正在从沙沙摇晃的莱姆绿地肤丛中走过来。
  少年微微驼背,上身前屈。
  他绷着脸慢慢走近,双眼炯炯有神,紧盯着空。
  那名少年,是光的那位朋友……
  「赤城……弟弟?」
  是光在发着抖的空面前驻足,低声呢喃:

  「找到你了。」


  七章 仰望天空许下的心愿
  空茫然睁大有一颗显眼泪痣的眼睛,是光在她面前静静停下脚步。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哪里?」

  空困惑地询问。
  莱姆绿细枝被寒风吹得摇曳。光任凭这阵风吹拂他柔软的发丝,带着平静眼神回答:
  「你在电话中说过吧?说你来得太早,至少得待到秋天才行……为什么是秋天呢?明明孩子出生时是在冬天。」
  是光也神情严肃看着空,开口说道:
  「你不是说过吗?要在这里待到秋天。」
  「然后我想起来了。我曾邀你一起去看叶色变红的地肤,你的答覆是『我不能跟你约定』。不过,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呢。」
  「光曾经说过,空跟传说中的帚木一样。可是,空看到跟帚木名字相同的地肤,觉得这种植物才不是花,非常失望,光就邀你一起去看叶子变红的漂亮地肤。」
  空肩膀微微摇晃,神情孤寂的白皙脸庞渐渐浮现惊讶与悲伤。大概是在回想跟光约定时的情景吧。
  光凝视这样子的空的眼神,也因哀痛而动摇。

  「倘若那时你跟我做了约定,我又还活着的话——我们一定会来看红叶的地肤。」

  「『我不能跟你约定』——空是这么回答的对吧?但是,如果空那时跟光约好,然后光还活着——光是个绝对会守约的家伙,所以你们应该会一起去看红叶地肤才对。」

  空微微下垂的眉梢垂得越来越低,长有泪痣的眼角也扭曲起来,神情显得既哀伤又痛苦。

  「注意到这点时,我就确定你去看地肤了。」

  光眼中的悲痛、哀戚也跟着加剧。
  即使如此,他仍然语气清晰地游说:

  「因为电话中传来〈小星星〉的旋律,我们就拜托小朝寻找地肤丛生,又听得见〈小星星〉的地方。」

  是光接着传达。
  传达光还记得没能跟空订下的约定。是那份记忆,将光和他引导至空的身边。

  「跟你讲手机的期间,我听见〈小星星〉这首曲子。所以我让斋贺调查有很多地肤,又有播〈小星星〉的地方。那家伙很擅长这种事。」

  一提到朝衣的名字,空眼中就闪过一抹恐惧,肩膀颤了一下,像在保护腹中孩子般双手抱紧肚子。
  这行为让是光胸口一揪。
  光眼中也蒙上阴霾。
  「长久以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在这里见到你,我觉得我有点理解你这个人了。」

  地肤纤细柔弱的分枝,在凄凉秋风的吹拂下如梦似幻地摇曳。

  「你是个胆小的人。」

  「空,你看起来很坚强,但并不是这样。」

  世界在傍晚的夕阳照射下,逐渐变得白皙透明。宛如蹬身于朦胧幻影之中。万物皆变得透明无色,彷佛连真实都会消失在其中。
  光眼神哀戚,对仍然抱着肚子、低着头的空,以严肃语气说道:

  「你曾经说过,约定没有意义。因为它不会实现……然而,你之所以不做约定,不是因为觉得没意义,而是害怕它或许不会实现。害怕从梦中醒来,所以连梦都做不了——你就是如此软弱的人。」

  「空其实很软弱、很胆小。」

  空表情扭曲,带有泪痣的眼角颤抖着。抿成一线的嘴唇也在微微发抖,或许是想反驳「不是的」。不过,她没能说出这句话。
  光神色哀痛,继续诉说。

  「小朝来到你家的那天,你哭着说因为对不起妹妹,所以不能生下孩子。我们见到你妹妹了喔。她很幸福的样子。跟丈夫结婚和代替你,全部是妹妹的意愿。不是你把妹妹交出去,是妹妹自己去接近想要的东西。」

  「我见到你妹妹——荻奈了。」

  「——!」
  空眼里再度闪过惊愕。
  她抬起头,宛如一名等待被责备的小孩看着是光,脸色吓得发白。

  「妹妹和老公跟老公的家人都相处得很好,也生了小孩,超幸福的样子。她开朗地跟我说,她本来就喜欢老公,所以就自己对他示好。虽然跟老公之间的关系被学校发现,结果被退学,爸妈也离婚了,但她真的不后悔。」

  空又别过目光。
  「别说了。」
  她摇摇头,像在表示她不想听。
  「求求你,别说了。不要提到荻奈。」

  「你完全没有理由要对妹妹产生罪恶感。」

  「空完全不需要跟妹妹道歉!」

  空消瘦的身躯颤了一下,她微微缩起身子,用力闭上眼睛,低下头。眼角下的泪痣看起来像一滴泪。不是透明水滴,是沉痛的黑色眼泪。

  「为什么你那么痛苦?为什么你要将妹妹寄来的明信片剪掉一半,却又不把另一半丢掉,而是留了下来?」

  光面色严肃,断言道:

  「因为,你想逃离罪恶感。」

  「空把妹妹当成藉口。」

  空感觉随时都会跪倒在地。她缩着身体,双手抱紧腹部,彷佛在忍受不当的疼痛。
  可是,光没有停止追究空。
  「空,你是不是很羡慕活泼、自由自在的妹妹?我猜想,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位老师?在你裹足不前的期间,妹妹跟老师结合了。所以妹妹在你心中,不得不变成一位走偏了路而导致不幸的女孩。
  因为,你没有迈出步伐。
  你总是先往不好的方向设想,一步都踏不出自己拉出的防线——
  你无法希望得到幸福。
  跟我相处时也一样。害怕约定或许会被打破,所以无法跟我约定。每当我想跟你做约定,你都会拒绝。所以我们实际上哪儿都没一起去过,也没一起挑过杯子。」
  是光忍耐着不断从胸口传来的痛楚,拚命传达光这番残酷的话语。
  他瞪大眼睛,竖起眉头,双颊发热,希望他的呐喊能传到空心中:
  「空其实也有点喜欢老师,不是吗?不过因为你很正经,没办法跟老师谈恋爱,结果妹妹在你犹豫不决的期间,趁机跟老师发生关系,你不就是因为不愿承认这点,才想把妹妹当成不幸的女人吗?
  因为你没办法跟妹妹一样,冲向自己想要的东西!
  讨厌约定,不就是因为怕约定了却被背叛吗!
  所以你也没跟光做约定!跟光一起去旅行、跟光一起挑杯子,这些事其实都没发生过!」
  地肤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空抱住自己,表情因绝望而紧绷,紧张得脸颊和全身都逐渐僵硬。
  「可是!空!我终于注意到,你其实希望与我订下约定!正因如此,你才会在我死后重新来过!把自己当成和我一起旅行过、和我一起买过杯子、和我说过满怀爱意的话语,还有了我的孩子!」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空。
  你其实很想跟光一起去看地肤。
  很想跟他一起挑杯子。
  伴随胸口被勒紧般的痛楚,是光看着空拚命抱紧、想要守护的幻影所在。

  ——这孩子会鼓励我。

  ——你爱你的孩子吗?

  ——那当然。

  空轻轻将手放在肚子上,露出满足、幸福的微笑。
  那是是光憧憬的理想母亲模样。

  「跟光一起挑过杯子……跟光一起旅行过,全都是你的愿望……你其实很想跟光做约定……」

  那么珍视的、肚子里的小孩也是……

  「空,你肚子里并没有我的孩子。」

  「空,你没有怀孕。」

  空突然在地肤丛中跪下来。
  彷佛绷紧的线断了,她垂下肩膀,低下头——即使如此,空双手还是紧紧抱着肚子,没有放开。
  光温柔、悲伤地询问:
  「欸,空,你其实也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吧?」
  「空也知道吧。」
  空紧抿双唇,保持缄默。
  泪痣扭曲,垂下来的肩膀微微颤抖,是光觉得胸口快要被压垮了。
  光的眼瞳也渗出悲哀与郁闷。
  「或许是因为现实与幻想参杂在一起,才会让你以为自己怀有身孕。至少在小朝造访你家前都是如此……为什么你要在是光和小朝在外面讲话的期间,打翻自制的芳香剂?为什么要用杯子割破手?为什么一直蹲在地上不站起来?
  你之所以打翻芳香剂,是为了掩盖某种气味。割伤自己的手,是为了掩盖某种痕迹。蹲着不站起来,是因为站起来的话,你身体产生的变化会被注意到——」
  光痛苦地蹙眉。
  「榻榻米上的血迹不是从你手上流出的血,而是月经对吧?
  你在看到它的瞬间,得知自己腹中没有小孩。
  因此陷入恐慌。
  为了不让是光和小朝知道你没怀孕,为了不让榻榻米上的鲜血引人注目,你打破杯子——用碎片割伤自己的手。光这样还不够,你打翻了芳香剂,却仍然放不下心,便将杂志、婴儿玩具一个个扔到地上。不久后,你听见是光回来的脚步声,急忙蹲在地上。是光想让你站起来处理伤口,你也坚持拒绝,因为裤子后面脏掉,不能站起来对吧?接着,你失踪了——」
  朝衣的到来。
  如光所说,恐怕契机就在于此。
  女性会因为太想要小孩,身体出现怀孕时的症状,是光也有这个知识。
  空一定也是这样。
  空在朝衣让她面对这个现实,停止的月经流下来的瞬间,察觉到了这点。

  察觉到自己腹中什么都没有。

  光的小孩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是光一想到空当时的感受,就跟着感到悲伤。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抱紧空空如也的肚子,蹲在地上低下头的呢?
  尽管如此,是光还是咬紧牙关,将光的话语传达给空:
  「你打破杯子,割伤自己的手,是为了掩盖榻榻米上的另一种血液。打翻绿茶和葡萄柚的芳香剂、蹲在地上不站起来,原因都一样。空已经全都知道了,可是你不想承认,就选择逃避!」
  夜幕即将低垂,在白皙透明的寒冷空气中,空跟那时候一样抱着肚子,像要吐出内心哀伤般用支离破碎的声音说:

  「因为,光什么都没留给我……!」

  透明泪珠自满溢绝望的眼瞳滴落。
  莱姆绿地肤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空弯下消瘦身驱,纤细发丝散乱,从口中挤出话语:
  「听到光去世了,我非常惊讶。散发出如此美丽光芒的孩子,竟然死掉了。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以为是天使……他漂亮、纯真到光是跟他在一起,我都会自惭形秽……他跟我这种人活在不同的次元,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下,被爱着、闪耀着。他是特别的孩子……我在光的学校附近看过他好几次,每一次他都被女孩围绕。每位女孩都漂亮又可爱,年轻娇嫩——我想,她们一定是有钱入家的大小姐。光适合的是这样子的女孩……如果我和光同龄,跟那几位女孩一样漂亮又天真,或许会相信光的心意。可是,我并不是那样子的女孩!」
  空的呐喊在蒙上白色的世界中扩散开来。地肤柔软蓬松的圆形枝叶被风吹动,瞬间变得细细长长,像被拉扯般歪向一边。仿佛在跟空一起发出悲鸣。
  「我比光还老,外表也跟光完全不相称,是个会把圣经放在书包的古板女人——是个明明不爱上帝,被大家说我已经跟上帝结婚时,却无法否定的女人。那段时期光之所以会对我感兴趣,会把信交给我弟,想要追到我,是因为我从光身边逃开——我没有跟光约定——仅此而已!小孩子只是因为好奇,才会天真地追向眼前即将逃掉的蝉。如果我没有逃,光绝对不会来追我!」
  空这番话令光露出苦闷眼神。
  空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光,是光也知道了。
  被闪闪发光、宛如一名王子的少年求爱——对女孩子来说应该跟做梦一样吧。
  可是,空是个不会做梦的女人。
  所以她害怕光的追求。
  那么美丽的少年,不可能喜欢自己这种年纪大又乏味的女人。不可能是认真的。他一定马上就会腻,自己则会悲惨地被抛弃。
  就算跟他在一起,两人也不相称。只会让自己感觉到跟对方之间的差距,让心里难受。
  因此空不做约定。也不做愚蠢的梦。
  没错——空害怕光。
  她并不是害怕光对空的心意——爱慕之情。
  而是害怕光知道她是个不值得去追的无趣女人,害怕到只得留下一件薄衣逃掉。
  她紧紧抱住里面空无一物的肚子,苍白嘴唇颤抖着。
  「不过,知道光去世的时候,我想起在礼拜堂遇见他时,光总是伤痕累累……我是不是没能安慰光呢……我好后悔……不,这些话一定是讲好听的,因为我很卑鄙。当自己觉得『反正无法得到』,干脆放弃的事物,真的变得无法触及时,我才在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逃避,胸口彷佛快要裂开。
  妹妹那时也是这样……
  为什么我没跟老师一起去买东西呢?老师邀请的明明不是妹妹,而是我。妹妹明明只是我的替身。
  所、所以,妹妹和老师结婚,也有了小孩,得到幸福时,我没办法祝福她。妹妹代替了我被老师玷污,成为大家眼中的罪人还被退学,是个可怜的不幸孜子,是我让妹妹变成这样的——我想这么认为。我——真丑陋。」
  在随风摇曳的地肤间,空头发散乱,蹲在地上,她的呐喊彷佛在砍向自身。是光难受得呼吸困难,看着空,想起空的妹妹荻奈。
  斩钉截铁地表示「想要的东西就是想要」,为此不惜努力,也不惜拟定策略——荻奈就是这样一名开朗坚强的女性。
  因为跟老师之间的恋爱关系被发现,遭到退学的荻奈,或许是很轻率没错。
  不过,她笑着断言「该说没有后悔吧!」时的身影,既坚定又爽朗。
  如果是荻奈那样的女性,就算对方是阿拉伯的大富翁,或是欧洲的王子殿下,她都不会畏缩吧。
  即使那是过了一夜就会醒来的梦境,她也会全力委身其中,尽情品味、享受,绝不后悔,事后还会笑着说「我做了个很棒的梦」。
  空却做不到。
  越被对方吸引,空就会先设想只有破灭与绝望的黯淡未来。
  在抓住那个未来之前,只在对方手中留下一件薄衣,逃得不见踪影。
  这样子逃避,让她一直被束缚住。
  假如那时候,我选择接受。
  假如那时候,我选择踏出一步。
  「对,光的事也让我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后悔到内心像被撕裂。所以你说的没错,跟光一起挑过杯子、跟光一起旅行过,全都是——全都是如果我有接受光,『或许会发生进种事也说不定』的愿望。孩子也是,如果我怀有光的孩子、如果我能生下光的孩子—我每天这么想,生理期就停了,还会对肉的味道反胃,吐了好几次,跟害喜一样。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相信了我真的怀有光的小孩。
  这是在我腹中长大,我分了一半血液给他的孩子,所以他不会对我感到幻灭,也不会抛弃我。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光。
  这孩子出生后,我要非常爱护他、疼爱他,对他说我没能对光说的话。对他说我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我爱你、最喜欢你——」
  光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听空这番爱的告白?
  站在是光身旁的光表情痛苦扭曲,俯视空的眼瞳染上深沉哀伤。吹拂地肤的风,也让光的发丝凄凉摇曳着。
  空低声啜泣,声音哽咽。
  「可、可是,光的表姊斋贺小姐,说不能让光的孩子在这么小的公寓出生,说孩子出生后,还要让我接受DNA监定,用『像你这种低俗的无趣女人,怎么可能生下光的孩子』这种眼神看我——我的肚子深处痛得像被拧断一样。湿湿黏黏的东西溢出来,流到屈股和大腿——
  我的肚子跟我的名字一样,都是空壳——我明白了我是蝉脱下来的壳。光喜欢、试图追上的,是高声呜叫的虚幻之蝉,而我是掉在地上的蝉壳!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空抱紧空无一物的肚子深深低下头,双肩颤抖不已。
  是光提到蝉壳时,为什么空眼中会蒙上阴霾?
  是因为听到收集来的蝉壳被风吹到地上,不小心被踩碎,因而觉得凄凉吗?

  ——是吗……真可怜。

  是光想起刚才空眼角下方的泪痣看起来跟泪珠一样,胸口紧紧一揪。

  ——因为我是个空壳,是蝉脱下来的壳。

  为什么空在电话中如此痛苦地低语……是光觉得他终于都理解了。
  空相信自己是被丢掉的蝉壳,对她来说,「光的孩子」是她的希望,是她的依靠。
  但她失去了他。
  (空的未来,现在只看得见绝望。曾经存在于眼前的景色消失,缺乏滋润的中游荡附界,广阔得跟没有边际一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口中缓缓分泌的唾液有种讨厌的味道。是光想让空的泪水、空的叹息停下,却无计可施。就跟他面对不停道歉的母亲时,什么都做不到一样。
  (我该怎么做!)
  空吸着鼻子,精疲力竭地环视沙沙作响的地肤。她面露忧伤神色,彷佛被宣告梦境消失,存在于此的只有冷漠无情的现实,光热情诉说像帚木的她是个幻影。
  「——我才不是传说中的帚木,是连花都称不上的地肤!」

  「没这回事!地肤也是不会输给帚木的美丽花朵!」

  用呐喊打断风声的,是光。
  光那蕴含强烈思念的声音,贯穿是光的耳、是光的心,是光也大声叫道:

  「才不是这样!地肤是很棒的花!」

  「不要骗人……」
  空低头啜泣,发丝垂落脸颊。
  「没有花瓣,色彩也不鲜艳,怎么看都只是一团乱七八糟的草,哪里像『花』啊。」
  虽然看不见空的表情,不过纤细发丝问若隐若现的泪痣被泪水沾湿,她也痛苦得声音嘶哑,让是光知道空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你还没看过叶色变红、染上色彩的地肤。」
  「空还没看过红叶的地肤吧!」
  「光也是这么说。可是,我来到这里后每天都在看地肤,然后明白了。无论怎么看,地肤都还是没有花瓣的草团,就算到了秋天看见染上红色的地肤,我也只会失望。」
  光用倾注一切思念的专汪眼神俯视空,更加激动地说:
  「你又在拉出防线了!空!你能断定叶子变红的地肤是既不显眼又无趣的花——连花都称不上吗?那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地肤是多么漂亮的花!是不逊于传说中的帚木的花!」
  「别再因为负面思考,让自己对还没到来的未来绝望!我立刻让你看看漂亮的地肤!跟传说中的帚木比起来也不会输的、最棒的地肤!」
  「来,站起来!空。」

  「跟我来!空!」

  是光抓住空的右手臂,将她拉起来。
  空的手离开空空如也的肚子,膝盖伸直。
  「赤城弟弟……!」
  被泪水濡湿的脸颊害怕地仰望是光,空挣扎着想甩开是光的手,坚持不动,但是光睁大眼睛,大声喊道:
  「别想逃!」
  他的声音和表情让空像受到冲击般肩膀一颤,说不出话来。
  是光带着绝对不放开空的决心,用力握住她的手臂,朝光前进的方向迈步而出。
  光眼神专注坚定,表情比平常更有男子气概、更加严肃,宛如在空中游泳般逐渐飘上地肤丘陵。风从后方吹拂光柔软的发丝。
  是光快步追向光。
  被是光抓着手臂的空,则是在后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光抵达丘陵顶端,回过头时,即将西沉的夕阳正好闪耀璀璨光辉,映入是光和空眼中。
  光明亮的声音响彻四周。

  「看啊,空。」

  是光和空睁开被阳光照得闭起来的双眼。
  逐渐沉到绵延群山另一侧的巨大夕阳。
  长满丘陵斜面的地肤群沐浴在其光辉下,染上梦幻的淡红色。
  彷佛季节加快脚步前进,来到秋意最浓之时——
  耀眼金光渗进密密麻麻的柔软圆形枝叶,将它染上红色,散发淡淡光芒。
  有如看见染上一片金色和淡红色的天上乐园——!
  雄伟、壮丽、可怜、梦幻——
  一阵风吹来,拂动染上淡红色的花儿们。
  空在是光旁边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光沐浴在灿烂光芒下,跟地肤染上相同的淡红色,声音甜美柔和:
  「地肤跟拥有同样名字的传说中的帚木一样,靠得太近会看不见它真正昀美,所以要在远处了望。看,很漂亮的『花』吧?很棒的『花』吧?随着秋意渐浓,清爽的绿色花儿变成淡淡的粉红色,像恋爱中的少女脸颊,一天又一天,逐渐变成鲜艳热情的红。特别是夹杂清新绿色和柔和淡红色的初秋时期地肤,可爱得让人不禁叹息——却又高贵优雅。
  地肤的花是圆形一粒一粒的,没有花瓣。看起来或许很不起眼。不过地肤本身是『花』喔。
  而且,空觉得没特色的绿色地肤啊,没有『花』能像它一样那么清新,将内心扫得干干净净,丰腴又美丽喔。庭院只要有一株又圆又茂盛的地肤,就能让人非常放心。真的是很棒的花。」
  光对空的爱情、空的思念,渗入他的语气之中。
  他是多么喜欢空啊。
  是光在言语中投入力量、投入心意,将光的心情传达给空:
  「怎么样,漂亮到你说不出话来对吧?地肤近看是个小小的草团,不过远看就是迸么漂亮的『花』。即使是变色前的绿色地肤,光也曾经心神荡漾地说『光是看着都会觉得心旷神怡』。就算心里觉得很烦,茂盛的地肤也会把它扫得干干净净!」
  空一动也不动,俯视染上淡红色的地肤群的眼眸,逐渐浮现泪光。
  「空,太过恋慕你,似乎让我只顾着追蝉的幻影,看漏了你真正的姿态。或许你不是帚木,而是地肤。可是现在看到你的一切后,我还是能这么说。像帚木的空和像地肤的空,我都一样最喜欢了!」
  光带着毫不犹豫的笔直目光——不带一丝阴霾的目光,如此告白。
  是光也用尽全力大叫:
  「即使不是传说中的帚木,空也是个好女人!跟染上颜色的地肤一样,是漂亮的花!」
  空的手已经没放在肚子上,而是自然垂在身体两侧。
  她的嘴唇之所以在颤抖,一定是因为感情快要满溢而出吧。
  光环住空的肩膀,像要带给她勇气般,在她耳边送上甜蜜、温柔的呢喃:
  「空,你是让我深深着迷的出色花朵。是很棒的人。这么棒的你的愿望,不可能不会实现。」
  光的声音传不到空耳中。然而,在染上夕阳余晖的山丘上,空彷佛听见了光的声音,睫毛轻颤,深深倒抽一口气,面向是光。
  「许愿吧,空。」
  「说出愿望吧,空。」
  「不要再想像黯淡无光的未来,不要再逃避。把你的愿望说出来。」
  「我来告诉你,你的愿望是会实现的!」

  「我……」

  空垂下眉梢,嘴唇颤抖不已,仰望是光的眼瞳因泪水闪闪发光。

  「我想……跟光道别……」
  ◇  ◇  ◇
  隔天。
  即将迎接黄昏的大学校园,空在白衬衫上穿了件天蓝色羊毛衫,在正门前的广场等待约定被实现。
  空的裙子长到下摆在风中展开,透明布料覆盖其上,轻快地摇摆。
  是光在校门外紧张地确认时间。
  约好的时间马上就要来临。
  光澄澈的眼神充满信赖,呢喃道:
  「你要代替我,实现空的愿望喔。」
  「交给我吧。」
  是光低声回应,迈步而出。

  往来于广场的学生们纷纷停下脚步,空听见嘈杂人声也跟着转过头。
  一名身穿高中制服、眼神锐利、顶着一头蓬乱红发的少年微微驼背,瘪着嘴朝空走过来。
  在大学校园内,红发和西装制服十分显眼,所有人都用「发生什么事?」的惊讶目光看着少年。
  空觉得那头随风摇曳的红发很像夕阳下的地肤,带着平静高兴的心情走向少年。
  学生们自然往两侧分开,在空和少年间让出一条道路。
  少年和空笔直走在那条路上,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少年之所以看起来不太高兴,瘪着嘴,一定是因为在陌生校园中被众人注目,让他很紧张吧。他拚命的模样让空嘴角扬起微笑。
  那名少年——光的朋友,将空拉入怀中紧抱住她。
  宛如戏剧中的一幕。
  空也在众人的环视及骚动下踮起脚,双手环住少年颈项,用尽所有力量紧紧回抱。
  诧异视线蜂拥而至。
  但空没有却步。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最耀眼的女主角肯定是自己。
  现在,自己在跟最喜欢的人做最棒的道别。
  是的,最幸福的道别。

  「再见了,光。」

  空吐出这句百感交集的呢喃,将嘴唇贴近对方的唇到快要接触的地步后,光的朋友就全身僵住,脸颊泛红,显得有点惊慌失措。
  不过他没有推开空,甚至还将她搂得更紧——紧到空快要喘不过气。
  温柔的光的代理人。
  他愿意帮空完成跟光之间的约定。
  空已经不是蝉脱下来的壳。
  瘤的「空」,不是空壳的「空」。
  而是蓝天的「空」——广阔无垠的天空的「空」。
  变贪心吧,做梦吧。即使有不会实现的事或会被夺去的物也不要驻足,不要逃避,向前迈进吧。
  别害怕痛苦和分离,碰钉子时就乖乖受一次伤,然后告别吧。
  用新的希望,填补失去的希望吧。
  让心中充满璀璨耀眼的事物吧。
  穿着漂亮颜色的衣服和细跟鞋,放下头发到街上去。
  空一放开手,光的朋友也松开手臂。
  两人就这样一语不发,走向相反的方向。

  「再见了,空。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在黄昏金色甜美的晚霞中,空的裙摆和纤细发丝轻快摇晃,带着清爽心情走向前方。她觉得光似乎在自己耳边低语。
  ◇  ◇  ◇
  回家路上,街灯开始点亮光芒。
  是光在自家附近的路上看见出乎意料的人,停下脚步。
  「葵。」
  葵犹豫不决地用担忧眼神仰望是光。
  「对不起。因为我很在意赤城同学。」
  之前去见空的妹妹时,是光突然大叫,冲出店外。是光知道葵在担心他,胸口揪了一下。
  他虽然传过一次简讯给葵,却还没直接跟她道歉。
  「之前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先跑回去。」
  「不会。我已经不在意了。」
  比起自己被留在店内,葵似乎更关心做出那种行为的是光。她微微蹙起眉头,紧盯是光,像在担忧他会不会又突然跑走。
  葵拚命仰望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专注,让是光觉得有点畏缩、难过。
  (不只是式部,连葵都在担心我……)
  以前的是光,无论做什么都是独自一人。
  采取什么行动时,根本没必要顾虑周遭人的心情,也不会像这样让谁操心。
  (不过现在……)
  遇见光之后,是光牵扯上各式各样的人,也明白了自己的言行举止会伤害到某人,让某人感到不安。
  所以,要讲什么话或做什么事时,不能只考虑到自己,也要想想身边的人。
  是光目前只有「想」,完全没有实行。不过,只要慢慢成为那样坚强温柔的男人就行了。
  光用平静温柔的眼神看着是光和葵。
  「谢谢你来……可是,已经没问题了。」
  是光也笔直回望葵,认真说道。现在的自己,大概比今天早上时的自己成熟了一点。
  「光的小孩还有空的事……我都全部处理好了。」
  葵肩膀颤了一下。
  「……我之后再跟你说。」
  「好的。」
  葵轻轻点头,回应是光。
  「葵,车呢?」
  「我一个人来。」
  「这样很危险吧?」
  「但我想这么做。」
  葵也带着感觉比三天前的她成熟一点的表情回答。是光一面为此感到困惑,脸颊也微微发热。
  「天色暗了,我送你——」
  就在这时。

  「——!」

  他看见一名身材瘦小的女性默默站在家门前。

  (妈妈——)

  女性身旁有名小学一年级左右的小男孩,她紧握着那孩子的手,纤细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用感觉随时都会哭出来、充满罪恶感的双眼凝视是光。
  葵应该也注意到了吧,那名女性就是在空妹妹工作的店家见到的人。她紧张地在是光旁边缩起身子。
  是光表情整个僵住,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回望母亲。
  (为什么要来……明明都说了不认识我。又摆出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又要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吗?)
  是光喉咙苦涩,全身发疼,脑袋热得跟沸腾一样。
  他愤怒、不甘到双手颤抖,小时候感觉到的、渴望母爱的辛酸,却代替憎恨涌上心头。
  这个人并不爱我。
  我不觉得那孩子可爱。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他。母亲哭着对小晴这么说,一边流泪,一边对年幼的儿子再三忏悔——最后变得憔悴又身心俱疲,无法承担身为母亲的责任,留下是光离开了家。
  她是个懦弱到无可奈何的差劲母亲,真的是很过分的母亲,没用的母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那样子的妈妈。)
  希望她笑,希望她回过头。
  想对她说「我最喜欢妈妈了,所以你不要哭」。想对她说「我会保护妈妈,所以你不要哭」。
  被母亲抛弃后,是光一直很在意自己没被母亲爱过。自己是个眼神这么凶恶,一点都不可爱的小鬼,连牵动脸颊肌肉笑出来都做不到,所以妈妈才会那么努力、那么痛苦,整天以泪洗面,还是爱不了自己吧。
  因为自己是个跟蝉壳一样枯燥无味的女人,所以不可能被光那样的人所爱——是光就跟如此绝望的空一样,一直烦恼、担心、挣扎,最后放弃。
  然而,真正必要的会不会不是被爱,而是爱人呢?
  是光在颤抖不已的胸中,反覆咀嚼雏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被爱与爱人如果只能选择其中一项,人家会毫不犹豫选择爱人那方。

  ——因为这样会幸福得多嘛!

  雏带着心旷神恰的笑容断言。
  最喜欢哥哥,即使不能说是他的家人,只要那么出色的人确实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族——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会幸福得快要停止呼吸。

  (我喜欢妈妈。最喜欢妈妈了。)

  憎恨也好,愤怒也罢,如今是光心中什么都不剩。
  与炙热情感一起反覆涌上发疼喉咙的,只有这份心意。
  越是重要的东西,靠得太近就越看不见,一定是这样。
  是光希望被母亲爱、希望母亲温柔对待自己。然后因为愿望无法实现而绝望,越来越看不见重要之物。独自迷失在空荡荡的黑暗中。
  他试着离远一点后,终于明白了。
  终于看到了。
  (对啊,我只是希望妈妈笑而已}
  是光非常担心母亲和他分开生活后,会不会还在哭泣,会不会还在自责、还在痛苦——脑海中尽是母亲正在哭泣的身影,心脏都快要裂开了。
  被母亲牵着手的男孩背着的斜背包上,有个蓝色毛毡小熊的吊饰。
  「妈妈,我肚子饿了,我们回家嘛。」
  男孩对母亲展露天真笑容。
  那应该就是母亲跟再婚对象生下来的是光的弟弟吧。
  (啊啊,那家伙能好好笑出来啊。)
  信赖母亲的孩子气率真笑容,填满是光胸膛。
  太好了。妈妈在那家伙面前,会好好笑着吧?
  会爱那家伙吧?
  会幸福吧?
  所以是光的弟弟才能像那样紧紧回握母亲的手,张开大嘴笑出来吧。
  是光很高兴。
  高兴到热泪盈眶,喉咙和双眼发热。
  妈妈,你也一样,可以不用再露出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了。
  可以不用再对我怀着罪恶感,可以不用再痛苦了。
  即使之后我们不会再见——即使你一辈子爱不了我,我也会爱着你,妈妈,只要你得到幸福就好,只要你面带笑容就好——
  要幸福啊。
  要面带笑容啊。
  没有怨恨也不合绝望,是光只是如此希望。只是打从心底如此希望。
  是光哽咽得语不成声。
  所以他嘴角使力,拚命扬起。
  他感觉到葵在身边倒抽一口气。一脸想哭地注视是光的母亲惊讶得瞪大双眼后,表情变得更加泫然欲泣。
  最喜欢你了,妈妈,我最喜欢你了。
  我有好好笑出来吗?
  这份心情有顺利传达给你吗?
  硬是提起的脸部肌肉抽搐着,很痛。泪水自用力过猛的双眼滴落。
  可是,要笑。
  为了珍视之人。
  现在怎么能不笑。
  (我不要紧。就算妈妈不在,我也能好好笑着生活。也交了朋友。)
  是光一边抽鼻子,一边继续笑着。
  纤细手指轻轻握住他冰冷僵硬的手。
  是葵。
  是光也回握她温暖、柔软的手指。
  母亲紧紧皱起眉头,眼眶盈满泪水,动着嘴唇,话语却不成声。她深深、深深低下头。
  「妈妈,你怎么了?那个大哥哥为什么边笑边哭?妈妈也在哭吗?」
  男孩纳闷地询问,母亲像要让他放心般抚摸他的头,牵着那孩子的手转身背对是光。
  街灯光芒照亮纤弱背影。
  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
  是光被葵握着手,笑着、哭着目送他们。
  他已经不会祈祷母亲回头。
  取而代之的是祈望。
  希望母亲和她身旁那位男孩能幸福一辈子,能够展露笑容。
  纤弱背影和小小背影,渐渐消失在街灯光芒的另一端。
  葵牵着是光的手既柔嫩又暖和,是光滑落脸颊的眼泪也很温暖。
  他颤抖着手回握,葵的手指也紧握住他。
  是光胸口也跟着一起颤抖——
  回过神时,是光发现光带着染上哀伤的美丽微笑凝视他们。
  ◇  ◇  ◇
  是光,你听过「星星的时间」吗?
  麦克·安迪的《默默》这本书中,有这么一段文字:

  「在这一瞬间,上自天空里的星星,下至所有的物体及生物,都会发生复杂的作用,但是仅只一次而已。」(注3)——指的是宛如奇迹、彷佛命运的特别一瞬间。
  对我来说,空就是这样的人。
  在我痛苦到难以忍受时,总是跟奇迹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抱紧我的人。
  我所憧憬的人。无法得到的人。
  遥远的人。
  在我身在绝望与痛苦时净化我的,是空。
  那时抱紧我、拯救我的,是空。
  空一直是我的「憧憬」。
  我就是因为把她看得太过神圣,才会没注意到空也是个有弱点的纤细女性。害空受尽折磨,还让你留下相当不好受的回忆。
  越重要的事物,人或许越无法正确看待它。
  不过,就算知道空是如此软弱胆小的人,我还是觉得她惹人怜爱。
  不,看到她的柔弱之处,我好像觉得她更可爱了。
  除了美丽、坚强外,人一定也会被对方弱小的部分吸引。
  因为人本来就很软弱,需要他人帮助。
  注3 节绿自〈默默〉(游目族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出版,李常传译)。
  嘿,是光。
  你那时回握了葵小姐的手呢。
  葵小姐也握紧了你的手呢。
  那个时候,星星是不是在你们心中重叠了呢?
  有没有听见星辰共鸣发出的悦耳澄澈声音,内心为之震撼呢?
  那种感觉或许只有一瞬间,但那一瞬间非常特别,不会轻易被忘记。

  你们俩那时候,看起来像在互相扶持……

  是光。
  我们之后会逐渐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还能在这颗地球上,待到什么时候呢?我想,一定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现在的我能断定,如同星辰会移动,任何事物也都将迎接变化。
  为了珍视之人,你笑出来了。
  那抹笑容充满对母亲的思念,是勇敢、温柔的笑容。是温暖、坚强的笑容。
  练习有了成果呢。
  真的是会让人胸口被填满的笑容。如果我也有身体,一定会抱住你,称赞你「做得很好」喔。
  你的母亲在几年、几十年后,依然会想起你那抹笑容,被它拯救吧——
  从今以后,你一定也会历经变化,持续成长吧。
  十年后,会是谁待在你身边呢?

  无论你身边是谁。
  无论葵小姐身边是谁。

  我一定都会在那片天空上爱着你们。


  终章 别开视线的理由
  在那之后。
  是光告诉朝衣空并没有怀孕,朝衣就瞪着他,「闹出这么大的骚动!我可是连能让她平静生活、不被任何人知道的地方,还有生产时的医院都列了清单出来啊」——如此大发雷霆。
  是光被大肆讽刺及抱怨,一面放低姿态安抚她,一面说:
  「给小朝添了麻烦啊。不过,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能找到空在那里,真是帮了大忙。」
  是光一这么说,朝衣就突然闭上嘴巴,僵硬地别过头。
  「那当然。一开始就拜托我不就得了。这是你的失误,赤城。」
  朝衣冷淡回应后又迅速面向是光,目光锐利地瞪着他。
  「听见没?之后如果遇到跟光有关的麻烦,第一个跟我报告。」
  她如此叮咛后,小声说道:
  「……你个人的事,我也不是不能陪你商量。」
  然后就走掉了。
  「该怎么说咧,小朝变圆滑了啊。」
  延光咕哝了句后,光苦笑着说了让是光一头雾水的话:
  「只有对你才会这样。」
  月夜子知道光没有小孩后,十分失望,要求是光「赤城,安慰我」。
  安抚月夜子就已经很费力了,深信空腹中是是光之子的头条又板着脸,在休息时间喋喋不休地说教:
  「就是因为你自己心中有愧,才会被女人骗。即使她们哭着说『我有了』、『承认是你的孩子吧』、『我要堕胎,所以给我赔偿费』,只要你完全没做过这种轻率行为,应该能挺起胸膛拒绝才对。你从今以后给我好好反省,注意谨言慎行。」
  ——不晓得是不是他的亲身经历。
  雏还是老样子,一脸开朗地出现。
  「你没当成爸爸呢~赤城先生。真可惜。敝人还企图在孩子生下来后,连载赤城先生的育儿日记的说。啊,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敝人生个孩子?这样十个月后你就能当爸爸罗。」
  雏讲得滔滔不绝,是光却认真说道:
  「近江,前阵子谢谢你啊。然后,那个,你哥是我认识的人吗?」
  雏露出少年般的调皮笑容:
  「说出来太可惜了,所以敝人要保密。」
  她离开了,没有回答问题。
  是光也为打翻饼干一事跟帆夏道了歉。
  「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
  帆夏露出略显凄凉的微笑。
  他也报告了有小孩纯属误会。
  「是吗?太好了。这样赤城也能好好睡黉了不是?」
  帆夏语气虽然明朗,却从是光身上别开视线,依然一脸寂寞。那真的是些微的变化,因此是光觉得,或许是自己搞错了。
  「欸,式部。」
  「什么事?」
  「……没什么。」
  不知为何,他没有问出口。
  这么说来,光之前也说了奇怪的话……在那之后他就常常一语不发,陷入沉思……
  葵之所以会握住是光的手,是因为是光见到母亲后哭了,跟星星时间还是什么的熊关,光明明不用认真为此忧虑……
  那时葵手掌的触感,现在也还留在是光手心,一定是因为当时状况如此特殊吧,

  「喂,我不会迷上朋友的未婚妻啦,所以你也不要一直一脸烦躁。」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是光极着脸孔,对又在发呆想事情的光说。
  「咦?我有一脸烦躁吗?」
  光的回应像在装傻一样。
  「不过是光,这种事不能如此断定喔。因为没人知道男女间会发生什么。像我就爱上了不能爱的人,即使会迎来破灭也无法自拔。」
  光目光投向远方,嘴角扬起淡淡微笑。
  (对了,这家伙和他义母之间的事还没解决。)
  光掉进河川时的状况暧昧不明,他自己感觉也还在隐瞒什么……
  (他真的是在河川附近走路时不小心掉下去吗?只有这样而已?)
  这时,是光家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哇!
  「不会再让你逃掉了!最近在我们家附近晃来晃去的跟踪狂,就是你对吧!」
  是光急忙跑过去,看到紫织子在门前高举扫落叶用的扫把,「啪啪啪」打在跌坐在地的男孩身上。
  少年拚命闪躲紫织子的攻击,一边解释:
  「不、不是的!」
  「你来偷窥我们家!而且还看到我就逃走!」
  「是光哥哥!果然,这家伙是跟踪狂对吧!你是我们学校的?几年几班?座号几号?我要跟校长说!」
  紫织子又举起扫把,双马尾用力晃动。
  「住手,小紫。」
  就在这时,低沉有气势的声音响起。
  运动服上套着短围裙的小晴从门后走出。
  小晴眼神锐利,用跟是光如出一辙的坏人脸俯视少年。少年跟是光叫他时一样吓了一跳,脸色一下子变红。
  「放他走。」
  「可是!」
  「听我的。」
  小晴严肃说道后,紫织子就勉为其难离开少年。紫织子一离开,少年就像脚上装了弹簧般迅速起身,拔腿就跑。
  「啊!给我等一下——!」
  「小紫,别追了。」
  「为什么?」
  紫织子鼓起脸颊抗议,小晴却平静地低声回答:
  「……不用管他。」
  紫织子大慨是从那淡泊沉稳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什么吧,她微微噘起嘴,放下高高举起的拼帚。
  小晴这句话也让是光吃了一惊。
  (小晴认识那家伙吗?)
  这么说来,小晴被前夫带走的儿子跟紫织子同年纪——现在应该是九岁。
  「那孩子似乎不是空的弟弟。」
  光静静低喃。
  「小晴,刚才那个小鬼,难道是你的……」
  对了。
  是光之前就觉得少年瘪起来的嘴角很眼熟,答案是跟自己每天早上在镜中看到的嘴巴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少年的嘴角也会像小晴——
  紫织子或许也想到跟是光一样的事。她抬头望向小晴。
  小晴冷淡低语:
  「谁知道?我不认识那孩子。」
  然而,与她的语气相反,小晴一瞬间露出落寞表情,为了不让是光和紫织子看到而转过身去。

  ——不认识。

  荻奈询问母亲认不认识是光时,母亲别开目光如此回答的身影,和小晴瞬间露出的落寞眼神逐渐重叠。
  小晴为何放弃了亲权?为何不去见在婴儿时期时就分别的孩子?是光并不知道。
  不过,小晴冷淡的话语和默默垂下的目光,都充满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难以压抑的感情。
  所以——说不定。
  说不定那时别开目光回答「不认识」的母亲,心中也对是光存有某种感情。
  就跟有些东西靠得太近就看不到,远离后才能第一次映入眼帘一样。
  虽然九年前,没能对是光心存爱情昀母亲丢下他离去是事实,事到如今,这或许只是个往好处解释的幻想……
  ◇  ◇  ◇
  (赤城说不定已经不需要我了。)
  放学后,帆夏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一面用手机更新部落格,一面带着沉重心情,回想前几天发生的事。
  帆夏从葵口中听说,是光似乎偶然遇见离家出走的母亲,让她十分担心,于是那一天,她决定去是光家附近看看。
  然后,她看到一名带着年幼孩子的女性站在是光家门前,是光和葵也在,他用力瞪着那名女性。
  那个人一定就是赤城的妈妈。
  帆夏在转角屏息以待,凝视他们,看见是光对那个人展露笑容。
  那个总是绷着脸、瘪着嘴,一脸像在生气的是光,如今——就帆夏所知——第一次露出笑容。
  那是让人感到辛酸的努力笑容,像在对舍弃自己的母亲传达「我不要紧」的笑容——
  泪水从是光眼中溢出,尽管如此,他仍然在笑。连帆夏都跟着想哭。帆夏带着胸口快要裂开的心情,看着葵温柔握上是光的手,是光也回握那双手。
  是光的母亲低下头,转身离去后,两人也依然牵着手,没有放开。
  (那个时候,为什么在赤城身边的不是我,是葵之上呢?)
  就算是光身旁换成帆夏,一定也会发生同样的事。然而,那时在那边的不是帆夏,而是葵,帆夏觉得这已经可以说是命运。
  (我没能在赤城努力笑着时支持他。)

  「小帆。」

  听到有人叫唤她的名字,帆夏回过头,看见美智留站在那边。
  她急忙眨眨眼,避免含泪眼眶被美智留看到,关上手机。
  「委员会开完会了呀,美智留。我肚子饿了,吃点什么再回去吧?今天我想吃特大圣代。双倍焦糖和卡士达酱的。」
  「小帆,你没那么爱吃甜食吧?」
  「我想说,偶尔吃点甜到让人反胃的东西也不错。」
  如果不表现得开朗一点,感觉会哭出来,因此帆夏活泼地回应。美智留认真看着帆夏,忽然——笑了出来。
  「小帆这个骗子。你其实喜欢赤城吧?」
  ◇  ◇  ◇
  空神清气爽地走在校园内,剪短到脖子的头发和裙摆摇曳。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跟光道别前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我竟然会相信自己怀了光的孩子。)
  我明明绝对不可能怀孕。
  (因为,跟光重逢的那个冬季夜晚,我确实抱紧了被心爱之人拒绝,痛苦到精疲力竭、全身冻僵的光,可是光在我怀中睡着后,他那在白雪反射的月光照耀F的脸庞实在太漂亮——太神圣——所以我逃走了。)
  空用铺在祭坛上的布裹住光,轻手轻脚离开礼拜堂。
  没错,那一晚,光和空根本没做过会让空怀孕的行为。
  ◇  ◇  ◇
  「好好笑喔,三之宫。」
  一朱头戴黑色假发,身穿宛如缠在身上的红色轻飘飘连身裙,扬起涂上口红的嘴唇,用甜腻声音跟笼中的变色龙说话。
  「那个漂亮的光的『最爱』,不是蝉谷空那种低~劣的女大学生,这点我一开始就知道罗。」
  一朱一面看着变色龙吐出长舌捕捉饵食的模样,彷佛觉得它这样无比可爱似的眯起眼睛,一面吐出嘲讽话语。
  「那种跟光见面的第一天就轻易被上的非处女骚货,怎么可能是光的『最爱』呢。可是我稍微挑拨一下后,赤城就被骗子非处女耍得团团转,真是个蠢货!」
  明明光的「最爱」是蝉谷空这种货色无可比拟的极品。
  「不过内在是比空淫荡十倍的非处女。」
  一朱表情扭曲,他就是看不顺眼这一点。
  光的「最爱」——那个人是——
  一朱抱着冰冷笼子,用脸颊磨蹭它,以甜美至极的声音呢喃:
  「欸,三之宫,我想要光的孩子。要怎么做,才会变成我的——人家的东西呢?」
  ◇  ◇  ◇
  夏天结束,橘色忘忧草虽然枯萎了,我却没能忘记你,我的目光被你吸引,我的身心都热得宛如火焰,渴望着你。

  所以我决定了。
  光。
  我决定让对你的爱、对你的恨,全都随忘却之川流逝而去。


  然后,那天回过头的你望向我——


  月夜子的诱惑~我在意的男孩
  「咦——!那光的孩子即将出生,是场误会吗?」
  月夜子的声音让她的学弟赤城是光心虚地抓着太阳穴,但他还是清楚表示:「嗯,空没怀孕。对不起,让学姊为孩子考虑了一堆事。」然后低下顶着乱糟糟红发的头。
  「怎么这样!」
  放学后。月夜子身穿为社团活动换上、上头缀有浅红花朵的淡青色练习用振袖,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垂下肩膀。
  「太过分了。我想了五十个左右的名字,还跟喜欢的设计师订了婴儿服耶。」
  去世的光对月夜子来说,如同在天上散发皎洁月光的月亮。毫不惋惜将光芒投射在月夜子这朵花身上的甜蜜温柔月亮。永远的恋人。
  听说跟这样子的光血脉相连的孩子即将出生时,月夜子高兴得在是光面前喜极而泣。
  然而,现在却说那是个误会。
  看到月夜子心灰意冷的模样,光面色凶恶的友人似乎越来越心虚,他用力板起本来就很可怕的面孔,锐利目光左右游移,烦恼得呻吟。
  是光由于乍看凶恶的外观,被叫做狂犬、流氓老大等等,被一般学生畏惧,但他骨子里是名认真的少年,一定会觉得自己要负责吧。
  「赤城,安慰我。」
  月夜子依然坐在榻榻米上,抬起视线,语气中带了点迁怒。
  「什——」
  是光惊讶得往后仰,哑口无言。
  「在那边跪坐。」
  「啊?跪坐?」
  「学姊命令唷。」
  「现在才来这招啊?」
  「就囚为是现在。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尽管一脸愕然,是光仍红着脸乖乖跪坐。
  月夜子一躺到他规规矩矩并拢的膝盖上,是光就讶异地瞪大眼睛。
  「你、你在做什么啊!学姊!」
  「膝枕。在我练习累了时,光常常让我这样躺着。」
  「你们还做过这么让人难为情的事啊!」
  是光不知为何对天空嚷嚷。
  「光跟女孩子玩到早上,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站都站不稳时,我也会让他膝枕。」
  「——你这家伙……」
  是光又瞪向天空。
  「赤城膝盖好硬,凹凸不平的。光的明明柔软又有弹性。」
  「有什么办法!不喜欢就起来啦。」
  「不要。」月夜子故意闹起别扭。「你还没安慰我。我大受打击,使不出力气,站不起来。」
  「那我该怎么做?」
  「摸我的头发,然后说我是全世界最漂亮最可爱最有魅力的人。」
  「喂!」
  「你不说的话,我就一直这样。式部同学她们要来了唷。别忘了头发也要摸。」
  「~~~~」
  跟光纤细的手指不同。是光粗糙僵硬的手指,生涩地抚上月夜子的红发。
  然后用整只手掌轻轻抚摸起来。
  (赤城的手明明又大又粗糙,看起来强而有力……摸法却很温柔呢……真有他的风格。)
  是光的身体近在眼前,传来汗水和淡淡的墨汁味。
  跟光的甜蜜香气不同。虽然有点独特,这种复古的味道却很能让人放心——是男孩子的味道。
  「学、学姊是——全、全全、全世界,最、最漂——可恶,漂、漂——漂……」
  是光似乎陷入了苦战,话语卡住好几次,沉吟不已。
  这副模样滑稽又可爱,月夜子拚命忍住笑意。
  同时,她也想起声音温柔甜美、如同呼吸般自然地对她低语「月夜子是花园中最漂亮的红垂枝樱喔」的光,胸口紧紧揪起。
  比谁都还要灿烂耀眼,花心又专情的花园之主……
  「欸……我真的真的——很期待光的孩子出生。」
  月夜子翻身肯对是光,蜷起身子轻声低喃。
  是光轻抚她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接着开始更加温柔——像在安慰似的抚摸。
  「能在身边看着光的骨肉逐渐成长……我很高兴。」
  「……」
  「我还想在参拜神社时送孩子可爱的婴儿服呢。还要庆祝女儿节或儿童节,想像七五三节要穿什么样的和服,我好兴奋,如果是女孩,就能一起去买东西,男孩的话,我要教他陪伴女生的方法,结婚典礼就由我跳一段舞做为余兴……」
  「……学姊,到时你都几岁了?不会跳得气喘吁吁吗?是说,就算再怎么期待,你也想太远了吧。」
  是光认真吐槽。
  「至少说句『学姊是永远的舞姬』这种奉承话嘛。」
  「不不不,我家爷爷也是这样,说『我一辈子都不会退休』,结果一到冬天就关节痛,好像很难受。」
  (赤城,难道在你心中,我跟爷爷是同等地位吗?)
  月夜子叹了口气。
  (不能就这样退让呢。)
  月夜子再度翻身面向是光,抬起目光仰望,彷佛在引诱他。
  「赤城。」
  「干么?」
  「赤城你呀,还没做过接吻以外的事?」
  「——!」
  是光睁大眼睛俯视月夜子。不久后,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现、现在扯这个干么……」
  「如果赤城希望,我可以当你第一次的对象,」
  「——!」
  是光满脸通红,僵直不动。
  「如何?对象是我,你不满意吗?我会帮你跟式部同学保密。当然,葵小姐和朝衣小姐也是。」
  月夜子眯起眼睛盯着是光,像在说「这是个好机会唷」。发尾鬈起的红发在淡蓝袖子、是光的膝盖及榻榻米上披散开来——宛如在空中飞舞的红樱花瓣。
  下一瞬间,是光竖起眉头,用力睁大眼睛呐喊:
  「开玩笑也不能说这种话!学姊很、很有魅力,就算知道是玩笑话,我还是会小鹿乱撞啊!我说不定会无法自制,产生那种意思喔!」
  (赤城,这句话可是漂亮的致命一击唷。)
  月夜子脸颊逐渐发热。

  (真是服了你。)

  明明打算捉弄一下青涩可爱的学弟,反而我自己被搞到脸红。
  (光,你的挚友不容小觑呢。)
  月夜子怀着让人静不下心的甜蜜心情轻笑出声,是光一听,嘴角又垂了下来。
  他严肃的表情实在太有趣,让月夜子将脸埋进是光硬邦邦的膝盖,咯咯笑着。
  「喂,我可是很认真的——」
  「呵呵呵,我知道。下次我会在认真时诱惑你,不会开玩笑。我会做好被你袭击的觉悟。」
  「——都说了,不要讲这种色色的话啦,」
  既然无法看着光的孩子成长,就来关注这名光介绍来的男孩吧。
  赤城,你将来会跟谁坠入爱河呢?
  因你那一心一意又笨拙的坚强和温柔而倾心的女孩们,你会从中选择谁呢?
  这名擅长出人意料的学弟训斥得对,今后多加注意言行举止吧。


  因为,要是一直被用那种表情说出那种台词,我说不定会不小心爱上你。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光在地球之时……》第七集是「空蝉」。因为「我有了(孩子)……」是「明石」给人的印象,计划阶段时我还在犹豫标题要不要用「明石」,不过果然还是「空蝉」吧。原着中,空蝉这名人妻只留下一件薄衣逃走的片段非常妖艳美丽唷。
  空蝉跟朝颜一样,是拒绝源氏的女性。
  朝颜姬身分高贵,是个美人兼才女,十分能干,因此基于自尊拒绝了源氏,但空蝉不同,她一面纠结自己身分和外貌都跟源氏不相衬,一面拒绝他的心理十分真实,现在读起来我仍然会感到哀伤,真的很棒。空蝉不是紫之上或胧月夜那类型的艳丽美女,但我认为她是名会让人慢慢感觉到其魅力的女性。
  于是,「我有了……」的标题就决定是「空蝉」。内容感觉混合了一些「明石」的部分。竹冈老师设计的空清秀中带有可爱,跟我心目中的形象完全符合!
  这一集中,空喜欢喝绿茶,也会使用葡萄柚芳香剂,不过怀孕中的咖啡因摄取量和香精,需要根据孕妇的状态更加慎重地使用,请各位多加注意!
  有段时期是我职场上的生产高峰期。大家都为了肚子里的小孩实践各式各样的规矩。我这个部门有个地方专门贴孩子出生后的照片,每位婴儿都胖嘟嘟的,很可爱,成了职场中的疗愈剂。

  换个话题——

  我曾说过,上一集的「朝颜」开始就进入下半场。结果意外地有人因此以为「十二集就要完结了呢」……对不起,让各位混淆。下半场「朝颜」也包含在其中。因此预计总共会有○○集,还剩下○集。就这样直接讲明会有许多不便之处,请让我含糊其辞。其实确切的发售日我也想讲出来,但在官方公告前不太方便,不好意思,讲得这么瞹昧不明。原稿本身我是写到○○集,请各位一边关注法米通文库的网站一边等待。
  是光的恋爱方面也会从下一集开始渐渐进入修罗场。还有一件与这有关的事,我从这个系列开始时就一直很在意,从各位读者的信看来,《文学少女》的琴吹同学和帆夏真的那么像吗?是不是因为容貌上的描写倾向相同,又都是傲娇,才会让人这么觉得?在我心中,她们的性格和行动模式我都打算设定成完全相反的女孩,所以这令我很烦恼。要说的话,帆夏是接近琴吹侗学朋友的夕歌或小森这种女孩吧。
  许多读者都在担心,帆夏的恋情会不会迎来跟琴吹同学相同的命运,但《文学少女》和《光在地球之时……》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希望各位务必看到最后,见证是光会选择谁。
  下一集——第八集「花散里」是美智留的故事,不过是光相其他女孩们也会烦恼不已、驻足不前或是采取行动、下定决心。发售日预计在暑假尾声,希望我们到时能够再见。
  那么再会!
  二〇一三年三月十五日  野村美月


  参考文献
  《春山行夫の博物志Ⅰ 花ことば—花の象征とフォークロア2》(春山行夫着,平凡社出版,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日发行。)/《三省堂选书155 古典の中の植物志》(井口树生着,三省堂出版,一九九〇年二月二十五日发行。)/《新古今和歌集》(峯村文人校注,翻译,小学馆出版,昭和四十九年三月二十日发行。)/《モモ》(Michael Ende着,大岛かおり译,岩波书店出版,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四日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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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

10000
黄昏之月 王爵
噗,喜当爹啊,买一赠一超实惠的呀~

9 年前 0 回復

为何为何 勳爵
感觉结局有些仓促,不过万幸没像文少一样配cp

9 年前 0 回復

wendu1991 平民
本帖最后由 cleverchm 于 2014-11-26 23:20 编辑


看野村美月老师新书的心情:看,还是不看,不小心看完了怎么办……又要等!

[indent]okazakiushio2 发表于 2014-11-19 22:22
楼主你好
我找遍轻国,唯独找不到第四卷.
请问第四卷是没有台版吗?[/indent]


(我不是楼主)我也是,在网上怎么都找不到,于是在淘宝买了一本,台版是有的,大陆版也是有的,只是没有录入,所以买一本就好。

9 年前 0 回復

okazakiushio2 平民
楼主你好
我找遍轻国,唯独找不到第四卷.
请问第四卷是没有台版吗?

9 年前 0 回復

votary 子爵
感谢录入。
这一卷感觉比起爱情,更重视亲情的描写呢!
话说帆夏又输一局了…

9 年前 0 回復

kenshin1578 子爵
谢谢lz,大妈这部也总算是完结了!期待新的一部!

9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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