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子弹7 世界变革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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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神崎紫电
插画:鹈饲沙树
译者:kyo
图源:终焉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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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主要的五个地区的首脑会议要召开了,担任议长国的东京地区国家元首——圣天子,必须招待大阪、仙台、博多、北海道这四个地区的首相们。相对于主张五个地区融和的圣天子,其余领导者却不置可否,而无法达成协议。就在各个地区因利益纠葛,而毫无收获的情况下,正要结束会谈时,仙台地区的首相稻生紫麿却提出了爆炸性的发言:「东京地区似乎存在着『七星的遗产』这项物品——」
圣天子因为机密情报泄漏而陷入了混乱。随后,她便从圣居消失了踪影……!
神崎紫电
出身于北海道,目前定居于东京,获得「第一届小学馆GAGAGA文库大赏」的家庭餐厅作家。在家庭餐厅点荷包蛋套餐时,被店员以清爽的笑容询问:「请问要戳破荷包蛋吗?」于是吓到了一旁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人。
(※注:日文的荷包蛋称「目玉烧」,而「目玉」同时也是眼珠的意思。)
插画:鹈饲沙树
在读书的时候,会对第一人称的叙述投入情感并且深陷其中。看完书之后,主角的视点会暂时残留在脑中,总觉得自己的旁边有另一个人而不敢去厕所(′·ω·‵)
大家好,人……我叫蓝原延珠。因为双亲的关系所以转学到这里,请多多指教。
「就算这样,你也不打算回圣居吗?」
「没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CONTENTS
序章 疫病之王
第一章 东京地区的假日
第二章 世界变革的子弹
序章 疫病之王
造型仿造男神的喷水池流下了无色清净的液体,清水一边溶入青空一边垂直落下,水珠碎裂后将清凉的气息送进了鼻腔。
纯白的少女缓缓弯下膝盖,摘掉长手套,慢慢将手浸入水中。
冷冽的清水在盛夏中令人感到格外舒畅,波涛起伏的水底则沉着被腐蚀的一圆硬币以及生锈的十圆硬币。
在水中翻转着手腕,童心未泯地享受戏水的乐趣,感觉就连俗世的尘埃都被冲洗掉了一般。只可惜,这短暂的舒适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背后响起了鞋子摩擦石板地的声音。
「时间到了,圣天子陛下。」
「已经找到『首』跟『所罗门戒指』的所在地了吗,菊之丞贤卿?」
东京地区国家元首——圣天子头也不回地说,而背后的主席辅佐官也面不改色地回答:
「目前尚在搜索中。」
「还没告诉里见先生那件事吗?」
「关于这点,我本身就反对把事情托付给那家伙。」
圣天子边站起身边回过头,只见那位白胡的壮硕老者的眉宇间散发出怒气。
「如果我问为什么,会不会太自讨没趣了?」
「那家伙只不过是个民警。圣天子陛下太过重用那家伙了。」
「安德烈·里多维杰夫的部下们已经进入了东京地区,没错吧?」
「是的。」
圣天子叹了口气。
「前途真是多灾多难。」
「首先要应付的是眼前的会谈呢。」
「…………」
「您对此不感兴趣吗?」
圣天子有好一会儿闭上双眼,之后才终于缓缓睁开。
「我们走吧。」
随着菊之丞走过飞石步道,在整齐修剪的草皮与树木前面,出现的是一道正发出轰隆声响的水壁。
不过当圣天子站到水壁前方时,水流便戛然而止并浮现出通道。这是由感应器搭配促动器制作而成,一旦感应到人便会启动的出入口。
通过冰冷潮湿的凉亭,从另一头的人工瀑布出来之后,突然从旁吹来一阵风,让圣天子不禁按住帽子。
草原摇曳,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圣天子自帽子的缝隙仰望上空,一栋白垩外墙的建筑物矗立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
那是迎宾馆赤坂离宫。
经过原肠动物大战后虽进行了增改建,但包括了花岗岩的黄灰色调,以及左右对称(symmetrical)的设计,都并没有改变。
走过环绕着建筑物的黑衣警卫们当中,并从正面进去之后,宛若圣居的绚烂华丽内部装潢立刻迎面而来,在一人的带领下,圣天子抵达「白凤之室」的大门前。
「重头戏来啰。」
「……依据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演变,将会改变东京地区的未来吧。」
隔着手套的掌心被汗沁湿了,以双手捂住胸前,便传来了激烈的悸动。
千万不可大意,圣天子提醒自己。更何况对手各个都是擅长陷害他人的老江湖。
她吸了一大口气,原本打算悄悄推开门,但门扉却出乎意料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房内的谈话声止息了,在里面的人一齐将视线投射过来。
这是预料中的反应,所以圣天子并未感到胆怯。
仿造十八世纪末法式风格的室内,充斥着足以刺痛肌肤的寂静。
天花板有壁画,窗帘也混入了金线编织。室内色调被统一为黄灰色与金色,重量搞不好达八〇〇公斤的豪迈枝形吊灯,则是发出了足以烤焦双眼的强烈光芒。
圣天子走到占据房间中央的桌子前,在由菊之丞拉出的椅子上坐下。
「您这是摘花去了吗,圣天子大人?」
这是在讽刺自己的女性身分吧。面对这种抛来恶质玩笑话的对手,圣天子更有必要努力维持脸上冷静的表情。
「很抱歉,我来迟了,齐武大总领。请继续吧。」
这位脸孔像是狮子一样狰狞的人,就是大阪地区国家元首——齐武宗玄,他露出扫兴的表情后,似乎很不爽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圣天子环顾这群全都比自己年长的与会者后,为那显赫的阵容低声叹了口气。
大阪地区国家元首、仙台地区国家元首、博多地区国家元首,以及北海道地区国家元首都出席了。
——五个主要地区的首脑会议(summit)。
由于过去没有范例,所以这是否能称为日本版的G5(五大工业国组织)也不知道,不过身为议长国的东京地区,责任绝对不轻。
「总之就是,日本的国旗问题!」
这位突然拍桌站起身的人,应该是博多地区的——
「海鉾首相,请问您的意思是?」
晒成浅黑色的皮肤搭上宽大下颔,头发灰白斑驳。粗而浓的眉毛给人深刻印象的海鉾雅守博多地区首相,这时愤然地说道:
「如今的日本国旗是日章旗。不过那红色圆形会让人联想起原肠动物的眼睛,因此在我们的地区很不受欢迎。所以想趁这次机会,不管是黄色或黑色都好,希望能马上换掉。」
「既然如此就选黑色吧。我国是錵的出产国,用黑色非常合适。」
如此轻易就答应的人,是坐在他隔壁的新任北海道地区首相。
北海道地区首相不时玩弄着自己的黑框单边眼镜,嘴角还残留着剃掉胡须后的明显痕迹,那张马脸笑起来就像螳螂一样。
然而话说回来,这并不是以圣天子的立场能坐视不管的话题。
「十造寺首相,我们的祖先所守护的事物一定含有意义,请考虑一下传统的意义吧。」
「那么国民的观感就不必考虑了吗?」
圣天子重新转向海鉾。
「我记得没错的话,海鉾首相也将要面临下一次的选举了吧。不过光对国民察言观色以致不断朝令夕改,这是否也会对一个国家的品格造成影响呢?」
博多地区的领袖愕然地闭上了张开到一半的嘴,并气得扬起了半边眉毛。圣天子察觉到对方偷偷骂了一句「这个小妮子」。
对于自己明明没错仍遭受到的咒骂,她冷静地回应了句「您能理解这点真教人高兴」。
搞不好真的能顺利度过这次的会议。现在的自己,要跟老练的政治家海鉾或十造寺交手,或许都能势均力敌。
就在这时,齐武举起骨骼隆起的手,边睥睨周围,边发出粗鲁的声音。
「那么,我也有一件事。是关于『仙后座计划』……」
来了吗——圣天子立刻回应对方。
「关于那点,我希望能尽速推行。」
以隧道潜盾机(shield machine)挖掘庞大的地下铁系统,以连结日本五个地区的「仙后座计划」,乃圣天子的政策主轴,也是她的壮志,不论如何她都希望能够实现。
圣天子依序环顾每个人的脸庞后,朗朗地说道:
「一旦地下铁开通,不仅能刺激经济活动,也是五地区和平共荣的证明,另外充当人类反击原肠动物的狼烟,各地区的国民也能因此感受到不小的希望。」
「我可是反对的啊……」
圣天子的背脊感到毛骨悚然了起来。
如此喃喃打断这话题的人,是至今始终保持沉默的仙台地区首相。
对方的毛发白得连眉毛都变得雪白了,发线则后退至仅残留在耳际,严重前秃的脑袋显得油油亮亮。宽大的颧骨配上一双小眼睛的模样就像大猩猩,发出充满强烈猜疑心的光芒。
圣天子不自觉挺直了脊梁。
被怀疑曾派人暗杀自己的齐武宗玄,还有虽与齐武相较略为逊色,但以激进且攻击性的言论引人侧目的海鉾雅守,以及担任国家元首的能力依然是未知数的十造寺月彦。光是这三人就很难应付了,但事实上,圣天子认为或许会成为这场高峰会台风眼的人,还是仙台地区首相——稻生紫麿,不作第二人想。
稻生装模作样地一字一句喃喃说着。
「我认为这个提议太超脱现实。阁下知不知道这项工程究竟得花费多少经费与时间?圣天子阁下或许没有关系,但搞不好落成典礼时,我们都老得爬不动了呢。」
这番话感觉好像是想搞笑一下,但在僵硬的气氛中,却以冷场告终。
「稻生首相您或许还不知道吧,当今的技术日新月异,假使东京地区与仙台地区双方都采用潜盾机,在不久的将来两个地区就能互通往来了。」
「嗯……可是啊。」
稻生滞重地搔了搔脑袋,正如圣天子所忧心,对方并没有同意。
一旦五个地区能通过地下铁相互连接,运输成本就会大幅下降,北海道地区便宜的农产品,擅长重工业的大阪地区工业制品,以及世界第一錵产出国的东京地区杂原料,就会压倒其他各地区自身的制品了。
仙台地区的农业团体及工业团体想必有施压吧,而稻生所仰赖的智囊团(think tank),一定也会让他朝着保护既得利益的方向前进。
圣天子忍不住涌上一股讽刺的情绪。
仅仅十年前的日本还是个团结一致的国家,但到了二〇三一年的现在,大家已经很难称得上是万众一心了。
无论如何,圣天子都想趁自己还在世时,达成五地区的重新统一,与日本这个国家的复苏。然而这个目标最大的障碍,搞不好根本就不是原肠动物。
该说是稻生事先的设想实现了吗,仙后座计划没能达成协议,沦落被搁置的结果。
尽管其余四人以「在本次会谈就决定一切还为时过早」为由,将此议案带回本国商量,但拥有裁量权的他们都不下决断的话,究竟又有谁能拍板定案呢。
等其他议案包括总体经济、能源问题、地球暖化问题等都浮光掠影地讨论过一轮之后,这当中始终保持沉默的稻生,又以「话说回来」做为开场白,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搞不好,他就是想锁定自己松懈警惕心的时刻呢。
「圣天子阁下,关于东京地区的『七星的遗产』啊。」
圣天子瞪大双眼,与站在身边的菊之丞对看了一下。
「您怎么会知道『遗产』的事?」
稻生表情阴沉地笑了。
「我们这里也好歹设有情报机构之类的啊。虽然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不过根据我所掌握的情报,东京地区能以『七星的遗产』这项谜样物体为触媒,召唤出阶段Ⅴ——也就是黄道带原肠动物。这应该不会是真的吧?」
「无可奉告。」
圣天子不假辞色地回道,然而稻生的眼眸深处却闪起充满怀疑的光芒。
「阁下这是怎么了?若刚才那番话是无稽之谈,尽管一笑置之无妨。」
「无可奉告。」
「哎呀哎呀,一直提倡五地区共存共荣的阁下,也有事情隐瞒大家啊。」
圣天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会议渐渐酝酿成质问自己的气氛,圣天子感觉很不妙。
「真的是非常抱歉,但那会触及东京地区的机密事项。」
径自中断话题的圣天子失去了冷静的思考能力,甚至顾不得稍稍缓和现场的紧绷气氛。
而这件事并没有当场继续深究下去,高峰会也以无法觅得妥协点的结果告终了。
——结果这两位领袖轻微的争执,几天后却发展为动摇整个世界的事件。
「不准停下手边的工作,快回去各自的岗位!」
犹如被这声在洞内回荡的工头责骂催促,拿着钻岩机握把的手,将坚硬的凿子压到地上。
按下节流阀后,送进钻岩机的压缩空气推动錵制的凿子,并敲碎了正下方的岩盘。令人窒息的泥土气味,以及弹回手臂的强烈反作用力,让人忍不住闭起半边眼睛。
高温潮湿的空气造成极高的温湿度指数,几度都不得不放开握把,擦拭额头的汗水。
在无罩式白热灯泡的微弱照明下,跟自己同样挥动着钻岩机的男子们都面如土色,并将打碎的岩石运到传送带上。
阴暗的洞穴中,就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无法判定。
对神栖人志而言,这种处境就好比人生整个掉进了蚁狮所挖掘的陷阱里。
人志所在的位置是在巨石碑之外,也就是「未探查领域」的錵矿山之一。
二〇二一年爆发了原肠动物大战。在那之前以进口、贩卖外国化妆品为业的人志,于大战的同时便失业了。
在大战后到处充斥着原肠动物的巨石碑外,法律规定民航机有义务寻求民警的护卫机护航,以防遭受鸟型或飞虫型原肠动物的袭击,自此之后,空运的成本就巨幅上升,进口贸易的风险与报酬比例也崩溃了。
人志回忆起学生时代老师曾说,「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的并非最强或最聪明的生物,而是那些能适应变化的生物」。记得这是出自达尔文的名言没错吧。
就此层面来说,一切都发生巨大变化的原肠动物大战后的世界,毕竟不是他所能适应。
尽管他个人储蓄的资金足以东山再起,但他已失去了斗志,比起果敢挑战并接受失败,他宁愿选择寅吃卯粮。
过了十年,钱都理所当然地花光了。
被债主所委托的流氓以近乎掳人的方式带走后,人志身为矿工的人生便展开了。
这份工作的内容无比单调,完全看不出将来有何展望。
坐在名为笼子的电梯下降到人志的职场「B3F」后,这里不仅幽暗,而且越往深处走越窄,支撑天花板的钢筋也觉得很不牢靠。
虽说现今的技术能力提高了,工作伙伴也说不会像以前那样发生崩塌事故,但在黑社会经营的旗下公司盗挖非法矿山,那所谓的「技术能力」是可以信赖到什么程度,倒也是充满了问号。
早上被吵起来并吃掉一点也不可口的早餐后,就得一直工作到深夜,才能倒进粗陋的毛毯里。
手表或手机之类有时钟的东西,早在一开始就被没收了,所以也无法精确地说自己究竟工作了几个小时,但生理时钟的感觉上大概是十三到十四个小时吧。
最令人不耐的是,要挖出一盎司(大约等于卅一公克)的錵,就得拼死挥动钻岩机打碎上百公斤的岩石。
晚上睡觉时,因为听见原肠动物粗暴的低吼声,被吓得飞身跳起来,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尽管民警廿四小时都在警备着矿场,但该说是物以类聚吗,黑社会组织找来的民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们的任务里,监视工人避免逃亡的成分还大一些。
此外所有矿工都有认知,那些用钱雇来的家伙们,一旦遭遇强大的原肠动物,绝对不会赔上性命来守护自己这些工人。
「喂!你这家伙要说多少遍才会懂啊,手边的工作不准停!」
人志轻轻啧一声,并回到工作之中。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沉重震动。灯泡顿时闪烁,天花板的泥土也撒落下来。
矿工们的不安像波纹般扩散开来。
本来以为是正在使用矿山炸药,但很快又来咚的一声,头顶上的泥土又纷纷撒下。
冷汗缓缓滴落,心脏也剧烈地跳动着。
人志有股很不祥的预感。
声音也间歇性地逐渐变大,到第七次时已经大到称得上是强震了,人志一个没站稳就摔到地上并扭伤了腰。
声音正渐渐接近。
没错,这简直就像是——
「某种玩意儿的脚步声吗……?」
人志不自觉喃喃自语了一句,这番话就宛如内心不安的种子一般。
很快地,种子发芽了,恐惧的藤蔓纠缠住他全身。
「快逃!」
在谁率先这么大叫之前,人们就先采取了行动。
虽然工头发出尖锐的吼声拼死要大家回去,但人数占于劣势的他们,毕竟不可能阻挡压倒性的人流。
电梯(笼子)挤满了几乎要超重的矿工后,伴随着喀哩喀哩的金属摩擦声,迟钝地动了起来。
在天花板不知是否会崩陷的恐惧袭击下,在矿山工作的壮汉们纷纷缩着肩颤抖不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不容易抵达地面,一伙人粗鲁地推开栅门。
他们急忙自塔式起重机的窗槛探出身子。
射来的锐利阳光令他们发出呻吟。现在好像是白天啊。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太阳隐形了,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仰望天空。
——接着,就看见了那个。
让人们对尺寸的度量衡失常——只能这么形容了吧。
从塔式起重机上仰望的那玩意儿,是一团正发出缓而微小起伏的蠢动肉块。其身体两侧前端具备无数生有刚毛的疣足,表面还发出油光。
人志的视野都被那家伙占据了,甚至要形容其尊容究竟有多么庞大都失去了意义。
那玩意儿会让人误以为是万里长城的横长身躯,乍看下像是水蛭或蚯蚓之类的环节动物。漫长的身体抬到半空中,垂降在地面的长肢则分为数个体节,其中最粗最长的前肢呈镰刀状。
这只收缩着步行肢攀登矿山的超级原肠动物,刚好跨过了人志所位于的塔式起重机。
太阳因此被遮蔽了,矿工们先前看到的惊悚部分,正是原肠动物的腹部。
悲鸣与怒吼形成连锁效应,护卫的民警不知是否该逃跑,最后还是完全放弃矿山,并做鸟兽散。
原肠动物每踏出一步,下腹部就会咚地发出迟缓的振动敲击地面,只见它边卷起尘埃边轻而易举地压垮了小型的携带巨石碑。
这时,原肠动物下腹部并排的大量袋状物体映入了人志的眼帘。
乍看下像是卵的那些东西,与遥远的记忆契合了。
「病毒囊?怎么会……难不成……」
人志发出呻吟,后退了一步。
原肠动物之王,黄道带原肠动物——
「——是『疫病王』天秤座(LIBRA)……!」
不会错了,它就是十年前凶狠蹂躏世界的黄道带原肠动物之一。
当新闻传达到位于东京地区第一区的政治中枢——圣居时,已经是矿山骚动的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圣天子处理政务的圣居西塔办公室充斥着紧绷的气氛,工作人员为了求证情报及采取对策而忙得东奔西跑。
「所以,天秤座是在那座矿山停止行军的吧。矿山的地点是?」
圣天子坐在巨大的办公椅上,双肘撑着桌面努力保持平静地说道。
菊之丞则面不改色地绷着一张脸挥挥手。房间的照明立刻暗了下来,空中浮现出巨大的全像投影,并在那上头显示了地图。
记号所在的位置,是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中间宽广的「未探查领域」。
「那边是十年前称为栃木县那须岳的附近。由于没有向国家提出采矿权的纪录,想必是座非法矿山。」
圣天子在幽暗中紧盯着发出光芒的全像投影荧幕。
「……出现的位置刚好是在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的中间吧,天秤座现在的状态呢?」
「正盘据在矿山正上方,名副其实地卷成漩涡状。」
「所以它停止活动了吗?」
菊之丞摇摇头。
「这点不清楚啊。」
「印象中天秤座的能力是——」
「——在体内合成数万种只会以人类为宿主的致命病毒,并散布到空气中。不只是呼吸,就连皮肤沾染到都会被那些病毒入侵,因此想以物理方式阻挡天秤座的病毒感染,就只能靠最新式的防护服了。此外那家伙合成的致命病毒不怕紫外线,还能通过巨石碑的磁场。十年前那家伙通过的俄罗斯简直变成了地狱,染上前所未见怪病而痛苦身亡的人们堆满了街道,其腐臭气味据说还远远传到北京去。」
「——所以它才得到『疫病王』的诨号……对吧。现在天秤座腹部的那些病毒囊呢?」
「已活性化了。」
「请委托分析班研究病毒什么时候会释放吧。」
「遵命。不过,考量天秤座的能力,如今仙台地区的人应该会比我们更慌乱才是。」
「怎么说呢?」
「现在吹的是偏西风。」
圣天子恍然大悟地以手捂嘴。
「您似乎理解了。假使天秤座在那个位置释放病毒,虽说还得看天气状态,但沿着风向直击仙台地区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以普通兵器打倒黄道带原肠动物的机率几乎是零。希望仙台地区不要慌张到发射飞弹刺激天秤座才好。」
圣天子望向在旁待命的政策秘书官。
「请转达稻生首相,『东京地区期待仙台地区做出明智的判断』。」
「不好了!」
就在这时,另一名秘书官上气不接下气地以用身体撞开门的劲冲了进来。
「什么事?」
「稻生首相占领了仙台地区的东京地区大使馆,并逮捕大使馆员!他们还封锁机场,停止所有前往东京地区的航班!」
圣天子感受到一股仿佛被铁锤从侧脸殴打的冲击,不自觉以让椅子发出声音的大动作,使劲地站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好像认定是我们用手中的『七星的遗产』将天秤座召唤到矿山,试图毁灭仙台地区,所以不断重复要求我们让天秤座离开。现在电视正在播,请陛下快看!」
秘书官忘我地挥着手叫出另一具全像投影荧幕,不必转台直接就能看到稻生首相正站在台上,紧握拳头激烈地诉求着:
『诸位国民!十年前因原肠动物战争而荒废的仙台地区,在大家的辛劳奉献下独自复苏了,如今也被联合国承认具有独立国家的地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现在,却出现了威胁我国主权与永续存在的对手。』
稻生首相隐藏在下垂肥肉中的双眼这时突然瞪大,并一拳打在讲坛上。
『那就是东京地区!我方的情报机构,逮到了东京地区隐藏起能任意操纵黄道带原肠动物此一技术的事实。』
「说谎!『遗产』根本没有那种力量。」
即使知道这么吼没有意义,但圣天子还是忍不住叫道。
『也就是说,如今天秤座带给仙台地区的毁灭性危机,全都是东京地区一手造成。不论东京地区的意图为何,显然他们都逾越限度了。我们为了排除天秤座的威胁,只好对圣天子政权采取报复行动。我请求仙台地区的诸位国民——』
已经到了极限。
她挥手关闭荧幕,垂下脑袋摇摇头。
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地区间的全面战争。
她明白这几个字正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浮现。
最后她终于以虚弱的表情抬起头,所有工作人员都注视过来。他们正等待着指示。
双手握紧胸前的玫瑰念珠,只有那坚硬的触感可以抚慰圣天子受挫的心灵。
她大大吸了一口气,并吐了出来。
「对于这项控诉,我方立刻提出否认的声明吧。」
「对方会相信吗?」
「越晚发出,就会让东京地区看起来越像是凶手。除此之外,还要派特使秘密前往仙台地区。」
秘书官之一这时怯生生地望了过来。
「趁这个机会向他国公开『遗产』的事,如何?」
「即使向其他四个地区完全公开『遗产』的情报,我也不觉得他们会想和平地利用。此外,事态都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现在也无法期待仙台地区会相信我们了。最好的手段就是,我们凭自己的实力排除天秤座。」
感觉很有知性的秘书官以中指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附属的文件上。
「老实说,如果办得到的话十年前就该动手了。集结了数十万种生物的DNA并加以进化,天秤座的积层装壳能弹开各种现代兵器。要说唯一有效的攻击方法,就只有核……」
「不行。」
圣天子未等对方说完就拒绝了。
「尽管那里现在已成为『未探查领域』,但在过去的日本领土使用核武会违反『新界条约』。」
这时,一名分析官说了声「失礼了」,并走进办公室,对其中一位秘书官窃窃私语。那位秘书官听完点点头。
「分析结果好像出来了。以现在的病毒囊成长速度,开始释放病毒是在五天后。另外,仙台地区也发出四天内不撤走天秤座,就要攻击东京地区的最后通牒。」
「四天……」
代表倒数计时的秒针似乎在脑中喀哒喀哒地响了起来。
「立刻讨论跟对方谈和的途径,并找出排除天秤座的方法吧。再这样下去,世界只会被憎恶填满而已。」
「圣天子陛下……」
回过头,只见先前始终交叉双臂、闭目养神的菊之丞掀起了眼皮。
他眼中闪烁着毛骨悚然的寒光。
「我们也立刻封锁仙台地区的大使馆,采取报复行动吧。」
圣天子平和地摇了摇头。
「不行。憎恶只会带来憎恶,这种连锁的根将会一路延伸至地狱去吧。况且这起事件,搞不好背后与『所罗门戒指』跟『首』有关……」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讨论那个也没有意义了!」
这位身穿白色和服下裳的辅佐官大喝道。霎时,职员都停下了脚步,室内笼罩着寂静。
过一会儿,他以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圣天子陛下,仙台那帮家伙以东京地区大使馆的无辜馆员作为人质,还把飞弹的矛头转过来。恐怕东京地区的国民也被激怒了,舆论想必会倾向开战吧。假使不采取任何对抗措施,您就会被国民指责软弱而被迫退位。」
「我不在乎。如果那是国民的决定,我会欣然接受。」
「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成为东京地区的象征?将眼光放远来看,有时死霸着权力宝座不放,反而对东京地区才是好事,为什么您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呢?」
「只有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听贤卿的建议。」
正当圣天子吸了一口气想让菊之丞退开并对秘书官下令时,菊之丞倏地平伸出手打断了她。
「万万不可。」
菊之丞扬了扬下巴朝别的方向示意,圣天子的身体两旁便被突然闯进房间的黑衣壮汉给把守住了。
一时之间,她没搞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做什么?」
「圣天子大人,请您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吧。」
菊之丞脸上严峻表情的意义,圣天子终于理解了。
「……也就是说,这是政变吗?」
菊之丞垂下眉尾,首度显露出悲伤的神情。
「一九六二年的古巴危机之际,美国跟苏联彼此用足以毁灭世界七次半的核武器瞄准对方,而手就放在发射钮上。虽说时任苏联最高领导人赫鲁雪夫,接受美国谈判并回避全面核战争的判断是正确的,但那也被国民视为软弱,结果日后成为他下台的理由。请记住这点,圣天子陛下。有时候正确的决断也会变成一种罪过,而前任圣天子陛下托付给我的职务,就是不能让您失势,这也是我这把老骨头紧抓住辅佐官地位的唯一理由。」
「无耻!竟然想以蛮力来解决一切!」
「任何人都无法评判决断的善恶,就连史书也是。」
「既然如此,审判就等死者从坟墓底下苏醒,要选出是去天堂还是地狱时再揭晓吧。」
「我不在乎。地狱就由我去吧——把陛下带走。」
对打算架起她的黑衣男,圣天子凛然地说了句「我自己会走」,接着望向菊之丞的脸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身离开办公室。
三叉烛台的灯火在眼前温暖地摇曳,让幽暗所占据的走廊逐渐恢复为由理智及理性统治的世界。
她讨厌晚上的圣居,尤其是圣居中没有人的地方。
这位政策秘书官中唯一一位女性——加濑清美,踏着蹒跚的步伐前进。
由知名画家创作的美女画,今天看起来也像是在暗处屏气凝神,自背后偷偷窥探自己。
几乎已经忙了一整个星期的政策秘书官,今天又面临了快把圣居掀翻的业务量。
当下自窗口望向西塔还是能看见那边灯火通明,今晚大概又无法熄灯了吧。
相较之下,圣天子寝室所位于的西塔角落,就宛如某种不可入侵的圣域,除了照顾她的人以外,很少会有谁造访。
清美左手端着托盘,上头有正冒起热气的汤与面包。被软禁的圣天子如今还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已经好几次去送饭,却完全没有吃过的痕迹。
清美再次抹去好歹要让陛下吃点东西才行的念头,站到走道深处的门前之后,她放下烛台,敲了几下门。
「圣天子陛下,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凝视着上头有藤蔓般曲线装饰的门扉,但只有拒绝的寂静回应清美。
她再度敲门出声,还是毫无回应。
正当她叹着气想转身回去时,突然感觉钥匙孔有风吹出,于是用手掌在上头挥了几下。
不是错觉。
不知为何,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了声「恕我失礼」之后便插入备份钥匙,连转动钥匙都教人觉得焦急,随后便冲了进去。
有些昏暗的室内空无一人,有顶篷的床上也是空空如也。
风咻咻地吹入,让丝质的窗帘摇晃着。右侧的窗帘好像从轨条上取下了,奇妙的是,被取下的窗帘怎么也找不到。
当清美举着烛台来到露台时,疑惑厘清了。
窗帘绑在露台的扶手上,轻飘飘地随风摆动。被撕裂的窗帘垂直连接成绳索状,从三楼垂挂到一楼。
当理解到这意味什么时,清美摔落了手中的烛台,双手掩嘴。
「不好了……!」
BLACK BULLET 7 CHAPTER 01
第一章 东京地区的假日
1
天空的角落开始发白,黎明的淡青色凛冽地绷紧了大气。昨夜的雨累积在路面,濡湿了树木也滋润了底下的花草。
对少年——里见莲太郎而言,这天上学前的场面显得格外紧张。
或许是站在前方回望着自己的双马尾少女,把紧张的情绪传染过来之故吧。
蓝原延珠的双手紧握着背上那鲜红色小学生书包的双肩背带。
「那人家要出发啰。」
莲太郎双手搁在延珠肩上。
「在那之前先确认一下,延珠。你绝对不能使用『力量』,体育课就请假,如果你不小心受伤了——」
「『就赶紧按住受伤部位跑去没人的地方,绝不能被看见伤口再生的样子』,对吧。人家都听腻了喔。」
「嗯……是吗。」
莲太郎一边想着自己已经叮咛那么多遍了吗,并一边搔了搔头。延珠则是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说着「这次真的要出发啰」,边摇晃双马尾,边举直了手。
尽管还是放不下心,但明白延珠心意已决,莲太郎也不能继续挽留。
不晓得延珠是否明了自己的挂念,只见她头也不回地溶入了黎明的雾气之中。
「走了吗?」
莲太郎望向背后,自道场正面玄关,冒出了一位穿黑色水手服的美女,以及跟在她旁边的金发碧眼少女。看来她们刚结束早晨的训练,天童木更一直用毛巾擦拭泛着红潮的脸颊上所沁出的汗水。
「你担心她?」
「也不是……」
莲太郎再度望向延珠离去的上学道路。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她还有那个毅力去上学啊。」
木更露出了充分理解的微笑,并侧眼看过来。
「因为人类无法独自一人生活嘛。」
莲太郎噘起了嘴。
「什么嘛,她身边不是还有我吗?」
尽管想要逞强,但在可喜可贺的新小学上学第一日,莲太郎还是发现,自己无法率直地跟延珠分享喜悦。
究竟,把搁在房间角落的书包灰尘掸掉,真的是值得祝贺的事情吗?
延珠曾一度因「受诅之子」的身分曝光而被赶出学校,在那之后所上的露天教室,更是步上了极度悲惨的末路。
受诅咒、被人忌惮的延珠充分具备感叹己身不幸,并沉溺在负面情绪中的权利。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做。
莲太郎丝毫不认为这是自己管教有方。那是源自延珠与生俱来的坚强,假使自己有什么值得自豪之处,就是帮忙把她好的一面给引导出来而已吧。
眼见附近的学校都拒绝让延珠转入,只好找了这间离自家非常远的小学。
延珠得一大清早就独自上学,也出于这个理由。
「蒂娜,你的打算呢?」
莲太郎对旁边的金发少女这么问,她也正望着延珠消失的方向。
「请让我再考虑一下,包括是否真有必要去上学这点。」
「…………」
眼前这位少女好像已经想通了,自从十年前那场灾难(calamity)之后,在这个缓步灭亡的世界中,理所当然地升学、就职,究竟是否是正确的这个本质上的疑问。
真要说起来,那比较接近自己跟木更这种「被掠夺世代」的心中,仿佛宿命般所抱持的空虚感吧。
这时,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低沉轰隆声,让莲太郎停住了行动。
当察觉那是飞机的噪音时,莲太郎认出在遥远的西天有颗小光点。
轰隆声越来越大,注意到光点也逐渐变大时,飞机突然发出巨响并以超高速自上空掠过,隔了半拍后强风也刮了起来,莲太郎赶忙护住脸。
周遭树木也沙沙地颤抖着,莲太郎抬起头,四周飘满了被撕裂的树叶。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光点已猛然飞远,小到要是不定睛凝视,就会看不见的程度。
「真是的,怎么会一大早就有飞机紧急升空啊。」
呸呸地吐掉跑进嘴里的树叶,木更喃喃抱怨着。
「那是东京地区的支援战斗机吧?不是几乎都在『第三次关东会战』被击落了吗?」
「好像是紧急增产出来的喔。如今两边还在大眼瞪小眼的阶段所以勉强撑得过去,不过我方跟仙台地区的战力差距依旧很难弥补,一旦真打起来我方应该会相当不利。」
「……真的会开战吗?」
眼见蒂娜不安地低下头,莲太郎顿时想安慰她一定有办法解决,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噤声了。
只有这回,莲太郎也看不出事情的走向。
「这次没有通知里见同学呢。」
对隐约有点失落的木更,莲太郎用鼻子哼了一声。
「干嘛要提到我啊,国家之间的纠纷没有民警出场的余地吧。」
「是没错,不过之前你一直被卷进类似的事件中呀。」
「跟『关东会战』不同,这次的情况太复杂了。现在真正需要出马的人,并非民警而是擅长交涉的大使吧。」
莲太郎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掌心顿时感觉一股暖意。
太阳似乎恰好从东边的云层中探出头来,光芒让地面闪闪生辉。
木更仿佛在提醒莲太郎注意般,啪啪地拍了拍手。
「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我们才更得要好好守护日常生活才行。走吧,我们如果不赶快准备,上学就会迟到了喔。」
2
对蓝原延珠来说,这里有跟勾田小学以及露天教室都不同的独特气氛。
事前就听说这里是明星学校,她心想可能是这个缘故,但感觉又不太像。
由于原肠动物因子之故,让延珠的鼻子比一般人敏锐,步行在走廊时,一股浓烈的肾上腺素气息钻进了她的鼻孔里。
这里充斥着恐惧与紧张。
这种印象在进入教职员室、见到导师时,依然都没有改变。
那位自称八柄的中年女老师,法令纹深到教人怀疑是否可以插进手指那般,一旦浅笑起来纹路就变得更深更明显。然而她丰厚的嘴唇却异样地大,对照之下眼睛就很小,给人一种冷酷的印象。
不是那种会让学生想主动商量私事的教师类型。
听取简单的说明并在导师时间的钟声响起的同时,延珠被带往四年五班的教室,并进行自我介绍。
尽管延珠的监护人经常说她神经大条,但受近四十人的目光注视,还是让她背脊僵硬。
「大家好,人……我叫蓝原延珠。因为双亲的关系所以转学到这里,请多多指教。」
将事先准备好的招呼缩短到不会出错的程度并行了一礼后,延珠被分配到应该是为她所准备的窗边最后一个座位上。
她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着,「这种时候也有转学生啊」。确实,转学时间遇到天秤座危机,只能说是大大的不幸吧。
对延珠并不特别感兴趣的八柄老师表示,「那么各位,虽然是这种时期,但还是要和睦相处」,便结束了这段平凡无奇的自我介绍。
这时,坐在前排有位看似活泼的男生喊了声「老师」并举手问道:
「邻近的舟崎小学都已经完全停课了,为什么我们还得要上课不可呢?」
尽管没有人点头,但全班同学都表现出无言的赞同之意。
八柄淡淡地微笑道:
「本校受你们的家长所委托,要将各位培养成了不起的人,大家的父母也希望课业的进度不要有所落后。」
老师的口气虽然平缓,却是一种不由分说的态度。
教室的气氛也陡然一变,八柄在讲台上咚咚地整理好班级名簿,说了句「虽然很突然」便转移话题,而在这一瞬间……
全班的表情都紧绷起来,嘴边也完全闭上。
这股紧张感让人不舒服,而这也是刚才闻到的肾上腺素气息。比起男生,女生这边的紧张程度压倒性地高。
望向讲台上八柄老师的嘴唇冷酷地扬了起来,表情涌现出嗜虐的喜悦。
「今天要带给大家一个天大的消息。二班的贺茂同学,已经被教职员会议决定开除学籍,并把她交由IISO看管。这就是最适合原肠动物病毒带菌者的末路。」
延珠顿时紧绷了身体,全身喷出了大量冷汗。
「病毒感染者就这样被清除了。我期待各位以后也都是好学生,以上。啊,对了对了,虽说对刚转学过来的蓝原同学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后天要去外围区的发电厂进行校外教学,请在今天之内决定好分组。」
说完,导师便喀喀地踩着高跟鞋离开教室。
短暂的下课时间到来,在七嘴八舌的噪音当中,延珠忘记擦拭湿答答的汗水,只是低头用指甲紧抓着自己的膝盖。
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八柄老师有点神经质,所以你不要太在意比较好。」
延珠吓得往旁边一看,那里伫立着一名少女。她穿着横条纹裙披着短外套,气息就像个复古的女演员。
或许是紧张之故,少女的手在背后不安地摩娑着大腿。
她一头蓬松的短卷发,脸上挂着类似苦笑的笑容。尽管那种表情象征少女努力想做出不让人警戒的态度,但反过来说也代表她很怕生。
少女怯生生地指着延珠的桌上。
「蓝原同学,那是……」
沿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有延珠上课用的笔记型电脑,上盖贴满了天诛少女的贴纸。
少女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把背在后头的双手捧到延珠眼前。
那是她上课用的平板电脑,当延珠目光落在平板可更换的模组背盖时,瞬间睁大双眼。
「那、那个是!月刊《少女之梦》杂志应募限定的红天诛特别彩色背盖!」
仔细瞧,对方连触控笔都是天诛少女的相关商品。
她究竟是谁,延珠这么想着,并重新审视少女。只见少女露出了「欸嘿嘿」、发现同好的笑容,并喀哒喀哒地晃了晃平板电脑。
「咦——骗人!所以延珠是从勾田市通学的吗?」
「唔嗯,转乘电车到这里上学得花一个半小时喔。」
延珠大口嚼着营养午餐的长条面包并说道,卷发少女则垂下头用叉子卷起了炒面。
「这样啊——双亲的缘故啊,真辛苦。这里好歹也是明星学校,所以作业满多的喔。」
「喔喔。」
「嗯。啊,尤其是理科的片仓老师要特别留意,那个人会故意出难题,去考程度不够的学生喔。」
每间学校都有这种老师啊——眼见延珠交叉双臂如此咕哝道,少女嘻嘻地笑了。
等到午休时间,延珠已经跟少女完全意气相投了。
以延珠的立场而言,学校有个能提醒自己规则与注意事项的好心同学,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位一头蓬松卷发的少女名为比惠田百花,延珠跟百花已经熟到可以互相直呼名字的程度了。
「啊,不过我家也在车站的方向。呃,如果可以的话,放学后能一起回家吗?」
「唔嗯,当然没问题啊。」
百花双手合掌,低声笑着说「真的吗,好开心」。这家伙还真可爱啊,延珠边分析着对方,边思索着莲太郎喜欢的是不是这种类型,不过她跟自己的性格差距太远,也是无法忽略的问题。
「那个,百花,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准时机后,延珠提出始终挂念的问题。
「哪个?」
「就是那个,早上说被退学的家伙。」
大概是猜到延珠想说什么了吧,百花苦笑道:
「那种紧张的气氛,真教人讨厌对吧。不过现在学校很流行告密,八柄老师则是带头的推动者。」
「呃,被退学的贺茂同学,就是……所谓的『受诅之子』吗?」
少女困惑地摇摇头。
「不清楚耶。」
延珠瞪大眼。
「不清楚?」
「我们学校比较特别。实际上跟那个人是不是『受诅之子』没有关系,只要有嫌疑就会被带去IISO。即便IISO传回的是非带菌者的检查结果,但几乎所有人只要被怀疑过一次,就都会难以继续待在学校里……听谣言说,校方对不想要的学生,会硬加上这种嫌疑并强制送去IISO。」
这样啊,所以班上的气氛——尤其是女生的气氛——才会如此紧张。
延珠记得以前莲太郎说过,学校因为具备某种封闭性,容易形成特殊环境的温床,恐怕指的就是这个吧。
无视哑口无言的延珠,眼前这位少女或许是为了驱散紧绷的气氛,便开朗地笑道:
「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是『赤眼』嘛,啊哈哈。」
延珠也只能尴尬地笑着掩饰过去。
「呐!所以天诛少女第十三集『大繁殖!恐怖的绿藻』里,提到钓起湖之霸主鲫鱼王的事,并不是虚构的啰?」
「那好像是为了追求真实感,工作人员实际去钓起了一条呢。」
「那第二季第廿一集的『等待果陀』又是怎样回事?整整卅分钟天诛红都在等果陀先生,一边排椅子一边讨论关于神的事。网路说那是在对塞缪尔·贝克特(注:剧作「等待果陀」的原著者)致敬……」
「啊啊,那个好像是脚本家工作到神经衰弱后所写出来,其他人只好把故事弄成类似文学作品的样子。」
「………………」
「先不管那个了,你知道吗?天诛少女第二季的最后一集,虽然闯入吉良上野介的家讨伐了吉良,但其实吉良用复制技术做了七个自己的复制人——」
「唔哇——!人家还没看所以禁止泄漏剧情!」
不理会捂住耳朵尖叫的延珠,百花开心地笑了。
顺利消化掉第一天的课程后,延珠与百花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残暑还很炎热的九月阳光强烈照射下,肌肤被毫不留情地摧残着,但即使如此,延珠的脚步还是极其轻快。
学校周围茂密生长的向日葵尽情露出笑容,蝉也绞尽余力唱起爱的颂歌。
「来上学果真是太好了。」
掀起草帽绽放出笑容仰望璀璨的太阳,百花不解地轻轻歪着头。
「怎么说呢?」
「因为认识了百花。」
大概是不习惯延珠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百花害臊地拉下帽檐遮住脸。最后她才终于用几乎要被蝉鸣盖过去的声音,悄悄说了句「我也是」。
就在这时,从其他方向传来了「百花!」这样的急迫叫声。
随即,百花的身躯像是被撞上一般,让人紧抱起来。
「妈妈!」
被搂住的百花困惑地说道。对这位突然现身的女性,她放松戒心仔细端详着脸庞。
「哎呀……太好了。你没事吧?」
百花称呼妈妈的女性戴着铜框眼镜,身穿有金粉的黑色套装,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虎妈模样。仔细一看,旁边还停着一辆好像很贵的车,大概是发现百花后从车子飞奔出来吧。
「我听说你们学校出现了赤眼简直是坐立难安。你有被那家伙摸到吗?搞不好会被传染病毒耶。」
「真是的,妈妈太爱担心了。啊,这位是延珠,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母亲。」
百花兴奋地介绍起亲人,百花妈妈则谨慎地行了一礼。
「我家百花承蒙你照顾了。百花的性格正如你所见,还请多关照。」
「妈妈真是的,别说这种客套话嘛——」
百花以手肘轻轻顶了顶母亲并害羞地表示。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小鬼侵入学校到底打什么主意啊——真是恶心死了。最近听邻居说,不被期待而生下的孩子容易变成赤眼呢。」
「咦——但我听学校的朋友说,做了『乱交』这种事才容易生出赤眼耶。」
「你这孩子,不准用那种词汇。」
「骗人。」
「嗯?延珠你说了什么吗?」
百花微微偏着头,转动起灵活的大眼珠笑着说:
「对了延珠,等一下来我家吧。我们一起看天诛少女第二季的最后一集好不好?」
抬起扭曲的脸庞,延珠咬紧牙关勉强挤出笑容。
「人家还有点事。」
说完,延珠便转身跑向车站。
3
酱油跟味酣因沸腾而发出咻噜的声音与香气。
莲太郎以手腕翻着平底锅,等料理大功告成才关掉瓦斯炉的火。这时门铃恰好响了。
确认一下时钟已是晚上八点。他脱掉围裙应门,发现是日晒痕迹强烈的快递配送员。
「请盖章或签名。」接过对方递来的笔,莲太郎招手要在屋内看电视的延珠过来。
等因好奇心而眼睛闪闪发亮的延珠小跑步过来后,莲太郎才把签收单贴上她额头并签名,接着还给快递配送员。
快递配送员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离去了。
「果然垫着你的额头写字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好高兴,延珠摆出猫咪的嘴型「嗯哼」地笑道:
「比起那个,送来的东西是什么啊?」
把因好奇心而蹦蹦跳跳的延珠脑袋推开,莲太郎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两张票。
他皱起眉阅读上头的小字,原来是那是勾田市新完工的摩天大楼展望台免费招待券,日期是配合之后要举办的烟火大会所预约。
再看看里头附的信,寄件人是以前的委托客户。记得对方是便利商店的店长吧,委托内容则是赶走霸在店里的不良分子。
信件里表达了感谢之意,还有事后的经过,最后又添上希望两位去观赏烟火,稍微放松一下的内容。
莲太郎感到心情复杂,但一旁的延珠却双手将票举到头顶,喊着「唔喔喔喔喔喔!」并两眼闪闪发亮。
「下次得向那位委托的叔叔道谢才行,人家很期待夏日祭典呢。」
「关于这件事啊,延珠……」
莲太郎重新转向她。
「祭典大概会停办吧。」
「为什么啊?」
眼见延珠不解地歪着头莲太郎感到心痛,不过他还是刻意淡淡地回答:
「现在我们跟仙台地区处于紧张状态,彼此都派出巡逻机之类的相互恫吓,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关头放烟火什么的,铁定会刺激仙台那方吧。」
地方自治团体也没蠢到忘了这点,就连夏日祭典本身,十之八九都会视情况决定还要不要举办吧。
本以为延珠一定会感到很惋惜,但她却喘着粗气大剌剌地说道:
「那人家就在夏日祭典之前把事件解决吧。这么一来,祭典就能如期举办啰?」
「又说这种离谱的话……」
莲太郎心想这次总该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了,不过延珠斩钉截铁的气魄,还是让人感到痛快。
「好,先把这个话题放到一边——」
「放到一边?」
他双手叉腰倏地凑近延珠的脸。
「先吃饭。」
端到矮桌边,在装得快满出来的白米饭上,覆盖了鸡肉、洋葱与蛋液。半熟的鸡蛋柔软地包裹住其他食材,这可说是莲太郎的得意力作,香甜的酱汁味道,伴随着热气抚弄着延珠的脸庞。
「~~~~~~~唔!」
无法忍耐的延珠用手撑住矮桌,开始蹦蹦跳跳了起来。
「那么蓝原同学,你知道这叫做什么料理吗?」
「亲子丼!」
满脸喜色的延珠边左右晃屁股边唱起「人家跟莲太郎就是恋人丼~~♪」如此奇妙调子的歌曲。
「才没有那种丼。」
「那下次就发明『恋人丼』给人家吃。要跟人家与莲太郎一样火热喔!」
「知道了,那我也顺便想想『白吃白喝白住丼』的食谱吧。那种料理冷掉的速度一定会让你吓一跳。」
催促就坐并同声喊出开动啰之后,莲太郎便闭上眼严谨地将筷子送进嘴里,加以咀嚼。
浓稠的蛋香与酸甜都恰到好处的酱汁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嗯,好吃,真不愧是我做的料理。那两个只会做爆炸料理的穷千金小姐跟兔型起始者,也该学着点。
微微睁开单边眼睛,只见延珠的脸颊都鼓了起来。看来,还不至于觉得难吃吧。
「对了延珠,今天在学校过得如何?」
延珠黏了饭粒的脸颊绽放笑容。
「人家交了朋友。」
「有什么让你困扰的事吗?」
延珠一瞬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以苦笑摇摇头。
「………………」
尽管没有马上说出来也已经够了,但既然延珠想隐瞒,自己继续追问也很奇怪。
「延珠,如果是我白痴乱猜你可以笑笑就算了——但你不必介意在『蓝原一家』所发生的事也无妨。」
延珠的狼狈程度超乎自己想像。
「为、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如果遭遇了你自己无法解决的事,别客气尽管拜托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延珠花了点时间在心中反覆思量。
最后她终于腼腆地笑了笑,说了声「唔嗯,明白了」,并点点头。
莲太郎察觉该结束这个话题并说着「来,趁冷掉前赶快吃吧」之时,门铃再度响起。
到底是谁啊——他心怀不耐地站起身应门。
结果冷不防有个白色物体扑进胸口,害莲太郎吓了一跳。
他赶忙抱住,并接受到了充满弹性又柔软的触感。
胆战心惊地低头望向自己的怀抱,跟一对湿润的眼眸刚好对上,莲太郎愣住了。
「请让我躲进来吧,里见先生!」
「圣、圣天子大人?」
不可能会认错,这位正是近距离看见时,美到对心脏有害的国家元首。
「莲太郎!胸部禁止!」
背后传来批判的声浪,浑身僵硬的莲太郎慌忙放开圣天子。
「让、让你躲起来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到底来这里做什——」
莲太郎狼狈地问,而这位东京地区的国家元首挺直背脊,笔直地望了过来。
「可以到屋子里说明吗?」
里见家八个榻榻米大的单间住所,除了租金便宜与容易跟蟑螂成为朋友之外别无其他优点,是大家公认的廉价公寓。管路的漏水毛病惨到只要修好一个就又会从别的地方渗漏,且隔音性能又差得离谱,完全无法阻挡隔壁夫妻扔锅子吵架的声音。
一位让这间破房子都能发出圣光的公主端坐在里头,确实是相当异常的光景。她身上散发的玫瑰香水味震慑住莲太郎,他再度觉得圣天子真是个大美女。
交叉双臂听完一遍圣天子的说明后,莲太郎终于抬起头。
「也就是说,你被圣居的人追击,为了逃避他们才想委托我啰?」
「没错。」
「而且,真正的理由你又不肯告诉我。」
「没错。」
「喂,别闹了好吗。」
莲太郎试着吓唬对方,但少女凛然地回望过来。她顽固的意志在坚定不移的双眸中,十分明显可见。
这下可真是不得了了啊——莲太郎心想,并抓了抓头。
「你知道东京地区现在的情况吗?」
「非常清楚。」
「就算这样,你也不打算回圣居吗?」
「没错。」
「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溜出圣居的啊?」
「把窗帘扯下来编成绳索再从窗户垂降,然后钻进给圣居运送食品的卡车后车厢。」
莲太郎与延珠惊讶地对看了一眼。很难得就连延珠脸上都浮现「圣居的警卫系统没问题吧」,这般的忧虑表情。
「……还有,你付得出委托费用吗?」
「从这里付。」
圣天子若无其事地自白色手拿包当中取出一张卡片。大概是没有带钱包出门的习惯吧,直接放在包包里的那张卡散发出了白银般的光辉。那恐怕就是额度无上限,且能在各种地方使用的信用卡。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可能是不懂这个提问的真意,圣天子露出愕然的表情看过来。
「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怎么了吗?」
「也就是说,你搭电车在勾田站下车了吧。」
「是这样没错……?」
这可真是伤脑筋啊——莲太郎捂着额头。
看来眼前这位公主,连使用信用卡会留下纪录这件事都不知道。
她在勾田站下车的事一旦被追踪者查出,联想到莲太郎的住处想必不难。
直觉正警告着莲太郎得马上拒绝这项委托。
而完全不懂莲太郎此刻的想法,正以稀奇的眼光打量着里见家的圣天子,冷不防地将视线停留在浴室上头。
「不好意思,里见先生,可以借用府上的浴室吗?」
「浴室?」
莲太郎正要问为什么时,低头一看她的洋装,裙摆都沾上了泥土,双腿也肿了起来。
在来这里之前,她究竟是迷失到哪里去了啊?
仔细想想,她是昨天逃出圣居,直到在这里现身,这当中整整隔了一个昼夜。
总不可能迷路了那么久吧,她应该很容易想像自己闯来里见家会波及莲太郎的后果。
猜测她在按自家门铃前内心纠葛了许久,但这种念头会不会太好心了。
这位凛然伫立的少女丝毫不提那些经过,莲太郎不禁同情起对方并不安地晃动着身体。
「哎唷我知道了啦,不过是洗个澡而已,你就尽管去使用吧。」
他自暴自弃地指着浴室,圣天子说了句「那么就失礼了」,便站起身走进去。
紧关上的脱衣间传出了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那袭洋装滑落到脚边,隔着一面玻璃浮现出纤细得教人吃惊的身形剪影。
莲太郎胸口扑通扑通跳的同时,那道剪影又将胸罩滑落至地面,自双腿褪下了内裤——这时他的视野顿时变黑了。
莲太郎吓得转过头,看见的是延珠刚才遮住自己双眼的手正握紧拳头,脸颊气得鼓胀。
「人家脱的时候都没看得这么认真!」
三围数字全都一样的延珠,身材本来就没什么看头。不过真说出这种话她大概会狠狠地咬上来,莲太郎只好面对反方向并捂住自己的耳朵。
努力不去意识哗啦哗啦流泄的水声,莲太郎试着重新连起中断的思绪。
一旦接受委托,就需要紧急做出相对应的行动。
自家并非合适的藏身地点,就算有其他躲避之处,也很难瞒过圣居派出的专家吧。
这时,第三度响起的门铃吓了莲太郎一跳。他心想糟了,难道已经追来了,但幸好并非那么一回事。门外传来钥匙插入的声响,门把伴随着开锁声被人转动着。
双腿岔开直挺挺站在外头的,就是那位一头凛然黑发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社长。
不过对方的眼眸却因猜疑而显得混浊,喀喀踏出的烦躁脚步声速度异常飞快。
「怎么会有香水味?」
「啊?」
「屋里有延珠跟蒂娜以外的女人在吧。所以是未织啰?」
大剌剌地闯入房内的木更,左右东张西望后来到矮桌前,又交叉起双臂。
「里见同学,你给我坐好。」
「喔,喔。」
被木更发出的惊人杀气震慑住,莲太郎乖乖照办了,只见她微微白着眼俯视着。
「我说啊,里见同学。说起我讨厌未织哪一点,就是她明知里见同学是我的所有物,还擅自把过夜用的物品放在里见同学家,擅自留下换洗用的内衣裤,还把我的吹风机扔掉——对了,以及在里见同学漱口杯的蓝色牙刷旁,插上自己的红色牙刷做记号等等,这些我都超级——超级讨厌!喂,你有在听吗?」
面对满脸通红地痛骂着的木更,莲太郎完全丧失了说出圣天子来访之事的时机。
这时,淋浴的水声在对话的空档钻了进来,木更恶狠狠地瞪向那边。
「在那里啊。」
「啊、等等——」
木更二话不说便闯入浴室,莲太郎伸出的手只差一点就抓住她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同时听见浴室传来两个人的尖叫,慢了一步的莲太郎抱头苦思。
这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一想到这,他不禁砰地击掌了一下。
找到能隐蔽圣天子的场所了。
卅分钟后。
今天门铃第四次响起,莲太郎心想总算来了。他尽量装出不耐烦的模样去应门。
「你是里见莲太郎吧。」
一名身材壮硕的白须男倏地现身,且毫不客气地闯进玄关口。
视线微微往下,对方的皮鞋卡住门不让门关上,其厚实的胸膛也给人不言而喻的压力。
「找我干嘛?」
「我是圣居的人。理由无可奉告,不过我们想搜查屋内。」
「为什么非得要给你们搜查啊?你们快离开吧。」
「那可行不通。」
男子朝背后喂地喊了一声,一群之前不知道躲在哪、配戴着圣居纹章的白西装男子们,鱼贯地闯进了八个榻榻米大的单间公寓。
不理会惊慌失措的莲太郎,白须男下令「榻榻米下面跟天花板也要翻过!」,而正在吃亲子丼的延珠,也因冷不防出现的男子们露出愕然之色。
「羽柴先生。」
被称作羽柴的白须男跟白西装的部下耳语了一番,接着他便唔嗯地点点头。
他跟部下站到了正响着水声的浴室前。
「那里不行啦!」
「那是由我们来判断的事。」
不理会莲太郎的制止,羽柴推开浴室跟客厅的隔间门。
拉开脱衣间另一头门扉的瞬间,伴随着朦胧的热气,一个位于浴室深处的人影发出急促的悲鸣并抱住自己的身躯。
「恕、恕我失礼了!」
从浴室飞奔出来的羽柴,慌忙取出手帕擦拭额头并打圆场道:
「既然里面是天童小姐,你事前为何不先说清楚?」
「是你们这些家伙不听劝,自己硬要看的吧。」
「羽柴先生,没找到!」
望向声音的来源,搬梯子扒开天花板检查的羽柴的部下,跟另一个掀起榻榻米的部下,都以困惑的表情看着羽柴。
莲太郎傲慢地交叉起双臂。
「所以说,大叔,你这是要怎么负责啊?」
羽柴懊悔地皱着一张脸看向莲太郎,伸手进西装口袋拿名片,塞到莲太郎手中。
「损害全都由圣居赔偿,假使圣天子陛下来到你家,请务必跟这里联络。」
羽柴撇着脑袋示意可以走了,于是他跟部下们就跟来时一样,如一阵暴风雨般离去了。
确认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玄关外,莲太郎踩开脚踏式的垃圾桶盖,把羽柴的名片扔掉。
他转身说了句「喂,可以出来了」,没过多久……
在脱衣间害羞抱住自己身体的黑色水手服少女终于现身了,从她的后头,又静静走出了身穿一袭洋装的圣天子。
圣天子钦佩地在胸前合掌说道:
「真不愧是里见先生,作战计划相当完美。」
「哪里完美了,我可是被人看见裸体啊!」
就连那个羽柴,也没料到圣天子会躲在雾茫茫的浴室死角墙边吧。
「就命名为『忍法!女子浴室对男人是结界之术』好了。」
延珠咕哝着「忍忍」并做出类似忍者结手印的动作,让圣天子喀喀地笑了起来。
「所以呢?」莲太郎搔搔后脑催促着圣天子道:
「这么一来,委托就完成了吧。」
「还有一项委托,不如说这才是重点。」
「可恶,你就只会给我找麻烦。」
圣天子听了莲太郎的讽刺,在脸上扬起微微一笑,双手在洋装前方双手交握告知道:
「天童社长,里见先生,我要委托你们夺回『所罗门戒指』及『天蝎座之首』。」
4
圣天子带来的结晶媒体闪闪发光呈宝蓝色,尺寸小巧到如果不说明,会让人误以为是蓝宝石的程度。
依圣天子的请托关闭房间照明后,搁在桌上的结晶媒体发出青色光芒,房间内也突然浮现巨大的立体模型,光映照出外观宛如工厂的建筑物。
「事件是五天前,发生于俄罗斯的研究所。」
对圣天子说话声起反应的模型在空中展开建筑物的构造,并跳出几张照片。
机械零件散乱的设施内血迹斑斑,地上还画着白框线。那恐怕是现场搜证时拍摄的,室内被弄得乱七八糟,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只有白框线跟血迹代替牺牲者提出无言的控诉。
莲太郎手持筷子交替看了几眼桌上的亲子丼跟照片,脸色显得不太好看。至少这不是吃饭时该看的东西。
「有人侵入了这座研究所,并偷走了高度机密的研究品。」
「所谓的研究品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吗……?」
延珠微微偏着脑袋问,圣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项物品的研究开发代号是『所罗门戒指』。据信,这跟最近的事件有不小的关联性。」
「我记得在所罗门王传说当中,有一枚可以跟动物交谈的戒指吧。」
莲太郎有点钦佩地望向木更,木更则闹别扭似地双手叉腰回道:
「这种程度的事我当然知道。」
莲太郎望向圣天子。
「所以你说要夺回的东西,就是那枚戒指吗?」
「正如刚才所言,『所罗门戒指』只是代号。其真面目是俄罗斯政府为了跟原肠动物沟通而研究的翻译机。」
「什……!」
吓了一大跳的人不只是莲太郎。
他依序看过去,与瞪大眼睛化为雕像一般的木更及延珠也面面相觑。
「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圣天子摇摇头。
「不,戒指能达到的沟通仅限于极少部分,虽说可以把简单的意思想法传达给原肠动物,但原肠动物的咆哮意味着什么,好像就不得而知了。」
「那袭击研究所的家伙,究竟为什么会看上戒指呢?」
「我们之前也只是听说有这起事件,并没有特别留意——直到天秤座出现为止。」
「难不成……」
圣天子眯起的眼眸发出光芒。
「几乎是同时,东京地区的研究所也被人入侵,研究员惨遭虐杀。就手段看来,是同一个组织的犯行。而我们被夺走的是——」
「——『天蝎座之首』……对吧?」
刚才提及这名字的瞬间,莲太郎就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
黄道带原肠动物——天蝎座(SCORPION),是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出现的阶段Ⅴ,也是让莲太郎下定决心走这条道路、最强原肠动物群当中的一只。
本以为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正是。我们回收了里见莲太郎、蓝原延珠搭档所击破的天蝎座尸体,并私底下秘密地加以研究。」
「为了什么——提出这个问题应该很愚蠢吧。」
「原肠动物,特别是黄道带原肠动物的尸体非常难入手,每公克愿意出十万的研究机构都不胜枚举。」
「这两样被夺走的东西为什么会跟天秤座有关联?」
木更忍不住插嘴问道。
「十年前,世界各地同时出现十一只黄道带原肠动物的那时起,就有人推测阶段Ⅴ之间是否会透过叫声沟通。事实上,把『天蝎座之首』——更正确地说,是从天蝎座取下的声带——浸泡在细胞赋活剂中并通电加以刺激,可观测到细胞发出电波跟音波混合的产物。然而,那对我们人类来说不过是毫无任何资讯的噪音,负责解析波形的学者们纷纷陷入了苦恼中。」
「为了要解析那个,才会有充当翻译机的『所罗门戒指』吧。」
圣天子不置可否地继续说明下去:
「正如方才所言,『所罗门戒指』还在开发途中。虽说能沟通意志的种族,就全体来看几乎等于没有,但天秤座似乎是个例外。」
莲太郎用手指摩娑下颚并思考着。
「先等等。那两样被偷之后马上就发生了天秤座占据那须矿山事件,所以天秤座之所以出现在錵矿山,并驻留下来合成致命的病毒,都是某人指示的结果啰。」
「……也是有这个可能性。事实上,两间研究所都被人袭击了。」
「为什么圣居都不加以处置呢?这可是严重的问题。」
「很遗憾的是,刚才那些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缺乏对其他地区说明的佐证,擅自发表出去只会被认为是借口。实际上,『七星的遗产』的确具备召唤原肠动物的力量。对于这回早早就把东京地区指为凶手的稻生首相,我们也无法谴责。」
莲太郎交叉双臂,烦躁地快速敲打着手指。
「这都是你们采取秘密主义所招来的灾祸吧。你没听过『瓜田不纳履』这句话吗?」
「的确,握有可疑的秘密这点,我愿意接受指责。然而,过去曾为天童家政治人物预备军的里见先生,应该很清楚海鉾首相与齐武统领的为人吧。即使公开了『遗产』的资讯,你相信他们只会为了和平而使用吗?」
「…………到底是谁干下这种愚蠢的好事啊?」
「袭击研究所的凶嫌是以轻兵器进行压制,就侵入手法来看是专业人士所犯。监视器画面也证实了组织里的其中一人,就是被通缉中的国际恐怖分子。」
圣天子转动设施的构造图,最后敲了一下走廊的一隅,加以放大。
从稍高处俯瞰的画面显得很清晰,一名身穿战术背心的人物,正对着画面的方向举起轻兵器。因为脸被只露出眼睛的头罩遮住了,判断不出是谁。
「这样无法辨别真实身分吧。」
「不尽然。」
圣天子轻快地敲打虚拟键盘裁切画面,最后焦点对准他的双眼。
透过事先登录的虹膜资料加以分析,并比照国际通缉犯列表,突然一名白种男性的照片弹了出来,包含其详细的个人经历。
「马克·梅耶荷德,曾于俄罗斯特种部队Spetsnaz服役七年的白俄罗斯人。其他还有两名凶嫌,也透过声纹扫瞄确定是在白俄罗斯国内犯罪,且数度服刑的白俄罗斯人。」
「白俄罗斯?可是白俄罗斯不是已经……?」
圣天子深得我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曾作为白俄罗斯首都的大明斯克地区,别说什么了,就是被天秤座所消灭。我也很好奇,并试着寻找大明斯克地区的末期资料……情况很凄惨。」
圣天子摇摇头并郁闷地闭起眼,最后才望向这边。
「还有一件事也要告知里见先生。这些恐怖分子,曾是安德烈·里多维杰夫的部下。」
莲太郎这回完全傻眼了。
「你说安德烈·里多维杰夫吗……」
莲太郎有一股背脊仿佛被倒入冰块的寒意。
那是他知道的名字,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那家伙是谁啊?」
莲太郎视线移向表情困惑且歪着头的延珠。
「你回想一下,半年前左右,附近不是有居民抱怨,这一带有可疑人物出没吗?就是那个人。」
延珠击了一下掌。
「喔喔,是那个违法入侵者啊。」
木更叹了口气。
「实际上不仅是可疑人物的问题而已。那起事件,有好一段时间可是当作是自『佐尔格事件』(注:二战时期苏联间谍在日本被处死案)以来最大的间谍揭发案,在新闻媒体之间闹得很大呢。」
莲太郎再度把头转回看向圣天子。
「那家伙现在怎么了?」
「在人工浮岛监狱服无期徒刑。我们认为这回的研究所袭击事件,里多维杰夫在幕后牵线的可能性很高,因此以他的减刑条件正在跟他谈判,不过……」
「谈不拢吗?」
「不,可能更糟糕,特别是对里见先生来说。」
「什么意思?」
圣天子欲言又止,莲太郎无言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里多维杰夫指名里见先生当谈判的中间人。」
莲太郎胸中的不快感如波纹般扩散开来,他不禁皱起眉头。
「找我?为什么?」
「原因不明,不过里多维杰夫主张,只要你去他就愿意谈判。」
为了整顿思绪,莲太郎摸了摸下颚。
「也就是说,里多维杰夫及其部下袭击了俄罗斯跟东京地区的研究所,并使用偷走的物品操控天秤座的可能性极高吧。所以那些家伙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也不明。现状是,犯人那边并没有对圣居提出要求。然而,现在与其猜测他们的动机,采取行动才最重要。
期限一分一秒地逼近。排除天秤座的威胁,防止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全面战争所残留的时间,包含今日还有三天。在那之前你必须去人工浮岛监狱与里多维杰夫碰面,套出他们的同伴到底躲在哪里,拜托了。」
深夜的勾田町无风吹拂,静谧到连蝉都停止了鸣叫。
呈锐角的月儿照亮街道,当中不时有车辆自旁边的马路上呼啸而过。
「我绝对不可能同意这种事!」
对大跨步而行且气得肩膀上下起伏的木更背影,无计可施的莲太郎只能无力地伸出手。
「不,这也是莫可奈何吧,现况也只有我家是能确保安全的场所了。」
莲太郎的鼻头撞到突然停步的木更背上,吓得他踉跄了一下,木更则双手叉腰转过身。
「大笨蛋!不是那个问题。像圣天子大人那样的女孩,绝对不可以跟男生睡在同一个屋檐下!」
莲太郎苦恼无比地仰望着天。
对圣天子委托的回覆目前是处保留(pending)状态,当讨论到今天姑且先让圣天子住下来的话题时,木更就猛然提出反驳。
既然要确保圣天子的安全不被圣居那帮人发现,就只有莲太郎的家这个选项而已,但不知为何木更还是无法接受,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坚持着「绝对不行!」的意见。
莲太郎不自觉叹了口气。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怎么可能信任你啊。」
木更闹别扭似地垂下头,小声喃喃说着「因为之前你也对我出手」,脸颊还染上红晕。
莲太郎顿时浑身猛烈喷汗,脸部的温度也陡然提高。
「不,那是因为,呃,也就是说……」
正当他努力想从混乱一片的脑袋中挤出借口时,莲太郎的意识忽然被拉回了一个月前的事件。
以「水原鬼八杀人事件」为发端,遭陷害的莲太郎查明了「黑天鹅计划」,并使柜间笃郎的奸计破局。
事件结束,在某个情境下他跟木更接了吻,然而在那之后,木更她——
「那个……木更小姐,当时为什么——」
「——啊!对喔,我想起来了。」
木更突然自己双手握拳互击了一下,抬起表情焦急的脸庞。
「今天,还得去采购超市打折商品。蒂娜一定饿了,里见同学你送到这就好,拜拜。」
「啊,喂——」话才说到这木更就冲了出去,在莲太郎的视野中背影越来越渺小了。
她像暴风雨般离去后,只剩下莲太郎孤独地留在原地。
环顾周围,看来是走到了勾田公园前,在笼罩于幽暗的游乐设施中,被打亮的时钟盘面正指着深夜零时卅分。这个时间还在营业的超市,就莲太郎所知根本没有。
「搞什么鬼啊……那家伙。」
「我回来了。」
莲太郎带着复杂的烦恼,粗鲁地在玄关口脱鞋时,发现正前方有延珠跟圣天子并排坐着的罕见场面。
端坐的圣天子,以及努力想装出淑女模样模仿前者而勉强挺直背脊的延珠,视线都关注在客厅的电视上。
看来好像有实况转播。背后被照亮的圣居周边堆起了闹哄哄的人墙,站在中央的新闻记者双手紧握麦克风,瞪大了眼后,才严正地报导:
『距离圣居召开紧急记者会之后又过了一夜,黄道带原肠动物·天秤座依然在那须矿山纹风不动。』
镜头又突然切换了,应该是之前录影的空拍俯瞰画面。
「天秤座……」
其细长的胴体盘成漩涡状,狰狞的爬虫类长相就跟龙或蛇类似。虽说画面里看不到病毒囊,但那一定是每分每秒都在变大,并等待着释放的时机吧。
『针对仙台地区封锁大使馆的行为,东京地区也采取了报复行动,现在两个地区之间的气氛非常紧绷。稻生首相依然强硬地认定,召唤天秤座的幕后黑手就是圣天子政权,并派遣侦察机飞往东京地区与天秤座上空进行牵制。对此圣居方面并没有任何评论,然而在圣天子陛下的号令下,想必台面下是全力在进行谈判吧。』
圣天子露出复杂的表情。
「回去不是比较好吗?」
「里见先生……」
大概是这时才注意到莲太郎吧,她美丽但饱含忧郁的脸孔转向这里,之后又摇摇头。
「我不回去。」
延珠终于忍不住似地蹦跳了起来。
「莲太郎,电视都是紧急新闻插播,无聊死了。天诛少女也因为特别节目停播了啦。」
「正义的魔法少女偶尔也是要休息的啊。」
去洗澡吧——莲太郎帮不断碎念着的延珠把换洗的内衣裤拿进脱衣间,并要她快去洗。正以为吵死人的小孩终于消失而松一口气时,延珠突然探出脸笑着说了句「别偷看唷——」然后就倏地消失了。
「谁要看啊!」
一旁传来了喀喀的轻笑声,转头看原来是圣天子觉得有趣正捂着嘴在笑。
「小孩子真是直性子呢。」
「延珠她啊,对刚才说的事情,有一半以上都无法理解吧。」
「谁都无法理解啊,因为就连我都是半信半疑。」
新闻报导突然中断,电视广告的轻快节奏旋律插了进来,荧幕上扫描线持续发出的光,把莲太郎跟圣天子的侧脸照得一闪一烁地。
「关于是否要接受委托这点,能做出回覆了吗?刚才应该跟天童社长商量过了吧。」
「啊——关于那个……」
当然,莲太郎有想要讨论。
不过在那之前木更就离去了,结果根本来不及说……
莲太郎望向电视。
不知何时广告结束了,电视播放着目前被拘禁的大使馆职员家属。
带着孩子的女性看起来无比憔悴,还顶着一头乱发,一边咽呜地哭泣,一边对仙台地区恳切要求让她的丈夫回来。
「我接受。社长那边,我之后会再去说。」
「不跟天童社长讨论真的没关系吗?」
「无妨。只要我坚持接受,社长也不能反对。」
莲太郎冲动地说完后,突然领悟到。
如今自己是为了阻止将要发生的叹息与悲伤而接受委托,或者,自己不过是想讽刺犹豫不决的木更而已……?
察觉到自己快变成讨厌的家伙时,莲太郎摇摇头停止思考,他的理性阻止他继续深入。
从小猪造型蚊香容器飘升出的艳丽白烟,在幽暗中被摇头摆脑的电风扇和冷气玩弄着,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残香就被吹散了。
莲太郎无法入睡,精神清朗。
他将双手放在脑后,并漫无目的地瞪着昏暗的天花板木纹。
突然,伴随着翻身的气息一个「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熟睡时的呼气吹到他脖子上,感觉有点痒痒的,于是他转过头,发现延珠的睡脸近在咫尺,这让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此外,在延珠的棉被另一侧,则是圣天子将双手交握在胸前,发出一股难以侵犯的静谧,并规律地上下起伏着胸膛。
虽说她身穿从未织过夜物品中暂借来的粉红色睡衣,但依旧没有减损她的侧脸所散发的高贵之美。
莲太郎爬起身,为消解尿意而去了厕所。完事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冰箱,取出里面喝到一半的运动饮料,并大口灌饮了起来。
发烫的胃底,流入了冰冷的液体。
脸转向窗子,月光斜射进来,是个明亮的夜晚。
这时,他注意到在户外聚集的夏虫鸣叫中,混入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漏听的细微声音。
望向声音的来源,他倒抽了一口气。
圣天子正背对着这边,颤抖着肩膀,低声啜泣。
莲太郎蹲下身子问了句「喂,你没事吧」,并把手搁在她肩上的瞬间,圣天子猛然转过头来。
眼见对方哭肿的眼眸反射着月光显得又湿又亮,莲太郎一下子就浑身僵直了。
夏虫发出叽的翅膀摩擦声,打断了周遭的沉默。
这一瞬间,莲太郎的想法回到了「究竟圣天子为什么要逃出圣居」,这个最原始的问题。
表面上,是菊之丞不肯把跟里多维杰夫谈判的任务交给莲太郎,所以圣天子才偷偷造访莲太郎家。
不过真是这样吗?
圣天子原本身为国家元首,依权力的纵向结构来看,没有任何人能命令她。
她大可一脚踢开菊之丞的提议,光明正大来委托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才对。
所以,这是为什么?
圣天子颤抖着抓住莲太郎的睡衣袖口并垂下头。
「最近每天,我都把手按在圣经上,扪心自问着自己该怎么做。不过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是东京地区的装饰品罢了。」
她接下来的自白,充满了浓厚的绝望之色。
「大家都说只要有菊之丞先生在就够了……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需要……!」
「圣天子大人……」
「真的很痛苦啊。我明明只想相信人类的善意来过活,但大家都被憎恨的潮流所摆布。里见先生,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交给我好了,你放心吧,没问题的——各种话语在脑中打转,但最后却都没有冲出莲太郎的喉头。
取而代之的是,莲太郎将手掌叠到圣天子紧握的拳头上,就那样无言地用力握住她。
BLACK BULLET 7 CHAPTER 02
第二章 世界变革的子弹
1
在东京地区充斥着战争气息的时候,天气却丝一点也不识相地显得无比晴朗,暮夏的虫声合奏自各个方位,笼罩了莲太郎。
莲太郎把延珠送去小学,联络勾田高中说要请假,然后就不停擦拭喷出的汗水并搭上公车,到了勾田市立大学医院才下车。
他只在柜台前露了一下脸就通过,接着便朝堇的研究室的方向,步下角度陡得仿佛是通往地狱的阶梯。
在去找里多维杰夫以前,他还有一个非得要消除不可的忧虑。
「医生,你在——」
吗——这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有个东西,随着砰的一声爆炸,直朝他脸部袭来。
「什——!」
他慌忙护住脸前,慢了一拍后,才感觉到有轻飘飘的东西盖到了脑袋上。
缓缓睁开紧闭的眼,他捏起头上的玩意儿拿到眼前揉揉看。那些触感蓬松的东西,是铝箔纸跟切成长条状的彩带。
紧接着,那位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大学医院活怪谈,戴着派对用的大鼻子眼镜跟三角锥帽,将刚才爆炸过的拉炮扔进垃圾桶。
「哎呀!恭喜啊,里见同学。」
她拉了拉身旁的绳子,吊在上方的彩球随之打开,并从中垂下了书有「里见莲太郎同学被木更甩掉的遗憾会」的布条。
莲太郎晕眩地按着眼角。
「……喂,医生。你难道是为了做这种无聊的事,才一直在这里埋伏我吗?」
「『率先去做惹人嫌的事』,这可是我们室户家的家训。」
白袍女教授摘下大鼻子眼镜,露出藏那在之后不怀好意的笑容。
「医生的父母到底是怎么结婚的啊。」
「那可是个大谜题呢。话说回来——」
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浮现高兴得要命的笑容。
「听说你被甩了?」
「才没有被甩呢。」
「既然如此就详加说明吧,我在电话中只听到概略的情况而已。恋爱的烦恼就交给恋爱谘询师,室户医生吧。」
对方不顾一把年纪还做出胜利手势,并一边眨眼一边吐着舌头,莲太郎都无言了。
「医生的恋爱经验真的足以给他人建言吗?」
「哎——除了被送进来的尸体之外,我可没有对象呢。曾经交往过的男人最后也成了尸体,也就是说对象大概都是尸体吧。基本上我讨厌所有活着的人。」
「也讨厌我吗?」
「当然啦!你这个垃圾小鬼,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喜欢啊?我呸。」
「唔哇,不要把口水喷过来啦。」
这时,莲太郎苦闷地反刍着堇说的被甩是什么意思。确实,就现在的状态以客观角度看来,或许就是她说的那样吧。
「……我想,跟医生商量大概也没什么意义吧。」
莲太郎用破碎的心抛出这番话,堇耸了耸肩。
「是要跟我商量什么吗?」
「…………」
在堇的催促下莲太郎坐到板凳上,一边死盯着地板不放。
对堇的话,应该可以明讲出那个情况吧。
莲太郎以手指轻轻抚过嘴唇,冰冷的触感唤醒了他脑中过往的记忆。
阻止黑天鹅计划之后,他修复了跟木更之间尴尬的关系,而其过程,更让莲太郎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了一步。
不过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就完全超过了莲太郎的预想范畴。
木更突然面色发青地颤抖起来,还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把莲太郎撞开后,就飞也似地逃离现场了。
一开始他怀疑是自己表错情,但回想起来又觉得不是那样。只是,不论再怎么想,最后都会卡在这里。
直到如今他还是搞不懂当初她为何会采取那样的行动,就算想直接问她,也会被岔开话题,莲太郎的心情就这样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那已经不是少女情怀的问题了啊。」
听完一遍这完整的情况之后,堇托着腮帮子,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眸陷入了沉思。
「……你不乱扯些『反正你肯定是不顾顺序先揉了胸部吧』,或是『一定是你乱摸人家的屁股』之类的话来糗我啊。」
「要开玩笑也可以,不过你听了一定会郁闷到死吧。我的原则要是把人整得半死不活。如果不恰到好处地鼓励你并继续朝木更进攻,那就没意思了。」
尽管夹杂着玩笑话,但这番话也隐含了慰勉之意在里头,让莲太郎感觉轻松不少。他暗自对医生表达感谢之意。
「木更说不定是对于自己变得幸福这件事感到有罪恶感吧。」
莲太郎的臀部不禁离开椅子。
「为什么?」
堇不耐烦似地拨开刘海。
「你先冷静点。你明白木更是以帮双亲复仇的心来支撑自己的吧。虽然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我透过医界的管道看了木更的病历。记得里面注明了胰岛素的用量,还有她双亲被杀之后,接受心理辅导的精神科医生问诊资料。病历里提到,木更觉得自己一旦感到幸福,就会对死去的双亲产生罪恶感。她当时好像偶尔会看到死去的父母,以幽灵的姿态伫立在眼前,要求活下来的女儿帮他们报仇。」
「怎么可能。」
那跟哈姆雷特里先王的亡灵有什么不一样。理伯父跟训子伯母才不会对女儿说这种话。
「过了一阵子之后,病历上就没有再说过这类的话的纪录了。医生在病历结尾写道,病患终于摆脱惨剧,下定决心好好过自己的人生,不过我总觉得很可疑。木更最近不是才追到一个仇人并加以报复吗?既然这样,名副其实的过去亡灵再度困扰着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
即使那是真相,莲太郎也高兴不起来。
只是一直骨鲠在喉的关于木更言行的意义,即使纯属推论,还是获得了合理的解释,这也让原本被堵塞的心房,像是吹入了一阵清风般。
莲太郎搔了搔头并切换心情。
「医生,把病患的个人资讯泄露给我不要紧吗?」
堇耸了耸肩。
「你对不良医生要求职业道德也没用吧。」
「算我欠了你一次人情。」
「不必还也无所谓啦。毕竟你至今为止欠我的人情,就算到下辈子也还不清吧。只是话又说回来了——」
堇暂时歇口气地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
「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搞不好会爆发全面战争的这个节骨眼,你竟然还在为儿女私情烦恼,真是个缺乏危机意识的男人啊。」
「那医生对此事又有什么看法呢?」
「无益到了极点。分明就算人类不互相残杀,迟早也会死。」
堇浮现自信满满的笑容继续说道:
「人终将一死。人类迟早有一天会领悟,抵抗死亡是无意义的行为。」
「医生还是老样子啊。」
堇装模作样地摊开双臂。
「因为我是死亡的赞美者啊。况且死就是死,像你们这种为死亡附加情感或是意义的家伙,我完全无法理解。」
莲太郎从椅子上探起身。
「医生,关于现在发生的事件我有些事想请教。在俄罗斯研究所的『所罗门戒指』,以及日本研究所的『天蝎座之首』都被偷走了。」
堇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光芒。
「继续说。」
由于事前跟圣天子请示过询问堇的许可,所以莲太郎把昨天从圣天子那里听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对方。
「唔嗯,『所罗门戒指』啊。只不过是个类翻译机,还取了个这么有典故的名啊。」
全都听完之后,董懒洋洋地仰望上方。
「『贤王所罗门,可以跟野兽、鸟类、鱼类对话。』——这是出自圣经旧约的列王记。但话说回来,这戴上『所罗门戒指』就能听懂动物语言的解释,好像是抄写或翻译时产生的误解来着。」
「你知道些什么吗?」
堇不耐地摇了摇头,并委婉地说了句「不」,加以否定。
「我的研究方向是定位在直接对抗原肠动物的机械化士兵,驯服原肠动物的途径倒是一次也没尝试过。虽说我也觉得这是个满有趣的发想,但既然那东西并没有完成,就代表研究途中应该就碰壁了吧。」
「即使如此,如果跟天蝎座的声带搭配起来,说不定可以给天秤座下指令,因此不可以忽视不管。」
「你这种忧虑也算是有道理。只是很遗憾的,关于外国研究的翻译机,我很难帮上什么忙。不过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再这样对峙下去,结果会如何演变,我倒是可以想像。」
「不就是两个地区的全面战争吗?」
「不,更严重。」
堇就像是在教笨学生一样,放慢了说话速度。
「世界性的核武战争,也就是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莲太郎有几秒钟忘了呼吸,死盯着堇不放。
「什、什么嘛医生,你都没看新闻吗?」
勉强挤出这句话之后,莲太郎试着掀起嘴唇,把堇刚才的发言眨为玩笑,但看到她冷冰冰的僵硬表情后,还是笑不出来。
「现实经常会变成超乎你想像的恶梦,打开电视看看吧。」
莲太郎以忘我的表情操作对方扔过来的遥控器,对准房间角落那台染着霉的电视。
是否还有画面都令人怀疑的那台旧机器,终于缓缓投影出光芒,结果荧幕上出现了许多艘破浪前进的船舰。
以巡洋舰、驱逐舰、补给舰为伴,在中央急速破风前进的庞然大物,不正是核动力航空母舰吗?
基于其惊人的造舰与维护费用,直到二〇三一年,日本都还没有任何地区能持有一艘。
一开始莲太郎还以为这是外国连续剧,并想转台,但在看到荧幕角落熟悉的新闻节目商标之后,立刻发现不对劲。
画面的一角打出了「美国怀疑东京地区违反生物兵器禁止条约,而采取军事行动!」的跑马灯字样。
无法进入状况的莲太郎愕然了,下一个瞬间,镜头就切到别的地方,映照出另外一群舰队,并指出那是关于俄罗斯海军的情报。
『以上是正在接近东京地区领海的美国舰队与俄罗斯舰队的画面。』
镜头切回摄影棚,主播与评论家之类的人物正急迫地讨论着什么。从他们忧心如焚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所期待的、这是某个天大玩笑话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了。
「这是搞什么啊?还有『生物兵器禁止条约』是指……?」
莲太郎回过头以僵硬的表情询问,堇则以昏暗的眼神睥睨着画面。
「你来到这里的途中事态又进一步恶化了。『生物兵器禁止条约』是国际法。恐怕是据信能自由操纵阶段Ⅴ的『七星的遗产』,被视为生物兵器了吧。美国正以违反国际法为借口,要求检查包括圣居在内的所有东京地区。当然,东京地区应该会拒绝。」
「日本两个地区之间的战争有其他国家介入?怎么会这样?」
堇对莲太郎投以怜悯的目光。
「表面上的理由,是东京地区以优先提供錵为条件,向半同盟国的俄罗斯、英国、法国请求支援。仙台地区为了对抗,也向美国、澳洲、中国求救。不过真正的目的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所有的地下资源分布都不均匀。好比钻石跟黄金在非洲,石油在中东,而錵的主要资源国则是日本。东京地区出产的锚占了全世界的卅一%,相对地仙台地区也有十六%。如果仙台地区崩毁,东京地区扩大领土获得了矿山开采权,那么世界约一半的錵,就会被东京地区所掌握;反之亦然。如果趁天秤座病毒囊释放前开战的仙台地区,击败并占领了对天蝎座、毕宿五之战后,显得疲惫不堪的东京地区,仙台地区就可独占世界四十七%的錵。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不……」
莲太郎明明不懂,但声音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然,錵在如今是巨石碑的材料,而对于制造武器弹药来说也是不可或缺。如果世界一半的錵都被一国独占,便能任意决定价格了。」
莲太郎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
堇默然点点头。
「搞懂外国的想法了吧。举例来说,假使东京地区的食物一〇〇%都要靠其他地区供给,那一旦其他地区说要对东京地区全面禁止输出食物,东京地区就只好对他们唯命是从,即便价格订得再高也得买单,不是吗?跟这是同样的道理。在这极东小国所发生的两个地区间的战争,结果却可能导致许多其他国家的存亡。就外国的角度看来,这是非得要阻止不可的事态。现在,美国跟俄罗斯的手或许都已经放到核子武器的按钮上了吧。像这样小孩吵架却需要大人出面处理的结果,都是因为东京地区怀抱着『资源的诅咒』。」
「不是有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原则吗?」
「日本的五个地区基本上都被承认为独立国家了,跟不干涉内政无关。」
莲太郎高速地于脑中搜索反证,总之就是拼命地想。
「那么!——话说回来了,事情演变成这样,联合国都不会出面介入两个地区之间的冲突吗?」
堇耸耸肩,对莲太郎的问题好像很不以为然。
「联合国什么的,早就因原肠动物战争而一直都发挥不了什么功能了吧。就算还有作用好了,他们也有阻止不了冷战时期美苏军备竞赛的过去。人类从这伟大的教训中所学到的是——当事情演变得太严重时,任谁也无法阻止。」
望向电视,画面中的主播显得一筹莫展,不断重复说着,日本之后不知道会变什么样。
堇接下来抛出的话,语气比先前温柔多了。
「里见同学,你知道历史课本上所记载,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理由吗?」
莲太郎茫然地摇摇头。
「一九一四年六月廿八日的塞拉耶佛,一名隶属秘密社团的塞尔维亚恐怖分子的青年,偶然发现奥地利皇太子的车迷路了,觉得是天赐良机就射杀了对方。这导致原本就不睦的欧洲各国、土耳其,以及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出现决定性的恶化,结果就演变成死了一千万人的一次大战。还有一例,一七七五年四月十九日,波士顿郊外的列星顿交火。当时殖民地还没有下定决心向英国开战,现场指挥官看到英军现身,就发出大家解散的命令。然而,不知是谁射出的一发子弹点燃了战火,以结果而论,英军的精锐部队被打得落花流水,美国独立战争也就此展开,而那不知道是谁打出的一发子弹,就被称为『响彻世界的一声枪响』。包括塞尔维亚开的那枪,以及列星顿射出的那弹,都是一颗子弹就改变了历史啊。」
「你想说的是什么?」
「我要说的是,当压力抵达临界点时,战争只需要一颗子弹就会展开。此外,一旦战火点燃,就会打到死了一大堆人后才会停止。如今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互相封锁大使馆跟机场,这样你来我往的憎恶报复举动,正是两个地区压力升高到临界点的最佳证据,剩下就只要再来一颗子弹就够了。这事态远比你所想的还要严重。」
堇将两肘撑在桌上,手掌交叠支撑起下颚。
「里见同学,你要赶快去找安德烈·里多维杰夫谈判,能收拾事态的只有你而已。可别让世界变革的子弹射出啊。」
堇好像觉得这是天大的玩笑话般,咧嘴笑道:
「世界的命运,或许就掌握在你的手上呢。」
2
十年前的原肠动物大战时,东京地区将最后一块临时巨石碑设置好、挡住原肠动物入侵的瞬间,与其说在人们心的中产生了得救的安全感,不如更接近怀疑这一切是否已经结束的那种,无止尽的虚脱感吧。
当时的首相座间透过电视、收音机、网路发表终战宣言时,听到的人无不滚滚流下热泪。
当事者们也无法理解,这样的泪水是从何感情而来。
那是出自对被杀的死者感到悲伤,亦是对战败的遗憾,更是对不明白自己所作的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而造成的虚脱感。
日本最后一任首相座间,担忧减少到原本十分之一以下的全国人口,所以立下政策,严禁所有妇产科进行人工流产手术,却也因此倒台了。
俗称「人工流产禁止法」的这项政策,导致当时已慢慢出现的「受诅之子」在日本爆炸性地增加,由于人们无法控制生育,期望之外的孩子也不断诞生(不想生的孩子会变成「受诅之子」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就是这么而来),弃婴与虐儿等社会负面现象也异常猖獗。
讽刺的是,座间前首相在二〇二九年,也就是距今两年前,被自己禁止堕胎而生下的「受诅之子」折断颈骨,送医后不治身亡。
座间倒台后诞生的第一代圣天子,把东京都跟四分五裂的邻近各县统合起来,设立了如今东京地区四十三区体制。
终战后,残存者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做。
被破坏的各项公共设施要重建,解决供电不足问题,调度在数量上压倒性不足的食粮,最后就是为了因应大量来到东京避难而到达极限的人口,确保新的土地。
当时圣天子看上的,就是在东京湾建设「巨大人工浮岛(mega-float)」。
虽然从以前开始就很积极从事这样的建设,但现在跟大战前相比,东京湾已经被侵入到连地图的样貌都改变的程度。
于是,目前矗立在莲太郎眼前的建造物,也是浮岛的其中之一。
地面被浓密的鸟影覆盖,莲太郎顺着仰头,双目就被刺眼的强烈阳光所袭。他忍不住伸手遮住并眯起眼,让海鸟喵喵的鸣声敲打着耳膜。
莲太郎推测,那些看起来好像很舒服地在空中滑翔的鸟群是黑尾鸥吧。
大概是因为叫声像猫的关系,所以被取这个名字(注:黑尾鸥在日本叫海猫),不过莲太郎听了许多次,都只觉得像是婴儿的哭声。
黑尾鸥很有意思。就像银鸥一样,有时会把其他巢里的雏鸟掳走,撕裂后来喂食自己的后代,有时又会分不清谁才是自己的雏鸟而一起养大,这种笨拙的行为尤其有趣。
莲太郎一边解压缩自己头盖骨内对动物的知识,一边试图延后思考,但终究还是猛然摇了摇头,停止逃避现实。
随后他望向正前方那阴森森的入口。
这里大概也受了战后赶工潮的粗制滥造影响吧,洁白的外墙完工还不到十年就到处都有龟裂剥落的状况。
这栋异样的建筑物,兼具了滨海疗养院的偏僻气息,以及无穷无尽的邪恶味道。
——东京地区第卅二区海上特别罪犯收容监狱。
战后的混乱期,尽管时间不长但还是遇到了货币经济的崩溃,也曾发生一盒玉米片要价近十万的严重通货膨胀。
本来千圆钞票跟万圆钞票就都只是纸片而已,但由于纸片上有日本政府保证的「信用」,才会作为高额货币被允许接受。
但因为原肠动物战争让全世界不断循环的货币失去流动性,就连东京证券交易所(兜町)都因此关闭了,没有人知道是该「信用」谁才好。
结果,直到昨天钞票还多到可以烧的资本家,隔天就在翻垃圾桶的光景也变得不稀奇。
当然,因为饥寒而起盗心的人也极速变多了。
虽然这些人几乎都是逼不得已才动手犯罪——但,人类本来就是善恶表里一体的存在。有些人因为自己犯了罪却没有受罚而忘了罪恶感,也有些人沉溺在犯罪的风险快感中而无法自拔——
这座海上监狱,就是为了隔绝那些跨越界线的人们所建造。
莲太郎望向背后自己刚走过的地方,那是一条长得会让人发昏的栈桥,上头只看得到孤单的看守亭兼出入关卡座落着。
即使是位于靠近东京湾的外围区当中,这附近却没有瓦砾,几乎完全重建起来了,环顾四周,娥眉月般锐利的海湾沿岸,还设立了一座滨海公园。
并肩散步的情侣、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以及老人们的聚会所分散各处,这也是市民们休憩的场所吧。
唯独这里,被刻意遗忘,并加以隔离。
在柜台取出民警执照并告知对方名字之后,莲太郎要求跟里多维杰夫紧急会面,对方则是露出惊讶的表情。
听对方说请稍等之后又过了一阵子,一位年长的监所管理员才现身表示「这边请」,并协助带路。
决战的预感让莲太郎紧握拳头跟在对方背后。
「哎,没想到这位民警先生竟如此年轻……当初就是你逮捕了里多维杰夫吗?」
穿过第二道门之后没多久,带路的监所管理员终于开口。
「嗯,但那只是侥幸罢了。」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这里并不收容一般罪犯。只有其他监狱判定为无法管教的犯人才会被移交过来。」
「好像是吧。」
莲太郎边说,边环顾了周遭一圈。
这里没有任何照明器具,干涸的空气中只有脚步声异常响亮。
以同等间隔嵌入的铁笼的采光窗非常小,光线只能从那里斜射进来。
还有强烈的海潮味,以及海鸥的鸣叫声不时传来。
然而,如果仔细看天花板的四个角落,会有监视器的镜头发出反光。脚底下空着的无数孔穴,在紧急情况时或许也会竖起铁栅栏。
令人惊讶的是,在监所管理员中还混入了少女的身影。她坐在椅子上抱着半边膝盖,很不耐烦地抖着脚。
少女右眼下方有庞克摇滚风格的黑桃彩绘,总觉得个性不太好。
「这里的警卫还用到起始者啊。」
「是IISO派来的。虽然我们都说了不需要过多警卫人员啊。」
一瞬间将视线转向被幽暗盘据的场所,莲太郎只见在阴暗的牢笼中炯炯有神的眼珠子正无言地追踪着两人的动向。
莲太郎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被关,也没有兴趣知道。只不过那些家伙肯定是犯人没错。
一言不发地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民警先生,这边请。」
即使因那些追逐过来的视线而感到不快,莲太郎还是通过了位于走廊尾端一间有监所管理员看管的小关卡。
这么一来就通过第三道门了。看来是越往里面走,关的罪犯就越恶性重大吧。
自关卡的反方向出来之后,莲太郎猛然发现刚才那位监所管理员不见了,他回过头,只见对方站在关卡的入口,没有继续前进。
「我就陪到这里了,民警先生还请小心。那家伙进来的当天,趁我不注意时用手铐勒我的脖子,要是救兵晚来一步,我大概就已经被杀害了吧。」
「……我知道了,谢谢。」
莲太郎转身背对那位惶恐地低下头的监所管理员,跨越了在地板上喷了大大「C区」字样的地点,朝着幽暗踏出了一步。
老实说,他有点害怕,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总不能叫监所管理员跟过来吧。
莲太郎将手掌上满满的汗水擦在裤子上。
这里的基本构造,跟之前走过的其他区一样,但视线黏着的程度却比先前更严重,甚至还感受到一股沉淀的杀气,就连空气也格外凝重似地。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了铃铃——仿佛铃铛晃动的声响。在声音的引诱下,莲太郎不必刻意寻找,也知道对方就在最深处。
一接近目的地,首先感觉到的是明亮。
这间比其他牢房都还要大上一圈的单人囚室,采光窗也比较宽广,几乎能照亮整间砂浆打造的牢房。
粗糙的铁管床,简单的棚架。而架上堆叠着的厚重精装书,是以斯拉夫字母所写成。
莲太郎发现了绑在铁窗上的风铃。不时吹来的海风摇曳着金属制的铃舌,在吊钟状的玻璃容器中跳动发出轻快的声响。
铃铛声的真正来源应该就是这个了。
然后,那坐在铁管椅上看书的那家伙就是——
莲太郎感受血管收缩,不禁紧握住拳头。
「久违了啊,安德烈·里多维杰夫。」
男子在书中夹了书签后放回一旁的架上,随后抬起了头。
「好久不见啊,里见莲太郎。」
对方用男高音这么说着,就莲太郎听来,只觉得是夹杂了苦闷的记忆而已。
那家伙拥有跟黑色囚服不相称的颚裂,与轮廓深邃的脸庞。那一头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闪闪发亮。
在他的右脚踝戴着的追踪用脚环,忠实呈现出这里的监所管理员对他所抱持的恐惧感。
「为什么找我来?」
「在那之后我调查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里多维杰夫动了动头,催促着莲太郎就坐。
莲太郎的视线还停留在对方身上,不敢大意地拉开堆放在通道墙边的一张铁管椅坐下。为了预防万一,他还刻意跟铁窗隔着三步的距离。
紧绷的气氛中,只有风铃的声音不识相地清脆响彻着。
「击破天蝎座又击破毕宿五,逮捕我之后,你可真是出人头地了啊。」
「你这个有人供三餐吃住的大人物,总不会是为了要调侃我,而把我找来的吧。」
「那我跟你换好了?」
「我是在说你没被判死刑就该谢天谢地了。」
里多维杰夫扬起嘴角。
「你不必那么害怕,我不会突然吃了你。」
「看来你在监狱住太久,眼睛都搞坏了啊。」
就像是要展现自己占上风的从容一般,里多维杰夫故意放慢地说:
「恐惧是有气味的,你只是在用愤怒遮蔽恐惧罢了。」
「…………」
莲太郎压抑着内心的动摇,在膝盖上紧握双拳。
真悲哀啊,这种心理战的手法,自己远不如对方。
安德烈·里多维杰夫。
这名间谍曾试图接近东京地区的政治家并加以贿赂,让那些人转变为想对其他地区引发战争的鹰派。
他调查东京地区的重工业与经济状态、国力,并提供给俄罗斯。据说为了支援他,还在东京地区设置了专门的间谍组织。
当他被逮捕时,包含同伙在内遭受牵连的只有五人。由于所有嫌犯都严守缄默,法官也只能困惑地以「扰乱东京地区治安并向其他地区泄密」这种模棱两可的动机结案。
如此高明的间谍遭逮捕,几乎可以说是巧合所造成。
他跟他的同伙在反对派政治人物的家中安装窃听器材,结果邻居因为施工噪音太吵而找民警解决,就是因为这样才被紧急逮捕。
里多维杰夫被逮捕后查出了其他犯行,顿时举世哗然,结果趁乱介入的检察官完全抢走了功劳,而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只留下「解决邻居噪音麻烦」这种小家子气的委托实绩,搞得很没面子。
「你之所以能抓到我,是因为我身边没有起始者,希望你可别忘了这点。」
「这借口也太难看了吧。IP排行名列前茅者的末路,还真是不胜唏嘘啊。不,应该说『前』名列前茅者才对。」
「那位公主最近可好?」
「你是指圣天子大人吗?她有来过这里?」
「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就是了。是位很纤细的女性。」
「你可别太欺负她啊,她可是虔诚的信徒。」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信神啊。」
里多维杰夫的声调变得阴郁起来。
「白俄罗斯人都是无神论者吗?」
「当大明斯克区沦落为地狱时,信仰早就荡然无存了。」
「……里多维杰夫,你知道东京地区现在的状况吧。东京地区被诬陷为召唤天秤座的罪魁祸首,与仙台地区的战争一触即发。再这样下去火烧屁股的仙台地区肯定会先动手,一旦开打了外国也会纷纷参战,搞不好会因此演变成世界大战。此外,这次的事件跟你以前的部下偷走『所罗门戒指』与『天蝎座之首』很可能有关。当然,你也牵涉其中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如果是你,要收买这里的工作人员联络外界应该不难。」
里多维杰夫苦笑地摇摇头。
「现在乖乖说出你同伙在哪里,就可以谈谈减刑。先说好了,你不快点提供情报就会失去价值,我可不像你闲着没事干。」
莲太郎一口气说完,怎么样——他观察着那家伙的反应。
尽管莲太郎再怎么说都不算谈判高手,不过如果是刚才的一番话,也勉强及格了吧。
老实说,莲太郎事前就从圣天子那里取得将对方强制遣送回俄罗斯,且禁止进入日本五大区域为前提的释放许可,以做为谈判筹码。但一开始就亮出底牌的话,在跟人谈判时,可说是最糟糕的手段。
莲太郎尽管已远离(dropout)了那条路,但好歹原本也是天童家的政治人物预备军。关于谈判时的铁则,他事前也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查。
这座监狱的规矩可是严格到偏执的程度。一个月只限会客一次,而且还仅限家属,至于送进单人囚室的物品,也有相当严谨的限制。
原本应该是囚犯们社交场所的食堂也禁止私自交谈,天花板还装置了催泪瓦斯,一旦有暴动发生,就会立刻喷发。
一天点名十二次,如果没有应答,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被视为越狱,并扔进惩罚室去。
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运动场每周开放两次,但这里的四周也矗立着高耸的水泥墙,上头还有荷枪实弹的监所管理员们,像是老鹰一般来回巡逻。
应该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才是。
实际上也有许多犯人受不了这座监狱的严苛并企图越狱,但一次成功的例子都没出现。
跟监狱外观的老旧刚好相反,这里可称得上铜墙铁壁,光是地面到处设置的针山,就足以证明其安全性。
就连不断犯下强盗、杀人、纵火等罪行的大坏蛋,一听说要送到这里,都会像个孩子一样哭出来。尽管里多维杰夫表面装得很平静,但这半年来的监狱生活,对他而言应该很难忍受吧。
只要有释放的机会,就算出卖同伙他也会想要出去才对。
包括他指名要莲太郎来谈判这点,应该就能代表他本身有谈条件的意愿。
以上,就是莲太郎事前所推测,里多维杰夫的心理状态。
作为基本方针,拿着钓竿的莲太郎是不可轻易让步,他得将胡萝卜挂在那家伙的脑袋前,并耍得他团团转。
——不过,脑中明明有这样的认知,但在跟这种盘算完全不同的次元中,却有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寒,刺痛了自己的太阳穴。
眼前的这名男子,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短视焦虑之处。这也是演技吗?还是说,自己的思维漏掉了某种决定性的前提……
这时,里多维杰夫像是按捺不住似地,喀喀笑了出来,最后终是变成充满嘲讽的大笑。
「笑什么。」
当不安席卷而来时,那位牢笼中的囚犯以阴暗的眼眸瞪向这边。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啊,我可没打算跟你谈条件。」
「什……!」
莲太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不理会哑口无言的莲太郎,里多维杰夫继续说下去:
「我的确跟政府官员说想见你,至此都不是谎言。不过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谈判。」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
莲太郎以嘶哑的声音喃喃地问。
里多维杰夫站起身,走了过来。
尽管知道有铁格子,但莲太郎还是反射性地往后缩,并摆出战斗态势。脸靠在铁窗上的里多维杰夫,用意味深长的声音告知地说道:
「听着,接下来我要毁灭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你所爱的人将自相残杀、被炸飞,跟虫子一样喷出肠子在地上打滚,而你只能含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并坐视这一切。」
顿时,莲太郎有种铁窗是反过来关着自己的错觉。
斜射进来的光线只能照亮里多维杰夫脖子以下的身体,他那张变得全黑的脸部,就只剩下眼珠子散发着凶光。
莲太郎被震慑住了,完全无法动弹,不过自己麻痹的思绪角落还是理解到一点。
莲太郎的推测,打从前提开始就被颠覆了。
这不是谈判。
而是宣战布告。
「趁现在带着你的自己人逃到其他地区去吧,这是对曾经一度逮捕到我的你表达的敬意。假使你不听从我的忠告,你就得见识比死还凄惨的地狱光景了。」
「开什么玩笑!」
察觉到对方的手在动,莲太郎立刻拔出手枪瞄准他的眉心。
被XD枪口对着脸的里多维杰夫陷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只有那对眼眸,无言地贯穿了莲太郎。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让东京地区也走向和自己的故国一样的末路,所以才操纵天秤座吗?为什么!」
「我虽然被你逮过一次,但这次可不会再输了。」
此时,才想着怎么从一旁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叫声,莲太郎接着就被冷不防地撞倒,视野剧烈摇晃着。
当发现那是监所管理员急忙冲过来阻止时,自己已被两名监所管理员抢走武器,并从后方制住双臂。莲太郎奋力抵抗了一下,但这么做只会产生剧痛,一旦强行扭动脖子关节就会受限制。
至于里多维杰夫,则只是以冰冷的眼眸看着这里。
被监所管理员拖走的同时,莲太郎嘴里骂了句畜生。
完全被对方耍了。
原本还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导权,气势凌人地来到这里——结果只是个愚蠢的小丑罢了。
果然在会面前隐约感受到的直觉是正确的。
应该要在一见到那家伙就立刻射杀才对,对莲太郎来说,他就是这类的天敌。
被监所管理员狠狠斥责了一顿,说你今天先回去吧,莲太郎便被赶跑并受到强烈的挫败感。
拖着充满沉重疲劳感的身子转向栈桥那边,在海鸥的鸣叫吸引下,仰望了晴朗的天空。
莲太郎忽然想起,不知道延珠在学校过得好不好。
3
八柄老师平板的点名声就像是念经一样没完没了。
这位体胖的教师,好像完全被今天湿热的天气给打败了。
「渡边凤瑞同学……呃——接下来换女生。蓝原延珠同学……哎呀,蓝原同学?」
比惠田百花就像被八柄老师的声音催促般,偷偷望向隔了两人的那个座位。
那里只有空荡荡的课桌椅,而不见她想找的那位友人的身影。
波涛声洗清了心灵。侧耳聆听海鸥的叫声,同时闭上双眼。
从背后倚靠的凹凸不平山毛榉树干那边,传来了微弱的水流声。
蓝原延珠一边上下摆荡着伸出的双腿,享受草皮传来的刺刺的触感,视线一边就落在从遥远的东京湾对面就能看得见的建筑物上。
那是一栋以长长浅桥连接起来的海上监狱,因为海水蒸发的关系,使得那在水面上的倒影随着荡漾的水波摇曳不定。
莲太郎现在应该在那里面,跟之前提过的犯人碰面吧。
只听说过那个地点的延珠,今天翘课了,光靠名称就找来了这座滨海公园。
她打开身旁的袋子,取出在便利商店买的三明治。
剥开包装自上方咬了一口,吞咽下去。然而,已经把跟别人一起吃饭视为常态的延珠,单独进食时觉得东西都变难吃了。
这时,她听见了嘻笑声并抬起头后,看见有一家三口尽管是在当今这样紧绷的情势,还是来到这边休闲。被苦笑着的父母亲牵着手,应该是女儿的少女一边喊着「走快点嘛——」,并拖拉着他们前进。
看来双亲只是打算来滨海公园散步,但对已经习惯网路社群游戏等刺激性娱乐的小孩子来说,这里除了无聊以外没有其他。
面对本来应该要祝福的幸福家庭,延珠的内心却骚动起来。
以「受诅之子」的身分诞生,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的延珠,对理所当然享受双亲之爱权利的其他孩子,总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情感。
虽然平时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但当心防变弱时,只要遇到一点细微的事也会突破封印,让负面的记忆流窜进来。
先在耳中苏醒的是尖锐的打击声。以幻听而言,这声响也太具真实感了,让延珠不由得浑身紧绷起来。
两个人影不怀好意地咧嘴俯视着脸颊肿胀的自己。
那是她难以忘却的——蓝原夫妻。
这对养父母讨厌跟延珠说话,并用肉体的打击来代替语言。
不给她饭吃,让她睡厨房,这样的他们想要的并不是延珠,而是透过收养战争孤儿所赚取的给付。
「要给善意标价时,绝对不能太高或太低。」
延珠回想起堇过去的解释。
「以捐血为例吧,因为是无偿的奉献才值得敬佩,假使对此给很低的报酬就会伤害到捐血者的自尊,反之,若是给太高的报酬,又会引发卖血之类的血液掠夺黑市行为。
尽管第一代圣天子死后留下压倒性的明君评价,但她也被指出了一项错误的政策。
那就是把收养战争孤儿的每月给付金额设定得太高了。」
恐怕第一代圣天子也是以百分之百的善意来实施这项政策的吧,不过就结果来说,唯利是图将延珠从设施领走的人,就是像蓝原夫妻这种土狼们。
当然,毫无爱情的双亲不可能成为好父母,他们对延珠的要求只有「还有呼吸就好」。除此之外的所有作为,就是转换为不给饭吃,或是任意殴打。
跟那样的养父母不可能建立起良好的亲子关系,崩坏是必然的迎来的结局。
延珠回想起,在客厅里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使肩膀随之上下摇动的自己。
肮脏的榻榻米被破坏殆尽,穿着七分裤的养父的脸颊,被打得凹下去而陷入昏迷。脸长得像海狮的养母也被狠狠打了脸,正拼死坐在地上挣扎后退。
自己的双眼红得发烫,紧握的拳头也啪哒啪哒滴着血。她认为自己那时候哭了。
花了一年拼命尝试去得到他们的爱,但越去努力就越得不到任何回报。于是双方的关系,终究是跨越了最后那条界线。
「你、你这么做就死定了!之后你会被当作有反社会倾向的赤眼,然后让人赶出社会!你活该!」
像是猿猴露出牙齿在吼叫的养母的诅咒,让延珠回过神,于是她在恐惧的驱使下逃跑。
在逃去第卅九区之后,为了存活下来,除了杀人以外,她各种犯罪都做过。因为遭到报复而突然被手枪或霰弹枪攻击,也不是只碰过一两次而已。
被蓝原家收养之前所住的儿童养护机构,在知道延珠是「受诅之子」之后,就有意无意地想早点赶她出去,因此她也不可能回到那里。
延珠的目光变得凶恶了。
因恐惧他人的恶意,所以她时时刻刻都解放着能力。
她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在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受诅之子」的同伴对她说,只要成为起始者就能被配给抑制体内侵蚀率的药,也不必再担心吃饭的问题,于是延珠就试着加入了。
直到如今才可以坦白地说,延珠当初对于监督辅助自己的「促进者」,确实也抱持过些许期待。
然而,一见到国际起始者监督机构(IISO)的工作人员带来那个一脸倒楣样的促进者时,延珠就忍不住仰天长叹了。
那家伙糟糕的不只是长相,态度也像个小瘪三,此外还是个无可救药的穷鬼。
等到那个让她怀疑营养是不是都被胸部给吸收走的公司社长出面后,延珠更是暗地发誓,绝不要跟这两个人推心置腹。
延珠用力咬了一口手中紧握的三明治。
为什么到现在还会想起这些事呢?
一定是因为昨晚吃饭时,莲太郎说出那个久违的「蓝原一家」这一词吧。
结果除了姓氏以外,自己没从养父母身上获得任何牵绊,还真是教人感到悲哀的关系。
而这回,自己又再次逃跑了。上次是从养父母那里,这次则是从同学们身边。
「真恶心,眼睛会发出红光吧。希望那种人不要来到学校啊。」
「滚回你的外围(ghetto)吧。」
「很恶心耶,别装成人类的样子好吗。」
至今自己曾被咒骂的许多言语,伴随着那些人憎恶的表情,又在耳朵深处重播起来。明明有眼皮可以遮住不想看的事物,但却没有「耳皮」可以遮住不想听的声音呢。
将延珠从这永无止境的自我否定漩涡中拉起来的,是一声口齿不清的「啊——!」的悲鸣。
转头看过去,比自己还要小一轮的年幼少女,正泫然欲泣地仰望着一旁的山毛榉。
循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延珠终于理解情况了。
一颗鲜红色的气球应该是飞离了主人的手,如今想开始追求自由,结果却被山毛榉的树枝给绊住了。
但是足有四公尺多的山毛榉树干实在太高,即使是大人也勾不到。
「那颗气球,对汝来说很重要吗?」
延珠靠过去问道。少女因为突然有人搭话而有些退缩,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延珠迅速环顾了左右。暂时这里应该没有路人通过——趁现在的话说不定可以。
「汝稍微闭上眼睛。」
「眼眼?为什么?」
延珠说服头上满是问号的少女,让她闭上了眼睛。
「不可以睁开唷。」
延珠闭起眼将意识集中在丹田附近并深呼吸,最后在吐气的同时,一气呵成地解放出力量。身体突然变轻了,就像重力减低一样,还充斥着一种仿佛四肢都在扩张的万能感。
小心翼翼地把双腿弓起来,接着跳跃。伴随着身体被向上顶的上升感,等回过神才发现鲜红的氦气球已经在眼前了。
轻而易举地拿在手中返回地面,延珠敲了敲少女的肩。
怯生生睁开眼睛的少女,不知是以怎样的心情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气球呢。
困惑、惊讶、不可思议、喜悦。
延珠欣赏对方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情,内心喜悦异常。
「谢谢姊姊!」
延珠自豪地挺起胸膛。
「没错!人家是姊姊,也就是了不起的淑女(lady)。」
少女歪了脑袋,大概是听不懂延珠的意思吧,不过脸上还是露出微笑。
这时,少女的母亲跑了过来,很有礼地道了好几次谢,念了少女几句之后,便把她带走了。少女一再朝着延珠挥着手。
心情舒畅地目送她们,延珠觉得做了善事的感觉真好。
「你是『受诅之子』吧。」
延珠像触电一样转身望向声音的来源。
伫立在背后的是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女。
对方一头耀眼的银发,身穿饰有褶边的白色女用衬衫与黑色裙子,是一副大小姐的装扮。充满特色的冰蓝色双眸,散发出知性的光芒。
延珠滴落冷汗,并同时心想着是刚才被看见了,并绷紧全身。
当一般人发现自己是「受诅之子」时,就会引发大骚动,周围也会聚集起人墙,之后会演变为何种事态都不奇怪。
「请稍等一下。」
延珠正打算翻身逃走,却被少女以凛然的声音叫住。
少女用右手遮住眼睛,接着倏地移开手。
冷冽的冰蓝色眼珠,变成了微微发出光辉的红宝石色。
延珠倒吸一口气。
「汝也是?」
少女点点头,再度以右手遮住眼睛,等手挪开时,眼珠已恢复原色。
「没想到在这么靠近巨石碑的地方也能遇到同伴。」
少女本打算敬礼,但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又将手放下了。
「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汝不也是……」
总不能说是翘课吧,因此延珠含糊其辞。
少女大概也有什么不好说的理由,同样低下了头。
因找不到后续话题而迎来沉默时,突然有咕噜噜噜的声音响起。
银发少女赶忙捂住肚子,脸颊染上红晕。
「那个,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呢。」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有延珠手上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十分钟后——
延珠与少女并肩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手中握着还发着热气的鲷鱼烧。
少女很不可思议地从各种角度观察这种放在鱼状模具中烤出来的食物。
「表面看似小麦粉,不过应该没有真的把烤鱼当馅料放进去吧?」
「汝没吃过?」
少女表情复杂地点点头。
「里面是红豆馅,很好吃唷。」
少女兴致勃勃地发出「喔」一声,不过下一瞬间就很遗憾地垂下眉尾。
「可是钱……」
「人家请客。」
少女还在盯着鲷鱼烧犹豫,但紧抿的嘴角却忽然垂下了口水。
这大概是致命的一击吧,少女重新转向这边深深一鞠躬。
「谢谢你,承蒙招待。今天没有带多余的活动资金出门,是我失算了。」
「活动资金?」
少女不理会延珠的疑问,张大口就咬了下去。
「啊,还很烫所以吃慢一点比较……」延珠想提醒她时,对方已经出现强烈的反应了。
「~~~~~~~!」
少女双手捂着嘴扭动起身体。
「吐出来!快!」
「一、一点欸噗烫。」
「不,可是——」
「——一点欸噗烫!」
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少女喊叫着,眼角还微微泛出了泪光。
闭上嘴含着一会儿,最终硬是咀嚼后并吞了下去。
「而、而且,不可以浪费你请的东西。」
有个成语叫做惩羹吹齑,少女正如同这个词所形容的那样,对鲷鱼烧过度吹气,等完全冷掉后,才胆战心惊地送入口中。(朱月:惩羹吹齑,被热汤烫过嘴,吃冷食时也要吹一吹。比喻受到过教训,遇事过分小心。这翻译太高大上了我先跪为敬。)
「嗯,原来如此,还满好吃的。只是嘴巴被烫到了感觉麻麻的,不太分辨得出味道。」
面对这位一脸严肃表情发表着感想的少女,延珠忍不住爆笑出来。
延珠想轻唤少女,这时才发现不知道她的名字。
「人家叫延珠,蓝原延珠。汝的名字是……?」
原本张大嘴想再度咬下鲷鱼烧的少女顿时停止动作,露出思索的模样。最后她终是满怀歉意地,把眉毛皱成八字形。
「延珠,很抱歉,因为某些理由我无法回答。不,应该说你知道了之后可能会给你添麻烦,所以并不想说。」
不想说……延珠为了理解对方的用意而花了点时间。
「那是怎么……」
少女仰望滨海公园设置的时钟。
「时间差不多了。刚刚好,延珠,等等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逐渐朝着西方的天空倾斜的浅红夕阳,把海面照射得就像燃烧起来一般闪闪发亮。
海面底下已经暗到无法看穿了。
一种跟那无处可归的感觉相反,有股难以形容的亢奋涌了上来。
延珠试着触碰潮湿温暖的水面,并将手指送进嘴里。果不其然,一股把喉咙烫得麻麻的咸味刺激着舌头。
一来一往的潮水撞击船体,每次都发出咚的轻微声响摇晃着视野。
延珠扭腰仰望着和那陆地间遥远的距离,心中隐约感到不安起来。
「只有我们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一起搭船的银发少女,像是要让自己安心般露出微笑,同时也没停下划桨的手。面对面而坐的她,视线好像是朝着这边看过来,但其实少女是在看延珠的背后。
由于她解放力量划桨时眼珠会变成赤色,大概是担心在滨海公园散步的人会看到吧。
延珠她们来到了东京湾上。
延珠开始对自己轻率的行动感到后悔了。
被少女半强迫地拉来码头后,不明就里就搭上了对方事先藏起来的船,然而那艘不起眼的小船,原本应该是用在没有波浪的池塘等水域才对。
况且又是两个小孩子远行,若是被观光船或渔船逮个正着,不就会引发大骚动吗?
「汝差不多该说出来这里的理由了吧。」
「因为我想跟延珠在一起呀。」
对方要笑不笑地蒙混过去,延珠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连延珠也能理解,刚才那句话只是谎言。
她叹了口气,为了放空思考而聆听着海涛。
远方的天空传来了汽笛声。
延珠遥望西空时,嘴里脱口而出的是跟先前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汝……汝对于『受诅之子』混在普通人当中去上学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情呢?」
延珠霎时词穷了。但,她最终吐露了一切。
包括自己的出身,曾一度穿帮而被赶出小学,以及被过去的记忆困扰,而无法融入现在的学校,还有隐瞒朋友时,对自己产生的厌恶感……全都说了出来。
一边说,延珠一边想着自己为何会对刚认识不久的少女说出这些事。若要讲在自己身边最熟稔的「受诅之子」,应该是蒂娜才对呀……
个性严谨的少女闭上双眼好一会儿,最后才睁开眼睛。
「很抱歉,延珠,我大概无法对你所处的状况提供有效的解决策略。」
延珠苦笑地摇了摇头。
「光是能听完……光是能没有嘲笑,人家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出生的时候,故乡早已消失了。」
延珠猛然望向她,少女正站起身,以仿佛在凝望远方的眼神,盯着在空中群舞的海鸥。
「我的故乡因原肠动物战争而消失了。我是在邻国诞生的,但那个国家有严重的饥荒跟歧视问题,要活下去非常辛苦。」
少女口中的话中断了一会儿,接着继续说下去:
「说起人类的生活,若是越穷困,就会越接近动物。举凡睡觉、吃饭,以及繁衍后代。
延珠,你知道吗?就算是同一个人,放在有得吃跟没得吃的环境之中,后者的智商(IQ)也会减低十以上。虽说情况好转的话智商就会恢复,但越是穷困,就越会缺乏脱离惨状的智力。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说贫困是一种恶性循环。
我很幸运。在机缘巧合下被捡走,接受了高水准的教育,这让我学会了挣脱三大欲求的桎梏,进行思考以及具备理性,这正是人类跟其他动物唯一的区别。」
少女压住被海风吹乱的秀发并转过头。
「虽然很犹豫要不要跟你辛苦的过去相比,但当你难过时不妨回想一下,承受过这种痛苦的人,不是只有你而已。」
用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当作心灵支柱,这种做法是对的吗?那种心态,是不是也就等同了自己在暗地里瞧不起对方?
大概是从延珠的表情当中看出这种心声吧,少女温柔地摇摇头。
「你错了,延珠。有时会让你感到厌烦的人际网路,其实也是可以分散吸收难过与悲痛的网子(net)。像这种时候,把人际网路活用到最大限度,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霎时,延珠阻塞的心灵变轻了,向晚的天空好像突然亮了一阶。
延珠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一开又一握。
「真不可思议,胸口不像刚才那么闷了喔。」
「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少女眯起眼笑道。
延珠也高兴地笑了。
「汝真是个好人,下回来家中,把人家的促进者介绍给汝吧。他跟人家相亲相爱,晚上总是不让人家睡觉呢!」
「看来你也有幸遇见了一位好的促进者呢。」
「汝的促进者也是个好人吗?」
「嗯,非常好。」
眼见少女这么说着的模样,就像是自己被褒奖一般开心,延珠一边看着,便再度思索起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过度白皙的肌肤跟银发显然不像日本人的外貌,几乎可以确定是外国的起始者无误了。
由于錵的权利纠纷,好像不时会有外国起始者来到东京地区,但只要她们不主动展示能力,彼此都不会发现对方是起始者。
「像汝这样的起始者一定很强,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听到延珠随口说出的话,少女退缩地扭曲了表情。
「没那回事。」
少女失落地坐下,装作在专心划桨的样子并闭上嘴了。
当延珠担心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并探出身子时,头部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她环顾左右后便找出了原因。
錵制的漆黑巨壁在左右两侧各竖起了一座。
延珠来滨海公园之际已经考虑过巨石碑的位置,她挑选錵磁场最弱的两座巨石碑中央造访,但在搭船移动时,好像不小心接近了濒临极限的场所。
「汝不会不舒服吗?」
「我还不至于不舒服。你在这个距离就会痛了吗……真敏感呀。恕我失礼了,延珠,可以请问你的体内侵蚀率是多少吗?」
「廿五.四%左右吧。汝呢?」
「差不多。」
少女面有难色。
「奇怪了,我记得侵蚀率差不多的人,受到錵磁的场影响也不会差太多才对。」
「是这样吗?」
这么说来,延珠想起明明蒂娜的体内侵蚀率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百分比,但自己对錵磁场就是比较敏感。
「不过,可能只是体质的问题吧。喔,已经到了。」
延珠环顾四周,但根本没有可以上岸的陆地。
「我要去的是那栋建筑物。」
少女一边将身旁的望远镜拿过来,同时朝着陆地指去。
尽管天色已经变得有点昏暗,但延珠就算不用望远镜,也能看见在视野中体积远比先前在滨海公园所看见时,还要来得更大的海上监狱。
「汝也有事要去那座监狱吗?」
少女的双眼因惊讶而瞪大。
「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你也知道这里是监狱。」
少女这时看了一下手表,随后趴下去压低身子,并举起望远镜道:
「差不多该来了。」
无法进入状况的延珠微微歪着脑袋,但冷不防发现旁边有其他船破浪前进时,延珠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不过,那艘类似小型渔船的船,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就从遥远的侧面通过了,不知为何,它绕了一大圈才接近建筑物后方,从浮岛上类似小型卸货场的地方靠岸。
「那周围好像放了预防囚犯逃走用的系留水雷,可以从陆上遥控引爆的样子。刚才船是绕着没有水雷的轨道转了一圈。应该是有走陆路很难运送的大型货物要载吧。」
延珠见到少女招手并走了过去之后,递来了那具望远镜。
「戒备果然很森严。延珠,你看到了吗?乍看下好像是栋老旧的建筑,但其实密布了各种侦测器与生物认证等等,根本是最新保全系统的聚合体。墙壁表面好像劣化了,不过据说内部是用錵加工过,以强度来说,应该很了不得吧。」
少女有点亢奋地径自说着,延珠盯住她侧脸的视线,也完全不予理会。
「汝为什么要来看监狱啊?」
少女一脸搞砸了的表情,刻意别开视线。
「呃,我是算是狂热的监狱迷嘛……」
对于少女的不知所措,延珠表情复杂地观察着。
恐怕少女原本是打算独自前来的吧。不过,跟延珠邂逅之后,才临时起意要一起同行。
搞不好是因为远远看来独自一人搭船比两个人同行还要可疑,所以才找自己来凑人数的也说不定。
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应该是要感到生气才对,不过延珠却没有这样的情绪。
坦白说——延珠已经喜欢上她了。
延珠想起莲太郎也曾说过,一旦遇到想要交往一辈子的朋友,就要好好珍惜。
「汝也有难言之隐吧,人家就不追问了。」
少女伏下睫毛。
「谢谢你,延珠。不过我们还是该回去了,很抱歉,今天把你拉到这里来。」
空中群聚的黑尾鸥喵喵地叫着,少女的脸庞被夕照染红了。
「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恐怕我们不要再相见,对双方来说才是一种幸福吧。」
直到最后,少女的脸上还是露出神秘的微笑。
「我叫尤莉亚。」
「咦?」
银发少女将秀发拨上耳际并微笑道:
「我名叫尤莉亚·科琴高娃。」
4
「尤莉亚·科琴高娃。」
圣天子看着弹出的照片说道。
「安德烈·里多维杰夫的起始者,隶属于俄罗斯被称为『魔女部队』的起始者专门特殊部队,是过去白俄罗斯最强的起始者,也是体内具备猎豹因子的少女。」
时间是晚上七点过后。在照明熄灭的里见家中,结晶媒体的蓝光就跟昨天一样散乱射出,当中则浮现出全像视窗。
莲太郎点了一下全像投影在空中的照片,立刻就进行放大处理。
应该是偷拍而来的照片中的少女,从镜头方向看是面对左边,紧抿的嘴角表现出顽强拒绝的意志。
「所谓的猎豹型……」
「就是速度特化型。意即,跟延珠小姐算是同类的起始者。」
莲太郎发出感叹之声。
提起猎豹其奔跑的时速最高可达一一〇公里,不用说也知道是动物界中最快的狩猎者。
尽管起始者的战斗力并不能一概取决于体内的动物因子,但即使如此,猎豹依然就像是起始者界的纯种马。
「排行是多少?」
圣天子顿时语塞了,她接着才喃喃念出那个好像很不愿意吐露的数字。
莲太郎因一股寒意而摩娑着双臂。
假使那个数字没有夸大,那这回的委托可能是前所未见地严苛。
「里见先生之前并没有遇过她吧。」
「如果是半年前跟这家伙正面冲突的话,我跟延珠铁定都被杀了。」
莲太郎表情苦涩地说。圣天子也感受到事态的严重而噤了声,并喝了一口放在矮桌上的茶。
「十年前,白俄罗斯被疫病王释放病毒而遭受大灭绝的悲剧时,尤莉亚·科琴高娃的母亲拼了命地逃到俄罗斯去。她是在俄罗斯政府设立的难民营中诞生,但母亲却因产褥热而死。假使难民营有充分的医疗环境,她的母亲就不至于会死了。」
「……俄罗斯对『受诅之子』的待遇如何?」
圣天子好像很郁闷地摇了摇头。
「接近最糟糕的状态。况且俄罗斯最大的人类群居地——莫斯科地区,原本就因为无限制收容白俄罗斯难民而造成庞大的财政负担,这个重担还落到了俄罗斯国民身上,导致大众非常不满。
再加上有谣言指称,白俄罗斯难民可能已被疫病王散布的迟效性病毒所感染,于是战后的俄罗斯就出现了类似种姓制度(caste)的东西。
从大明斯克来的难民被视为最低等的贱民,而在那当中,于邻国被称为『魔女眷属』的『受诅之子』,甚至根本就不被当成人类。
等民众察觉外头的原肠动物正在造成威胁时,才有人呼吁组成『魔女部队』。科琴高娃在被捡走的时候,几乎已经要断气了。据说她当时畏缩在暗巷里吃着腐败的食物,连赶跑停在脸上的苍蝇的力气都没有。」
圣天子垂下目光。
已经认识对方有段时间了,所以莲太郎明白圣天子此刻在想什么。十之八九是为了那些无法得救的人们境遇,而感到同情、心痛吧。
尽管他绝不认为那是白费力气,但偶尔也会遇到必须对生命做出取舍的问题。
只是她始终在抗拒着这一点。
该要说她顽固,还是该说她是一位至今依然在黑暗之中,伸手摸索那个莲太郎早就累得放弃思考的问题的圣人呢……
莲太郎中断了思绪,问了句「然后呢?」
「也因此成就了现在的她啊。」
「嗯。她之后在部队受了高水准的教育,为此她似乎深怀感激。据说也是在这段时期,结识了里多维杰夫。」
这时,圣天子重新转过身来。
「里见先生,你认为里多维杰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即使是你个人的感想也无妨。」
「那家伙毫无疑问就是幕后黑手,是个危险分子,脑袋也不正常。」
这时,莲太郎想起了白天跟里多维杰夫交手的事情,懊悔得咬紧下唇。
混账,明明就没剩几天了。
就在此时,自己紧握在膝盖上的拳头,突然被温暖的东西给覆盖住了。
莲太郎吓得抬起脸,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圣天子,那白皙漂亮的脸蛋就近在咫尺。他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圣天子正以触感光滑的长手套包裹在上头。
「事情还没结束,把赌注放在明天吧。」
「喔、喔。」
从下方以楚楚可怜的目光仰望着自己的白嫩光洁脸庞,加上那湿润艳丽的嘴唇,距离自己的鼻尖就只有几公分而已,这让莲太郎忍不住缩起脑袋。
这位美貌到据说有富豪愿意以所有财产换她一双蕾丝手套的圣天子,正用温暖的吐息吹拂在自己的颈项。
深夜,她在被结晶媒体乱射的光所照亮的男人的房内,两人单独相处的这个情境,是不是有点太无防备了。
莲太郎看着对方,本想责备她缺乏危机意识,但圣天子却一副不知自己为何被注视的模样,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偏着头问了句:「怎么了吗?里见先生。」
被自己因龌龊思想而感受到的罪恶感所袭,莲太郎逃避似地将视线转向尤莉亚的照片。
「……几乎可以确定这家伙已经潜入东京地区了吧。」
「跟踪者完全被她甩开了,想必要再次捕捉到她的行踪是非常困难的事吧。」
这时,房间突然亮了起来,结晶媒体也自动关闭。
「人家回来啰!」
莲太郎转过头去,延珠边打开电灯开关边在玄关口脱掉鞋子。
「今天交到了新的起始者朋友喔,莲太郎想听吗?」
虽然确实有点好奇,不过刚才还在讨论关于起始者的绝望般的话题,所以他在脸前挥了挥手,表示拒绝。
「延珠小姐,欢迎回来。」
圣天子用温柔婉约的笑容迎接延珠。
但不知为何延珠却以复杂的表情看着圣天子。
「圣天子大人以为自己是莲太郎的新婚妻子呢。」
「什么?」
延珠一股脑把身体转向这边,愤慨地说:
「莲太郎,人家想要平时那种『回家的亲亲』。」
「平时根本没那种东西吧。」
延珠用力地在原地跺脚并气得蹦蹦跳跳。
「反正快亲就是了!」
莲太郎不懂她是想较劲什么,只是觉得很烦,于是就不理会延珠,并把她推到了洗脸槽边,要求她先好好洗手漱口。
延珠一手拿着漱口杯,倏地从洗脸槽边探出头。
「莲太郎,人家明天要请假帮忙找恐怖分子的基地吗?」
「是说你的学校明天还得上课啊?」
勾田高中已因疫病王的新闻而宣布明天放假一天,莲太郎才刚得到通知而已。
「唔嗯。明天要去外围区的发电厂校外教学,老师好像说,『既然第三次关东会战到后来也平安度过,那这回应该不至于引发战争之类的大事吧』。」
莲太郎愕然了。
自己好像让延珠转进了一所很离谱的学校啊,不过他又马上觉得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延珠,明天你还是去学校上课。好不容易转到新学校,就以努力融入环境为优先吧,我们的事你不必担心。」
「可是再这样下去战争会……」
莲太郎把手掌搁在延珠脑袋上,抨抨地轻拍着。
「放心吧,如果有需要你的力量时,我一定会跟你联络。」
尽管有些难以释怀,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延珠已经被从学校被赶出来两次了。
莲太郎绝对不允许再有第三次发生。
5
海风吹进了铁窗的缝隙,让风铃叮当作响。
围绕月亮的无穷幽暗深处,传来不绝于耳的波涛声,以及仿佛烧焦般的刺鼻潮水气味。
熄灯时间已过的黑暗中,安德烈·里多维杰夫正闭眼坐在床上数着波涛声。
对面的单人囚室在月光之中,那身躯肥得像猪的壮汉无法入眠,翻起了囚衣抓着肚子。
其余的房间也传来了啜泣跟喃喃自语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才从梦与现实的缝隙之间觉醒过来。
顿时,一声「上尉」的轻轻呼喊,令他静静睁开眼,在生锈的牢笼外,出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不,在那家伙之后,尽管压低了气息,还是有好几个人在待命。
「真准时啊。」
他爬起身,来到铁窗前。电子锁像施了魔法一样打开了,伴随着脚步声,深夜的来访者进入了这间绝不算是宽阔的单人囚室里,并整齐列队。
数了一下,有五名男性跟两名少女。
「久违了,上尉。」
全副武装的男子发出极度感动的声音并取下头罩,这张脸他认识。其他人也模仿男子,取下了头罩敬礼。
里多维杰夫点点头,依序看着他们的脸。
「马克思、米夏,还有沙尼亚,你们来啦。尤莉亚呢?」
「在此。」
黑暗中,又一位少女进入单人囚室。她一头银发跟冰蓝色的眼眸反射着月光,直挺挺地对他敬礼。
尤莉亚敬完礼后,表情顿时扭曲起来,她以自己娇小的上半身环抱住里多维杰夫的腰,并将把脸埋了进去。
「我好想念你,上尉。」
「情况如何?」
「一切都如您的吩咐。」
尤莉亚大概是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退了一步并跪下。
「我去支援夺取管制室的同伴。」
她站起来转身,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后方,取而代之的是马克思上前了一步敬礼。
「请用廿秒收拾完毕。之后会解除这里所有关犯人的囚室电子锁引发一时的混乱,我们的船会趁机抵达,届时就可以逃离。入侵的行动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
仿佛看准了这个时机,嘈杂的铃声突然大作。已经睡着的囚犯也因这异常事态而跳了起来,发出了困惑之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马克思重新戴好头罩,并解除了步枪的保险。
「请加紧脚步,打先锋是我们的任务。『首』跟『戒指』都已经准备好了,请亲眼欣赏最后一幕吧。」
有个人绕到他的背后,为他在犯人服上头披上他爱穿的大衣。
里多维杰夫再度依序看过所有同伴的脸。
「就要行动了,为了我们的夙愿。」
跟随压低身子背着步枪走在前头的伙伴,里多维杰夫大摇大摆地向前迈进。
被警铃从夜晚睡梦中吵醒的监狱,陷入了混乱的漩涡之中。
本来应该立刻启动防止犯人越狱的针山没有伸出,也无法向对外联络。
察觉异常的监所管理员冲向监控管制室,却因迎面而来的子弹大吃一惊——
——雷鸣般激烈的枪声响起,充当掩体的钢桌迸发出火花。
监所管理员的其中一人,为了盖过枪声向同伴怒吼道:
「不行了!挡在管制室前的那些家伙是职业的战斗员!靠这种装备打不赢!」
「那我们该怎么办嘛!」
同伴等到有空档便探出掩体以霰弹枪射击,不过立刻就被大量子弹回敬,只好马上缩了回来。
可恶,有人咒骂了一声。
监所管理员理所当然不会是职业的战斗员。
虽说配备有勉强用来镇压暴徒的武器,但与训练有素、很明显就是专业人士的家伙们抗衡时,还是毫无胜算。
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抱头苦思时,枪声戛然而止了,监所管理员觉得可疑,便探出了头。
结果,他看到对面掩体有个戴头罩的男子朝空中扔出了某样东西。一见到那球状的物体,监所管理员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是破片手榴弹。
预期全身被撕裂的疼痛而将脑袋缩起来的时候,只听见物体撞击跟随后的爆炸声。监所管理员躲在掩体后的身躯被冲击波所袭,建材剥落的粉尘充斥在空气当中。
「快去逃难吧,你们太弱啦!」
自己还活着?
监所管理员讶异地睁开眼,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娇小少女的背影。她的双手持着刃长约六〇公分左右的錵制弯刀,并伫立着。
少女回头望向这边时,耳环摇晃了起来,也看见了在她的右眼底下的黑桃彩绘。
「对喔,我们还有起始者!」
少女哼了一声,似乎很无趣地扬了扬下颚。
「我是以前IP排行五百五十名的占部里津。对了大叔,快离开建筑物找救兵吧。这些家伙就让我来负责。」
虽说监所管理员对起始者混入自己的职场感到有点不舒服,不过看到她刚才踢飞手榴弹的画面,还是有几秒钟愣住了。
「知、知道了。挡在管制室前的敌人有两个,你当心点。」
目送监所管理员拍拍同伴的肩膀要他也撤退,里津这才转向正面。
她一边水平摩擦着牙齿,露出了狰狞的微笑时,对面的掩体也有人采取行动了。
之后就是猛烈的枪口焰燃起,子弹杀将而来。
然而里津因为已事先预测到对手的攻击而跳开了。
在疯狂乱飞的子弹中,她一边左右跳步一边冲刺,眨眼间就砍断了逼近到眼前的掩体。
里面的敌兵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不给对方重整战斗姿势的机会,好像觉得很好玩似地,把刀刃埋进了对方的肩头。那家伙发出了混浊的惨叫声后,步枪便滑落了。
接着,少女以动物般的直觉朝上空跳跃。
瞬间,刚才里津所在的地面被步枪弹射穿,建材四散开来。
「你们找错对手了!」
她旋转身体踢了天花板一下,朝着对她开枪的敌人俯冲而去,一着地就以左右的弯刀使出了袈裟斩。
里津的纸制弯刀轻易割开防弹衣,使敌人遭受无法战斗的损伤。
「咕……啊……」
胜负已定。头罩男鲜血四溅地跪了下去,似乎很懊悔地仰望着这里。
里津不时舔着舌。像这样让瞧不起自己的对手趴在地上挣扎,真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还不会杀死你啦,之后可还有很多事情要从你们这里问个清楚呢。」
就在她转身要进入管制室时,顿时因一股杀气而回过头。
果然,一名少女从走廊深处缓缓现身。
银发配上冷静的冰蓝色双眸,再加上一袭卡其色的军服。
如果变换个场所,或许会以为对方只是个迷路的纤细小女孩,理所当然是不该出现在这个火药味浓厚的场所。
看来敌方恐怖分子也有使用起始者的样子。
少女缓缓环顾左右倒地的同伴,露出已经理解状况的表情。
立场不同的起始者变成了敌人。
即便不靠言语,双方也都清楚了在这之后就得见血了。
少女取出了武器。
这时,里津忍不住爆笑出来。
「那是什么?你想用那种武器战斗吗?」
呈指节状,可装在手臂上的金属棒附了四根钩爪,钩爪根部则有拇指可以套进去的环。
据说紧握着这个突刺对手,挖一下就可留下仿佛被猛兽利爪撕裂的伤口,是刺客们擅长使用的暗器,名为虎爪(bagh nakh)。她的双手都戴着那玩意儿。
材质是錵制。虽说因为轻巧的重量而可以期待其机动性,但缺乏攻击距离,只是旧时代的遗物罢了。
「我是前IP排行五百五十名,鲨鱼型的占部里津。」
里津依照传统自报名号,而那位少女也礼貌性地回应。
下一瞬间,里津就发出了「咦?」的声音。
银发少女歪着头以为对方没听清楚,于是便压低重心摆出战斗姿势。
接着,她笔直地盯着里津。
「前IP排行七十七名,猎豹型的尤莉亚·科琴高娃。那我就不客气了。」
6
没确认钱包里有多少钱就塞到计程车司机手里并冲下车,结果意料之外的刺眼阳光迎来,教人不禁眯起眼睛。
空气虽然还很冷冽,但太阳已经在东方的天空升起。
海浪发出沙——地清凉的声响而拍打过来,这样的光景,就算一千年后也不会改变吧。
与自己昨天才拜访过的海上监狱相比,仅仅是隔了一天而已,就出现如此天大的变化。
海潮的气味中混杂着微微的血腥味。
体内充满了静谧的紧张气氛。
渡过漫长的栈桥后,渐渐可以看见大量聚集的围观群众的背影,以及应该是警察的人员。
推开人墙来到警方的封锁线,警官皱着眉走了过来。
「喂,这里禁止进——」
不让他说完便从胸前口袋掏出民警执照抛过去。
年长的警官接住后,顿时扬起半边眉毛,露出厌恶的表情。
「来抢我们的地盘干嘛?这回可不是原肠动物事件喔。」
「不过很可能跟起始者有关吧,我好歹还是有进去的权利才对。」
「哼。」
警官不悦地拉开了封锁线。
穿过封锁线的同时向他要求道「我要见现场负责人」,警官扬了扬下巴,说了句跟我来,就擅自迈起步伐。
在嘈杂的喧哗声吸引下,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这座平常只有监所管理员及其家属、犯人的人工岛上,挤满了鉴识人员、辖区警官、机动调查队等等,如果换个场合,这股热气就很像欢闹的祭典。
在墙边绽放的紫薇白色花朵底下,不知是从哪飞来的种子,石蒜那近乎鲜血的赤红花瓣也随风摇曳。
那一带溅满了血迹,人体形状的白框线,还有无数的弹痕。
「……那个框线是哪一方的尸体?」
「天晓得。」
进入监狱后,枪战的痕迹比外面还要惊悚。
突然,自己跟从正面走来,身穿防弹衣,持突击步枪、轻机枪等装备的特殊急袭部队(SAT)擦身而过。
大概是忙着镇压暴徒所以连睡也没睡吧,表情上有浓重的疲惫之色。
紧接着,又跟正催促上手铐的囚犯快走的监所管理员擦身而过。囚犯似乎很不爽地停下脚步,不知道在对监所管理员抱怨什么。
「喂,快跟上!」
发觉自己不经意停了下来,这才跑着追上前方那位老警官,最后终于来到挂有监控管制室门牌的大门前。
周围有架设过掩体的痕迹,这里也发生战斗了吧。
大门前筑起了人墙。
一边敬礼一边靠近后,身穿工作装,配戴臂章的鉴识人员们朝向这边瞥了一眼,随后就自然让开出一条路。
随后,便露出了倒在那头的少女。
「………………」
以心理学来说,服装被当作是本人想被外界如何看待的象征。
倒成大字型的少女,想必是希望周遭能把她当成一个叛逆的人吧。
搞不好她的梦想,是成为令众人疯狂着迷,并用镁光灯对自己闪个不停的庞克摇滚明星也说不定。
若是那样,那她本人的愿望可说是实现了。只不过,如今不断对她闪着镁光灯的,是鉴识人员们的相机罢了。
直接的死因,是腹部被钩裂导致的休克死亡。
她的内脏喷了出来,在地板上绽放出诡异的血花,仿佛被猛兽撕裂的伤口,就直接暴露在外。
少女的眼睛维持着惊讶瞪大的模样看过来。一定是直到最后,都没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被害者是占部里津,前IP排行五百五十名的起始者。」
转过头,只见一位身穿短袖衬衫的便衣刑警站在那里。
他有着一张国字脸,头发斑白,戴着黑框眼镜的脸庞,给人一种学者的知性印象,不过却生着一对意志好像很顽强的浓眉。
「你是这里的……?」
「我叫阿久津义建,本厅的警视官。总之,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阿久津自胸前口袋取出香烟盒,叼起一根点火。
「别在犯罪现场抽烟好吗。」
「哼,不用烟味掩盖,谁受得了这味道啊——喂,拍够了吧,把这家伙也搬出去!」
他对鉴识人员扬了扬下颚,那些人刚好在地板上画完白框线,便把尸体抬上担架车,盖上白布运走了。
尽管长相不同,但阿久津警视官所发出的气息,却很像熟悉的多田岛警部。他们两个人一定都是那种始终顽固,死黏着案发现场不放的人吧。
只要理解了这一点,应该就不是难以应付的那种人了。
「真的有必要进行现场采证什么的吗?」
「不搞清楚是谁杀死谁,是要怎么判刑啊?」
「啊啊,原来如此。」
莲太郎转向阿久津。
「所以犯人的暴动已经镇压结束了吗?」
阿久津闭上眼从鼻孔呼出一阵白烟。
「应该吧。」
莲太郎今早看到新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昨夜,海上监狱的犯人发生暴动,服刑中的三百八十名犯人越狱。
他们抓住来不及逃出的监所管理员与住在人工岛上的监所管理员家属合计一百廿名,并以此为人质,占据了人工岛。
他们的要求是赎金跟逃出东京地区的安全手段。尽管他们宣称每拖一个小时就要杀害一名人质,但以他们限定的时间来说,还是来不及准备好金钱跟逃亡管道。
警方的谈判也破局,在超过期限的同时,囚犯就杀害了第一名人质。
现场的人,脸庞纷纷染上绝望之色。
「真亏你们不到半天就能镇压啊。」
「了不起的是SAT那伙人。他们为了躲开水雷从人工岛后方潜水登陆,夺取监控管制室,等起动监狱内所有的催泪瓦斯之后,就以此为信号进行正面攻坚。」
阿久津以疲惫的表情朝空中吐出一口白烟。
「哎,很遗憾还是牺牲了几位人质,不过能快速解决的原由也在于此。目前狱方正因病床跟惩罚房的数量不足而烦恼呢。」
「SAT的损伤呢?」
「他们好像无人伤亡。」
莲太郎打自心底感叹道:
「真不愧是职业级。」
阿久津恶狠狠瞪了一眼过来。
「喂,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啊。某人不是在勾田广场饭店徒手干掉了一整班的SAT吗?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啊,你说是吧——东京地区的大英雄啊。」
伸手进口袋才正想取出执照的莲太郎,又把手放了回去。
「你认识我吗?」
「废话。先跟你说,如今警视厅内部想干掉你的家伙大约有一千人吧。谁教你让柜间总监跟其他干部一起倒台,现在人事系统可真是一团乱啊。我明明是警视,突然却要快速升格去干代理部长了啊。我最喜欢待在犯罪现场了,根本不想当什么部长好吗!」
「那你干脆直升成警视总监好了。」
莲太郎促狭地扬起嘴角,阿久津则以打心底感到不耐地挥手说「拜托,别害我了」。
莲太郎这时想起了正经事。
「在被镇压的囚犯尸体与伤患中,有安德烈·里多维杰夫吗?」
「不,没找到。虽然也有可能还潜藏在岛内,但我的直觉认为不是这么回事。根据其他囚犯的证词,一群人离开牢房后,他第一个就消失了……」
阿久津打开了警察手册,把位置拉到离黑框眼镜无比近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囚犯目击到一艘马达船开离人工岛。虽说这个鬼地方神经质到设有防止囚犯越狱的水雷,不过他们没中招就顺利脱逃了,那些家伙一定事前就取得了避开水雷的路线吧。」
「那还用说吗。那些家伙第一步就占领了管制室,关闭防止越狱用的安全设施,就这点看来,也很明白他们准备周全。」
阿久津极为困扰地抓了抓头。
「可恶,在这种快跟仙台地区爆发全面战争的时候,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事件啊。」
……话说回来,这两件事幕后可是有关联的呢。
这时,背后传来了道语尾拉长的一声「抱歉——」。
转头一看,一名年轻警官不太自在地摸着制服帽的帽檐道:
「你是里见莲太郎先生,对吧?有位女性说要找你……」
到底是谁啊——莲太郎在内心感到不耐。
现在根本没哪个美国时间。
「跟她说我在忙。」
「已经跟她强调过很多次闲杂人等不可进入,但她还是很顽固。而且……」
警官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
「她虽然戴着帽子所以看不清脸,不过是个大美女呢。总感觉她有种异常高贵的气质,所以难以违抗她……」
有股不祥的预感,莲太郎的太阳穴抽动了起来。
他快马加鞭地走回头,只见封锁线外的人墙中,有个人看到这边就猛挥手还蹦蹦跳跳。
「里见先生,是我!」
莲太郎不禁抱头叫苦。
「你给我过来一下。」
掀开封锁线拉住少女的手,莲太郎把她带到人工岛监狱内没有人的地方。
「你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啊!」
少女拉下帽子,露出了白瓷般的肌肤,并散开一头不逊于雪的秀发,在阳光下耀眼地反射着光芒。
没错,就正是圣天子。
「你不是为了躲开追兵才逃进我家的吗,这样会被人发现喔。」
圣天子宛如祈祷般双手合掌,并闭上眼睛。
「可是,里见先生明明为了解决委托任务而东奔西走,我却一直躲在家中无法表示点什么。况且我也想为里见先生贡献一点绵薄之力,这样变装想必很完美才是呀。」
圣天子原地转了一圈,风把裙子吹得像波浪一样翻腾起来。
全白的衬衫连身裙搭配敞开的白色夹克,足蹬白靴,那件夹克还接连着薄薄的帽子。
好美。
莲太郎的不耐立刻消失了,他被这超乎言语所能形容的美貌所击垮。
仔细想想,莲太郎从没见过她穿那套正式服装以外的衣服。
舍弃私人空间,并成为百分之百公众人物的她,除了就寝时间之外,一律都穿那套正式礼服,这大概是为了表现无我无私吧。
尽管是为了扮装而褪下那套衣服,莲太郎不知道这时他不禁怀疑,她是否产生了某种心境上的变化这点,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见莲太郎哑口无言的反应,圣天子不安地垂下头,接着仿佛在恳求般楚楚可怜地仰望。
「穿这样,不好看吗……?」
莲太郎撇开了头。
「要、要变装也别穿这种路过的十个男性当中,会有十个都回头的打扮嘛。」
圣天子脸颊被染红了,脑袋也更低了下去。
「讨厌,里见先生……难不成这是……」
正当气氛快变得尴尬时,对面建筑物的角落有三名男性鉴识人员边谈笑边走来,圣天子慌忙盖上外套上的连帽。
莲太郎则发出松了口气的叹息。
突然,莲太郎发现圣天子正以充满慈爱的视线望着那些鉴识人员。
「明明过了今天就可能发生战争,警察机构却依旧维持正常机能呢,这都是菊之丞贤卿管理得宜吧。」
莲太郎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不对吧,灾难专家称这个为『正常化偏见』。」
圣天子瞪大双眼回过头来。
「『正常化偏见』……吗?」
「没错。人类即便面临异常状况也很难按下『这很异常,要立刻采取行动』的开关,人类的内心其实意外地怠惰啊。再加上如果周遭的人都很冷静,自己单独慌乱起来就会感到『很丢脸』,所以就算脚边都已经着火,还是很难采取行动。」
「但我认为『第三次关东会战』时,地区民众已经有够强的危机意识了……」
「那是因为大家已经记取教训,知道巨石碑倒塌会引发大灭绝的关系。毕竟原肠动物大战也只是发生在短短的十年前,之后又零星有感染爆发(pandemic)的危机出现,所以地区居民好歹都适应那种避难的演练了。
相较之下日本最后一次人类之间的大规模战争,是结束于一九四五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能当活史书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大部分人也无法预测未来。搞不好他们还会心想,『打仗应该没有感染爆发可怕』这样吧。」
圣天子悲伤地眯起双眼。
「应该说,战争明明会变得比那个更可怕才对啊……」
莲太郎交叉起双臂。
「不如说问题更大的是仙台地区吧。那边面临的大灭绝危机比我们这边急迫多了,稻生那家伙不知道会怎么狗急跳墙……」
就在这时,一名鉴识人员喊着「喂,你们!」并跑向对面那三个在谈笑的鉴识人员。
「快看电视,事情变得不得了了!」
三位鉴识人员面面相觑,最后点了点头,跟着另一人跑了起来。
莲太郎望向圣天子,她也笔直地凝视这边点了点头。
「我们也去看看吧。」
进入监狱内,两人跟在他们背后闯进去的地方是食堂。
这宽阔的房间前方只放了一台液晶电视,电视周围则被刑警跟鉴识等人绕成一个扇形。
在紧绷的空气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画面。
莲太郎踮起脚跟,自他们的背后窥看。
顿时,他觉得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画面上,有一只让背景耸立的岩壁看起来都像迷你模型的巨大蜈蚣型原肠动物。那家伙长得一副爬虫类的脸,镰刀状的长步行肢难以想像有多少对。
那正是疫病王——天秤座的姿态。
不过令莲太郎惊愕的并不是天秤座的模样,而是它腹部怀抱的半透明病毒囊。
那些像气球一样鼓胀的杀人病毒,正微微发出颤抖,好像迫不及待释放的时机到来。
莲太郎用长裤擦了擦掌心渗出的汗水。
电视镜头一转,切换到应该是录影画面的稻生记者会实况。
该说是正如预料吗,挥拳暴怒的稻生连咬字都很难听清楚,好不容易才勉强听懂他是在说,『明天上午三点之前,东京地区如果不撤去天秤座的话,就要对天秤座跟东京地区一起发动总攻击』。
周围的警官纷纷鼓噪起来。
电视画面又切回主播台,主播提醒观众,一旦战争展开,就要避免接近很可能成为攻击目标的民间武器公司与自卫队设施,接着,主播又报导了一些简单的防灾知识。
莲太郎怯生生地看向旁边,圣天子从帽缘底下露出的严肃眼眸,还在盯着画面看。
「我溜出圣居之前,曾对仙台地区派出特使,但看来是外交谈判陷入了僵局。」
圣天子仰望着这边。
「里见先生,你观察到了吗?稻生首相即使是一副被激怒的样子,但说话方式还是保留着些许理性。反过来想想,仙台地区虽然发表了如此强硬的演说,但是不是也对要不要开战而感到犹豫呢?那种迹象懂的人自然会懂,对方应该是在表达愿意等到最后一刻吧?」
莲太郎钦佩圣天子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果然,她并不是靠外表跟偶像崇拜就当上国家象征的人。
过了一会儿,电视上已经没有值得看的情报时,圣天子才放松紧绷的肩膀,以疲惫的表情说「去那边休息一下吧?」并指着食堂的角落。
于是莲太郎拉出椅子坐下,明明还是清晨,厨房就传出了调味料的诱人香气。
「这想必是负责伙食的监所管理员,为忙了一整晚收拾善后的警官们准备早饭吧。里见先生,我去问问能不能跟他们一同享用。」
莲太郎还来不及阻止,她就起身走到厨房,并跟负责料理的厨师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圣天子就朝对方深深一鞠躬。
等她一边说着「让你久等了」,并回到这里时,双手已经捧着装有咖哩的托盘了。
尽管只是凑巧,但自己竟然让东京地区的最高权力者端饭菜……
莲太郎心想,这如果被随侍圣天子的女官看见,一定会大声喧哗吧。与此同时,他也用脸迎接了递到眼前的咖哩的温暖热气,并将香喷喷的调味料气息一股脑吸入鼻腔里。
虽说肚子不饿,但他还是用汤匙挖了一口送进嘴里。
结果,莲太郎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甜味、辣味、咸味之间的滋味绝妙搭配。甘甜的洋葱与马铃薯,伴随在口中化开的咖哩一同流入喉咙,莲太郎被这股强烈的幸福感击倒了。
老实说,在入口之前莲太郎根本不想吃东西,但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捧着盘子拼命地把食物往嘴里塞去。
不过看了看前方,圣天子只是拿着汤匙,眼巴巴地盯着正冒出热气的盘子。
「你怎么了……」
「呃……由于我在圣居的饮食都是以毫克为单位在管理维生素的均衡,他们看到这个不知道会怎么说……」
「你可是国家元首耶,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吧。」
圣天子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并非君临万民之上,只是被百姓选中的代言人罢了,因此要为了民众尽心尽力。」
圣天子闭上眼,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幸运的是,许多人赞美我的容姿。他们期望我一直这么美丽,如果能把我的声音传给远方的那群人,我会抱持连肉体都不属于我自己的想法,继续将美丽维持下去。一旦营养无法均衡,美貌消失,我跟民众之间不成文的信赖关系就会——唔嗯!」
圣天子的嘴里突然被插进一根汤匙,她的眼睛用力眨了眨。
把汤匙插进去的罪魁祸首莲太郎,正用空着的另一手揉着肩膀。
光听她说话就都要觉得腰酸背痛了。
圣天子微微颤抖,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连、连我的母亲大人都没有对我这么失礼——」
「——总之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吃下去再说话吧。」
被指摘的圣天子,察觉自己刚才边咀嚼食物边说话,一下子就脸红地捂住嘴。
等汤匙内的东西终于吞咽完之后,这回她又讶异地瞪大眼睛。
「……好好吃。」
「对吧!先别管那些麻烦事了,总之先享用食物不就好了。你跟我相处的时候,就忘了自己是一国代表这回事吧。如果你做不到,就立刻给我滚回家去。」
「这么说,也是……谢谢你,里见先生。」
温柔绽出微笑的圣天子的面容实在太过耀眼,莲太郎只好转过头去。他为了掩饰害羞而吃起了什锦八宝菜,但那味道倒是意外地又酸又甜。
在那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展开对话,只是无语地咀嚼了好一阵子。
最后缓缓打破沉默的人是圣天子。
「里见先生,你在这座海上监狱绕过一圈了吧。」
「是啊,里多维杰夫已经逃走了。」
「有注意到什么其他事情吗?」
莲太郎瞬间把送入嘴巴的汤匙停下。
「有一点我很在意。监控管制室门口有一名起始者被杀害了,她是IISO派来协助警卫工作的人,以前的IP排行为五百五十名。至于凶手,多半是你昨天说要特别注意的人物,尤莉亚·科琴高娃。」
「已经确定了吗?」
「好歹也是个五百五十名的家伙,被一击打败了啊。」
莲太郎脑中回顾着像是被老虎撕裂的腹部伤口,以及牺牲者脸上挂着的惊愕面貌。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被摆了一道……!那个叫尤莉亚·科琴高娃的家伙,毫无疑问一定比延珠还强,是那种绝对不能派延珠交手的起始者……」
「里见先生,我也考虑过里多维杰夫的行动,不过他为什么要在实施越狱的前一天,特地冒险把你叫去呢?」
「…………」
「我猜想,这恐怕是对里见先生个人传达的讯息吧——好比『能逮住我的话就试试看』之类。」
从铁窗的另一端紧盯着自己,那双眨也不眨的阴暗眼眸,再度浮现脑海。
莲太郎摩擦着手臂,为了避免牙齿打颤而咬紧牙关。
也就是说,如此撼动世界的事件的重大黑幕,只靠你一个人就引起了吗?
就凭你一个人。
老实说,莲太郎已经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关系了。光是明了跟他搭档的尤莉亚的实力之后,自己就想打退堂鼓了。
如果继续追踪他,直觉告诉自己,铁定会沦落到无法收拾的后果。
对手是军职,而且每个人都是职业人士。那是个为目的而不惜杀人的冷酷组织,跟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
但莲太郎也同时理解到,自己不能在此轻言退缩。
毕竟自己不采取行动的代价,就是为数难以想像的大量人民会牺牲生命。
「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开始绞尽脑汁思考里多维杰夫可能会潜伏的场所吧。」
莲太郎用力吐了一口气,勉强恢复精神的平衡。
「也是呢。那么首先,设想一下里多维杰夫他们会到哪里去了吧。」
圣天子露出柔和的微笑。
「很荣幸能跟你并肩作战。」
就算是虚张声势也好,莲太郎命令自己现在只能向前看。他把身体重量交付给椅背,翘起了二郎腿。
「那些家伙大致可能潜伏的地点,难道不能缩小一下范围吗?总不可能才一天就已经逃出东京地区了吧。」
「这点我也考虑过。即使电动马达船船底再怎么以錵补强,也不可能足以对抗海中原肠动物的威胁。恐怕他们已经在某处重新上岸,躲进了东京地区内吧。」
「从空中逃出地区的可能性呢?」
「目前东京地区的防空网,因为与仙台地区关系极度紧张之故,就连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虽然这条路线的机率也不是零,但应该可以忽视吧。」
莲太郎审慎地将思考推进一步。
「你前天说过里多维杰夫他们用『所罗门戒指』跟『天蝎座之首』操纵天秤座对吧。」
「是的,由于阶段Ⅴ具备以电波、声波互相联络的能力,故可以电流刺激自天蝎座尸体回收的声带,并让它发出电波、声波,再透过翻译机的『戒指』送出去。说得更简单一点,就是让天秤座误以为天蝎座还活着。」
「可是真要说起来,怎样才能把电波送去给位于栃木县那须岳的天秤座呢?从这里到那须岳,我记得直线距离有超过一百五十公里吧。我虽然完全不懂通讯工程学,但电波能不见衰减,并传那么远吗?」
「那个答案就在里见先生头顶上。」
顺着圣天子倏地向正上方伸出的食指望去,只能看到肮脏的天花板,以及催泪瓦斯的喷出口而已。
不过当然,她指的并非天花板。
突然间,莲太郎灵光乍现,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这样啊,是人造卫星……!」
圣天子用力点点头。
「真不愧是里见先生,反应很快呢。位于静止轨道上的人造卫星装有名为转频器的中继仪器,先由地面设施对卫星发送电波,然后用转频器将电波增幅,最后再送回地面,这么一来,物理上距离的限制就几乎不成问题,里多维杰夫他们使用的铁定就是这个方法了吧。」
「先、先等等。」
莲太郎伸手打断她,并拼命整理一片混乱的脑袋。
「先等一下。卫星这种昂贵的装置,怎么可能任何人都能使用……」
「没错。在二〇三一年的今天,能连接卫星的基本上只限警察、民警、军事活动等。自行发射卫星的司马重工则是例外中的例外。举例来说,里见先生的手机所搭载的卫星电话功能,应该也是当里见先生取得民警执照后,才有权利购买吧。」
莲太郎颔首。
的确,某些委托需要民警前往未探查领域活动,因此即使没讯号也能拨打的卫星电话功能是明显少不了的,而高精准度的GPS功能也同样需要获得使用许可。
「现在人造卫星还是如此贵重吗?」
「嗯,静止卫星的寿命只有短短的五到十五年,因此不得不频繁地进行发射,但在原肠动物大战后,几乎所有国家都失去发射卫星的能力,况且大战时,也有许多卫星也被『射手座(SAGITTARIUS)』击落了……」
「这么说的确没错……」
莲太郎忍受着口中的苦涩唾液,垂下头。
「因此之故,里多维杰夫他们潜伏的设施,一定具备对卫星上传跟下载资料的装置。缩小到这个范围的话,地点就很有限了。」
「上传就是指刚才说过的,发送电波给卫星吧。而下载就是接受卫星向地面发射的电波……是吗?」
「是的。」
「那就跟在网路上传还有下载档案一样嘛。」
圣天子以食指抵住下颚歪了歪脑袋,眉毛拧成八字形。
「完全不一样吧?」
莲太郎装作没听见,继续深入思考。
「所以说,兼具上传跟下载能力的设施,东京地区一共有几个?」
「一个。」
「嘎?」
莲太郎愣住了。
「那那些家伙的藏身之处不就找到了吗!」
圣天子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里。」
「咦,可是——」
「——那里绝对不可能,所以我们圣居的人也都束手无策。」
总觉得她散发出一股莫名的震慑力,莲太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
但既然她都说那里绝不可能了,总之就先把那里从可疑地点当中排除吧。
可恶,结果自己浅薄的思考路径,都早就被圣天子给想过了嘛。
线索果然都已经断了吗?自己就只能咬牙切齿地坐视着里多维杰夫唆使东京地区跟仙台地区爆发全面战争?
就在思考快要触礁时,救星从意外的地方现身了。
冷不防地挤到旁边,以大叔声调发出「嘿咿咻」的助音,并硬是坐过来的家伙,正是手中端着一盘咖哩的阿久津警视。
他那深埋入干瘦脸庞的眼珠子,锐利地朝这边一瞪。
「你这臭小子,为什么厚脸皮地吃着为我们准备的早餐啊,而且还把自己的女人也带来犯罪现场。」
圣天子让椅子发出了声音并站了起来。她满脸通红,嘴巴一开一阖地。
「人、人家才不是里见先生的……女、女人什么的呢!」
「嘎?人家?」
圣天子双手捂着嘴角,把帽子深深拉下,仿佛腿软似地咚的一声并重新坐回椅子上。
「比、比起这个,到底有什么事啊?」
莲太郎勉强转移话题,对方还歪着头咕哝「总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最后还是整个人朝向了莲太郎。
「你们两个,是在追踪里多维杰夫的去向对吧?」
「是啊。」
阿久津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笑道:
「——那你们可爽了,已经找到可能知道里多维杰夫行踪的目击者啦。」
后记
手上拿着本书的诸位读者,想必会因本书的厚度出乎意料地薄而感到讶异吧?
在每次刊行必定会有三百页左右的《黑色子弹》系列当中,本集可能会较薄。
在起初的构想中,由于三~四集、五~六集都是成对的上下册,所以第七集想跟第二集一样写成单独一本完结的内容,不过自己的执笔速度遇到问题,只好在途中切断,并以现在这种形式呈现。
对于那些期待本集也会有与过去同等份量的读者,我感到非常抱歉。
不过话说回来,后悔也无济于事了,我会全力把下集写得更有趣一点。
·关于漫画版
三月二十七日发售的漫画杂志《电击マオウ》当中,《黑色子弹》的漫画版第二弹《黑色子弹Interlude FAQ!》开始连载了,题材(应该)是属于超级搞笑的那种。想要看abua老师以其独一无二的感性,描绘出经常大哭大喊的《黑色子弹》的角色们,就请务必要找来一读。
那么接下来是谢词。
这回依旧替我为了延长截稿日程到极限而战斗的责任编辑黑崎先生,同样被拜托以特技表演般的排程完稿的插画家鹈饲沙树老师,还有负责漫画版的もりのほん老师、abua老师,以及包含编辑部同仁在内,所有与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我都要致上感谢。
最后则是诸位读者,本书刊行之际动画版也差不多要播出了,希望动画版的《黑色子弹》对大家来说也是一部有趣的作品。
真的非常感激拿起本书的您。
希望所有阅读我的作品的朋友都能得到神的祝福。
神崎紫电
恭喜改编动画!
能看见这些孩子们在荧幕上跑来跑去真是太开心了!!
请大家务必观赏!!!
鹈饲沙树
虽然负犬早已完工,但我还是把这书录掉了……
好歹有图是吧233
不过你妹啊这么薄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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