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叶コウ]再生的思考升华2 Double·Trigger[台/简]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4-11-19 12:53 编辑


再生的思考升华2 Double·Trig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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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叶コウ
插画:ntny
译者:卒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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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世界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大灾害,陆地沉入海底,人类被迫移居至潜水都市生活。
  「我们住在一起!」 『——同居!?』
  寒假结束,穗实转入学园就学,与残留体战斗的少年风峰橙矢因此取回了长久以来他主动远离的日常生活。与班上同学一同度过的学园生活,平凡无奇却也充满了新鲜感。但由于接受思考升华(Paradigm shift)适性测验的学生接二连三失去行踪,使得橙矢的新生活轻易崩溃。
  橙矢等人为了调查事件的真相与来自特例调查局的少女——莉诺·克里斯贝儿携手合作,但是……。
  「『再生』——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第24回奇幻大赏<大赏>得奖作品!


作者简介:
  武叶ュゥ
  ●Kou Takeba
  生于1993年,神奈川县,转眼间回到日本已经过了半年,但我仍未习惯日本寒冷的气候。现在反倒令我怀念起杜拜突破40度的夏天……话虽如此,见着许久未见的雪仍然令我兴奋不已。当这本书排在书店的柜子上,大学开学的时节大概也到了吧,希望那时天气能稍微暖和一点就好了……

  「喜、喜欢的人……嗯,我觉得认真努力的人特别帅!」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在特设研究机构打工,职务是武装研究员。与穗实邂逅,重新接触过去主动远离的日常生活,虽然心中困惑不已,却也为了融入其中而努力奋斗着。
  
  「穗实,你幸福吗?」
  
  风峰穗实——失去记忆的少女,被橙矢捡到之后成为了风峰家的养女。好奇心旺盛,对旁人从不吝惜展露笑容,转入学园就学后成为吉祥物般的风云人物,人气鼎沸。
  
  「橙……矢……橙矢……」  

  莉诺·克里斯贝儿——政府直辖的组织「特例调查局」旗下的调查官,也是翼国中时代的友人。为了协助调查学生失踪事件,转学来到橙矢等人的学园就读。
  
  「……所以说,莉诺就是绑架犯?」
  「何不考虑动用你的实力问我?」

  「橙矢!追得上吗?」
  「应该可以!用这速度应该很快就能追到——」


目录:
序章 New Comer
第一章 喧哗的少女们—See Through—
第二章 另一名转学生—Crystal Jail—
第三章 无法听而不闻—Misunderstanding—
第四章 以微笑雄辩—Stare at the Muzzle—
第五章 来自背后的温暖—Don't be Afraid—
尾声 Quiet Voice
第二尾声 Double Trigger
后记



人物介绍: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目前在特设研究机构打工,担任武装研究员。
  风峰穗实——橙矢偶然遇见的少女。好奇心强烈,常保开朗笑容。
  八王寺升——橙矢打工的同事兼死党。擅长整备驱动枪,也是大家的开心果。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前辈武装研究员。年纪轻轻便身负特别派遣调查室室长一职,不过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过去曾是第一线活跃的天才武装研究员,现在已经隐退转而经营花店。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古道热肠,热心助人。目前是弓道社社员。






名词解说: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
  驱动枪——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再生能力远远超越一般残留体的特殊个体,因此持有强大的战斗能力。巨大的泪晶之羽就是长羽型的绝对性象征。此外,长羽型能利用羽状泪晶带来的浮力横跨大海。






  政府——执掌潜水都市「鹡鸰」的政治事务,相当于国家中枢的机构。政府与其直属的特设研究机构由于驱逐残留体及取得泪晶的问题,双方长年间维持着奇特的紧张关系。
  特例搜查局(LIA)——遵循政府的命令,具有特殊权限,可对目标进行搜查、逮捕的行政组织,为了在不伤害到目标的前提下使其无力抵抗,局员携带的枪上附加了保险装置以限制思考升华的威力。
  思考升华适性测试——「鹡鸰」政府主导举办的测试,目的在于辨别受验者是否拥有思考升华的潜质。虽然在都市内是第一次举办,但规模相当大,于都市内高中就学的所有学生都是本测试的对象。





序章 New Comer


  「哦,今天来得真早。」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敲在我耳畔。
今天格外冷,仿佛冬天踩着震天价响的脚步声。教室内的暖气相当强,水滴在窗户上头留下湿淋淋的直线轨迹。从窗户向下看,零星少数几位学生走在寒风吹袭的操场上。来去不定的冬季寒风一阵又一阵。
他们应该觉得很冷吧——就在我一手支着脸颊如此想着的时候。
「早~安呀,阿橙。」
反射性地抬起头,发现熟识的友人不知何时已坐在我身旁的位子上。
「早。阿升你好像来得比平常早?」
「没错。拼了老命踩脚踏车冲上来的。」
身体不动一下部快冷死了。阿升说着,才刚抵达教室就松开了颈边的领带,一面喊热一面扇起胸前的制服。
「你好像很热?」
「踩脚踏车的步调没分配好。在校门前那条坡道冲太凶了才会变成这样。那个心脏好像要爆炸的感觉,经过几天大概都没办法习惯。」
干脆把这脚踏车改装成电动式算了。阿升补上的这句话挺有他的风格。而且我也知道,阿升不须委托其他专家,他自己就有这份能力改装。
八王寺升。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打工时的同事——同时也是某方面的专家。
「话说回来,阿橙你在看啥?」
也许是因为我正在发楞,这问题让我感到格外突然。
「什么意思?」
「你从刚才就一直看着外头啊。难道是有可爱女生?」
阿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窗……外?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直到刚才为止,我一直注视着窗外的校园。
「这个嘛……」
我说话突然含糊不清起来,因为阿升口中可爱女生云云正好说中了……并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我只是茫然地俯视着正吹风受寒的学生们罢了。
「——只是在想,原来从这里也看得到。」
我指向遥远的天空彼端,依稀可见的形影。
阿升的视线追着我的指尖移动——随后便点头,象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说纯白花瞳( Elder Iris)啊。话说今天没什么云,还真的还满清楚的。」
晴空万里,在高楼大厦的另一端矗立着一条细线——实际上它比都市中任何建筑物都更加雄伟庞大。
纯白色的高塔。名为——纯白花瞳。
塔底立足于海底,塔顶则高过海面,可想见其巨大程度。
「今天是比较清楚没错啦……不过离我们好像已经很远了。」
「嗯。因为之前比较靠近,现在才会觉得看起来比较模糊吧。」
在不到一个月之前,纯白花瞳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大上许多。我们的观测点「都市」本身与塔之间的实际距离越来越远——换句话说,都市正在移动。
移动,并潜入海中。潜水都市「鹡鸰」正是我们的栖身之处。
「话说回来,这感觉真奇怪。」
阿升瞇起了他那戴着隐形眼镜的双眼。
「在海里看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像这样远远地看的时候,纯白花瞳还真是怪寂寞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塔的背景是天空,感觉就是不太对劲。」
「啊,原来阿升你也有这种感觉喔?」
「这么说来阿橙你也一样啰。大概是因为前一阵子都是从海底抬头看塔,所以才觉得奇怪吧?」
「好像是感觉上的问题喔。听说一个月的潜水期间的感受会盖过一个月的海上生活经验。」
从我姐那边听来的。我添上这句话后,阿升喃喃说:原来如此。
潜水都市每隔半年就有一个月在海中度过。世上无数潜水都市之一的「鹡鸰」也不例外。潜入海中,又自海中浮上。话虽如此,虽然时常在潜水,但浮上海面后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那不时提醒着我——原来我们前阵子都待在海中。
「你们两个在发什么呆?」
一句话轻盈地滑入正凝神遥望窗外的我们两个之间。
回头一看。一位女生身穿和我们同颜色的女用制服,正站在我们身后。她留着一头褐色的长发,脸颊因为今天的寒意而泛红。书包仍提在手上,看来是刚刚才抵达教室。
「早安,橙矢。八王寺也早。」
绯空翼——相识已久的童年玩伴,她冷淡的眼神瞥过我们两人。
「怎么了?看你们两个一直盯着远方。」
「没什么……只是一旦特别去注意时间的流动,就觉得时间过得真慢……」
我和阿升满怀感慨地连连点头,品尝着向往过去的怀旧愁思。
翼露出不可思议似的表情,轻哼一声,说:
  「你们是放假放过头忘了收心吧?」
不留情面兼一针见血。她说的完全没错。不过翼立刻补上一句「难道身体觉得不舒服?」听那担忧的语调,看来翼的体贴同样一如往常。
「说是还想继续放假也没错啦。」
背靠着椅子,阿升一脸懒散地将双手重叠在后脑勺。
「寒假结束都过几天了啊?整天打工的日子真让人怀念。」
「对了,说到这个……」
现在才突然想起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翼坐在我后头的位子上,一面交换书包与抽屉的内容物,一面开口问道:
「橙矢你们是在研究所打工对吧?研究所在做思考升华( Paradigm shift)的研究吧?」
「嗯?当然啊。」
研究所。我和阿升所属的、不太一样的打工地点。
做研究的地方——一如其名,研究所有其一贯的研究对象,翼所说的思考升华虽不是主
要目标,但也完全包含在研究范围内。
不过,对于像翼一般过着普通生活的人们来说,这应该是无缘接触的领域才对。
「关于那个思考升华,我有些事情想问。」
翼如此起了头,没多卖关子,立刻往下说:
「听说学校要举办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咦?」
疑问声不自觉地窜出口。我连忙看向打工处的同事,看来阿升的心情也和我相同,我们四目相接。我们脸上浮现的神情,恐怕同样都叫做困惑。
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
「……这件事,是真的?」
翼当然不会明白如此反问的我的心境,她听了我的问题只是微微地扬起下颔。
「嗯。听说在都市中要开始以学生为对象举办思考升华的适性测试。对这些事很熟的朋友告诉我的,应该不会错。」
从翼的语气中我听不出谎言或玩笑的感觉。虽然我打从心底认为翼不会说谎,但这件事的冲击性令我不由得反射性地怀疑。
思考升华——曾经一度拯救了世界的奇迹之力。
施展奇迹需要其素养。无论那是先天还是后天,适性测试的目的应该在于判断对象是否具有该素质——这种程度的小事我还大概猜得到。
「——你觉得怎样?」
我用眼角余光窥探翼的神情,同时低声询问阿升。
  「……是没办法完全否定啦。研究所的职员也会定期接受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有测验的系统存在也没什么好奇怪啦,可是……」
「对一般人做测验……不太妙吧。」
「对啊。而且还是让完全没接触过的学生尝试……」
——太危险了。我从阿升嘴唇的动作读出了这句话。他说的没错。
危险性。施展奇迹的代价,在过去我曾亲身体会。
「橙矢,怎么了吗?」
翼的语气中掺杂着讶异。我尽可能佯装平静:
「……抱歉,研究所那边没有特别告诉我耶。」
对这件事我的确一无所知,也只能照实回答。
不过听了我的回答,翼应了一声「是喔」,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没关系。只是突然从那朋友得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准备。反正机会难得,想说找在研究所打工的橙矢问一下有没有什么诀窍。只是这样而已。」
「……一开始就瞄准阿橙而不是我,真符合绯空的作风啊!」
太专情了吧——阿升意有所指的一句捉弄在瞬间就使气氛为之一僵。更具体地说,翼的脸颊在一瞬之间转为通红。
「你在乱讲什么啦,八王寺!」
翼全速转身面向我,那神情好像就要伸手一把揪起我的领子。
「不是那样!不是因为我对橙矢专情,只是因为刚好身边有人知道而已……啊、可是,如果对象不是橙矢,我也不会问!」
「嗯,我知道啦。」
我为之苦笑。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深知翼有她容易害羞的一面。
「只是被阿升捉弄了一下,觉得很不好意思而已吧,我懂。」
「……呃,就是这样没错!」
翼轻哼一声,甩过头去。绋红尚未自她的侧脸消褪。这光景不知怎地让人下意识地想微笑,但是同一时间,一抹挥之不去的疑问仍然笼罩在我的心头。
思考升华和适性测验——研究所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啊……橙矢,先、先别管这些了。」
话语带着些许迟滞,翼直接指名找我。
「今天你们不是一起上学的吗?」
一时之间我还不明白这问题的用意,但随即回想起来。
回想起翼口中和我一起上学的某人。
「嗯,我们在教师室前面分开了。应该会在课前时间介绍给大家认识吧。」
「啊——话说回来就是今天嘛。难怪阿橙今天比较早到。」
像是与阿升的恍然大悟彼此呼应,教室的自动门向一旁滑开。
已过中年的班级导师走进教室。没过多久,昭告课程即将开始的铃声响起,在轻快的电子旋律落定时,学生们已经自动自发回自己的座位就定。
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静待着导师开口说话。
「在今天的晨会开始之前,要先向各位介绍一位转学生。」
导师简短的说明已经足以让教室中的学生欢声雷动,气氛为之沸腾。由于潜水都市环境较为封闭,来自校外的转学生其实还满稀奇的。
「好了好了。安静。——来,进来吧。」
导师的半边身子探出门外。准备好了?回应导师的询问,敞开的教室前门的另一侧,传来了一句「好呃」。大概是又晈到舌头了吧。
……转学生现在心里一定正紧张吧。我在心里为她打气。加油。
转学生少女一步踏进了教室内。她绯红的长发随步伐扬起,飘舞在空中——这一瞬间,教室内的气氛静静地再度升温。不知何处传来谁的赞叹声:「好漂亮……」
她穿着学校规定的制服——上次看到这身打扮,是在家中举办的试穿会上。
承受着座位上学生全员的期待与注目,但少女并未因此胆怯,抬头挺胸向前迈开轻盈的步伐。
我和站在台上的少女交换了个眼神。
转瞬间,微笑绽放在少女的脸上。樱色的唇瓣不出声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微微颔首回应,我想我脸上大概也挂着相似的笑容。
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吗?听中年导师如此问道,少女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此刻正是她打从心底期待已久的一瞬间。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风峰穗实!」
  转学生少女——穗实精神饱满地向大家打了招呼。


第一章 喧哗的少女们—See Through—


我也想上学看看。
一切始自穗实不经意吐露的自言自语。
经过了那个未免发生太多事的寒假,穗实成了风峰家的养女。
风峰穗实——这个姓名是穗实与我们成为一家人的证据,也是在都市中生活不可或缺的确切身分。这个身分究竟如何取得,实际方法我无从得知,但从打工处上司那伴随着一声「呵呵」的诡异笑容推测,八成是出自研究所的施压——更正,研究所的善意吧。
就在这个节骨眼,穗实说出了她的愿望。
想上学。这个愿望藉由我的姐姐——风峰春之手轻易地实现了。
姐姐哼着歌轻快地宣言:「我来想点办法~。」我想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不知姐姐施展了什么神通,寒假才刚结束不到一个星期,穗实的转学手续已经在学校通过申请,实在令人敬畏。
话说回来,姐姐脸上的柔和笑容与打工处上司的贼笑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而言之,经过诸多准备与各方交涉。
努力的成果,现在就展现在我们的学校「南鹡鸰第二学园」。
「我有问题我有问题,风峰是从哪个都市转来的?」
转学生——风峰穗实的自我介绍,自从打招呼的第一声起便受到热烈掌声欢迎,气氛持续升温,结果穗实自我介绍结束后仍站在讲台上,回答同学们接连不止的问题。
台上回答问题不时吃螺丝的少女,正是目前全班注目的主角。
「我来自纯白——啊不对,只是从之前住的家搬到现在住的家而已,一直都住在鹡鸰!」
「平常在家里都在做什么?」
「店里……啊,我家是花店,我在店里帮忙!」
「还有我!可以请问你喜欢哪一类的男生吗?」
「喜、喜欢的……嗯,我觉得认真努力的人特别帅!」
「讲白一点,该不会现在已经有交往对象了吧!?」
「呃——?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有的话该有多好!」
……有必要像这样一五一十回答吗?我不由得有点担心。
「没问题啦,阿橙。我看穗实表现得很象样啊。」
阿升从我前方的座位转过头来。我反驳道:
「我只是在想,像这样被问题轰炸,她会不会累。」
  「……阿橙你会不会太宠穗实了?」
「咦?应该没有吧?……应该。」
这不是连你自己都不确定吗。阿升说,神情担忧地摇头。那表情摆明写着「真受不了你」。太过分了吧。我只是有点担心,真的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真的没问题吗,穗实。
「——好了,没时间了。问题时间就先告一段落吧。」
年过中年的教师沉稳地说完,失望的抗议声打从教室各处传出。我不禁松了口气:心情不知为何像在参加女儿或妹妹的课程参观似的——
「啊,那最后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好不容易松的一口气又被我咽回喉咙。其中一位班上同学举起了手,讲台上的穗实兴高采烈地同意。顺便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风峰同学你——那名女同学说到一半,不知为何偷瞄我一眼。
「你和我们班上的『风峰』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咕呃——宛若打嗝的声音,包含我和穗实一共两人份。
只见穗实的双颊一口气泛红。手脚僵硬,姿势如一根柱子般矗立不动——我明白那是情绪动摇时的反应,因为我也正陷入同样的状态。
不知道发问的女学生如何解释穗实的反应,她开玩笑似地笑道:
「果然没关系吧。虽然风峰这姓氏满少见的,再怎么说也不会和那个风峰——」
「……我们——」
——我们?包含我在内的全班同学,一同反刍自穗实口中传出的低语。
紧接着,穗实深吸一口气。目光焦点的转学生不知为何满脸通红。
「我们——我们住在一起!」
教室内鸦雀无声。
仿佛不容任何人开口出声的寂静降临。教室内各式各样的情绪迅速膨胀——外加后方座位的女性友人似乎正对我抛出尖锐的视线。
最后,全班同学膨胀至极点的情绪爆发为喧哗的声音。
「——同居!?」
「结论不应该是这样吧!?」
我不由得反射性地大叫。糟了。全班同学的视线直直刺向我的额头和心窝——净是些人体的要害,这又是为什么?
先等一下!再怎么说也有其他解释吧?兄妹或养女之类的。
「等一下,先等一下!」
穗实手足无措,而且她一定没发现自己的耳根子已经一片通红。
  「我……我们不是同居啦!电视上也讲说,恋人住在一起才算同居……我们现在只是住在一起而已啦!对吧,橙矢?」
「『现在只是』 !?『橙矢』 !?」
「喂!你们反应也太快了吧!」
这个班级何时这么有向心力了!?
我才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虚脱感,下一刻便察觉教室突然间静如止水。而且同学们的视线全一直线汇聚在我身上……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突然有人拉了我的袖口。抽回视线一看,阿升在我耳边说道:
「大家是吓到了吧?平常一贯维持话少冷漠风格的『那个橙矢』居然还会配合演出负责吐槽。」
「……什么叫话少冷漠风格啦……」
我才没有给人这种印象——话还没出口,就被我吞回腹中。
话说回来,我曾经在乎过我在学校给人的印象吗?
——和同学从来没有过象样的交流,只是埋头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
「……………还真的没有。」
一察觉到这件事,整颗心的温度似乎急速降低。
那些打从教室各处传来的视线、兴趣、感情——我突然觉得这些玩意根本无关紧要。放眼望去,视野中映着教室的地板、桌子、白板、制服还有学生们。
对这些事物,我在一瞬之间感觉到某种怀念的兴奋之情。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个眨眼,一切仿佛都随之褪色。
我差点都忘了。事到如今有什么好惊讶。这些都是我早在过去就舍弃的事物——
「……橙矢?」
我的视线停驻在绯红的长发上。
穗实不可思议似地注视着我。脸上潮红尚未消褪的少女微微歪过头——不知为何,对着茫然自失的我,她展露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
回过种来,我仿佛感觉到周围的景色恢复了原状。教室理所当然有它应有的色彩。在同学们的注视之下,我重新整理心情面对大家。
我差点忘了。不能放弃享受生活。是穗实教会我这件事。
「……那个,穗实是我们家的养女啦。」
才一开口就有点结巴。
「那个,细节就先省略不谈,总之我们是从今年冬天开始一起生活的。在这之前是分开……不对,是没办法住在一起,但是状况改变了……」
我自己也明白这段话说得很没重点。同学们个个一脸讶异。
「这个嘛,我家还有姐姐在,所以和一般说的同居不一样……」
不一样。这好像不太重要——不对,重点应该就在这?
我不懂。学生们的价值观重心在哪?对了,重点在于我们是否同居……等等,本来话题的重点就是这个?话说回来,即使真相难以公诸于世,但和该不该说谎又是两码子事……
我很明白。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只投注心力在武装研究员这方面——从未正眼看待学校生活的下场。现在只是该为此付出代价罢了。
我不由得为之心焦。只不过是想将心中的想法传达给他人,没想到如此困难。
「……嘛,说穿了。」
突然间,一句话再自然不过地从我身旁冒出——阿升?
「就只是阿橙找穗实搭讪而已嘛!」
气氛再度升温而躁动。搭讪……咦?真的是这样吗?……那个风峰他?……诸如此类的私语声纷纷在同学之间流窜。喂喂喂!
我注视着死党褐色的后脑勺,不知为何阿升的脸并未对着我。
「……花花公子。」
背后传来细语声。我回头一看,翼脸上正挂着与那句话完全不相符的温柔微笑。这样有什么不好吗?——她的双唇不出声地告诉我。
……这样真的好吗?置身于这场骚动,我有感受到快乐的资格——
「穗实同学!穗实同学!」
压过周遭的嘈杂声,教室的某处再度传出问题。穗实仿佛正在发楞,双肩受了惊吓似地一震后,她连忙回应。女学生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那个风峰真的找你搭讪?」
那个风峰。姓氏前面附加的指示词,体现了我和班上同学问的距离。
这距离从未让我感受到分毫寂寞。直到最近。
「明明他那个人还满——满难懂的。」
听了女学生的问题,穗实疑惑地微微歪着头。
「很难懂?……橙矢?」
班上同学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原来这就是我在班上给大家的印象。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虽然心知肚明……但正眼面对这事实,老实说让人很沮丧。
「才不会呢!」
就在此时,响亮的否定声传进耳中。教室内一瞬间陷入寂静。
「橙矢他——人很温柔的喔。」
……不由得为之叹息的似乎不只我一个。她死会了……她落入风峰手中了……诸如此类的声音自救室各处纷纷传出。教室再度被喧哗声淹没。
骚动一波接一波。大骚动支配了整个教室——朝会陷入无秩序状态。
「这就是……学校生活?」
即使在心中问我自己,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答案。
两年前我自己背弃日常生活,也舍弃了学园生活,一心只想要成为更强的武装研究员——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至今我也从未后悔。
但是,一旦与转学生少女——与穗实视线相接。
「橙矢,我可以坐你旁边的位子吗?」
我想这一定就是所谓的——学园生活吧。
仰赖穗实的笑魇,即使步调缓慢,我想,从今以后我一定能向前迈步。
「当然好啊。」
我的嘴角,自然形成微笑的角度。


就在这一天的午休时间,一通电话打到我的手机。
「嗯?橙矢,有电话?」
「嗯。我出去接个电话。」
正与大家一起用餐的我停下手边筷子,移动到走廊的尽头,按下通话钮。特地走出教室是因为,这位联络人一般不会挑上学时间打电话给我。
通话中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
「喂喂?我是风峰。」
「嗨,橘子箭。不好意思在上午打扰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没问题。现在刚好午休。」
「那真是万幸。虽然我事先算过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才拨电话,不过我不太有自信。……还是先进入正题吧。你今天有预定要来特查吗?」
「今天?嗯,我想应该很快就能露脸。怎么了吗?」
「有些要紧的事想尽早让你知道。」
「……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你反应很快,省了我不少功夫。话虽如此,我怕在电话中说明会带给你不必要的混乱。等你抵达特查室,我再当面向你解释。」
「这样也是可以啦……对了,我也有事想问美阳小姐。」
「嗯?尽管问。难得你有事想拜托我,我必不遗余力回应你的期待。」
「也不是这么重大的事啦……嗯?也有可能很严重?……呃,总而言之,只要一放学我就到特查室一趟。」
「你愿意合作真是万幸。不好意思打扰了——祝午休愉快。」
哔的一声电子音效响起,通话结束。室长挂电话前的台词有种莫名的潇洒。
虽然她说有要紧的事——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放学后到特查露个脸。
  「……算是不打正着吧。」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对话。翼口中的那个词汇——身为一位研究所的职员,得知这太过唐突的消息,再怎么样也不能听过就算了。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要确认这件事的真伪,直接问研究所是最好的选择。
「总而言之……」
为了赶在出乎意料短暂的午休结束之前填饱肚子,我回头走向教室。


特设研究机构——这名称太长而有其别称:研究所。
我的打工地点「研究所」,是潜水都市「鹡鸰」中最尖端且唯一的研究机构。虽然「鹡鸰」的历史尚浅,仍不满一百五十年,但都市内的研究机构在经历无数次的合并与吸收后,最后的生存者就是目前的特设研究机构——我记得打工处的上司曾经对我如此解释。
最后造就了现在这占地过剩的设施规模——上司如是说。
标示着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大门自动敞开,迎接我们入室。
「阳阳小姐好!」
穗实朝气十足的招呼声响彻室内。我和阿升也跟着进入特查室,完全隔音的大门自动关上。也许是因为关门时的气流,观叶植物的叶片微微摇晃。
「——今天问好的声音还是一样有精神。」
纸张彼此摩娑的沙沙声响起。
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内,摆着一张整洁的办公桌以及与桌子为一组的低反弹扶手椅。一名女性背靠着椅背,似乎正在阅读一份文书数据。
「俗话说一天之初始自道早,不过看来这句话不只适用于早上。」
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室长——美阳小姐将视线自手边往上抬,展露华美的微笑。
「小穗穗,日安。你的问好令我精神一振,谢谢。」
美阳小姐稍稍瞇起眼睛,视线抛向我和阿升。
「对了,旁边两位也日安。」
「……那个,我们受到的对待好像比较冷漠?」
旁边两位算什么意思啦。……怎么和电话交谈时的态度有点差距。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难道说我昨天搞砸了什么事?说到昨天,在学校花的时间比预期中更长,结果几乎没有时间能到特查室来露个脸,所以——
「——阳阳小姐会不会是……」
我的思考还在漫无目标地打转,身旁的穗实歪着头开口说道:
「因为最近都没机会和大家讲话,所以不太高兴?」
室长的肩膀微微一震。……紧接着陷入沉默。我试着悄悄窥看美阳小姐甩向一旁的脸颊。只见她正微嘟着嘴,脸颊也稍稍鼓起。
的确如穗实所说,不太开心。
「……所以说,美阳小姐是在闹别扭?」
身旁的穗实吓着了似地低声说—太直接了啦。不过这次的确有反应了。
美阳小姐偷偷瞄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像极了没玩尽兴就到了回家时间而被迫解散回家的孩子,说得更明白一点……
「……真的是在闹别扭?」
「我可没有在闹别扭。」
零时间差的回答。比想象中还更嘴硬一些。美阳小姐再度撇过脸。
「只是能和橘子箭你们交谈的时间变少,有点寂寞罢了。」
这……这不就是在闹别扭吗?我和阿升跟穗实三人把脸凑在一块。
「……话说回来,我们上学的时候,美阳小姐都是一个人待在特查室吧?」
「是啊……而且,最近刚开学我们也特别忙。先别提这个,现在的大姊头和平常的她之间的反差,正在我脑海里引发小型化学反应。」
「不过,阳阳小姐本来就怕寂寞呀。」
阿升惊声说道:真的还假的。我也曾经隐约察觉这一点,既然现在连穗实都这么认为,应该是错不了。当我们三个一同烦恼地沉吟时,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刺在脸颊上。
「……各位好像很开心嘛?」
我们的室长——平日处理工作时迅速又利落的美阳小姐,现在露出了十二分孩子气的表情,吊起双眼瞪着我们。
「……我和你们不算同一国了?」
「呃……不是啦,不是这个意思!」
糟了。在美阳小姐这视线的注视下——不知道为什么,背上有某种搔不着的痒。那幽怨的眼神仍旧刺在我脸上——突然间,呵呵的轻笑声传来。
「呵……呵呵。」
美阳小姐忍俊不住。嘻笑的模样带着出乎意料的稚气。……我察觉了她的把戏,肩膀不由得无力下垂,而一旁的阿升也同样哑口无言。
「呵呵……不好意思。」
美阳小姐又笑了好一阵子,以指尖拭去眼角的水滴。
「你们的反应未免也太老实了,我一开心就忘了克制。」
「……我就知道美阳小姐是在耍我们。」
事情演变到一半我就在怀疑了。不过,刚才我的确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好意思,是我太胡闹了。」
  我们的室长端正坐姿,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成熟微笑。
「学生的本分在于接受教育。特查的工作只不过是打工——只是副业。你们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前来特查室,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表现出胡闹的态度后补上这番话,让我再度确认,这个人真的是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室长。我在心中点头表示赞同,嘴巴补上了一句「可是」。
因为我认为,阳阳小姐本来就怕寂寞呀——穗实的这个见解一定也没有错。
「……可是,其实美阳小姐真的有点在闹别扭吧?」
美阳小姐稍稍睁大了双眼。嘴角两端浅浅地向上弯。
「呵呵,你说呢?」
「别逞强了啦,大姐头。」
阿升恶作剧般嘻嘻怪笑,坐在特价时买回来的椅子上。穗实欣喜地坐在观叶植物盆栽旁的沙发上。我则坐在她旁边。
特别派遣调查室——一共四名的成员已就定位。
「全员到齐的模样真不错。……那么,就让我们着手处理今天的职务吧。」
美阳小姐满足地颔首,开始操作手中的通讯器材。投影屏幕在我们室长背后随着嗡嗡声
缓缓下降。黑色的画面上秀出三个大字:待机中。
职务——与调查相关的简报就此开始。
「小八,可以请你先做好涅斯提的准备吗?」
听美阳小姐这么一问,阿升洋洋得意地弹响手指。
「了解啦!——来吧,涅斯提。」
某个物体回应了阿升的呼唤.原本如摆设般坐镇在办公桌上的球状机械发出了嗡嗡的起动声。线条状的光在球体表面上纵向流动之后,它以机械般的动作站起身,轻盈一跳移动到阿升的大腿上。
阿升的工作伙伴——调律机械涅斯提有礼地打招呼。
「嗯!小涅,你好!」
象是抚摸宠物似地,穗实伸手轻抚它的身躯,小涅——涅斯提的中心部位闪烁起红光。好了好了,阿升一面说,一面轻快地敲起涅斯提背后的键盘。
涅斯提负责的工作相当多,其中一项就是担任特查的信息终端机。
「今天的指令是——啥?这什么意思?」
阿升讶异地说完,不知为何将视线转向美阳小姐。我们的室长对这反应仿佛早有预料,对着包含阿升在内的我们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研究所的上层发出了调查指令。书面文件我已经过目——这次的状况有些特殊。」
美阳小姐对着我送出一股别有深意的视线。啊,她在电话中提到的就是这件事。
  「小八,可以启动投影机吗?」
阿升立刻回了一声好,与涅斯提连接的投影机随之投射光芒。数张类似文件的影像跃入空中。我的视线驻足于最后浮现的影像上头——
那是黑色文字写成的标题——我开口念出日常中鲜少目睹的词句。
「……失踪事件?」
美阳小姐轻哼一声作为回答。她操作终端机切换投影机的画面。
「近来,失踪案件似乎在都市各处接连发生。」
画面上显示出某处的平面图。看起来很眼熟——是「鹡鸰」全局的缩小地图。定睛一看,在地图的数个地点上,红光宛若标记似地一明一灭。
「目前失踪事件光是接到报告的数量就有五件。——简单计算起来,在这段不到两星期的时间内,平均每三天就有一个人失踪。」
三天就有一人,这也太夸张了。
「……蛮多的耶。」
阿升轻声低吟,舞动指尖敲打键盘。
「仔细一看,这些报告中的失踪者好像全都是学生嘛。」
「咦?是这样吗?」
象是回应我的疑问,投影机投射出新的影像。大概是失踪者的信息吧,文字列与数张大头照接连浮现。光是视线实时捕捉到的就有——
「北鹡鸰第一学园……第二学园、第三学园……南第一学园也有。」
「嗯。这些行踪不明的人似乎全都是目前于都市的学园设施就学的学生——而且都是高中。」
再加上这份数据。美阳小姐如此说道,视线落向她手中那份文件。
「失踪案件接连发生是在今年年初,换言之,就集中在这两个星期内。」
「……所以说,开学后没过多久,大家就消失了?」
听见穗实语带不安的疑问,美阳小姐以点头代替回答。身旁的少女突然紧抓住我的袖子。大概是无意识的动作吧。我默默握住穗实的手。
对于今天第一次体验学校生活的穗实而言——这事件也许特别使她感到不安。
美阳小姐看向投影机,添上一句:问题在于事件发生得太连续了。
「在短短两星期之间已经有五人失踪。失踪者的共通身分是学生,行踪至今依旧不明。我们应该视这五桩失踪案件之间具有某种相关性,并进行调查。」
调查。从这字眼我已经猜想到我们特查室的下一步行动,但我仍不禁开口问道:
「美阳小姐。这些失踪案件是我们研究所调查的范畴吗?」
我不太有自信地举手。不过我特地举手发问也是有理由的。
「这种事一般不是部属于警察的管辖范围吗?」
话说到一半,既视感涌上脑海。奇怪,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而且阿升和穗实似乎有相同感受,我身旁的少女甚至满脸不可思议地指着她自己。
「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件事也算在我们的管辖范畴内。」
对了——差点都忘了,那时美阳小姐也曾像这样告诉我。
「目前我们已经得知,所有失踪者在失踪之前都曾接受过『某项测验』,也有人在测验之后立刻失踪。而测验的内容和我们的专业范围有所相关。」
那就是——美阳小姐紧接着说,她的瞳中闪烁着活力充沛的光采。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这个以学生为对象的测验,正是失踪者们的共通点。」
思考升华——使想象升华为现实中的物质,千真万确的奇迹。
「……适性,测验?」
胸口的脉动猛然一颤。心跳随之加速。也许是察觉到我不自然的反应,美阳小姐脸上浮现几分疑惑。
「橘子箭,怎么了吗?」
「美阳小姐,我之前在电话中说过有事情想要问你,对吧?」
我自己也明白我的语气紧绷了起来。虽然阿升和穗实似乎还不明白状况,但我们的室长似乎已经察觉。我接着说下去。
「适性测验——美阳小姐刚才说的,思考升华的遖性测验,该不会之后要在我们学校举办吧?」
「……我很惊讶。」
如美阳小姐口中所说,她惊讶地睁圆了双眼。美阳小姐平常虽然胡闹但总是沉着冷静——目睹她的反应,我直觉地明白了。
「这是……真的吧?」
「嗯。事实的确就是如此。不,应该说……之后将会成为事实。橘子箭,你从哪里得知这消息的?」
听她一问,我摸索记忆的底层。话虽如此,不过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没两下就找到了。
「……今天早上翼说的。她还说,没过多久应该会以全都市的学生为对象,举办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
「你说小翼翼?我还以为消息是从研究所内部走漏的……」
美阳小姐的声音中蕴含的讶异为今日之最。对她来说似乎完全出乎意料——但在我眼中,不对劲的其实是美阳小姐的反应。我的疑问似乎溢于言表,被室长看在眼中。
没什么。美阳小姐如此说着,伸出指尖轻拂下巴。这是室长沉思时的习惯。
「我惊讶是因为,像小翼翼这类普通学生居然也知道。官方尚未公布消息——南第二学园的学生应该还一无所知才对。」
南第二学园——我们的学校「南鹊鸰第二学园」一般大多简称为南第二学园。命名的理由在于「鹡鸰」的教育机构分为南北两处,各学园则按照设立顺序以数字做为区分。
我们的学校序列上是第二。如果美阳小姐口中的「消息」正是指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而且我们学校序列排第二,再加上「还没有」这个字眼的意义——
「测验是从北学园开始,按照顺序举行?」
阿升脱口说出我的推测。我们突然四目相对,死党竖起一只手掌表示歉意。看来我们似乎心有灵犀。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啦,先说无妨——
「正确答案,小八。」
在我们忙着彼此礼让时,美阳小姐已公布答案。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是以各个教学机构为对象,由北至南依序举行。至于南第二学园,你们大概在明后天才会收到学校发下来的测验通知。」
「嗯?感觉好像突袭小考一样。」
穗实的语调悠哉。突袭……这说的也没错。若有人间我,参加思考升华适性测验时,一般的应考策略是否有效,我只能以摇头当作回答。况且,测验学生们是否拥有思考升华的才华这种事,我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就算把这些要素都先放到一旁不管——测验本身终究难以令人同意。
「……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你想说失控的问题?」
美阳小姐看穿了我的担忧。对于这状况,我无法保持一脸平静。
失控——潜藏于思考升华中无可避免的危险性。思考升华将思考升华为物质的同时,会产生庞大的热量——所谓的失控,就是指那份暴力的能量朝着四周散发的特性。而且毫无分别。
有时甚至可能夺人性命。
美阳小姐应该也明白这件事。看她的表情,室长似乎也无法心服。
「嗯,我也曾经直接向对方指出这一点——但是当我质问测验的主办单位,对方只是淡淡地陈游样板答复——『本测验的安全对策万无一失』。」
「对策……有什么对策吗?」
「我也猜不透。不过直到目前为止,适性测验并未发生显眼的缺失或事故,这也是事实。」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是了。美阳小姐这么说,同时不甚满意似地稍稍嘟起嘴唇。
阳阳小姐。穗实守规矩地举手后发问。
「那个,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到底是什么呢?」
话说回来——穗实过去好像曾经问过我,她能不能施展思考升华。不过,那时候我好像只用危险为由敷衍她。
「唔。测验如何进行这点暂且不论——测验的意图我还能理解。」
语毕,美阳小姐正在似乎思考如何回答穗实,指尖再次滑过下颚。
「思考升华需要与生俱来的才能——换句话说,能使用的人和无法使用的人,双方有某种根本上的区别,这说法你听过吗?」
「嗯!以前橙矢有教过我!」
对吧?寻求同意般的笑容转向我,我因紧张而僵硬的肩膀稍稍放松了。
思考升华的特性在于对想象赋予质量,因此需要精致的想象力。绘画时所需的空间掌握能力、足以计算复杂方程式的推演能力——虽然各家说法不一,但思考升华需要某种先天性的才华,这一点是无可颠覆的事实。
「据说这次的适性测验,用意似乎在确实地界定其区别何在。」
要说是一种拣选也无妨。说着,美阳小姐撩起她亚麻色的长发。
「无论在任何领域、任何事物上,累积经验与技术提升有直接的相关。若能早期拣选出具有才能的人,他或她便有机会能累积更多的经验。指引具有才能者走向发挥其才能的道路——适性测验,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有必要把对象锁定在学生身上吗?」
阿升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在涅斯提背后操作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找出谁有思考升华的才能,说穿了不就是在选拔武装研究员?」
……啊,阿升说的对,还有这层涵义在。
与某种强大生命体作战的研究员统称为武装研究员,使用的武器正是思考升华。
思考升华被认为是一度拯救了世界的奇迹。在经过了一百五十年的当下,包含我在内的武装研究员们施展思考升华则是为了取得歼灭敌人的破坏性力量。
负责整备武装研究员的武器,身为调律师的阿升表情十分复杂。
「武装研究员这工作连命都可能丢掉。适性测验,讲白一点就是推荐人家说『你有战斗的天分,要不要来试试看』,不是吗?这种事要是以都市规模在举办,不就跟征兵没什么两样?研究所做这种事想干嘛,我不懂啊……」
「小八,你的怀疑很有道理。」
突然间,美阳小姐的微笑中透出疲倦。
就好像是——紧接着要说的话,与她个人的意见全然不符。
「都市内第一次以学生为目标举办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主办单位并非熟知思考升华的研究所——出乎意料地,举办者是『鹡鸰』的政府。」
「……什么?」
听见美阳小姐口中的名词,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政府是指……就是那个政府?」
「没错。长年以来与研究所之间建立起一道鸿沟的——这个都市的中枢。」
政府——执掌潜水都市「鹡鸰」的行政方针的中心组织。一般来说,政府一词的意义就仅止于此,不过在这个研究所内则否。
只因为,政府和研究所——长年以来关系一直很恶劣。
「……不过,政府也对思考升华知之甚详吗?」
「我想不是。无论是以前或现在,政府都和思考升华扯不上关系。不过,这次测验一事似乎和双方组织上层之间的勾心斗角有关。多问也没有意义。」
话虽如此,美阳小姐的苦笑中蕴含着几分感情。这大概是她身为室长才有办法得知的消息吧,我也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毕竟这是美阳小姐的判断。
「好了——无论上头的意思如何,我们该做的事不会改变。」
美阳小姐两次拍响手掌。
这是我们室长时常用来切换思考方向的讯息。
「无论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出自于谁的主导,内容毕竟是我们研究所的专业范畴。失踪学生的共通点在于,他们都在失踪前一段时间接受过测验,或者在接受测验后随即失踪。由于此案件很可能与人身安全有关,研究所这次打算接受外来的协助。」
「……外来的协助?」
虽然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但铃声般的电子音效响了起来。安装在天花板发出些许杂音的物体,是设置于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对讲机。
说曹操曹操到——美阳小姐自言自语的语气似乎带着几分不自然。
「小八,解除门锁。」
阿升应了一声了解,下一秒钟特查室的大门便横向笔直滑动。靴底敲在硬质地面上的声音响遍房内。我挪动视线——大概阿升的视线也和我一样固定在来客身上。只有穗实仍旧悠悠哉哉地歪着头。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门口站着一位男性。就目测来说,年纪大概是刚过青年的大人。至于那套以深红色为底色的服装,功用或许在于让人一眼看出那是「制服」吧。
红色制服——身穿政府公务员之证的男人,彬彬有礼地低下了头。
「我叫尤瑞安努斯·希尔贝斯塔。我是『鹡鸰』政府直属特例调查局(LIA)的调查官。」
自称尤瑞安努斯的男人流畅地说:
「为处理本次的案件,由我代表特例调查局协同特设研究机构进行调查。」
  我先是惊讶于他讲出这一长串台词居然不会吃螺丝,理解了话中内容之后又吃了一惊。当我还愣在一旁,美阳小姐已不疾不徐站起身。
「我是特别派遣调查室室长,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今天还请多多指教,希尔贝斯塔调查官。」
说完,美阳小姐与具有调查官头衔的政府官员彼此握手……这走错房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有种突然被抛进上流社交场所的错觉。阿升轻哼一声,漫不在乎地挑起半边眉毛,穗实则率直地说出她的感想「好像大人喔」。
……该不会,为了眼前事态而心神不宁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此时,美阳小姐与尤瑞安努斯调查官之间和平但暗藏莫名紧张感的对话仍持续进行。
「本次我们『鹡鸰』政府举办的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与测验有关的学生已有五人连续失踪。希望您能不吝于协助。」
「这是当然的。只要与思考升华相关,就是研究所——我们的专业领域。」
原来……如此。我大致了解状况了。换句话说,政府为了解决在测验期间发生的事件,向研究所提出合作要求——这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协同调查——外来的协助。我思考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停在脸颊。
「调查官,容我为您介绍。这几位是隶属于特别派遣调查室的三名成员。」
美阳小姐的视线转向我们。突然间必须做出应对——我身旁冒出两句话,分别是「呦!」和「你好」。咦?你们为什么这么轻松?我连忙深呼吸一次。
尤瑞安努斯调查官充满好奇心的视线正聚焦在我身上。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风峰橙矢。」
「我是尤瑞安努斯·希尔贝斯塔——就外表来看,风峰研究员似乎还很年轻?」
话题突然转向我。话虽如此,话中的内容在我于研究所工作的这两年来,早已经遭遇过不知几回。我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
「今年十七。但是我会负起责任执行调查任务。」
「啊,不好意思,我并不是由于您年纪尚轻而感到不信任。」
至此,尤瑞安努斯调查官第一次放松了表情。
「我的部下中也有人与您年龄相仿,让我突然间有种亲切感。若让您感到不愉快,我愿意向您道歉。」
「呃,没有啦……」
一个大人对着我低头道歉令我有些手足无措,特别是当对方甚至送上了亲切的温和笑容。
虽然政府公务员的头衔令我有所戒备。但他似乎——不象是个坏人?
「……对了,我记得事前接到的通知中,您今天会带一名部下前来。」
多亏了美阳小姐从旁插话,尤瑞安努斯调查官这才抬起了头。
他露出一脸似乎碰上了一些难处的苦笑。
「是的。不过非常不好意思……其实我和部下走散了。我原以为部下已经先抵达目的地而动身前来此处,但似乎并非如此——」
「……嗯?迷路了吗?」
这话出自穗实口中,格外有说服力。调查官苦笑两声。
「的确就如您所说。她是个很有自我主张的年轻女生,常常我一个不注意,她人就消失无踪。也许现在她还没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迷路了吧。」
特查室全员同时发出一声无力的短叹。那不就是俗称的路痴吗?
迷路就算了,偏偏这研究所大得吓人。要是再加上路痴——
「……您不介意的话,我去把人找回来吧?」
提案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尤瑞安努斯调查官喜出望外地微笑。
「这好像我催您去找人似的,实在很不好意思,但如果您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请别在意。这个嘛……关于协寻失踪人士我自认有经验。」
话说完我才注意到。当我不经意地看向穗实,发现她那柔软的脸颊正微微鼓起。我仿佛听见「年轻女生」一词自她的唇间飘出。怎么了吗?
我向尤瑞安努斯调查官问过部下的特征,似乎是位和我同年纪的少女。
「美阳小姐,那我就赶紧出发了。」
「嗯,拜托你了。」
我们的室长并未特别表示反对。不知怎地,她那眼神就好像正看着某种温暖的事物似的,令我有点害羞。转头一看,阿升的目光也相去不远。
……有什么办法,有人迷路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快去快回喔,橙矢。哼!」
不知为何穗实仍旧鼓着脸颊,在她的目送之下,我离开了特查的房间。
「会在哪里呢……」
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走在研究所的走道上。没目标地四处乱找也不是办法,我将自入
口到特查室之间可能经过的路径走了一遍。
不过,如果对方真是个路痴,这方法真的有效吗?
「——到地下楼层看看好了。」
其实只是一个单纯的想法。既然当初在屋顶上找到穗实,那就往反方向找吧——遵循这个随便至极的搜索方针,我决定了方向。
研究所的地下楼层,我一路来到毫无人迹的仓库附近后,停下了脚步哑然无语。
  「……不会吧。」
找到了。这一声自言自语并未传至对方耳中。
我原本只是顺路经过这无人的楼层。与我下楼入口处的相反方向有一条楼梯,楼梯旁设有三口自动贩卖机。从我这远远望去也能看见它的灯光。
在那自动贩卖机的前方——站着一位少女,特征与调查官口中那位迷路部下相符。
「……她在做什么?」
自远方窥看没过多久,我便了解到原因。身穿政府公务员之证的红制服少女自口袋里掏出了数枚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
随着匡当声响掉出的罐子——从远方判断,应该是……年糕红豆汤?
等等,现在不是只顾着看的时候。
我迈步走向迷路的部下。连踩出脚步声都令人感到有所忌讳的寂静之中,硬币落下的叮当声再度响起。紧接着是金属与某物碰撞的匡当声。又是一声叮当、匡当。叮当、匡当、叮当匡当叮当匡当叮当匡当——
「你也买太多了吧!」
当我走进能与少女交谈的距离,我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声音。
少女的脚边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以红豆色的空罐堆栈而成——耸立如同纯白花瞳——的高塔。一、二、三………喂喂喂!
「——有事吗?」
在我快要数完年糕红豆汤的空罐数量时,迷路的部下向我发问。
红色的制服与纤细的身材。淡紫色的浏海下,她的双眸笔直地注视着我。那眼神虽并非迷茫无神,但也没有称得上威风凛凛的神采。
那眼神,就只是澄澈已极。
「……那个,嘴角沾到了喔。」
话虽如此,嘴角挂着一道红豆汤的痕迹,整个人的气氛就全毁了。我一面提醒她,一面递出面纸。少女一语不发地接过面纸,轻拭唇边。
不知怎地,好像有种熟练的感觉。擦完,迷路属下的双瞳再度映出我的脸。
「谢谢。」
「……不客气。」
我抓不着与这个人之间的距离感。很有自我主张——刚才尤瑞安努斯调查官似乎是这么描述的?
调查官口中的迷路属下——少女仍旧一动也不动。如雕像一般笔直站在原处,不知为何那澄澈的眼神正紧抓着我不放。
……怎么了吗?难道她还想要一张面纸——
「——你是……」
  突然间。宛若水面漾起涟漪一般,声音在这楼层中响起。
声源就在眼前。一直死守着沉默的少女,宛若呼吸般轻声说道:
「武装研究员……风峰橙矢?」
「咦?啊,是我没错。」
回答得有点随便。我正为了这回答会不会有失礼数而忐忑不安——少女宛若滑动般踏出了步伐。速度绝对算不上快——但也不算慢。
突然,她就踏进了足以让我和她一眼望进对方双眸深处的距离。
「——考你一下好了。」
宛若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但语气中带着莫名的笃定。当这句话抵达我的耳畔的瞬间。
少女脸上浮现了澄澈的美丽微笑。
「……我不用枪。」
——我会察觉到她的意图,恐怕只是偶然。
少女稍稍挪动了脚尖。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征兆,但直觉式的思考已经以最高速度奔驰过脑海。在我理解之前,命令已经自脑出发抵达四肢。
她的指尖已经划出白色的轨迹——就在触及我的喉头之前。
啪!我自己的手推开了那只手。
「——你」
后半句「想干嘛」没有时间说出口。
少女展开行动。右手流畅地向上拉。雪白的手腕轻盈跃入半空,一瞬停留,随即冲向我的心窝——在抵达前,我吐出一口无声的气,侧身躲过。
千钧一发——没错,已经连呼出一口安心的大气的闲工夫也没有了。
呼。吐出下一口无声的呼吸,我踩响鞋跟,身体向后飘移——但疾风仍然攫走额前数根头发。我与才刚结束出拳的少女四目相接。
——为什么?
少女的眼神依然澄澈透明。即使在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下——在那瞳中我依旧看不见一丝感情。
错纵的思考使四肢的动作迟滞。仅仅一次疏忽于维持身形流动——少女逃出我的视野范围,这一瞬间形成了决定性的破绽。
在视野的外侧。正下方——少女压低身形,脚尖伏地横扫而来。
行云流水般的扫腿。
「——咕!」
冲击力同时袭击手肘、肩膀、脚。一部分意识理解到我正失去平衡。基于反射动作与理性思考,我试图以最快速度撑起身子——但以单膝下跪的姿势僵住。
  「——不及格。」
小尺寸的手枪正抵在我的眼前。
淡紫色短发的少女以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俯视着我。不及格。不同于这名词的意义——我感觉不到任何失落或失望等的神情。
——我渐渐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枪……」
我一面重整区区数秒就被打乱的呼吸,同时自己将鼻头对准枪口。
少女持枪的姿势轻松随意。我凝视她的双眼。
「你不是说,不用枪?」
「我是指不扣扳机。」
少女倏地将枪口往上抬。她的视线仍然固定在我身上。那眼神并非杀气腾腾——却带着某种令我无法随意动弹的压迫感。少女轻声说:
「——风峰春。」
「……!」
她口中的名字,让我的心脏猛跳了一拍。我知道。
那正是当年以天才武装研究员之称而闻名的,我的姐姐的名字。
  「听说你是那个『舞姬』的继承人,原本以为你能派上用场……」
  
  


舞姬。我回想起,这名词也是姐姐的名号。在我回想时——
「『再生』——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少女的一句话,激起我的脉搏。
心跳毫无疑问地加速了。脉搏强到我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音。我努力掩饰精神上的动摇,但我没有自信能够不显露在表情上。我尽力使呼吸恢复平静。
「…………你好像很清楚?」
再生。这个日常生活上不常用的名词是我在研究所内的别名。我自己也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周遭的人有时会用这名词称呼我。
我想,那正是用来称呼我身为武装研究员的那一部分所用的名字吧。
「……我们以前在哪见过面吗?」
我没见过少女。应该是初次见面没错。
「……哼。」
格外不含感情的声响自少女口中流出。
少女并未将视线自我身上移开,但平淡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注入了力量——但也许只是错觉吧。也许认识我的少女干脆地转身打算离去。咦?
「啊、等等!」
我连忙站起身。该不会我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等等,这些年糕红豆汤的空罐也还没收舍啊——双脚才准备想追上她,却马上又停住了脚步。因为摔倒时全身上下的关节现在还在痛——并非如此。
少女停下了脚步。稍稍对着我转过那细致的五官。
「——别插手调查。」
「……咦?」
我也知道,她口中的「调查」恐怕就是指调查失踪事件。
「学生的失踪会继续发生。事态不会仅止于单纯的失踪事件——今后,接受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可能失踪。不,目前已经有这种可能性了。」
什么?她在说什么——而且她的口吻如此淡然。
简直——就象是在念诵眼前的剧本。
「没时间了。再增加多余的变量有害无益。」
研究所别插手——听见她口中这句话,我不由得向前一步。
「你的意思是,我们派不上用场——」
——唰。
少女手中的枪再度瞄准我。
「咕……」
  「我的意思是,不能交给只依赖思考升华作战的武装研究员。」
没办法行动。我唯一的抵抗就只有瞪着枪口的前方——啪叽,思考在脑海一角溅出火花。一瞬间的灵光一闪,唤醒了异样熟悉的感受。
少女手中的小型手枪。我察觉到那并非单纯的火药武器。
「……驱动枪( Language)? 」
我不可能看错。因为我背后——也插着一把同样的武器。
驱动枪。将思考当作弹药装填,将思考化为物质射出——其莫大的威力远超越一般的枪枝,具有决定性的破坏力。驱动枪的原理正是思考升华。
也因此,研究所——武装研究员能将驱动枪作为武器使用。
「……你为什么有驱动枪?」
「特例调查局拥有携行驱动枪的权限。」
少女的回答简洁而明确。无论是以前或现在,政府都和思考升华没有什么关系——虽然美阳小姐不久前才这么说,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美阳小姐,你的情报过时了啦。
就算这样——我深呼吸一次。
「听你这样说,那我更没有理由退出调查行动了。」
终于,少女的视线有所动静。我已经习惯承受她的凝视。
「驱动枪是属于研究所的专业领域。调查失踪案件之类的,我想的确是政府比较擅长没错……但我已经正式接受研究所委托调查赖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的任务了。」
我与少女那双看不穿感情的双眸彼此对峙。
在什么都还没做之前就被说派不上用场,这我可无法同意。
「所以,我一定会尽全力协助调查。」
我仿佛听见一声宛若叹气的吐息。
「……我明白了。」
又是一句简短明确的回答传到耳中。老实说,我没想过她会就此同意——从未显露表情的少女已将驱动枪收回腰间的枪套中。
接着,对我伸出了刚才持枪的手。
「特例调查局成员之一——莉诺·克里斯贝儿。」
果然没错。虽然察觉得也太晚了些。迷路的属下。路痴。红豆汤爱好者。突如其来的交锋。懂得使用驱动枪。诸多要素集中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莉诺·克里斯贝儿——无论在哪方面来说,都是个奇异的女生。
「请多指教。我是风峰橙矢。武装研究员。」
请多指教。少女——莉诺说着。我静静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比想象中更温暖。
在这之后,我领着莉诺回到了特别派遣调查室。
迷路属下的归还兼报到毫无迟滞地完成。谈话途中阿升试图向莉诺搭讪,但遭到一句「我拒绝」而当场阵亡,穗实的视线则在我与莉诺之间游移不定,一切看来似乎都一如往常,外加少许的不可思议。
总而言之,研究所与政府的协同调查平安开始之后——正好过了三天。
并未跨过周末假日,只经过三天平日。
「——据报,南鹡鸰第二学园有一名学生失踪了。」
这条情报传至特查室。





第二章 另一名转学生一Crystal Jail—


风峰家的一日之初始于清晨。
我的姐姐风峰春是花店的老板娘。店前招牌上的店名为「春天密柑」——以一家小区型的花店来说,深受周遭居民的好评,我认为这评价不只出自于姐姐温和的个性,同时也与她每天一大清早起床照料花卉的辛劳与技术有关。
「早安,姐姐。」
我挥去残留在意识中的睡意,踏进厨房一瞧,姐姐身穿围裙早已站在厨房内打点早餐,更是令我不得不为之敬佩。早上这段时间对姐姐来说应该十分忙碌才是,但那背影看起来心情似乎十分愉快,不时听见她哼着稍稍走音的歌。
那是她烹饪时的习惯——姐姐的歌声突然打住,回头看向我。
「哎呀。早安,小橙。你好像还很想睡喔。」
「嗯,昨天比较晚睡……啊,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小橙你就先坐着休息一下吧。」
姐姐柔和地微笑说道:早餐马上就要好了。歌声再度自那背影传出。呜……被拒绝了。
话虽如此,一说到料理,我能帮的也只有端盘子而已,其他的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就一位弟弟来说,实在有点丢脸。
我一面考虑着是不是该找时间学几道料理,同时听话地坐在餐桌旁,这才发现身旁的位子空无一人。朝着姐姐背后那束轻盈摇摆的长发,我再度发问:
「姐姐,穗实她还在睡?」
「嗯,我想应该还睡得很熟。她一定是累了吧。……昨天晚上,我们两个打了场枕头仗,战况比想象中还要激烈。」
一阵轻笑声传到耳边,姐姐大概正回想起昨晚的枕头大战,或者正在想象穗实的睡脸吧。姐姐手边的勺子止不停地打转。
枕头仗啊。有点羡慕的说……啊,这不是重点。
「那要怎么办?差不多也该叫她起床了吧?」
「我想想。嗯,虽然我也想让她多睡一会,不过也不能让小穗上学迟到。小橙,可以麻烦你帮我叫她起床吗?」
「了——解。」
我二话不说起身离席。回答时语调微微上扬,绝不是因为能帮上姐姐的忙,更不是因为有机会一窥穗实的睡脸。所以,姐姐注视着我的那道温柔视线,我也尽可能不要太在意。就这么办。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穿着袜子的脚走过走廊时仍稍嫌冰凉,我抵达一扇木门前,
门上挂着一面牌子写着「这是小穗的房间喔~ 」。太长了吧。顺带一题,一旁的我的房间门上也挂着类似的玩意。这牌子我怎么都无法习惯,看了总觉得害羞。
那是姐姐的喜好——我轻敲木门。
「穗实,你起来了吗?已经起来的话,回答一下。」
……没回应。将门把轻轻向右转。一开始时要进这房间总是令我万分紧张,不过现在已
经过了一个月,我也完全习惯了。
打扰啰——我轻声地打过招呼,走进穗实的房间。室内摆放着各种风格不一的家具,飘荡着淡淡的清香,当初堆满杂物的模样早已不再。
这也代表了穗实在我们家度过的时间——想到这,我不禁开心起来。
「呼……嗯……」
穗实躺在床上,发出安稳的鼻息声。我的嘴角不禁上扬。不过,叫穗实起床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让心肠化为铁石……也不需要到这个程度啦,总之,叫醒她吧。
「穗实,起床了。早上了。」
「呜……嗯……橙……矢……呼……」
略有反应。不过人还没醒来。穗实早上总是爬不太起来。像这样负责来叫她起床也几乎成了我每天的工作。我试着摇晃被窝。
  「早上了。姐姐已经在楼下准备早餐等我们了。」
「呜呜……早餐……」
穗实稍稍扭动身子。看来这招有效——我才这么想,一阵扭动后,睡衣的下襬随之掀起,一片洁白的小腹袒露在眼前。心跳不由得加速——话说回来,穗实平常穿的便服不也露着肚子吗。话虽如此,这模样……呃。
别在意别在意。我告诫着自己,再度摇晃穗实。
「穗实,起来了。早餐在等你喔。」
「橙矢……帮我……拿上来……」
「你在讲什么啦,快点起床。」
「呜嗯……拉我……」
穗实软弱无力地伸出一只手。我苦笑着抓住那只手——却反被她一把拖了过去。身体朝前方扑倒。
「喂!等一下,穗实!?」
「好暖和……呼……」
我的头被穗实抱在怀中。呜哇!再清楚不过的触感贴上,头部和脸颊急遽发热。我连忙想起身,但对方紧箍着我的力气比想象中要强上不少。
「喂喂……穗实?你睡昏了?」
「嗯……是橙矢耶……呵呵。」
笑声变得和姐姐的好像。该不会是把我当成抱枕了吧?没必要连这些方面都变得像姐姐吧。我扭动身子试图让头部挣脱。
「呵呵呵……呜,不可以啦,别逃……」
「抱歉……不好意思我非逃不可……」
每一个动作都必须谨慎小心。话虽如此,只要我挪动头部便无法避免触及某些部位……这个嘛,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手足无措——最终我还是成功自穗实的束缚中逃脱。
「……呼。」
我不禁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突然,一口气吹上鼻头。……嗯?
「嗯……呼……」
「…………!」
穗实的脸庞就在眼前。心脏停了半拍后加速狂跳。纤长的睫毛、柔软的脸颊、柔顺的长发、微启的樱唇——距离近到足以让我一一细数。
穗实仿佛很舒服似地浅浅微笑。鼻尖触及我的鼻头。
这距离——我可能会撑不住。
「穗实!……等一下!」
  这距离不管声音再小也传得到,但穗实没理会我。
上下唇缓缓拉开空隙,逐渐逼近——夹住了我的右耳垂。
「——喂!穗……」
全身冻结而喊不出声音。触电般的感觉转瞬间传遍背脊上下。那份麻刺感近似于思考时的灵光一现,但我立刻明白那实际上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
在嘤咛声中蠕动嘴唇,穗实将脸埋入我的头发。细语声流入耳中。
「橙……矢……橙矢……」
听见那满足的声音,看见那满足的表情。
我——吁了一口气。
「……穗实,你幸福吗?」
一说出口才发现,一瞬之间掠过脑海的感情其实单纯到吓人。
看着穗实幸福的睡脸,我伸手轻抚着她的头。
「我……很幸福喔……」
「——小橙,还没好吗!?」
突然间,和缓的说话声与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一同响彻房间。虽然我也知道我不该僵在原地不动,应该要全力向后抽身,但已经太迟了。
姐姐注视着我,而我正在穗实的床铺上,轻抚着穗实的头发。
「……小橙。」
——姐姐脸上的温柔笑容融化了。
「可以让我也加入吗?」
「不行啦!」
事态发展果然一如我所想象,让我一瞬间浑身无力。
  在这之后,我们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叫醒穗实。
  
「橙矢,你的耳朵怎么了?」
重整心情回到餐桌上。坐在我身旁的穗实注视着我的脸。
「耳朵的边边,很红喔?」
「……别在意。」
感觉到自己的脸逐渐升温,我尽可能保持冷静,伸出筷子。可恶……豆子有够难夹。坐在对面的姐姐露出一脸恶作剧般的微笑。……可恶。
「嗯?橙矢?为什么要摸我的头?」
「……算是报复。」
我胡乱骚着穗实的头发,穗实好像觉得很痒似地缩起了脖子,没过多久反而主动将头推向我的手掌。我原本打算捉弄她的,没想到她好像很中意。算了。
  「对了,小橙你们今天会比较晚回来对吧?」
姐姐一面在我递出的空碗中添上八分满的白饭,一面转换话题。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我伸手接过饭碗。
「好像会忙一点吧?……啊,不过晚餐前应该会到家。」
这样啊。姐姐说着,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姐姐也知道调查的内容。
正因为她知道——一阵阴霾笼罩她的表情。
「听说那个失踪事件……也发生在小橙你们的学校了?」
昨天,我的学校——南鹡鸰第二学园也传出了同样的失踪报告。自美阳小姐口中得知失踪事件也发生在自己的学校——这消息带着超越预期的冲击性与重量,沉沉地压在我们特查室肩上。
正因如此,我回答姐姐时的语调,也不由得下沉几分。
「毕竟昨天才刚从美阳小姐那边得知这个消息,详细情形我也还不晓得……据说某位一年级生在接受了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之后行踪不明。」
南鹡鸰第二学园——南第二学园开始举行思考升华适性测验是两天前的事。换句话说,试验开始后才过了两天,就出现了第一位失踪者。
「毕竟这次的失踪事件发生在南第二学园……由身为校内学生的我们直接去调查失踪者在校内的周遭人物,应该会比较适当。」
「嗯!我也会去问问看朋友!」
穗实握紧了拳头。穗实于入学当天便与班上同学们打成一片,关于校内的小道消息,现在已经远比我更加灵通。在这学校已经过了一年的我还比不上穗实,老实说有点丢脸——不过,我得仰仗她的社交能力。
对我来说,学园仍是个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地方——
「话说回来,政府居然会动用人力进行调查,我有点惊讶呢。」
咖答一声轻响,姐姐已将筷子搁在筷垫上。基本上,姐姐食量很小。
「因为研究所和政府交情不好?」
「是啊。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吵架到现在呢! j
姐姐啜饮茶水,如此回答。从很久以前——这句话应该是出自于,过去身为武装研究员的姐姐,长年来亲眼目睹了双方的诸多冲突。
穗实困惑地问:
「嗯,这个之前好像有听过。可是为什么会吵架呢?」
「为什么呢……这毕竟是个牵涉很广的问题,很难指出真正的原因在哪。」
姐姐难得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研究所毕竟是隶属于国家的组织。但是研究所的研究对象对于潜水都市的政策方针有很大的影响力,有时甚至会介入政府的施政。所以对政府来说,研究所太抢锋头是件不太舒服的事。」
「……好像很复杂。」
穗实眉心深锁,咬了一口高汤煎蛋卷。姐姐苦笑。
「总之这只是组织间的问题罢了,用不着太在意。再说,只要彼此协助调查,也许就能抓到让关系转好的契机喔。」
让关系转好。这台词让我回想起前些日子举枪指着我的少女。
莉诺·克里斯贝儿——自那一天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
「……和她好好相处?」
「小橙,不可以泄气。」
姐姐展露笑容说了些一定没问题之类的鼓励话之后,接着说道:
「啊,差不多该出门了。小橙,小穗,准备上学吧。」
听了这句话,我和穗实放下筷子提起书包。我们来到玄关,这里同时也是花店的出入口,各式各样的甜美香气迎接我们。
在玄关口换穿外出鞋时,姐姐突然将双唇凑到我的耳畔。
「……话是这样说,但小橙你一定要小心。」
她的音量压得比想象中还要低,我只以眼神反问姐姐理由。穗实已经换好鞋子,走在店内四处闲晃欣赏花卉。
我从姐姐的表情察觉,姐姐是顾虑到穗实才压低声音。
「失踪事件全都发生在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之后。既然橙矢的学校已经开始进行测验,就可能有潜藏的危险。」
「……别担心,我不会变成受害者的。」
万一追寻失踪者到最后自己也行踪成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姐姐的担忧也有道理。我对着姐姐露出自信的笑。
「这事件,我会去调查看看。」
「……小橙,别太勉强喔。」
说完,姐姐一瞬间放缓了表情。背后传来穗实呼唤我的声音。
「再不快点出门,会迟到喔!」
「……嗯,快走吧!」
快点快点,穗实一边说一边牵起我的手,我连忙向前跑。回头一看,姐姐嘴角呈现一弯浅浅的微笑。我反拉穗实的袖口。穗实脸上浮现疑惑的神情,但她随即察觉我的用意,爽朗地对我点头表示了解。
这可不能忘了。我和穗实异口同声,对着姐姐说道:
  「——我们上学去啰!」
穗实早已与班上同学打成一片。
「啊,穗实早安!」「花音,早安!」「我的穗实小姐,日安。」「日安!」「唉,男生你们很烦耶。」「嗯?小惠好像还很想睡?」「看得出来?小穗你听我说啦。其实我……熬夜了。」「嗯……晚上早点睡比较好喔。」「……小穗好像是那种晚餐吃饱就马上就快睡着的类型。」「你怎么知道!?」「果然是这样~」「为什么大家要摸我的头!?」
像这样,一进教室马上被同学团团包围。实在是太了不起了,穗实与人混熟的能力简直算得上一种才华。小穗穗今天依旧热力四射。
之前好像也看过这景象……我想着,打算就自己的座位时。
「真是超人气。」
翼向我搭话。青梅竹马的少女轻盈地坐在我的桌子上。
「虽然我不觉得穗实需要担心,不过看她这么快就融入班上,真是太好了。」
我随口应了一声「嗯」,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眺望传说中的转学生。入学后第三天,同学们的喧噪声似乎日渐活泼。穗实的笑容总是位于热闹气氛的中心。
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嗯,真是太好了。
「——橙矢,你该不会在吃醋?」
「……呃,咳咳!」
听她突然这么说,害我一口气没接上。虽然我连忙猛咳佯装感冒,但翼俯视着我的视线仍然冰凉冷淡。她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说:
「我就知道。」
「你好歹也先问一下是为了什么在吃醋之类的。」
这招果然瞒不过这位有长年交情的少女。但就算被看穿了,要老实承认这份感情实在很羞人,我好歹可以甩过脸作为抵抗吧?
「……我只是在想,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快乐而已。」
「像这样马上就承认,也很像橙矢的作风。」
缺了点骨气就是了,她这么说道。也许是基于长年来的交情吧,翼的评分标准好像稍嫌严格,再加上那抹淡淡的苦笑,更让我拉不下脸面对她。
翼朝着穗实与同学们的热闹光景瞥了一眼,话锋一转:
「反正在穗实心中橙矢终究是第一。用不着担心吧?」
「……虽然这句话有很多吐槽的点,不过,嗯,谢谢你。」
面对翼的鼓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单纯陈违心中的感谢之意——只见翼的脸颊泛起红潮。她的神情有点吃惊。
「……橙矢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翼也差不多吧?」
  是喔。翼答毕随即甩过脸。我不由得为之苦笑。翼果真一点都没变。
自童年相识至今的少女,无论经过几年,遮掩羞涩时的神情仍然相同。
「……翼,你今天是不是不太有精神?」
也不算太唐突吧。我脱口说出打从刚才就挥之不去的古怪感觉。
翼一瞬间流露出些许讶异,随即放松了表情。
「……果然瞒不过橙矢啊。」
「这个嘛,总之,有烦恼想找人商量的话可以找我。有些事说出来会比较舒服喔。」
说的也是……翼说着,露出疲惫的微笑,带着那微笑摇头。
「现在还没关系。虽然也不算是没事……现在还用不着找橙矢商量。该怎么说,用在这里有点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吧。」
「没关系。我现在还好。要是真的觉得难受,我会好好说出来的。」
到时候再麻烦你啰——听她这么说,我也只能退让。也许外表上看不出来,但翼其实相当……顽固。也许是出自她坚强的个性吧。但如果真的有话想说,她会说出来的——从长年来的相处经验,我很明白这件事。
「我知道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话想说,就找我吧。」
我如此声明。翼柔和地微笑。我也自然而然放松了表情。
「……你们两位究竟是在营造什么气氛啊?」
捉弄般的一句话从旁插入。转头一看,正把书包放在前方座位的阿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奇怪,他什么时候到的?
「该怎么说……我明白只有你最懂我,那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夫……妇,才、才没有……」
露骨的捉弄让翼结巴了好一阵子。颊上的绋红更加显眼。反应太过老实这点也一如过去。聊才的我表情大概也像这样吧——
「噢……老师来了。」
阿升这句话令我突然回过神来环视四周。定睛一看,已过中年的班导自前门走进教室。从步行时的动作来看,腰部大概受了伤吧——话虽如此,只不过要走到讲桌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连忙就座,穗实也回到我旁边的座位上。
「我回来了,橙矢。」
红光满面,幸福无比似的。看着她,我也自然露出笑容。
「有什么好事吗?穗实。」
「嗯!今天也和大家聊了很多话喔!还说好下次放学之后要一起去买东西。和大家聊天好开心……时间有多少都不够用!」
「那真是太好了。午餐不和大家一起吃吗?」
  「不。因为午餐和橙矢一起吃最好吃!」
穗实脸上绽放灿烂无比的爽朗笑容。看着那纯真无邪的笑容,我清楚明白她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尴尬与羞愧塞满了我的胸口。
最近能和穗实讲话的时间好像变少了——就只是这样。
「嗯?……橙矢怎么了?肚子痛吗?」
「没事……只是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幼稚……」
我不由得把脸埋向桌面。呜……这种时候穗实的视线真让人难受。我决定暂且撤退,将视线转向讲桌的方向。正好中年教师刚点完名。
「没人缺席。——今天,要为大家介绍一位转学生。」
突如其来的宣告。教室瞬间陷入完全的静寂——并在下一瞬间沸腾。意识差点被欢声雷动淹没,我连忙先怀疑自己的耳朵。转学生?……老师刚才说有一位转学生?
我不禁与身旁的穗实彼此互看了一眼。应该不是指穗实……吧?
「虽然转学在这时期满少见的,这位是本月份的第二位转学生。来,请进。」
中年教师的说话声才落定,教室门朝一旁滑动。没有任何时间上的空隙,人影步入教室,不疾不徐的步伐一路踏上讲台。
转学生——少女转身面对全班。
「…………啥?」
错愕的声音自然而然冲了出口。同样的声音也从自前方与旁边的两位友人传出。教室的
每一个座位亦纷纷冒出感叹声。不知谁轻声说道:好漂亮。
但是——我、阿升和穗实的讶异恐怕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
「好了,安静……可以请你向大家自我介绍吗?」
中年教师催促之后,转学生轻轻颔首。她的视线扫遍教室。那神色明显到我甚至能够百
分之百确定,那眼神中既没有期待,也没有紧张,更别说不安。
自转学生少女的双眸,我感觉不到任何感情。
「……初次见面。」
清澈的语音自讲桌方向传来。转学生不苟言笑,双眼注视着台下学生的中央一带。最后,那双眼眸转向我。
一瞬间。就只是一瞬间,她的视线似乎与我对上……应该不是错觉吧。
和上次见面时不同,她戴着眼镜。我的第一印象似乎没抓到重点。
「我叫莉诺·克里斯贝儿。请多多指教。」
转学生少女——莉诺沉稳地向大家自我介绍。
自北鹡鸰第一学园转学至此。理由是工作上方便。想不到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喜欢的异性类型是有趣的人。没有男朋友。请问还有问题吗?那自我介绍就到此结束。
以上就是班上同学所能取得的转学生信息。就信息的量来说其实不算太少,但班上同学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每当同学们发问,转学生一五一十回答时的神情……该怎么说才好,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她的态度并非冷漠,只是……看起来好像觉得很无趣。
现在到了休息时间,而转学生莉诺身边却安静无声,原因恐怕就在此。
「没想到,莉诺会来南第二学园……」
阿升坐在我的桌子上,远远地窥探莉诺。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了。莉诺她应该就是那种……不太在乎旁人怎么想的个性。还有,眼镜对我来说有额外加分。」
「大概是眼睛不太好吧……不过,为什么现在突然转学过来啊?」
「应该还是为了调查吧?毕竟一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转学吧。说不定她刚才说的『工作上方便』,其实就是在说特例调查局的工作。」
说的也是。这倒是个盲点。回想起来,在自我介绍时莉诺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她诚挚地回应班上同学的期待,一五一十回答。
而结果却是入学后马上陷入孤立——我感到胸口一阵悸动。
「……莉诺她还好吧?」
「有什么关系?没必要勉强自己配合周遭。」
这句话突然插入我们的对话中。话语声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发现翼正注视着转学生少女。
「这种事每个人感受都不同。只要不会伤害到旁人,就让她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莉诺一定也这么想。」
「要这样讲也没错啦……」
话虽如此,还是令我很在意。过去我也是像这样,不在乎旁人的想法而活,所以格外有所感触。不对,应该有别的原因。
我大概是——在担心吧。对同学们不抱持任何兴趣的莉诺,与我过去的形象彼此重合。
令我不禁担心,从今以后我有办法融入班上吗?
「嗯?奇怪……翼,你刚刚叫她莉诺?」
些微的不对劲。刚才,翼仿佛很熟识似地直称转学生的名字。
翼大概也察觉到我想说什么,不在意地微微点头。
「因为是朋友。所以用名字称呼她莉诺……很奇怪?」
「……啥?朋友?」
虽然对我来说这算是件冲击性十足的大事,翼只是困惑地歪过头。
「橙矢才奇怪吧,什么时候认识莉诺的?我是不久前才从邮件知道她要转来我们学校……橙矢,你和莉诺很熟吗?」
……嗯?奇怪?彼此说的话好像对不上……?
  「不是吗?听你刚才和八王寺说的话,你和莉诺好像认识?」
「这个嘛……」
看来刚才的对话被她听见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后头的座位,换个角度就是旁边。话说回来,翼问我是否认识莉诺,这个嘛……我们是彼此认识没错啦。
但——我又不能承认,我们是一起调查失踪案件的伙伴。
「……没有很熟。只是之前曾经见过一面。」
结果,回答时语气含糊,内容好像也不太对劲。
翼轻哼一声,露出了不可思议般的表情。关于武装研究员的任何事,我从未告诉翼。一旦得知我打工的实际内容,我想这位古道热肠的童年玩伴一定会过度担心。所以我一直没向她坦白。
自从两年前一直隐瞒到现在。事到如今为此感到苦涩,也是我的自私吧。
面对翼,我尽可能装出爽朗的笑容。
「因为这时期有转学生满稀奇的。再加上穗实也是最近转来,让我觉得有种亲近感。所以一不小心就用名字称呼她……」
「——原来如此,你想保密。」
我倒抽一口气——因为我的想法被看穿了。这句话并非出自我熟知的翼,而是站在翼背后的一位女学生。
她正是话题中的主角——转学生莉诺本人。
「所以态度这么冷漠想疏远我……风峰真是好过分。」
「……咦?什么……莉、莉诺?」
莉诺摆着同样的扑克脸,但语气听起来却兴致勃勃。
「这种男人,翼干脆早点抢回……不,干脆早点勾引回家不就好了。」
「……不要摆明了故意讲错,莉诺。」
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真受不了你。
不过,翼这副表面上看起来不甚愉快的表情——其实是我这位青梅竹马只对真正的友人展现的,毫无顾虑的态度。由于长年来的交情,我很明白。
翼脸上的不快随即转为「真拿你没办法」似的微笑。
「你一点都没变呢……好久不见,莉诺。上次直接见面好像是国中时候的事了?」
「嗯。从毕业典礼到现在,差不多一年没见。翼——你胸部有长大了吗?」
「胸……!?不要一脸认真的问这个啦!」
翼举起双手盖住胸口。不知为何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连忙摇头。
「这个嘛……那个部位我并没有仔细观察过……」
「——啊……你在讲什么废话!」
  翼使劲甩过脸,她的后颈一片通红。当我还在思考该做出什么反应,死党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
「……你老实说,发育如何?」
「不予置评!」
应该算有点成长吧?不过这我撕了嘴也不能说……啊!说出口了!
「……等等!话说回来,原来莉、莉诺你和翼从以前就是朋友?」
我边吃螺丝边转了个话题,脸上红潮未褪的翼点了点头。
「嗯,从国中开始。我记得,橙矢应该也见过几次吧。」
「咦?有……有吗?」
哎呀真过分。在莉诺捉弄的话语声中,我在记忆的底层翻箱倒柜。
——完全没有印象。老实说,谈起中学时代的后半段,那时我刚成为武装研究员,成天埋头于战斗,整体的记忆十分暧昧。
「但是……莉诺好像还记得橙矢耶?」
翼不可思议地如此问道,我也无话可说。我自己也答不上来。我来解释。莉诺恶作剧般地轻声说道。今天的莉诺,语气的抑扬顿挫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丰富些。
「是因为工作。简单说,研究所和特例调查局的协同调查……」
对吧,风峰?——听她这么一说,我随之全身僵硬。虽然莉诺脸上似乎挂着一抹微笑,但我心情紧绷到连嘴角也僵成一条线。
特例调查局。协同调查。听见这番毫无顾忌的说明,翼她——
「哦?特例调查局和研究所一起工作?」
——为了按捺动摇的情绪,我花上了一小段时间。
「……翼,你说特例调查局……?」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梗在喉咙。因为翼的表情未免太过平常。
最后——长年来的女性友人点头肯定。
「橙矢应该不晓得吧,莉诺其实是政府的公务员。听莉诺说,她在特例调查局工作……好像是个类似警察的组织?明明年纪和我们一样,很了不起吧。」
翼的口吻仿佛像——不,根本就是在炫耀她自豪的友人。
「……的确很了不起。」
不知为何,呼吸突然不太顺畅。视线不由得从翼身上挪开。视线一挪开便撞上了脸上绽放微笑的莉诺。
但她的双眸仿佛不带分毫感情地透明澄澈。
「我是特例调查局的一员——这没必要隐瞒吧?」
我无话可说。
也许……真如她所说。莉诺在政府的直辖组织内工作。虽然一面上学一面工作,但在职务上理应保持相当高的秘密性。但是,莉诺仍然在尽可能可以坦承的范围内,向翼坦承她所身负的「职务」——甚至赢得了翼的尊敬。
和我不同。在翼眼中我只是个打工的——最关键的部分,我从未告诉翼。
我以为我早有自觉。莉诺的特例调查局,我的研究所。在好友的口中,前者是稀有荣誉,后者则被当成单纯的学生打工。这我早就知道了。虽然我早就知道——
但事到如今实际面对这状况,居然会如此令我不甘心。
「我不晓得风峰是在想什么才会不说话……」
这句话是对谁,又是指什么?莉诺的视线往下挪到我的腰际。
说的更正确一点——恐怕她正注视着藏在制服底下的驱动枪。
「挂在腰间的那玩意,应该不只是装饰吧?」
莉诺和我的不同之处。翼那透出担忧的目光正窥探着我。
我清楚地有所自觉——清楚到无法抑制脸颊发烫。
「……别多管闲事!」
话说得太重了些。翼惊愕的神情令我尴尬。
莉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嗯」,她的冷静更使我无地自容。
「这样也好。我会用我的方式,风峰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作。」
加油吧——她留下的这句话,我怎么也听不出字面上的意义。直到莉诺回到她的座位上,我只是低着头。现在的表情,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授课教师走进了教室——我这才察觉.这堂课就要开始了。
「橙矢,刚才……」
「没事啦。要上课了。」
翼有话想问,但我硬是打断她的话,将双手塞进抽屉中,假装正忙着准备上课。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见,不过我感觉到翼回到了后方的座位上。视野的边缘,阿升无言地耸了耸肩。
最后——也许是刚刚结束同学们的欢谈,穗实回到了座位上。
「……橙矢,是不是不太舒服?」
马上就被她看穿了。我几乎在不知不觉间点头。
点头之后,我才察觉到我的心情已经紧绷到连摇头否定都办不到。
当然,无论我的心情如何,时间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放学后,特别派遣调查室的三名成员——我、穗实、阿升出发前往位于操场边缘的弓道场。也许是因为练习尚未开始,自外头窥探,丝毫感觉不到社团活动的气氛。
  「好了,阿橙。」
阿升的手臂搭向我的肩膀。
「从早上开始好像就不太有精神,现在可没时间让你因为斗嘴输给莉诺就一直消沉下去。打起精神,开始调查吧。」
「……你讲的还真直接。」
不过,阿升说的也对。事实上,因为莉诺的话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听了一整天的课我几乎左耳进右耳出,身为一位学生实在没立场回嘴。虽说我深受打击,但把上课的时间全用在胡思乱想,至少让我重新整理了情绪。
听了好友这句效果超群的激将法,我挤出一个苦笑回应:
「早上那么丢脸,我会努力调查挽回啦。」
「对嘛!这才像阿橙的作风。」
阿升嘿嘿地笑。站在他旁边的穗实则握紧了拳头。
「调查开始!……喔哦!」
宣言开始调查,我们三个围成一圈,穗实首先发言。
「嗯,首先要从收集人证开始?」
「没错。我查一下。失踪者报告是出自隔壁班。名字是……」
阿升操作储存了调查数据的手机。他的手指找出了我们的目标。
「……日守司,就是这位。在三天前接受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回家路上音讯全失。顺带一提,她是个清秀型的长发美人,朋友们都说她没有男朋友。个性温柔外加成绩优良,若要拉近关系,我认为拜托她教你功课为上上之策。」
阿升单眼一眨.漫画中大概会喷出星星吧。还真不是盖的。据说这消息来自阿升自己的情报网。真不愧是搭讪大师阿升……更正,校内人脉广阔的阿升。
「然后,那位日守似乎也有参加社团活动。那就是……」
阿升一眼瞥向面前的建筑物。穗实得意地点头。
「弓道场我也进去过喔!」
「就是这样。所以想说先到弓道社打扰一下,不过……」
阿升的话说到这边,再度操作起手机的按键。
「毕竟人际关系的范围不仅止于社团活动。我有几个朋友和日守很熟。我会去找他们问看看。分头行动,没问题吧?」
「嗯,靠你了。」
阿升的社交含搭讪能力可说是有目共睹。话说回来,我目前仍然无法把同学的面貌与名字连上线,交给我也没意义。
那就先这样了,阿升举起一只手当道别。
「这边就拜托你们啰。穗实,阿橙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我好像很没信用。」
于是,最后剩下我和穗实两人,我们彼此对看,交换了一个眼神。
「橙矢,我们走吧!」
穗实向我展露毫无阴霾的笑容,调查就此开始。
来到已经踏入不知几次的弓道场前,将大门横向拉动。隔了一层袜子,木板的寒意仍然刺骨,而弓道场内的气氛也同样。
沉默包围的弓道场内,有着数个身穿弓道服的身影。有持弓的人也有跪座的人——但没有我所熟知的那位青梅竹马的少女,也许仍在更衣吧。
几分怀念之情涌现。过去——三年前,我也曾勤于练习弓道。
「……风峰?」
讶异的语气把我从回忆中拖回现实。
身穿制服的陌生少女——不,既然知道我的姓氏,这位女社员应该是我的同班同学——逐步靠近。看来在这静如止水的空间内,我们的来访显得格外响亮。
不过,这样就省了一道手续。我直接向那位女生搭话。
「不好意思突然打扰你们,请问可以借点时间吗?」
「……干嘛?」
女社员回答时的语气仍然讶异。即使在调查中,我仍然逃不过至今为止从未多关心同班同学造成的后果。仔细一想,刚刚那句台词听起来真的很像在搭讪。
该怎么问才好?当我翻找着下一句话,穗实自我的背后探出了头。
「你好,小惠,现在有空讲几句话吗?」
「穗实?好啊好啊,怎么了,想参加体验课程?」
突然间,女社员——穗实口中名为惠的女生,态度转了三百六十度般变得亲切。……小穗穗果然不容小观。其实我也知道啦,是我派不上用场。
不过我总不能把事情全交给穗实。我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这个嘛。我想问你,有关日守司这个学生的事。」
「——司?」
惠……同学的声音向下沉了八度。她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我不由得在心中加上了同学二字。而且很明显是转变为敌意。
惠狠狠地瞪着我。
「怎么?连风峰也来问东问西?」
「问东问西……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她话中意思而反问,惠散发的气氛却变得更加险恶。
  「还特地跑来道场问?四处探听别人的谣言,太没品了吧……我已经记不得今天是第几次被人问了,风峰你又是从哪边听来的?」
「等等,你等一下。」
我抓不到她话中的意思。我觉得我好像被她误会了——等等,她刚刚说谣言?而且还说被问了好几次。这感觉……该不会我们话中的前提并未契合?
「你是说,日守司失踪的事?」
……说错话了。我之所以察觉自己失言,是因为惠的两道柳眉猝然倒竖。
「司才没有失踪!」
吼叫声刺穿鼓膜。弓道场的寂静一瞬间为之破碎。道场内的社员们瞪圆的双眼纷纷将视线向此处集中,不过我也没有空间去在意社员们的反应。
眼前,名为惠的少女正全神贯注地瞪着我。
「风峰,你以为那件事是真的吗?司不会随便失踪。因为成绩不好在烦恼、课业不顺利之类的谣言都出来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在那边乱传……你到底想问什么?」
「小、小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穗实连忙安抚,但惠的怒气并未消退。……看来我说错话了。自她的话中可看出,日守司的失踪事件似乎成了学生之间流传的谣言,而且谣言越滚越大。
外加一件不争的事实:我伤害了日守司的友人——惠。
「你们怎么了?」
伴随着澄澈如钤的一声,我熟识的童年好友身着弓道服现身于此。从今天早上那件事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距离,现在我感觉似乎好一阵子没见到她。
传闻中翼即将接下明年主将的位子。她的视线在我和惠之间游移。
「……气氛好像很沉重?」
翼转向刚才对话途中想打圆场的穗实。穗实在翼耳边讲了几句悄悄话后,翼以眼神向惠示意后,转身正面对着我。
「橙矢,你想问有关司的事情,这是真的?」
「……是真的。」
隐瞒也没有意义。翼神情冷淡地点头后问道:
「问这个干嘛?司的事情目前在周遭只被当成谣言而已。」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关于日守司的失踪,翼知道的远比周遭的谣言要更多。同一时间,这位多年来的老友以眼神询问我:你应该不是对八卦有兴趣吧?
现在回想起来,翼打从今天早上就不太有精神——该不会原因正是出自有位社员失踪了?
现在不能想蒙混过去。我轻吸一口气。
  「……那个,我有些事情非调查不可。关于日守司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失踪我也不晓得。所以,刚才我话说的太随便了,我很抱歉。我想你们也许不想回答,但是,如果她真的是失踪了,我非得查出这件事的理由不可。」
所以,我正面对着翼和惠两人,深深低头。
「关于日守司的消失,如果知道任何消息,拜托请告诉我。」
——过了一会我拾起头,遇见三种全然不同的反应。
穗实浅浅微笑注视着我。惠则是目睹了天下奇事般瞠目结舌。在惠身旁,翼轻声叹息,自双唇的开阖我大概读出意义。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问我呢……?
「橙矢不会单纯因为好奇心而揭人隐私。」
翼轻声唤她身旁保持沉默的友人。
「可以告诉他吗?我也拜托你。」
「……我知道了。」
最后——惠简短回答,重新面对我。她的神情也并非不情不愿。
眼神中也不再有刚才的敌意。
「好吧。风峰,你想问什么?」
「……谢谢你。」
尽可能将万分谢意凝聚在这句话中,我简短道谢。
既然取得了合作的承诺——就尽快开始调查吧。
「自三天前开始,日守司行踪不明……关于这一点你知道什么吗?看起来有没有和平常不同,或者有没有提起她要去哪边?」
「没有。我记得没有。虽然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谣言,但是司真的不像心里有烦恼。至少,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说到这里,惠突然阖上了嘴。感情的涟漪在她脸上逐渐漾开。
「……怎么了?」
「邮件……对了,司传给我一封奇怪的邮件!」
也许是现在才想起吧,惠连忙取出了手机,将那小小的屏幕送到我面前。我只以眼神询问,持有者点头作为回复。
我可以看——取得了许可,我将视线往挪至画面上。
就手机的讯息而言,这封邮件相当长。
「泪晶的恩惠必须平等分配予万人。
某人抑或复数人,某个抑或复数特定都市皆无独占泪晶的权利,泪晶必须传至世界的任一角落。
我们在此宣言。若人类不当使用泪晶,我们将从人类手中夺回泪晶,并使之重新平等分
配至人类手中。再者,若泪晶的代理人受到不正当的对待,我们将引导其走向正确的道路。
为此——我等成为泪晶管理局之一员。」
  「……泪晶,管理局?」
我下意识地喃喃说道。清楚感觉到一道冷汗滑过后颈。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日守司她传的?」
我不由得再度确认,惠点头时脸上带着不安。
「嗯。不只传给我,好像也有传给其他朋友。而且,平常没讲过几句话的别班的人,或者某些从来没和司交谈的人,都说有收到。」
「没有区分对象……?」
这更让我无法理解。因为这邮件的内容根本就莫名其妙。
「首先,泪晶管理局是指什么……?」
「咦?风峰你没听说过喔。」
从惠口中获得了惊讶的反应。但真正惊讶的是我才对,因为听她这口气——
「你知道?」
「嗯,这是满有名的都市传说啊。风峰你对怪谈之类的没兴趣?」
的确没兴趣。视线转向一旁的翼,只见她微微颔首。
「我也听说过。在都市怪谈里算是很常见。」
我这位消息灵通的老朋友接着往下说。
「虽然说是怪谈,但也不是诱人害怕的那种怪谈。我记得内容就和那个邮件差不多。有个组织为了让人类平等使用世上的泪晶而在暗地里活动,类似这样的故事……算是一种阴谋论吗?从很久以前就有了。」
「平等使用泪晶……」
泪晶。于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世界毁灭之后,这项贵重资源扮演了重新建立文明的最大功臣。由于泪晶过于强烈的干涉性,能成为热量与电力的传输路径,甚至能与人类的思考产生反应——是万能的媒介。引发奇迹之力——思考升华时,同样也是不可或缺之物。
泪晶等于世界的生命线——管理泪晶,几乎等同于操纵全世界。
「的确……听起来很像某种阴谋论。」
「……但是,这是司传过来的。」
一阵阴霾忽然笼罩惠的表情。在我开口询问之前,她解释道:
「因为泪晶管理局的传闻满有名的……再加上邮件的内容,我有想过,司不见了,会不会是被泪晶管理局带走了……」
『为此——我等成为泪晶管理局之一员。』
她说的对。邮件对友人及同学毫无分别地送出,文末甚至以这段余味恶劣的文字作结。在一整段莫名其妙的文字中,只有这句话仿佛暗示着泪晶管理局与失踪事件的关联性。谣言太贴近日常生活,无论这邮件来的多么唐突,都足以令司的友人心生不安。
「……惠。这邮件什么时候收到的?」
虽然我知道她心里难受,不过我没停止询问。在一旁做笔记的穗实也露出了认真的神情。希望这讯息至少能成为调查的线索。
最后——虽然幅度轻微,但惠确实点了头。
「三天前。司不再来学校的,前一天。」
「前一天……那天,日守司有做什么吗?」
「测验。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现在学园不是正在办?司在不见的那一天接受测验。我也刚好要回家,途中也走在一起……」
她没说下去的部分,不说出口我也明白——当天道别之后,惠再也没见过日守司。而且惠为此抱持着没有必要的自责。
「这种……失踪事件,好像在其他学园也有发生对吧?我有些朋友也说,适性测验好像怪怪的……」
话说到这边,惠脸上的不安之色显得更加浓厚。
就好像——把目前不在场的日守司,与自己重合了一般。
「我……今天也要接受测试。」
在深冬的这个时间点,当社团活动结束时,回家的路上已经一片昏暗。


虽然这份寒意令人不由得把脸埋入缠绕在颈边的围巾,但也在展现澄澈无垠的星空上有所贡献。甚至令人在仰望天空时,就算身体冷得发抖,仍然心生感谢。
在我身旁,有另一个同样一面走一面仰望星空的身影,她是惠。
「星星真漂亮呢。」
「嗯……啊,小心别绊倒了。」
对沉醉于星空的惠提出忠告,她踏出一脚流畅地跨过脚边的突起物。
「……风峰.你还满体贴的嘛。」
「呃,咳咳!」
并不是为了遮掩什么,只是听她突然这么说而噎到。突然讲这个干嘛啊?
「……这个嘛,如果提醒别人注意脚边就算体贴,那全天下都算圣人君子了吧?」
「是这样吗?风峰你现在不是特地送我一程?」
惠脸上柔和的神情与刚见面时判若两人。
「只不过因为我要去适性测验,就陪我一起走到这。」
「这没什么啦……」
毕竟也有点担心。我在心中补上这句。若要我说出口似乎太难为情了些。
在那之后——我算准了弓道社的练习接近尾声的时间,向接下来将前往测验会场的惠提议,由我随同一起前往。惠本人十分吃惊,至于一旁的明年社长候补人选与同居人则同时表现出少见的慌张兼愕然无语。在那之后,翼有事待办,我交代穗实报告调查经过后与两人分开,与惠走出学校大门,直到现在。
「——不过,说实话我很高兴。」
突然,惠朝着夜空轻声说。
「其实我有点害怕。毕竟司她什么也没说,人就不见了……要我一个人去参加测验,其实我真的觉得很不安。」
她转过脸凝神注视我的双眼。与她所说的话不同,眼中没有惶恐。
「有风峰在,我安心多了。」
「……放心吧。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满厉害的。」
什么东西厉害啊?惠说着,吃吃地轻笑几声。……嗯,这样就好。由于测验与失踪之间的巧合,惠的人身安全是最主要的理由,不过要是能像这样除去她的不安,光是能达成这一项目标,特地走这趟就有价值了——
「喂,风峰你为什么没朋友?」
「呃咳咳!」
古怪的咳嗽声冲出喉咙。如果这也算是呛到,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
正当我苦于不知该如何回应,惠苦笑着摆手说道:讲错了啦。
「这样问不太对。应该说,你为什么朋友很少呢?以前风峰给我的印象就只是常常坐在教室里发呆。」
「……我有一直发呆?」
「有啊有啊。虽然象是在发呆,可是有时会用很锐利的眼神看着窗户外头,班上同学也说那是猎人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猎、猎人……」
那些时候,我八成正在想武装研究员或驱动枪吧……
不过——猎人这评语还满贴近事实的。
「而且我的感觉也是这样。对了,你为什么都不和班上的人讲话呢?」
惠不可思议地抬起脸看向我。那表情十分率直。我开始思考。
……为什么都不和班上的人讲话呢?
总觉得理由应该有好几个,我直觉地选了其中一个。
「……我啊,以前……该怎么说……有段时间很乱来。」
乱来?惠重复我的话,头上仿佛冒出了问号。我一面回忆从前,一面将之化作言语。
「也不是不分对象随便发脾气,而是不想和任何人讲话,刻意避开周遭人群……我也不太会解释,总之,就是想要一个人独处。」
为了成为武装研究员,我主动放弃了日常生活中属于学园的部分。
  如此持续了三年的结果,就是目前在学园内我身处的状况。
不想与人交谈,不与人交谈,难以与人交谈——如此依序变化。
「现在不这么想了?」
面对惠的疑问,我尽可能试着展现出近似于苦笑的笑容。
「嗯。像象是阿升、翼,还有穗实……和周遭的人们交谈,自然而然想法就变了。现在正努力要把班上同学的名字记起来。」
「是这样啊。那我的名字你记得了吗?」
惠捉弄般地问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话锋一转:
「所以说,就是因为那时候的事情,让你喜欢上翼了?」
「噗——!呃咳咳!咳咳!」
不只呛到还咳得喘不过气,还喷了点口水。惠又发出啊的一声。
「脸好红喔。」
「等等,先等等……我刚才说的话到底是哪边让你有这种想法?」
我调匀呼吸抬起脸。与翼同样身为弓道社社员的惠态度平淡至极。
「不是吗?风峰你不是喜欢翼吗?」
「咳咳……嗯嗯?什么?你说什么?」
这次我被迫先清过嗓子好压抑情绪动摇。
「我说,关于我们社上那位有点太认真又有点冷漠,但胸中怀着一颗少女心的明年社长,风峰不是从以前就很喜欢她?」
「呃,这……」
脸颊很热。热到深冬的风扑在脸上反倒令人舒服地浑身打颤。
从以前就很喜欢她?什么?这个……这个,这要怎么回答?
「……为什么,会这样想?」
忍受不了那死缠不放的视线,我开口问道。惠无所谓似地耸肩。
「你问我为什么……摆明了就是这样啊。虽然风峰在班上爱装猎人,但是和翼聊天的时候,看起来就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啊。」
「什么叫爱装猎人……不过,我平常也会和阿升聊天啊。」
「那是男生啦。我不是在讲这种事。风峰你自己都没感觉?你和翼讲话的时候,眼神就会变得温柔到会让人吓到的程度。」
没感觉。至少我自己毫无自觉。
「所以说你对她到底怎样想?」
「……我也……不太清楚。」
话说完才觉得不太对劲:心脏的鼓动莫名地快。别说是脸颊,感觉上连耳垂都在发烫。
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喜欢啊——一般状况下,我应该能够秉持自信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社长这么辛苦。」
不过还是有点希望吧。惠对着夜空轻声说道。我……不太懂她的意思。
对我来说,翼是儿时玩伴,长年的好友——算是喜欢吧?
「……风峰,你现在表情很复杂喔。」
「没事,只是在记忆的底层翻箱倒柜罢了……」
什么跟什么啊……我仿佛听见她如此叹息。接着甚至加上一句不可置信般的「什么……?」。有必要这么意外吗?我抬头看向惠,却发现惠的脸色不知为何正一片铁青。简直象是撞见幽灵般的神情——我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
「……嗯?」
眼前是个大规模的交叉路口。交通似乎异常地壅塞。喇叭声此起彼落如漩涡般打转的中心点,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
那身影踏着蹒跚的步伐,走进了交叉路口的正中央。我远远地看出那是一位女生,穿着类似医院内病患专用的白衣。就在这时候。
「——司?」
声音自我右侧传出。——惠?
「……司?……不会吧,司……?」
「你说司……什么?」
我再度望向惠所注视之处。白衣女生正缓缓地自中央走过交叉路口。
我突然想起阿升口中,日守司的外貌特征——清秀型的长发美人。
……那女生,不也留着一头长发?
「……司!」
惨叫般的声音炸开,下一瞬间惠已经自我身旁消失。我愣愣地看着惠的背影冲向交叉路口——我的脚这才开始动作。
日守司。如果——那白衣女生就是传闻中的失踪者!
「……不好意思!」
我伸手推开路上行人,拔腿追逐惠的背影。视线转向刚才那位白衣少女,正好目击她的身影步出交叉路口。身受喇叭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讦,少女仿佛一点也不在乎,摇摇晃晃地一路走向建筑之间的狭缝。在少女身后,惠奔跑而我追赶。
「追到了!」
最后。几乎与惠同一时间,我抵达了那条小巷。
小巷是条死路,我注视着在尽头处停下脚步的白衣少女。
「……惠,是她吗?」
我身旁的惠上气不接下气,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着我抬起脸。
  这就是她的回答——自惠近距离投向我的眼神,我已经明白。
「……司……司,是司吗?」
惠断断续续地问。背对着我们的白衣少女,她的肩膀突然间微微摇晃。有所反应之后,
她摇摇晃晃地转身面对我们。
长发的清秀美人——调查数据上记载的「日守司」的容貌出现在眼前。
「……你是日守司,对吧?」
代替仍然气喘吁吁的惠,我向前一步。同时也为了把惠挡在身后。
好像不太对劲。
白衣少女日守司只是愣愣地注视着我们——但视线并未焦点于我或者惠身上。真要说的话,好像正注视着空间本身似的。
讲得更明白一点——她的眼神空洞无种。
日守司。状况明显有异状的少女缓缓地开口了。
「——要快点,变得更熟练才行……」
细若蚊蚋的自言自语消散在空气中。我保持警戒开口问道:
「……什么意思?」
「再不学起来—一定要好好施展出来才行……」
「学?施展?你在说什么?」
「只要好好练习——只要好好练习一定能——一定——」
「练习……?施展、熟练?你从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此时,日守司的视线终于捕捉到我。话语声伴随着嘴角扭曲的微笑。
「用你来练习——也可以吧?」
说完,日守司的白衣徐徐摇摆——我瞥见她右手中的「那玩意」。苍白而纤细的五指紧握着的物体,通体漆黑仿佛正散发寒意。我直觉理解那物体究竟为何。
与我藏在腰间的物体相同——驱动枪。
「——快退后!」
枪口朝向我们的瞬间,我抛下一句留给惠的警告,猛蹬地面。
日守司凝视驱动枪的透镜。发光的线条——化作可见光的思维线经由透镜转变为数道光线,向外迸射。与光线相互呼应一般,泪色的光芒开始溢出枪口。
思考汇聚——那是思考升华的前兆。想象凝聚的结晶经过一次急遽的缩放后——爆炸。
——赶上啊!
光自枪口溢出的瞬间,我以全身重量扑向日守司。堵在胸中的那口气还没来的及吐出,刺眼的光芒已灼伤我的双眼,我连忙将少女藏到身后。
如我所预料,思考升华失败时产生的能量在我眼前炸裂。
「——嘎啊!」
钝重的冲击力捶击我的背部。我晚了一拍才理解到,是无从抵抗的冲击波将我的身体砸在墙面上,那一瞬间的威力简直象是要把我整个人嵌入墙面。下一瞬间,我咳出一口气。
朦胧的视野中,循着模糊的轮廓,我在爆炸中心发现了——刚才引发了思考升华失控的日守司。她身穿的白衣似乎没有显眼的脏污。
……太好了,看来她没有受伤。
我安心地松了口气,视线挪向一旁,跌坐在地面上的惠满脸惊愕。她僵硬的视线转向我,我回以一个苦笑。
我没事。虽然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
「………好痛,飞了好一段距离……」
我确认身体各处状况,同时缓步走向仰躺在地面上的日守司。也许是因为失控的冲击,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她的右臂无力地瘫软在身旁,但右手仍然紧握着驱动枪不放。
搁在扳机前的指尖——好像微微地动了一下……?
「——练、习……」
我震惊的同时,日守司似乎打算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反复不停的痉挛中,甩动四肢的模样,只有诡异一词能形容。
而她的右手紧抓着驱动枪,枪口正缓缓地向上抬——
「——风峰,做事别虎头蛇尾。」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到耳中。
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该处般,我们三人之外的第四人就站在小巷的入口处。淡紫色的头发,身穿学园制服的少女随意举起手中道具。
像是锯短了枪管的枪。不——是异常小型的驱动枪。
「之后的事,我来处理。」
少女——莉诺·克里斯贝儿流畅地扣下了扳机。
泪色的光芒喷出枪口——霎那之间精准无比地汇聚为一点,取得形体。
在膨胀的热量——想象升华为物质的这一瞬间。
锵——宛若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在日守司的脚边响起。莉诺紧接着连续扣了三次扳机。锵、锵、锵——同样的声音在日守司的周遭三度响起。
经过一瞬间的寂静后,我目睹了莉诺的思考升华。
象是完成作品般,莉诺第四次扣下驱动枪的扳机——下一个瞬间。
锵。齐声同响——「牢笼」笼罩了日守司。
在日守司的身旁出现了形状如「线」般的结晶,一共四根。「线」的结晶发出铿锵如空气冻结般的声响,与其他的「线」彼此连结——连结后如反射般弹开。弹出后再与其他的「线」连结,连结后又反射,数根结晶的线,看似毫无规律但却精准无比地筑起了明确的「线」。
目睹线与线连结、反射的模样,多面体(prism)一词自然浮现于脑海——。
铿、铿、铿、铿、铿、铿——连锁的声响终于止息。
如同我预料——无数的「线」象是要包围白衣少女一般,彼此相系。
那是个形如鸟笼的「牢笼」。
「——这是——什么?」
隔着牢笼,日守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白衣少女伸出双手触碰结晶牢笼。推挤、敲击、殴打。
无论她再怎么使劲——创造这牢笼时的第一要素恐怕就是牢固程度,不可能因此损毁。
「奇怪——不见——不见了——」
原本紧握在日守司掌中的武器,不知何时掉落在「牢笼」外头。虽然驱动枪蕴含着失控的危险,但无人触碰的武器无法发挥其威力。
日守司微微地再度开始痉挛。感情扭曲了她的表情。
仿佛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某物在眼前被夺走了。
「——那个、那个,不能没有那个——!」
话语声最终转变为不成雷语的嘶吼,反复回响在牢笼内部。
「……这到底是……」
脚步声停驻在我面前。抬头一看,是莉诺。
——特例调查局拥有携行驱动枪的权限。
「那个……是你的思考升华?」
我几乎下意识地发问,但莉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风峰,联络天之河室长。」
莉诺说,视线抛向笼中失去理智的日守司。
不带分毫感情,透明澄澈的视线。
「告诉她,我们保护了一名失踪者。」


唰的一声,门几乎无声地滑动。
「嗯呃……终于结束了。」
背对着标示牌上写着『特设研究机构,中央信息处理室』的门屝,我伸了好大一个懒腰,有种血液突然间加速流动的感觉。当我正伸手揉着因疲劳和紧张而僵硬的肩膀,一连串的脚步声响在通道内。绯红长发飘舞。
「辛苦了,橙矢。报告已经结束了?」
  穗实将双手并拢在背后,抬头注视着我。我抚着那头红发回答:
「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谢谢你,等我这么久。」
「嗯,不客气!」
穗实很舒服似地瞇起了眼睛,有点像被人轻搔下巴的猫咪。虽然我还想多摸摸她的头发,不过回到家再说也不迟。
「好了,回家吧。姐姐大概也在等我们吧。」
听见穗实开心地应了一声后,我们一同迈开步伐。夜间九点的研究所十分安静,走在通道上能遇见的夜班职员也为数不多。
虽然之前已经联络过姊姊,说明事情拖到这么晚的原因——
「和想象中的一样,和本部报告还真叫人紧张。」
「嗯,橙矢好厉害。」
这次换穗实踮起脚尖伸手摸我的头。虽然有点害羞但我还满开心的,为了方便穗实摸头,我一面调整步行的速度,一面往下说:
「本部的人好像还留在这里,大概是之后要继续整理情报吧。」
「因为事件真的很严重吧……」
轻抚着我的头的那只手停了下来。看见穗实脸上复杂的神情,我对她点头。
  「毕竟失踪事件也持续好一阵子了。而且这次是和政府协力进行调查,应该会比平常投注更多人力在事件上吧。」
  
  


这也是我这次不需经过特查这一层,直接向本部报告的原因。在刚才的报告会议上,除了研究所外,以尤瑞安努斯调查官为首的特例调查局成员亦全数到场。
也包含在刚才那事件之后,监视着日守司直到她昏迷的莉诺。
「那位日守同学,她没事吗?」
由于穗实面带担忧地问,我稍稍放松表情。
「据说没有生命危险。从被送到医院到现在为止,好像一直沉睡着。」
「这样啊……」
穗实似乎松了口气。我抚着她的头发——但我其实也放不下心。
那空洞的眼神。自完全无法对话的状况来看,日守司肯定是陷入了某种异常的状态。而且,她为何持有驱动枪也令我很在意。
而且——最重要的失踪原因,到头来依旧毫无头绪。
「事情好像很复杂啊……」
我不再往前迈步。因为,身旁的穗实先停下了脚步。那张宛若发愣般的侧脸,正注视着玻璃窗另一头的某个实验室。实验室内夙夜匪懈进行的研究项目——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研究室大门旁挂着的标示牌写着——「第三残留体研究室」。
「……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喔。」
身旁的穗实一语不发地点头。她的视线正聚焦于研究室内的巨大装置——培养器。身穿白袍的研究员们正在调查培养器四周密密麻麻的仪器。
他们的视线不时转向被囚禁在注满羊水的培养器内的——一只残留体。
穗实细语道:
「……残留体的实验?」
残留体——头部长着泪晶的异形生命体的总称。
世界的毁灭。经过这个人人皆知的历史分歧点,残留体以及包含纯白花瞳在内的数座高塔,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世界上。目前早已远在天边的纯白花瞳正是残留体的居所,同时也和我们人类必须藉由潜水都市潜入海中生活的唯一理由有所关连。
「……大概是泪晶的反应实验吧。」
我抚着穗实的头,双眼凝视沉眠于培养器内部的残留体。自它的头部象是由内向外刺破头盖骨似地,长着一根眼熟的羽状泪晶。
取得残留体持有的泪晶——这就是对潜水都市来说潜水的意义。
对现在的世界来说不可或缺的泪晶,这份贵重资源只生长在残留体的头部。因此潜水都市循固定的周期潜入海中,与纯白花瞳相连——歼灭塔内的残留体。打着为了取得泪晶的旗帜。
  我的职务「武装研究员」——身负着这战斗的胜负。
「我……」
穗实自言自语般嗫嚅道。她的视线固定于培养器中的残留体。
突然间,她的侧脸看起来好寂寞。
「也许,我以前也在那里面……」
「……穗实。」
我稍稍使劲摩娑那头绋红的长发。穗实的温度渗入我的肩窝。
过去——穗实曾经是名为《长羽型》的强大残留体。
虽然我也不晓得「曾经」这词是否适当。但至少经过了寒假时那场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残留体所发动的都市突袭战——之后,穗实失去了她头上的泪晶之羽。
由于该袭击事件于日出之时落幕,目前也被称作「黎明危机」。
对众人来说,当然对我也仍然记忆犹新。我想穗实也不例外。
到底该如何定义残留体——关于这一点我过去曾屡次深思,现在偶尔也会思考,但在动用零碎的定义之前,我深知某些比定义更加真实的事物。
依偎在肩膀的暖意、长发散发的香气——毫无疑问地存在于此处。
「……有时候,」
我听见依偎在我身旁的穗实的一吸一吐。
「我会分不清楚,我算哪一边。」
哪一边。这到底是指什么,不需多加说明我也明白。
「像这样,在橙矢的身边,一面感觉橙矢的温暖,一面看着残留体……我会想,现在的我究竟算哪一边呢?」
「穗实就在这里。在我的身边。」
不用怀疑。穗实感觉得到我的体温,我也正感觉着穗实的温度。这份温暖中蕴藏着至今为止我与穗实度过的时光。自从寒假开始流动的时间,理应正确地刻划着我们有过太多回忆的过去。
但是——穗实说着,将脸轻轻埋入我的肩窝。
「会去烦恼我到底是人还是残留体……这件事,是不是代表着,我正在残留体和人类之间摇摆不定呢?」
「多烦恼也没关系。」
我坚定地说。为了吹散穗实心中的阴霾,我断书道:
「我也是常常烦恼个没完没了。像是姐姐的事、学校的事。可是我现在还是有办法露出笑容。烦恼,一定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想,烦恼是赋予人类的特权……大概吧。」
「嗯……橙矢讲话好像阳阳小姐一样。」
穗实嘻嘻地笑。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像。我也跟着露出笑容。
  「说的也是……我是因为想和橙矢在一起,才选择人这一边的。」
宛若告诫她自己似的坚定语气,同样回响在我心中。
因为想要在一起——每当想到这件事,我总是会伸手抚摸腰间的枪套。
驱动枪。为了打倒残留体而开发的武器,武装研究员的利刃兼盾牌。这把大型手枪是我长年来的伙伴,这些年来无情地消去不知多少残留体的生命。
与穗实一同生活。扣下驱动枪的扳机。
有朝一日如果这两件事合而为一,我该怎么选择?——这问题,我还给不出答案。
我也知道我现在正在逃避——不,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正仰赖着潜水都市浮在海面上的现况。不过我认为这也无所谓。当我下次面对残留体时——我是否能扣下驱动枪的扳机呢?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就该趁机会好好地烦恼。
「……不能放弃思考,直到最后……」
「嗯,你说的或许没错。」
像是在回应我朝着半空中说出的总结,意想不到的声音自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
「能烦恼的时间十分宝贵。特别是在世界正要激烈变动的时刻。」
不知何时,莉诺背靠着后方的墙。也许是目前不在校内的关系吧,她并没有戴眼镜。穗实惊叫一声自我的肩膀跳开。整张脸连耳垂都染成一片红。好可爱……啊,这不是重点。
「……莉诺,你这样突然出现会吓到人的。」
「我很抱歉。」
她一脸认真地郑重回答。她还是老样子.刚才她绕到我背后时我完全没有察觉。我尽可能不去在意脸颊的热度。
「怎么了吗?会议已经结束了?」
「还没。只是暂且休息,我来买年糕红豆汤。」
「这、这样喔……」
印象中,年糕红豆汤似乎不太适合用来润喉。莉诺唤了我一声,视线投向我背后。大概是想知道实验室里在干什么吧?
莉诺透明的双眸凝视着沉睡在培养器内部的残留体。
「蛮稀奇的。居然在做激发状态的判定实验。」
「……知道得还蛮多的嘛。」
我吓了一跳。她不但一眼就看穿了实验的内容,而且她拥有的知识甚至足以判断这实验在残留体研究上是否常见。我一直以为特例调查局的专业领域与研究所完全不同,难道是我误会了……?
「……只是我个人的知识罢了。」
也许是我的疑问在脸上表露无遗,莉诺缓缓地左右摇头。
  「就我个人来说,我讨厌残留体。」
「……咦?」
轻声的惊呼出自我身旁的穗实。
莉诺也许把这反应视为问题了吧,她毫无迟滞地往下说:
「我讨厌残留体——或者说,我讨厌泪晶这玩意吧。我抱持着比起其他事物更强烈的执着,才会知道相关的知识。」
「……你说讨厌,为什么?」
「你有你的想法。我也一样。」
这句话让我无从反驳。透明的视线直刺向我。
莉诺话锋一转,给我的冰冷印象完全不同于在学园时的她。
「再说——你觉得有人会喜欢残留体吗?」
「这种事……!」
不一定吧。我想断言,但身为人类的常识阻碍了我。
残留体——拥有人类需要的泪晶,异形的妖魔。怪物。死神。所有的形容词都带有负面的色彩,我一时之间没办法继续说。
而且——我也曾经心怀着敌意与憎恨,将枪口指向它们。
「那是人类的敌人。」
莉诺的话语直接而不带修饰,反而刺入胸口更深。似乎有人抓住我的衣角。
穗实——将身子缩在我的背后。她的眼皮微微颤动。
「……这种事,很难说吧?」
我打从正面迎向莉诺的双眸。也许我正不自觉地瞪着莉诺。
「所有的残留体一定都是敌人,这种事谁说得准。」
「我没有要断言。但也没有任何根据显示,有一部分的残留体是我们的同伴吧?」
有。真的有。我想说却只能在内心反驳,让我很不甘心。
「之前的都市袭击事件——『黎明危机』对人们来说仍然记忆犹新。拥有智能的生命体,一度使得都市机能差点陷入停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而且——莉诺说着,她澄澈的双瞳望向我身后的研究室。
同时也将沉眠于培养器内的残留体——她口中的人类之敌顺便收入视野。
「那个事件,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问题点。」
——不知怎地:心跳的速度莫名地加快。
「事态沉静的速度太快了。残留体对都市发动的全面袭击,完全出乎我方的意料——从时间点及精密度上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一场『作战』。但是,这场袭击却轻易地被瓦解了……而且是以统率残留体的某个体被打倒的形式作收。」
  莉诺滔滔不绝的口吻,仿佛她在现场亲眼目睹事件经过。我下意识地咽下口水。莉诺理应不含任何感情的视线,仿佛穿透我的身躯——
固定在躲在我背后,心生胆怯似地垂下眼睑的穗实身上。
「我猜……也许,原本有一个负责指挥残留体的某个体存在——而且拥有等同于人类的思考能力——但因为某些理由,藏身于某处。」
「……!」
这回,我的呼吸真的差点暂停。喉咙干到甚至发痒。不可能——即使我在内心否定,莉诺那太过平静的模样却不断激起不安的情绪。
难道说你知道?我有种冲动想问她。
难道说你知道,眼前这位少女,穗实曾是最强的《长羽型》?
「…………你想太多了吧?」
我终于从喉咙挤出这句话。莉诺则干脆地点头同意。
「没错。这只是几近于妄想的猜测。……话说回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与她口中的台词相反,眼前这位隶属于特例调查局的少女,脸上神色一点也不像心中有疑问。
「你身为武装研究员却为残留体说话。这是怜悯还是同情呢——或者说,是种身为掠夺者的感伤?」
「……我才没有这么多愁善感呢。」
只有这句话,我说得再坚定不过。不,我非得秉持坚定的态度不可。将穗实藏在我的背后——我与莉诺正面对峙。
「残留体和武装研究员是对等的关系。就算我们可能夺取对方的性命……不,正因为如此,我不会犹豫……也不能有所犹豫。」
对等,这也就是说不会对彼此的行动抱有歉意。
战斗。杀害生命。夺取泪晶。都市遭受袭击——人类与残留体之间的关系,没有余地让怜悯这类天真的感情能介入,而我也没打算为此悲叹。
若非如此——我如何对得起战斗至今屠戮的残留体。
「——原来如此。对等关系。」
莉诺细语道:真有意思。
不知何时,莉诺的表情已经和刚才说不可思议时有所不同,她的脸上绽放着她在学园不时露出的透明微笑。那是面对翼时露出的笑容,也许是她最真实的笑容。
「很有趣的想法。」
哪,风峰。她唤我一声,淡淡地笑了。
我察觉到,一直以来被我认为不带感情的双瞳,其实并非欠缺神采。
「但是……务必要小心。」
那透明澄澈的眼神,代表了不受任何事物影响——永不动摇的坚韧意志。
  只需注视她的双瞳深处,便能看见充满于该处的意志力。
……如此的透明。
「这想法——有朝一日也许会轻易夺走你的生命。」
莉诺的微笑,美得令我背脊发凉。





第三章 无法听而不闻—Misunderstanding—


「据报日守司已经醒来了。」
美阳小姐背倚着室长之征,也就是那张低反弹椅,如此说道。
周末的特别派遣调查室。一般来说,我除了暑假寒假等长期休假之外,不会在假日排班,但今天不同,包含我在内的特查室全员齐聚一堂。而且每个人的脸色都同样较为凝重。
理由在于刚才美阳小姐口中的那句话。
「昨晚自医院接到的连络,我想各位都已经藉由电话得知了——由于日守司的意识已经恢复,有些事实目前已经真相大白。」
「嗯。有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穗实放缓了表情,欣喜的模样象是为了切身之事开心。整整两天——在沉眠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恢复意识,无论在身体状况或调查进展两方面,的确都是个好消息。
我请美阳小姐把话说下去。
「有得知任何关于失踪事件的线索吗?」
  「嗯。据说在日守司恢复意识后,特例调查局前往询问——不过,事情并不顺利。过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取得任何线索。」
听了美阳小姐这番话,阿升头上浮现了一个问号。
「大姐头……你这意思是毫无成果?」
「不尽然。什么也问不出来就是我们唯一的成果」
这是猜谜吗?穗实歪着头问道。一抹苦笑浮现在美阳小姐的脸颊。
「什么也问不出来—是因为日守司的意识过于混浊,无法与人有条有理地交谈。」
「……啊。」
光是这说明就足以让穗实明白状况了吧。她的视线与脸一同下垂。意识混浊……这并非毫无预兆,我回想起在小巷中与日守司相对时的空洞双眸——以及她无法理解的言行。
穗实的情绪似乎因此消沉,我伸手轻抚她的头发。虽然我心中早已猜出答案,我仍然开口问道:
「日守司的状态,果然是……」
「据说她精神错乱的程度可说是一目了然。很讽刺地,精神错乱的原因虽然并非一目了然,但原因已经在相当早的阶段便大致理清了。」
根据室长脸上苦涩的神情,我推测那原因恐怕出乎意料的糟糕。
「问题的原因似乎在脑部。意识混浊似乎是并发症。报告书上写道——原因似乎出自掌管身体中枢机能的脑部,受到来自外界的影响。而且是强迫性的。」
强迫性。美阳小姐最后添上的这句话迫使我察觉。
美阳小姐口中那句来自外界的影响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大姐头,你是说……」
恐怕和我获得了同样的结论,阿升开口说道。他的脸色显得苍白。
「日守的脑袋被人动了手脚……?」
「是的。藉由机械或药物,或者——总之,就如小八你说的。」
虽然是正确答案,美阳小姐仍一脸肃穆。恐怕是因为内容的关系吧。
日守司——失踪的学生的脑部受人操纵,甚至令意识因此混浊。
「总而言之,藉由这次的发现我们得知,包含日守司在内的失踪案件恐怕是人为性的——说穿了,失踪者可能是遭到了绑架。」
「……绑、绑架?」
穗实的语气中明显渗出胆怯,但她立刻绷紧双唇。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感觉到她的意志,让我勇气百倍。
绑架。失踪是不为人知地失去踪影,而绑架不同——绑架肯定有其他力量存在。
「虽然就现况而书情报并不多,不过也不是毫无头绪。橘子箭,你记得日守司发送给周围人的邮件吗?」
听美阳小姐这么一问,我翻遍记忆的底层——也用不着这样。
  「我记得……总之,是很怪的讯息。」
那封邮件,我已经请惠转寄给我一份,并由我转交至美阳小姐手中。
「那个算得上什么线索吗?」
「其实——除了日守司之外的失踪……不,受到绑架的学生全员都曾经向周围的人送出内容相同的邮件。」
肩膀感到不自然的僵硬。阿升的身体也微微后仰。
「所有人……?」
「对,一个都不缺。关于失踪者,我们之前只查出适性测验这个方向,现在又多一个共通点了。」
——会不会是被泪晶管理局带走了……
日守司的好友惠的话语浮现在脑海。内容仿照都市传说的诡异邮件。
如果所有失踪的学生都曾经向周围的人送出这封邮件,那的确很不自然。不过,若将不自然的符码彼此重叠——也许看起来就会显得自然而然?
「该不会,绑架犯人就是……」
「泪晶管理局。不过,当然要添上『自称』二字作为注释。」
美阳小姐添上注释二字予以肯定后,阿升参透了什么似地开口:
「都市传说就是越滚越大的谣言……身分不明的绑架犯要取个名号的确很适合。话说回来,世界上也没有绑架犯人会报上本名吧。」
「嗯。很难想象是由失踪者本人送出那封邮件,恐怕是犯人——自称泪晶管理局的人物所发送的,如此推测较为合理。」
泪晶管理局。诞生于谣言中——一脚跨入现实的组织。
总而言之。美阳小姐一句话统整讨论。
「虽然对手如云雾一般无法捉摸,但也不是没有对抗的手段。橘子箭,再次向你确认,你发现日守司的当下,她身上携带着驱动枪,是吗?」
「啊,是没错……而且差点引发思考升华失控。」
「这正是搜寻失踪者的一线希望。」
听见美阳小姐这句话,我先怀疑起自己是否听错了。室长以坚定的口吻接着说了下去:
「请各位回想这个事件的舞台。」
叩叩。美阳小姐以指轻敲她的办公桌。桌面上整齐地堆放着关于失踪事件的资料及报告书。失踪事件的——舞台?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失踪的学生们曾接受的这项测验,目的在于判断该学生是否拥有施展思考升华的罕见天赋。而这次的事件中,遭到绑架的日守司虽然差点使思考升华失控,但她的确拥有这份天赋。为了行使奇迹——绝对必需的才华。」
这两点之间浮现一条线。穗实灵光一现似地举起了手。
  「所以说,能用思考升华,就会变成犯人的目标?」
「百分的正确解答,小穗穗。」
美阳小姐强而有力地点头。接着添上一句:不过这目前只是一个假说。
「虽然还无法确定资质的有无是否直接等同时绑架犯的基准,但可能性很高。而且就现况来说,我们也没有其他有效的线索。与特例调查局商谈之后,我们特别派遣调查室将试图以某个手法,循此线索进行调查。」
「所以说?」
阿升收到穗实的视线,而美阳小姐则以眼神代替话语询问我。
我同样只用眼神表示同意——美阳小姐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已经事先知道了。
「——我想采用诱饵调查。」
室长的提议一出,特查室的反应慢了半拍。
穗实缓缓地歪过头。
「……刑警先生?」
「大致上有些类似。佯装出近似于失踪者的状态或状况,诱使犯人的目光指向我方——这手法的风险相当高,你愿意接受吗?」
橘子箭——美阳小姐如此问我,我坚定地点头说道:
「没问题。我在昨天已经考虑过了。」
「……喂喂喂,要叫阿橙去当诱饵喔!?」
阿升瞪圆了双眼,至于一旁的穗实仍一脸呆滞反应不过来。
我早已预想两人的反应会是如此,但我也只能回以苦笑,让我不禁觉得有点抱歉。
「嗯,我昨天就接到美阳小姐的联络了。」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头,你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橘子箭是学生也是现役的武装研究员——就思考升华的素质来说有再充分不过的保证。……当然了,小八的意见也有道理。」
美阳小姐再度将视线转向我。比刚才更深地凝视着我。
只消一眼,我便看出了蕴含在那双眼眸中的深切担忧。
「橘子箭。就算你现在决定放弃——谁也不会反对。包含我在内。」
「不用担心啦。我已经和姐姐谈过了。而且我能亲自参加适性测验,就算和犯人接触也能战斗。」
我自认这理由十分充分,足以让我补上笑容坚持己见。不过……
「——橙矢?」
突然间,身旁似乎有人缓缓站起身。绯红长发飞扬在半空。……呃。
只见穗实不满地将脸颊鼓得像颗气球。
「……我怎么都不晓得?」
  「呃……这个嘛……这个……」
因为不想让你操心——诸如此类的理由我事先也想了几个,但一直到我面对这状况才明白这有多难说出口。虽然太迟了些,我转向穗实抬起脸。
「抱歉之前瞒着你。不过……不用担心。总是要有人来当诱饵,而有能力自保的我是最佳人选。也许有点危险,不过……这个……」
「……嗯。我懂。」
穗实的反应一反我所预料,她点了点头。
不过,脸上两道眉毛塌成了八字——神情似乎十分复杂。
「诱饵调查很危险,但这是工。……我很担心,也不希望橙矢去当诱饵,可是我也很知道橙矢其实很厉害。」
宛若为了说服她自己的细语声,化作冲击撼动我的胸膛,
「……但是。」
那正是受人信赖的责任与喜悦带来的重量。
当我察觉到这一点,不知何时穗实正凝视着我的脸。
「不可以太勉强喔。」
「——嗯。」
负伤也好,被打趴也罢,只要能再生就无所谓——我打从三年前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想法,即使到了现在,这想法恐怕依旧深深渗透在我的骨子里。
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这想法会使眼前这位少女的笑容因此蒙尘。
「我会尽我的全力。不过,不会勉强。」
我说完,为了让她安心般伸手抚过那头绯红长发。
「嗯!你一定要小心喔,橙矢!」
  最后——穗实微微颔首,对我微笑。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目的在于判定受测者是否拥有行使奇迹的资质。
试验于都市全局实施,在政府的主导之下,对高中生以上的学生课以参加测验的「义务」。当然不乏反对的意见。不过,在适性测验拿到好成绩的学生可获得政府的优惠辅助,接受测验的时间也可由学生自行决定,诸如此类的消息公布之后——至少学生和学园表面上并未传出明显的反对声浪。
不过那毕竟只是表面上。暗地里,失踪事件从未平息。
「说到测验就免不了紧张……」
语气僵硬地说完,翼叹了一口气。
  放学后,我们早早离开学园前往测验会场,据说这是政府为了举办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而特别设置的。我和穗实今天打工休假,传闻中弓道社明年主将的不二人选——翼也一样。
翼比想象中更怕紧张,她难得露出消极的神情,原因就在此。
「真是的,为什么要自己主动参加突击小考啊……」
「嗯!小翼加油!哦!」
走在翼身旁的穗实与翼完全相反,一如往常地精神饱满。参与适性测验是学生的义务——或早或晚,总之非得参加不可。穗实趁机提出了一同前往的要求,而我虽然正在进行诱饵调查,但是让穗实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还是让我比较放心。
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脸色不太好的翼比较令我担忧。
「翼,没问题的啦。虽然名字叫做测验,也不会要你趴在桌上写考卷。判定思考升华的素质,也没办法念书做准备。反倒是临场时的想象力和集中力比较重要,只要尽可能放轻松参加测验就没问题。」
「……谢、谢谢。」
翼这么说,眼神却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橙矢,你好像很懂思考升华?」
「咦?啊……这些都只是从美阳小姐那边听来的。」
我连忙回答。但我并没有说谎,我的知识有一大半都是来自美阳小姐或姐姐的教导——不过,翼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不满。似乎引起她的怀疑了……?
「哦……因为橙矢和天之河小姐交情很好嘛。」
翼的回答似乎有些文不对题。她的视线刺向我的脸颊。这个嘛……
「……啊,我们差不多快到了喔。」
我指向远方的建筑物。我自己也觉得这招转得很硬。翼仍旧一脸不满,但还是循着我的指尖往前看。
「测验会场还满大的。」
眼前的建筑物——测验会场,大概是政府的建筑物吧。外表看上去是一栋整洁的大楼。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会场——名称越长,设施的规模便越大,这似乎是「鹡鸰」内的通则。研究所也不例外。总而言之,建筑本身相当气派。
而建筑物内忙乱的程度也近似。
「嗯……人好多喔。」
抵达会场,穗实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一楼大概是接待大厅吧,视野内充满了前来接受测验,身穿制服的男女。其中有眼熟的制服,也有南第一……南第三的学生。人数比起预期中要多上许多。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呼……这应该要等很久喔。」
「还好吧?到医院接种预防针的时候,不是也差不多?」
  翼的语气摆明了不在乎。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两者同样属于政府推动的政策,从这一点来看或许真有其相似之处。
「……话说回来,如果是由研究所主办,场面会不一样吗……」
「橙矢?走吧,赶快先登记。」
经过一番折腾,完成测验登记之后,剩下的就只是等待。
测验顺序似乎采取号码制,必须一直等到专人叫唤手中号码牌的号码。原以为这段等待时间会很无聊,不过也许是因为精神集中在与翼或穗实的对话上,时间一瞬间就过去了,甚至让我不曾在意喉头的干渴。
「——橘子箭。」
突然听见自己的绰号,我花上了一小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向,无瑕小腹袒露无疑的女性——我们的室长正举起单手向我招呼。
「看来你们正等着接受测验?好久不见啰,小翼翼。」
「……您好。」
翼低头行礼,态度有礼但见外。翼和美阳小姐算不上多熟识。翼突然抛给了我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题随着视线传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眼神大概是这意思吧。我看向美阳小姐回答:
「因为美阳小姐在今天的适性测验担任测验官。」
特别强调今天二字——原因在于「测验官美阳小姐」是诱饵调查的其中一环。美阳小姐的理由是,为了在万一遭遇突发状况时能够临机应变立即处理。
美阳小姐与政府交涉后成为了测验官。但她的态度丝毫未透漏出这些背后的因素。
「嗯。要是我有幸担任你的测验官,到时候请多多指教啰,小翼翼。」
美阳小姐对着翼展露华美的微笑,翼连忙低下了头。翼并非不知如何与美阳小姐相处,只是翼其实还满怕生的。
话说回来。美阳小姐一面说,放眼环视嘈杂已极的试验会场。
「老实说,我也想动用测验官特权,给各位一些优待——不过看这状况恐怕是没办法,不好意思啰。」
「没关系啦。美阳小姐看起来好像也很忙。」
「我不习惯当测验官也是一个原因。判断一个人是否合格,比想象中更耗费心力。……而且,今天的面试人数特别多也是事实。」
——我想,应该不是被美阳小姐的这句话吸引。
「……啊,原来您在这里。」
一位眼熟的男人朝学生移动的相反方向前进。那身烫得笔挺的红色制服,混在这群黑或深蓝的制服身影中,自远远看去仍然十分显眼。
男人——特例调查局的尤瑞安努斯调查官胸前别着「测验官」的名牌。
「天之河室……抱歉,天之河测验官。不好意思在您休息时间打扰您。」
尤瑞安努斯先生对着美阳小姐咬耳朵。……啊,对了。诱饵调查一案已经在事前通知过特例调查局。尤瑞安努斯先生会担任测验官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协同调查——也许正与美阳小姐商量调查事宜的尤瑞安努斯先生,不知为何露出了困扰的神情瞄了我一眼。美阳小姐的视线也跟着转向我。……嗯?
「风峰研究员,可以借点时间吗?」
居然直接找上我。视线不经意地往旁边飘,正好和青梅竹马的少女四目相对。
「由于事出突然。虽然您正在执行调查任务,可否请您伸出援手——」
尤瑞安努斯先生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但我却无法将视线从不停地反复盯着我和试验官的翼身上挪开。我感到一丝冷汗滑过后背。
风峰研究员。事出突然。调查——几个字眼在脑海中不停打转。
「——因此,可以拜托您担任测验官吗?」
「…………什么?」
我只听见这一部分。在脑中复诵这句话——啥?什么,测验官?
在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尤瑞安努斯先生已经唐突且迅速地展开行动。我的手腕被他牢牢抓住。怎么了?
「原因晚点再向您说明。我先带您前往准备室。」
「什么?……等等,等一下!」
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强,就这么拖着我走。我向美阳小姐投出求救的眼神,美阳小姐却只是露出复杂的神情左右摇头。那表情象是已经接受了当下的状况。
——可恶,事态发展一定要这么突然吗?
「穗实,之后的事先拜托你了!」
我回过头去大喊。穗实的头在这一瞬间仿佛往旁边一歪,但随即连忙上下点头。我告诉自己,诱饵调查的重点在于接受测验之后。
「橙……橙矢!」
翼的声音让我差点踩住脚步。翼眉毛下垂凝视着我,那神情与之前目睹我因莉诺的话而动怒时相同。那表情,就好像……
不知为何,看起来好像害怕被我抛下似的。
——明明就没有必要隐藏武装研究员的身分。
「……我很快就回来!」
最后——我来不及说些什么便离开了现场。
  掠过脑海的那句话——不知为何,像极了莉诺的声音。


  「原本排定的测验官临时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
领着我进入名为测验官准备室的小房间后,尤瑞安努斯先生解释道。
「原本应该要找其他人处理,不过今天学生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请稍等一下,就算这样,找我当测验官不太好吧?」
我只好搬出学生的身分辞退。虽然我人都走到这边了,事到如今还说这话也没意义,但拿学生来填补不足的人力,这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我应该算是接受测试的那一方……?」
「关于这点没有问题。风峰研究员已经以武装研究员的身分建立诸多战功,可免于接受适性测试。若您认为身穿学校制服会造成问题,我们也有预备的测验官制服。」
尤瑞安努斯先生从一旁取出了测验官专用的制服。这……别开玩笑了吧。
「拜托您了。虽说是测验官,实际上只需要确认思考升华是否发动,十分简单。」
我的视线转向站在一旁背靠着墙的美阳小姐。……美阳小姐抛回一抹淡淡的苦笑。算了,看来美阳小姐应该已经得知理由,会有这反应也如同我预料。
不过,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在说:交给你决定。
「……我明白了。」
呼出长长一口气,我点头。
没办法——事到如今,不情不愿的借口就扔一旁去。毕竟机会难得。
只要把经验当成一项财产,反而会觉得赚到了。
「我会尽力试试看。」
「真是非常谢谢您。真不愧是风峰研究员。」
我不太明白他这句夸奖的意思。那温和的表情让我不由得怀疑起他是不是想哄骗我,不过说这些都太迟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尤瑞安努斯调查官——现在是测验官,说:
「那么我先告诉您测验时大概的流程。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如它的名称,目的在于检视思考升华是否成功发动。为了判断受测者的素质——」
尤瑞安努斯先生自腰间的枪套流畅地拔出驱动枪。标准尺寸的黑色手枪。虽然同属特例调查局,和莉诺的驱动枪显然有所差异。
「使用驱动枪判断。当然,并非直接使用。」
尤瑞安努斯先生脸上浮现了柔和的笑容,举起了手中的驱动枪……,思?
「……这把驱动枪是不是有加装什么东西?」
我指出我发现的异常之处。驱动枪的枪身后端,在透镜的旁边多出了另一片透镜,构造上似乎可以遮盖集中思考用的水晶体。
双重透镜。尤瑞安努斯先生点头说道:
「是的,我们暂且称之为驱动枪的保险装置吧。如您所知,发动思考升华时会与泪晶能量匣产生反应……这一片透镜的效果在于对集中于水晶体的思考施加限制。抑制思考与泪晶的交互反应,使得思考升华的物质化范围缩小——简单地说,可削弱思考升华的效果。」
「削弱……」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至少我在研究所从未看过这类透镜。
我们的室长似乎也与我相同,只见美阳小姐的手指贴在下巴旁。
「这保险装置是政府开发的?」
「是的。是我们专用的规格。于实际测验时,再额外加上另外两片——使用施加了三重保险的驱动枪。施加三重保险后,就思考升华来说几乎没有意义,但测验目的只在于判断成功与否。就防范失控这一点,可说是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没有必要实际创造出物质。……只要注意泪晶的消耗量,便能作为思考升华资质的判断基准。」
美阳小姐简单做了个总结。尤瑞安努斯先生露出了一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表情。就象是他接下来想说的台词被美阳小姐抢走了。
我不禁觉得有点同情。啊,话说回来。
「所以说,尤瑞安努斯先生的驱动枪也一样?」
尤瑞安努斯先生用于说明的驱动枪是自他腰间枪套抽出的。换言之,是他的个人装备——特例调查局的成员可配戴的装备。
尤瑞安努斯先生脸上浮现的笑容告诉我,我的猜测正确。
「特例调查局的驱动枪有安装同样安全装置的义务。我们只是调查局——不需要行使足以夺取性命的思考升华。」
回想起来的确如此。那一天,莉诺使用的思考升华是「牢笼」。和我或美阳小姐等武装研究员的思考升华大相径庭,牢笼明显属于无攻击性的物质创造能力。输出功率低——若原因在于安全装置,那就说得通了。
差别仅仅在于——枪口指着的对象,是残留体或人类。
「……不过,这个测验同时也带有选拔武装研究员这层意义在。」
并未放过对话间的机会,美阳小姐问道。话锋锐利。
我们的室长将诸多感情藏在那复杂的神情底下。
「思考升华的天赋,换句话说就是战斗的天赋——与残留体战斗所需的资格。这次的测验以学生为对象,不正是为了增加选择手持驱动枪的人数?」
「……真是严厉的指责。」
尤瑞安努斯先生苦笑道。与尖锐地切入话题的美阳小姐相同,这位男人面对美阳小姐当面指责,态度丝毫不为所动。胆识十足——哪像抉在两人之间的我,只能保持沉默。
「思考升华是拯救世界免于毁灭的奇迹之力——但在另一方面,就现况来说,思考升华的运用只限定于驱除残留体或我们特例调查局的武器等战斗相关的领域,这是最基本且绝对的限制。但这不只是出自失控的危险,大众对失控的恐惧感经年累月形成的普遍认知也是原因之一。」
思考升华十分危险——事实上的确如此,这份认知并没有错误。再加上使用的工具形状为枪枝,一般来说思考升华确实属于一般人不愿亲近的事物。这情况长年持续下来,最后大家虽然知道思考升华很危险——但知道为何危险的人数比例,却低得吓人。
不明白真相,只靠既有的认知判断。我想这其实并非多么稀奇的现象。
「都市的居民在心中深处对思考升华抱有抵抗感。武装研究员也因此产生慢性不足的问题,我想天之河室长应该也有注意到吧?」
也许是并未期待美阳小姐回答,尤瑞安努斯先生停了一拍,接着说:
「这次的适性测验的确有您所说的那层意义在。但我认为意义并不局限在增加武装研究员的数量。希望年轻人能发现新的可能性——放任使想象化作现实的力量埋没,未免也太可惜了。」
滔滔不绝的尤瑞安努斯先生脸上带着苦笑。最后他放轻声音自言自语般说道:
「但我不过只是一位调查员,说这些话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这回事。我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意见。」
美阳小姐宛若理解了他的说辞,点了头。基本上,我们的室长从不说场面话。
让思考升华的才华就此埋没十分可惜——关于这点我也完全同意。
「……不好意思,谈话时间拖太长了。」
尤瑞安努斯先生的这句话仿佛正好为这段对话做了结,天花板的扩音器传出了电子合成声。仔细一听,看来下一批测验就要开始了。
风峰研究员——听到尤瑞安努斯先生叫我,我已经猜想到他的意思。
「虽然有点急,下一位测验者就拜托您了。大略的测验流程是——」
听完他简洁的说明,我接过测验官的制服并披上身。由于身处室内总觉得太过厚重,不过总比学生的身分被看穿要好上许多。
不过当尤瑞安努斯先生称赞我「相当合适」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那么,风峰测验官,您可以从那扇门通往测验室。」
尤瑞安努斯先生才说完,准备室里侧的门轻盈地往一旁滑动,象是在欢迎我。我连忙踏出步伐,突然间——美阳小姐揪住我的手腕,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
「……轮到小翼翼测验时,我来代替你吧。不过应该还要等一阵子。」
听她这么一提我才注意到。对了,要是我担任测验官,就有可能负责翼的测验。正因为我刚才完全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倒抽了一口凉气。
「……非常谢谢你,美阳小姐。」
我在简短的话语中尽可能注满感谢之意,美阳小姐轻拍我的背。快去吧——了解到她的意思,我这次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测验用的房间。
房间比想象中要宽敞。背对着无声阖上的自动门,我扫视房间内部。内部空间不算小——房间中央设置有一尊高度及膝的台座。走近一看,适性测验作答用的笔——附安全装置的驱动枪正搁在台座上头。刚才说的就是这个?
「——测验号码一二一九。认证已完成。」
突然间,机械合成的声音响遍测验室。宛若导引的语音白天花板响起——人到了?
「南鹡鸰第二学园——」
糟糕。内心流下一滴冷汗。看来第一位对象就是同校的学生。才感觉到房间另一侧的门有人的动静,下一刻门便在唰的一声中轻快开启。
「一年二班,绯空翼——请入室。」
门开了。接受测验的学生踏入室内——……嗯?等等。
我不可能看错。一同渡过漫长岁月的对象,也许心境正与我相同吧,只见她愣愣地站定在入口处。
怎么会——为什么……?应该还没轮到她吧……?
「……橙矢?」
接受测验的学生——翼圆睁着双眼,呼唤我的名字。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气吸不饱。每当呼吸更加急促,焦急便无可抵抗地涌上心头。视线无法白面前的翼身上挪开,我就只能呆站在原地。
会被发现。被发现了。一直隐瞒至今的事实——我是武装研究员。
「——测验官。接下来,请开始进行适性测试。」
扩音器的导览声让我突然回过神来。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恢复鲜明的视野中,茫然自失伫立于该处的翼,蹒跚地踏出了第一步。
「……你是橙矢……没错吧?」
翼似乎仍半信半疑,又走了一步,而我丝毫动弹不得。象是突然忘记该怎么走路似地全身不对劲。距离——又缩短了一步。
「……翼……你怎么会在这?」
翼踏出第三步时,我终于开口回应。事到如今我终于焦急地回想起:
「顺序……不是还没到?」
「咦?嗯、嗯……刚才,莉诺跑来和我交换号码牌……」
……莉诺?这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说她的号码比较早,让给我先接受测验……」
加上翼的补充说明我这才明白。莉诺也是学生——而且是特例调查局的调查官。她为了协助诱饵调查而前来此处,并且和翼交换了号码牌。但是……
「……橙矢呢?橙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空闲能思考其他事。翼的追问尚未停止。
「……你身上这套,是测验官的制服吧?」
「呃……这个是……」
我连忙向后退——后退又有什么意义?穿上测验官的制服,身处测验室出现在翼眼前的瞬间,我已经无从狡辩。不对,有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为什么?——现在我想要逃离翼的视线呢?
「这、这套衣服是……」
也许是因为思考陷入混乱,话总是说到一半便梗在喉头。照理来说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瞒下去。我应该要老实向她坦白——对,我要向她坦白才对。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这么恐惧呢?
「……那,橙矢。」
我接不上话,翼自顾自地轻声问道:
「橙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
我说不出话。翼的双手紧紧交握在她胸前。
「刚才你也有和天之河小姐和测验官讲话……而且,来问司的下落时,那时候橙矢也说过,你非得调查司的去向不可。」
我确实说过。调查失踪案件时,为了搜集必要的情报——我的确说过。
而我甚至从未察觉,这份疑惑一直梗在翼的胸口。
「我那时候就想过,最近的橙矢好像不太对劲……在班上妤像也和八王寺一起不知道在忙什么,穗实也一起……」
话说到这,翼不甘心似的咬住了下唇。
「就只有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的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我——
「……抱歉。」
翼说道。在我开口之前,翼仿佛被弹开似地向后退。只退了一步。
那正是分隔在苦笑中透露着寂寞的翼与我之间的距离。
「问了些怪问题……真的很抱歉。」
「……翼不用道歉。」
好不容易挤出的这句话,是我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我终于明白了。调查失踪事件时,我尽可能不让周围人物察觉。由于不想引来无谓的注目,对班上同学——包含相识已久的翼也同样保密。
正是我的选择,令眼前的翼露出如此寂寞的神情。
「……翼。」
受到惊吓似地,翼的肩膀微微一震。我轻吸一口气。
「晚点——我会全部告诉你。」
翼愕然抬起脸。面对着呆然无语的童年玩伴,我露出苦笑。
因为,我已经不想继续瞒着翼了。
「全部都告诉你。包含日守司的调查,还有这个……测验官的事情。」
虽然心脏的鼓动仍然急促,但我继续往下说。
「所以,现在我们先来完成测验,好吗?」
——我笨拙的话语究竟有没有将我的心情传达给翼,我无从得知。
「……嗯。」
翼的表情转为柔和,缓缓地对我点头。
「我知道了。晚点……不可以反悔喔。」
宛若压抑着什么似地说完,象是尽可能想缓和气氛,翼接着说道:
「那么,就请您开始监督测验吧——拜托您了,橙矢测验官。」
她试着打趣地说,为我解围。该怎么说才好……我欠她太多了。
「了解。」
既然翼都这么拜托我了,我也只能露出微笑,开始测验。
话虽如此,其实测验并不繁复。我只需要请翼举起驱动枪,发动思考升华即可。成功便合格,失败便不合格——简单明了的判断基准。
「……好了。那就开始测验吧。」
翼战战兢兢握住驱动枪,测验开始。
「橙矢,这个要怎么用?我没试过思考升华这种东西……」
「别担心,我会教你。首先……」
回想自己平常时的方法。我试着尽可能说得简单易懂:
「——深呼吸。吸气,然后吐气……重复三次之后,重新把枪握紧。……对,就像这样。接下来……试着在脑海里想象铅笔的笔芯。用不着摆出这种怪表情,这个是最容易创造的物质。煤炭之类的也可以啦,不过还是用铅笔比较熟悉吧。铅笔的笔心就是碳元素的集合体——专注地意识这一点。……好了?那就维持着现在脑海中的想象。只要持续维持就好——然后直接……」
「扣下这把枪……的扳机?」
「就是这样。」
  准备已经完成,就等翼扣下扳机。包含在旁守望的我,表情同样凝重的翼在深呼吸之后,绷紧了嘴唇。
「——要开始啰,橙矢。」
翼的指尖,缓缓地——扣下了————铅笔——笔芯—————— 平常惯用的铅笔——在橙矢面前,我要好好表现——
「…………呃?」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就连一次眨眼都使我觉得漫长。
啪的一声响起,驱动枪的枪口喷出了微弱的火花。
「咦……咦?」
翼拿着驱动枪,满脸困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的手指明明扣下了扳机,却什么也没发生。……呃……嗯?
「有看见思考升华的光……但没有创造出物质……?」
慎重起见,我检查驱动枪的弹药——泪晶能量匣,发现能量已完全用尽。既然泪晶已经消耗殆尽,照理来说应该要创造出某些物质。
但是——已被创造的物质消失到哪去了?
「是保险装置的影响吗……?但是,泪晶也确实消耗掉了……」
「……这代表失败吗,橙矢?」
  也许是认为我迟迟不宣告,是因为测验的结果吧——翼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轻松了点。毕竟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思考升华等同于「危险」,这反应也并非难以理解。
  
  


我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不过,测验仍在进行中。
「这个嘛……绯空翼,同学。」
是。如此答道,翼敛起松懈的表情。我也自然而然挺直背脊。判断一个人是否合格,比想象中更耗费心力——美阳小姐如是说。
正要告知测验结果的我,稍稍体会到了美阳小姐的心情。
「思考升华并未成功——测验结果,失败。」
在这之后,差不多在我宣告了两位数的学生是否通过测验时。
「橘子箭,辛苦你了。休息时间到了。」
美阳小姐前来告知我换班,我便满怀感谢地离开了测验室。
「结束了……」
我一面扭动肩膀一带令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一面走在看起来像职员专用的通道上。虽然我也不能穿着测验官的服装在外头游荡,但我就是不太习惯这种摆明了「业务专用」的空间。而且,不时与真正的测验官擦身而过时总令我莫名紧张。
「……哦。」
正因如此,看见熟悉的霓虹灯光,令我感到几分安心。昏暗的通道中淡淡发光的是——
自动贩卖机。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时,这才发现已经有位来客早我一步站在该处。
熟识程度比起那台自动贩卖机稍微高一点的制服少女。
「……莉诺?」
莉诺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我回想起当初相识时的状况,还以为她又在大量购买年糕红豆汤——结果不是。莉诺就只是站在贩卖机前。她的视线固定在自动贩卖机的展示玻璃窗,纹风不动。
她没有要买——不对,该不会是没办法买?
想定策略做好准备之后,我自莉诺的背后伸出手——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先将零钱投入自动贩卖机内。接着,手指押下按钮,选择最适合于这季节品尝不过喝太多大概免不了胸闷的甜味饮品。匡当的钝重声响自机器传出。
我伸手拾起滑落至取物口的红豆色饮料罐。
「来。这个应该可以吧?」
递到莉诺手中。她透明的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转向我。
「……什么意思?」
「你没带零钱吧。只是一罐饮料罢了,别在意。」
  别让对方有机会客气才是正解。莉诺点了点头之后说道:
「谢谢你——风峰。」
道谢才出口没过几秒,她已经将罐中之物一仰而尽,太厉害了。简直象是把喝年糕红豆汤当成喝水一样豪迈。
罐缘离口时的噗哈一声,出乎意料地可爱。
「呼……果然还是『鹡鸰』的年糕红豆汤最棒。」
「……那个,你该不会连其他都市的也尝过?」
是啊。她点头如此答道。还真的喝过……
「——我很意外。」
当我还在感叹原来其他都市也有年糕红豆汤时,莉诺突然轻声说道。音量近乎于喃喃自语的一句话,我不懂她对什么事感到意外。
「我之前还以为——风峰你应该讨厌我。」
「……什么?为、为什么?」
她补上的这句话我仍旧听不懂。与其说是听不懂,不如说是使我愣了一会。莉诺的视线
并未转向我,她的指尖沿着空罐的边缘缓缓滑动。
「挑最近发生的事情来说……对了,刚才我把顺序比较前面的号码牌交给了翼。」
这我知道。莉诺的视线静止在饮料罐上头,那透明的眼神没有任何——也许带有些许感情吧。莉诺瞥过我一眼。
「风峰应该也察觉到了吧?那是故意找你麻烦。」
「……你讲话还真直。」
我除了露出苦笑之外别无选择……其实我也有感觉到。毕竟时间点抓得太准了。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想过,她会直接向我坦承。
由于出乎意料之外,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莉诺再度将视线挪回罐子上头。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会因此讨厌我?」
「……我反倒想问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此讨厌你?」
这真的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疑问。
不过——只见莉诺飞快地眨了好几次眼。
「……一般来说,不是这样吗?」
「应该没这回事吧……?刚才碰上翼的确让我遇上了些麻烦没错,但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小事罢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重新整理想法的好机会。」
「……再加上我这段时间频繁地讲一些刻意刺伤风峰的话。」
「呃,你是故意的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吵过几次架,一般不会这么简单就讨厌别人吧。」
  如果真是这样,这世界一定会更加混乱吧。一旦与对方发生冲突便老死不相往来——这样怎么能建立人际关系。
虽然莉诺的视线直直刺入我眼中,我的想法也不会就此改变。
「你……不讨厌我吗?」
「不会啊。不过,原来莉诺也会在意这种事。」
老实说,这点令我十分意外。
感情不外露且我行我素——虽然相识时日还不长,但我所知的莉诺·克里斯贝儿就是这样的一位少女。淡然处理任何事物,从不露出任何破绽——再加上年糕红豆汤狂人兼路痴。整体印象来说,是个摸不着边际的女生。
我一直认为——关于别人对她的想法,这女生没有任何执着。
「……因为你是风峰,我才会在意。」
莉诺轻声说道:心脏莫名地猛跳一回——但莉诺的表情极其平淡,与平常一样不透漏任何感情。呼……对心脏真不好,
我还因此心神不定时,莉诺也不理会我的感受,径自说:
「风峰,你真怪。」
虽然没绊着脚步,我仍然差点跌倒。我尽可能吊起眼睛瞪向她。
「……这句话,我觉得你才没有资格讲我。」
「会吗?那一定是因为——我也是个怪人吧。」
当莉诺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何——她侧脸的澄澈神情看似与平常的她有所不同。我不由得看呆了。同时,我发现到另一件事。
……啊,这女生还是老样子。
「莉诺。」
我露出苦笑——自口袋中掏出手帕。
「红豆汤沾到嘴角了喔。」


太阳沉入地平线以下时,适性测验亳无迟滞地结束了。
结束之后只有一个单纯的感想:似乎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早。不过,既然测验的对象是学生,测验自然也不适合在夜间继续进行,我将一抹淡淡的惋惜连同测验官的制服交还给主办单位。
一日测验官——回想起来,从途中开始我便热中到忘记自己只是代班的。
「你越来越像个正牌的测验官了。」
就在当我做好回家的准备,走在职员专用通道上。
与我并肩而行的莉诺,对着我抛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干脆趁这机会转职当测验官也是个选择。何不考虑看看?进入政府的庇荫之下,我保证你可以过着比现在更富裕的生活。」
「你的挖角台词是很自然没错啦……」
我不由得一阵胆战心惊。拜托不要随便读人家的心。
只是开个玩笑——莉诺说完,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莉诺这女生,大概是对主办单位的忙碌程度看不下去吧,途中开始自愿和我一样加入测验官的阵容。我和莉诺之所以会并肩走在通道上,并且从刚才开始不断重复着摸不着头绪的对话,原因就在此。
「……这个嘛,万一我被现在打工的地方炒鱿鱼,我会考虑看看。」
「看来我们成为同事的日子不远了。」
沐浴在诸如此类的恐怖发言之中,回过神来我们已经来到了接待大厅。
白天时令人看了就头晕的人潮已经不再。现在测验已经结束,一眼看去,身穿制服的人影稀疏散落在大厅内。大概是在等朋友一起回家之类的吧——
「……奇怪?」
我在大厅内发现了熟悉的绯红长发。是穗实没错。不过她不知为何正东张西望。也许她也发现到我出现在大厅,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
不知为何——她的肩膀似乎因喘息而上下起伏。
「怎么了,穗实?啊,你是不是在找我?」
为了配合诱饵调查,我请穗实在大厅待机。穗实的测验早已经完成,是不是等不及了呢?——我的问题出自以上的想法。
但穗实摇头否定。
「不是啦。橙矢,你有看见小翼吗?」
「……你说翼?」
我困惑地问。自从测验之后,我就没见到翼了。那时我约好要向她说明,请翼和穗实一
起在大厅等我。我也知道这会拖到翼的时间,不过我确实曾拜托她在大厅等——
「翼不见了吗?」
「嗯。直到刚才还在一起,可是小翼说她去买饮料,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我原本想说小翼会不会是跑去找橙矢了……」
我这才明白穗实为何神色不安。我困惑地回答道:
「没有喔。她没有来我这边……应该吧?」
这栋建筑物规模不小。虽然远远不及研究所,但构造之复杂已经足以让路痴轻易迷路。为了寻找自动贩卖机而四处走动也是很有可能的——明明事情很可能只是这样,但是,但是——
但这令人不快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风峰。」
身旁的莉诺突然出声了。唐突到甚至让我觉得她仿佛刚才人不在这里——我的心脏一阵收缩。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无论是谁都会吓一跳。
「负责测试翼的是你吧。测验结果如何?」
「……什么?」
疑问先出了口,思考才追上来。……翼的测验结果——?
「你应该知道吧。告诉我。」
莉诺的语气仿佛正催促着我,透漏着与她平常的态度无法互相联想的——近似不悦的焦躁。我遵从她的指示在记忆中摸索。
「这个嘛,虽然有确认思考升华发生……但是最重要的物质创造没有成功。」
「——讲重点。」
这一次,莉诺直接开口催促。
虽然只是些许——但我看出她确实正感到焦虑。
「翼合格了?还是……」
听她说到这,我终于恍然大悟。莉诺焦急的理由——她身为目前正调查失踪事件的特例调查局的职员,找不到翼的踪影让她担心起翼的人身安全。
吓死我了。莉诺居然也会着急,让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别担心啦,莉诺。」
所以我露出了笑容,为了安抚莉诺的不安。
没必要特别担心——为了证明这一点,我说:
「翼没有合格,所以不用担心。」
——照理来说,我的回答应该正确无误。
莉诺圆圆地睁大了她的双眸。我第一次见到这表情——与一直以来的无感情大相径庭,无论是谁都能看出那双眼眸中映着感情的色彩。
那感情的名字——恐怕叫做「动摇」。
「…………糟了。」
抛下这短短一句话。
莉诺·克里斯贝儿——当场拔腿狂奔。
「喂……等等,莉、莉诺!? 」
连忙抛出的呼唤声追不上她的背影。象是打算破门似地,莉诺一脚踢开大厅正门冲出屋外。对话的脉络、前后因果、结论——我并未迟钝到无法理解莉诺为何突如其来展开行动。但好歹等一下,拜托稍等一下。
追根究柢——你为什么判断事情真的发生了?翼——不合格的学生,照理来说不会成为绑架的目标吧!?
  「……穗实!」
这句话冲出口时——身体早已经开始动作。
「待在这里!」
我全力奔跑。虽然听见呼唤我的声音,但我没打算停下脚步。
不可能。虽然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但是,万一翼——约好了要向她好好说明,但她却遭到绑架。
「……!」
我一脚踹开令我作呕的幻想,跑到室外。夕阳刺眼到令人厌烦。人潮汹涌直令我发狂。视线掠过周遭——一捉到眼熟的淡紫短发,我再度拔腿奔驰。撞开路上行人,追逐那背影。别碍事。烦死了。
之后要我道歉几次都没关系——让我过啊!
「……莉诺!」
三度弯过小路的转角后,我再度朝着莉诺的背影呼唤她。几乎等同于大叫的音量让莉诺即刻停下了脚步。她瞬间转身。
莉诺上气不接下气,汗滴滑过前额。
「——风峰。」
「翼在哪!? 」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再说,她怎么会知道——虽然理性应该如此判断,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莉诺似乎知道翼现在置身何处。
最后——莉诺小幅度但明确地点头。
「跟我来。事到如今——人数多一些比较好。」
话才说完,莉诺随即转过身,继续奔跑——换句话说,她的奔跑有其目的地。为了不要跟丢,我紧追着她的背影。
在宛若迷宫般的后巷小路内——我们一心一意地奔跑。
「——翼已经遭到绑架了。」
穿梭在复杂的小路内,莉诺突然抛下这么一句话。也许是想确定什么吧,我一面跑仍然听见莉诺传来的只字词组,我象是要吼回去似地扯开喉咙。
「为什么?翼明明就没有思考升华的才能……而且她根本没通过测验啊!犯人……泪晶管理局的目标不是合格的人吗!?」
「——合格者才会失踪这个推测本身就有问题。」
注视着前方,双脚从未停歇——莉诺说:
「事实正好相反。被『国家』判断为没有思考升华的才能,非必要的学生们——没错,被视为没有价值的未合格者,才是可能遭到绑架的对象。」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话中的意思。之前失踪的学生们,没有一个人能使用思考升华。」
心脏猝然一沉。莉诺只面向前方,我无从窥探她的表情。然而。
「但是,日守司应该能用……莉诺不是也亲眼见过了!?」
「那只不过是之后变得能用罢了。一开始她应该也被判断为没有素质——而失踪让这一点改变了。不对,有人强迫她改变。」
无法窥探表情。但莉诺的话锋在此略为停顿。
「思考升华这现象起于人的哪个部位——风峰应该也很明白吧?」
——原因似乎出自脑部。
——你是说……日守的脑袋被人动了手脚……?
特别派遣调查室内的对话在脑海中回放。我的动作为之僵硬。该不会。
「……日守司看起来不正常就是因为……」
莉诺没回答。但对我来说,沉默已是再明确不过的回答。
凝聚脑内盘旋的思考,经过整理形成想象——最后赋予质量。这就是思考升华。就原理上来说,这份力量受到人脑的影响。其才能自然也与脑息息相关。
改造日守的脑部——强迫她取得奇迹之力,这并非不可能。
「……不。但这种事情难道这么简单……」
「简单或困难你想也没用。无论过程手段如何,日守司确实发动了思考升华。事实上——没有才能的学生们被卷进了名为适性测验的绑架系统。」
她的说法十分不自然。学生们在接受测验的当天失去踪影——按照她刚才的说法,不就象是为了使人失踪而请学生前来参加测验——?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莉诺宛若看穿我内心想法似地说道:
「打从一开始,适性测验就是这事件的一部份——举办测验的意义只在引发这一连串失踪事件。」
这不是连前提都完全颠倒了吗?我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疑问:
「莉诺……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因为我在特例调查局工作。」
她给我的回答等同于没有回答。莉诺仿佛不打算多说,在一瞬间瞥了我一眼,紧接着说:
「风峰,你现在只要先担心翼的安危——其他事先别多想。」
突然之间,她停下脚步。我减速不及,差点绊倒。
「……安静。」
说完,莉诺为了藏身似地将身子贴近墙边。似乎正在窥探转角后的状况,我也跟着循莉诺的视线往里头看。
那是个随处可见的小巷,小巷的尽头被封死,是条死路。
视野中有两个人影。从体格来看应该是男人。两人都穿着西装——紫色和黑色。他们似乎正专注于交谈上,视线则朝向柏油路面。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异常的状况。
「…………咦?」
但是,其中一名男人他的手臂——
正抱着一位身穿制服,无力地垂着头的少女。
「风峰,你待在这里……风峰?」
我好像听见了莉诺的声音。不过,我无法正确理解话中内容。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几个名词在脑内止不住地开始打转。适性测验。连续失踪事件。泪晶管理局。童年玩伴的少女行踪不明。随处可见的小路。绑架——事件。
理解了眼前的景象,认知追上了状况的发展——下一个瞬间。
「——……别碰她。」
感情冲出喉头。莉诺撇了我一眼,倒抽了一口气。她的双唇短促开阖,神色焦急地说道——不可以?什么?有什么不可以?
在死巷中交谈的两名男人,就象是抱着一件货品似地抱着我的童年玩伴。而少女简直就象是失去了意识一般浑身疲软。
什么不可以?不可以做什么?
我重要的好友——翼就在我的眼前。
「……不准。」
全身上下的血液在瞬间轻易沸腾。
「不准你们碰翼——!」
高声怒吼的同时,我冲进小巷。
诡异的寂静瞬间碎裂。
两名男人触电似地回头。在那两张脸上惊愕与动摇依序浮现——但冷静的神色随即掩盖一切。其中一名男人如同抛弃物品一般,将原本抱在身边的翼扔向一旁的路面。对他的行为我并未感到任何愤慨——因为愤怒早已突破极限。
再加上,另一名男人正从怀中取出了形状眼熟的枪。
驱动枪。既然敌人也懂得使用超越武器范畴的武器—
我自腰问的枪套拔出驱动枪,扣下扳机。自枪口喷出的光芒压缩凝聚为一个点——转变为一柄武器。以左手紧握。
未开锋的破刃剑——我举起了具备超高韧度的爱刀。
「——我不会手下留情。」
简洁地宣战。我急速缩短我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黑衣人的枪口已经瞄准我。中型的驱动枪发出啪叽一声,自枪口喷出火花。思考升华发动的前兆——在这个距离无从闪避。也不需要闪避。
我已经抵达黑衣人面前。
「……这家伙!」
现在才慌得说不出话或全身僵硬都已经太迟了。我放低身体重心,全力挥出破刃剑。微弱的震动传回手掌——宛若木材折断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的膝盖毫无抵抗地坠向地面。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刺向耳膜。有够烦人。我不理会当场倒地的黑衣人,视线移向呆站在一旁动作僵硬的紫衣人。这时他脸上终于浮现警觉之色。
「——风峰、橙矢!?」
紫衣人慌忙地大叫,我的左腕朝上方飞驰。肌肉撕裂的声响慢了一拍才传到耳畔。紫衣人的手肘已经毁了。驱动枪自他的手中滑落。
与刚才相似的惨叫声直刺向耳朵——烦不烦啊?
惨叫和尖叫,有什么差别吗?
在惨叫连环响起的天空下,两名男人分别抱着脚和手腕缩起身子。为了决定对象稍稍思考了一瞬间后,我举起驱动枪对准了一开始的目标——身穿黑色套装的男人。
「……消失吧。」
视线集中至透镜。让思考凝聚,我缓缓地要扣——下——
「……扣下……」
我愣愣地自言自语——扣下扳机,我到底正在做什么?
这把枪——驱动枪是为了与残留体战斗而设计的武器。残留体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即使重伤也不会轻易死亡——为了对抗残留体,驱动枪的威力十分强大。强大过头了。驱动枪——这种东西可以指着人用吗?
「…………橙、矢?」
「——!」
我的肩膀猛然一颤而僵硬。驱动枪自掌中滑落。物品坠地的声响自脚边传出——我的头部缓缓地转向声音的来向。
「…………橙矢?」
翼瘫倒在路面上,她孱弱的声音正唤着我。
翼一脸呆愣仿佛刚睡醒似的,只转动脖子看向我。那惺忪的眼神纯洁无垢得令我吃惊,
而映在那双眼眸中的——是我。
我亲手将男人们的手脚折断后,正打算对他们扣下扳机。
「翼,别……」
  别看——这一句自私的话,我终究没机会能说完。
我早该察觉的。既然出现两名绑架犯——有其他共犯也不奇怪。
「——!」
后颈像是通了电似地感到一阵麻痹。我曾听说过,人的五官有时也能捕捉到高强度的思维线——若那是真的,这份麻痹感肯定出自于某种杀意。
上方。自三面包围着我们所在之处的建筑物——上层的窗口。即使从远方也能清楚看见,自窗口微微开启的隙缝中露出了狙击枪的枪口。枪口已经开始放光。
光量刺眼——这绝不是非杀伤型的思考升华……的前兆。
现在的位置,会有危险。
「……翼!」
千万火急之下我所能采取的行动,只剩下以自己的身体压倒翼似的掩护她。
没有枪声。但在突然之间——灼烧般的激烈痛楚扑上我的背。啪滋的声响晚半拍才传到耳边……大概属于电击类。老实说,我已经失去判断身体是否麻痹的能力——但既然嗅着了烧焦的气息,我想大概错不了吧。
「……橙矢?橙矢?」
陵中的翼突然开始扭动身子。敲着我的胸膛。
「怎么了?刚才好大一声……橙矢?你有在听吗?」
我想用仅存的力量挤出笑容,但嘴角却纹风不动。太好了,翼似乎没事——而且,也省得让她看见我这张笑不出来的脸。
「……橙矢?橙矢?为什么不回答?」
看来,我好像无法继续保持清醒了。刚才的狙击目标应该是我——翼应该不会直接遭到攻击。接下来,只要有人注意到刚才的骚动而聚集……
「……这什么……湿答答的……?」
我似乎也失了不少血……只要能再生,应该还……
「……红的……为什么会……橙矢!?橙矢你受伤了吗?」
翼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万一失去意识,就没办法维持思考——即使我知道我将失去
「再生」这条生路,但我却无能为力阻止眼前的一切落入黑暗。
「——谢谢你,风峰。」
突然之间。澄澈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咚——有东西敲在路面上的声响传来,朦胧的视野之中,映着不知谁的脚。
「你贸然冲上去让我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
那双眼熟的皮靴,和我的学校规定的款式,似乎有几分相似。
  「不过,能撑到这时候——守护翼直到现在,谢谢你。」
我怀中的翼肯定听不见这声音吧。
所以,那一句温柔的「你放心」,应该是对着我说的。
「之后的事——交给我处理。」
……话说回来,你也在场嘛。
莉诺·克里斯贝儿——听见她奔驰的脚步声之后,我放松了意识。
「不要啊,橙矢,橙矢……你听得见吗?橙矢!橙矢——!」
翼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沉重的感触压在腹部上。
  
清醒的同时,眼皮孱弱地往上抬。好暗……只转动眼球往旁边一看,看见细长的金属杆与眼熟的透明袋子。是点滴。手腕上也接了一条管子。
「……医院吗……」
寂静的空间中,这一声自言自语比想象中还响亮。虽然我已经经验过这种状况数次,但在失去知觉时被搬送到其他地方的感觉,我还是无法习惯。
合拢的窗帘遮挡窗外景象,举目所见也没有时钟等物品,连现在几点都不晓得。
「……嗯?」
突然,我觉得肚子不太对劲,似乎有重量压在上头……我只稍稍抬起头部,熟悉的褐色发丝便跃入眼帘。透过毛毯压在我腹部上的重量,来自那女生的头。
熟睡的翼发出细微的气息声。
「……翼。」
我伸手轻抚那头褐色发丝。和平常不同,翼的长发并未束起。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状况,令我不禁感到几分忧心,但她的呼吸听起来十分规律。
太好了。由于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记得上具的让我很担心。
「……嗯……呃。」
翼的脑袋瓜微微一颤。脸颊在毛毯上磨蹭几回后,猛然抬起头。那尚未对焦的双眼象是正从睡意中逐渐清醒似地,缓缓眨眼几次。
「……橙矢?」
她愣愣地轻声问道。同时象是心中放下一颗大石似地,瞇起了双眼。
「……原来你醒了。」
嗯。我应声并点头。也没打算抽回正抚着翼的头发的那只手。
因为我老早就发现到,残留在翼的脸颊上水珠流过的两道痕迹。
  「为……为什么要摸我的头?」
翼好像觉得痒而缩起了脖子。接着,她神色不大自在地说道:
「现……现在只有我一个,可是刚才穗实也一直都在。我看她快睡着了,就请她去外头的休息室小睡一下。……穗实也很担心。」
「这样啊……」
胸口一阵刺痛。在那之后,一个人被抛在测验会场的穗实,是以什么表情走进了我所沉睡的病房呢——我光是想象这景象,歉意便随之涨满胸口。
「……啊,对了。」
我翻找记忆时,未经多想便将问题说出口:
「莉诺呢?在那之后,莉诺她怎么了?」
翼困惑地歪过了头。那表情仿佛我说了句古怪的话。
「我只有在测验会场遇见莉诺……」
咦?疑问声从我自己的口中窜出。我现在看起来大概一脸蠢样吧。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印象中我确实——听见了那澄澈至极的声音。
「……翼,你没在那个小巷遇见莉诺?」
「没有……但是,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在橙矢昏过去,我还在慌张的时候,救护车突然就到了。我想大概是有人帮忙通报才对……但是那时候,我们身边都没有别人在。」
「…………一个人都没有?」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问题。
太奇怪了。撇开莉诺不谈,在那条小巷内至少还有另外两位身穿正式套装的男人。而且两人的关节都被我破坏,应该没办法正常移动。我无法想象他们如何逃走——如果莉诺也在场,就更不可能了。
怎么都想不通。在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橙矢,你又在想什么事情了?」
突然间,我发现翼正凝视着我的脸。
「你又摆出一脸……很复杂的表情。」
「啊、嗯。没事,没什么啦。」
我试着放松脸颊的肌肉装出笑容。才刚发生过那种事,我不想让她多担心。我这么想着,尽可能向她展现和缓的笑容,但是——
「……不想对我说的事?」
翼的双眉落寞地下垂。我不由得慌了起来。
「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说,没必要让翼担心。」
「我不可以担心吗?」
我为之语塞。翼悔恨地咬住了下嘴唇。
「橙矢,你受了重伤喔。医生说你背上的伤到治好为止要花上两星期……受了这种伤,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因为……其实也不算重伤啦。你看,身体也还能动。」
我稍微使劲,挺起了上半身。伤口似乎正在发热,背部是有点痛没错——不过这不成问题。只要施展「再生」,一天就能治好,根本用不上两星期。
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我而露出这种难受的神情,仿佛你也正受苦似的。
「我没问题。没有什么事需要翼来担心。」
说完,我再一次展露坚强的微笑——但失败。
「……这太不公平了,橙矢。」
细语声飘进我的耳朵。
翼的上半身朝我逼近,象是要覆盖我的胸膛似的。
「像这样装出笑容吗?……要我别担心……每次都像这样——」
——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翼的双唇无声细语。翼的脸庞就离我好近,近到我甚至听得见那细如蚊蚋的倾诉。也让我清楚地看见,积蓄在眼眶下缘的水滴正闪闪发光。
哪。翼开口,那表情我不知是哭还是笑。
「我真的……这么不值得依靠吗?」
「……不是这样。不是值不值得依靠的问题……不是这样。」
我只是不希望翼为我担忧。所以我身为武装研究员这件事也从未让你知道——我不希望现在这悲伤的表情出现在翼的脸上。
「我不希望翼……会有不愉快的心情……」
「……难道橙矢认为,我担心橙矢时心里觉得很讨厌?」
这种事怎么可能——斩钉截铁地说完,翼又问:
「橙矢……你记得吗?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听她这么问,我却只能鹦鹉学舌。
「以前?」
「嗯,国中的时候。三年级的夏天……橙矢在学校突然昏过去。被搬到保健室,那时我们也像这样聊过。你不记得了吗?」
国中三年级的夏天——老实说,我没什么印象。那时我才刚成为武装研究员开始工作,无论是在学校或在研究所,我没有任何心力能关注战斗外的其他事物。
也许是把我的沉默视作回答,翼左右摇头。
  「没关系啦……不记得也没关系。那时候橙矢也是,一醒来就笑着要我别担心……然后……」
话越往下说,翼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即使在这个距离我仍然听不清。
那表情看起来仿佛——她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我知道有些事橙矢不想讲。国中那次——刚才救了我的时候也是,看起来不像平常的橙矢,橙矢真的不想讲的话,没关系的。」
我也知道——她指的是刚才在小巷中发生的事。
「但是……我只有一个请求。」
面对遍寻不着言语的我,翼泫然微笑。
「至少别让自己受伤——因为我会忍不住担心橙矢。」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不愿意让翼担心,我一直隐瞒着打工——武装研究员的身分。翼平常态度冷淡但实际上总是放不下心,万一知道我成天赌上性命与残留体厮杀,一定会很担心——所以在这两年之间,我什么也没告诉过她。一直隐瞒到现在。
这件事究竟代表什么,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别让翼担心、别让翼知道、别让翼说出口——
我贯彻了三年的笑容,究竟让翼在心中有什么样的感受。
「……我差不多该走了。」
再熟识不过的少女浅浅微笑——这笑容会看起来如此落寞,原因在我。
翼无声地离席。我要赶紧告诉她。脚步声越来越远。我要向她道歉。我听见病房的门悄悄开启。我得马上起身。
这些年来瞒着她的事——我一定要现在就向她坦白。
「晚安……橙矢。」
她留下一句温柔的道别。
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为止——我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唰——只剩下病房门自动关上的声音特别刺耳。
也许是因为有过这段对话。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令人很是怀念的梦。
一般来说,梦中总是会出现某些从未见过的陌生景象,但我却因为对眼前景象有几分印象,反而察觉到我正置身梦中。
那是在我国中三年级时——过去的梦。
我躺在保健室的床铺上。也许保健老师这时正好不在场吧,还算宽敞的保健室中只有我一人。夕阳的光芒自窗帘的隙缝投入室内,可推测现在大概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两扇窗户完全敞开,外头学生们勤于社团练习的声音传人室内。
  再加上几分睡不安稳的感受,我猜这大概是夏季的梦吧。
喀拉喀拉的声响中,保健室的门开了。这梦境的剧情发展还真唐突——我才这么想,又觉得这状况好像似曾相识。这不是荒唐无稽的梦……好像是过去曾经发生的真实故事。象是要证明我的想法似的——自门后现身的人物,正是国中时的翼。
「啊……你醒啦。」
她身上穿的并非制服而是弓道服——而且与现在高中社团的不大相同。这时的翼还没有束起头发的习惯,容貌自然也比现在多出几分稚嫩。不过也有些地方从未改变,
一脸担忧地凝视着我——这一点在以前也一模一样。
「还好吧?听说你突然昏倒了……」
对了,这时候的我由于才刚成为武装研究员,尚未习惯那庞大的运动量,白天时常在学园失去意识。翼这样跑来探视我,也不是只有一次两次的事了——虽然我想不起来,但应该是这样没错。
「橙矢,你是不是打工太忙了……」
「不会啊。」
梦中的我如此回答。从客观角度听,那声音毫无抑扬宛若机械一般。
两年前的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什么——现在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啊……你现在还不能起来啦!」
梦中的我摇摇晃晃地想从床上起身。虽然翼出声制止,但我已经用手撑起了上半身——温暖的触感自那只手掌传来。
「再稍微休息一下,好吗?」
翼将她自己的手掌按在我的手臂上。心脏猛然一跳。这并非梦中的我当时的感受——而是作梦的我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
「……我有排打工。」
梦中的我语气平板至极地回答。当梦中的我打算挣脱翼的手掌——翼更加使劲地紧抓住我的手。视野被固定在翼的脸庞上。
梦中的我也许正一脸茫然地注视着翼吧。
「橙矢……求求你,稍微休息一下。」
翼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像笑又像哭——使我胸口一阵刺痛。刚才在病房内翼脸上浮现的笑容,与过去的翼的表情,彼此重合。
「我不想看到……橙矢这么痛苦……」
现在的我听出了话语中满溢而出的痛楚。但是——
「我不会痛苦啊。别担心。」
梦中的我简短答毕,挣脱了那只手。当时的我无法理解。
  浊龙事件——自现在算起三年前,姐姐在事件中身受重伤,一度陷入濒死状态的原因,对外宣称是与残留体战斗而负伤,但实际上是我的错。
当时的我,为了逃离伤害了姐姐的罪恶感,别无选择只能代替引退的姐姐成为武装研究员——着了魔似地只为了目标而活。
「打工时间要到了,我先走啰。」
所以,梦中的我也不可能接纳翼的意见。大概是想要起身离开保健室吧。用还使不上力气的双脚站立,转身——
「……橙矢,等等!」
手腕被一把抓住。梦中的我将视线转向翼。自童年相识的少女让视线在地面上游走了一小段时间后,猛然拾起了脸。
「我没办法帮上你吗?」
那神情仿佛心意已决,翼继续往下说:
「我想要为橙矢出一份力。我不希望橙矢露出这么难受的表情。为了让橙矢不用再勉强自己……不对,为了让橙矢就算勉强自己也撑得过去,我想待在橙矢身边,支持橙矢。」
「……为什么?」
我问。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无论是梦中的我——或是正在作梦的我。
我们认识很久了。但是我不懂——为什么她愿意对我说这种话。
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呼吸仿佛想让心情恢复平静。她的一吸一吐不知为何在这房间内显得异样地响亮,房内的气氛似乎在瞬间因此而紧绷。
「……我,」
翼的耳朵到脖子泛起了一片潮红。身体各处似乎僵硬而动弹不得,身为旁观者也知道她心中十分紧张。不过……她到底在紧张什么?
即使如此,翼仍然笔直地凝视着我的双眼——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橙矢……所以,我想为你出一份力。」
心脏猛然大幅度颤动。
心跳得飞快。肺部象是胀满了空气似地让我吸不进下一口气。我知道这只是梦。然而正因为我知道这是梦,所以我绝对不能在这个瞬间恢复清醒。正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件事,才更要看到最后。
在这之后,梦中的我——过去的我究竟如何答复。
「……不用担心啦。」
我简短地回答。大概——我想我那时一定摆出了笑容。
「我很好。你没有必要这么在乎我,翼。」
  当时的我如此回答时,什么也没想。翼的双膝颤抖不已的原因。翼哑然无语的原因,以及她想传达给我的感情,我全都没想过。
翼的微笑看起来仿佛在哭泣——就连这表情的意义,我也未曾思考。
「我……——知道了。我……我回去社团了。」
翼哽咽地说,一说完便连忙转身打算离开保健室。一次也没回头看我。
「……橙矢!」
在门打开的前一个瞬间,翼唤了我的名字。她尽可能放大了音量——但语气并未蕴含任何开朗的情绪。现在的我能深深体会。
「至少……至少不要受伤。我会忍不住担心橙矢的。」
再见。留下这句话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保健室。
「……嗯。」
只剩我一人的房间内,我轻声回应。这究竟出自梦中的自己,还是正在作梦的自己,老实说我已经无法厘清。
只有一件事再清楚不过。
保健室的景象毫无色彩而单调乏味。对当时的我来说,日常生活毫无意义——梦境的细节与轮廓自然也暧昧不明。
仿佛这些日子根本没有特地记忆的价值。
啊……原来如此。我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带着无法舍弃的过去与梦境——我依依不舍地睁开了眼睛。




第四章 以微笑雄辩—Stare at the Muzzle—


「早——安!阿橙,那条坡道真的太折磨人了——喂喂喂!你还好吧?」
一大早,阿升唐突的大叫声敲打着我的鼓膜。
南鹡鸰第二学园——坐在一如往常的教室内,我一如往常地以手拄着脸颊。眼前这幅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令我无法想象我昨天才刚出院。不过这昏昏欲睡的气氛,一瞬间便随着死党的登场而被抛出窗外。
带着倦怠的心情,我缓缓抬起脸。
「………阿升,你怎么啦?」
「搞错了吧!你才怎么了?黑眼圈超明显的!」
你是熊猫吗?阿升举出濒临灭绝的生物作比喻。熊猫……据说在世界毁灭之前属于很常见的动物,不过我也没亲眼见过,无法断言。
不过,阿升看起来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担心,我还是回答好了。
「……睡眠不足啦。半夜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是说那个绑架事件?」
阿升稍稍压低了声音。这话题万一让旁人听到的确不太妙。虽然黑眼圈的理由并非出自绑架事件,不过我点了点头,姑且顺着话题走。
状况真的很诡异。阿升这么说完,双手抱胸,脸上露出沉思般的表情。
「我记得在发现绋空的现场没有其他人,对吧?听阿橙你说,应该有两个人……外加一名狙击手一共三个人。」
「嗯。其中两个人的脚和手腕被我毁了,要逃走应该没那么简单才对。」
「你还真不留情……不过阿橙的驱动枪最近才刚改造完成,第一仗就能派上用场真是太好了。会干下连续绑架案这种鸟事的犯人,也用不着手下留情。不过话说回来,那两个动弹不得的绑匪八成是被泪晶管理局的同伙带回去了吧?」
泪晶管理局——都市传说中的组织,也是绑架犯自称的名号。我反驳道:
「不过,当时莉诺应该在场啊……」
当我在那条小巷中失去意识之前,我确实听见了莉诺的声音。经过一整晚,这份记忆仍未有所动摇。不过,我并未直接目睹她现身,所以话说起来不敢太肯定。
阿升闷声沉吟,和我一样摆出了困惑的表情。
「莉诺啊。她不是特例调查局的菁英吗,我觉得她应该不会让受伤的犯人有机会逃走吧……再说,从各方面的状况来看,救了阿橙的应该就是莉诺没错。」
话说到这,阿升意味深长地看向教室的一角。座位上无人。
入学以来,鲜有其他人靠近,同时也令人难以亲近的——莉诺的座位。
「不过,她本人没出现,也没办法问清楚。」
「……还没联络到她?」
我心中抱着一抹期待问道,但死党惋惜似地摇了摇头。
「从昨天开始就没消息了。大姐头那边也没消息。听说就连特例调查局的本部从昨天开始就没办法联络上她了……希望不会演变成什么麻烦事啊。」
麻烦事。我再迟钝也能立刻明白这字眼的意义。
之后的事交给我处理——留下这句话,莉诺拔腿奔驰。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接到她的联络。换句话说,在战斗之后音信全失。虽然我认为那女生应该不会轻易落于人后,但泪晶管理局的威胁程度仍是未知数……这代表什么?
「话说回来,我猜阿橙是不是和绯空吵架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一头栽向桌面。其实鼻子真的撞着了。我勉强挤出力气抬起脸,
面前的阿升满脸若无其事。
「嗯?难道不是吗?」
「……先别说这个,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刚才我在走廊上正好看到失魂落魄的绯空,穗实正在为她打气。绯空有事大概都会找阿橙聊,不是吗?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然后我又看到教室内阿橙也是一副差不多的表情,这样事情不就很明白了。对了,她也变成熊猫了。」
熊猫根本不是重点吧……呃,好像有些关连。虽然我正担忧莉诺的安全,不过老实说,眼睛下面那块黑影主要出自于之前的那场梦。
——我喜欢你,橙矢……所以,我想帮你。
国中三年级的夏天——那天在保健室内翼亲口传达给我的一句话,即使梦醒,即使跨过了午夜,也没有再离开我的脑海。那不过只是一场梦,只不过是幻象或妄想中的情景——我无法用这种理由轻易带过。
在那保健室中的一幕是事实。实际上发生了——也过去了。
「……为什么,我会把它忘了呢?」
「忘了什么?约定之类的事?」
我深深的叹息后,一声答复传来。抬起头一看,阿升胡乱搔着他那头褐色头发,
「没有啦,我也没打算多问啦。只是看阿橙你的反应,感觉象是时间过太久了,之前约好的事情也不敢开口多问。」
正是如此。阿升的猜测一针见血。
那天在保健室内她对我说的那句话。那句话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含意,现在的我不晓得。说的更正确一点,现在的我已经无从得知。两年岁月太过漫长,我也没有根据能证明,现在翼仍对我抱持着与当初相同的感情。
两年前翼对我究竟有什么想法——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再问。
「我觉得你只有直接问问看才行。」
阿升爽朗的声音如此说道。语气比想象中更轻佻,建议却十分实在。
「反正,绯空她现在到底记不记得你们的约定,这只有绯空才知道嘛。人的想法这种东西要是不说出口,没办法传达给任何人。从这角度来看,你只有直接去找绯空问清楚,请她直接回答你吧?」
虽然我也不是当事人,只出张嘴巴是很轻松啦——阿升最后添上了这一句。我想这也许是由于阿升想遮掩害羞吧。他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带着几分难为情。
这点小事不用着说——光看表情就一清二楚。
「……讲这种认真的话,一点也不符合我的风格,阿橙你一定这样想吧?」
「哪有。不会啊。」
阿升吊起双眼瞪向我,我不由得露出苦笑。完全不会啊。
我明白他正以他的方法激励我——十分符合这位个性轻佻的死党。
「嗯。有机会我会问她。」
我简短回答,望向窗外。
  今天的冬季寒空,同样也是一片澄澈的蓝。
话虽如此,直到午休时我仍然没向翼询问任何一件事。
学园内的中庭。我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毫无变化的冬季天空。在冬天这个时期,似乎也没有学生特地跑来外头享用午餐,四周毫无人踪。户外温度相当低,我也必须在研究所的制服上再加一件外套,但安静程度的确无可挑剔。
适合令人沉浸于思索中——话虽如此,脑中的思考散乱无章。
「我该摆出什么表情去问她啊……」
在教室我和翼没能说上几句话。我们两个自己让气氛变得尴尬万分,彼此的交谈也仅限于下一堂课要到哪边之类的话题。课程结束后,我象是逃出教室般一个人来到了这片草地上。
「……这样我可没有脸能面对莉诺啊。」
时间来到正午,莉诺仍未现身于学园。面对泪晶管理局——以都市传说之名作为名称的绑架犯集团,我不认为莉诺有可能失手。
她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想到这里,一个疑问浮现于脑海。
「……为什么会选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小巷内左弯右拐最后抵达的死巷。鲜有人踪,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但仔细一想,我看不出将绑到手的翼搬运至该处的理由。那是个尽头封死的小巷,外观上也没有与其他建筑物连接的出入口。
随处可见的,单纯的死路。将翼搬运至该处的意义——嗯?
突然间,一阵古怪的感觉自背后传来。象是全身被人摇晃似地——嗯?摇晃?我撑起身子,拄在草地上的手掌同样感受到微弱的震动。
「应该还要好一阵子才会进入潜水期吧……?」
浮在海面上的潜水都市若发生地震,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都市正开始潜入海中——但「鹡鸰」在上个月才刚潜水过。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潜水都市都按照半年一次的规律进行潜水。「鹡鸰」也不例外。
这摇晃来得太早了。但是……都市摇晃还有其他原因吗?
「……好像是地底传来的?」
我将侧脸平贴在草地上。忍耐着草刺在脸颊上的感觉,集中注意力倾听——的确,有微弱的声响。听起来象是在远方咆啸的风声。
「……停下来了?」
没过多久,震动与声音一同平息。草地上只剩下寒风吹拂的声响……但没过多久,又传来一阵同样的震动。而且这次的声音更响了。轰隆——宛若暴风扫过屋子般的声响。但这也仅仅持续数秒,摇晃也跟着一同平息。
两次的震动与怪响——地下有什么设施吗?
  「下水道……应该不是。这种地方有地下铁吗……?」
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下一个瞬间。
在脑海的角落,思考喷溅出火花。如同突袭一般突然降临于脑海的闪光,也许近似于一般人口中眼睛看不见的灵感。在一瞬之间,光芒奔驰传遍脑海。
那时候。当时翼差点落入绑架犯手中——不知为何,泪晶管理局所选择的逃亡方向是条死巷。楼层颇高的建筑物立于小巷的左右侧与尽头,抬头往上看是一块被切成长方形的天空——十分典型的死巷。我一直认为犯人至该处已经无路可走。不过……
地下呢?无论任何地点——不是都与地底相连吗?
「……换句话说——」
我迅速抛出视线扫过周遭。宽广的草地。依固定间隔栽种的树木。更远处则是操场,不过应该没那么远……有了!
埋藏在绿草中难以发现的——一个人孔盖。
「这个……好像和下水道的不太一样……」
我靠近人孔盖检查,发现和街上时常可见的人孔盖有些差异。虽然盖子本身带着些许锈蚀,但只要使劲一拉——动了。我一鼓作气奋力扳开人孔盖。
「呼呃!………呜哇!」
打开人孔盖探头往里一看,人孔的内部一片黑暗。完全无法窥探底部的状况,朝附设在孔内的梯子伸手一摸,粉状的铁锈纷纷剥落,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吧。
「……就是这里吗?」
我一直觉得哪边不太对劲。发现翼的当下——泪晶管理局的二人组特地将翼抱在臂弯中。仔细一想这的确无法解释。不使用车辆之类的逃亡手段,却逃进小巷中的死路。如果只是突发性的案件那还能解释,但泪晶管理局犯下的是连续绑架——而且已经有超过十名的学生失踪。
但是,假设——逃进小巷中的死路,正是他们预定的移动手段呢?
该怎么办才好。经过一阵自问自答——我朝着人孔内附设的梯子伸出了脚。
一段接着一段,我朝着黑暗深处持续往下降。梯子相当老旧,一想到现在脚踩的那条横杆可能脱落:心中便不由得冷汗直流。下降时我将手机的光做为唯一的照明,瞥见画面上的时间,稍微感觉到些许罪恶感。
看来是赶不上上课时间了——当我想到这。
「……呼!」
手松开梯子,双脚落在感触踏实的平面上。
眼前是一片相当宽敞的地底空间。高度大概相当于二层楼的校舍,宽度足以让数十名学生并排,深度则完全无法目测。仔细一看,脚边有一条厚度十足的长条状金属往空间的另一端延伸。
  「轨道……这是地下铁?」
我第一个先联想到遍布于「鹡鸰」内部的地下铁——但应该不是。就地下铁的隧道来说高度太高了,隧道的宽度也不需要这么宽。若要说是这一种废弃坑道……又不太像。
刚才的摇晃应该就来自此处。而且这轨道好像满眼熟的……啊。
「对了。和回廊有点像……」
话一说出口,记忆随之浮现。应该不会错。我想起来了。
我们武装研究员——研究所在纯白花瞳获得的泪晶,全都由研究所输送至都市各处。
泪晶就是藉由地下道的列车运送的——透过「鹡鸰」政府直接转让给研究所的大规模运输系统。那就是我眼前的泪晶运输通道。
「不过,我记得现在不是停用了……?」
上个月的「黎明危机」——当时残留体潜入了都市内部,以彻底驱除残留体为由,全面禁止地下道或地下铁等设施运行。这个状态目前仍未改变。
因此对交通造成很大的影响——之前曾听美阳小姐提起。
「……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运输通道遍布都市全局,像我刚才能够从学园中庭进入通道内,都市的各个角落肯定都与运输通道相连……换句话说,从任何地点都能潜入通道内。
比方说——市区复杂巷弄内的死路也不例外。
「……不会吧。」
这不可能。我左右摇头,象是要打消脱口而出的动摇心情。
泪晶输送通道——虽然我有办法像这样潜入信道内部,但运输信道的存在并未向大众公开。目的在于让都市的重要物资——泪晶不落入第三者手中。除了我们研究所——或者是提供列车给研究所的「鹡鸰」政府,否则……
「……否则无法……」
否则无法使用——反过来说,政府有能力运用?
发布禁止条例的政府本身——不就能运用眼前的运输通道?
「这种事……」
将这两点组合起来。没错……我亲眼见过了,泪晶管理局绑架翼之后搬送至令人费解的场所。回想起来,敌人携带着一般民众无法真正驾驭的武器——驱动枪,而且使用自如。再加上那时候,背对着我向前奔驰之后,再也没有消息的那一名少女。
特例调查局——「鹡鸰」政府直接管辖的人员。
「——你在这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人声,带给我两种感觉。
  其中之一是周遭寂静突然被打破带来的惊愕。心脏停了半拍后猛然收缩。
另一份感觉则是,仿佛足以刺穿肌肤的强烈思维线——换句话说,是杀意。
「——!」
我在转身回头的同时,全速自腰间拔出驱动枪,指向来人。来人——少女仿佛我的镜中倒影,同样举着小型手枪指着我。
「一天没见了,风峰。」
隶属特例调查局的少女——莉诺脸上挂着一抹透明的微笑。
我们持枪指着彼此,转身正面相对。
「背上伤势还好吗?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再生』痊愈了?」
即使持枪瞄准着我,指头就勾在扳机前,莉诺的态度仍一如往常。没戴眼镜的双瞳澄澈得令人讶异,嘴唇弯成微笑的曲线。而她现在身穿的服装并非学园的制服,而是红色的制服——特例调查局的身分证明。
我将视线钉死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慎重地开口道:
「……莉诺,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台词。风峰,你到泪晶运输通道要做什么?」
莉诺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条隧道的名称。看来她果然也知情。
只能直接找她确认,别无他法。我深吸一口气。
「……这条轨道,有可能就是绑架事件中犯人使用的移动手段。」
我一语道破。不等莉诺回话,继续往下说:
「我认为绑架犯……泪晶管理局就是使用这个地下设施实行绑架计划。使用一般大众不知道的泪晶运输通道,就不容易暴露。不过,这条通道现在应该遭到冻结,无法使用。若没有取得许可,谁也无法动用。」
当翼遭到绑架时,莉诺想也没想便抵达了翼的所在位置——该处肯定与泪晶管理局当作移动手段的地下通道相连。那时,听了我的疑问,莉诺回答道——因为我在特例调查局工作。现在我终于理解了话中之意。
「除了拥有权限——也就是除了政府之外,没有人能动用这条泪晶运输通道。」
我呼唤眼前少女的名字。握着驱动枪的手变得僵硬。
「莉诺,难道政府……莉诺和这事件有关连吗?」
「——是啊。」
说完,隶属于特例调查局的少女似乎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都市内发生的学生连续失踪事件——不,该说是绑架事件吧?这一连串的事件,全都是由『鹡鸰』政府内一小部分人所主导并实行的。」
  晴天霹雳直劈脑门。我使劲不让双脚发软。治理我们所居住之地的政府,就是绑架事件的凶手——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理智追不上状况变化的速度。
莉诺将手指靠在唇边。似乎觉得很有趣。
「说得更完整一点——我们特例调查局就是实行人员。」
——这句话真让我觉得双脚发软。
我奋力一晈下唇,打从正面瞪着莉诺。
「……所以说,莉诺就是绑架犯?」
「身为特例调查局的一份子行动,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没有错。其实事情更复杂一点,不过我也没打算否定。目前你先这样想也无所谓。」
她的态度轻松得仿佛正在与我闲聊似的。我行我素的风格和前天与我交谈时的她毫无二致,她手持驱动枪,枪口则指着我。
我难以理解——在如此异常的状况下,莉诺本人的态度却仍一派轻松。
「……莉诺,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问——她平淡地回答。我将手指放在驱动枪的扳机前。
我是否要扣下扳机——视她的回答而定。
「……为什么,政府要绑架学生?」
「你想知道?」
莉诺不在乎地反问。紧接着,毫无胆怯的一句话传来:
「何不考虑动用实力问我?」
「……什么意思?」
我不隐藏戒心,为之紧张。并非全身不自然地僵硬的那种紧张——而是为了在下一瞬间展开行动而切换思考模式。
然而——莉诺的微笑,仿佛正对我的反应乐在其中。
「最后再让我试一次——究竟你能不能派上用场。」
那微笑,和我第一次与莉诺相见时的微笑完全相同。
澄澈到几乎透明。
「这次……我会用枪。」
锵。不知从哪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响。锵、锵……又来了。脚边?
当我察觉时,莉诺已经第四次扣下扳机。
我急忙向后跳开。瞬间,锵——四声齐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数根「线」与「线」,在一瞬之间结成水晶的「牢笼」。
那是个正好将我刚才所站位置完全包覆的——鸟笼般的牢笼。
从那牢笼的隙缝之中,我隐约瞧见莉诺再度微笑。
「可惜。」
「……不想动口只想动手是吧!?」
  对方没有回答。牢笼另一侧的莉诺身影——眨眼间消失。
莉诺自牢笼的死角冲出。她手中驱动枪的枪口理所当然似地直指着我。单手射击。锵的一声自脚边迸裂的同时,我拔腿奔驰。
目标是正接连扣下第二、第三次扳机的莉诺。
「——莉诺!」
我怒吼,将姿势压到最低继续冲剃。莉诺接连扣引扳机——速度形同扫射,但每一发都准确无比地阻挡我的前进。锵、锵、锵、锵——每当玻璃迸裂声连锁响起,水晶的牢笼便擦过制服的袖子。
数个水晶牢笼逐渐夺去、占据原本宽广的空间。
「——不开枪吗?」
突如其来的一声敲上耳膜,我几乎象是跌倒似地向前一跃。牢笼完成的声响自背后传来,我抬起脸——莉诺的腿如鞭扫来。连忙将双腕重叠,尽可能吸收冲击力道后,我随即举起驱动枪。莉诺一动也不动。
一瞬的空白就此而生。我懂了——特例调查局的少女简短地轻声说。
「——你开不了枪。」
「……」
我无言以对。将目标移往脚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膨胀的热量瞬间迸散,思考升华——纯白的花雨自枪口奔流而出。纯白色在一瞬间掩盖轨道,花瓣甚至散入空中——遮蔽了我与莉诺的视线。
就时间上来说,应该只是几秒间的事。
「……呼、呼……」
但我抓住空档,躲进了高度如我身高一般的牢笼的阴影后。抚平喘息的同时我低下头,驱动枪映入眼帘。枪口仍然带着思考升华的热度。
这招不过只是障眼法。对方应该也心知肚明。
「——这招还满有意思的,风峰。」
人声响起。踩着花瓣的沙沙声比想象中更近。
「纯白的花瓣……我想这应该是当初风峰春拿手的思考升华?」
背靠着水晶牢笼,我只在心中告诉她:你说对了。不过说得更正确一些,姐姐的花雨是使光热灌注在每一枚花瓣上,一击便能彻底消灭残留体的绝技。
「我想风峰应该也注意到了?」
莉诺的说话声与脚步声越来越接近。我屏住气息。
「你的思考升华对人很弱——你无法对人开枪。」
心脏被一把攫住般的感觉。
  「武装研究员拥有的思考升华,全都是为了消灭残留体而存在。目的在于不给残留体再生的机会,彻底消灭。要在对人战斗中使用,威力太强了。」
只要一扣下扳机,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余地——立刻夺走对方的性命。
适合对残留体战斗,不适合对人使用。我明白。这就是我的思考升华。
「现在的风峰只是手上抓着一把枪而已。没办法对人扣扳机——话说回来,和风峰穗实同学一起生活后,也许现在的风峰面对残留体也开不了枪?」
「——呃!」
咽下一口气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响。我连忙阖上嘴但似乎已经太迟。
「——找到了。」
与说话声一同传来的是白头顶上发出的尖锐碎裂声。我跌跌撞撞地逃开,下一个瞬间——喀锵一声刺耳的高音自背后传出。我不回头也知道那代表什么。
因为莉诺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她轻声嘻嘻一笑。
「这么明显的饵,没想到你会上钩。」
「……还真是不好意思喔。」
回答的同时,脚尖也跟着在地面上蹭动。令脚为之打颤的震动最后传至上半身,甚至抵达指尖。如果这震动出自紧张,那还真是令人难堪——不过……这是……
我突然理解当下状况。莉诺脸上一瞬间浮现几分讶异,但表情立刻转变为和我相同。
渐渐地,摇晃越来越严重——我注意到脚边的轨道。
「——莉诺!」
我连忙留下一句警告,无暇顾及着地姿势全力一跃。视野的角落,莉诺纵身往相反方向一跳。
下一瞬间,巨大的铁块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自我身旁驶过。
噪音直刺鼓膜。同时我听见轨道上的牢笼被撞成碎片的声响。水晶的粉末飞散在空中闪闪发光的景象令我回过神来。
不过几秒钟的空档结束。列车驶过——当视野恢复时。
——看来我们想的事都一样。
我和莉诺正举枪瞄准对方。我施力于指尖,扣——扣不下扳机。
我远远地看见莉诺滑动指尖,下一刻,数个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同时响起。我甚至没有寻找音源的必要。太迟了。
水晶牢笼包围在我身旁,自地面往上伸展——将我封闭在内部。
「……果然开不了枪。」
这句话与脚步声一同逼近。
风峰——莉诺的语调中,似乎带着几分失望。
「刚才的一瞬间,你应该有办法比我先扣扳机。不,你应该要开枪的——既然你无法朝着人开枪,至少不能失去自由活动的空间。」
  「……说得也是。」
面对她一针见血的批评,我也只能回以苦笑。两重三重的水晶牢笼毫无孔隙地包围着我。就「牢笼」的特性来说,我不认为有空隙能让我逃脱。
莉诺已经放低枪口朝着地面,更证明了我的想法。不过——
「不过——」
苦笑仍挂在脸上,我将驱动枪朝向正上方。莉诺为之惊愕。
就算没办法对人使用——破坏物体也是个选择。
「现在才狡辩我是故意不扣扳机的,这样算数吗?」
我再度施力于指尖,将扳机扣到底。
光流喷射。思考的产物——想象在转瞬之间化做庞大的热量,再转变为存在于现实的物质。令见者为之迷魅的——纯白花雨。
在每一枚花瓣上灌注光热——热能暴风压倒性地席卷一切。
花雨在轰隆声中袭向牢笼的顶部,牢笼理所当然般将火焰弹向一旁。那是使对象失去抵抗能力的牢笼。精心设计的鸟笼不会轻易崩塌——即使如此。
火舌不休不止地舔拭、灼烧、削掘、破坏——
凶暴的花雨最终烧穿水晶色的牢笼顶部。火势并未就此止息,宛若侵蚀一般包覆整个牢笼。
  从旁边看,也许象是一片火炎的帘幕吧。
  
  
  
最后,在刺耳的巨响声中——水晶牢笼破碎四散。
「呀……」
惊呼声比想象中还可爱。牢笼崩解时的风压使莉诺的枪脱了手。但她仍然立刻反应,试图重整态势——我不会给她机会。
缩短距离,我象是要推倒莉诺般将她压在地面上。枪口直指她的鼻尖。莉诺的双瞳因讶异而圆睁。但也只持续一瞬间,那表情转为微笑。
「————合格。」
与第一次相见时她对我说的话完全相反。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莉诺则象是觉得很有趣似地轻摇着发丝。
「我很惊讶。用这种野蛮手法突破的人,我是第一次见到。」
「……要不是有这种天赐良机,我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没想到风峰也懂得话中带刺。」
莉诺的态度仍然一如往常。感到一阵无奈的同时,我下定了决心。
我将驱动枪的枪口,固定在特例调查局的少女眼前。
「这样你就愿意回答了吧?为什么政府要绑架学生?」
「当然,毕竟我现在已经被你压倒在地了。」
莉诺嘴巴上说着这种令人误会的话,双眼却凝视着我的眼睛。
那透明的双瞳中,映出了我紧张的表情。
「不过,现在反倒是我该主动告诉你才对。是你的话……一定能算得上一份力。」
算得上一份力。我无法理解这句曾经听过几次的话用意为何,大概就在我开口想问的下一个瞬间——
咚!……的一阵巨响传来。身体猛烈摇晃……不对,是脚边的轨道在摇晃。也许是因为音波震动,细石与沙砾自通道顶部纷纷落下。
过了一阵子,宛若潮声逐渐远去一般——摇晃与声音消退了。鼓膜则隐隐作痛。
「停了……?莉诺,你还好吧?」
「我没事。风峰居然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记关心别人。」
莉诺看起来虽然有些讶异,不过似乎没有受伤。
「这次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好像摇得很凶?」
「……似乎比预定时间要早了些。」
莉诺简短地如此轻声说道,她的双眼直视着通道顶。
「我们到外头去吧。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就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名特例调查局的少女恐怕握有许多情报。
莉诺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你放心,我不会逃走。不放心的话你可以牵着我的手。」
「……这样要怎么爬上梯子?」
再说,我也不认为莉诺打算逃走。我一把拉起了莉诺——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制服掀了起来。大概是刚才压倒她时造成的——我连忙将视线自她的胸口挪开。
「抱、抱歉!」
「嗯?这个啊……你老是会在奇怪的地方干着急呢,风峰。」
莉诺毫不在乎似地整理服装。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我袒露着胸口,而风峰不让我逃走而紧抓着我的手……」
「不……不要讲这种怪话啦……」
就算置身于这种状况,莉诺依旧我行我素。我决定尽早爬上通往地面的梯子。
爬出了一直开着没关上的人孔。放眼四周没有半个人影。现在早已经是上课时间了,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校内气氛却莫名地动荡不安。我抬头仰望校舍,发现学生们正从窗口探出身子。
我自然而然地看向学生们遥望的目标——并为之愕然无语。
在遥远的彼端,都心区最逼近天空的建筑物,黑烟正从那栋建筑源源不绝地窜向天空。
只消一眼就知道是火灾——平常时候那栋建筑原本就因为其庞大程度而十分显眼.
特设研究机构。某种意义上最接近都市中枢的设施,正冒出浓浓黑烟。
「……看来已经开始了。」
不知何时,莉诺已经站在我的身旁。我也没必要特地问她。
「『鹡鸰』政府对特例研究机构展开突袭了。」
  特例调查局的少女,以平淡无奇的语气这么说。
  
「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在特例调查局的卧底。」
这是回到地底后,莉诺的第一句话。
离开陷入骚动的校园,再度回到泪晶运输通道内。
不过周遭的景色已与刚才大不相同。单调的隧道景象正高速向后方飞驰。规律的声响及摇晃自脚边一阵阵传来,让我们了解到自己正在移动。
列车宛若乘风般移动,我们正置身于列车的车厢内。
沿着刚才的通道走一段路后,我们未经许可借取似乎被弃置于该处的列车。由于是运输泪晶用的列车,车厢内没有半个座位,反倒比较像管理室。在车厢内发现了形似单人睡眠舱的泪晶保存设备时,老实说我吃了一惊。
顺带一提,发动列车的是自称「以前驾驶过」的莉诺。
「你说卧底……就是那个,有点像间谍的那个卧底?」
我们之中的其中一人,阿升挑起了单边眉毛。穗实则站在他身旁。两人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回到地底之前我的手机接到了阿升的联络:「喂喂喂!研究所失火了!」之后我说明状况后,请两人与我同行。
「如果调查同组织内的部属也算一种谍报工作的话——你说的没错。」
说完,莉诺倚着车厢壁面,继续往下说。
「这次连续绑架事件的主谋,是政府之中的当权派——也就是平常各位平常在媒体上能看见的当权者。而政府中不愿意配合的『良心』则是少数派,他们认为当权派的举动不太对劲而试图搜集情报——这就是他们派出我的原因。简单说就是这样。」
「嗯……?同样都是政府的人,可是彼此在战斗吗?」
穗实眉角下垂,一脸困惑。莉诺并未否定。
「因为『鹡鸰』政府内部并非枪口一致。有保守的少数派,当权派则利用形式上名为『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的绑架装置,营造出学生连续失踪的假象。」
「……所以说,莉诺一开始就知道了?」
莉诺的视线挪向我的脸颊。我在脑中稍稍挑选过词汇后,说:
「适性测验……打从一开始就是设计用来绑架学生这点。」
「我知情但没办法出手——大概就像这样。我刚才也说了,政府内部也并非团结一致。既然当权派担任事件的核心角色,我就无法轻易出手。」
「怕万一打草惊蛇说不定会被抹消……?」
虽然我的本意只是开开玩笑,但莉诺却郑重其事地对我点头。阴谋剧。这个字眼与背上冷汗一同浮现——此时我突然回想起某个名词。
「……泪晶管理局呢?犯人不是他们吗?」
「那只是一个障眼法。」
不知为何,莉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接受适性测验之后学生接连失踪——一般来说,怀疑的目光肯定会落在一手策画测验的『鹡鸰』政府身上。所以他们以虚构的组织作为自称,把嫌疑推给泪晶管理局这个名字。」
真会给人找麻烦——莉诺短促地自言自语。她说的有道理。原来我们一直在追寻一个错误的目标……不过,话又说回来。
「但是,特例搜查局不是也在追查失踪事件?」
看来阿升也察觉到与我相同的疑问,只见他蹙紧了眉心。
  「政府引发的事件,政府的组织自己去调查这没有意义吧……」
「嗯,只是自导自演。」
莉诺简短的答复毫无遮拦。
「政府对失踪者周遭的人物持续隐蔽失踪者的消息。没察觉也很正常。我刚刚也告诉过风峰,绑架的实行者就是特例搜查局——他们听政府的命令而行动,自己调查自己引发的事件,当然不可能真相大白。」
「嗯……我觉得这样好诈喔。」
穗实压低声音喃喃说道。特例搜查局所引发的事件,派遣特例搜查局进行调查——这不到一星期的调查,我们可说是被迫陪着特例搜查局演了一场闹剧。
「……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一切都被操控在对方的掌心上。」
「也没到这种程度。」
我失落地一叹,然而一旁的莉诺坚定地摇头。
「正因为一切都在政府的手掌心,我们才会委托你们进行协同调查。我们少数派所能动用的最后手段,就是向外求助。而对象——」
「……就是我们研究所?」
我接着说完后,沉默降临。莉诺一语不发地点头。无比庞大的组织——政府所犯下的学生连续绑架事件。为了阻止这件事,一名少女深入敌营——特例搜查局中心展开行动。我逐渐掌握了目前的状况。
「……奇怪,不过刚才你不是和我打了一架?」
也没什么奇怪就是了,毕竟我们真的交战了一次。莉诺应声肯定后点头:
「因为我想测验风峰的实力。」
再简洁不过的回答……这我该怎么回答才好,我记得刚才不但被人拿枪指着,还被关进牢笼,状况好像还满危险的说。
「风峰,别露出这种不服气的表情。」
一脸认真地说完后,莉诺突然对我展露微笑。
「经过这次交手,我知道风峰一定算得上一份力。为了夺回遭到政府占据的特设研究机构,风峰足以成为一份贵重的战力。」
「……我现在还不太相信就是了。」
——「鹡鸰」政府打算攻占特例研究机构。
对莉诺的这句话,起初我毫无实感。就算亲眼见到研究所冒出浓浓黑烟,但原因出自政府的突袭等说法,根据只有莉诺带来的情报。
「当研究所开始冒烟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和大姊头取得联系。研究所的通讯网应该是整个停摆。我猜大概是受到干扰了吧……而且研究所附近好像也因为『发生事故禁止出入』被封锁了。」
  「交通管制只是起头。爆破整栋建筑物再伪装成意外都不奇怪。」
穗实的肩膀猛然一颤,莉诺平淡地继续往下说:
「这次的突袭战并不是预定计划。我得知突袭计划也是昨天……而且是妨碍绑架,遭到特例调查局追捕之后的事了,所以反应慢了一步。」
「遭到追捕……?所以你才从昨天开始失去联络?」
看来我的猜测正确。莉诺淡然地点头说道:
「由于我和风峰目睹了翼遭绑架的现场,政府认为连续绑架案已经被人察觉了。所以才会将预定计划提前,贸然攻占研究所。」
「……计划?」
我复诵令人不安的词汇,莉诺并未看我,开口说:
「关于这一点——直接问比较快。」
此时,叽的一声响起,窗外景色不再流动。
脚底下传来一阵较大的震动。并非意外事故发生——大概是因为自动控制的列车抵达了目的地而停止。莉诺拉开车厢门,走到外头。我们也跟着下车,眼前是单调的隧道和——终点站。
「……原来研究所的地底下长这样喔。」
眼前宽广的空间是一个大规模的终点站。在该处停着数辆恐怕是泪晶管理局——不,特例调查局刚才搭乘的列车,旁边还有数个仓库。再往里头看,有一扇通往研究室地下楼层的
大门,而大门正好敞开。
恐怕——这是特例调查局侵入后的状态。
「——开始确认状况。」
特设研究机构。面对着通往研究所的大门,莉诺说:
「现在开始,由我们来夺回遭到政府占据的特设研究机构。袭击之后已经过了一小时,设施内部可视为完全遭到占领。」
「……但是研究所内也有武装研究员在。」
话才出口我便察觉自己的失言。莉诺的双眸微微瞇起。
「风峰也很清楚吧?武装研究员对残留体再怎么强悍,对人很弱。如果有人能毫无心理抵抗地杀人那另当别论……一般来说无法立刻做出反应。再加上袭击的实行者是特例调查局——压制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
语毕,莉诺看向阿升与穗实。
「八王寺同学与风峰同学就待在这里——别露出这么不服气的眼神。就算你们两个跟来,也只是多两个累赘。」
「……你讲话还真够直。」
其实阿升的态度并不象话中那么不满,他只是轻轻耸肩。
「我也知道啦,调律师的本分是整备,要抢锋头也没意义。没关系,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会在这边直接打给橙矢的手机。」
「……我也一定要在这里等?」
穗实少见地表现不愿退让的态度,她的表情仿佛心意已决。
而莉诺同样也少见地停顿了半拍,仿佛正在挑选词汇。
「……说的也是。风峰同学可能算得上一份战力。」
「不行。穗实不懂得用驱动枪。」
我象是要打断对话似地如此断言。就算穗实有话想说,我也不能让她说出口。穗实继承了残留体的性质,的确很可能拥有施展思考升华的能力——但这是另一回事,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对吧?我们走吧,莉诺。」
「——风峰。」
我踏出的第一步,被莉诺的呼唤声阻拦。我原本以为她提出反对意见,但不知为何这位特例调查局的少女,仿佛祈求似地抬起双眼注视着我。
「你还愿意……信任我吗?」
在这一瞬间,我不明白她话中的意义。下一秒我理解之后,不由得为之苦笑。
仔细一想,之前她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不过只是被枪口指着两次罢了,没什么无法信任的。」
我不知道,究竟这是不是正确解答。
只见莉诺眨了好几次眼睛。
「……风峰你真是个怪人。」
在嘴角刻下浅浅的笑意——莉诺沉着地宣示:
「我们走吧。夺回特设研究机构。」
研究所内安静得令人发毛。
踩着刺耳的脚步声,我和莉诺慎重地沿着通道前进。明明走在平常轻松走过的通道上,却得将驱动枪举在胸前维持警戒,使我无法不意识到气氛与平常截然不同。
「……完全没人。」
我对走在前头的莉诺说道。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很响。
「这一区大多是实验室,一般来说都会有人在。」
「恐怕这一区已经被特例调查局处理掉了吧。」
处理——我为这个字眼而心惊,但莉诺只是注视着前方补充说明:
  「别担心,特例调查局杀不了人——我们的驱动枪附有安全装置。因为一般状况下都是使对方无法反击后逮捕,就算拆下安全装置,也没办法射出杀人用的思考升华。」
「啊……说的也是。」
基本上,每个人的思考升华有其基本型态。像我常用破刃剑和花雨就是一个例子。而莉诺应该也会以水晶牢笼做为常套手段。理由在于越常想象的物质,物质化越容易成功,这一点对特例调查局的成员而雷也不例外。
想施展不常使用的思考升华——转瞬间就会失控。
「不过,那又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只是被反锁在每个人的工作场所而已。」
好几扇门以等间隔并排在通道上,不过莉诺从未停下脚步。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击溃特例调查局的主力部队。如果他们和我们一样从地下侵入研究所,目前我们先一路往上走就好。」
「……了解。」
我一眼撇过挂在通道墙上的「地下十一楼」的标示牌后,与莉诺一同走上楼梯。搭乘电梯会被特例调查局察觉——莉诺提出的理由十分合理。
不过,这并不代表徒步前进绝对安全。
沿着楼梯自十一楼上到十楼,在我们走出通道——的前一个瞬间。
「趴下。」
莉诺一把抓住我的后领,将我往后拉倒。身体撞上阶梯,同时我反射性地抬起头——正好目睹刺眼的光芒在眼前奔驰而过。那道只在网膜上残留一瞬间的光芒,我似曾相识。而且不只眼熟,我甚至以肌肤体验过。雷击。之前曾经落在我背上的——对人思考升华。
「——不准抵抗!」
突然,吼声从通道的另一端飞来。我们正处于视野死角无法窥见彼此,但是——在我身旁屏息以待的莉诺似乎曾经听过。
「……是特例调查局。」
莉诺压低声音说完,静静窥探通道的另一侧。
「三名。而且是轻装备。大概是巡逻组。」
一瞬间便洞察了诸多情报。我将声音放到比刚才更低:
「……什么是巡逻组?」
「本设施已经在我们掌握之下。还不快现身!」
正好特例调查局成员的怒吼声响彻通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的背紧贴墙面,重新握紧手中的驱动枪。还是问问同伴的意见好了。
「……他叫我们出去耶。」
「顶多让衣服烧焦罢了。」
莉诺的回答简单明快。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虽然威力受到限制,但他们可是一打照面就送上一发雷击的对手。我们所能选择的手段自然也较少。
「……只能强行突破了吧。」
「就是这样。没问题吗?风峰。」
听她这么一问,我举起驱动枪作为答复。
对残留体强,对人则派不上用场——我的思考升华。
「我来搞定他们的驱动枪——剩下的交给你!」
也许我的意图正确传达给她了。
看见莉诺颔首回应,我纵身跳入通道。
视线射向信道的深处。敌人——共三名。在六只眼睛的注目之下,我将右手中的驱动枪瞄向半空中,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早扣下扳机。
光在历经收束与膨胀之后,一枚花瓣自枪口飘落后——解放。
纯白的花雨灌入通道,将整面视野染为白色。通道的另一侧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但花雨压倒性的量甚至压过他们的哀嚎。
遮蔽视线,不过只是拖延时间罢了——不过。
「——真够夸张的。」
我只需要让从我身后冲入通道的莉诺来得及扣下扳机。
锵的一声尖锐声响迸裂。三名特例调查局成员正连忙以手挥散眼前无数花瓣,宛若玻璃碎裂的声音自三人脚边响起。锵、锵、锵、锵、锵、锵——
当六次清响声落定,三个鸟笼已经捉住了三名调查员。
他们的驱动枪沿着地面一路滑到我们的脚边。
莉诺将驱动枪踢向一旁,走向水晶牢笼。我跟在后头。那三名调查员焦躁地敲打牢笼,当我们接近时,三人的表情因憎恨而扭曲。
「……克里斯贝儿,原来是你……!」
「是我没错。」
对方指名道姓,莉诺则淡然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似乎彼此认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被关在牢笼中无力抵抗的他们,正是莉诺的同事。
「你果然背叛我们了……为什么要投靠敌人!」
「就算我回答,你会接受吗?再说,我也不喜欢被人扣帽子。」
她只如此回答,举枪直指着位于牢笼内侧的他们。
「回答我。作战指挥官在哪?」
「……难道你觉得我们会说?」
嘲笑声自牢笼的另一侧传来。莉诺瞇起双眼。
「我们没有时间。有需要的话不会犹豫。」
莉诺解除了手中驱动枪的保险装置。为了只使对方无力反抗进而捕捉的威力限制机能——我看穿了莉诺将之拆除的意义,连忙叫住她。
不熟练的思考升华难以成功。但我却觉得这项法则似乎不适用在莉诺身上。
「莉诺,没必要……」
「——是啊,没有必要做这么绝喔!」
语尾拖长的说话声响起。被这再耳熟不过的人声吓着,我猛然回头一看——我所熟悉的黑色大波浪卷发跃入眼中。
以及正柔和微笑的——我的姐姐的身影。
「…………姐姐?咦,为什么?」
「呵呵,因为小橙也在这里呀。」
我愣在原地,姐姐这句话根本算不上回答。一旁的莉诺依旧举着枪,只以视线窥探姐姐。映在她双瞳中的是,些许惊愕以及——紧张?
「吃惊的人可是我们啊。」
在我确认莉诺的感受之前,另一个人声与身影来到此处。鞋跟踩在地上的声音响亮无比——我们的室长美阳小姐,自姐姐的背后登场。
美阳小姐扬起嘴角,呵呵一笑。
「抓到敌人的空隙逃了出来,不知为何遇上了现在应该正在学园内的两位——不,该说是一种邂逅吗?」
还真是令人吃惊——虽然美阳小姐这么说,但被吓着的人是我才对。由于我们的室长正背着狙击枪,我想—
「我大概也猜得出发生什么事啦……美阳小姐逃出来了?」
「嗯,就是这样——不过看你们出手使特例调查局的调查员无力抵抗,我想两位也许比我们更了解目前状况?」
美阳小姐将视线抛向信道的另一端。掩盖了地面的无数花瓣,以及神情悔恨的特例调查局成员。三人的头上还沾着白色的花瓣。我也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份了。
我和美阳小姐朝着彼此露出苦笑。
「……我们这边也遭遇到一些问题。」
「看来是这样没错。那么我们也能省下交换情报的功夫了。」
「——不,我有疑问。」
一旁的莉诺突然打断了对话。她尖锐的目光掠过我,扫过美阳小姐——最后固定在浑身散发出悠哉气氛的姐姐身上。虽然姐姐和室长应该已经察觉莉诺属于友方——但莉诺的眼神却似乎带着几分不自在。
「过去的首席武装研究员——『舞姬』怎么会来到这?」
「哎呀,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号。」
  听见她在过去武装研究员时代的别称,姐姐不太好意思似地微笑:
「关于前些日子的事件,美阳有事找我讨论。结果正好遇上研究所被袭击,害我吓了一大跳。」
「……这还真是……该怎么说……」
运气太差了吧。讨论事件到一半,自己却被卷入事件中。
推测方向根本就错了,美阳小姐悔恨地这么说。
「适性测试的目标并不是合格者,而是没有资质的学生——政府和特例调查局打从一开始给我们的就是错误的情报。察觉得太晚了……没想到居然会直接攻进研究所。不好意思,把春前辈牵连进来。」
「没关系没关系,别在意。我们现在也平安逃出来了呀。」
如话中所违一般,姐姐展现柔和的微笑。但莉诺是否接受姐姐的说明呢……只见她与姐姐互相凝视。透澈的双瞳中映着姐姐微笑的模样——她的视线从未挪开。
不知怎地,我觉得不大自在。我回想起姐姐刚才的话,顺便改变话题。
「对了,姐姐你刚才说没必要……」
刚才莉诺举枪指着特例调查局的调查员,质问这次强攻作战的指挥官置身何处——姐姐却说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我们已经掌握指挥官的位置了。」
姐姐一语惊人。美阳小姐自豪地微笑,恐怕是也明白个中秘密吧。而莉诺从刚才开始就只是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姐姐。看来就只剩下我了。
「……有办法知道位置?」
「是呀。在来到这边的路上,我们可是有好好调查过呦。」
姐姐开心的笑脸仿佛想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食指指向正上方。上方……楼上?虽然我
一开始这么想,不过看来意思并非如此。姐姐嘻嘻轻笑,露出了一如平常的轻松微笑。
  「研究所的中枢——管制塔。」
  
管制塔。
一手管理并控制研究所的设备与通讯的场所。外观则如名称一般,像一座塔,也是研究所内最醒目的建筑物。扮演着研究所的中枢部位,因此,特例调查局入侵后第一个目标肯定是占据管制塔。
  研究所占地十分广大。就连现任职员的我,也无法完全掌握研究所内各设施的位置——若要地毯式全面袭击,那可真的会打到天都黑了,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只要能夺下控制塔,就等于全面控制研究所的实验室或保全系统等。
敌人的目的在于掌控研究所。象是证明这一点似的——抵达管制塔的中枢楼层的路上,我们被迫与特例调查局的成员数度交战。话虽如此——
「——还真是稀奇的组合。」
当我们走进中枢楼层时,只有一位男人迎接我们的到来。
房间十分昏暗。数台计算机并排,计算机前则是无人的座位。放眼望去,没有半个研究所职员在场。一片特别大的屏幕被分割成无数的子屏幕,上头映着研究所的各个角落。监视系统——屏幕上甚至映着这个房间的状况。
背对着监控器材的荧光,男人——尤瑞安努斯调查官淡淡地微笑。
「风峰研究员和天之河室长,以及『舞姬』风峰春……」
尤瑞安努斯先生——更正,尤瑞安努斯在说出最后一人时,停顿了一拍。
「……还有莉诺。虽然你从昨天就失去联络直到现在,没遭遇危险吗?」
「是啊。毕竟长官您发布的逮捕命令,算不上什么危险。」
莉诺的淡然口吻与话中内容完全相反。长官……刚才莉诺如此称呼他。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位调查官,不过照这样看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能像这样再度相见我很开心,莉诺。」
眼前面带微笑的尤瑞安努斯就是特例调查局的领导人——也就是袭击作战的指挥官。
「——尤瑞安努斯·希尔贝斯塔调查官。」
与对方维持一定的距离,美阳小姐开口说道:
「您就是这次研究所突袭作战的指挥官——这点没错吧?」
「是的,正是如此。」
尤瑞安努斯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冷静。
「直到昨天为止,我负责指挥执行日前的连续失踪——抱歉,连续绑架事件。」
「……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干脆就承认。」
「在这状况下还要隐瞒,反而比较不自然吧。」
说完,尤瑞安努斯的双肩在呵呵的笑声中轻摇。仿佛对这状况感到很有趣似的。与第一次见到时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但看起来又不象是演戏。反倒是——
「从协同调查时一直隐瞒到现在,对吧?」
我将驱动枪的枪口对准了尤瑞安努斯。但透镜另一端的敌人并未因此动摇。
「风峰研究员不会开枪的。武装研究员没办法对人开枪。」
「……不过,至少能像现在这样逼你开口。」
一半是唬人的。尤瑞安努斯腰间的枪套——只要能夺走收于该处的驱动枪,就不再需要一面问话一面寻找破绽。不过,有另一半是真的。
尤瑞安努斯态度一派轻松——但从未露出丝毫空隙。
  「政府犯下绑架事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好歹能逼你说出口。」
「你想问吗?话说回来气氛真是险恶……有什么事碍着你的意了?」
我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尤瑞安努斯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也不象是在开玩笑或撒谎。他是打从心底认真万分地,完完全全地——
「我们可是特地将奇迹的力量分送给那些对国家来说派不上用场的学生。」
——疯了。我直觉地明白了。尤瑞安努斯自豪地往下说:
「许多人无法使用思考升华。从这群人之中挑选出特别缺乏才华的学生,由我们亲手赋予他们奇迹——使他们脱胎换骨成为国家所需要的人材。不过为了这计划,用泪晶运输通道把人送进特别准备的专用设施,的确是一件苦差事。」
——要快点,变得更熟练才行……
我回想起意识混浊的日守司。以某种人为的控制手段,强迫性地对她的大脑赋予了思考升华的资质。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足以对大脑产生影响的技术——拥有这等技术的对手,在都市内究竟能有几个。
但问题并不在有几个——因为都市本身就是我们的对手。
「日守司也是被你们……」
我扭搅喉咙挤出声音,尤瑞安努斯一瞬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日守……哦,你是说从设施脱逃的少女吗?是啊,在资质不足的学生中,她的程度特别差——接受适性测验时,也因为过度紧张而全身僵硬。而且施术后似乎也对意识造成了影响……不过,即使如此她依然取得了资质。」
有什么问题吗——他说着,似乎心中从未抱持一丝怀疑。
他并非刻意想展现自己为恶。而是打从心底确信自己为正义的,为所当为的气氛。
「……这论点我无法接受。」
美阳小姐微微拉动背上的狙击枪。从小动作就能看出她正怒火中烧。
「本人若无意愿,行为也会失去意义。做到这种程度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想做——我们非这么做不可。」
尤瑞安努斯愉快的仿佛正要向观众崭露他压轴的戏法。
「收集没有才能的学生,使之成长,予以锻炼,打造成有用的人材。这将会是都市的新力量。足以攻占纯白花瞳的强大武力——我们将会成为特设研究机构。」
——这回我真的惊讶到阖不拢嘴。
「……您打算取代研究所?」
在这状况下仍不改沉静个性的姐姐,一句话改变了停滞的气氛。
早已不在第一线战斗,也没有配戴驱动枪——但姐姐仍与尤瑞安努斯对峙。
「像今天各位袭击研究所……也是这计划的其中一环吧。」
「——不愧是『舞姬』。」
  尤瑞安努斯毫不保留赞赏。
「正是如此。本来我们并不打算采取这种强硬手段……不过在我们完成『武力』之前,各位已经太靠近事件的真相了。原本我们也打算遵从体制与特例研究机构进行政治方面的交涉。」
「你的意思是,这是不得已的?」
美阳小姐瞪视,尤瑞安努斯仍然不为所动。
「不,按照计划,之后总有一天我们会连同设备吸收整个特例研究设施。这是迟早的事。我们没办法把『鹡鸰』交到你们手上。」
至此,他终于显露出微笑之外的表情。
具有攻击性的——狂热的狰狞笑容。
「现在的『鹡鸰』很弱。现况来说,武装研究员的总和就等于都市的力量,但特设研究机构未免太过脆弱。前些日子的『黎明危机』就是证明——放任残留体大举进攻,让这个都市几乎毁灭。」
「这……」
上个月的事件的确使「鹡鸰」受到莫大的打击。事件的伤痕仍然残留于市区内,事件发生时的死伤人数也绝对不算少。
而受到最大伤害的——就是「鹡鸰」政府。
  「没办法再继续依靠你们了。我们特例调查局,我们政府将会代替各位彻底歼灭残留体——请放一百二十个心等着瞧吧。学生正是为此而存在,适性测验亦然。我们将会彻底扫除都市的威胁——残留体。」
  
  
  
尤瑞安努斯话中的热情高涨至异常的程度。我知道。只为了覆盖某种感情,放任自己委身于疯狂。我也曾有过经验。一模一样。
过去,为了逃离亲手伤害了姐姐的恐惧——我不知几次无视自身的安危。
「……您很害怕吧。」
突然间,姐姐沉静地开口说道。神情仿佛透漏着几分哀伤。
「可能再度被残留体攻击,很令人害怕吧。因为能与残留体对抗的只有武装研究员……只有研究所这个地方。所以您才想要夺取这里吧?」
无法捉摸的事物令人恐惧。
若不知道敌人的相关资料,就无从应对。对自身的感情感到疑惑、对不可知的未来感到畏惧、对残留体这个现实中的威胁感到恐惧——源头出自同一种感情。
未知。要与之相处,我们能选择逃走、对抗、或者——
「——残留体只是害虫!」
尤瑞安努斯的表情猝然扭曲,放声大吼。
「它们就连研究的价值都没有!只不过是身上长着泪晶的生物,只是我们的粮食——难道我们的生命有必要受到家畜的威胁?没这必要……我们只要变得更强就够了。拥有比你们更强大,足以将残留体杀光消灭殆尽的武力就够了!」
「……闭嘴。」
我光是压抑手指不勾上扳机,就已经用尽全力。
我狠狠瞪向透镜中的尤瑞安努斯。
「残留体是害虫?这种事是谁决定的?」
穗实的笑容浮现在脑海。开朗而温柔,有时少根筋,烦恼着自己究竟身为人抑或是残留体的少女,她的笑容时隐时现。
「残留体是与人类对等的生命。我们是为了夺取泪晶而杀害残留体——不是因为恐惧或束手无策,才举枪瞄准残留体。」
若非如此——我无法面对残留体,也无法面对穗实。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希尔贝斯塔调查官。」
美阳小姐将背后的狙击枪拉到身边,稳稳地对准了尤瑞安努斯。
「我们为了胜过残留体而研究残留体。将对方视为对等的生命,赌上自己的尊严与之作战。若由于恐惧心而放弃理解残留体——我们也不能把研究所交给你们政府。」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开战宣言。尤瑞安努斯的眉心因情绪高涨而颤动。
「……你们根本不懂……那可是怪物啊……!」
话语声中充满了愤怒。想到他可能由于情绪激昂展开攻击,我摆开架式准备迎战时,莉诺从旁走入双方之间,开口问道:
「长官,我有件事想问。」
尤瑞安努斯的表情转为错愕。膨胀至极点的怒气似乎也随之萎缩。
我行我素的部下——莉诺接下来的言行,同样也符合这评语。
「为何在绑架后,使用泪晶管理局这个名字当作障眼法?」
「……原来只是这种小事。」
尤瑞安努斯嘲讽似地拉起了嘴角。说起话来也恢复为之前的口吻。
「只是方便罢了。实际上不存在的都市传说,借名称一用效果相当不错——而且计划中也用上了泪晶运输通道,不是正好吗?」
「……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莉诺这句话听起来格外冰冷——下一个瞬间,莉诺飞身一跃,跳向尤瑞安努斯的面前——莉诺的拳头精准无比地命中了他惊愕的表情。咚的一声,尤瑞安努斯整个人撞上他背后的监视器材。
——惊愕的空白究竟持续了多久呢。莉诺俯视着尤瑞安努斯。
「在最后的最后,你让我失望透顶。再见了,这样一来你的计划也受挫了吧。」
说完,她举起驱动枪。枪口不偏不倚,直指着尤瑞安努斯。
「莉、莉诺,先等一下!」
「——难道你以为,」
尤瑞安努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也许是因为莉诺的正拳力道强劲,他似乎无法站稳,一手扶着监视器材的操作台。
虽然站不稳——尤瑞安努斯扭曲嘴角,挪动他的手指。
「……我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哔声响起,他的手指触着手边的器材——我们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大型监视屏幕微微放光。十六等分的画面上显示的每一个小画面上,正映着实验室内的状况。那是……培养器?沉眠在培养器内的是——残留体?
匡当一声自监视器传出,下一个瞬间培养器的盖子同时向上跳开。
十六个画面上的残留体——齐声咆啸。
「——尤瑞安努斯!」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我。尤瑞安努斯低声笑着。
「……我已经解除了实验室的锁。这样一来……这里就会成为残留体的巢穴。」
宛若受到众人注目而欢喜似的,他向左右伸展双臂。
  「你们就亲身去体验看看吧……放任它们存活,研究它们是多么愚蠢。」
——好好体会残留体的恐怖吧。他如此低声说道。
「居然干这种蠢事……」
忿忿地嘟哝一声,美阳小姐奔向操作台前,神色焦急地开始操作监视器材。在美阳小姐身旁,姐姐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面对着画面,手指敲打键盘。
「……太迟了。实验体全数脱离控制。」
姐姐短促地说完——才过半拍,房间内警报声大作。但却听不见紧急时的广播。在这座遭到占据的研究所内,没有能负责广播的职员。
锵——就在这时,象是要抵抗警报声似地,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响起。
转头一看,莉诺正扣下扳机——水晶牢笼覆盖了尤瑞安努斯的全身。牢中的他象是把想说的话全说完了,现在失去意识一动也不动。
「……真会给人找麻烦。」
抛下这句话,莉诺转向仍然在操作监视器的美阳小姐,问道:
「天之河室长,状况如何?」
「……状况十分急迫。」
美阳小姐长吁一口气抬起脸来,神情透露出紧张但不失冷静。
「共十六只实验用的残留体逃走了。根据监视系统,全数维持活动状态开始动作。其中
一般个体为十五——《长羽型》一只。」
「连《长羽型》都有!?」
我惊吓到不由得发出声音,连忙压抑语尾才没破音。《长羽型》——残留体之中生命力最为强大的个体,巨大的泪晶之羽正是其力量的证据。
《长羽型》的危险性,我们的室长应该也心知肚明。美阳小姐沉思般让指尖轻触下巴。
在警报声环绕之中,她静静阖上双眼……悄悄开口:
「——驱除所有残留体吧。」
她的宣告一如我所预料。
身为特别派遣调查室室长的美阳小姐,带着再严肃不过的表情继续说道:
「没有时间了,我简短说明。从现在开始,由此处的武装研究员展开残留体的驱除。对方数目共十六,远胜于我方。同时研究所刚刚才受到特例调查局的突袭——能参与行动的武装研究员恐怕为数不多,若发现同事正与残留体战斗,请予以协助进行驱除。」
「那我就留在这里,担任大家的联络员。」
身体状况无法参与战斗的姐姐随即坐到监控台前,熟练地开始操作器材。她的反应速度令我讶异——虽然早已远离第一线,但「舞姬」仍宝刀未老。
美阳小姐看向我与莉诺。
「至于两位,可以请橘子箭前往驱除残留体吗?克里斯贝儿调查官……」
  「我没有与残留体战斗的经验,只能负责妨碍行动。」
「不好意思。虽然你并非研究所的成员——但若无法突破眼前的状况将攸关生死。希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听到这,我突然察觉到某个可能性,连忙问道:
「研究所的职员呢?!」
「这一点不用担心。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们已经查过了。职员们应该是被关在地下避难所内。大概是特例调查局干的好事吧——不过在这个状况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应该能支持好一阵子才对。」
「这样……啊……」
思考在脑中一角回旋。与灵光一现不同……而是近似于预感的直觉。异样急促的心跳告诉我,那属于不好的预感。
什么?躲进地下避难所——就安全?
…………我也一定要在这里等?
「穗实和阿升呢!?」
我对着正面对监视器的姐姐大叫。
「姐姐,现在地下……十一层附近有没有残留体在?」
「十一层?我马上开始检查……」
不久后,我听见姐姐仿佛倒抽一口凉气。她转过头来面对我,表情凝重。
「一只——刚才说的《长羽型》,就在十一楼的楼上,十楼。」
「美阳小姐!」
只不过呼唤名字,但美阳小姐似乎已经明白我的意图。她迅速点头。
「知道了。你直线前往现场。我逐层扫荡各楼层的残留体再与你会合。」
听见回答,我立刻冲出管制室。脚步声跟在我身后。
少女即刻追到我身旁,一边急驱一边对我说道:
「只是妨碍行动的话,我帮得上忙。」
「……拜托你了!」
简短答毕——沿着往地下的楼梯,我全速奔驰。
  拜托让我赶上啊。我的自言自语宛若祈祷。





第五章 来自背后的温暖—Don't be Afraid—


「穗实!阿升!」
当我赶到时,地下道的入口已经被破坏到面目全非。
现场一片混乱。泪晶运输用的列车全被掀翻了似地横躺在一旁,有几台甚至冒着火。一半以上的仓库严重损毁,与仓库连接的轨道则象是被挤扁似地扭曲。膝盖差点软了。
「……穗实……?」
「看清楚点,风峰。」
莉诺一面说,一面指出某个方向。某间仓库——两个人影正藏身于铁卷门的阴影中。目击的瞬间,我的双脚已经跑了起来。其中一人察觉到我们,另一个人也跟着看向这边。那人影跑向我,绯红的长发轻盈摇曳——
「——橙矢!」
少女冲进了我的怀中。我连忙踩稳脚步,低头注视她的脸庞。
「穗实,还好吧?」
脸颊上沾着煤灰,穗实使劲点了点头。
注视着我的双眼有点红——大概不是烟雾的影响吧。
「橙矢,你没受伤吗?」
「那是我的台词吧。」
我苦笑着抚摸穗实的头。阿升则慌忙地跟在穗实身后一同跑向我。
「阿橙,没事吧?」
「嗯,我还好。阿升你们还好吧?四周都变成这样了……」
放眼望去,终点站可说是体无完肤。不用想也知道状况并不寻常——而在现况下,可能的原因自然也只剩一项。
「八王寺同学,残留体来过了?」
莉诺望向损毁不堪的列车。阿升这才突然回想起什么似地连忙回答。
「就在刚才。警报一响,我也猜得出大概发生什么事啦……先不讲这个,这种事不重要,总之要是放着不管会出大事。」
火势在终点站内逐渐蔓延。我原以为阿升的意思是我们该尽早离开此处。但阿升的表情比想象中更凝重。
「刚才的《长羽型》一直线往那一头冲过去了。」
那一头——我望向泪晶运输通道的深处,某种冰冷的感触落入胸口。漆黑隧道的另一端,连接到我们的来时处——都心区。
  残留体性情凶猛。一旦它脱离地底爬上地面——
「……非追到它不可!」
「可、可是要怎么追?」
穗实慌张的理由我也心知肚明。四周只剩下燃烧中的列车和扭曲的轨道——没一个能正常运作。我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根。
「——说不定残留体就看准了这点。」
莉诺静静地低声说道。她的视线直指向地下通道的深处——《长羽型》离开的方向。
「如果只是路过,没有必要特地将列车连同仓库一起破坏。如果是为了消除追兵的移动手段——这么做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它是《长羽型》?」
越为强大的残留体,思考能力也越发达,思考模式亦更加复杂。《长羽型》是残留体之中的高等个体——逃脱时会想到要堵死通道,的确不值得讶异。
「……已经没有办法追上了吗?」
「如果你问有或没有……答案是有!」
阿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我环顾四周,发现他正站在半毁的仓库旁。来这看看——听见他这么大喊,我靠近一看,意想不到的玩意跃入眼帘。
前面一个轮子,后面也装着一个轮子——而且体积相当大。以黑为底色的外观虽然沾上了煤灰而显得肮脏,但并没有明显的伤痕或破损。
第一眼的印象是摩托车,不过似乎不太一样。
「这是……越野车?」
「是啊,探索纯白花瞳用的。机种很旧了,大概是没在用了就被摆在这边。阿橙,这个你应该就有骑过吧?」
纯白花瞳内的探索行动有时相当耗费时日。塔内规模太广,无法只靠徒步移动,时常运用这类交通工作做为移动手段——换句话说。
「……马上就能发动?」
「应该能。不过这动力已经用光了——」
在阿升检视车体状况时,我跨上越野车的座位。虽然遭到弃置已久,但出厂至今曾让无数人乘坐的座位,不可思议地令我有种熟悉感。
「没问题,这样应该能发动……阿橙,接好!」
阿升突然把某个玩意扔向我。我伸出双手牢牢接下,在掌中撞出啪的一声。再眼熟不过的卵状球体发出嗡嗡声响,将机械短臂前端的两根手指张开为V字。啥?
「阿升,这是涅斯提,不是安全帽啦!」
「废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把那家伙塞进中央的凹槽。应该有个凹洞吧?那里就是动力源,用NEST系列的初期机型应该能代替。」
  「……凹洞?」
我按照阿升的指示,将涅斯提填入看起来像个凹槽的位置……完全契合。卵状的球体发出蓝色光芒——突然间,车体开始摇晃。喂喂!
「故、故障了……?」
「只是引擎发动而已啦。阿橙你对机械也太不行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试着转动油门——轰隆一声响遍四周。这次该不会真的故障了——才这么想,不妙的预感便从背后传来。亲身体验过的感觉。
通往研究所的入口处。自遭到破坏的洞口中——残留体缓缓走出。
两只,而且头上羽毛不算小。
「……专挑这种时候!」
怨雷自然冲出口,我正打算跳下越野车时——宛若制止我的行动似的,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越野车前方。她的背影在周遭火势的照耀下,仿佛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红色的——特例调查局的制服。
「去吧,风峰。」
说完,莉诺举起了驱动枪,若无其事般挡在我和残留体之间。在我开口之前,莉诺的侧脸稍稍偏向我。
「我不是《长羽型》的对手。」
「这两只也是残留体啊……!」
「我不是说过了?我至少能帮忙拖延时间。」
对人方便,但无力对抗残留体——莉诺的思考升华的特性。
「那个——就交给我处理。」
莉诺奔向残留体,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交谈。这一瞬间我想制止她——但我摇了摇头,紧握眼前的把手。力道轻盈的冲击传上背部。
「……穗实?」
扭头一看,穗实的双腕已经紧紧圈住我的躯干。脸靠了上来。
意志与觉悟崭露无遗——心意已决的表情。
「我也要去!」
「不可以!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我再也不要只能等你回来!」
宛若当头棒喝的冲击。不愿意让她到危险的地方——因为太危险了。这是我的想法。但如果穗实的想法与我不同呢?
也许我能带她一起去——同时也守护她的安全。
「——我知道了。」
我重新紧紧握住越野车的把手。
  「抓紧了!」
穗实的触感贴上背部,我将油门踩到底。
锵、锵——宛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从越来越远的后方屡次传来。


沉重的排气声轰隆作响。
我紧握着把手,奔驰在轨道旁的空间。
「橙矢!追得上吗?」
穗实拉高音量。风声十分刺耳,吼得再大声听起来也很模糊。
「应该可以!用这速度应该很快就能追到!」
『阿橙,听得见吗?』
突然,声音自身旁响起。把手差点就滑出掌中。车轮猛烈一震。背后传来吃了一惊似的尖叫。穗实,抱歉!
「……等等,好像是阿升的声音……」
『不好意思啦,好像吓到你们了。』
这次我听清楚了。声音来源很近——感觉似乎来自填在车体中央的卵形机械,涅斯提。我大声回应:
「阿升?是阿升在讲话吗?」
『是啊。无庸置疑就是我本人没错。我现在是用手机和涅斯提通话。』
涅斯提居然能取代手机的功能。是很厉害没错啦……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找到《长羽型》了吗?』
「还没找到!你们呢?」
『现在莉诺正好把两只残留体一起塞进牢笼里了。说不定之后要出发去打倒楼上的残留体。』
看来是一切顺利。我不由得松了口气。一句「稍等一下」从涅斯提传出后,之后便是一阵杂音——没过多久又恢复为阿升的声音。
『——妤啦,找到你们了。刚才我透过涅斯提锁定了你们的位置。看起来已经前进好一段距离了……阿橙,你该不会是个速度狂?』
「事态紧急啦!话说回来涅斯提还真万能……」
『那可是我的心血结晶。闲话就先放一边,你们沿这条路走下去好一段路都不会有分岔。按照现在的速度,不管那残留体跑得多快,一定会在某处追上——』
「看到了!」
我打断阿升的台词,视线紧捉远方的「生物」。
  渐渐地,黑点越来越大。巨大的泪晶之羽。宛若人形的——《长羽型》。
它四肢伏地向前奔跑。那具巨大的身躯以惊人的力量疾驰,我们越靠近,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响,震动甚至使车轮不规律地弹跳。
「……真够麻烦的!」
『体型很大吗?毕竟追在后头总是不利……只能想点办法让它先停下来。阿橙,别被对方发现了!』
阿升的忠告才刚传进耳朵,下一个瞬间——
猛冲狂奔的《长羽型》——它并未停下脚步,只将头部转向我们。《长羽型》的脸部覆盖着一片如同面具般的白色物体。那模样只能用诡异一词来形容,穗实的尖叫声自背后传来,而我未能及时反应。
《长羽型》使劲踢起后脚——轨道碎片之类的物体朝我们飞来。
「——!」
我猛然转动把手令车体朝侧边一滑——金属片擦过耳边:心脏仿彿瞬间缩小,抬起脸,无数瓦砾已经铺天盖地朝我们飞来。
就算被打中也还能再生——这想法才浮现,我立刻回想起背后传来的暖意。
「混帐东西——!」
我小幅度转动把手,车体舞蹈宛若蛇行一般。飞石擦过车头护板,金属片攫向肩膀,铁块朝着头——的一旁飞过。
『——阿橙,前面有分岔,左边一直线,右边死路!』
虽然听见,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能回答一声「了解」。
分歧点逼近——《长羽型》高高跳起。重心偏移,巨大的身躯朝向——右边。我再踩油门,追向右手边的岔路。
死路——阿升的情报正确无误。
《长羽型》似乎迷惘地放缓了四肢的动作——事到如今终于察觉此路不通,《长羽型》突然间转身面对追在后头的我,那模样宛若正在思考什么似的。我的右手松开把手,摸向腰间的枪套,紧握住枪套内的枪把,将枪身向前突刺般举起了枪。
《长羽型》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咚!
朝正上方——跳跃?
我只用视线追寻敌人的身影。《长羽型》拔地而起,带着一跃冲天的力道——就这么撞破了通道的顶部。自破洞中,来自地表的光芒——外加无数的瓦砾倾落而下。
「……!?」
我全力踩下剎车,同时将枪口对准正上方。在倾轧声中,大大小小的岩盘石块如雨而下——我将之放入准星,扣下扳机。
花瓣自枪口飘散……花雨席卷一切。
与我先前使用的纯白花瓣不同——每一枚花瓣都是被赋予了光热的热能团块。压倒性的火力彻底吞噬坠落的岩盘,在一瞬之间将之焚化为灰烬。即使如此——
匡当!我没注意到一开始就滚落在地面上的岩石。
车轮浮起。车体发出哀号般的倾轧声,把手也脱离我的掌握——车身打滚般翻转。
「呃——!」
被甩入半空中之前,我连忙抱住背后的少女。滞空……冲击。景色打转了好几次又好几次,在平衡感与痛觉消失殆尽之前,我的身体终于停了下来。
意识首先取回的触感,是怀中浑身僵硬的少女的体温。
「……穗、实……」
「嗯……?橙矢……?」
穗实双眼圆睁。她直盯着我瞧,虽然那对眼眶的下方逐渐渗出水滴,我却没有余力能摸摸她的头,只能先摆出苦笑。
「别担心……再生已经开始了。」
『——喂!阿橙……怎么了!喂——!』
阿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在穗实担忧的视线下,我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冒出黑烟的越野车横躺在远处。
踩着蹒跚的步伐靠近越野车,车体中央的涅斯提仍然闪烁着蓝光。
「阿升……听得见吗?」
『——呼,想吓死我啊,刚才超大声的!』
涅斯提传出阿升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不好意思,越野车好像被我弄坏了。」
『这种事无关紧要啦。穗实也没事吧?翻车了?』
「嗯。《长羽型》撞破天花板跳出去了。」
短促的惊呼声。看来阿升也被吓到了。
「你说天花板——喂!这下糟了!上面就是我们的学园!」
「……什么?」
反射性地仰望头顶。从这里只看得见蓝色天空——但我似乎隐隐约约听见,尖叫般的声
音自远方一阵又一阵不停传来。胸中的温度骤然降低。
有许多的学生在那里——翼也在。
「——在上面。」
一定要想办法上去。但是放眼四周找不到梯子类的通道。视野内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通道顶部的大洞直通向天空——但我没办法触及。
那么遥远——但就在眼前。翼就在那里但我无能为力。
「要怎么样才能……」
  「应该没问题喔。」
橙矢——呼唤声传来。回头一看,穗实温柔微笑。
她走向我,在我身旁抬头仰望通道顶部,仰望洞口中的天空。
「不对,我一定会送橙矢上去……我一定也能帮上橙矢的忙。」
对我展露的笑容,似乎格外开朗。
「所以……可以看着我吗?」
「……穗实?」
我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穗实紧紧握住我的手指。一语不发地阖上眼皮。那头绯红的长发仿佛受风吹拂般摇曳。推开那片绯红——
泪色的光芒宛如羽毛般轻盈伸展。
来自天空的阳光洒落在宛若羽毛状的光上,闪闪发亮。羽毛洒落光点,光量越来越强——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
穗实向着天空伸出手。自她的指尖——泪色的光芒一鼓作气窜出。
光芒向天空延伸,逐渐描绘出美丽的螺旋线。一圈又一圈流畅地回旋——最后抵达通道顶部的大洞边缘。光芒连结了地底与地面。
那是在阳光下灿然发光的——直通地面的螺旋阶梯。
「嗯……好像还不错?」
穗实神情满足地点头。长羽般伸展的光已经从她的头部消失。
我愣了好一会,才开口问穗实。
「穗实,这个是……?」
「嗯!是我第一次的思考升华喔!」
笑容在穗实脸上绽放。对了。我回想起来。过去她身为《长羽型》 时拥有的泪晶之羽仍有一小部分残留在穗实的头部。和我的再生一样,和残留体的力量相似——不靠驱动枪施展思考升华的异能。
这对穗实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一直很在意。
然而穗实呼唤我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喜悦。
「橙矢,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残留体还是人类……但是,我觉得现在能办到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从她的笑容,我明白这是穗实的真心话。
「……这样啊。」
我伸手胡乱搔了搔穗实的头发,穗实仿佛觉得很痒似地。接着,她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跑向横躺在一旁的越野车。传来一阵东翻西找的声音。
「嗯……把小涅一起带去就够了……?」
接着她将涅斯提抱在怀中,快步跑回我身旁。
「这样就够了?走吧?」
对我伸出了手。纤细但意志坚定的手。
只以上头很危险为由,推开这只手——未免也太失礼了。
「……谢谢你,穗实。」
在一句话中尽可能填满了感谢。
我牵起穗实的手——步上光之阶梯。
穿过大洞之后,就是校舍的正前方。
也许是因为地盘崩塌的影响,脚边的地面龟裂为蜘蛛巢的模样。模样十分骇人,甚至令人不由得怀疑建筑物会不会因此倒塌。宛若要打消我的疑问般,断断续续的惨叫、怒吼、尖叫等各式各样的吶喊声,与学生四处奔逃的景象一同窜入我的意识。
这一刻,出拳击碎校舍墙壁的《长羽型》也同时映入眼帘。
  『————』
  
  
  


《长羽型》在挥出手腕之后,缓慢地将头部转向正下方。没有眼睛等五官,如同面具般的脸部朝向——跌坐在它脚边,神情呆滞的女学生。
缓缓地。巨大的手臂缓缓举起……挟带风声俯冲而下。
「——消失吧!」
在那之前,我已冲进学生的前方,扣下驱动枪的扳机。
几乎朝着正上方的枪口喷出白光。灼目的闪光——花雨吞噬《长羽型》的手腕,在一瞬之间将之化作纯白的水蒸气。令人难以呼吸的热风扫过我前额的浏海。
『——!————!』
抛下近似于尖叫的轰声,《长羽型》向后方一跃。光看它屈膝蹬地的姿势,也许和人类有几分相像,但我十分明白,它们的身体绝对不属于既有的任何生态系。
《长羽型》拉开了距离。我注视着它肩膀的断口。
自黏稠状的莫名物质不停流泻的伤口,泪色的光芒流泻喷溅。打从就人体来说的肩膀部位,炫目的光量迅速延展至手肘、手腕、最后抵达指尖——重新组成毫发无伤的肉体。再生能力。残存于世上,拥有久留不灭的身体——残留体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特点。
因此这一击不足以致命。我迅速拉高枪口,再度瞄准敌人。敌人巨大的躯体在一瞬间散发出强烈的敌意后,拖着巨响奔驰冲向校舍外。咦?
「逃走了……!?」
话不受控制地冲出口。按照这状况来看,是我失手让它有机会逃走——但是,残留体居然逃走了?我所知的残留体即使身负重伤,仍然会奋不顾身排除自己眼中认定的敌人。
事情不对劲——但我决定先转头一看,女学生仍瘫坐在一旁。
「没事吧?没有受伤吧?」
「咦?嗯、没事……」
她愣愣地连连点头。也许是因为精神突然放松了,她抬头仰望着我,身子一动也不动。
我看她双膝仍在颤抖,判断她应该还没办法靠自己站立——
「橙矢!」
回头一看,穗实急急忙忙地奔向我。我略作思考后说:
「穗实,这个人可以交给你照顾吗?」
总不能放着她不管。我看向动弹不得的女学生,穗实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一次点头——但表情却立即因为担忧而陷入阴霾。
「……橙矢呢?」
「追那家伙。应该还没跑太远。」
我简短说完。穗实的双眉也随之往下塌。我将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
为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正打算做什么。
  「我要去驱除那只《长羽型》。」
——告诉她,也许那家伙属于她的同胞,但我仍然要令它化为灰烬。
惊讶的表情只在穗实脸上停留一瞬间——随即转为微笑。
「嗯,我知道。小心喔。」
——别在意。她添上这句话。
我使劲点头,转身面对残留体逃离的方向。
「风、风峰……?」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停下脚步。女学生正孱弱地站起身。穗实连忙将肩膀借给她依靠。女学生不知为何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刚才那个……你有办法解决?」
——原来是这件事。
虽然对方唤了我的姓氏,但我并不认识这位女学生。更正确地说,我对她没印象。不过既然她知道我是谁,那她应该与我同年级,或者根本是同班同学也说不定。
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因为曾有一段太漫长的时间,我没好好面对学园生活。
我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从不在乎学园的我,就算自称想要挺身扫除攻击学园的威胁,又有几分可信度呢——再说遇上眼前这状况,不管我怎么说恐怕她都不会相信。
「嗯,我会想点办法。」
我尽可能地在脸上摆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近来我也逐渐体会了学园生活的乐趣——对着这学校的一位学生,我说:
「和穗实一起逃吧。只要离开学园就安全了。」
女学生圆睁着双眼愣在原地。看她这反应,我只露出微微的苦笑——但在我背对她时,表情自然地紧绷起来。我拔腿奔跑。
虽然我一直以来从未关心,也从来没打算为这个地方做些什么。
但至少——现在我想要保护这座学园。
「……去哪了?」
我追向《长羽型》逃离的方向,抵达了运动场的周遭。右手边是体育器材室、游泳池。左手边是体育馆和弓道场。所幸放眼望去没有学生在场——我因此停下脚步。体型如此巨大的残留体只要遭人目击,照理来说应该会有人尖叫。
如果它并未藏身于某处,应该马上会被发现才……对……
触电般的感觉爬过后颈。我本能性地抬起头——就在那。
『————』
校舍的侧面。头顶上的墙面。《长羽型》张开四肢攀附在墙面上,面具般的脸部无声无息地凝视着我——我让手中枪口一跃朝上。
——它不动?
  诡异的感受窜过脑海,但我瞬间将之抛诸脑后,指头扣下扳机。
思考升华——光与热凝聚而成的花雨吞噬笨重的躯体,庞大身体的轮廓也淹没在一片白光之中。一片白光之中,似乎闪出一抹泪色的光……在我还无法确定时——
花雨倏地飘落。在花雨帘幕的另一端——我看见《长羽型》的身影。
看似马上就要融化般的,通体赤红的镗甲包覆着它的全身上下。
「……什、」
无法出声的一瞬间过后,我的身体在空中打转。《长羽型》弹跳,以巨腕殴打我的右半身——我的视觉只捕捉到这一幕,下一瞬间就只剩飞转不止的四周景象。很痛。直到砂砾擦过脸颊,我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落地。体会。理解。
经过这三阶段,我这才想到——继续躺在地上非常危险。
「……呃、」
强忍一阵一阵涌上的痛楚,我立刻躲进身旁建筑物的阴影中。看来我被它打飞的距离相当远——附近找不到《长羽型》的身影。除了某种诡异的直觉——巨大的物体在移动时,空气随之蠢动造成的气流再三拂过脸颊。恐怕不算太远。
我在脑海中描绘伤口的「再生」——但老实说思考混乱得几近失控。
「……花雨怎么会……」
没起作用。枪口的确喷出了火光,彻底吞噬了《长羽型》的巨大躯体。这一点绝对没错。但又是为什么?花雨的强大火力应该足以压过它的再生速度。我不敢说,也不认为花雨是绝对一击夺命的招式——事实上,第一发花雨也只夺走它一条手臂,而且它的手臂也再生了。
不过这次状况不同。刚才那一发——为什么毫无效用?
「……呃!」
腰间传来不自然的震动。轻微的嗡嗡振动声。连忙将手探向长裤的口袋,发现声音来自手机。紧张才稍稍舒缓……但又马上绷紧。
画面上的来电显示是——特设研究机构·第一通讯。我按下通话钮。
「……喂?」
『小橙,听得见吗?』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边。差别在于紧张感比平常增加两成。
「姐姐?」
『嗯,是我。通知你研究所的通讯恢复了。你那边的状况……』
手机喇叭传来姐姐咽下一口气的声音。她停了那么一会儿之后问道:
『……小橙,你受伤了?』
「……咦?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呼吸比平常急。不过看来不是重伤,我放心了。小橙你正在……啊,你在学园?所以《长羽型》突破泪晶运输通道了?看样子似乎交手过了,但没有成功驱除——啊,不好意思我一个人讲个没完。』
「……不会,刚好省下报告的功夫。」
该怎么说才好?真不愧是舞姬。置身这种状况下我仍然不由得苦笑。
「《长羽型》比想象中还难缠……我的花雨没有效果。」
『——真的吗?』
姐姐语气中的紧张感更加重了几分。花雨原本是姐姐擅长的思考升华——其威力姐姐本人再清楚不过了。
『……果然是这样。』
不过,姐姐接下来的话中并未带有太多惊讶。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小橙你现在的对手,是上个月的事件中唯一遭到捕获的《长羽型》。登录名称是小丑。从纪录上来看,似乎拥有某种特殊的性质。』
心脏倏地莫名一沉。小丑。上个月的……事件。
「黎明危机」——某《长羽型》率领众多残留体袭击都市的事件。一般被认为没有集团性的残留体,采取了潜伏、奇袭,甚至展开了战术——在都市史上未曾发生过的,残留体发起的组织性袭击。而那只《长羽型》……是事件的残存者?
「……特殊的性质是?」
『极高等的学习能力。』
姐姐的回答简单明了。
『累积情报,依据经验做判断——小丑和一般的残留体不同,行动似乎出自某种意识。目前我们已经得知,它能按照状况行动,思考模式近乎于人类的自我。』
「……那不就像那个……」
绋红的长发浮现在脑海。锐利的双眸。与穗实毫无二致的容貌——
「……堕天使一样?」
『不,它的智能似乎不足以指挥残留体。性质上来说,其实与透明个体(stealth)较为相近。能适应对方的行动……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就是适应所遭受的攻击。』
适应——攻击。这句话宛如当头棒喝。话说回来……
「……射出花雨之后,那个《长羽型》的身体好像包了一层类似镗甲的东西。」
『就是那个了。小橙,你对小丑使用几次花雨了?』
「两……次。第一次也只烧掉手臂。」
『……看来在第一次就被它看穿了。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小丑第一次承受小橙的花雨时,取得了经验——为了对抗花雨……我想,它可能藉由思考升华创造了拥有极高抗热能力的物质。』
  「就是那身铠甲?」
仔细一想,刚才《长羽型》——小丑遭到花雨吞噬后,身上的镗甲散发出红光。一与大气接触便冒出大量的水蒸气,似乎储存着庞大的热能。恐怕那就是小丑为了对抗我的花雨而打造的防具。
小丑。配合对手的手段,如施展戏法般与对手周旋的《长羽型》。
『小橙,在救兵赶到之前,先逃吧。』
清晰的声音白手机中传出。
『花雨是小橙手上破坏力最强的手段。既然花雨已经失效,继续战斗下去太危险了。我现在就请美阳赶过去你那边。在她抵达之前——』
「——抱歉了,姐姐。」
我静静地将手机插回口袋,迅速站起身子。声音仍然从腰间不断传出,不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倾听。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现在我没那空闲时间去思考怎么逃跑。
地面摇晃的声音持续不断——小丑缓缓地走出了建筑物的阴影。
「……我在这里!」
我放声大喊。小丑的头部扭动九十度。面具般的脸部直向着我——确定它已经注意到我之后,我转身背对《长羽型》拔腿就跑。脚步声紧追在我身后。
那家伙的目标是我。刚才它甚至埋伏偷袭我——只要我逃,它一定会找上门来。万一在追逐中让其他学生被卷入战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定要想办法——引它到人少的场所。
「呼、呼、呼……」
宛若巨石坠地般的巨响紧追着我急促的呼吸。幸好这里已经离校舍有好一段距离,而且现在才刚下课。只要绕过大型体育馆,穿过弓道场——
「……橙矢?」
熟悉的声音响起。
眼球追逐声音的来源。就在旁边。最近刚落成的建筑物。弓道场的入口。束成马尾的褐色长发。漆色护胸。身穿弓道服的,我的童年玩伴。
放学后立刻前往弓道场勤于练习——明年社长的不二人选。
翼圆睁着双眼,站在弓道场门前。
寒意穿过后颈。《长羽型》已经追到不远处,那张面具微微一偏——望向弓道场的入口处。它停下脚步。
它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接着——视线捕捉到了翼。
「——长羽毛的!!」
  我大叫。小丑的注意力再度转移到我身上——我举枪指向它的脸。一扣扳机,压倒性的热量瞬间自枪口延伸至《长羽型》的全身。
自脚尖到头顶,彻底焚烧殆尽——理应如此。
『————!』
白光消散。小丑疯狂咆啸,覆盖全身的镗甲被烈焰烧得通体赤红。它轻轻挥出手腕一扫。黑影来到视野的角落,下一秒周遭的景色就在我的眼前翻转了两三圈。令我无法言语的痛楚席卷全身,连一根指头都无法动弹。意识中仍保持冷静的部位开始发动「再生」。
好冷。背后泥土地的温度,即使隔了层制服仍然让我觉得冷——
「…………矢!」
不知谁在我耳边大叫。视线无法聚焦。被摇晃了两三次后,好不容易抓到焦距。朦胧的视野开始恢复清晰……映出一张我熟悉的脸庞。
「……橙矢!橙矢!」
她在哭。泪珠自翼的双眼落下,打在我的脸颊上。虽然冰凉,但我的脑袋似乎仍然维持正常运作,并不觉得这感受很舒适。
我扯动脸颊,拉出笑容的曲线。翼倒抽一口气。别担心啊。
「……别、担心……快……」
快逃。我还没说完——黑影落在翼身上。褐色的长发察觉了什么似地一甩,随即转身离开。……太好了…………她愿意离开……—
  「——不要靠近橙矢!」
  
  
  
出乎意料的声音敲上鼓膜。很近。就在身旁……视野的一角映出了皮鞋。抬起眼睛,看见一位女学生的身影。她打直了双臂,交握的双手中似乎紧抓着什么。黑色的玩意。
浑身漆黑,给人异样冰冷的印象—我的驱动枪。
枪口直指着不远处的小丑。
「走开……走开!」
翼紧晈下唇,指尖钩上扳机。她颤抖着。不只是手——手腕直到双脚,都正因为恐惧而屡屡摇晃。心情紧张、判断错误、思考混乱。
冰冷的感触落入胸口。彼此重叠了。
「我……我……」
当初——那时我想要帮助姐姐,拾起掉在一旁的驱动枪,模仿姐姐举枪的动作。那时,眼前的残留体无比强大,我的脑袋只剩下「一定要想点办法」这个念头,甚至连思考升华的基础都无法理解,却扣下了扳机。
当时引发思考升华失控的我,与眼前的翼的身影,彼此重和。
「我一定要……救橙矢!」
翼吶喊——扣下扳机。
强光自枪口窜出。不规则的光能放射——庞大的热量溢出形体,核心的思考横冲直撞。那毫无疑问正是失控的现象。我——
「……翼——!」
啪!泪色的光芒迸裂、四散——落尽。
仅只如此。
「………咦?」
我眨眼。眼前景象与眼睑的里侧交替出现——但眼前的景象仍未改变。小丑站在原地俯视着我们,翼仍然举着枪——举着枪,一动也不动。
扣下了扳机。双臂僵直。站在原地毫无动静。
而枪口前方的小丑也同样——宛若冻结了似地静止不动。
「……这是……怎么了?」
翼和《长羽型》双方纹风不动,简直象是两座雕像。我眼中的景象仿佛时间暂停了一样。但微风仍然吹拂。更重要的是,我的身体能动。
对——我还能动。再生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我。……还能动。
「……翼!」
使劲站起身,拍了拍翼的肩膀。她的身子微微摇晃但没有反应。睁着眼睛站在原地。我试着一压她的手腕,轻易地就落回身体两侧。看来也不是僵直……好像就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似地。不对,要检查晚点再说。
不好意思了。我在内心道歉后,伸手绕过翼的腰间和膝盖内侧,将她抱起。刚治好的伤隐隐作痛,不过,我要是连一个女生都搬不动,这还象话吗?
我抱着翼,逃离了现场。
在那之后,大概才过不到二十秒。
「……嗯?」
类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褐色的发丝搔着脸颊。
「……嗯……呃……啊?……呀啊!」
突然,怀中的翼开始挣扎了起来。呜哇,别乱动啦。
「为什么橙矢会……抱着我!?为什么?而、而且还是公主抱……呀!你在摸哪里!」
「那是因为翼在乱动啦!」
她似乎十分混乱。当我正打算找个地方先放下她——不愿听见的声音传来了。宛若重物落地——地鸣般的脚步声。
「……翼,别说话。」
我在翼耳边细语道。翼立刻停止了挣扎,脸颊倏地泛红……在她的脸颊旁边,我屏息倾听。……又听见了。很近。我环顾四周——有了!
二层楼的体育馆就在不远处。我迅速地躲进体育馆半开的入口。
原本想要关上门,但我打消念头。对手是小丑——拥有学习能力的《长羽型》。留下痕迹万一被它发现就糟了。我让门开着,为了尽可能不被发现,我走到体育馆内侧的舞台下方,将翼放回地面上。
「……呼。这样应该暂时没问题。」
回头一看,翼瘫坐在地上,仰起头望着我。表情与刚才截然不同,象是失了灵魂似地空洞。嗯……?
缓缓地,翼的双眼越睁越大——水滴自眼眶下缘缓缓渗出。咦?
「等等,怎么了?」
「…………橙矢,还活着……」
看到翼开始抽泣,我也收起了慌张。
「……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在翼身旁坐下。把手放在她低垂的头上,缓缓地抚着她的头。翼的头越垂越低,但感
情开始自双唇间纷纷凋落。
「……我以为,橙矢真的……死掉了……」
「嗯。抱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我还活着。别担心。」
为了让一字一句渗入翼的心底,我反覆摩娑那头褐色长发。翼的哽咽持续了好一会,当颊上泪痕已干,虽然翼仍然不时吸着鼻子,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抱歉,我好像怪怪的。」
翼再度垂下红肿的双眼,轻声说道。我抽回抚着她的手。
「别在意。我才该道歉,刚才害你吓到了吧?」
我想那肯定是无比骇人的一幕。看到一个人突然被残留体一拳打飞,要是立场相反,我甚至无法想象那会造成什么后果。而且是突如其来发生在眼前。
「……橙矢,那个到底是什么?」
翼战战兢兢地发问。果然,当时她并未察觉到残留体袭击校园。
「……残留体,这你应该听说过吧?」
为了平息翼的混乱,我如此说道。翼对着我缓缓点头。
「和之前攻击城镇的那个一样……?」
「嗯。刚才的《长羽型》……那原本是研究所的实验体,从研究室逃出来了。虽然我原本打算在它抵达学园之类的地方前先解决掉它……」
「解决……橙矢要解决它?」
翼先是睁圆了双眼,表情随即蒙上一层阴影,象是在担忧似的。毕竟她刚才已经亲眼目睹了我对小丑开枪。她的想法会朝向这个方向也很正常。
现在是时候了。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我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
「——你记得武装研究员这个词吗?」
我试着从这个问题开始谈起。
「以前,在开花店之前,姐姐在研究所的工作。和残留体……就是和刚才那种生物作战,夺取它们羽毛上的泪晶。这个职业在战斗时……」
我的视线落向不久前自翼手中取回的驱动枪。翼的目光也跟着众焦在枪上。
「使用驱动枪当作武器。」
「……橙矢就是?」
翼的神色转为不安。对着她,我老实点头承认。
为了不让翼更加担心。
「从两年前开始,我就以武装研究员的身份在工作了。表面上的职称是打工没错。」
「……是这样啊。」
说完,翼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她俯视着下方。浏海让我看不见她的双眼——但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
「……抱歉。一直没告诉你。一直瞒着你,抱歉。」
  因为她一定会担心吧——现在我终于体会,这是多么残酷的想法。
无论隐瞒或坦白,一旦翼得知我的工作是与残留体战斗,翼肯定会为此担忧。两道眉毛心疼似地下垂,神情不安地凝视着我——因为不希望她露出这种表情,所以我一直隐瞒真相不告诉她。我终于明白,这想法究竟有多么傲慢。
因为我不想让她担心——这句话彻头彻尾地践踏了翼关怀我的心情。
「……没关系。」
翼微微摇头。抬起脸,她的眼角仍然闪烁着泪光。
「为什么……橙矢以前看起来那么难受……我好像有一点懂了。」
但她仍然愿意对我温柔微笑。
「……翼。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嘴巴拦不住自胸底涌上的感情,我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突然感到恐惧——害怕失去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
「绝对不要再像刚才那样,用我的驱动枪。」
翼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过似乎嘟着嘴。
「但是……那时候我也很急……」
「总之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说完,才发现这句话让翼肩膀为之一颤,我连忙摆出苦笑。
我并不是想责怪翼。只是不希望翼去碰它。
「……因为以前,让那把枪失控,害姐姐受伤的人就是我。」
翼无声地咽下一口气。……这件事她无从得知。姐姐退职时对外声称的理由是在与残留体战斗时受伤。
但是,低头不语的翼知道,姐姐曾经身负重伤这件事。
「……因为,我想救橙矢。」
「嗯,我知道。但这真的很危险。」
未受训练的一般人一旦扣下扳机,肯定免不了——失……控?
「……翼,你有扣下扳机,没错吧?」
我试图确认。翼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嗯,有……我有按……咦?」
她错愕地歪着头。试图回想起什么似地皱起眉心。
「按下去之后,人就跑到橙矢的怀里了……咦?奇怪?」
「……你不记得了?」
在翼扣下扳机之后,翼和……小丑宛若化身为雕像似地停止动作。在这段时间内,不管我作什么翼都没有反应,但没过多久便在我怀中开始挣扎。对了,话说回来,听见小丑的脚步声正好也差不多和翼开始慌张挣扎同一时间。
  而这段将近三十秒的时间,翼说她什么也不记得。
这说法听起来简直就像——这一小段时间被偷走了似的。
「……该不会……其实翼成功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失控现象,但看起来并不像单纯的能量扩散现象,那会不会是成功的物质创造——也就是成功的思考升华,只是射出了肉眼看不见的物质?
——铅笔——铅笔的笔芯——在橙矢面前,我要好好表现——
我回想起适性测验时感觉到的,莫名其妙的空白——以及直接回响在脑海中的,翼的声音。
那简直就象是,翼的思考——想法传进了我的脑中。
「……创造的产物就是『思考』?」
就在我说出自己的推测时。
咚的一声巨响传来,地面剧烈摇晃。不止地面,墙壁和天花板——整个体育馆像钟摆似地开始摇晃。震动才刚止息,巨响便从远方传来。
就象是,全力殴打建筑物一般——
「地毯式搜索吗……?」
「刚刚的声音,就是残留体?」
翼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点了个头后站起身。
「橙矢?你要去哪?」
「翼你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出去。」
我边说边从制服怀中取出预备的泪晶能量匣。由于只是预防万一的备用品,不能期待效能有多好——但总比没有要好。我推开枪把的底部。
喀擦一声,能量匣更换完成,我转过身。
「——橙矢!」
翼唤了我的名字。感觉到她抓住了我的袖子,回头一看发现翼正以紧张的神情凝视着我的眼睛。
「你打算……和那个残留体战斗吗?」
「……是没错。」
我老实回答。因为再也没有必要隐瞒了。
「我现在就去打倒那只《长羽型》。外头会很危险,翼你待在里头。」
「你骗人。」
出乎意料的清晰口吻如此断言。
「橙矢,你说你要打倒残留体……可是,其实你办不到吧?」
「——没这回事。」
我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动摇,但声音仍带着些许颤抖。
  「不对。就是这样。」
相识多年的少女轻易看穿了我的伪装。
「刚才,橙矢用枪射出的那个……像花瓣在飞的那个,我以前也看过。小时候和橙矢一起到研究室玩,春姐姐曾经表演给我们看过,和那个一模一样。那个就是橙矢的……思考升华,对吧?但是对那个残留体没效。」
「……有用。」
「没用。这点小事我也懂。春姐姐的拿手绝活……看起来那么厉害的那招完全没效果。其实那个残留体真的很强吧?」
眼前这位少女——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看穿?
「……是很强没错。不过除了花雨之外,我还有别的手段可以对抗。」
「那你现在秀给我看。真有的话,让我看看吧?」
挑衅般的口吻完全不像翼平常的风格。她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自信。
翼锐利的视线射穿了我,也斩断了我以借口铺设的退路。
「橙矢你难道真的以为,你说谎我会看不出来?」
「……真的没问题。」
我能说的只剩下这句话。翼吸了一口气,说道:
「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简直就像,这一小段时间被偷走了似的。
「……没、没有!」
我为了摆脱翼而加重语气。但实际上我既甩不开她的手,也无法在翼的注视之下别过脸,更无法逃离翼口中的一字一句。
「听我说,橙矢。橙矢一定知道我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吧。我施展的……思考升华,到底是什么?难道对残留体有效?」
「没有。不是这样。你想太多了。」
「别搪塞我。每次橙矢讲话像这样不耐烦,就是有事瞒着我。」
「我才没有!」
整句话脱口而出才发现,真如翼所说,我的语气充满了烦躁。
翼的视线仍紧捉着我不放。我唯一的抵抗只剩下低头。
「…………我猜,翼的思考升华创造出的产物就是『思考』。」
感觉好像在坦承自己说谎的——但我随即想到,我的确打算隐瞒她。
我不想讲。但我没办法继续在翼的注视下躲躲藏藏。
「思考……说穿了就是神经讯号吧。我觉得翼应该是把神经讯号变成眼睛看不见的波然后射出。既然思考升华成功了,泪晶也会消耗掉。」
最让我确定的是——思考命中残留体时的效力。
「虽然只是推测……物质化的思考与对方接触时,应该会直接对脑产生作用。自驱动枪射出的神经讯号与身体内流动的神经讯号彼此碰撞,在这一瞬间,身体无法接收来自大脑的命令。……延迟。好像比较好懂。」
恐怕——这就是那空白的三十秒的原理。
翼与《长羽型》对峙时,经过物质化的思考自枪口射出,与小丑和翼接触——双方同时陷入了脑部无法处理的僵直状态。
无法接受到来自大脑的命令——应该就会有如「仿佛时间遭窃了」的感受。
「……换句话说,在这段时间内残留体毫无防备囉?」
翼一针见血地直达结论。她继续往下说。
「既然都知道了……」
「——不行。」
我再明白不过地予以拒绝。翼不服气地反问道:
「为什么?既然橙矢的思考升华没有效用,那我……」
「总之我会打倒《长羽型》。翼你待在这边等就好。」
抛下这句话,我甩开翼的手。我不看翼的表情,握紧枪把,转身——这次她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
「橙矢,看我。」
翼的声音敲在背上。我不回头,也无法回头。
我只能静静承受来自童年玩伴的视线与话语声。
「我的思考升华有效对吧?既然这样,不要随便敷衍我。」
在深呼吸般的短暂停顿之后。
「——让我帮你。」
——我没办法帮上你吗?
怀念的记忆突然复甦,令我难以呼吸。保健室。昔日的翼泫然欲泣的表情浮现在脑海,令我轻易地想象到了身后少女的表情。
「……我很怕。」
我好不容易自喉咙挤出声音。那是深藏在心湖深处,早已忘却的真心话。
因为我不希望——翼继续靠过来了。
「我很怕……翼和残留体战斗。就算翼的思考升华有效,也不一定能打倒残留体。下一次驱动枪可能就会失控。一瞬间判断失准,说不定就会送命。我不希望翼去做这种事。」
所以,其实我不愿意告诉身后那位童年玩伴,不想告诉她关于武装研究员的事。我不希望在学园生活的翼,踏入研究所的世界。
万一她知道了赌上性命的恐怖战斗,以及投身于战斗中的我——
「……我很怕,翼会觉得我很恐怖。」
  声音颤抖的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我紧咬住下唇。
打工是和残留体战斗,远远超越了正常人的范畴。大多数的印象都偏向负面的感情。一般人对残留体的恐惧,时常直接导致对武装研究员的恐惧。
在学园过着平凡生活的翼——若因此害怕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恐惧而厌恶——逐渐与我疏远,这也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别再和我」
——扯上关系。当我真的打算这么说。
柔软的触感紧紧贴上我的背。
「……原来是这样。原来橙矢一直保密的理由,是这样啊。」
我感觉到她的呼吸隔着制服温暖我的背,她的双臂环住我的身躯。
「我终于懂了……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依旧没看见翼的表情。但我觉得此时翼似乎正露出微笑。
心跳得很快。甚至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听见我心跳的声音。然后,翼的声音沉沉地传了过来。
「橙矢,只有一件事,我觉得绝对不会错的事,我现在要告诉你。」
与背部接触的柔软温意,似乎贴得更紧了。
「我想要更加了解橙矢……无论在了解的途中发现了什么,这想法绝对不会消失。只有这一点,我敢说绝对不会错。」
感受着翼的温度,听着翼的声音——我终于明白。
「橙矢脆弱的地方,坚强的地方,我全部都想知道。」
愿意对我这么说的少女,一直都在我身边。
国小国中高中在一起。成为武装研究员之前,社团活动也一起。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比和姐姐相处的时间还要长——正因她如此重要,我害怕让她看见异于常人的我。
身为武装研究员参与战斗,夺取残留体的生命——现在的我,她是否愿意接纳,又是否能够理解,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我一直以来瞒着她。
知道了这件事的翼,轻声唤我。
「橙矢,把我卷进你的世界吧。如果我的思考升华能派上用场,就让我与你一起战斗。只要和橙矢在一起,就算敌人是残留体我也不怕。」
用她勇气十足的声音——对我这么说。
我缓缓转身面向后方。翼的脸庞在我胸前,我们四目相接。
对着这位愿意了解我,愿意关心我的少女,我说道:
「……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的。翼愿意借我一份力量吗?」
  我也只好露出微笑,最起码要表达对她的信任。
我了解到,对于未知的恐惧——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交给我。我一定会帮上橙矢的忙。」
说完,翼温柔地微笑。就在这个瞬间。
轰隆——
一声巨响轰然撼动体育馆,我们身旁的墙壁被撕开一个大洞。风压如同旋风一般扫向我们的身体。光线自巨大的空洞中投入体育场,下一个瞬间,自粉尘飞舞的破洞之中——一道人影迟缓地现身。
外头的光源清楚描绘出入侵者的轮廓。
『————!』
形似人形但绝非人类的《长羽型》小丑,疯狂咆啸。
情急之下所能选择的行动并不多。
「——翼,退后!」
让童年玩伴躲到背后,我扣下驱动枪的扳机。自枪口喷溅而出的光芒凝聚为物质的形体,化为一柄破刃剑。我抓住剑柄,没有时间摆出架式直接全力一挥——咖锵一声,金属彼此撞击的轻响。仔细一看。
小丑刺出了包裹在护手内的拳头,而我手中的破刃剑挡下了它的攻击。力量的抗拮只维,持一瞬间,双方的武器象是彼此拒绝一般弹向一旁。
「翼!」
我面对着前方的小丑予以牵制,同时将驱动枪抛向身后。虽然传来翼慌张的呼喊声,但没听见枪坠地的声响,看来她有好好接住。
「橙矢,这个……」
「拿着那个,到后面去!」
既然花雨不起作用,对我来说那已经并非必要。我在内心补上这句话后,全力一跃。没有时间能说出口——因为眼前的小丑已经挥出手臂。
「唔!」
包覆着护手的拳头划过空中——擦过我的脸颊。我对反射性地成功闪过的自己感到惊讶,当黑影出现在视野的角落,手腕自然而然地向上弹起。
金属色的拳头迎面而来,破刃剑阻挡——弹开,并予以破坏。
『——、——、——!』
小丑痛苦嘶吼,按住它自己的手腕——而我的思考也因为震惊而停了半拍。我能破坏那镗甲?就连花雨都无法融化的坚韧铠甲护手——等等,我懂了。物质抵抗高温的能力,不等于物质本身的强韧程度。换句话说——
  花雨没有效果。但若武器本身的物理强度足够——也许行得通!
「喝!」
我没有思考的时间,小丑再度抡起拳头,我压低身子躲过这挟带风声的一击——但下一拳已经扑向我。右、左、左、上钩——以媲美人类的精准度,拳头打从四面八方冲向我。
左、右、上、上、上上上——
「呜……」
剧烈的冲击命中我的侧头部,在朦胧视野的一角,我瞥见黑色的影子。搞什么……这家伙——动作好像,变得比刚才更快……
——学习……能力?观察对手的动作,分析理解并藉此决定自身的行动。当我回想起这份能力的意义时,小丑的拳头已经正好来到我的眼前。
「……不动了?」
「——橙矢!」
尖锐的呼唤声白头顶方向落下。抬头一看,二楼——观众席的通道上,翼正举着驱动枪。自枪口的位置判断……目标并不是我。
枪口正指着小丑——我瞬时理解了这代表什么。
「延迟……!翼,谢……」
「橙、橙矢!背后!」
友人的警告传到耳畔的同一时刻,背上感觉到近似于寒意的杀气,我直接省略转身确认,直接向前翻滚。也许我的选择正确,一道风压刮过我的背脊,我重整态势后转身——
『————』
小丑垂着双臂,缓缓逼近。
「……学习能力。」
我下意识地咬住嘴脣。延迟——翼的思考升华所创造的空档,原本应该有三十秒左右。但是小丑刚才……恐怕不到十秒就挣脱了延迟效果。回复速度明显地有所提升——真是难以想象。
一度承受的攻击便能立刻取得抗性——近似于疫苗的学习能力。
「——翼!」
视线紧盯着小丑不放,我放声大叫让翼知道。
只有短期决战。既然时间拖得越长只会徒增不利——
「我打讯号,就开一枪!」
没有时间确定翼是否真正了解我的用意,我的鞋底再度蹬向地面。
冲向不再摆出架式的《长羽型》。
『————!』
小丑咆啸,随后黑影掠过我的肩膀。伤口的热让我的表情为之扭曲,下一个瞬间,小丑扫过我的脚边。短暂的浮游感,旋转之后是翻滚——我乘着前翻的速度,使劲屈膝全力跳跃。小丑仿佛没追上我的动作似地犹豫了一瞬间——我趁机滑向它的脚边,破刃剑寒光一闪。
啪锵一声,小丑膝盖关节处的镗甲接缝平整地断开。
象是失去了重心,小丑的身体坠向地面。近似尖叫的杂音大作,我抬起视线直指向二楼。不出我所料,观众席上的翼,只看了我的眼神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她抬起黑色的枪口,扣下扳机。
一道光线穿入小丑的身躯,一闪即逝。小丑庞大的身体随之僵直不动。延迟——在这一瞬间的空档内,我反手持破刃剑,剌向小丑的头部,
耐热能力强但无法抵抗冲击力。只见裂痕爬满头盔表面,头盔转瞬间破裂四散,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头部——以及再生能力的根源,泪晶之羽。
「——橙矢!」
二楼。翼将话语声与黑色的物体一并投向我。大型手枪在空中旋转。我抓住驱动枪。对着完全明白我的意图的翼,我以眼神道谢。
接着,我举起驱动枪,枪口指向静止不动的小丑。
「这样就……」
握紧枪把。只要扣下扳机——但我没有。
『——哦——』
因为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声音就来自眼前。趴在地面上的《长羽型》开始痉挛。
『……——哦——哦……——』
延迟结束了——照理来说,面对这状况我应该要立刻扣下扳机才对。注意力若有一瞬间涣散,就会轮到我趴在地上。
『……——哦……——哦……呜……』
但我却不由得屏息去倾听那声音。
小丑孱弱地抬起头部,那张形同面具的脸部凝视着我——开口说话了。
『……——……你……——要——杀……?』
「呃!?」
宛若心脏被一把攫住似的感觉。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否定的声音自心底涌现,但至今为止的经验反过来否定了心中的声音。
『——你……——要…………杀……——我……?』
残留体拥有不同于人类的肉体,持有不同于人类的思考——却开口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我眼前的《长羽型》——现在,正在说话。
『………——为……什、么?』
  ——学习能力。这个字眼忽然间浮现脑海。
吸收对手的信息,根据经验做判断。创造抵抗花雨的防具、减轻延迟的影响——在战斗中迅速成长的能力。
难道说这份能力,连我们口中的语言,都有办法学习?
如果说这就是残留体的进化——?
我承认,在这一瞬之间,我的意志有所动摇。
但我依然将驱动枪对准了仍在喃喃细语的残留体。
「——既然你攻击了这个学园,我就会对你开枪。」
形体近似于人类、使用的语言近似于人类、拥有近似于人类的思考模式。也许这每一点都不是「近似于」,而是「等同于」也不一定。
虽然我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了绯红长发少女的笑容。
「……我不会道歉。」
虽然我眼前的残留体,口中的话语听起来仿佛正向我求情。
虽然那张面具般的脸,看起来似乎想对我控诉些什么。
人类与残留体——是同等、对等的存在。
「——消失吧。」
所以,留下这句话之后。
我扣下了扳机。





尾声 Quiet Voice


「橙矢,怎么了吗?」
一句话突然飘到耳边。
一如往常的特查室。我望着窗外景色时,穗实突然凝视着我的脸。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没事。也没什么。一摸一样的普通景色。」
虽然整个城市的远景的确十分壮观,但毕竟是司空见惯的景色。看着一旁的穗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觉得对她不太好意思,只好摆出苦笑。
「只是在发呆而已啦。」
「什么啊?疲劳还没消退吗?」
阿升坐在沙发上,正用布打磨涅斯体的外壳。
「这事件收拾起来也真够麻烦的。老实说我也……呼哇啊,有点睡眠不足。」
「嗯。感谢各位的努力。」
背倚着室长专用椅,美阳小姐面带微笑,手肘撑在室长桌桌面。
「政府发动的突袭事件结束至今一星期,各位在事后处理上都十分尽心。明天开始就是周末假日,希望各位能好好休息。」
我们三人发出三种不同的应答声。我们的室长听了之后满意地点头,随即突然回想起什么似的挑起眉毛。
「对了,今天有其他好消息。收容在政府的设施内的遭绑架学生,至昨天全员都恢复意识了。」
「啊,真的吗?」
「今天早上来自医院的消息。被迫取得思考升华资质的学生们,在意识状态上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不过据说只要持续复健,全员都能恢复正常。」
「太好了……」
穗实欣喜的模样仿佛把学生们的安危视为切身之事。嗯……虽然自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和日守司碰面,不过这消息也能算是她总有一天能恢复健康的证据吧。
「话说回来,这事件还真够麻烦的……」
阿升说完,双手交叠伸了一个大懒腰。
「没想到政府——这个都市本身就是诱拐事件的犯人。虽然能防范于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我总觉得之后好像会在各方面发生各种影响啊。」
「与其说好像……其实影响已经发生了。」
美阳小姐在立场上能获得各方面情报。她以指尖抚过下颚。
「原本负责治理『鹡鴒』的政府居然加害于市民——无论他们的主张为何,现在他们的犯行已经传遍全都市,目前的政府可说是几近崩溃。检举者反遭检举——说都市的根基因此而动摇,也一点都不夸张。」
「……不过,美阳小姐看起来好像不太担心?」
美阳小姐的口吻与话中内容相反,十分平稳。她的回答也同样平静无波。
「嗯。毕竟不是整个政府都参与这次的事件。克里斯贝儿调查官——不对,莉诺诺口中的少数派,目前正倾尽全力要稳定政局。」
莉诺诺。美阳小姐不知何时为莉诺取了绰号。不过这问题先放一旁吧。
美阳小姐兴致勃勃地瞇起了眼睛,接着往下说:
「而且,根据上层部的消息——我们研究所好像会在重建政府上伸出援手。」
「……啥?研究所?」
阿升脸上全是惊讶。我的表情大概也相去不远。
只剩穗实独自一人朝气十足地举手发言。
「大家好好相处才对!」
「说的没错。研究所和政府长年来由于立场、权力、施政方针等的意见差异,对立关系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在紧急时刻,我想双方还是留有携手合作的余地。」
说的也是——现在都市濒临崩溃,不是争执的时候。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彼此硬要争那一口气,搞不好真的会名符其实地沉人海中。
「……不过,这样看来尤里安努斯所做的事……」
总觉得最后好像也只是让「鹡鴒」陷入更大的危机——但我说不出口。虽然他口中的道理我无法接受,但那份想要改变都市的意志,也许……
「……毕竟结果是手段累积而成的。」
美阳小姐的微笑中带着几分落寞,也许她的心情也与我相同吧。
「无论使用任何手段,结果终究要由自己承担。而这手段究竟正确与否,只有在过程中时时反省才能判断。」
「……该怎么讲,真是令人同情啊。」
阿升低声说道。之后,冰凉的沉默笼罩特查室。空调运转的低音回响不已,观叶植物的叶片随之规律摇曳。
「……嗯,有好好想过就没问题的!」
穗实的一句话显得格外开朗。奇怪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我不由得苦笑,轻抚绯红的长发。穗实还真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我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结论。
穗实说的对。只要好好思考——一定不会像尤里安努斯一样。
「而且大家该不会都忘了吧?今天……」
  穗实一面说,一面兴高采烈地摇摆着长发,就在这时。
  
  


唰——的一声。房间大门滑动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来人正是——
「……各位在忙?」
翼站在门外,怯生生地歪着头。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想理由大概出在她身上那套服装。这套以白为底色的服装对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但穿在这位童年玩伴的少女身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手抓着特设研究机构——研究所的制服下摆,翼显得有些胆怯。
「那个,刚才领到的制服,我换好了……」
「非常适合你喔,小翼翼。好了,快进来快进来。」
美阳小姐招手,翼说了声打扰了,踏入特查室。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与特查室的组合让我感到十分新鲜,我不由得凝视着翼。
「……很奇怪吗?」
翼坐到沙发上头,一眼瞄向我的侧脸。那吊起双眼的模样,不知为何——让我突然觉得被她凝视很难为情,我连忙说:
「不会啊。完全不会。很适合喔。嗯,很可爱。」
说完才想到连多余的心声都跟着出口了。翼的脸颊急遽泛红。
「…………谢、谢谢。」
「这、啊。嗯。」
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伸手搔着脸颊——突然间感受到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其中两道属于同一种类。室长与死党不知为何眼神透露出温柔,而坐在一旁的穗实则象是闹起了别扭,脸颊似乎也微微膨胀。
呃……这尴尬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过,我真没想过,翼居然说想进特查。」
为了促进空气流通——我承认是为了转变话题。
我提起这件事,翼象是突然回过种来,红晕未褪的脸颊上下摇摆。
「嗯、嗯。因为上星期的事件,我们学校的弓道场也坏了。」
社团活动无法继续——由于原因或多或少与我有关,我心里满怀着歉意。但出乎我的意料,翼本人似乎并未因此感到沮丧。反而——
「橙矢也不会再反对了吧?」
翼的神色意气飞扬,甚至还有心情说这种话牵制我。我微微颔首。
武装研究员——负责驱除残留体的职业,理所当然地与危险并肩而行,决心进入特查室的翼也不例外,当然一开始我也持反对态度。
「因为这星期的事件,我也……懂了很多事。」
现在我也不再反对了。当事人——翼眼中充满了坚决的光芒。
「我在那时候……和橙矢一起战斗的时候,知道橙矢原来一直都在做这种事,我很惊讶,但是我也觉得橙矢很了不起。赌上性命战斗,为了都市取得泪晶……武装研究员是这样的职业,其实我一开始就很明白。」
脸上露出了当时在体育馆对我展现的柔和微笑。
「我觉得,真的很了不起……我也想要像橙矢一样。我很憧憬。」
「——令人赞赏的决意。」
美阳小姐呵呵笑道,万分欣喜似地扬起了嘴角。
「我以特查室室长的身分欢迎你。不过小翼翼还是初学者,一开始先从驱动枪……对了,就先用之前说的保险装置训练吧。此外,我个人也希望能与小翼翼增进肌肤之亲,待会请你务必与我一起来分室一起……嘿嘿嘿。」
「啊,是!请多多指教!」
翼认真地低头行礼。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吧,美阳小姐的邪恶笑声与话中后半段的内容,翼似乎没听见。不知怎地我感觉到,这两人之后相处的模式似乎已经浮现台面。
一旁的阿升则是轻松地举起一只手。嘴边露出闪亮白牙。
「之后就是同年级兼同僚了,还请多多指教囉,绯空。」
「嗯!一起加油吧!小翼!」
穗实与阿升也兴奋了起来。而我则悄悄地窥看翼的表情。结果正好与翼四目相接。她的双眸中浮现疑惑。这个嘛……
「……美阳小姐,我去买个饮料。」
说完,我装作一脸没事离开了房间。
也许只交换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察觉我的用意。
「……橙矢?」
果然,我在走廊上等没多久,翼便踏出房门。
她的脸上的表情仿佛就在说「我就知道」。
「你找我吗?」
「啊……嗯。虽然使眼色的人是我,不过没想到你真的懂。」
对于我吃惊的模样,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却不可思议似地歪过头。
「既然对象是橙矢,这点小事不难吧。」
这句话传进耳中:心脏随之猛然一跃。比起平常更快。
大概——是因为我回想起了那个梦。
「……我有点事想和翼说。」
我战战兢兢地起了头。
「以前……国中生的时候。大概在三年级的夏天。翼在保健室……曾经对我说过一件事,对吧?」
  翼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意识正追溯着记忆似的,翼的视线也飘向空中——静止不动了。
翼的肩膀僵直不动,脸朝向了地面,耳朵则渐渐转红。似乎已经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时候的事。目睹她的反应,我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
「——抱歉!那件事,我真的忘了!」
象是一脚踩在自己的头顶似的,我使劲低头。
过去的梦境——翼向我坦承的心意,当初我完全没有回答。而这举动深深伤害了当时的翼,当时的我无法理解,但现在的我十分明白。
「…………你」
我闻声抬起头,发现翼整张脸胀得通红,双唇一开一阖。
「——你忘了!?」
突如其来的怒声震动耳膜。她摆出怒气冲冲的表情步步逼近。
「你说那件事你忘了……!?我……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橙矢,你忘了!?」
「对、对不起。那时我真的没心力去注意旁人的想法……真的很抱歉!」
「忘了……?等等……这意思是说……我没有被拒绝……?」
说到这,翼突然噤声不语。沉思似地垂下了头。
「抱歉……我知道这对翼真的很过分……」
「——那……那你把眼睛闭上。」
翼突然开口,高到不太自然的声音敲在鼓膜上。
翼的脸庞仍然一片通红.她仰起头,眼神有点象是在瞪人。
「总之,一下下就好,闭上眼睛——可以吗?」
「……我知道了。」
我听从翼的要求,阖上眼皮。我压根就没打算违抗翼所说的话。
黑暗之中,我感觉到有人悄悄地靠到身旁,似乎在我腰间翻找着什么……当我察觉驱动枪被拔出枪套时,我真的差点按捺不住睁开眼睛的冲动。
没什么好考虑的。老实说就算被开上一枪,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冰凉的触感贴上前额。坚硬而冰冷的金属质感……大概是枪口吧。
「……橙矢,我——」
她开口宣言。我将阖上的眼皮收得更紧,事情大概就发生在下一个瞬间。
曾经在某处听过的话语声。在脑海中清晰回响……是错觉吗?
「……好了。」
听她这么说,我缓缓睁开眼睛——仍满脸通红的翼在几乎为零的距离下四目相对。鼻尖几乎相触的近距离。
我知道——当下自己的脸颊异样地滚烫。
「翼,刚才……」
「什么?刚才我什么也没说啊。」
翼的脸撇向一旁。话中带着少见的恶作剧般的语气。
话说回来——我根本还没开口问她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该不会是幻、幻听吧?或者是风声之类的……」
翼嘟哝说道。那模样看起来好像发自心底感到欣喜似的。
「……嗯。说得也是。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暖意在胸口漾开,令我自然而然地如此回答。
翼愣了一会,随即慌张地以指尖拨弄发梢,又把脸甩向一旁。她的侧脸浮现一抹浅浅的红。我的脸大概也同样吧。
对了——话说回来,我还没对她说。
我轻唤眼前这位再熟识不过的少女。
「翼。从今以后,请多指教。」
我想——光是这一句话便足以让她明白我的意思。
翼仿佛听见出乎意料的话似地愣了一会,随即对我投以一如往常的微笑。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橙矢。」她唤我名字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雀跃。




第二尾声 Double Trigger


当天晚上。
我们开了一场翼的特查欢迎会,于日落时分告终。大家虽然尚未尽兴,但也老实地准备踏上归途。我对穗实解释之后,一个人留在研究所内。随口扯了有事得办的理由,在大家纷纷离去之后,我也跟着离开特查室。
前往目前研究所内最少人拜访的场所——深冬时的屋顶上。
「有够冷……」
寒风毫不留情地扑向我,我抱着自己的肩膀,但并不打算停下脚步。毫不犹疑地穿过还算宽广的屋顶平台——走到正倚着栏杆的人影身旁。
身材娇小的少女。红色的制服。淡紫色的短发随风摇曳。她转身朝向我。
「……你来晚了,风峰。」
如钤清响般的笑声来自莉诺。
「我在这枯等了二十分钟。还以为被你放鸽子了。」
「……抱歉,欢迎会收拾比想象中还久。」
我从制服的襟中掏出事先准备的年糕红豆汤。将稍稍失去温度的易拉罐递给莉诺,莉诺的嘴角象是按捺不住感情似地挑起。
「……给我的?」
「算是迟到的歉意。让你在这么冷的地方等。」
大概是心中判断无须客气,莉诺拉开罐子的上盖,以口贴上罐缘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速度令我不由得担心她可能噎到。喝完后她噗哈一声,吐出一口气。
「……谢谢招待。迟到的事就当作抵销吧。」
看来莉诺还算满意。她把玩着手中的空罐,开口问道:
「然后呢?为什么突然约我出来?」
突然其来地切入主题。
「『希望你在今晚七点来研究所位置最高的屋顶』——白天突然收到这种万一搞错对象可免不了一场误会的简讯,让我十分在意你找我出来的理由。」
「……我有件事非常想问你。」
不过,反正我本来也打算立刻切入重点,省了我一番功夫。
与话中玩笑般的内容大相迳庭,莉诺发问时的语气不带感情。
「要约在夜里才能谈的话题——是什么呢?」
对这问题,我不打算蒙混。我想眼前这位少女也讨厌这类的敷衍。
我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同时挪动右手。
「就是这件事。」
我一把抓住藏在背后的驱动枪,举枪指向莉诺。
「……这是指哪件事?」
莉诺神情一派平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我举起驱动枪的同一瞬间,她也将小型手枪的准星对准了我的头部。
她脸上甚至浮现了愉快的微笑。
「这次……好像是我慢了点?」
我行我素。眼前的少女即使身处这状况,态度仍完全不变。
虽然是我先举枪瞄准她,但她散发的气氛仍然夺走了主导权。
我绝不挪动枪口,盯着透镜中莉诺的身影。淡紫色的短发随风摇曳,宛若夜空般透明澄澈的双瞳笔直地注视着我。
仿佛不允许任何逃避的眼神——不过我的想法也一样。我问道:
「莉诺。你是什么人?」
莉诺反覆眨了几次眼。
  「什么意思?」
她的嘴角向上勾起,仿佛正在享受现在这个状况。
「我是什么人……这应该不是某种哲学上的命题吧?如果不是的话,我是莉诺·克里斯贝儿——听从政府内某一派人马的命令,潜入特例调查局的情报人员。」
「对。这个回答没有问题。」
但是。我一面说,一面将指尖勾上驱动枪的扳机。
「——真的就只是这样?」
第一次。一向老实回答所有问题的莉诺——沉默不语。
我察觉到,我的想象肯定与事实相去不远。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我翻找着记忆的底层,将不合理之处说出口。
「在那个小巷中……在翼差点被特例调查局的成员绑走的时候,那时莉诺代替昏倒的我对抗特例调查局。」
以莉诺的实力来说,应该能轻易击倒在场的所有特例调查局人员。虽然妨碍他们进行绑架学生的工作,最终导致莉诺遭受特例调查局追捕。
但到头来,莉诺根本就不是特例调查局的手下……这点应该不会错。
「当时特例调查局有三个人在场——为什么,你放过他们?」
我心中一直挂念着这一点。
莉诺自称她在特例调查局当卧底。为了阻止他们的计划而被送进特例调查局内部——为了寻找决定性的空隙,试图让特例调查局自内部自行崩解。
如果真是这样——照理来说那应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时特例调查局的人已经无法正常活动了。只要抓住他们,告知研究所——至少在那个时间点,特例调查局……政府的目标自然会浮上台面。甚至有可能直接阻止他们的计划。」
况且——那个场面正是袭击事件发生的决定性契机。
「这样一来研究所袭击事件也不会发生。如果你没放走特例调查局的那三个人……不,从救护车抵达的时间点来看,你应该是特地将他们藏到某处了。」
于是研究所无从得知政府的计划,毫无防备地遭受突袭。
结果——政府失败了。
「莉诺,你……」
连起所有的点与点,系起线与线——某一个可能性便随之浮现。莉诺手握研究所与政府双方的情报,视情况公开或隐蔽,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剩下一个可能性。我举着驱动枪,说:
「政府的袭击……是你刻意引发的结果。」
  「——不错。」
宛若在空气中激起涟漪一般,莉诺开口了。
「该说是有其姐必有其弟吗?或者说这是风峰家的遗传?」
宛若观察我的反应藉此取乐般,莉诺嘻嘻一笑。
「完全正确……虽然我也想这么说,但只对了一半。」
「……一、半?」
我并未期待她回答。我没想过莉诺会真的承认我的猜测正确,虽然脑子能理解她说了什么,但却追不上眼前的状况。于是我只能像台录音机似地重复她口中的话。
但莉诺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头,淡淡微笑。
「诱使政府发动突袭……并且使突袭行动确实失败。这才是我的目的。」
强风刮过脚边。这季节早该落尽的枯叶穿过我与莉诺之间,飞舞在眼前的半空中,最后被吸入高空而消失。
这段时间内,我和莉诺的视线与枪口,从未偏离目标。
「……回答我,莉诺。」
使政府袭击研究所——又使政府的计划失败。同时拥有这两项目标的人物,既不是特例调查局,更不会是武装研究员。
「你是——什么人?」
指头扣上扳机,我凝视透镜,在透镜的另一头——
「……请容我向你自我介绍。」
——莉诺优雅地行礼。
那模样就好像——国主对臣下所展现的态度。
「泪晶管理局成员之一——莉诺·克里斯贝儿。」
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如此说完,莉诺脸上浮现了澄澈透明的清丽微笑。
「……泪晶,管理局?」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时间,到底有多长呢?
好不容易挤出的一句话,也只是鹦鹉学舌。话语卡在喉头……嘴唇微微颤抖。膝盖直打颤。颤抖传到指尖令驱动枪喀答作响,甚至打乱了我脑中的思考。
「……那个,只不过是都市传说吧?」
「唉,怎么连风峰都讲这种话?」
莉诺露骨地摆出失望的神情,左右摇头。
「我都直接向你表明身分了……真叫我失望。」
泪晶管理局——管理世界上的泪晶,使泪晶能平等分配的组织。存在于荒诞无稽的都市传说之中,这个组织名称前面总是不离「虚构」二字,被大众视为一种阴谋论。
就只是谣传中的存在。道听涂说、谣传故事——照理来说就只是这样。
但在我眼前,在特例调查局当卧底的女学生,是千真万确的存在。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也没想地开口问道。莉诺的嘴角欣喜地上扬。
「这个问题——我是第二次当面被人问。」
宛若歌唱一般,她流畅地开口说道:
「我的目的是让『鹡鴒』更加壮大。为此,政府……不,旧政府必须排除。特设研究机构虽然肩负都市的中枢机能,但却由于政府这枷锁而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话虽如此,过去『舞姬』还在的时候,状况还算可以接受。」
心脏不自然地一跳。
出自莉诺口中的姐姐的别称——听起来感觉十分陌生。
「不过那也只到三年前——在『舞姬』消失之后,『鹡鴒』便一路走向衰弱。而这过程经过了三年,现在政府已经成为阻挠『鹡鴒』成长的绊脚石。」
「…………所以,你要让政府覆灭?」
「只不过是剪裁枯枝罢了。经过这次的事件,『鹡鴒』将会重生——透过令特设研究机构掌握都市各方面的主导权,让『鹡鴒』持续积存实力。」
——根据上层部的消息——我们研究所好像会在重建政府上伸出援手。
研究所援助机近崩溃的政府,使之再生——并且直接占据都市的权力中心?
「必须让『鹡鴒』积蓄更多泪晶……『鹡鴒』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莉诺宛若自言自语地说完,仰望天空。
陆地早在一百五十年前便沉入海底——但天空一直都在。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疑问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莉诺的视线倏地转回我身上。我不闪也不躲承受她的目光。
「政府的袭击已经结束了,你的目标达成了,研究所成为『鹡鴒』的中心……既然政府濒临崩溃,那特例调查局也……」
「……说的也是。也许会再前往其他都市吧。」
莉诺这句话格外沉重地回响在我的脑海中。再前往其他都市。
淡紫色的隙缝之中,我瞥见那双眼眸——似乎一如往常地不合感情。
「……来研究所不就好了?」
但只有这个瞬间看起来并非如此——因此我才会说出这种话。
莉诺稍稍睁大了双眼,眼眸的深处仿佛流露出感情。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也许只是想象。也许只是妄想。
「因为特查室永远都在征招新人。莉诺的身手也十分了得。」
即使如此——我仿佛在那双眼眸中发现了一抹寂寞。我真的这么觉得。
「我想翼也会很开心的。要不要考虑看看?」
持枪指着对方的同时,我提出邀约。
反正对方也正以枪口对着我——算是彼此彼此吧。
「……你相信我吗?」
我仿佛听见她如此轻声说道。莉诺的视线瞬间变得更加锐利。
「我是泪晶管理局的一员……这是真的。在这次的事件,我不知几次有机会出手拯救那些学生,但我视若无睹,利用他们作为推展事态的要素。」
「莉诺是泪晶管理局的成员这一点我没有怀疑。不过老实说,规模太大了我完全没有实感……不过我相信是真的。」
「为什么?」
听她这么一问,我反而伤起脑筋。老实说也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我……从没看过莉诺说谎吧?」
这一瞬间,我目睹了惊世的稀奇情景。
发愣似的嘴巴半开,有话想问却找不到言词的莉诺。
「……是这样吗?」
「至少就我所见的范围内,应该没有吧?至今为止莉诺虽然有事情会隐瞒,但我从来没看过莉诺说谎想蒙骗什么。一次也没有。」
譬如说在学园自我介绍时。说明绑架事件的真相时。或者刚才坦承自己身为泪晶管理局一员时。
若要一一举例可说是不胜枚举。我从未见过莉诺说谎的场面。
「……就算这样,我还是把许多学生——」
「嗯……老实说,对我而言这种事还满无所谓的。」
莉诺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不过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为了颠覆国家,演了一齣戏——甚至把旁人卷进去。不过。
「莉诺出手救了翼。」
「……」
救出了翼的人,毫无疑问地正是眼前这位静静地吸了一口气的少女。
「那时候,莉诺宁愿让卧底的身分被特例调查局看穿,也要找出翼在哪,并且救出了翼。而且也顺便救了我一命。之后在泪晶运输通道也帮了我一次,让我先去追残留体。」
莉诺一语不发垂下了头。我继续说道:
「因为有过这些事,所以我相信莉诺。算是一厢情愿吧。」
  「……太扯了。」
莉诺仿佛真的觉得很扯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风峰,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吃上不少苦头。」
「这……这暧昧的预言是什么意思?泪晶管理局能看穿未来吗?」
我想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只见莉诺困扰地耸了耸肩。
呃。啊,话说回来,莉诺这无奈的表情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
「……我会待在『鹡鴒』一阵子。」
宛若突袭一般的一句话回响在耳中。
莉诺注视着脚边,鞋尖在地面敲出喀喀的声响。
「毕竟我也还没亲眼目睹这都市未来的去向……所以囉。」
她似乎微微翘起嘴唇,眼神一瞬间飘向我。原来如此。
「嗯。特查永远都在征招新人。」
我装作不经意地再度提出邀约,但不知为何,莉诺却把脸甩向一旁。在我还没来得及为了不晓得哪句话说错而慌张之前,那双透明的双眸再度凝视着我。
「……果然。」
与气似乎带着几分苦笑的意味,与平常的莉诺好像不大一样。
莉诺脸上的微笑仿佛也不再只是澄澈透明。
「风峰,你这个人真怪。」——看起来,似乎带着几分欣喜。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4-11-19 12:52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武叶コウ
若您是在读过第一册之后购买本书的读者,好久不见,非常感谢。若您是站在书店的书柜前恰好翻到后记的部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非常感谢。若您是只购买了第二册的读者,若您喜欢本书,希望您有机会能考虑看看第一册。非常感谢。
试着在开场打招呼的字里行间填入了说不完的感谢。……不过写到这回头一看,最后的那句感谢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催促的味道。如果您愿意购买本书,我真的会十分开心。作者会开心到不由得跳起来。为了不打扰到别人,在自己的房间角落蹦蹦跳跳。若时间已经入夜,会尽可能安静地上下弹跳免得吵到邻居。
……所以,犹豫是否购书的读者们,可否考虑一下?
直到最近,我回过头去读第一册的后记,突然觉得「似乎很放不开!」。在此为您献上
本书《再生的思考升华2 Double Trigger》 。
与第一册相比,本书的页数稍微多了一些。封面那位女生是自这一册开始出场的新人,之后还有活跃的机会,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守望着她的故事。
此外,与第一册时同样,请编辑部门为本书制作了简短的下集预告。之后故事发展方向大概就像那样。若您觉得有兴趣,希望您在书店看到下一集时能拿起来瞧瞧。
谢谢这次陪伴我走过繁忙行程的责任编辑。辛苦您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但在歉疚之外,感谢的心情更加强烈。
这次也为本书绘制精美插画的nthy先生。目睹橙矢及大家活灵活现的模样,不只是橙矢等人,我个人也万分欣喜。
以及在本书出版过程中尽心尽力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本书的后记就写到这边,几句话想问读完本书的您。您对本书有什么样的感想呢?若有幸让您度过一小段愉快的阅读时光,那会是我的至幸。
我满心期待,在下一册与您相见的那一天。
二零一二年三月武叶コ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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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a35741kenny 王爵
這本有第一集嗎?找不到......

9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我記得第1卷翻完後就很久沒下文,
女主角是蠻可愛的啦...但真得太久沒看第1卷得重新複習下

9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 cjy.2009 发表于 2014-11-19 23:23 好吧这次的主线竟然算是青梅竹马的那个同学,不过再最后封面的紫毛还是被攻略了,这男主真的毫无自觉和节操那 ... '


確實出沒幾本的樣子,大概是銷量不好就出少(出慢)了

9 年前 0 回復

cjy.2009 王爵
好吧这次的主线竟然算是青梅竹马的那个同学,不过再最后封面的紫毛还是被攻略了,这男主真的毫无自觉和节操那样开后宫啊,而且看样子不止对橙毛是明确的喜欢,对那同学也不无感情,真心混账啊.上卷的女主这次竟然只有卖萌和打酱油,存在感都被同学弄没了,看来这作者是死都不打算让男主给确认自己感情了,总是在关键地方模糊过去,话说这书出版时间差太远,我看的时间都完全忘了第一卷内容,加上那繁多的世界观设定除了连着看估计也不会让人印象深刻,这书能出多少都是个问题吧

9 年前 0 回復

hhhhp 伯爵
標題的Double·Trigger,令我想起world trigger境界触发者

9 年前 0 回復

サダメ 皇帝
作者名字打错了 不是ユウ
而是 コウ
小红真是够悲催的233 最终还是两本合一本塞了

9 年前 0 回復

daemonmym 侯爵
后记的二零二一年三月是什么情况  我穿越了吗。。

9 年前 0 回復

幻想的飞飞 伯爵
嗯哼 这本书出第二卷了么=-= 第一卷是啥来着·····女主恢复正常人类的结局····?应该没看错书 恩= =! 嘛 感谢录入啦~~-w-

9 年前 0 回復

せんり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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