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野秋彦]黑钢的魔纹修复士5[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12-14 14:36 编辑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5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嬉野秋彦
插图:ミユキルリア
图源:zince99
录入:zbszsr
修图:肥猫
[url=www.lightnovel.cn]www.lightnovel.cn[/url]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封印骑士团担任护卫,护送亚默德引以为傲的「首席神巫」夏琦菈返乡。
尚未成为纹章官的小狄也身处其中──【永世神巫与落第骑士】。
小狄与瓦蕾莉雅奉国王之命,担任从静养处归来的王妃阿慕德娜的护卫。
另一方面,国王也私下对路奇乌斯所率领的
「青之右手」下达密令──【雨天,蜜月的终结】。
铠甲女贝琪娜背负的悲戚苦衷──【夏日,华丽的宴会】。
为您送上第五集,连结本篇的三篇重要小插曲!

CONTENTS
永世神巫与落第骑士
雨天,蜜月的终结
夏日,华丽的宴会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12-14 14:36 编辑




  La cronica del AHMAD
  永世神巫与落第骑士

  对神教徒而言,神巫是特别的存在。唯有经得起严厉的修行与痛苦,于严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之人,才得以被选为神巫;然而若是本身没有卓尔不群的才能,根本不被允许参加那场竞赛,那条道路既漫长又险峻。
  同时,对围绕在神巫身边的人们而言,亦是特别的存在。
  受到全家人支持、全宗族支持,或是全村人支持,许多人尽心尽力,只为了将一名少女培养成神巫,绝非罕见之事。
  夏琦菈·巴贝尔亦是受到此等人们的援助,使其才能开花结果,甚至成为人称「永世神巫」的少女。


  「年轻男子真好呢,嗯!」
  少女笑容满面如此说道。
  「——该怎么说呢,光是待在附近,就觉得整个人都年轻起来了呢!对吧!」
  对什么对啊——狄米塔尔虽然在内心嘀咕,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他的心声似乎全表现在脸上,将身体大大地探出马车窗外的少女,嘟着嘴唇,用力拍了拍狄米塔尔的肩膀。
  「啊~让我猜猜,难道你对我的发言有什么不满吗?」
  「我什么话郡没说。」
  「可是,你本来是更可爱的少年吧?像这样板着一张臭脸,会让人认为你有什么不满,也无可厚非吧?」
  「……您这样很危险,猊下。」
  狄米塔尔在内心咂了咂舌,心想这女人还真烦人,同时将少女轻轻推回马车中,加快马匹的速度,超越马车。
  「小狄。」
  原本应该在一行人最前头的路奇乌斯,停下马匹,等候狄米塔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那位猊下太爱管闲事,烦死人了。」
  「她很中意你呢。」
  路奇乌斯以周围团员们听不见的声音轻笑。
  「哪里好笑了。」
  「反正,受到那个人偏爱不是件坏事。你就当成是任务,暂时忍耐一下吧。」
  「也是……」
  狄米塔尔转动脖子,将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从头到尾眺望一遍。
  守护圣都鲁奥玛「封印之丘」的亚默德首席神巫——夏琦菈·巴贝尔,睽违数年返回故里。夏琦菈的故乡塞卢素尔,从鲁奥玛策马奔腾需花上两天两夜的距离,不过这次的旅程并不急迫,因此决定花费五天左右的时间,悠闲地前往。
  负责此次旅途护卫之职的,是亚默德的皇太子杰弗伦·以萨克所担任团长的封印骑士团。不过,实质上指挥骑士团的却是副团长路奇乌斯。以萨克顶多偶尔窥探马车,观察夏琦菈的心情,其余的时间只是悠闲自在地骑着马,一路摇摇晃晃眺望着田园的风景罢了。
  「总之,好好干。只要稳健地执行任务,别人应当会改变对你的评价,也能更接近正式团员的位子。」
  「……真能这样就好了。」
  狄米塔尔目送拍拍自己肩膀,返回队伍最前端的路奇乌斯,叹了一口气。浮云稀少的晴空,与地上鲜艳的绿意,令他感到刺眼。
  顺带一提,同事们不时瞥向自己的视线,也令他感到厌烦。
  「——那边的青少年!」
  夏琦菈·巴贝尔猊下再次将身体探出马车的车窗外。陪同的侍者们拚命地想将她拉回车内,但她却完全不予理会。
  狄米塔尔虽然感到厌烦,还是回应了夏琦菈的呼唤。
  「……我叫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巴贝尔猊下。」
  「我刚才已经听说了啦——只是你想嘛,这里还有另一位里希堤那赫卿吧?」
  「那位是副团长。」
  「那么,我只要叫你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就好了吗?」
  「……如果您能每次用那个长得要命的称呼叫我的话,确实不会搞混呢。我是无所谓啦。」
  「很好、很好~你这种态度。不会谄媚权力者,真希望其他团员们多多向你看齐呢。对吧!」
  夏琦菈将手肘抵在窗框上,露出微笑。她无论怎么看,都比狄米塔尔年轻,然而这名少女——不对,这名女性已经前前后后当了二十年以上的神巫。

  狄米塔尔斜眼瞧了她一眼,正巧对上夏琦菈的视线。
  「嗯?怎么啦?你有话想对我说吗,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我听说您跟本院长以前很要好。」
  「那是当然的吧。神巫也等于是亚默德的魔法士,要是跟魔法院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那还有戏唱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私交。」
  「当然很要好啊。」
  现在担任亚默德王立魔法院本院长一职的,是路奇乌斯的母亲,同时也是狄米塔尔的养母,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奥尔薇特和夏琦菈两人从小便结识了。夏琦菈之所以会特别关心狄米塔尔,或许是因为他是奥尔薇特的亲戚吧。
  狄米塔尔凝视着夏琦菈,低喃道:
  「……猊下您今年贵庚?」
  「你竟然轻易地就问出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啊。」
  「我不觉得难以启齿啊。只是单纯想知道罢了,而且我认为就算问您,您也不会生气。」
  但我也不认为你会老实回答就是了,狄米塔尔在内心补上这句话,用鼻子咛了一声。感觉这名少女——不对,是猊下,以捉弄自己、看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为乐。既然如此,狄米塔尔想做一点小小的反击,稍微纡解一下内心的不满。
  「坊间传说猊下懂得青春永驻的魔法。所以才会到现在依然那么年轻,能长久担任神巫。」
  「还真的有听人这么说过呢。」
  「真的吗?」
  「秘密。」
  完全被她戏弄。
  狄米塔尔将平常淡漠的脸绷得更臭,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什么事?」
  「这个称呼果然很长、很麻烦呢。」
  「不是猊下您自己想这么称呼的吗?」
  「嗯,是这样没错啦,但我不想继续这么叫了。我就叫你小狄吧。刚才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好像是这么叫你的,我想奥尔薇特应该也是这么叫你的吧?」
  「……是没错。」
  「那我也这么叫你吧。既简短叉简单——对吧,小狄。」
  「……什么事?」
  「你跟其他团员们格格不入呢。」
  狄米塔尔感觉自己的脸颊反射性的抽动了一下,平复动摇的心情后,以格外低沉的声音回答:
  「……您看得出来吗?」
  「那是当然,因为我从鲁奥玛出发时,就一直看着你呀。观察可爱的少年是我的兴趣之一♪」
  夏琦菈拄着脸颊,宛如歌唱般地说道。她的姿态宛若随处可见的少女,但狄米塔尔开始隐约感受到她骨子里是个难缠的半老徐娘。
  「你是十五岁吧?」
  「是的。」
  「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封印骑士团的贵族很多吧。毕竟很光荣嘛。」
  「说是光荣,但还比不上神巫大人。」
  「我想……其他团员应该很嫉妒你吧?虽说是见习生,但很少有人年仅十五便成为骑士团的一员。」
  想必是如此吧。听说路奇乌斯十五岁加入骑士团时,也引起一阵话题。从他仅仅花费四年的时间便当上副团长一事来判断的话,路奇鸟斯理当远比狄米塔尔有才干多了,然而他却没有遭人眼红——虽然似乎也有一部分嫉妒他的团员——大概是多亏了路奇乌斯那温和的个性,以及无可挑剔的实力吧。
  「对他们来说,把你想成是靠副团长和魔法院本院长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他们的内心肯定比较好过吧。」
  「我想也是……虽然我没有问过他们。」
  狄米塔尔明白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凭团员们冷漠的亲线和气氛就能察觉。
  不过,狄米塔尔并不介意。
  「———喔~看到城镇了!」
  仿佛忘记因为自己提出的话题而导致气氛变差——应该说,这位大人物肯定丝毫不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造成这种局面——夏琦菈眺望着位于一行人前方的蒙胧城镇身影,拍了拍手。
  ※
  封印骑土团的成员固定为八十九人。
  成立以来,不增加也不减少成员。即使出现缺额,想入团的人比比皆是,马上就能填补空缺。对年轻贵族而言,成为封印骑士团一员的身分地位,就是如此有价值。
  参加这次任务的成员,有现在所有的正式团员八十三名,与以挤进剩余六个名额为目标的二十名左右的见习生。其余还有约十名照顾夏琦菈日常生活的随从。为总人数一百名以上的大队人马。
  几乎所有人都在城镇郊外搭起无数的帐篷,于夜晚扎营住宿。
  而狄米塔尔之所以会扛着用不惯的长矛,直立在营火旁,也是这个原因。
  由有力贵族子弟们所组成的封印骑士团,屡次以演习为名目离开圣都,然而实际上却只是单纯外出游山玩水。毕竟团员全是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纨裤子弟,绝对不可能夜宿郊外。演习预定地总是选在大城市旁,全体团员则投宿旅舍。倒不如说,无法让全部团员投宿的土地,一开始就不会成为演习的候选地。
  而唯独今晚,之所以会演变成夜宿郊外的事态,单纯只是因为这座城镇没有旅舍能容纳如此庞大的人数。再说,若非接下护送神巫还乡的特殊任务,封印骑士团根本不会来到这个西塞卢素尔的城镇。结果,能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休息的,只有夏琦菈、皇太子和路奇乌斯三人,大半的团员还是必须在城镇外扎营备战。
  不过,对不怎么介意床铺的柔软度的狄米塔尔来说,不管是旅舍的床铺也好,席草地而睡也罢,都无所谓。他甚至认为,如果能远离戏弄他的烦人夏琦菈,就算不搭帐篷,露宿野外也行。
  「……只要不冻着就够了吧。」
  狄米塔尔忍住呵欠,抚摸脖子。
  偶尔可看见团员们坐定在无数焚烧的营火旁打盹。认真站岗的,除了狄米塔尔以外,只有几名屈指可数的团员。
  皇太子率领的封印骑士团,说起来性质如同近卫队,但老实说,素质并不高。由贵族子弟所组成一事,约略而言,也就代表着有许多人娇贵又没毅力。少数有实力的团员,马上就会脱离底层,所以通常接下这种偶尔轮到的苦差事的,不是懒得努力脱离底层、家世良好的落后生,要不然就是像狄米塔尔这种新来的见习生。
  不过,这副懒散的模样还真令人看不下去。据路奇乌斯所说,皇太子似乎有意整顿这种骑士团的性质,如果皇太子率领的近卫骑士团是这副德性,确实很没面子呢。
  狄米塔尔之所以认真站夜哨,并非是为了保障懒散团员们的安全。他转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决定离开现场,巡视其他地方。
  夏琦菈的出生地,是比这里更东边的塞卢素尔。过去曾是个小村庄,由于培育出闻名的神巫,现在成长为人口颇多的城镇。每次返乡,夏琦菈都会殷勤地顺道前往邻近的城镇和村庄——这个举动对受命担任护卫一职的军队和骑士团来说,或许非常困扰——恐怕是想为自己出生的故乡爹少带来一点财源吧。
  ——狄米塔尔扛着长矛行走,一边思考着这件事,突然听见少女的尖叫声。
  「————」
  狄米塔尔轻声叹息,快步朝声音来源走去。
  虽说是城镇,但西塞卢素尔原本是一处小农村,田园景色沿着街道扩展而开。只要离开营地,四周便一片漆黑。
  怱隐忽现的微小亮光,在仅有星光照耀的黑暗中移动。那个光点远离营地,进入收割前的玉米田,拖着宛如压抑般断断绩续的尖叫声。附近散落着还未打开软木栓的葡萄酒瓶、大乳酪块,以及一个空篮子。
  「……哦?」
  狄米塔尔将长矛刺进地面,一边卷起制服的袖子,一边冲进玉米田里。
  「——喂!」
  「!」
  在高大的玉米丛里,有四名男女听见狄米塔尔的声音而回过头。其中三名是穿着和狄米塔尔相同制服的年轻人——也就是封印骑士团的团员。而另一名,则是与狄米塔尔年龄相仿的少女。从她的穿着看来,应该是这座城镇的少女吧。
  只是,少女被三名年轻人捣住嘴巴,泪流满面,身上穿的衣服四处遭人用力撕破。
  「这情况根本一目了然嘛。」
  低声吐出话语的狄米塔尔,凭着冲进来的劲头,一脚踹向压住少女嘴巴的男人的心窝。
  「咕噗——」
  被踹得老远的年轻人,按住腹部呻吟。
  「你这家伙——!」
  「里希堤——!」
  狄米塔尔继续朝剩下两名年轻人挥拳,先将他们从少女身上扒开。年轾人们手上拿着的提灯掉落在地,四周一口气变得昏暗,不过狄米塔尔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清楚地捕捉到年轻人们惊愕的表情。
  「反应真差。」
  狄米塔尔将少女护在身后,俯视倒在地面的三人。虽不知他们的名字,但三人都是正式团员,对狄米塔尔来说,等同是前辈。
  狄米塔尔转头望向畏怯万分的少女,将食指竖立在唇前,以手势示意她「别说话」后,再次面向三人。
  「……恕我失礼,请问三位前辈刚才打算在巴贝尔猊下相关的土地上,做些什么事呢?」
  即使狄米塔尔如此询问,三人也不予以回应。一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压着腹部,不停发出呻吟声。其余的两人则是鼻子被揍扁,摔得一屁股疼,但似乎并非不能说话。他们朝狄米塔尔投出的视线,充满了强烈的敌意。
  随后,化为实际行动爆发而出。
  「你这个……!臭小鬼!」
  鼻血染红半边脸庞的年轻人,从地上弹跳而起,企图拔出佩带于腰间上的剑。
  「……你难道看不出我故意赤手空拳对付你们的意义吗?真是蠢到家了。」
  狄米塔尔轻轻伸出右脚,以靴子的鞋底抵住对方的剑柄,轻易地便阻止了对方拔剑,接着朝因错愕而停止动作的年轻人的侧脸,随意狠狠揍了一拳。
  「唔咕……——呀!」
  趁对方摇摇晃晃朝右边倾斜而去时,再以钩拳从反方向给予痛击。年轻人伴随着闷哼声,旋转一圈后倒下。
  狄米塔尔随即注视着另一名年轻人。
  「喝啊啊!」
  好不容易拔出创,朝自己砍来的年轻人的动作,在狄米塔尔的眼里看来十分笨拙,或许因为流血阻塞住鼻子吧,就连展现气势的呐喊声听起来也有些诡异,比起闪躲攻击,忍住笑意还困难多了呢。
  「……你应该先逃跑才对吧。」
  狄米塔尔轻易闪过剠向自己的软弱攻击,以左右拳轻轻殴打年轻人的脸,最后再轻轻由下往上踹向他的胯下。
  「嗯嘎——!」
  年轻人按着胯下,跪倒在地,狄米塔尔朝他的后颈项用力捕上一脚,令他完全昏倒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三名暴徙中的其中一名,一边呕吐一边不断挣扎。不过,就受伤的程度而言,他可说是最轻微的吧。另一名的鼻子完全折断,而最后一名则是掉了几颗臼齿,三人全都脑震荡。明天早上,他们的脸肯定会肿得不成人形吧。
  即使如此,狄米塔尔认为,这点处罚对于近卫骑士团的人犯下强暴妇女未遂这种不光彩的罪行来说,还是太轻了。
  「……虽然由我这种无足轻重的人来道歉也于事无补,真的对你做了非常抱歉的事。」
  狄米塔尔回头望向蹲坐在现场不住颤抖的少女,轻轻朝她伸出手。
  「不……不会——」
  「你是这个村庄的人吗?」
  「是的。」
  「我送你回家吧。」
  「非……非常谢谢你。不……不过——」
  借助狄米塔尔的手站起身的少女,看着三名年轻人,支吾其词。或许是担心自己被卷进的麻烦似乎会演变成重大事件,又或者因为其他意义而感到不安吧。
  「你不需要担心。」
  狄米塔尔催促少女,迈开脚步。
  「——如果这样还无法消除你的心头之恨,你可以亲自向骑士团团长传达你的意思没关系。团长应该会对那三人做出适当的惩罚。」
  「不用了,我没有不满……」
  终于恢复平静的少女,露出生涩的微笑,摇了摇头。
  狄米塔尔走回将长矛刺进地面的地方,捡起散落一地的葡萄酒和乳酪。
  「真的很抱歉。你本来打算送慰劳品给我们吧?」
  「是……是的……家父说至少送点酒补偿无法住宿的团员们——」
  「请转达令尊,说我们心怀感激地享用了。」
  狄米塔尔轻轻拍掉尘土,大口咬下乳酪,露出笑容。
  ※
  世间的人们都谣传夏琦菈·巴贝尔对自己施了魔法。也就是指施展了不老魔法。
  而事实上——话虽如此,路奇鸟斯也是从母亲口中听说——夏琦菈看起来像几乎没有增长年龄。年仅十三便被选为神巫的夏琦菈,当时曾被誉为亚默德首屈一指的魔法人才,而夏琦菈的容貌至今仍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实际上,和路奇乌斯同桌用餐的夏琦菈,看起来只像个随卢可见的贪吃少女。
  「——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有头街的里希堤那赫卿?」
  夏琦菈以双手拿起葡萄酒杯送到嘴边,眼睛往上看向路奇乌斯询问道。
  「您脸上没有沾上东西……是在下失礼了,猊下。不过,您从刚才就一直说的那个,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嘛,为了不要跟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搞混啊。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这么叫……不会觉得麻烦吗?」
  「嗯,很麻烦呢。所以我决定叫另一个小狄了。因为我听到你这么叫他。」
  夏琦菈以小指指尖轻轻擦拭嘴唇,而后眯细双眼。虽然乍看之下是名少女,但她的眼瞳里却明显闪耀着成熟女性的光芒。
  「路奇乌斯,你从刚才开始就跟猊下在聊些什么呢?」
  皇太子优雅地以餐刀将淋上磨菇肉汁的烤仔牛切成块送到嘴边,询问路奇鸟斯。
  「我们在聊之前入团的狄米塔尔。我的亲戚。」
  「喔喔,他啊……所以才叫他小狄啊。」
  以萨克夸张地点了点头,露出微笑。
  「——我们副团长虽然比我要能干多了,但似乎非常宠溺他那位亲戚喔。」
  「好像是呢。」
  「恕在下直言,我可没有公私不分。」
  「我认为你会像这样反驳,就是人家说你宠溺他的原因所在喔。」
  「…………」
  受到以萨克的指摘,路奇鸟斯闭口不言。
  路奇乌斯太过保护狄米塔尔这件事,用不着以萨克提醒,以往也曾被人——主要是被老家的女仆缇雅——指责过几次。不过,路奇乌斯会关心情同手足的狄米塔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并不认为那是过度保护。重要的是,注意不善与人交往的狄米塔尔的一言一行,无非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也是为了里希堤那赫家所必须做的事。
  所以我才会无微不至地照顾狄米塔尔,绝对不是过度保护——路奇乌斯忍住想如此主张的心思,动起刀叉。要是说出口,肯定又会被以萨克和夏琦菈两人调侃。
  「——这里的料理真好吃呢。」
  将董花、莴苣、洋葱切碎,在上面淋上橘子风味酱汁的沙拉,虽然简单却非常美味。以香料提味的炖兔肉,也跟都城花钱吃到的美味程度不相上下。看来这间旅舍,似乎有个厨艺非凡的厨师。
  夏琦菈在餐桌上使劲滚动着水煮蛋,说道:
  「——好像是为了配合我返乡的时间,特地请了厨师过来喔。」
  这间旅舍是城镇里唯一的一间,由于夏琦菈返乡时绝对会在此逗留,为了让她留宿,特地增建了别馆。只为了让数年两次离乡和返乡的夏琦菈各住宿一晚,并不开放给其他的旅客。从这件事来思考,在限期内雇用厨艺高超的厨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而且,夏琦菈的返乡,带给了沿途的城镇和村庄丰富的经济利益,即使特地雇用厨师也绰绰有余。
  「其实我也差不多想退位了,但一想到家乡的乡亲们,就觉得咬着牙也要抵死不退。」
  「说什么抵死不退……猊下对我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要是您那么轻易地退位,我可就伤脑筋了呢。」
  「哎呀、哎呀,殿下竟然说出这种口是心非的恭维话呢。」
  夏琦菈在水煮蛋上撒盐,露出笑容。
  「我当上神巫的时候,殿下人选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竟然长成如此独当一面、能言善道的人……那我当然也会老啊。」
  宛如老太婆的说话方式,但她小口小口啃咬的水煮蛋,记得应该已经是第七个了。身材娇小,食量倒是挺大的。
  路奇乌斯轻轻叹了一口气,在皇太子和夏琦菈的酒杯中倒入葡萄酒。
  「——我听说猊下跟家母年龄差不多。」
  「是吗?」
  「我听我母亲这么说的。」
  「那是你被骗了啦。因为再怎么说,我都比奥尔薇特还年轻嘛。」
  奥尔薇特也拥有远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容貌,以及出类拔萃的魔法才能,因此有着「阳光之魔女」的别称。从与夏琦菈两人合称为「双壁」一事看来,其实力可见一斑。
  「那女人也是啊,虽然面带微笑,内心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吧?」
  就算徵詾他的意见,身为儿子的路奇乌斯也不可能赞同。夏琦菈将一脸不悦的副团长晾在一旁,一口气喝光刚帮她倒好的葡萄酒,然后宛如催促般「咚」的一声,将酒杯放在餐桌上。
  「亏我还一心以为她会跟我一起当上神巫,结果竟然中途说要放弃……等我发现时,她已经招了赘,甚至还扑通一声生了孩子。」
  「在下才不是扑通一声生出来的……」
  路奇乌斯清了清喉咙,再次于夏琦菈的酒杯倒入葡萄酒。
  路奇为靳的母亲奥尔薇特与夏琦菈两人,过去似乎是共同以成为神巫为目标,互相竞争的关系。不过奥尔薇特以为了生下里希堤那赫家的继承人为由,迅速地退出,但仍旧继续钻研魔法,毫不懈怠地磨链自己的本领,如今则担任王立魔法院本院长这份重要的职务。
  夏琦菈之所以会逗弄狄米塔尔,以及像这样调侃路奇乌斯,或许是因为夏琦菈与奥尔薇特历经二十年的竞争关系吧。
  此时,夏琦菈的头突然落向桌面。
  「喂——?」
  「猊下!」
  看见夏琦菈「砰」的一声将额头撞向桌面,不仅路奇乌斯,连以萨克也反射性地从椅子上抬起身子来。
  「猊下!您怎么了?」
  「……真羡慕奥尔薇特呢……」
  「什么……?」
  「不但有个这么能干认真的儿子,还有个小坏心眼的顽童养子,而且两个人竟然都是美少年……不觉得很奸诈吗?」
  「猊……猊下……?」
  「哎呀呀……看来我们家猊下喝醉了呢。」
  以萨克如此评论猛然趴在桌面,发起牢骚的夏琦菈,发出轻松的笑声。
  「——人称『永世神巫』的巴贝尔猊下,也有许多我们俗人无法理解的辛酸吧。」
  「…………」
  路奇乌斯耸了耸肩,俯看着不知何时发出安静鼻息声的夏琦蓝。
  趴在桌上睡觉的举动,看起来真的就只像是个仍保有天真气息的少女,然而倘若她有心,势必能在转瞬间,将现在的封印骑士团等人全部毁灭吧。
  那便是技巧纯熟的神巫。
  「——对了,路奇乌斯。」
  路奇乌斯与夏琦菈的随从们一起送她回寝室,接着返回原处后,以萨克一边摇晃着葡萄酒杯,一边如此说道。
  「傍晚抵达这里时,我和猊下一起喝茶,结果这个城镇的镇长有事找我们商量……应该算是陈情吧。」
  「什么事?」
  「听说最近这一带开始有恶徒出没。不知道是土匪还是成群的盗贼。」
  「这样啊……我曾经听说,大概是半个月前左右,以北塞卢素尔的废弃堡垒为贼窟的山贼们,受到军队的讨伐瓦解了。恐怕是他们的余党干的好事吧?」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军队的管辖范围罗?」
  「至少,不是我们该插手的领域。」
  「这样啁……反正我们是以演习,顺便接送猊下为最优先的任务。」
  「是的……不过,以巴贝尔猊下的立场而言,应该想立刻解决此事吧。」
  不只亚默德,被视为「神圣同盟」所有神巫的首席——夏琦菈的故乡,落魄的山贼就好比是在她的跟前嚣张跋扈,这种状况对她而言,想必十分痛心,对亚默德而言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马上请求组成讨伐军吧。」
  以萨克放下空酒杯,站起身来。
  「——无法将山贼一网打尽,是讨伐军办事不利。得向军务大臣加利德卿说句话才行呢。」
  「殿下,您要写信是无妨,不过请务必注意遣词用字。」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加利德卿自尊心很强。虽说让一部分的贼人逃脱确实是讨伐军办事不周,关于军事行动,最后也应该由军务大臣负起责任,但如果您写的方式太过苛责这方面的事,以那位阁下的个性,可能会闹别扭……」
  那样的话,对应盗贼一事反而会延宕,就结果而言,这片土地上的民众依旧会为盗贼所苦。不仅自尊心强,更加冥顽不灵的巴尔若尔。加利德大臣,是那种旧军事时代的退役军人。
  以萨克用手抵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说的有道理。总之,你的意思是要我夸奖那种顽固老爹几句,巧妙地怂恿他做事吧?」
  「……大意来讲,是这样没错。」
  路奇乌斯随后补了一句:「我可没说加利德卿是顽固老爹。」接着露出苦笑。如果不先严正否定,这位年轻的皇太子很有可能会对当事人谎称:「对了,路奇乌斯说你是顽固老爹喔。」
  ※
  隔天清晨,狄米塔尔等人从帐篷出来时,城镇已经完全清醒,开始过着一如往常的一天。
  虽说人们已称之为城镇,但这里原本是地方农村,生活模式跟以前大同小异。日出而作,处理农务至傍晚,日落而息。看在那些人的眼里,等到太阳从山的棱线对面升起后才起床的骑士团团员,一定非常怠惰吧。
  狄米塔尔准备出发事宜,将自己的行囊绑在马鞍上时,路奇乌斯便一边接受许多团员向他道早,一边快步朝自己走来。
  「小狄。」
  「嗨!」
  狄米塔尔微微举趄一只手,扬起嘴角。
  公私分明的路奇乌斯,既然会避人耳目般地轻声呼唤他小狄,想必并非是以副团长的身分叫唤他、给予指示吧。因此,狄米塔尔也以竹马之交的小弟身分回应他。
  「准备完毕了吗?」
  「差不多了。」
  「那么,陪我散步一下吧。」
  「马上就要启程了吧?」
  「猊下还在洗脸。还要将近一小时才会启程。」
  路奇乌斯如此说完后,便轻拍狄米塔尔的肩,迈开步伐。
  「——今天一太早,镇长就来旅舍打招呼。」
  「反正是来目送我们出发的吧,这镇长还真闲呢。」
  「说是打招呼……应该算是为别件事来道谢的。」
  路奇乌斯斜眼看了一下狄米塔尔。
  「……听说昨晚镇长差人送慰劳品给扎营过夜的骑士团。」
  「对……」
  「你知道吗?」
  「乳酪和葡萄酒的话,我们已经享用了。」
  「镇长的独生女也是送慰劳品过来的其中一人……听说那孩子差点被骑士团的人强暴。」
  「她可真衰。特地送慰劳品过来,结果自己反而差点被吃掉。问题真大条呢。」
  狄米塔尔回答得彷佛事不关己似的,露出笑容。路奇乌斯见状,垂下肩膀、语带叹息地说道:
  「果然是你啊……」
  「我可没饥渴到对那种小女孩下手。再说,我对小女孩才没兴趣。」
  「我不是在说是你做了那种恶劣的行径……镇长说,想跟救她女儿脱离险境的年轻团员好好道谢。救了那女孩的人是你吧?」
  「……是啊。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是镇长的女儿。」
  知道装傻也没有用,狄米塔尔便老实地点头承认。
  「……你做得太过火了。」
  「会吗?难道我多管闲事了吗?」
  「没有……就防范团里发生不名誉的行为于未然这层意义而言,你做得很好,不过——」
  「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说你做得太过火了。你修理的对象,有点难应付……」
  「对象?当时太暗我没看清楚,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到底是谁?」
  「大概是米歇尔和抱他大腿的马屁精。今天早上,他们一直不从帐篷里出来,我去探探情况,发现他们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我想也是。然后呢,那些家伙说是我揍的吗?」
  「他们本人说是喝醉酒跌倒受伤的,不过看也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那是被人殴打产生的伤。」
  「毕竟他们竟然会想强暴送慰劳品过来的镇长女儿,想必蠢得可以吧。」
  如果告诉路奇乌斯事实,会连他们自己不光彩的犯罪行为都摊在阳光下。再说,三人联手对付手无寸铁的见习生,甚至拔刀相向还无法反击,被打趴在地,这种丢脸到家的事情,谅他们也说不出口吧。
  狄米塔尔站在离营地有些距离的小山丘上,眺望着帐篷一个个被收起的情景说道:
  「——希望他们觉得只受到这点教训就能了事,反而很走运就好了呢。本来他们三人应该要被永久除名才对吧?」
  「严格来说,是那样没错……但现况是没办法这么做。特别是米歇尔,他的后盾很强大。」
  路奇乌斯一脸苦涩地低喃道。狄米塔尔对他的表情感到在意,一脸疑惑地探头望向儿时玩伴的脸。
  「……那个叫米歇尔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不知道吗?」
  「嗯。」
  「算我拜托你,再对其他人有兴趣一点吧。我不是说过,不增广见闻的话,没有办法疏通人际关系吗?」
  「抱歉……这一点我以后会注意,所以告诉我吧。」
  「……你昨晚教训的,是米歇尔·博列洛。」
  「博列洛……?难不成,他是博列洛家的亲戚吗?」
  「该说是亲戚吗,他是本家的继承人。另外两个人是——嗯……好像叫埃克托和雨果吧?总之,他们也是博列洛家的家族成员,我记得好像是米歇尔的堂兄弟吧。」
  路奇乌斯将手抵在额头,再次吐出沉重的叹息。
  博列洛家在亚默德也是屈指可数的大贵族。虽然近年来人才稀少,但在前任国王时代,其家族曾辈出过好几名大臣,至今势力依然庞大。
  「在宫廷的权力会影响皇太子率领的这个骑士团吗?」
  「付给骑土团的捐款,博列洛家每年都是最高的。」
  「这种地方最高啊?儿子们的实力,可是从后面数起还比较快呢。」
  「正因为如此啊……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想让绝对称不上是有能力的儿子出人头地。应该是把捐赠给骑士团的钱,当成献给皇太子殿下的贿赂金吧。」
  「就算送再多现金给亚默德的皇太子,也构不上贿赂吧?再说,要在这个骑士团里出人头地,再怎么努力也当不成团长吧——」
  狄米塔尔嘟哝到这里后,眯细双眼。
  「……该不会,那家伙想当副团长吧?」
  「他讨厌我应该是事实。我记得殿下任命我为新的副团长时,他用极其憎恶的眼神瞪我呢。」
  「所以——」路奇乌斯继续说道:
  「——我也知道殿下不会因为贿赂而摇摆不定,但也不能完全忽视给予庞大支援的博列洛家的意向。就算撇开捐款的事情不谈,他们对其他贵族的影响力也很大。所以,我想殿下也很苦恼该怎么对待米歇尔。」
  「就算这样,那家伙也不能破坏骑士团的纪律吧?即使不是骑士团的一员,他的行为也已经触法了。」
  「我知道。所以米歇尔才没办法大声嚷嚷是被你修理的,而殿下应该也不打算再责备米歇尔。只是,对米歇尔修理得太过火还是不妥当。因为你是我的亲戚,我想他对你的观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样啊。原来那家伙早就认识我了啊。」
  说到这里,昨晚将那三人打趴在地时,有个男人差点说出狄米塔尔的名字。想必他就是米歇尔·博列洛吧。
  狄米塔尔抚摸脖子,对路奇乌斯说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这个集团要是没有你,就成了一盘散沙。」
  「嗯。」
  走下山丘,朝骑士团集合地点返回的途中,路奇乌斯再三叮咛:
  「总之,不要再招惹米歇尔他们了。如果他们又想做出什么令人看不过去、违反纪律的事情,向我报告就好了。只有我一个遭人怨恨倒还好,没必要连你也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因为那种家伙们,最擅长敢做不敢当,把罪怪在别人头上嘛。我想在他们的脑海里,应该已经认定是我单方面做错事吧。你的建言我会牢记在心,不过反正已经来不及了吧。」
  虽然狄米塔尔很抱歉让路奇乌斯处于微妙的立场,但对于那个叫什么米歇尔的,他可是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即使听完内情,狄米塔尔还是只觉得他们受到那点程度的教训就能了事,应该反过来感谢他才对。
  说得极端一点,假设昨晚侵犯镇长女儿的是皇太子,狄米塔尔——即便会手下留情——也照样不会动口,而是动手阻止他吧。如果他们是讲道理就能打消邪念的家伙,那么早在少女呐喊求救时,便会停手。既然他们没有停手,那么只能以压倒性的权利阻止他们,要不然就是以立即见效的暴力来阻止。
  「——早安,小狄!」
  狄米塔尔看见夏琦蓝·巴贝尔带领着随从们,阔步朝这里走来。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也与周围的团员们一样,将右手搁在胸前,当场单膝跪地。
  「您早,猊下。」
  「啊……我是说,制式的问候就免了!大家还有出发前的准备要做吧?」
  「是——那么就谢过猊下了。」
  路奇乌斯静静站起身,命令团员们回去工作。
  「话说……当副团长的里希堤那赫卿。」
  「什么事,猊下?」
  「我有一个任性的请求耶。」
  夏琦菈环抱双臂,慢步绕着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的周围行走,并且露出狡黠的笑容。她自己也说是任性的请求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吧。
  「今天天气很晴朗,我不想窝在马车里呢。」
  「您的意思是……?」
  「我今天想跟这位里希堤那赫卿共骑一匹马出发。」
  「这个嘛……」
  路奇乌斯与狄米塔尔互相对视,蹙起了眉头。夏琦菈的随从们,听见主人的发言也瞪大了双眼。
  「非常抱歉,猊下。也必须考虑到警备的问题,这一点还望您谅解……万一从马鞍上摔下来的话……」
  「这一点不是该由小狄注意,别让我摔下马吗?」
  夏琦菈打断路奇乌斯的话,如此说道。彷佛像是在挑衅狄米塔尔他们两人似的。
  「要是我真的落马,也只会叨叨絮絮地向奥尔薇特抱怨罢了。总之,我就是想这么做。」
  「————」
  路奇乌斯轻轻叹息,望向狄米塔尔。
  其实路奇乌斯一点儿都不担心狄米塔尔可能会让夏琦菈落马吧。他之所以面色凝重,想必纯粹是担心警备的问题,以及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不想让狄米塔尔过于醒目的缘故。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对路奇乌斯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副团长。如果猊下希望这样的话。」
  狄米塔尔如此回答。不是以亲戚的身分,而是以骑士团的一员,希望他不要在意自己微妙的立场。
  路奇乌斯耸了耸肩说:
  「……那么猊下,请您稍待一下。等我获得殿下的允许,就照您的意思做……」
  「喔喔,不劳你费心了♪我跟小狄直接去请求殿下的允许,你就那个吧,去做自己的工作就好。好了,小狄,让我上马,骑到殿下那里吧♪」
  夏琦菈一边如此说道,便快速地打算踏上狄米塔尔马儿的马钟。绚丽的战袍瞬间掀开,白皙的纤纤玉腿一览无遗,她却丝毫不在意。
  「猊……猊下!危险啊!」
  「要增添一副马鞍吗?」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对夏琦菈提议。
  「那我不就只能看到你的背影了。我要坐前面!」
  「我是无所谓啦。」
  狄米塔尔扶起娇小猊下的两腋,将她一把推上马鞍,接着牵起马绳,迈步前进。路奇乌斯和夏琦菈的随从们一脸担心,但他们都明白,夏琦菈只要把话说出口,就再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配合马匹行走的律动,夏琦菈左右摇摆着身体,露出笑容。
  「你要扶好我喔。」
  「要是担心,就别说要骑马。」
  「不要摆出一张臭脸嘛,小狄。跟我混熟,对你也有许多好处喔。」
  「什么好处?」
  「我听说罗,镇长女儿的事。」
  「…………」
  狄米塔尔瞥了夏琦菈一眼。
  「——而且,听说你教训的对象,是那个博列洛的蠢儿子嘛。」
  「那个前辈那么有名吗?」
  「嗯、嗯。恶名昭彰喔。」
  「那么,也算是帮他上了一课吧。」
  「可是,他父亲有权有势喔。你就不用说了,希望别连累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和奥尔薇特就好罗。」
  听到这种话,狄米塔尔的内心也开始动摇。虽然他认为自己教训米歇尔一事并没有错,但若因此带给路奇鸟斯他们麻烦,并非他的本意。或许在二话不说打倒他们之前,应该先稍微冷静思考过后再行动。
  「——所以啊……」
  夏琦菈从马上对垂下头的狄米塔尔说道:
  「只要事先跟我打好关系,要是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我或许能帮上忙喔。」
  「猊下,请您互换性别试想看看。」
  听见夏琦菈「嘻嘻嘻」戏谑般的窃笑,狄米塔尔也差点不小心大笑出声。
  「如果我是青春少女,而猊下是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刚才那些话,听起来很禽兽不如耶。会让人觉得是悲剧的开始。」
  「首先,你不是青春少女,我也不是满面油光的中年老头。再说了,就算你快要被人抓住弱点威胁,以你的个性,也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吧?所以你提出的假设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我根本没有任何不轨的居心。」
  「是喔,那还真多谢您的美意呢。」
  狄米塔尔没好气地嘟嚷,寻找皇太子的身影。
  愈来愈接近出发时刻,周遭充满着嘈杂声,即使如此,同事们射向狄米塔尔的视线,依旧带着冷漠。感觉温度反而比昨天还要冰冷。想必是狄米塔尔殴打米歇尔的事情传开了吧。不批评米歇尔等人干下的事情是对是错,而狄米塔尔公然反抗博列洛家的事实,或许正是造就同事们对狄米塔尔的态度更加冷漠的原因吧。因为与狄米塔尔交好,就等同于得罪博列洛家。
  「——你真是笨拙呢。」
  夏琦菈沉默片刻后,语带叹息说道。
  「感觉不想屈服于任何人。」
  「我并没有那么想。」
  「你有。如果有例外,就只有对另一个里希堤那赫卿,还有奥尔薇特这两个人吧?」
  「…………」
  虽然狄米塔尔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即使不是夏琦菈,也明白那是意味着肯定的沉默。
  「我记得,你父母已经不在了吧。」
  「对。」
  「听说你母亲放火烧房子,打算带你一起共赴黄泉。」
  真是个将别人不愿忆起的事情,毫不客气说出口的女人。狄米塔尔强忍自己想说话带刺的冲动,点了点头回答:
  「……猊下您也知道这件事吗?」
  「我说你啊,我跟奥尔薇特可是年龄相仿的人耶。这代表,我跟你母亲也是同个世代的。那时我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啊。毕竟事情闹得那么大。」
  狄米塔尔完全没有印象.但里希堤那赫家名声显赫,当时的骚动之太可想而之。毕竟是已经以一名才能卓越的魔法士广为人知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其堂姊妹企图带儿子自杀。如果是年龄已到某种程度的大人,应该都印象深刻吧。
  「所以你才对奥尔薇特他们感到歉疚吗?」
  「不是歉疚,而是恩情。」
  「两个都差不多啦。在精神层面上,你跟他们已经不是对等的关系。」
  狄米塔尔感到火太的同时,却也觉得被她说中了心事。
  他确实对路奇鸟斯与奥尔薇特两人感到歉疚。虽然狄米塔尔反驳那不是歉疚,而是有恩于他,但这一点也像夏琦菈所指摘的一样,歉疚跟恩情两者无太大的差别。自己的母亲选择不名誉的死法,幸存下来的自己,被奥尔薇特收养,在她的庇护下生存至今。对路奇乌斯母子而言,现在站在这里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的存在本身,是否就是个大瑕疵。他偶尔会这么想,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有才能。」
  「……什么?」
  听见夏琦菈天外飞来一句话,狄米塔尔仰望少女模样的徐娘。
  「我说,你有才能。该怎么说呢,我就是知道那种事。」
  夏琦菈眯起眼睛,露出笑容。
  「就我看来,你比另一个里希堤那赫卿更有才能。不过,因为你对他感到歉疚,才总是没办法发挥。」
  「……说什么傻话。」
  「喂、喂,怎么可以骂本小姐傻!」
  夏琦菈抓起佩带在腰间上、收进剑鞘的宝剑,轻轻敲了敲狄米塔尔的头,鼓起脸颊。
  「我的眼光不会有错!——你啊,该怎么说呢,最好跟奥尔薇特他们稍微保持一点距离。我觉得现在的环境,会腐蚀你的素质。知道吗!」
  「知道个什么东西啊。我不知道猊下您了不了解,世俗管这叫多管闲事。」
  虽然明白对象是国家的大人物,但实在没道理被她说到这种地步。
  一脸不悦、沉默不语的狄米塔尔,之后因夏琦菈逮到皇太子,并且获得他的允许,表情更加快快不乐了。
  因为与这位猊下共乘一匹马前往目的地,势必将伴随不小的精神折磨。
  ※
  当晚,一行人于塞卢素尔森林前扎营。只要穿过森林,夏琦菈的故乡塞卢素尔便近在眼前,但在日落后行走于森林之中——虽说有铺设道路——近似于自杀行为。不知野狗、野狼、熊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夜晚森林,若非有十分重大的事情,连猎师乜不会踏进一步,是一处危险的场所。
  再说,即便明知危险,彻夜穿越森林,抵达塞卢素尔的时刻也会是破晓前。既然如此,不如在这里安全度过一夜,明天清晨出发,在日落前抵达塞卢素尔,对精神和肉体方面的疲劳较少。
  无数的帐篷,搭在鲜少被使用的皇太子专用巨大豪华帐篷周围。那副情景简直像是草食动物群害怕受到其他野兽的袭击,互相依偎而睡一般。
  所幸,昨晚站夜哨的狄米塔尔,今晚得以从那份苦差事当中解脱,于正常时间睡觉。劳力伤神之事特别多的这趟旅程,终于要在明天落幕的那种安心感,使狄米塔尔的疲劳转化为舒适愉快之物。
  与其他见习生一起躺在众多帐篷当中最角落的一只,狄米塔尔稍稍地爬出睡梦中,轻轻睁开双眼。
  「…………」
  依稀可听见营火燃烧木材发出的爆裂声,掺杂着同事们的鼻息声与打呼声。反过来说,是只能听见这些声音。在入睡前明明还能听见猫头鹰的呜叫声和虫鸣声,如今却毫无声息。
  狄米塔尔内心突然感到忐忑不安,正想起身时,火之箭矢穿破帐篷射了进来。硬生生刺进支柱的火之箭矢燃起红色火焰,逐渐延烧到帆布。
  「有人夜袭!」
  狄米塔尔通知周围的见习生后,掀开毛毯站起身来。
  「啧……站夜哨的在搞什么啊!」
  狄米塔尔草草扣上衬衫的扣子,抓了剑就奔出帐篷。
  站夜哨的团员们仓皇地在外头东奔西跑。想必是因为火之箭矢从黑暗中断断续续射来,却无法确认敌人的面貌而感到惊慌失措吧。能不慌不忙、冷静行动的,顶多只有半数左右的团员。马儿们也因为突然的袭击受到惊吓,开始嘶鸣起来。
  老实说,那些马虎大意的团员们会遭到何种下场都无所谓,但若是危害到皇太子和夏琦菈两人,路奇鸟斯恐怕会站不住脚。狄米塔尔将剑拔出剑鞘,奔向皇太子等人的帐篷。
  「殿下!猊下!」
  「小狄!」
  营火遭人踢倒,柴薪四散,在团员们践踏那些柴薪四处奔跑当中,有人回应了狄米塔尔的叫唤。
  「是路奇鸟斯吗!」
  从皇太子的帐篷方向走来的路奇乌斯,果然十分冷静沉着。他鼓舞着周遭的团员,给予详细的指示,试图恢复秩序。
  「你平安无事啊,小狄!」
  「对……殿下他们呢?」
  「他们没事。殿下已经和猊下一起搭乘团员守护的马车,离开这里了。」
  路奇乌斯撩了一下他的长银发,叹了一口气。
  「——看这夜袭不上不下的,应该是山贼干的好事吧。」
  「山贼?」
  「是啊。我听说前一阵子受到军队讨伐的山贼余党,正袭击这一带的城镇和村庄。」
  「这样啊……人数应该不多吧?」
  「对。我已经指示各队队长护卫殿下和猊下,组成阵型慢慢退后了……不过,你是还没有正式分配小队的见习生。可以自由大展身手。只是,不准死喔。」
  「我知道。」
  路奇鸟斯用左手拍了一下狄米塔尔的肩膀,狄米塔尔轻轻回握他的手后,转身而去。
  尚未习惯实战的年轻团员们,因遭遇人生第一次的夜袭而惊慌失措,但有经验的团员们,则是拔剑反击,并且试图缓慢地朝皇太子等人移动的方位撤退。
  这里的同事们,应该不需要帮忙吧。现在最需要帮助的,恐怕是与狄米塔尔同睡一个帐篷的见习生。
  「——他们对我并没有什么恩情,不过要是见习生只有我一个人存活下来,到时候抨击的炮火又会更加剧烈。」
  狄米塔尔回到见习生住的帐篷,看见意料之中的发展,不由得露出苦笑。
  火之箭矢射中帐篷延烧的火焰,染红了黑暗,十名左右的男人背对着熊熊烈火奋战着。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完全吓得腿软的年轻人们,和穿着粗糙皮革铠甲的男人们正在对峙。男人们每一个都留着看似肮脏的凌乱胡子,那副模样说是落魄的山贼,确实能够认同。
  「他们在干什么啊——」
  狄米塔尔嘲笑一副快哭出来、拿剑乱挥一通的同事们,捡起掉落在现场的长矛。
  「喂!」
  引起贼人们注意的同时,狄米塔尔将长矛扔过去。
  「!」
  长矛像是要制止打算一口气挥剑解决年轻人们的贼人一般,猛力地刺进他们眼前的地面。
  「————」
  不只贼人,连年轻人们也转头望向狄米塔尔,瞪大双眼。
  「亏我还特地帮你们分散敌入的注意力,你们是不会趁机逃跑吗——迟钝的家伙,就是本性难移,受不了。」
  狄米塔尔略微驱散眼睑下闪烁的火红怒气。举步奔跑。他一边奔驰,一边遵循一定的模式舞动左手,将魔力注入魔纹里,启动「倍力」魔法阵。
  「——闪开!退下!」
  狄米塔尔一口气加速到超越常人的速度,越过现在仍旧无法动弹的年轻人们,剑光一闪。
  「咕嘎!」
  将站在最前头贼人的生锈钝剑弹得老远,接着以一记前踢如桩子般狠狠踹向他的心窝。用魔法强化过的脚力,势必一击就能将贼人的内脏踢破吧。
  狄米塔尔看都不看吐血倒地的贼人一眼,便向背后的年轻人们说道:
  「没办法好好作战的话,就带着马撤退!少碍事!」
  「喔……好——」
  因实战的冲击而呆若木鸡的年轻团员们,被狄米塔尔怒气冲冲的态度所震慑,频频点头,接着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据传封印骑士团的起源,来自于与十二名神官共同支援「赎罪之主」封印「魔」,而立下功绩的八十九名战士。传说他们既是战士,同时也是优秀的魔法士,因此封印骑士团也仿效他们,要入团不只必须会使剑,还得熟练魔法、运用自如才行。
  当然,那终究只是表面话,没有魔法才能的团员也不在少数。比如说,像刚才逃跑的那些人一样,不会使用魔法也不太会用剑的团员们——无一例外——全是靠家中的经济能力来弥补才能的不足。
  如果要接受那种毫无战力的伙伴们徒有形式的援助的话,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战斗比较好办事。
  「还得充当公子哥儿的保姆,我可受不了——!」
  狄米塔尔不屑地如此说道后,便用长矛深深砍进朝自己冲过来的贼人的手腕。
  「喔——!」
  这场一对多的战斗,没有余裕一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倘若动作稍有停顿,便会被对方团团包围,葬送性命。所以,别去考虑杀害眼前的敌人,而是先砍伤对方的手部、使其丧失斗志,会比较有效率。尤其像山贼这种毫无使命感的鼠辈,会以让自己苟延残喘下来为最优先事项,因此狄米塔尔不认为他们会不顾大量出血还想继续战斗。
  「唔……可恶啊——!」
  狄米塔尔于转瞬间斩断两三根小指、一只手腕时,突然往后大大地跳开。
  那一刹那,他感到右肩的后方与上臂窜过灼热的痛楚。随后发现有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插在他的身上。
  「——!」
  虽然脚步有些跄踉,但狄米塔尔并未停止他的动作。他马上将剑换到左手,接着冲进其余的贼人群中。他之所以故意杀进敌阵当中,是为了防止第二箭、第三箭连续射向自己。
  「呀啊!」
  狄米塔尔咬紧牙关,挥剑而下。胸口被轻轻划伤的贼人,发出夸张的哀号声,倒在地上。
  「……啧!」
  右手的手指无法随意动弹。再大的痛楚他都可以忍受,但用这只手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剑。
  为了以防突如其来的事态,狄米塔尔平常就锻链自己能够用任何一只手使剑,即使如此,无法使用右手还是非常严重的状况。因为如果随便转为防守,会因为力量不足败给对方而导致陷于不利的状况,况且时间拖得愈久,行动也会因为出血而变得迟钝。
  狄米塔尔闪过贼人从正面攻击过来的长矛,反过来以剑瞄准皮铠甲的接缝,用力刺了下去。
  「咕……噗喔……!」
  他踩着往前倒下的贼人的肩膀,将剑拔出,随后立刻回头,接着瞬间卧倒。
  破风而来的箭矢划过他的身旁。
  「……!」
  正常来说,不会有蠢货在同伴正在奋战时射箭攻击。换句话说,刚才射箭的不是贼人,而且也不是狄米塔尔的伙伴。
  有几名贼人中了刚才的箭,倒卧在地。或许是看到这副情景而感到害怕吧,跟狄米塔尔交手而手部受伤的几名保住性命的贼人,也纷纷逃往火光闪烁的黑暗彼方。
  狄米塔尔蹲低身子,小跑步跑到树后面藏匿。于是又有箭射进那棵树的树皮。
  这下子再清楚不过了。箭明显是瞄准狄米塔尔而来。
  「…………」
  将帐篷化为黑色灰烬的火焰,火势并没有太到能延烧幼树。火苗渐渐微弱,周遭再次陷入深沉的黑暗。
  茌冲到树后面的前一刻,狄米塔尔发现有人影拿着弓箭朝他接近。感觉至少有三人。
  「……该不会是那些公子哥儿吧?叫什么米歇尔的……」
  除了山贼以外,会盯上自己性命的,就只有他们了。
  「要是受到山贼攻击,他们应该会最先逃走吧……话说,他们会来不及逃跑吧?」
  狄米塔尔露出苦笑,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在他与山贼短兵相接时,突然朝他射箭,就代表对方认为狄米塔尔丧命也无所谓——想必反倒还想杀了他吧。在山贼败逃后,仍然继续攻击他,便能感受到对方想确实置狄米咨尔于死地的意志。
  狄米塔尔蹙起眉头,望向自己的右手臂,然后轻轻拔出插在上臂的箭。
  「……可……恶——」
  从箭伤伤口流出的血液,将衬衫濡成一片通红。如果穿着外套,伤势或许会比较轻,但坏就坏在他一起床、穿着单薄的衣裳就冲了出去。
  「…………」
  侧耳倾听,隐约能听见更靠近森林的地方传出叫喊声。想必在狄米塔尔孤军奋战时,大伙儿都朝皇太子等人撤退的方向逃跑了吧。
  从山贼们意外地爽快撤退这一点看来,他们可能误以为狄米塔尔一行人是一支大规模的商队吧。本来以为是最适合的猎物才发动夜袭,没想到却遭到反抗,于是便落荒而逃——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看样子,留在这里的,似乎只剩下狄米塔尔和个性恶劣的袭击者了。如果拿弓箭袭击自己的人是米歇尔·博列洛和抱他大腿的马屁精的话,人数应该有三人,但不管怎样,对现在的狄米塔尔而言,都是麻烦的对手。
  「……受不了,真会给人找麻烦……」
  狄米塔尔忍住痛苦的呻吟,轻轻晃了晃左手。魔纹便发出蓝黑色的光芒,描绘出「飓风」魔法阵。
  「——喝!」
  从树后面奔出的同时,释放出魔力。敌人的数量果然是三人。对方看见狄米塔尔的动作,做出反应,似乎想发射弓箭,不过风之刃更早一步到达。
  「呀!」
  响起弓弦被切断弹开的声音,以及某人的哀号声。
  狄米塔尔拔起事先插入地面的创,立刻朝敌人奔去。
  「你……你这家伙——!我就是看你们不爽啦!」
  扔掉断弦的弓,拔扣攻击过来的,是绷带横越脸部正中央缠绕的年轻人。
  「……果然是你们啊。」
  狄米塔尔确认是他昨晚揍扁鼻子的对象——米歇尔·博列洛的脸后,咂了咂舌。
  对现在手部受伤的狄米塔尔来说,没有余力考虑到对方的立场而手下留情。若是以自己活命为最优先,可能真的会杀掉米歇尔他们。不过,虽说是为了自卫,若是杀害博列洛家的嫡子,以后可是会引发大问题。只有自己被抨击倒还好,但狄米塔尔想避免连累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
  狄米塔尔感到些许烦躁,与米歇尔错身而过时剑刃相交。要是随随便便以剑铎抵挡对方的攻击,互相抗衡的话,只用一只左手的狄米塔尔肯定会居下风。虽然想要重新施展「倍力」魔法,但在一对三的这种情况下,也抽不出时间。
  狄米塔尔转头的同时,企图朝米歇尔挥剑砍去,然而却遭到从旁伸出的长矛攻击。
  「!」
  持长矛的是,唯一脸上没受伤的年轻人。他是埃克托还是雨果——想必是埃克托吧。狄米塔尔擅自如此认定。
  「去死吧!里希堤那赫!」
  脸红脖子粗的埃克托,随即将刺出的矛头伸向狄米塔尔的喉咙。或许是昨晚第一个被踹心窝、无法动弹的缘故,所以受的伤最少吧,他使长矛的力道强劲又准确。
  「既然有这般技术,认真拚出人头地不就好了——」
  狄米塔尔在内心不屑地这么想,弓起身子闪过埃克托的攻击,同时砍飞他的矛头。
  「……!你……你这个混蛋——」
  米歇尔和雨果随后砍了过来。
  「你们太碍眼了!」
  米歇尔双手紧握住剑,从正上方举剑挥下。他那被绷带分割成上下两段的脸部因怒气涨得满脸通红,不断挥剑攻击过来的模样,既滑稽又诡异。
  「路奇鸟斯一个就够碍眼了,连……连你也来搅和……!里希堤那赫家的人!快点给我消失吧!去死!少碍事!」
  「……!」
  狄米塔尔虽然想对米歇尔自私的叫喊回以恶言泼语,但他咬着唇隐忍了下来。现在比起唇枪舌战,他更希望能多一只手应战。好不容易挡开米歇尔和雨果的刀枪创戟,狄米塔尔打算绕到旁边。
  ——不过,就在此时,他的腰部吃了一记重击。
  「唔!」
  埃克托胡乱挥舞失去矛头的长矛,一次又一次地猛击狄米塔尔的背部。
  「你这家伙——!」
  狄米塔尔本想在回过头时砍向埃克托,但长矛柄击中他持剑的手,令他不由得将剑掉落在地上。
  「喝啊!」
  正当狄米塔尔想以麻痹的左手拾起剑时,雨果朝他攻击过来。所幸他于瞬间扭过身,侧腹部只受到轻微的剜挖伤,狄米塔尔拖住朝他冲来的雨果,一起跌落在地。
  「……啊!」
  插在狄米塔尔背上的箭折断,箭头刺得更深。虽然勉强忍住不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却无法抑制新伤口产生的出血。
  狄米塔尔压住右肩,试图站起身来,却被米歇尔一脚踹飞。
  「——!」
  再次从背部跌落在地的狄米塔尔,仰望着手持剑柄、将剑尖朝下的米歇尔,瞪大了双眼。
  「去死吧……!」
  「————」
  狄米塔尔反射性地将左手推向擧起剑的米歇尔。
  于是,那一瞬间,艳丽的火焰便将米歇尔吞噬。
  「噗……啊——」
  米歇尔扔开剑,护着脸部倒在地上。鲁奥玛第一的裁缝店所缝制的制服,被火舌舔舐,冒着烟雾缓缓燃烧。
  「……?」
  狄米塔尔茫然地凝视着在地面翻滚、挣扎着试图灭火的米歇尔,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卷到一半的衬衫袖子,瞬间化为灰炭。手肘以下的皮肤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过,那里却明显地浮现出闪烁着蓝黑色光芒的魔纹。
  「唔——!」
  想要抱住左手的狄米塔尔,却因为灼热而皱起了脸孔。左手宛如麻痹般毫无知觉,但周围仍旧缠绕着热气。
  「米歇尔!喂,米歇尔!」
  埃克托和雨果连忙试图扑灭延烧到米歇尔身上的火焰。来回看着那副情景和自己手部的狄米塔尔,他的视野突然染上一片深红。
  「……!」
  红色的暴风雨正在翻腾。
  酷似奥尔薇特的女人,正掐着狄米塔尔的脖子哭泣。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情景化为奢华的家具被火舌舔舐殆尽的屋内一室,而目睹此景的狄米塔尔则变成了年幼的少年。
  攫住狄米塔尔脖子的女人的手,逐渐加强力道。
  呼吸困难导致狄米塔尔的视野更加染成火红一片。
  鼻子内部疼痛不已。女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狄米塔尔的耳朵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一边哭泣一边掐住狄米塔尔脖子的女人,她的洋装上点燃了新的火焰。
  即使如此,女人仍然没有放开手。
  难以忍受的痛苦,令狄米塔尔终于放声呐喊。
  ※
  路奇乌斯听见震动空气的剧烈声响而回过头,看见攀向夜空的火柱倒抽了一口气。
  「……喂,那是什么……?」
  皇太子脱掉装饰着极乐鸟羽毛的帽子,呻吟似地说道。
  他和他的护卫们,早已朝营地的远处移动,并且一边排列阵型。虽说泰半都是不习惯战斗的贵族子弟,但路奇乌斯和兼具高超魔法与剑术的真正战士也不在少数。只要平静一时的慌张,要击退落魄山贼鲁莽的奇袭,根本是小事一桩。
  不过。断断绩绩朝天空延伸的火柱,令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的一行人,再次陷入狂乱。
  路奇乌斯平抚因害怕而嘶鸣的马匹后,望向围绕在皇太子的坐骑和夏琦菈的马车、保护着他们的团员们,对亲自指挥的第一分队副官说道:
  「林德加德卿,麻烦你代替我指挥。将殿下和猊下置于队伍的中央,组成四列纵队的阵型,以最缓慢的速度往森林里撤退。」
  「了解!不过,副团长你呢……?」
  年长的副官林德加德,是位摒除偏见来对待路奇乌斯的耿直青年。可以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他处理。
  「我去看看还没有会合的团员们的情况。」
  「那怎么行……!这种事情才应该命令我去才对!」
  「不了,要是把这种差事交给你,我以后又会被怨恨的。」
  路奇乌斯制止林德加德,骑马奔向皇太子的身边。
  大声激励不安的团员们后,路奇乌斯低声对以萨克说道:
  「——殿下,我回去营地看看情况。请您就这样稻猊下一起前进。我已经把全体的指挥交给林德加德聊了。」
  「喂,你是说真的吗,路奇乌斯?」
  以萨克重新戴上帽子,皱起眉头。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怎么想都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特地——」
  「还有人还没有会合。我想他们应该正朝这里移动,但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路奇乌斯没有将里头也包含了狄米塔尔这件事说出口。因为他不想被人解释为是公私不分。
  当然,以萨克似乎早已看透了路奇乌斯的心思。
  「……算了,这也无可奈何吧。」
  环顾四周后,以萨克点了点头说道:
  「已经出现了许多伤者,如果出现死者的话,事情可就糟了。抱歉,那就拜托你了,路奇乌斯。」
  「遵命。」
  路奇乌斯微微行过一礼后,调过马头。
  夜空中已不见那根火柱。不过,从刚才起就断断绩续耸立的火柱,很明显地并非出自落魄山贼所为。
  「副团长……!」
  「你们没事吗!」
  路奇乌斯偶然遇到从火柱方向走来的见习生团员,看见里面没有狄米塔尔后,感到有些失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我们只是一个劲儿地追赶本队——」
  「还有人留在现场吗?」
  「那个嘛……」
  团员们不知为何看似局促不安地面面相觑,含糊其辞。
  「怎么了?说清楚一点!」
  「那个……里希堤那赫卿叫我们先逃——」
  「……这样啊。」
  路奇鸟斯静静地深呼吸后,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他还在那里罗。」
  「恐……恐怕是——」
  「我知道了。你们赶快前往森林吧。与本队会合,保护殿下和猊下。」
  「副团长你打算怎么做?」
  「别管了,快点去!」
  路奇乌斯怒吼似地命令,踢了一下马肚。
  「小狄……」
  为了不让其他团员说他偏心,狄米塔尔现在仍是见习生,不过他的实力就算立刻被任命为正武团员也不足为奇。所以,就算在混战中遭到贼人们包围,他应该也能独力杀出重围才是。
  然而,狄米塔尔却尚未与本队会含,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吧。
  而且,若是遇到敌人的袭击,就算是第一个拔腿就跑也不奇怪的米歇尔等人,却一直不见身影,这二点也令路奇乌斯十分在意,
  「——喂~路奇乌斯!」
  突然传来一道可说是不合时宜的悠闲少女声,路奇乌斯回头仰望背后的天空。
  「猊下!」
  战袍随风飘动,与风儿一起降落的夏琦菈·巴贝尔,路奇乌斯于顷刻之间伸手接住了她。
  「真不错、真不错,同样是被抱的话,当然要选美少年或美青年啊,对吧!」
  「猊下……您怎么会——」
  「喔,就是啊,我也一起去。」
  「万万不可!」
  路奇乌斯连忙停下马匹,说道:
  「请您回去!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危险了!」
  「咦,你不知道吗?那果然还是得带我去才行呢。」
  「这是什么意思,猊下?」
  「那个大概是魔力失控了。」
  「失控?」
  「总之,不快一点的话,小狄就危险了。」
  「……我明白了。」
  本来必须最优先考量夏琦菈的安全,请她回去才行,但她既然说出要前行,路奇乌斯也无力阻挡。而实际上,夏琦菈也乘着亲自卷起的风,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既然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就只能在她身边保护她了。
  「……您说失控,是指狄米塔尔的魔力吗?」
  「你心里有底吗?」
  紧抱住路奇乌斯背后不放的夏琦菈,以含着笑意的声音反问。
  「……」
  「他是奥尔薇特堂姊妹的儿子——封吧?」
  「对。」
  「哎呀哎呀……那可能是里希堤那赫家的血缘吧。」
  「您指的是什么?」
  「那孩子有某种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呢。」
  「您是指……才能吗?」
  「他当然有才能啊……不过,那孩子拥有更麻烦的东西。你或许没发现,但奥尔薇特应当察觉到了才是。毕竟连我都感觉到了。」
  「我母亲吗……?」
  路奇乌斯一脸疑惑地反覆思考时,后脑杓突然被人打了一下。
  「不要聊天了!还不加快速度!」
  「非常抱歉,之后马儿可能会因为害怕,不肯听话——」
  留下这句话,路奇乌斯便踹了一下马钟,一跃而下。快速地抽出左手手套,将它衔在嘴里,以浮现于手背上的魔纹绘制魔法阵。
  「我会加快脚步。」
  路奇乌斯放弃骑马,在着地的同时直接迈步奔驰,并一口气加快用魔法提升的脚力。
  「这就是骑士团精心施展的魔法吗?对体格精壮的人来说,真是不错呢。」
  「多谢您的夸奖,在下感到非常荣幸,猊下。」
  背着夏琦菈于夜里奔驰得比马匹还快速的路奇乌斯,一抵达被无情燃烧殆尽的营地后,因热风眯细了双眼,伫立在原地。
  狄米塔尔跪在地上,四周环绕着因燃烧而坍塌的帐篷和灌木。
  「小狄——」
  「等一下,路奇乌斯!」
  夏琦莅制止了打算跑向狄米塔尔的路奇乌斯。
  随后,狄米塔尔高举的左手迸出火焰,形成新的火柱消失在空中。
  「小狄!」
  「果然是失控啊。」
  夏琦菈拉住路奇鸟斯的长发,再次挽留他不由自主想踏出的脚步。
  「——要是随便靠近的话,连你也会烧焦喔。」
  「怎么可能……!」
  「好了、好了,用你平常冷静的态度看看四周吧。」
  受到夏琦菈的催促,路奇乌斯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人倒在附近。瘫软无力,但似乎尚留一口气息,微微地在动。
  「……米歇尔……?」
  「哎,那些败家子就交给我吧,你就去那个吧,想办法处理一下小狄……不过,千万要小心喔。」
  「是!」
  路奇鸟斯将夏琦菈从背上放下来,接着跑向狄米塔尔。
  「你还好吗,小狄!」
  「路奇乌斯……?」
  狄米塔尔苦着一张脸抬起头。
  「发生什么事了!」
  「反正就是发生了许多事——」
  从狄米塔尔沙哑透顶的声音,便可推断他感到十分焦躁。路奇乌斯蹲在狄米塔尔的身旁,看见他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左手臂后,皱起了眉头。
  「真惨烈呢……」
  「离……离我远一点,路奇乌斯——连我自己也没办法好好抑制。」
  「你非抑制下来不可……要是再这样继续使用魔法下去,你可是会没命的喔。」
  魔法并非是无中生有之物。只要使用魔法,便会产生疲劳来作为支付的代价。正常来说,只要超过极限,便无法继续使用魔法,但从与本人意志无关。魔力不受控制的狄米塔尔现在的情况看来,超越那个极限是早晚的事。
  「在那之前,你的手臂很可能会变成黑炭呢。」
  路奇乌斯半开着玩笑,在双手之间产生出冷气。不过,凝结而成的冰还没怎么冷却狄米塔尔的左手臂,便在一瞬间化为蒸气,只是让两人呛鼻罢了。
  「唔——」
  「够了,路奇鸟斯……快点带着那个爱多管闲事的猊下逃跑吧……」
  「给我闭嘴!」
  路奇乌斯再次于双手之间产生冷气后,直接用手抓住狄米塔尔的左手臂。
  「路奇鸟斯!」
  在冒出灼热蒸气的同时,狄米塔尔也破了音。
  「别这样,快住手!放开我,路奇乌斯……!」
  「要我放手,你就得停止失控……!」
  忍受皮肤灼烧的痛楚,路奇乌斯如此说道。
  「——如果要我这时候轻易地弃你于不顾,我跟我母亲当初就不会收留你了……!」
  「路奇乌斯……!」
  在他们谈话的期间,路奇乌斯产生的冰块依然在瞬间化为蒸气。路奇乌斯紧盯着浮现在狄米塔尔手臂上的魔纹,眉心聚起了皱纹。
  「为什么……?皮肤都烧毁成这样子了,为什么魔纹还不消失……?」
  所谓的魔法,是利用注入魔纹的魔力所绘制出的魔法阵而展现的。没有魔纹,便无法使用魔法,即便有一部分的魔纹受损,也理当会影响魔法的使用。正因为如此,才会存在纹章宫这种类别的职务,来修复因受伤等原因而受损的魔纹。
  然而,狄米塔尔左手臂上的魔纹,却无关皮肤的损伤——也无关他的意志——持续展现出魔法。
  「咕……唔——!」
  狄米塔尔推开路奇乌斯,将左手朝向天空。火柱再次随伴着轰然巨响,从他的手中释放而出。想必是庞大的魔力在狄米塔尔的体内四处乱窜,寻求逃脱的出口,因而化为火焰,从他的左手喷发而出吧。
  路奇乌靳随即起身,抓住狄米塔尔的左手臂。
  「我不是叫你住手了吗,路奇乌斯!」
  路奇乌斯的制服袖子一瞬间变得干燥,开始起火燃烧。
  「……!」
  路奇乌斯忍住痛苦的呻吟,试图以左手产生出来的冰,减轻燃烧两人肌肤的灼热感。不过,路奇乌斯的冷气只是不断化为热气,压根无法抑止住狄米塔尔产生出的高热。
  狄米塔尔皱起留有烧伤伤痕的脸孔,大声咆哮:
  「没办法!快住手!」
  「在叫我住手之前,你自己也先努力看看如何……?」
  路奇乌斯眯细双眼,凝视着狄米塔尔,露出苦笑。在这段期间,剧烈的痛楚依旧侵袭着他。
  「看是要就这样两个人烧死,还是靠你的意志力抑止——选择权在你,小狄……」
  「你太卑鄙了啦——」
  狄米塔尔紧咬住嘴唇,并且闭上双眼。他的眉心刻划上深深的皱纹,想必正努力集中精神吧。左手臂魔纹的光芒,闪烁得愈来愈快。
  「……喂。」
  睁开一只眼睛的狄米塔尔低声说道。
  「……抱歉,大概没办法。」
  「我当然知道没办法!但这是你的身体吧!」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快点放开我!会连你也震飞……!」
  「给我压抑下来!」
  「——!」
  狄米塔尔突然伸出右手,拔出路奇乌斯腰间上的剑。
  「住手!」
  看见狄米塔尔举起剑,路奇乌斯马上解读出他的真正用意。他应该是想,既然抑止不住,就干脆连同皮肤烧烂也不会消失的魔纹,一起将左手臂给砍断吧。
  不过,不等路奇乌斯挺身保护他,狄米塔尔也没有挥下那把剑。
  「……你们是猪吗?」
  「……什么?」
  狄米塔尔手持的剑掉落在地,他剧烈晃动往前倒下后,抱着跟婴儿头部差不多大的石头的夏琦菈就站在他的身后。
  「哎呀,小狄就不跟他计较了。毕竟魔力失控跟他本身的意志无关,而他也拚命地在想办法阻止嘛。不过,连你也跟着一起慌是要怎么办啊?」
  扔掉石头的夏琦菈,狠狠竖起手指。指向目瞪口呆的路奇乌斯的鼻尖。
  「我明白你担心这孩子,但是不可以被气氛影响啦,路奇乌斯。我才不想看你们演友情戏呢!——受不了,真是蠢毙了!」
  夏琦菈一边发着牢骚,蹲在狄米塔尔的身旁,将手伸到他的头上。她小小的掌心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不省人事的狄米塔尔的侧脸。
  「——咦!」
  这个时候,路奇乌斯才终于发觉狄米塔尔失控的魔力已经停息,以及他的后脑杓正在流血的事。
  「啊!猊下,你……你该不会……用那块石头砸了小狄吧!」
  「……是啊,谁教你不动手。」
  夏琦菈嘟起嘴,目光锐利地瞪了路奇乌斯一眼。
  「我叫你想办法处理的意思是,就算海扁他一顿,也要让他停止使用魔法。非得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你才听得懂吗?那么说来,都是我没说清楚害的罗?」
  「不……不是,没这回事。」
  路奇乌斯抱着受到严重烧伤的右手,端正坐姿,向夏琦菈低头致意。
  听夏琦菈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没错。
  虽然破坏力如此强大的案例十分罕见,但还不习惯掌控魔法的人发生魔力失控一事,却是屡见不鲜。发生这种情况时,最先应该要做的就是损伤当事人的魔纹,阻止魔力注入;如果这样还无法解决时,就得让本人失去意识——路奇乌斯记得刚接触魔法入门时,母亲曾经如此教导过他。
  路奇乌斯气自己竟然在这种关键的局面,忘记如此重要的事。
  「——别说了,你先治疗自己的手臂吧。」
  夏琦菈轻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后,踏着轻盈的脚步,将双手伸向天空。
  「————」
  接着,便响起浙浙飒飒的清脆声响,细小的碎冰如骤雨般开始落下。看来以夏琦菈的力量,让天空降下不合季节的冰雨似乎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下子在那一带闷烧的火苗,大致上都会熄灭吧。」
  夏琦菈回头望向路奇乌斯,发出「嗯?」的一声,歪了歪头。
  「怎么?你不会使用治愈魔法吗?」
  「啊,不,我多多少少会使用一些。」
  「那你就快点治疗伤势啊,很痛吧?」
  「这点痛楚,没什么太不了的。」
  「看得我都疼起来了啦。」
  夏琦菈发出轻笑,再次蹲到狄米塔尔的身边。这次把手伸到烧烂的左手臂上方,用治愈的光芒开始治疗他的伤势。
  「——这孩子应该是那个吧,还在对小时候受的创伤耿耿于怀吧?」
  「……您是指他母亲要带他共赴黄泉的事情吗?」
  「嗯。」
  「他本人是说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以前也曾经魔力失控过吗?」
  「不,没有。至少就我所知没发生过。」
  「那么,应该是某件事形成了导火线吧?」
  「……会不会是有人想取他性命引起的?」
  粗略治疗完右手的烧伤,路奇乌斯凝视着米歇尔等人。露出不悦的表情。
  以往他曾三番两次受到对方恶意中伤,或是做些无聊的恶作剧,但都不至于威胁到狄米塔尔的性命。米歇尔三人会差点死在这里,恐怕是想趁乱致狄米塔尔于死地,却反遭他击败吧。
  狄米塔尔感到死亡在即时,差点被母亲杀害的儿时记忆再次苏醒,魔力因此失控——这种想法,绝非异想天开。一发不可收拾的火焰奔流,也与狄米搭尔体验过的残酷经验一致。
  「……不管怎样,让小狄继续使用魔法或许会很危险呢。」
  会提出这种意见,也无可厚非吧。
  当然,前提是,如果狄米塔尔还能继续待在骑士团里的话。
  「…………」
  路奇鸟斯俯视着有气无力、依旧昏迷不醒的年轻人们。
  米歇尔等人没有丧命,是不幸中的大幸。多亏了夏琦菈的治愈魔法,应该也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不过,就算如此,米歇尔也不可能会原谅狄米塔尔。
  过了今晚,米歇尔或许会将愤怒的矛头从路奇乌斯转到狄米塔尔身上。
  路奇乌斯静静地伫立在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冰雨下。
  ※
  仍旧残留着轻微焦臭味的营地里,放置着一张临时制造的桌子,上头摆放了微烤过的面包、烟熏火腿,以及乳酪和水煮蛋,这些简单的早餐。
  不过,表明因为睡眠不足而没有食欲的皇太子,几乎没有伸手享用那些食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喝着葡萄酒。反之,夏琦菈则佯称自己因为通宵执勤,所以肚子饿扁了,甚至将叉子伸到皇太子的盘子里。
  在皇太子身旁待命的路奇乌斯,轻声对他说道:
  「……今天会直接前往塞卢素尔。如果您不稍微吃点东西的话——」
  「就是没有食欲呢。就算不是睡眠不足,看到那几张脸哪还吃得下去啊。」
  以萨克也小声如此回答,他的面前并排跪着米歇尔、埃克托与雨果。三人身上到处都缠着绷带,不过受到差点丧命的严重烧伤,只缠缠绷带就能了事,全都多亏了夏琦菈用魔法替他们做应急的治疗吧。
  米歇尔不晓得自己令皇太子食欲不振的这个事实,口沫横飞地继续叫嚷道:
  「殿下!我们差点被那个小鬼杀死!请您按照骑士团的纪律,做出严正的裁决!请对那个嚣张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做出正义的裁决!」
  「就算你们这么说……」
  皇太子完全不远掩,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啊~路奇乌斯,不是你的那个里希堤那赫卿,对这件事说了什么?」
  「他说生命受到威胁的是自己。在与贼人交战当中,有箭突然朝他射来。」
  路奇乌斯凝视着米歇尔,如此回答。
  本来这个问题应该要由狄米塔尔亲口回答才对。在皇太子面前与米歇尔等人对峙,陈诉自己的清白和对方的胡作非为,才是正确的方式吧。
  然而,狄米塔尔却无法这么做。在团内引发的事端,规定必须由当事者团员在团长的面前主张彼此的正当性,团长听过双方的说辞后,再判断他们谁是谁非,不过米歇尔却以狄米塔尔还是见习生的身分为由,拒绝他同席。
  「胡说八道!」
  雨果在米歇尔的旁边大声叫喊道。
  「他乱说,殿下!我们也在场!那个小鬼突然攻击米歇尔……我们两个试图阻止他——」
  「没错!要是这件事让伯父大人知道的话——」
  埃克托也顺着雨果的话强烈主张这个说辞。路奇乌斯抽动了一下眉毛,暗自握紧了拳头。
  「啊~吵死了、吵死了,可以一个人说话就好了吗?」
  皇太子挥了挥手,皱起眉头。
  「……米歇尔,还有他两旁的人!你们三人是感情很好的自家人吧?那么你们的证言没有办法当成证据。」
  「怎么这样……!」
  「可……可是,这么一来不是就无法主张彼此的正当性了吗!」
  「照情况看来——」
  路奇乌斯尽量以不带私人感情的声音对皇太子说道。
  「我不认为里希堤那赫卿会为了攻其不备而行动。我前往现场的时候,有遇到逃晚了的团员,据他们所言,里希堤那赫卿是为了与贼人战斗才会单独留在那里——」
  「谁说的!」
  米歇尔像是要压过路奇乌斯说的话一般,站起身子太声吼叫。
  「如果有人说出这种话,我倒想请他站出来!出来吧!」
  米歇尔转头望向他身后坐成一排的团员,夸张地张开双手如此诉说。不过,却没有人应他所说站出来。想必是害怕反抗博列洛家吧。路奇鸟斯虽然记得昨晚跟他说过话的见习生们的脸和名字,却无法在此时逼他们做出困难的决定。
  看见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米歇尔满足地笑了。
  「喂!」
  此时,原本以双手拿着鍚制酒杯喝着葡萄酒的夏琦菈,粗鲁地叫唤米歇尔。
  「——鼻子歪七扭八,加上掉了门牙的那个博列洛。」
  「————」
  米歇尔的笑容冻结,二下子羞红了脸。
  「我说你呀,其他两个人也一样,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们?」
  「那……那个……我们当然知道。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来向巴贝尔猊下您道谢才好……」
  「我不需要没有诚意,只会耍嘴皮子的道谢,相对地,这件事要不要就封此为止?要不然,感觉会引起一大堆麻烦事。」
  夏琦菈放下酒杯,左手拄着脸颊,用空下来的右手在桌面滚动着水煮蛋。
  「那……那怎么行啊!他可是想杀了我们耶!」
  「对方也那么说吧?那不正好扯平了。对吧,殿下?」
  「我也想这么做啦,不过可不能扯平。因为父王会叨念我:『要是无法好好管理团员,这种像扮家家酒的骑士团干脆解散算了』。」
  皇太子夸张地耸了耸肩,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后,唉声叹了一口长气。
  「——既然没有人目击现场,如果有什么物证就好了呢。」
  「说到这里,殿下。」
  一口水煮蛋、一口火腿,将食物塞满嘴的夏琦菈,用叉子的尖端指向米歇尔。
  「——那个鼻子跟门牙断掉的博列洛啊,就是啊,我在帮他治疗的期间,他一直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是我错了,原谅我。』喔!」
  「————」
  听见夏琦菈的这番话,面带苦笑的皇太子,表情因此变得僵硬。
  「…………这是怎么回事啊,米歇尔·博列洛?」
  「那……那……那个是……不……不是,我……我没有说!」
  米歇尔通红的脸变得铁青,急着想辩解。
  「啊啊,算了啦,博列洛。」
  皇太子从椅子站起,用餐巾擦拭嘴角。
  「既然没有目击者,那也没办法。这里就让我做我认为正确的裁决吧。我要将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从封印骑士团除名。」
  「……!」
  路奇乌斯瞪大了双眼,凝视着皇太子的侧脸。
  「我听了猊下的话,还有副团长的报告,认为无法好好使用魔法,让魔力失控的里希堤那赫卿,没有资格成为必须魔法与剑术双全的我们骑士团的一员。对吧?」
  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对路奇乌斯说的。考虑到狄米塔尔所引起的事端,除名确实是适当的处分吧。就算受到米歇尔等人的攻击是导火线,狄米塔尔让魔力失控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嘛,虽然不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皇太子扇着大帽子,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确实算是卖个面子给博列洛的父亲吧。」
  「……多谢殿下。」
  米歇尔很明显地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擦拭汗水后,露出冷笑。
  不过,他的笑容随后变得僵硬。
  「——然后啊,你们三个人也除名。」
  「什么!」
  「我说除名啦,除名处分。米歇尔。博列洛卿,还有雨果和埃克托两位博列洛卿也受到除名处分。」
  「怎么这样……!」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吗——」
  「你在说什么啊?完全不一样啦。」
  皇太子将三人各自表达的异议当作耳边风,若无其事地说道:
  「——因为,你们很弱嘛。」
  「……咦?」
  「所谓的两虎相争,通常是指势均力敌的双方互相争斗吧?可是,你们不是很弱吗?如果你们说的话是正确的,就代表你们三个人差点死在里希堤那赫卿一个人手上,对吧?」
  「那……那是——」
  「由我来说是有点不太妥当,不过以后的骑士团不需要那么弱的家伙……我不是开玩笑或是发酒疯,因为我是真的想把这个骑士团整顿成兵强将勇的集团。」
  「所以,你们是肃清的第一步。」笑着如此告知的皇太子,他的眼瞳并不如那轻浮的语气充满笑意。
  米歇尔等人面面相觑,说道:
  「不……不是的,殿下!那是……对了,那是他突然攻击我们!我们一走出帐篷,里希堤那赫那个小鬼就突然朝我们攻过来,所以才……!」
  「在一瞬间?攻击你们三人?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没……没错!」
  「那真亏你们没有丧命呢。」
  「啊?啊,不是,那是因为——」
  「你有完没完啊。」
  皇太子的眉心刻上不悦的皱纹,朝夏琦菈伸出手。
  「猊下,把那个拿来。」
  「好。」
  夏琦菈拿给皇太子的是,从中间断成两半的箭。皇太子将那支箭扔到米歇尔等人的面前,问道:
  「这是插在里希堤那赫卿背后的箭……你有印象吗?」
  「没……没有——」
  「怎么会没印象?这不是我们平常打猎时用的箭吗?」
  封印骑士团的装备全都是特制品,最容易与军队装备区别的就是箭。由于必须以一定的品质订购庞大的数量,纳入军方的箭是使用鸭毛来制作箭矢;而骑士团用箭的箭羽,则是使用——皇太子坚持的——珍贵的雪白鹰羽毛所制成。
  米歇尔用颤抖的手捡起的,正是骑士团那拥有纯白箭羽的箭。
  「这是猊下亲手拔出的箭,无庸置疑肯定是插在里希堤那赫卿背后的箭……问题在于,究竟是谁射出这支箭的?想当然尔,落魄的山贼绝不可能拥有这种箭,那自然便是骑士团某人射的。」
  皇太子绕过桌子,来到米歇尔等人的面前,不知何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细长的剑。
  「……除了四个当事人以外,没有一个人看到你们和里希堤那赫卿打斗的场面。这代表只有你们四个人在现场。对吧?」
  「是……是的……」
  「也就是说,除了你们三人以外,没有人会朝里希堤那赫卿射箭对吧?他又不可能自己射自己的背后。好了,是谁射的?受到里希堤那赫卿出其不意的攻击,一瞬间被打倒,在猊下帮忙治疗之前,一直痛苦呻吟的你们三人之中,究竟是谁从背后放箭射他?」
  「那……那是……」
  米歇尔一时词穷,沉默不语。他近距离凝视着悄悄放在他肩上的皇太子的剑,再次淌下汗水。其他两人也早已吐不出辩解的话语,不停发抖。
  皇太子以剑脊拍打米歇尔的脸颊,低哺道:
  「……你们满口谎言呢。」
  「殿……殿下——」
  「这个骑士团不需要弱小的家伙,但也不需要骗人精。因为会说谎骗人,就代表对我不忠。」
  皇太子挥了一下剑后,将剑收进剑鞘,然后回到早餐的座位上。
  「要在这里弄清楚是非对错也未尝不可,只是真的那么做的话,应该会给博列洛家带来各式各样的不便吧。所以,我刚才也说过了吧。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并不想那么做。知道的话,就乖乖接受现实吧。」
  「请……请您重新考虑,殿下!拜托您!请不要将我除名——」
  「你真蠢耶。」
  皇太子冷冷地凝视拚命恳求他的米歇尔,伸手去拿无花果。
  「——就算要偷袭,干嘛用平常自己使用的弓箭啊?又弱又爱说谎,脑子还这么笨,这种差劲透顶的人,我未来的骑士团不需要……拜托你不要让我说这么多过。」
  「殿下!」
  「一大早就没完没了……说一堆无聊的藉口,看来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嘛。一到塞卢素尔,我会准备一辆马车,你们三人就搭那辆马车回首都吧。然后,在正式的通知下来之前,在自家反省。」
  「怎……怎么这样……」
  「要是不能遵守,可就不只除名处分那么简单了。我会告诉你父亲,禁止所有博列洛家的人进出王宫。」
  「……!」
  喉咙深处发出奇妙的声音后,米歇尔再也不发一语。想必是终于理解不管他再怎挣扎,都已经无法抚平皇太子的怒气,一个弄不好,甚至还可能受到更严苛的惩罚吧。
  受到其他团员的催促,米歇尔三人从皇太子的面前退下后,路奇乌斯深深地低下头。
  「非常感谢您,殿下。」
  「我没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
  皇太子舔着沾到无花果汁的手指,露出微笑,之前冷漠的神情有如虚假般,从他的眼瞳里消逝。
  「——不过也罢,你就擅自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上吧。以后我会以某种形式要你报恩。」
  「是。」
  「唉……真是的,结果花了那么多时间。」
  连皇太子的早餐都吃得一干二净的夏琦菈,轻盈地跳下椅子,随手拍了拍路奇乌斯的屁股。
  「那么,路奇乌斯,我们去找何止没有头街,连见习生团员的资格都没了的那个里希堤那赫卿吧。吃完饭,我想去散散步帮助消化。」
  「是……」
  虽然米歇尔遭到处分一事令路奇乌斯心里头多少感到畅快一些,但一想到狄米塔尔的事情,心情还是很低落。皇太子语带叹息地对点头答应完后便垂下头的路奇乌斯说道:
  「——因为不能跟那三个人一起回首都,可以帮我告诉他,要他现在马上回去吗?」
  「……我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所以已经准备好了。」
  路奇乌斯轻轻低下头,与夏琦菈一同迩步出发。
  ※
  将小小的行囊绑在马鞍上,只要这样就完成回家的准备。因为有大队人马要准备,所以非常耗费时间,原本塞卢素尔与圣都的距离,单骑一匹马奔驰两天两夜便可到达。不需要什么行李。
  检查马绳和马蹬时,再怎么不愿也会看到缠绕在左手臂的绷带,令狄米塔尔劳动的手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
  他依稀记得自己差点被母亲杀死时的记忆片段。如今也常常会梦见,要他忘记也忘不了。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刚开始学习魔法时,他对使用火焰魔法有些抗拒,但他马上就克服了。现在看见火焰和用魔法产生火焰,也完全不会害怕。
  ——对原先这么以为的狄米塔尔来说,昨晚的失控令他十分惊讶,同时也带给他非常大的挫折。得知自己体内存在着自己无法驾驭的东西时,那种恐惧与绝望是各种言语无法道尽的。
  更重要的是,由于自己处事不当,不仅让自己的立场变得难堪,还连累到路奇乌斯。要是有个差错,很可能两人一起没命。
  正当狄米塔尔闷闷不乐地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便看见路奇乌斯和夏琦菈朝自己走来。
  他吸了吸鼻子,用缠着绷带的手臂擦拭眼角,火辣的疼痛窜过体内,像是抽了自己怯懦的心灵一鞭。
  「狄米塔尔……」
  「你啊,就是那个呀,被除名了。」
  路奇乌斯一副难以启齿地呼唤他的名字,站在他身旁的夏琦菈则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虽然多半猜想到可能会有这种后果,但受到的打击之所以比想像中来得轻,或许是因为夏琦菈说话语气的关系吧。最起码,他不希望这个有点猖狂的猊下露出沮丧的表情,也是事实。
  「抱歉,小狄。我怎样也保不住你。」
  路奇乌斯垂下双眼,以沉痛的表情低喃道。
  「……不,没关系。怎么想都是我自己不好。」
  如果在路奇乌斯叮咛自己之前,自己再稍微三思而后行的话,也不会招来米歇尔等人额外的憎恨。再说,他也承认魔力会失控,是自己的不成熟所导致的结果。
  「喂、喂,我说你啊!」
  原先来回仰望着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的夏琦菈,一脸不满地揍了狄米塔尔的肚子一拳。
  「最后帮丁你的可是我耶!可是你却没有好好向我道谢,丢了工作的里希堤那赫卿。」
  「啊~好啦、好啦,非常感谢您的帮忙。」
  狄米塔尔抚摸着夏琦荭的头,草率地道了谢,虽然有些生硬,但他发现自己总算笑了出来,想哭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真是受不了……你用这种态度,我就不给你建议罗!」
  「我不需要。」
  「喂,小狄!」
  路奇乌斯指责不留情面打算拒绝的狄米塔尔,在夏琦菈的面前单膝跪下。
  五阴问是什么样的建议?如果对今后的狄米塔尔有所帮助,请务必给予建盖?」
  「……我就看在精神可嘉的路奇乌斯的面子上,告诉你好了。」
  夏琦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咙喉,双手交叉放在身后,开始绕着两位年轻人的周围转起圈来。
  「……这次的裁决,我想殿下也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难处,而小狄也痛感自己处事的不周到,不过……」
  「不过?」
  「奥尔薇特搞不好会有所怨兽?毕竟她似乎很溺爱你嘛。」
  夏琦茇抬头瞥了一眼狄米塔尔,她的表情没有半点戏谑。
  「——要是那个女人打算插手干涉殿下的裁决,你们两人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她。要不然有可能又会演变成将博列洛家牵扯进来的大麻烦。」
  「我明白了。我会劝告家母。」
  「另外还有一件事。小狄拥有很棒的素质,但也存在着无法随心所欲控制魔力的不安定感。昨晚似乎因为濒临死亡的危险才导致魔力失控,但这样下去,也许每次使用大规模的攻击魔法时,都会发生那样的状态。」
  「……简单来说,是要我别使用魔法吗?」
  「我没有要你完全不使用。只是在说大规模的魔法往往都伴随着那种风险。总之,在你还无法完全掌控魔力时,不要想说要使用那种会『砰!』『轰隆!』看起来很威风的魔法。」
  「…………」
  狄米塔尔紧盯着自己的左手。就算被骑士团除名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如果连大规模的攻击魔法都无法使用,那么也无法以魔法士的身分进入军队。狄米塔尔想出人头地,为了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效劳的梦想,实际上可说是已经无力实现了吧。
  「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咦?」
  夏琦菈将一封信递给呆若木鸡的狄米塔尔。
  「回到首都后,去拜访在军队工厂工作的我的老朋友吧。这是介绍信。」
  「猊下的老朋友……?」
  「嗯。他那个人非常古怪,不过正在做有点好玩的研究。」
  夏琦菈一脸骄傲地挺起她单薄的胸部,搔了搔鼻头。
  「——如果是那个怪人,应该可以想出不让你的魔力失控,又能活用它的方法喔。」
  「……谢谢您。」
  狄米塔尔将紧握的信塞进怀中,踏上马钟。
  「回去路上小心喔,小狄!」
  路奇乌斯将夏琦菈抱离发出高亢嘶鸣声的马匹身边,大声呼喊道:
  「如果难以面对母亲大人,暂时住在镇上的旅馆里也行!等我完成任务后,再一起回去吧!」
  「路奇乌斯……你真的太过保护他了啦。」
  隐约听见夏琦菈的笑声,但狄米塔尔已经没有回过头张望。留下儿时玩伴和娇小的神巫,狄米塔尔骑乘的马匹,不断加快速度。
  拉着马绳的左手的痛楚,看来暂时不会消失,但那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对现在的狄米塔尔而言,重要的是,以后他该何去何从。
  如果无法对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有所益助,那么甚至被亲生母亲抛弃的自己究竟有何价值?被赶出骑士团,也无法成为魔法士的现在,狄米塔尔该如何是好?
  「————」
  狄米塔尔紧咬着嘴唇,脸颊流下两行热泪。
  至今仍看不见该前进的道路,狭米塔尔只是穿越田园风景,朝首都一个劲儿地策马奔驰在笔直的街道上。
  La cronica del AHMAD  永世神巫与落第骑士  完


  La cronica del AHMAD
  雨天,蜜月的终结

  王室法典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在亚默德,王室里的所有男人都拥有王位继承权,而女人则没有。
  亚默德从来没有立过女王,恐怕从今尔后也不会发生吧。
  像这种没有继承权的女子,粗略而言,有两条路可走。
  一种是嫁入其他家族,另一种则是招赘,振兴新的家族。
  现任王妃阿慕德娜的娘家贝蒙迪斯家,以及瓦蕾莉雅的老家柯斯塔库塔家,都是因为这样的缘由,而从王家划分出来的家系,


  先不论贵族社会,在一般市民的生活中,通常太阳西沉后,就赶紧将该做的事情做完,晚上立刻上床睡觉,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若是熬夜,会消耗一定的灯油或蜡烛,换言之,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浪费。
  到了夜晚依然灯火通明的,不是经济富裕的贵族和富商,要不然顶多就是酒吧和旅馆吧。
  因此,除了闹市之外——虽说是大陆第一的都市——夜晚一降临,四周自然是一片漆黑。
  在这样的时刻,王宫派来的紧急密使来到了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家。因为国王亲自传唤她。
  「说什么要对任何人保密……不管怎样还不是瞒不过家人。」
  像是要避人耳目一般,瓦蕾莉雅披着黑色斗篷走出屋子,噘起嘴嘟哝道。使者都说了「紧急万分,最高机密……」瓦蕾莉雅的父亲还一直死命地追问究竟有何要事,吵嚷不休,害她费了大半时间才出门。
  「以后要派使者到我家来时,得别让父亲大人发现才行……」
  瓦蕾莉雅提着小提灯,一边低声嘟囔,行走于夜路上。
  柯斯塔库塔家比旧城区来得内侧,也就是位于靠近王宫的区域,因此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出没。与平民区不同,治安虽然不怎么差,但偶尔会有盗贼锁定贵族的宅邸,因此不能松懈。
  当然,就算此时此地有那种可恶的窃贼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凭瓦蕾莉雅的实力轻易地就能反过来打倒他吧。以右手的魔纹三两下将他烧得焦黑,又留他一条狗命,是轻而易擧的事。
  说是那么说,要是真碰到窃贼,还是会受到惊吓,她可是敬谢不敏。如果可以,瓦蕾莉雅才不想碰到什么窃贼,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喂。」
  「噫!」
  突然有人从背后的阴暗处出声叫她,瓦蕾莉雅反射性地在右手的食指燃起魔法之光,回头查看。
  「别发射喔……会引起火灾。」
  抓住瓦蕾莉雅指向自己的指尖的,是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狄米塔尔。
  「你……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王宫也有派人传唤你吧?有任务指派给你,当然也会传唤我啊。」
  狄米塔尔放开瓦蕾莉雅的手,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就……就算是这样,竟然故意偷偷跟在我后面,也太恶劣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自我意识过剩也该有个限度。走路不出声对我来说是平常的走路方式,我要去的地方跟你一样,当然要走同一条路啊。谁要偷偷跟着你啊。你要是不喜欢有人走在你后头,那我先走吧。你慢慢跟上来。」
  「啊!等……等一下——」
  瓦蕾莉雅连忙追上快步向前走的狄米塔尔。
  「再说,你明明比我住得离王宫还近,为什么还在这种地方?每次都慢吞吞的。」
  「那……那是因为……不能坐马车啊——」
  「我也没坐啊。」
  「唔唔……你很烦耶。是因为父亲大人在那里大吵大闹,我才晚出门的啦!」
  「这样啊。你父亲那种个性,也拿他没辙。」
  说出这句话,露出奸诈笑容的狄米塔尔虽然令人火大,但瓦蕾莉雅却无法反驳。毕竟她父亲在各方面确实很麻烦。
  因此,瓦蕾莉雅故意咳了一声,转换话题。
  「——话说,在这种时间偷偷把我们叫去王宫,到底有什么事呢?」
  「谁知道。至少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反正应该是要命令我们去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任务吧。」
  「可是,叫我们过去的是国王陛下吧?」
  「信上是这么写的。」
  「国王下达不能公开的任务会是——」
  「在这里想那种事也没意义吧。马上就会知道了。」
  瓦蕾莉雅与狄米塔尔从卫兵们严守的佣门进入王宫,随后被带往执务室。
  「——喔,抱歉啊。」
  巨大的壁毯与圆桌为其象征的广大执务室里,也许因为深夜,或者是此次为避人耳目、非正式谒见的绿故吧,只有最低限度的灯光照明,除了国王在此等候外,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国王随和地向前来的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两人说话,招招手要两人过来灯光旁边,然后坐在椅子上。
  「其实我有机密的任务想要拜托你们。」
  国王用宛如拜托人去跑腿般的轻松语气,马上切入正题。
  「——其实,近期之内,我家那口子就要回来了。」
  「我家那口子……?」
  瓦蕾莉雅无法理解国王所说为何意,歪了歪头反问道。于是,狄米塔尔便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瓦蕾莉雅,在她耳畔说道:
  「……动动脑筋吧。陛下说的是王妃殿下。」
  「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你听不懂吗?」
  国王豪爽地哈哈大笑,搔了搔头,重新向两人说明:
  「你们知道最近阿慕德娜身体不适,回娘家了吧?」
  「是的。」
  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的正妃阿慕德娜,是个以个性温和、雍容的美女而广为人知。由于是葛卢姆的实力派贝蒙迪斯公的独生女,家世也很良好,但却不会因此狗眼看人低,是个善良的女子,这是市井小民对她的评价。
  只是,她天生便体弱多病,近半年来都回老家疗养。国王便乘机到处游走各方情妇的住所玩乐——这种事,不便在此多说。
  「——阿慕德娜她啊,身体已经康复,所以要回来鲁奥玛。」
  「那真是可喜可贺。」
  狄米塔尔立刻献上祝福的话语。这名少年真的在这方面很精明,应该算是世故吧。他的所做所为当然是正确的,但就是因为太过八面玲珑,反而让瓦蕾莉雅觉得自己是个不体贴的人,令她有些恼火。
  国王一点儿也不明白瓦蕾莉雅的心思,继续说道:
  「所以,我想请你们去迎接阿慕德娜。」
  「到葛卢姆……去迎接王妃殿下吗?」
  「没错。然后,再护送她回鲁奥玛……不过,要隐藏身分。」
  「如果是护卫王妃殿下的话,我们当然非常乐意接下这个命令……只是,为何要隐藏身分?」
  像阿慕德娜这种身分地位的人,当然必须请人护卫,这件事倒是没什么问题。虽然有些在意为什么选上他们两人担纲这份任务,不过只要想成是国王认同自己的实力的话,也能说得过去。
  而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瓦蕾莉雅他们非得隐藏身分不可。
  狄米塔尔面不改色地出声询问:
  「……如果要护卫王妃殿下,指派国军,或是皇太子殿下的骑士团不是比较好吗?」
  「不能这样做。我不希望她回宫的事情太过张扬。应该说,我不希望沿途的城镇和村庄的人知道我那口子要回都城。」
  「秘密返都……是吗?」
  狄米塔尔眯起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副表情就像是自己一个人领悟了什么道理一样。宛如像在对她说:「你真迟钝!」一般,这又令瓦蕾莉雅胸中燃起一把怒火。
  她压抑住内心轻微的愤怒,询问道: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瓦蕾莉雅认为,既然王妃身体康复,不是应该反而有必要大肆宣传给这段时间担心她身体健康的民众知道吗?
  然而,国王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告知为何不那么做的理由。
  相对地,国王将两封封缄的书信和一只小袋子放在圆桌上。
  「——总之,我已经写好要给王妃和岳父大人的介绍信。你们带着这个赶快前往葛卢姆的离宫。这是盘缠。」
  「咦!赶……赶快……是现在立刻动身吗?」
  「没错。」
  国王像是在表达「那还用说吗」似地,用力地点了点头,一瞬间收起他那风格十足的从容笑脸,低声说道: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阿慕德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罗。」
  「咦……?」
  瓦蕾莉雅原本打算反问:「那是什么意思?」,但国王抢先一步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两人的背。
  「总之,拜托你们两位罗。」
  「……属下明白。一切交给我们。」
  狄米塔尔微微皱起眉头,点头答应。
  「喂——」
  「那么,我们立刻就出发。」
  瓦蕾莉雅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连忙试图打岔,但是狄米塔尔把手伸到她的背后,毫不客气地撞了她一下,让她闭上嘴。狄米塔尔拿起书信和放了盘缠的袋子,将右手放在胸前,恭敬地低下头行过一礼。
  「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耶!」
  无法接受的瓦蕾莉雅,气呼呼地对将自己拖出执务室的狄米塔尔大声怒吼。
  「陛下政务繁忙。不要劳烦他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才不是芜聊的问题呢!」
  咆哮的声音响彻整个夜晚的王宫,令瓦蕾莉雅不禁缩起脖子。深夜的王宫里,赫赫有名的神巫柯斯塔库塔猊下和他的专属纹章官发生口角,这事万一要是传出去,可就糟糕了。
  瓦蕾莉雅压低声音,追上脚步飞快的狄米塔尔。
  「真是的……因为是退役军人的关系吗?陛下完全不懂得控制力道——」
  瓦蕾莉雅揉了揉自己的背,嘟哝道。
  「你真的很聒噪耶。」
  照理说也被陛下拍打背部的狄米塔尔,用冷静的眼神俯看瓦蕾莉雅说道:
  「要是真的那么痛的话,我帮你看看。脱掉。现在马上在这里把衣服脱了。」
  「什么……」
  「不想脱就闭嘴。抱怨陛下代表什么意义,稍微思考过后再说话。」
  「唔——」
  瓦蕾莉雅回头看向背后朝他们敬礼的卫兵,沉默不语。如果是那个国王陛下,就算瓦蕾莉雅多多少少发点牢骚,他也不会认为是不尊敬,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肝火,不过周遭的人会怎么解读又另当别论了。要是传出「国王和神巫之间闹不和!」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瓦蕾莉雅忍住不满,轻轻地吐出怒气。
  「……话说回来,我根本没去过葛卢姆。你呢?」
  「我也没有实际到访过,不过以前在封印骑士团的时候,曾经到过附近。也有地图可看,但是有点旧就是了。没问题的。」
  「对,你提到了。到底为什么不指派封印骑士团护送王妃呢?」
  如果是受国民爱戴的阿慕德娜王妃返回都城,不是才更应该威风地带着封印骑士团游行吗?团长是阿慕德娜的亲生儿子皇太子,而且也听说首席神巫夏琦菈猊下去年回乡时,也是由封印骑士团担任护卫。
  瓦蕾莉雅来到篝火燃烧的王宫内庭院,露出沉思的表情低喃道:
  「……唔,可能是王妃殿下不喜欢大张旗鼓的游行,就算是这样好了,事实上派遣国军担任护卫,一边向沿路的民众展示,一边返回首都,这样比较安全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想嘛,如果是亚默德的正规军,没有护卫比他们更优秀了吧。」
  而且,只要利用军队的机动性,也能事先通知,确保沿途上或旅舍的安全。再说了,没有几个人会不要命地闯进受到军队保护的大队人马。在王妃从马车的窗户里悠闲地露出脸,跟大家挥手时受到攻击——只要不发生这种事,可说是应能确保王妃的安全吧。为了避免没必要的纷争,有时还是需要示威行动的吧?瓦蕾莉雅这么想。
  「找军队或骑土团担任王妃殿下的护卫……就算他们行不通,比如说可以找我同行,只要大肆宣传,该怎么说呢,应该可以发挥那个……吓……吓什么——」
  「吓阻作用。」
  「对,就是那个!可以利用那个吓阻作用,防范不肖歹徒的袭击于未然。」
  「少在那罗哩叭嗦一大堆的。」
  瓦蕾莉雅有些自豪地拍了一下手心,却被狄米塔尔冷冷地泼了一身冷水。
  「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陛下也一定早就发现了。你难道不懂他是故意叫我们这样做的吗?」
  「我……我知道啦……」
  「不过,你难得会像这样想到正经的点子,这点倒是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不用你多管闲事!」
  「也就是说,陛下有他旁门左道的想法吧?」
  「……啥?」
  听见狄米塔尔意味深长的语气,瓦蕾莉雅发出错愕的声音。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这不是正经的任务。就连实际上被指派任务的我们,都还不知道其中隐含了什么重大事情。怎么可能是正经事嘛。」
  狄米塔尔按住放有书信的胸口,有些讽刺地扬起嘴角。
  「——不管怎样,陛下的命令是绝对的。既然接受了,就不能反悔。快点出发吧。」
  「咦!现在吗?你是认真的?」
  「陛下不是要我们立刻动身吗?」
  「可……可是,那贝琪娜呢……?」
  「要是带那种引人注目的粉红色家伙去当王妃殿下的护卫,身分马上就会曝光。这次不能带她去。」

  「不过,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只要弄到一匹健壮的马。」
  「可是,还要换衣服什么的——」
  「这是要隐瞒身分的极机密任务,总之不需要穿神巫的正式服装,再说,你要是回家,你那个老爸肯定会闹个不停吧?」
  「唔……」
  她确实忘了这件事。出门时吵得不可开交,瓦蕾莉雅的父亲大概还没入睡,等着女儿回家吧。要是这时候大摇大摆地回去,真的不知道下次要何时才能出门。
  「只要能顺利见到王妃殿下,其他的事自然会有办法。在那之前,就先用这袋凑合凑合吧。」
  里面应该是金币吧,狄米塔尔将发出当啷声响的袋子抛上抛下地把玩着,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
  阿慕德娜的故乡葛卢姆,位于从亚默德的圣都鲁奥玛沿着街道策马奔腾约两天左右的地方。
  在覆盖着柔软草地的葛卢姆周边丘陵地带,自古以来就施行羊只的放牧。葛卢姆的经济理当可说是以牧羊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虽然知道这点小知识,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无法想像这情况有多蓬勃吧。
  城镇本身的规模,当然是鲁奥玛更胜一筹。不过,这小而井然有序的城镇全体,充满了热气,若要比喻的话,感觉就像将鲁奥玛的市场整个扩大一样。
  大大小小的巷弄里,到处看得见毛绒绒的羊毛块、经过加工的纺织品,以及明明下是在市场,却在进行买卖的人们身影,另外也有牧童带领着刚剃完毛的羊群,漫步在大街上的情景。附近酒吧飘来的,应该是烤羊肉串的香味吧。把烤羊肉串拿来当下酒菜,大白天就开始畅饮英国啤酒,瘫坐在路旁的醉鬼也不只一两人。
  总之——没错,就是十分嘈杂。
  不过,瓦蕾莉雅却觉得这种纷乱既爽朗又讨喜、朝气蓬勃。在明亮的阳光下来去匆匆的民众身影,或许正说明了他们大致上是幸福的吧。
  「……什么味道啊,好臭喔。」
  瓦蕾莉雅原本探头探脑看着初次到访的街头情景,却闻到一股压过烤羊肉香味、飘散而来的异臭,因而皱起眉头。好像某种东西腐烂的味道——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瓦蕾莉雅而言,这味道她并不怎么熟悉。
  「是那玩意儿吧。」
  装扮平凡,身穿与平时不同的朴素背心和裤子的狄米塔尔,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往面对道路的两层房屋的屋顶上看去。
  「?」
  抬头往上看的瓦蕾莉雅,现在也穿着简朴的棉质服装。看在当地人的眼里,他们大概是刚从某处来到这个葛卢姆的旅人吧。
  「……那是什么?」
  「大概在晒羊皮吧?」
  的确,板子上钉着毛被剃短的羊皮,排列在屋顶上。由于这个气候的关系,已经开始腐败了吧。
  「那是在干嘛?晒干了之后要做什么?」
  「我听说像那样把皮晒乾,让它稍微腐败之后,会比较好剥皮。大概是要拿来做羊皮纸吧。因为这这一带的羊,毛色大多比较白。白色羊皮纸是由白毛羊做成的。」
  「这样啊——」
  鲁奥玛附近有几个制纸技术发达的村庄,已经大量生产品质良好的纸张了,羊皮纸的需求量还是供不应求。羊皮纸似乎与毛织品、皮制品、食用肉一样,是这个葛卢姆的特产之一。
  「这个城镇真的是以羊只为中心发展经济的呢……话说,你在干嘛啊,狄米塔尔?」
  不经意一看,狄米塔尔正对着坐在路旁的老人,指着一路骑乘到这里的马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久后,狄米塔尔从那名老人手中接过几枚银币,然后把马绳交给他。
  「咦?喂,你把马卖掉啦?」
  「不管怎样,潜入离宫都不需要马。只会变成包袱罢了。」
  总之,绝不能向王妃和贝蒙迪斯公以外的人表明身分,必须隐藏真面目,以护卫的身分潜入队伍当中——这是国王的指示。所以瓦蕾莉雅两人首先得想办法潜入离宫,偷偷接触王妃或贝蒙迪斯公才行。
  狄米塔尔重新披好斗篷,遮住巨大的剑,走在平缓的石板坡道上。瓦蕾莉雅与他并肩同行,不经意地问道:
  「我听说葛卢姆离宫非常小,是真的吗?」
  「没什么小不小的,好像就是那间了。」
  「——咦?」
  狄米塔尔手指的,是前方可见的高墙。与其说是墙,或许该说是城墙比较恰当吧。周围也确实有濠沟围绕。
  「那间……咦?那不是守备有点森严的富豪家吗?」
  「也是,一般不会认为王族的离宫就位于城镇的正中央吧……不过,那似乎就是如假包换的葛卢姆离宫喔。」
  狄米塔尔瞥了一眼从怀中拿出的地图,莞尔一笑。
  「——虽然被称之为离宫,但听说原本是贝蒙迪斯公的宅邸。我曾经耳闻是经过增建和改建,改造成有品味的小宫殿风。」
  「这一带原本是贝蒙迪斯公的领地对吧?」
  「是啊。听说国王陛下当初打算帮王妃殿下盖一座离宫时,王妃殿下好像说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做那么奢侈的事。所以,贝蒙迪斯公就提供自己的宅邸,改建成现在的离宫。」
  王妃阿慕德娜,或许是因为自己体弱多病的关系,会捐款给贫穷的人们,或是以个人财产在鲁奥玛兴建慈善医院,以慈悲为怀的个性广为人知。拒绝为自己建造新宫殿,实在很像阿慕德娜会做的事。
  上述的葛卢姆离宫——应该说是贝蒙迪斯公的宅邸,几乎位于城镇中心。在旧城塞都市,城主的宅邸多建造来当成发生急紧状况时的最终防卫据点,或许这里也是同样的状况吧,那道高耸的城墙和濠沟的存在道出了这一点。然而之所以感觉不到压迫感,想必是因为正面的城门大开,吊桥也放下来的缘故吧。
  而实际上,载着葡萄酒桶的马车,现在正接受完城门守卫的盘查,很平常地进入城墙的内侧。对镇上的居民似乎挺开放的。
  「气氛是不差啦……但王妃逗留在这里,未免太松懈了吧。」
  直盯着城门守卫观察的狄米塔尔,轻声嘟哝道。
  「这地方的风土民情就是这么悠闲吧?搞不好根本不需要护卫。」
  「就算王妃殿下和贝蒙迪斯公说不需要,但我们是奉国王敕令行动,哪能厚着脸皮回去啊!」
  狄米塔尔观察离宫周边人来人往一阵子后,开始沿着濠沟前进。
  「……虽然城门守卫戒备松解,但这里的居民耳目众多。要不被在这一带闲晃的民众发现潜入宫内,不是件简单的事呢。」
  「等太阳下山比较好吧?」
  「再怎么样,晚上应该都会有哨兵在城墙上站哨吧。况且,等到晚上太浪费时间了。」
  狄米塔尔从斗篷底下露出卷起袖子的右手臂。手臂上蓝黑色的线条已经隐约闪耀着光芒。
  「咦?你该不会要——」
  「虽然有许多只眼睛在盯着,但并非所有人眼睛眨都不眨地在监视。简单来说,只要不被人看见我们入侵的瞬间就得了。」
  狄米塔尔露出狡诈的笑容,突然伸手环抱住瓦蕾莉雅的腰,往地面一踹,一口气飞越濠沟。
  「————」
  朝不自然的方向加速度前进,视野的色彩目不暇给地变化。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害瓦蕾莉雅有些头昏眼花。
  「……看来总算是没被人发现呢。」
  蓦然回过神后,瓦蕾莉雅已瘫坐在阴凉的树荫下,身旁的狄米塔尔则一动也不动地竖起耳朵倾听周遭的动静。
  四周十分地静谧。只隔着一道墙,却感觉那股充满活力的城镇喧嚣离得好远。顺带一提,也没有听见发现入侵者而骚动的声音。
  「如——如果要潜入离宫,希……希望你先说一声好吗……」
  「我不想错过那个时机。」
  「就算这样……好,算……算了。」
  瓦蕾莉雅抱着微微发抖的膝盖,甩了甩头。
  「……所以呢,这里是哪里?」
  「离宫后面的树林里。」
  在花楸树的树荫下歇一口气,狄米塔尔窥伺着周遭的情况。
  「说到疗养中的王妃平常会待的地方,应该就是宅邸里最安静的场所吧。而且我听说王妃喜欢照顾庭院的花花草草。」
  穿过树林后,有个漂浮着大小莲叶的池塘,周围装饰着许多美丽的花朵。池畔的小凉亭上攀附着绿色的常春藤,主动担任制造凉爽阴影的角色。就算在门外汉的眼里看来,也是个打理完善的雅致庭园。
  「应该是王妃殿下照料的吧?那么,只要在这里等待,她早晚会出现。」
  「那么,在她来之前我先稍微——」
  「休息一下。」瓦蕾莉雅说完这句话.倚着树干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狄米塔尔却立刻低声说道:
  「说人人到呢。」
  「咦?」
  瓦蕾莉雅急忙跪立,望向池塘。
  「啊,真的耶……」
  可以看见几个人影从池塘的对面穿过白色拱门走来。那是一名穿着简朴,作工却看起来十分精细的洋装,外头加上一件长袍的美女,以及服侍她的两名看似侍女的中年女性。
  狄米塔尔小声询问瓦蕾莉雅:
  「你应该有看过王妃殿下吧?」
  「嗯。」
  自从被选为神巫候选人之后,瓦蕾莉雅就不知出入王宫多少次,虽然没有直接与王妃交谈过,但曾经见过她。穿着洋装的美女肯定是王妃阿慕德娜本人没错。
  「她就是王妃殿下,绝不会有错。」
  「是吗?」
  距离太遥远,实在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声音。不过,观察她们的样子后,大概可以了解她们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对话。想亲自照顾花朵的王妃,与想代劳此事而感到困惑的侍女——双方正互相抢夺洒水壶,大概就是因为那种理由吧。
  不久后,两名侍女奉王妃的某种命令,拿着空水桶走回拱门的另一方。
  「被命令去汲水吗……要上的话只能趁现在了。」
  「咦?」
  瓦蕾莉雅甚至来不及确认情况,狄米塔尔便走出花楸树的树荫,丝毫不戒备四周的状况,大摇大摆地走近王妃。
  「不好意思,打扰您放松时刻。」
  「哎呀?」
  原先哼着歌浇花的阿慕德娜王妃,听见狄米塔尔的声音回过头,露出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纳闷的表情。
  「你是——」
  「在下名为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王妃殿下。现在于魔法院担任纹章官一职,以前曾在皇太子殿下麾下的封印骑士团服务过。」
  「里希堤那赫……那么说来,是本院长大人的……」
  「本院长是家母的堂姊妹。」
  「对、对,就是这样。我记得以前有听以萨克提过呢。那么,那位是?」
  轻轾拍了拍手,点了好几次头的阿慕德娜,转移视线,望向瓦蕾莉雅。当瓦蕾莉雅连忙走向前时,狄米塔尔立即代为介绍:
  「这位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猊下。」
  「啊!」
  既然提到自己,总不能一直呆立在原地。瓦蕾莉雅将双手搁在胸前,不让裙摆展开地轻轻屈膝,低下头行礼。
  「不……不好意思,以这种姿态现身,阿慕德娜殿下。小女子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
  「哎呀,我从陛下捎来的信上有听说是谁当选了新的神巫,长得真的很可爱呢!朴素的服装也很适合你呢。」
  啪啪啪地不停拍手可能是她的习惯吧,阿慕德娜眼里闪耀着光芒,点着头。看来有关她为人温和又和蔼可亲的评价所言不假。
  「——哎呀、哎呀?不过真是奇怪呢。」
  拍手声突然停止,阿慕德娜歪了歪头。
  「为什么你们会在葛卢姆?打扮成这样,还从宅邸后方悄悄现身——」
  狄米塔尔在王妃的面前单膝跪下,从怀里取出书信递给王妃。
  「陛下真是的,竟然派猊下当使者紧急从鲁奥玛赶来,真是失礼的举动……」
  阿慕德娜以有些兴奋的表情拆开信封,然而摊开书信后,她的表情逐渐转变为疑惑。
  「这是……陛下写的吗?」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因为——」
  阿慕德娜依旧维持着疑惑的神情,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瓦蕾莉雅两人。
  「失礼了。」
  两人小心翼翼接下后,快速地浏览内容。
  信上详细写着国王对阿慕德娜回鲁奥玛时的指示。比如说,一行人的人数尽可能压到最低、在旅途中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是王妃一行人的身分、旅途中的警备体制全面交给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负责等等——
  瓦蕾莉雅不明白为何国王要指示得如此详尽。就连身为伴侣的阿慕德娜都不明白了,更违论瓦蕾莉雅了吧。
  不过,这时阿慕德娜的反应果然是国王的妃子。
  「——算了,这样也好。」
  露出沉思的表情也仅只片刻的时间,阿慕德娜随即又展露出可爱的温柔笑容,啪啪地拍了拍手。
  「是啊、是啊。这样反倒轻松许多了呢。因为可以全部交给你们负责嘛。对吧,猊下、里希堤那赫卿?」
  「呃……不,可是啊……」
  虽说要将一行人的警备工作交给瓦蕾莉雅两人负责,但要两人在隐藏身分的情况下这么做,实在很困难。首先,就连要怎么不被人怀疑而混进队伍当中,瓦蕾莉雅都丝毫没有头绪。
  瓦蕾莉雅掩盖她的困惑,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点了点头。
  「关于这件事——小狄……里希堤那赫卿,你来向王妃殿下说明。」
  虽然非常不悦,但如果是狄米塔尔,肯定正在思考能够顺利解决这方面问题的方法。瓦蕾莉雅把话丢给他后,狄米塔尔便微微扬起嘴角说道:
  「……首先,我想请您准备暂时的身分给我们。」
  「这话怎么说呢……?」
  「我们要不引起这座离宫的人怀疑,而加入回首都的行列,就需要任谁都不会怀疑的身分……比如说,像是王妃殿下的远房亲戚之类的。」
  「既然如此……对了、对了,就这么决定吧。」
  阿慕德娜依序指向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
  「你们是我母方的亲戚,为了到王宫伺候,所以要一起同行。这样如何?」
  「非常感谢您……如果能顺便介绍我们两人都会使用魔法,也能兼任一行人的护卫的话,那么就算我们在处理各方面的事务时,也不会遭人怀疑。」
  「那就这么决定罗。从今天开始,猊下要暂时自称为瓦蕾莉雅·沙佛尔卡达;里希堤那赫卿要自称为狄米塔尔·沙佛尔卡达喔。你们两人要当作是从我曾外祖母家来的。」
  「我们明白了。不过能劳烦您也将这件事情转达给贝蒙迪斯公吗?」
  「那是当然。」
  阿慕德娜暂时回头往拱门的方向看去,接着说道:
  「侍女们该不多该回来了。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飞越那道城墙过来的。」
  「那么你们也能够自己回去吧。可以请你们大约一小时后,普通地从正面拜访家父吗?我会事先吩咐守卫,要他们放行从沙佛尔卡达家来的人。」
  「在下明白了。」
  狄米塔尔向阿慕德娜深深地低头行过一礼,下一瞬间便横抱起瓦蕾莉雅,跳进树林里。一般不可能一个跳跃就到达目的地。那是唯有利用魔法强化的脚力才可能化为现实、令人惊异的跳跃力。
  侍女们随后便提着装满水的水桶回来。千钧一发,若是晚个一步,他们肯定会被侍女撞个正着吧。
  两人暂时躲在树荫里观察情况,但侍女们并没有发现有人入侵。很快地,王妃便拿着藏在长袍底下的国王的书信,回到了屋内。
  「……感觉暂时通过了最初的阶段——」
  「任务是要护送王妃殿下回鲁奥玛。别松懈。」
  狄米塔尔话中带刺地叮咛瓦蕾莉雅,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远方,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不过就算瓦蕾莉雅问他在想些什么,这家伙也肯定不会回答她吧。
  ※
  皇太子杰弗伦·以萨克在命名为「哲学之园」的温室里一边照料着蔷薇,一边对背后的部下说道:
  「之前提到……重新编制二军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有在进行吗?」
  「不是二军。」
  林德加德卿清了清咙喉,叮咛皇太子。
  「——请称之为『赤之左手』。」
  如此回答的林德加德本身穿着以深红色——绯红为基调的制服。与站在他身旁、穿着蓝色制服的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形成对比。
  「剩下的制服、斗篷、帽子等物品,虽然已经催促厂商加紧脚步制作,不过要全部凑齐,还需要一点时间……」
  「因为关于骑士团的所有用品,双方都有默契要是最高级的制品……」
  「那可不是我规定的喔,路奇乌斯。首开先例的可是杰弗伦十世,我的祖父喔。」
  以萨克回过头望向可说是如同自己左右手的两名年轻人,将花剪收进围裙的口袋。
  为了将封印骑士团转变为洗练的战斗集团,以萨克的计划从远征海德洛塔回都后,早已开始具体地付诸实行。已经告知不明白内情的团员们,为了让今后更加地活跃,所以要扩大规模,因此必须将巨大化的集团分成两团来管理。
  这两个集团,根据路奇乌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名称,命名为「赤之左手」与「青之右手」。其中,全聚集了一些不擅长实战的纨裤子弟、有名无实的集团,便是穿着与林德加德同样红色制服的「左手」
  自古以来,在亚默德的宫廷里有一种惯例,那便是地位崇高的人物会排列在谒见厅的右侧,换句话说,就是国王眼里的左侧。也就是说,亚默德的贵族认为左比右崇高。路奇乌斯之所以把左让给公子哥儿组,是在考量过这方面的感受后,所做出的决定。
  想必会被称呼为左军的这一团,将由副团长林德加德卿来统率。喜欢拿家世来说嘴的纨裤子弟们,应该也会听从有力贵族林德加德卿的指示吧。
  而继续穿着旧有蓝色制服的「右手」,则是聚集了无关家世的实力派,跟往常一样,是由路奇乌斯来统率。虽然形式上,左右副团长是以同等地位并排在团长以萨克的旗下,但实质上,他们右军才称得上是战斗集团的封印骑士团。
  「也罢,不管制服齐不齐,左军都还没有像样的任务。」
  「真令人焦躁……本来必须引退的我,现在决定要尽全力管理这个公子哥儿集团了。」
  林德加德卿的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苦笑。
  他最近因为孩子出生,父亲藉机要他继承当家的位子,虽然已经决定退团,但是皇太子以直到培育出能够指挥左军的人才为止的这个条件,延后他退团的时间。林德加德对大贵族富有影响力,但他却给予路奇乌斯很高的评价,也对以萨克的改革案表示赞同,老实说林德加德卿的引退,是非常大的损失。
  以萨克脱下手套和围裙,望向陪席的侍童,对他轻轻甩了甩手。
  「你先退下吧。」
  「是。」
  少年以细小的步伐快步走出温室后,以萨克唉声叹了一口大气,对路奇乌斯说道:
  「——我想立刻拜托右军出任务。」
  「什么任务?」
  「可以选派十名左右的优秀团长,到塔洛玛去吗?」
  「……塔洛玛吗?」
  光是听到塔洛玛这个地名,路奇乌斯便大概明白这个任务与什么事情有关,然而他此时却故意不去询问任务的内容。
  「真是成熟的应对方式呢,路奇乌斯。任务的详细内容都写在这里了,抵达当地之后再打开察看。只是,这是极机密的任务,千万不要引人注目。」
  「属下明白。」
  路奇乌斯从以萨克手中接下印上封蜡的封缄书信,点了点头。如果路奇乌斯猜想得没错,这势必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任务。
  「带领的团员,可以由我来挑选吗?」
  「无妨。啊,不过,或许带他去比较好喔。」
  「您揞的是谁?」
  「安海尔。得让他明白自己是加入了什么样的集团才行。」
  以萨克提出骑士团里最新进的团员之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
  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以假身分进入离宫的隔天,王妃便趁着清晨离开了葛卢姆。当然没有被城镇的居民发现。他们得知王妃返回鲁奥玛一事,应该会是在几天后吧。
  按照国王的指示,他们极力将一行人的人数减低到最少。服侍王妃生活琐事的侍女五名,其他还有搬运行李的男丁十名左右。加上狄米塔尔等人,这支队伍总共约二十人。小规模商队的人马都还比他们多,从旁人的眼里看来,大概就像哪里的小富婆在小旅行吧。
  在悠闲的田园风景中,瓦蕾莉雅望向在沿街树荫下稍事歇息的队伍,不知为何有些满足地点了点头。
  「顶多只要注意小偷就好了……不过,应该也没人会来偷吧。」
  天空的蓝,与在远处可见的草原上咩咩叫的羊群的白,描绘出鲜明的对比。看来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似乎擅自以为这种悠闲恬静的地方不会有坏人出没。
  往来于旁边街道上的,是前往葛卢姆的旅人、离开葛卢姆的旅人、商人——总之,交通量非常大。会在这里做出袭击一行人举动的,确实顶多只有非常缺钱的盗贼吧。
  「——不要离王妃太远。」
  狄米塔尔对正在深呼吸的瓦蕾莉雅如此耳语后,出声叫唤一行人准备出发。
  成功悄悄与王妃接触的狄米塔尔两人,宣称是阿慕德娜母方远亲的沙佛尔卡达家的人,当天便介绍给离宫的人认识。
  同时,贝蒙迪斯公还告知王妃将秘密返回鲁奥玛一事,以及队伍的护卫由狄米塔尔两人负责。之所以没有人对这点提出异议,似乎是因为之前从鲁奥玛返回葛卢姆时,才刚准备好大队人马,不管走到哪儿,沿途的人们就是会聚集过来,请民众让路非常累人,不过最重要的理由,还是因为不能让大病初愈的王妃太过操烦吧。
  至少目前为止,队伍一行人都愿意听从狄米塔尔的指示。原本以为会因为自己年纪轻而招来反感,不过看来王妃远亲的这个头衔,还是对庶民发挥了极大的功效。
  狄米塔尔探头望向王妃与瓦蕾莉雅乘坐的马车,詾问道:
  「王妃殿下,请问可以出发了吗?」
  「一切事情都交给你处理。我正在跟猊下聊天呢。」
  「好的……那么,猊下,殿下就拜托你了。」
  「我……我知道了。」
  或许是想配合狄米塔尔和王妃的对话吧,瓦蕾莉雅不知哪根筋不对地挺直背脊,装模作样地轻轻垂下头允诺。要是她平常也像这样态度沉着的话,狄米塔尔办起事来也会轻松许多,不过,只要旁边没有达宫贵人,这名少女肯定做不到吧。
  以包夹王妃马车的形式,前方行驶着侍女们乘坐的马车,后方则并列行驶着男丁以及装载行李的大型马车,狄米塔尔一个人跨在马上,移动到一行人的前方或后方,监视着全体人马。考虑到现实层面,狄米塔尔一个人能注意周到,这样的一行人已是极限了。
  考量到王妃的身体状况,必须尽量慢步前行,更甭说露宿了。最好预估要花五天以上才能抵达鲁奥玛。
  狄米塔尔在马上摊开地图,啃咬肉乾。往后他应该暂时无法有空暇静下来好好吃顿饭吧。
  ※
  「你怎么了,猊下?」
  「喔喔喔,没有,我没事。只是稍微不小心发呆了一下……」
  瓦蕾莉雅听见阿慕德娜的声音回过神,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
  「哎呀,看来猊下你是累了吧。这也难怪,毕竟你之前完成了好几项艰钜的任务嘛。」
  阿慕德娜如此说道,劝瓦蕾莉雅躺下。
  「那……那怎么行!怎么能做出如此失礼的事……」
  「哎呀,怎么会失礼呢。猊下你是我国少数三名神巫的其中之一……要是发生什么事,我可是会挨陛下骂的。」
  「所以说,我并不是身体不舒服……」
  阿慕德娜本身宛如像在诉说葛卢姆离宫那种开放的气息般,令人不觉得她是大国的王妃,是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女性。然而她的言行举止却不低俗,而是确实遵守该有的礼仪法度。
  换言之,阿慕德娜非常擅长优雅地穿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这样的阿慕德娜和瓦蕾莉雅,从葛卢姆出发后,就一直两人独处在小小的马车里。虽然一行人的护卫交给狄米塔尔负责就好,不过像这样陪伴阿慕德娜,其实精神上也很疲累。总之,阿慕德娜很喜欢聊天。

  「对了、对了,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阿慕德娜再次回到谈论以萨克年幼时期回忆的话题。顺带一提,前一个话题是,与国王相识相恋的经过。
  瓦蕾莉雅怀疑自己该不会是被派来陪王妃聊天的吧,这个时候,阿慕德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地开口:
  「……对了,猊下,你跟那位纹章宫大人是怎么样的关系呢?神巫的专属纹章宫是年轻男性,通常来说是不可能的吧。可是,你的身边跟着一个男性的纹章官,这表示——比如说,你们其实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之类的?」
  「才……才不——」
  「那么,是从小就互相承诺要结婚的未婚夫、未婚妻?」
  「更不是!」
  神巫搭配年轻男性确实是特例,但完全不是阿慕德娜瞎猜的那种理由。瓦蕾莉雅连忙否定阿慕德娜擅自认定的想法。
  「不……不可能的啦!这算是特例吧——是……是我那过度保护的父亲,要求我的纹章官要有担任护卫的力量,结果经过删去法,才决定是里希堤那赫卿……」
  「哎呀、哎呀,是那么没有情愫的理由吗?」
  「有的话才伤脑筋呢!」
  此时,有人叩叩敲了敲马车的窗户,刚才提到的纹章官大人从玻璃外面露出脸来。
  「好像有点吵闹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王妃的面前,狄米塔尔以不同于平常的礼貌态度询问。他大概是想说「嗓门太大罗」吧。
  「没……没事啦!」
  瓦蕾莉雅打开窗户,扔下这句话后又马上关起窗户,甚至唰一声地拉上窗帘。因为他是护卫,会关心情况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一想到被狄米塔尔一直盯着看,瓦蕾莉雅就静不下心来。
  「王妃殿下!在下要再三提醒您,请务必保密我们真正的身分!知道真相的只有王妃殿下和贝蒙迪斯公而已,这是国王陛下的——」
  「别担心,我明白。」
  或许是觉得瓦蕾莉雅慌张的态度很有趣吧,王妃以羽毛扇子遮住嘴角,恰然自得地笑了。
  ※
  拥有广大国土的亚默德,四处还留有好几处未开发的深远森林。要是不小心偏离了街道,有可能会在黑暗中徘徊好几天,那是隐含着这种恐怖的暗绿之海。
  塔洛玛是漂浮在那片海上的一座小岛——在森林中开垦一大块土地,建造而成的宿驿。森林里潜藏着熊、野狼,偶尔会遇到盗贼这种威胁,为了在此地活下去,人们聚集在一处,而寻求安全住宿处的旅人也会来到那里——不断重复这样的循环,塔洛玛才发展至今。没有知名农产品和特产的塔洛玛,之所以能成长为超越三干名人口规模的城镇,完全是因为它的地点条件。
  路奇乌斯等人昼夜兼行前往塔洛玛,来到还剩半天就能抵达塔洛玛宿驿的地方时,便偏离街道,让马匹在安静的河边休息。
  以萨克将选择同行团员一事交由路奇鸟斯负责,结果路奇乌斯选择带领口风特别紧的八名团员,以及以萨克所点名的安海尔·沙佛尔卡达出发。与其说是注重剑术和魔法能力,不如说是考虑到诚实、对王家的忠诚心而挑选出来的人选。虽然以萨克并没有特别吩咐些什么,但路奇乌斯认为这次的任务,应该需要这类的人来执行。
  路奇乌斯拿起皮囊,用里头装的麦芽啤酒来解渴,并且一边确认马具是否有松脱的状况后,望向远离其他团员,在一旁挥剑的安海尔。
  老实说,他的剑术并不怎么高明。虽然手法还很拙劣,先不论有没有才能,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是个新手。
  不过,姑且不论触术,他的确拥有魔法的才能。在远征海德洛塔时,他已经展现出十二万分的实力。
  「安海尔。」
  「啊,是!」
  安海尔看似稍微吓了一跳,连忙将剑收进剑鞘里,回头看向路奇乌斯。
  「你好像还没习惯骑马,还好吗?」
  「是……是的,没问题。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安海尔整理因汗水而黏贴在额头的浏海,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这名宛如少女般青涩的年轻人,若非穿着这身蓝色制服,实在看不出是封印骑士团的一员吧。
  「机会难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您问吧。」
  「你来骑士团之前,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你施展魔法的本领很高超,到底是在哪里修行的?」
  「我并没有特剔……在哪里修行,只是在自己家不断修练。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学习。」
  不用说,如果头脑不清晰,肯定无法成为本事高强的魔法士。然而,也并非只要头脑聪明,每个人都当得上魔法士。就连大国亚默德,十人中也只有一名魔法人才,而且也需要能发挥所才的环境——让他们接受专门的学习,并且能刻绘魔纹的环境。
  当然,安海尔不是一名鱼目混珠的魔法土这一点,在他被人推荐进骑士团时就已经确认完毕。在葛卢姆的魔法院分院,确确实实留下了当地纹章官在他身上刻绘魔纹的纪录。
  不过,可说正因为如此才反倒奇妙。那就是在分院刻绘了魔纹,踏出成为魔法士第一步的安海尔,为何没有在那里累积修行经验?
  也许是察觉到路奇乌斯对那一方面的事情抱有疑惑吧,安海尔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
  「我们家族在近一百年左右非常落魄……我们一族最后的希望,是期待我将来能飞黄腾达。因此全家出动来支援我,然后聘请知名的魔法土来当我的家庭教师,从我七岁开始,就密集地修练魔法。」
  似曾相识的故事,应该说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为了重建没落贵族的家门,而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家族中优秀的孩子身上,例如瓦蕾莉雅和卡琳也是这样,以及支撑着虽然绝称不上是大贵族,但是历史悠久的里希堤那赫家也是一样。这种人在骑士团也不在少数。
  简单来说,安海尔也是那类年轻人的其中之一吧。
  「别看我这样,沙佛尔卡达家可是王妃殿下母方远亲的古老门第。」
  「那还真是……抱歉,我之前不知道。」
  「不会,那是正常的。因为我们家族真的没落到已经没办法出席社交界……」
  既然没有进出鲁奥玛的社交圈,也就代表作为确认贵族身分依据的绅土录上没有记载他们的名字。因为工作性质,必须记住许多贵族名号的路奇乌斯,再怎么样都无法掌握没有记录在绅士录上的家族名号。
  「贝蒙迪斯公之所以推荐你的理由在于此吗……跟着家庭教师修行魔法后,就马上来到了鲁奥玛吗?」
  「没有,这半年左右都待在葛卢姆。」
  「葛卢姆?那么说来,是王妃殿下的——?」
  「是的。为了多少报答贝蒙迪斯公和王妃殿下的恩情,因此担任他们的护卫。」
  「皇太子殿下……知道你以前当过王妃殿下的护卫吗?」
  「知道。我已经事先告诉他了。」
  也就是说,他明明知道,却还瞒着路奇乌斯。确实是像爱恶作剧的以萨克的作风。不过另一方面,他也认为皇太子稍嫌太坏心眼了一些。虽然还没有看过命令书,因此无法确定,但他有预感这次的任务让还只有十六岁的新进团员同行,恐怕会对他太过残酷。
  路奇乌斯告知其他团员休息时间结束后,便踏上马镫。
  「……你……」
  「是的?」
  路奇农斯避免议其他人听见,以小声能音量说道:
  「知道我们等一下要前往的塔洛玛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吗?」
  「我听说是个大宿驿……」
  「只有这样?」
  「对……」
  「不知道就算了。到达之后再向你说明吧。」
  这次派遣曾经在葛卢姆护卫过王妃的新人,到塔洛玛执行极机密的任务——如果任务的内容正如路奇乌斯所想像的一样,那么以萨克的挖苦或许可说是有点太超过了。
  ※
  「——喂。」
  「唔嗯!」
  关窗熄灯,原本正想上床睡觉的瓦蕾莉雅,看见出现在阳台上的狄米塔尔,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声。
  「干……干嘛啦,狄米塔尔!王妃殿下已经就寝了喔!」
  瓦蕾莉雅压低嗓音,一边责问没礼貌的狄米塔尔,一边试图遮住阿慕德娜睡觉的床铺,不让狄米塔尔看见。
  「我就是想说殿下应该已经就寝才来的。反正你本来也打算睡觉对吧?」
  「唔……是……是没错啦——」
  「在你睡觉前,我有事想先跟你说。」
  狄米塔尔指向宽广房间的房门,说道:
  「——扣上门闩,从窗户爬上屋顶来。毕竟不能离王妃殿下太远。」
  说完后,狄米塔尔便踏上阳台的扶手,轻盈地一跃而上。
  「等一……真的很霸道耶!」
  瓦蕾莉雅固然对狄米塔尔不允许人反驳的强势态度感到恼火,却还是乖乖地扣上门闩。只要不强行突破,要进入这个房间就只能经由阳台穿过窗户了。也就是说,只要从屋顶上面监视阳台,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入侵的不肖之徒。
  瓦蕾莉雅确认过阿慕德娜安稳的睡颜后,走到阳台。稍微将精神集中于右脚,施展风之魔法,轻轻地飞舞上天空。
  旅程已经完成了一半。今天他们一行人也跟前几天一样,隐藏身分投宿城镇最大的——也就是干净又安全的旅馆。瓦蕾莉雅与阿慕德娜同房,严加守护她,也是一如往常做的事。
  不过,狄米塔尔半夜过来,把瓦蕾莉雅叫出去倒是第一次。
  一爬上倾斜度和缓的屋顶,狄米塔尔便坐下保养他的剑。虽然前往鲁奥玛的旅途中,一次也没有机会拔剑,可以的话,真想就这么都不拔剑地进入都城。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的计划。我要你明天早上向王妃殿下说明。」
  「计划?」
  「护卫的计划。我想明天会是最大的关卡。」
  「咦?」
  狄米塔尔的口吻,彷佛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瓦蕾莉雅在狄米塔尔的身旁坐下,压低嗓音地反问道:
  「你说最大的关卡……是什么意思?」
  「明天没有中途能休息的城镇和村庄。考虑到我们一行人马车行进的速度,我估计清晨离开这里后,穿过深邃森林里的街道,应该能勉强赶在日落前抵达下一个城镇。」
  「这有什么问题吗?又不是露宿野外,没关系吧?」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袭击,就是在明天的旅途,恐怕是在森林里。草木苍郁,不仅容易埋伏,而且就今天星星稀少的情况来看,明天可能会下雨。」
  「咦……?袭击?」
  瓦蕾莉雅反射性地仰望夜空,反覆思考狄米塔尔说的话。
  「就地势来判断,敌人若要布局、等待我们自投罗网的话,就只有森林前的这座城镇。他们大概也察觉到我们已经到达这里了吧……也就是说,明天确实会过袭。」
  「等——咦?这是怎样?」
  瓦蕾莉雅双眼圆睁,捂着嘴。
  说是需要护卫防止不肖之徒袭击,所以才交付两人这次的任务,这是事实没错,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一定会遇袭。话说,从狄米塔尔刚才的语气听来,像是连袭击者是谁都已经知道了。
  「等一下,狄米塔尔!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吧!」
  「我先声明,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考量喔。找我抱怨东抱怨西的,你是找错人了。」
  说出这样的开场白后,狄米塔尔开始娓娓道来。
  ※
  狄米塔尔受到传唤,说是有极机密的任务,因此他原本以为瓦蕾莉雅也铁定会在现场,不料在执务室等候的,只有国王一人。
  「——啊,柯斯塔库塔家的小姐等一下才会来喔。」
  或许是看穿狄米塔尔心中小小的困惑,杰弗伦·弗朗西斯克十一世咧嘴一笑。
  「我之所以先叫你来……是因为不太想让清纯的少女听见这话题。」
  先不论瓦蕾莉雅是不是清纯派,狄米塔尔推测应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
  「阿慕德娜近期之内会回来。」
  「恭喜陛下。」
  「是啊,嗯。身体康复确实是件值得恭喜的事。」
  向后靠在椅背上的国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搔了搔头。
  「……阿慕德娜可能被盯上性命了。」
  「暗杀——吗?不是绑架?」
  狄米塔尔眯细双眼。只要成为一国的王族,就经常伴随着可能被人杀害的危险,不过若单纯只拿阿慕德娜这个例子来说的话,倒是令人觉得意外。
  她确实是大国亚默德的王妃没错,既不是从他国嫁来,也一直以贤内助之姿,坚守在背后支持身为国王的丈夫的立场,一概不插嘴过问政治问题。换句话说,她并没有政治影响力。所以,如果阿慕德娜的存在会对大陆的情势带来影响,顶多只有在她被绑架的情况之下吧。
  「是暗杀……谁想要她的性命,我心里也有谱儿了。」
  国王稍稍清了清喉咙。
  「不过。说是暗杀,也还没实际下手,而且那个对象我们不好积极地主动出击。」
  「…………」
  光是王妃的暗杀计划,事情就已絰够重大了,对方似乎还是个不好动手的人物。狄米塔尔挺好奇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会令国王有所顾虑。
  「所以说……」
  从椅子站起身来的国王,轻轻拍了拍狄米塔尔的屑,低声说道:
  「——如果阿慕德娜回到这里时,护卫她的人数少,对方也会认为机不可失,执行计划吧。到时再逮住那个主犯,逼他招供,就能抓到主谋者。」
  「那是……以王妃殿下为诱饵,引幕后黑手上钩的意思吗?」
  「别说得那么白嘛。不过,确实是这样没错。」
  国王虽发出轻笑,眼里却不带一丝笑意。他的双眸隐含着足智多谋的光辉。
  「这会让王妃殿下暴露在危险之中。」
  「我十分清楚这个举动很自私。不过,这件事已经牵涉到敏感的政治问题。如果不是正当的理由,根本无法让政治运作,为此多多少少必须键而走险。」
  铤而走险的不是你,而是王妃吧。狄米塔尔在心中如此插嘴,深深地点了点头。
  不惜让自己最爱的王妃暴露在危险之中,也要揪出对方;必须拿到确切的证据,否则无法轻易出手的对象,人数十分有限。肯定是国内的有力人士——恐怕是某个大贵族吧。国王说话老是拐弯抹角,不打算说出谁是主谋者,对方大概是令他有所顾忌的人物吧。只是,至少狄米塔尔没必要在此时此地知道。
  国王抚摸长满胡子的下巴,语带叹息地说道:
  「——不过啊,这件事暂时别跟猊下说。她大概没办法藏住心思吧。」
  「我想也是。她个性也满清高的,若是听到要让王妃殿下暴露在危险之中,藉此引诱出刺客的话,就算是陆下,可能也会找您理论。」
  「那个小丫头,不仅个性好强,看起来还很顽固嘛。」
  国王耸了耸肩露出苦笑,递给狄米塔尔一封封缄的信书。那一瞬间,陛下脸上虚伪的笑容早已完全褪去。
  「——要是旅途中,我的计划成功引出贼人的话,你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阿慕德娜。」
  「属下会保护王妃殿下,令她毫发无伤。」
  「很好。要是让她受伤的话,我可是会让你人头落地。因为不能砍神巫的脑袋,我会让你一个人承担办事不力的罪名。」
  「属下明白。」
  国王的这番话,恐怕不是说笑或什么的,而是事实吧。虽然非常霸道又残醋,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来,也代表他交付了自己如此重要的任务。与其对国王抱持反感,狄米塔尔反而想利用国王亲自对自己下达密令一事,当作飞黄腾达的跳板。
  「保护阿慕德娜固然重要,但揪出主谋也同样重要。不要把贼人全杀了,留下活口逼他招出是奉谁的命令行动。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遵命。」
  「找出主谋后,就打开我刚才给你的命令书,遵照里面的指示行动。在那之前,绝对不要打开。」
  「是。」
  狄米塔尔将封缄的书信收进怀里,国王指向沉重的门扉,对他说道:
  「那么,你先离开王宫,再若无其事地跟猊下一起到这里来。之后,我会要求你们立刻动身,先去把马准备好。」
  「是。」
  虽然这位国王要求很多,不过狄米塔尔理解他是判断自己能够达成他的要求,便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行过一礼,离开了执务室。
  ※
  「——你在半路过到我之前,跟国王谈了那些话吗?话说,难道你不是偶然在那里遇见我,而是故意在那里等我的吗?」
  瓦蕾莉雅听完狄米塔尔述说他与国王之间的内幕后,眉头深锁,紧握拳头。
  「再说为什么陛下不把那么重要的事坦白跟我说?感觉好像不信任我,真令人受伤!」
  「是真的不信任你吧。」
  「啊!你这个人真是——!」
  「那么,如果国王当场跟你说真正的想法,你有办法乖乖照做吗?」
  「那……那个嘛——」
  要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隐藏身分,担任阿慕德娜的护卫一职,是为了故意让刺客有机可乘,容易下手,引出幕后黑手——狄米塔尔不认为瓦蕾莉雅听到这种话,会冷静得下来。想必会同情被当成诱饵的王妃,开始大呼小叫说「既然知道会过袭,就应该指派可靠的护卫」吧。
  虽然并不是想要称赞她,不过瓦蕾莉雅拥有那种温柔的心肠,以及偶尔抬头的麻烦正义感。隐瞒真相到现在这个瞬间,是正确的。
  狄米塔尔将磨完剑身的贾基尔卡收进剑鞘里,淡淡地说道:
  「……听好了。只要是人都会有恶意和算计。当然也有善意,不过当许多人聚集起来搞政治时,纯粹的善意根本没有出场的余地。要是我国执政的人,各个都正直清廉,没有恶意和算计的话,亚默德老早就被他国侵略毁灭了。说旬老掉矛的话,政治只谈清廉根本是死路一条。」
  「就算是这样——」
  「我们只要好好保护王妃殿下就好了……还是说,你没有自信?」
  「当……当然没问题!可是,跟政治怎样的无关,如果只有这条路可走的话,那就这么做,至少跟王妃殿下说一声……」
  「让她平白感到害怕吗?」
  「唔……」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老实说出口……话说回来,离开王妃殿下身边太久也不好。差不多该回房间了。明天还要早起。」
  「……嗯。」
  瓦蕾莉雅看似还想说些什么,反正肯定是发无意义的牢骚。狄米塔尔营造出不想再谈下去的氛围,赶她回房后,仰望着星星稀少的夜空,潮湿的风吹得他皱起了眉头。
  「看来明天会下一整天的雨了……」
  ※
  如狄米塔尔所料,隔天一大早便下起雨来。
  清晨——话虽如此,但因为是配合王妃的早起时刻,若是晴天,太阳老早就露脸了,在这种时间离开旅馆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总之今天先以在日落之前抵达下一个城镇为最优先要务,本来预定不像之前的旅途那样繁频的休息,要马不停蹄地前进,却因为下雨的关系,泥泞的地面妨碍马匹的行走速度。实际上,才刚过了正午,就已经开始产生比预定时间落后的情况。
  因为不停息的雨,和遮住阳光的阴天的缘故,视野非常差。坐在王妃马车的马夫座上,手持马绳的狄米塔尔,戴上保温性高的毛皮斗篷帽子,仰望着头上,吐出白色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马匹高亢的嘶鸣声,宛如震破不绝于耳的雨声般,响彻四周。
  「!」
  听见这个声音,前方侍女乘坐的马车便停了下来。可能是激动的马匹不听从马夫的指示了吧。前方的路不通,王妃的马车和跟在身后的家仆马车,自然也停了下来。
  「……真是的。」
  狄米塔尔轻抚着后颈项,站起身来。
  不久后,数骑人马从蜿蜒于森林里的街道前方,宛如驱逐黑暗般地靠近。刚才那声猛烈的嘶鸣声,就是这匹坐骑发出的吧。狄米塔尔回头一看,发现一行人的后方果然也有几匹坐骑溅起泥土逼近而来。
  狄米塔尔看见骑在马上的男人们的手申,拿着反射着微弱光芒的剑,便猛力拍打马车的屋顶,大声呐喊道:
  「有贼人!女人们快逃!男人们围住中央的马车!保护殿下!」
  听见这句话,披着朴素斗篷的中年妇女们便从前方的马车中,如字面上所形容,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一边尖叫一边奔进森林之中。紧接着从第三辆马车跳下来的男人们,别说保护王妃的马车了,甚至追随侍女们奔向幽暗之中。
  「……还真是优秀呢。」
  狄米塔尔目送转眼问逃之天天的随从们,横抱起同样坐在马夫座上的娇小侍女,一跃而起。
  「好了——」
  跳上大树枝干的狄米塔尔,俯看着突然现身在队伍前后方的男人们,瞧也不瞧逃跑的随从,跳下马匹,包围中央马车的情景。
  「那里的男人,给我下来!」
  其中一名贼人仰望狄米塔尔,大声吼叫,但狄米塔尔不理会他。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利用魔法强化脚力,他们说什么也无法跳上这里。
  「别管随从了!」
  另一个贼人以低沉的嗓音呐喊道。
  「——先解决王妃!」
  贼人们伴随着狂妄的杀气,将手搁在马车门上。
  下一瞬间,马车门开启的同时,数名男人随即被吹飞。
  「呀——」
  「咕……啊……!」
  跌倒在地的男人们,各个胸口正中央都装饰着巨大的烧伤,在泥泞中痛苦地呻吟着。其他的贼人愕然地凝视着这一幕,听见马车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赫然抬起头。
  「……你们就是刺客啊。」
  瓦蕾莉雅轻轻吹了吹竖起的食指,悠悠地走下马车,擦着腰左右张望。
  「什么……王……王妃呢!」
  「只有护卫——?」
  「虽然在王妃的面前说这种话,有点不好意思——」
  瓦蕾莉雅眯细双眼,在右手手背浮现深红的魔绞。
  「你们太放肆了!以为本小姐是谁啊!」
  瓦蕾莉雅将右手臂一挥,于是鲜红的火焰便在她和贼人们之间扩展开来。
  「呜哇!」
  「好烫!」
  被熊熊烈火灼烧,贼人们纷纷倒退了一步。
  在高处观赏这一慕的狄米塔尔,将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轻轻披在旁边的侍女身上。
  「非常抱歉,王妃殿下。可以请您暂时在这里等候吗?」
  「只要待在这里就行了吧?话说,这种高度也没办法自己下来吧……」
  拉下帽子,对狄米塔尔微笑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妃阿慕德娜。预料到今天会在这座森林里过袭的狄米塔尔,从旅馆出发时起,就让阿慕德娜换上随从的服装,不仅罩上斗篷遮住她的面容,还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
  说得更仔细一点,所有随从全都逃之夭夭,也是为了不产生牺牲者,打从一开始就安排好的戏码。狄米塔尔之所以会大吼要大家保护中央的马车,只不过是为了让贼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那里的小手段罢了。
  什么时候会遇袭——反过来说,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对方才会确实攻击过来,只要预想到这一点,要击退对方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国王毅然决然地让王妃当诱饵时,就可说是已经保证了这个计策一半的成功。
  狄米塔尔让王妃紧抱住树干,对她轻声低语:
  「请不要随便乱动,小心掉下去——我马上收拾他们。」
  「好的,拜托你了,里希堤那赫卿。」
  「王妃在那里!准备弓箭!」
  终于察觉到王妃在树上的贼人们拿出弓箭,但狄米塔尔早已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虽然我这么做很奸诈,不过你们最后太掉以轻心了,话说,是根本上就有问题吧。简直破绽百出。」
  狄米塔尔以猛烈的速度落下,挥舞收在剑鞘中的贾基尔卡,从侧面攻击打算将箭搭在弓上的贼人。
  「噗喔!」
  虽然没有拔出剑,但坚固的剑鞘内,可说是一块钢铁的巨大宝剑。要是被比随便一个重物都还要有分量的凶器打到侧面,只要一击,便会倒地不起。
  狄米塔尔随后闯入敌阵,以剑柄撞击其他贼人的心窝,令他们痛到昏厥过去,接着回头望向瓦蕾莉雅。
  「别让王妃殿下见血!」
  「我正这么做啊!」
  「还有,我想应该不用担心,别杀了他们喔!」
  「我知道啦!」
  瓦蕾莉雅撩起被雨濡湿的头发,挥舞双手,接二连三地不断释放出「火弹」。
  「唔!」
  「嘎啊!」
  贼人们将瓦蕾莉雅团团包围,企图从四面八方朝她砍去,不过剑连碰都还没碰到,人就一个接一个地被吹飞了。拥有超凡魔力的瓦蕾莉雅,如果是将威力抑制到这种程度的魔法之箭,要她连续发射好几十发,想必她大气也不会喘一下吧。在发现贼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位魔法士时,就已经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副局面。
  就算全副武装的重骑兵以一百人为单位猛攻而来,也能泰然自若地横扫千军——那就是神巫的力量。
  ※
  不一会儿工夫,战斗就结束了。应该说,连战斗都称不上。对瓦蕾莉雅而言,说是击退还比较贴切。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击退了不敬之辈。
  大略看了一下满身污泥,发出呻吟的贼人们,瓦蕾莉雅披上斗篷。虽然在短时间内淋得湿漉漉的,但或许是因为精神上十分高昂的缘故吧,瓦蕾莉雅并不感觉寒冷。
  此时,阿慕德娜藉由狄米塔尔的帮助,从树上下来。
  「哎呀、哎呀,虽然有这个认知……不过神巫的力量还真是了不得呢。」
  暂且被放到马车马夫座上的阿慕德娜,啪啪地轻轻拍着手,并且深感佩服般地睁大了双眼。她之所以不怎么害怕贼人的袭击,是因为想维持住一国王妃的威严,还是与生俱来的个性使然?狄米塔尔想到当自己说出「今天要请您装成侍女,坐在马夫座上」时,那位王妃眼神闪烁出的光芒,想必是个性使然吧。天生泰然自若的阿慕德娜,胆量似乎也十分过人。
  狄米塔尔将手指放进口中,吹出口哨后,原本潜藏在森林里的随从们听见这个暗号,便战战兢兢地返回原处。
  「把这些家伙捆起来,绑在那边的树干上——另外,我想派一个人快马加鞭地赶往下一个城镇,传达对方尽快派遣保护王妃殿下的护卫过来。」
  「咦?」
  男人们听见狄米塔尔的指示后,各个瞪大了双眼。想必他们心想:以往都隐藏王妃一行人的身分,现在却要公开吗?
  狄米塔尔抓来一匹贼人乘坐过的马,一脸疲惫地望向瓦蕾莉雅。
  「别担心。责任由柯斯塔库塔猊下来扛。」
  「柯……柯斯塔库塔猊下?」
  不仅男人们,甚至连聚集在王妃身旁的侍女们的视线,都一齐集中在瓦蕾莉雅的身上。突然受到注目的瓦蕾莉雅,一脸困扰地回头望向阿慕德娜。
  「照他们两人的话去做。」
  阿慕德娜轻声如此吩咐。
  「——他们是前阵子刚就任神巫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猊下,以及她的专属纹章宫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卿。为了护卫我竭尽心力。」
  从王妃口中听到两人真正身分的随从们,连忙深深垂下头,听从狄米塔尔的指示,开始行动。
  「……我想应该没有人有办法逃脱,但以防万一,还是绑紧一点。」
  补上这句话的狄米塔尔,将受伤较轻的一名贼人,硬拖进森林里。
  「等一下,狄米塔尔?你打算去哪里?」
  「没什么,我马上回来。你去帮王妃殿下准备新的斗篷。」
  「啊……对……对喔。」
  虽说加上狄米塔尔的斗篷,阿慕德娜总共披了两件斗篷,但还是被这场雨淋得浑身湿答答。就算没办法换上干的洋装,至少必须弄乾头发、换上新的斗篷,否则身体会受寒感冒吧。
  「王妃殿下,请上马车。」
  瓦蕾莉雅请阿慕德娜坐进马车后,让她脱下濡湿变重的斗篷,接着在轻轻张开的双手里点燃小小的火苗。
  「——我刚才发现啊……」
  阿慕德娜一边用瓦蕾莉雅产生的火焰取暖,一边低喃道。
  「猊下跟里希堤那赫卿,你们两人的关系果然非比寻常呢。」
  「咦!非……非比寻常——」
  「因为,在这个国家能对你说话那么粗鲁的,顶多只有首席神巫巴贝尔猊下,或是陛下了吧?当然,巴贝尔猊下说话不会那么粗鲁就是了。」
  加上这句话的阿慕德娜,以水汪汪的眼神凝视着瓦蕾莉雅,说道:
  「……你们两位果然是特别的——」
  「才……才不是!」
  话题叉转回了奇怪的方向,瓦蕾莉雅感到惊慌失措。
  「啊!那个男人之所以说话会那么粗鲁,单纯只是因为他很没礼貌罢了!该说是表面恭敬内心轻蔑吗,还是对……对我没有敬意……他总是瞧不起我,用那种自以为是的傲慢态度对我!」
  「可是,猊下你并不在意对吧?这就代表对猊下而言,里希堤那赫卿很特别,才让你能允许他说话那么粗鲁吧?而且,猊下也直接叫他的名字啊。」
  「那……那是因为——」
  瓦蕾莉雅感觉王妃说中了最基本的问题,一瞬间无言以对。
  打从一开始认识时就出言不逊,说话瞧不起人的狄米塔尔,为什么瓦蕾莉雅会容许他这种作为呢?
  马车里的气温上升到恰到好处后,瓦蕾莉雅便熄灭魔法之火,宛如要再次确认自己的想法般,开始陈述起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拚命点出我天真的想法和不知世事的部分,听得我都厌烦了。我想,其他的纹章官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才对。不过与此同时,也让我体会到狄米塔尔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那个……虽然非常不甘心、非常不想承认,但我算是不如他吧——」
  不过,如果在那种情况下,直接上告奥尔薇特「那家伙说话的态度和用字遣词太令人恼火了,请开除他」的话,就好像承认彻底败给他一样。有种因为怎么样都赢不了狄米塔尔,就用开除来报复他的感觉,所以她才无法下定决心这么做吧——如今想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虽然令人恼火,但就我的观察,那家伙对自己认可的人,态度会恭恭敬敬的。他之所以不对我采取那种态度,大概是因为我还没到他认可的程度吧——」
  「……猊下你,想得到里希堤那赫卿的认可对吧?」
  「对。要开除他,等他认可我之后也不迟啊。」
  总算能打从心底发笑的瓦蕾莉雅,梳理阿慕德娜的头发,为她披上干的新斗篷,再次走下马车。
  刚好看见狄米塔尔从森林深处回来。只是,不见刚才他带走的贼人身影。
  「狄米塔尔!刚才那个贼人呢?」
  「他已经没有用处了。」
  「咦!」
  「我说,那家伙该招的都招了,已经没利用价值了……总不能将浑身是血的贼人拖到王妃殿下面前吧?」
  「你……你刚才是去拷问他的吗……?」
  「看到王妃殿下的面子上,我才留他一条狗命。大概暂时无法动弹吧——喂,森林里还有另一个贼人,等一下随便替他治疗治疗,再一样绑起来。」
  狄米塔尔命令有空闲的随从后,表情因难分难舍、持续不断落下的雨而紧皱了起来,接着将一封书信交给瓦蕾莉雅。
  「………这是什么?」
  「在你谒见之前,国王陛下交给我的命令书。他说抓到贼人,逼他吐出主谋的名字后,就可以打开来看。」
  「咦?可以看了吗?那就代表,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吗?」
  「是啊……也必须向王妃殿下解释才行。感觉那是最麻烦的事了。」
  狄米塔尔将手搁在后颈项,叹了一口气。
  ※
  瓦蕾莉雅和阿慕德娜并坐在马车中,阅读国王交付给狄米塔尔的命令书。
  雨势减弱了许多,感觉日落之前应该会停,不过现在代替雨声支配着四周的是振笔直书的声音。从刚才开始,狄米塔尔便一语不发地在写信。
  「…………」
  瓦蕾莉雅从命令书上抬起头,打破沉闷的沉默。
  「……上面提到,如果这件事的主谋是德莱顿伯爵夫人,就尽快通知于塔洛玛待命中的封印骑士团——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所以,我才像这样写信给骑士团。」
  「那是……表示这次事件的幕后指使者,就是她的意思吗?」
  阿慕德娜露出不同于平常的阴郁表情,询问狄米塔尔。
  「正是如此,王妃殿下。」
  狄米塔尔暂时停下笔,点了点头。
  「贼人都招供了。说是普鲁娜·德莱顿伯爵夫人花钱雇用他们的。」
  「这样啊……」
  阿慕德娜双手合在胸前的手不安分地乱动,继续说道:
  「……不能够网开一面吗?毕竟我都像这样平安无事了——」
  「这是陛下的命令。」
  狄米塔尔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果无罪赦免犯下大逆之罪的人,那么便无法令平民老百姓守法。更何况,这次的事件,王妃殿下周遭的人也遇到了危险。虽然最后没有出现任何一名牺牲者,但如果踏错一步,搞不好甚至会危害到外面的随从们。就算是为了他们,罪人也理当受到她应有的惩罚吧?」
  「那是——是啊、是啊,没错。你说得没错。」
  阿慕德娜将手搁在胸口,反复地深呼吸。想必是想压抑住这不小的冲击吧。
  狄米塔尔将雕写完的书信放进信封里,走下马车。
  「——顺便替我捎个信。只要跟驻屯军的人说,请他们派使者紧急赶往塔洛玛就行了。详细情形只要看这封信就知道了。」
  狄米塔尔将书信交付给正打算前往下一个城镇的随从后,回头看向马车里的阿慕德娜。
  「请暂时在马车里稍待片刻。迎接的士兵马上就到了,雨也快要停了吧。」
  「好的。」
  阿慕德娜轻轻地颔首回应,看似有些沮丧的关上马车车门。
  「——我问你……」
  戴上斗篷的帽子,瓦蕾莉雅站在狄米塔尔身旁。
  「伯爵夫人是谁?」
  「嗯?」
  「我是说,德莱顿伯爵夫人是谁啦?那个人是这次暗杀计划的主谋吧?」
  「……总之,她是个比你这种从贫穷贵族爬上神巫的地位还要轰轰烈烈、历尽沧桑,最终成就了崇高社会地位的女人。」
  只不过——狄米塔尔语带叹息地补充了一句:
  「做得太过火了。」
  ※
  塔洛玛的城镇,因一大片处于森林里的土地而发展。所以,它的郊外几乎邻接着深邃的森林。
  要逃避爱说长道短看好戏的人的目光、隐居山林,想必这片土地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塔洛玛原本就是只为了让穿越森林的旅人们休息住宿的城镇,来到郊外,人烟便更加稀少了。
  就这层意义而言——对今晚的路奇乌斯等人来说——这个地点非常好执行任务。
  深夜,偷偷溜出塔洛玛旅馆的路奇乌斯等人,披着宛如隐身于黑暗股的黑色斗篷,在湖畔下马后,便徒步走到这里。
  「维泽尔卿和布尔迪索卿现在也已经包夹屋子前后了吧……」
  如此低喃后,路奇乌斯站起身来。
  路奇乌斯一行人现在位于塔洛玛郊外一处小湖畔的房屋屋顶上。房间内部完全没有骚动声,就代表还没有人发现这里有入侵者吧。
  不过,那也难怪。因为如果是路奇鸟斯和他所认可的实力派团员们,便能轻而易举地入侵,而不被屋子里的居民察觉。
  路奇乌斯低声对安海尔以及其他团员说道:
  「——我们等一下要冲进房子内部。侍女、家仆、警备人员等等,加起来不到三十人,但基本上都不是战士。应该不会造成我们的妨碍。尽量不要伤害他们,他们想逃就让他们逃没关系。」
  「可以吗?」
  「没关系。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莸是房子的主人,普鲁娜·德莱顿伯爵夫人。她应该还没就寝。」
  来到这个阶段,路奇乌斯等人早已确认过屋子客厅的灯还亮着。而且,也从有力的相关人士那里掌握到这里的主人喜欢通宵在客厅喝酒。
  在抵达这个城镇前都保密的路奇乌斯等人的任务——那就是捉拿普鲁娜·德莱顿。
  「副团长大人。」
  安海尔轻声询问道:
  「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所以不太了解——那位叫德莱顿伯爵夫人的女性,究竟是何方神圣,犯了什么罪非要捉拿她不可呢?」
  「普鲁娜·德莱顿是国王陛下的情妇。」
  路奇乌斯俯看着惊讶得倒抽一口气的海安尔,露出苦笑。
  去年,造访鲁奥玛的德莱顿伯爵夫人来向以萨克问候时,路奇乌斯也在场。后来他听以萨克说那是国王最新的情妇时,内心恍然大悟的事情,他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她是个非常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既妖艳又充满野心的美女。
  「在得知目的地是塔洛玛的时候,我就隐约察觉到这是跟伯爵夫人有关的任务了……不过,这样啊,原来你并不知情啊。」
  「是的……那么,为何陛下要捉拿那位女性——?」
  「因为她犯下了杀害王妃殿下未果的大逆之罪。」
  他再次听见安海尔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对于亚默德的国民来说,充满慈爱的阿慕德娜王妃,正可说称得上是国母的存在。听见有人要暗杀她,当然会感到惊讶吧。更何况安海尔过去还曾经担任阿慕德娜的护卫,肯定更加吃惊。
  「袭击阿慕德娜殿下的贼人全都招供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暗中拘捕普鲁娜·德莱顿,护送她回鲁奥玛。」
  路奇乌斯轻触口袋里一个小时前刚收到的儿时玩伴写来的信,淡淡地继续说道:
  「……要是提不起干劲的话,你跟维泽尔卿一起守在宅邸的后门也没关系。」
  「不,在下也要一起去。」
  「是吗——那就行动罗。」
  路奇乌斯从倾斜的屋顶若无其事地走到屋檐后,脱掉黑色斗篷,朝下方的阳台眺去。安海尔等人也紧跟在后。
  「——打扰了。」
  路奇乌斯在阳台扶手上转了半圈后,面向窗户。接着立刻拔出剑,踢破窗户闯了进去。
  「!」
  摆设于宽广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一名身穿洋装的美女看见路奇乌斯后,僵在原地。纯白的丝绸,衬托出她小麦色的光滑肌肤。与女人自身的美丽相比,装饰在手指上无数的戒指和点缀胸前的黄金锁链,都不过是单纯的附属品。
  那女人佣懒地躺在沙发上,单手拿着葡萄酒杯,双眼圆睁地凝视着路奇乌斯,想必是完全没有料想到他会来访吧。
  「呀!」
  发出高亢尖叫声的,是送葡萄酒来到客厅的女仆。就目击一堆男人手持出鞘的剑从窗外闯进屋内时的反应来说,她才可说是比较正常吧。
  路奇乌斯等人不理会扔下酒瓶逃跑的女仆,包围住沙发上的美女。
  「你……你们是——!」
  身穿设计得极为煽情的洋装的女人,端正姿势后,望向路奇乌斯一行人。声音虽在发抖,但一双丹凤的蓝色眼瞳,隐含着挑衅般的光辉,正瞪视着路奇乌斯。
  「夫人!夫——!」
  或许是听见刚才那名女仆的尖叫声吧,数名家仆冲进客厅,不过他们也在看见团员们伸出的剑后,立刻噤口不语,呆立在原地。
  「……我们是奉敕令从鲁玛奥前来于此的封印骑士团。没打算伤害在这屋子里工作的人。」
  「封印……骑士团……!」
  美女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您是德莱顿伯爵夫人……对吧?」
  路奇乌斯面向美女如此询问。虽然对方没有明确的回应,但这位美女肯定是伯爵夫人。
  「您明白……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吧?」
  「……我……我才不明白呢!」
  普鲁娜·德莱顿伯爵夫人将放在手边切乳酪用的刀子扔向路奇乌斯,大声咆哮。
  「就算你们是皇太子直属的骑士团,也太无礼了吧!这里是国王陛下赐给我的房子!而且,我是陛下的——」

  「陛下的宠爱,是在您品行端醇的前提下才算数喔,伯爵夫人。」
  轻而易举地闪过刀子的路奇乌斯,狠狠地打断普鲁娜直打颤的话。
  「我知道您对陛下而言拥有什么样的『价值』……但是您非但没有感谢这个事实,甚至还忘记自重,竟敢妄想计划杀害王妃殿下!」
  「你……你说这种话有什么根据!证据呢——」
  「您以为会传来成功暗杀王妃殿下的消息,才早早举杯庆祝吧?不过,您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路奇乌斯俯视着随意摆在桌上的葡萄酒空瓶,如此说道。
  「在我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刻,您就该了解了吧?再怎么等待,您所希望听见的消息也不会传来。您的计划以失败告终。王妃殿下一点擦伤也没有,活得好好的。」
  「……!」
  「袭击殿下的贼人已全盘托出。说是受您的委托前来取王妃殿下的性命。」
  「不……不……不对!我没有做那种事——」
  猛力摇头的普鲁娜面无血色。肉感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则更是如此。当初在鲁奥玛见到皇太子时,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自信满满的表情,如今已不复在。
  「如果您想解释,就请到陛下的面前吧。陛下希望能大公无私地审判这件事。陛下之所以故意秘密派遣皇太子殿下的封印骑土团,而不是国军,正是因为考量到伯爵夫人您的名誉。」
  若是动用军队,事情会闹得太大,想必会一口气传出伯爵夫人企图暗杀王妃的消息吧。无论是否属实,国王肯定不希望她受到那种异样的目光看待,路奇乌斯是这么想的。
  「好了,请您起身吧,伯爵夫人。」
  路奇乌斯一边期待她至少就这么乖乖听话,一边催促普鲁娜。
  「……!」
  低着头动也不动,紧咬着嘴唇的普鲁娜,从套在中指的戒指上取下大颗红宝石,伸手移动到还剩半瓶的葡萄酒瓶的瓶口上。
  「难不成——」
  白色的粉末从戒指的底座流畅地落下,逐渐溶解在红酒中。看见这一幕的安海尔,立刻伸出手试图从普鲁娜手上抢过酒杯,然而,路奇乌斯却阻止了他。
  「副团长大人!」
  安海尔回头望向用力按住自己肩膀的路奇乌斯,瞪大了双眼。
  「别管她。」
  路奇乌斯喃喃细语道,注视着普鲁娜使出的手段。
  「咕……!」
  普鲁娜一口气喝下粉末溶化的葡萄酒后,立刻按着喉咙,浮现痛苦的表情。
  「果然是服毒吗——」
  「这样就好。」
  路奇乌斯俯视着亲自服毒试图自尽的美女,不像是说给安海尔听地重复说道:
  「这样就好。让她自己选择落幕的方式,也是一种慈悲吧。」
  「副团长大人……」
  「如果莫须有的罪名,她根本也不会自尽。像这样甚至连毒药都准备好随时能赴死,就代表她果然是幕后指使者。」
  只要杀害亚默德的王族,无疑是死罪。几乎不用考虑未遂还是既遂。然后大多数的情况是在鲁奥玛的民众前斩首。恐怕普鲁娜打从一开始,就有这个计划失败后要自我了断的觉悟了。
  「————」
  普鲁娜的嘴里流下细长的血丝,倒在地毯上。
  「夫……夫人——」
  家仆们以嘶哑的声音叫唤她,然而普鲁娜早已气绝身亡。或许不容许自己悲惨地活下去,承受囚犯的屈辱、斩首示众,是普鲁娜。德莱顿最后的倔强吧。
  「一切都是在有所觉悟后下的大赌注吗…真像她的作风,人生直到最后依然那么轰轰烈烈。」
  路奇乌斯轻声叹息,将剑收进剑鞘中,对瘫倒在现场的男人们说道:
  「今晚的事不准张扬。屋里的所有人都要照做……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可……可是,夫人她……」
  「伯爵夫人因急病过世了。」
  「……什么?」
  「夫人因急病去性了。尽快安排葬礼事宜……近期之内,国王陛下的代理人应该也会从鲁奥玛前来。万事不得有差池,赶快着手进行。」
  路奇乌斯不容分说地下达命令,一边说服自己这么做对他们才是最幸福的选择。
  「……副团长大人。」
  安海尔看着慌慌张张开始行动的家仆们,松开领口的领巾问道:
  「我们的任务,那个……都是这种类型的吗?」
  「那要看殿下的旨意。不过我个人是希望都是像先前远征那种更堂堂正正的任务。」
  不管怎样,国王的情妇问题演变成错综复杂的暗杀戏码,不可能常常发生。路奇乌斯静静地低垂着眼眸,心想这下子陛下也会暂时安分一点吧。
  ※
  杰弗伦·弗朗西斯克身穿长袍从执务室的阳台眺望夜空,听见摩擦玻璃的铿锵声,回过头。
  「——我记得明天海德洛塔的外务大臣会过来吧?为了谈之前那座矿山的事?」
  双手拿着葡萄酒和玻璃酒杯走过来的杰弗伦·以萨克,带着平常轻蔑人的笑容,对父亲说道。
  「我想那天不太能睡懒觉喔……不过,你就那么在意吗?」
  「当然,但我想应该不会失败。」
  「既然如此,那就快点上床睡觉不就好了。」
  以萨克往酒杯里咕嘟咕嘟地注入葡萄酒,递给国王。
  「没关系,路奇乌斯和小狄会处理得很好。」
  「你似乎很器重他们嘛。也是,毕竟是奥尔薇特自豪的儿子和他的儿时玩伴,我也在想说试着交付他们任务呢。」
  「他们两个很优秀喔。」
  「嗯咕。」
  国水宛如喝水般地一口气饮下冷镇过后的葡萄酒。对人称除了战争和女人外,最爱喝酒的杰弗伦十一世而蓄,葡萄酒就跟水一样,根本成不了睡前酒吧。
  以萨克则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葡萄酒,走到放置在阳台上的椅子坐下。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肯乖乖被捕吗?」
  「你说普鲁娜吗?是你说没问题的吧。」
  「我所谓的乖乖,是指干脆地被捕,或是狼狈地反抗的意思。」
  「那个嘛——」
  国王思考了一下,回答:
  「很讽刺地,她是可能会在捕捉她的人面前自杀的刚烈女人……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这么做。」
  「这样啊。」
  「虽然我命令他们护送她回鲁奥玛,但如果真是如此,她不知道会在途中大骂我些什么,毕竟那家伙知道我许多秘密啊。」
  「喔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再说,普鲁娜或许无法忍受自己游街示众吧。虽然那女人还不满三十,但光是她的前半生就已经受尽别人好奇的目光。」
  语带叹息呢喃的国王的侧脸,清楚地浮现对犯下大罪的前情妇的怜悯之情。以萨克用手指弹了一下玻璃酒杯的杯缘,纳闷地詾问道:
  「……你既然那么同情她,为什么不在伯爵夫人怀有那种非分之想前,告诫她或疏远她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就是因为没有表现出那种态度,才能迅速爬到现在这个地位的吧。」
  「你是在说自己看错人了吗?」
  「如果你是我,肯定也察觉不出来。」
  国王从儿子手中抢过葡萄酒瓶,像是嫌麻烦似的,直接对着瓶口大口畅饮,面向夜空吐出酒臭味的气息,有些自嘲似地呢喃道:
  「……直到她在闺房里说她想要儿子之前,我都没有发现那家伙的目的……因为在那之前,她都一直在我面前扮演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
  虽然杰弗伦十一世还有其他几位情妇,但子嗣就只有阿慕德娜王妃生下的儿子以萨克一人。为了避免将来继承王位时发生麻烦的纷争,杰弗伦十一世即便在外头寻欢作乐,也绝不让对方生小孩。成为他情妇的女人们,应该也严厉地被叮咛过才对。
  如果在那种情况之下,普鲁娜仍对国王提出想要儿子的话,便可视为她并不满足于现在情妇这个地位的证据吧。至少国王是那么想的,所以便在返回鲁奥玛的同时,派人仔细调查她周遭的人事物。阿慕德娜的暗杀计划之所以会浮出台面,其实关键就在于那旬无心的话。
  「她是个好女人……但竟然想杀害阿慕德娜,说什么也不能原谅她。」
  「应该说,父王你一开始不要那么没节操地到处拈花惹草不就好了吗?」
  喝光酒杯里的酒,站起身来的以萨克,告知自己已经要就寝,便从阳台走到执务室内。
  「喂,儿子啊。」
  「——什么事?」
  国王一脸正经地对暂时停下脚步的儿子说道:
  「——你可要拿我当反面教材,不要到处招惹女人喔。至少娶了王妃之后,就当个老实的男人吧。」
  「我从五年前左右开始,就一直对父王您说这句话——您都已经有了母后,不要再玩女人,当个老实的男人吧。」
  「……有吗?」
  故意歪了歪头的国王,立刻哈哈哈地以豪爽的笑声带过。
  ※
  狄米塔尔正抱着贾基尔卡的剑鞘仰望天空。
  雨在日落前停止了,虽然还残留着些许的云朵,不过今晚的天空闪烁着无数的星星。略带湿气的夜风轻抚肌肤,似乎能疗愈郁闷的心情。
  「喂……!」
  正当狄米塔尔被风吹得眯起双眼时,瓦蕾莉雅攀爬到屋顶上。
  「……你是怎样?竟然会特意爬到这种地方来,还真是闲呢。」
  「话说,那才是我要说的吧……!」
  瓦蕾莉雅双手授腰气势凌人地站在旅馆的屋顶上,气愤地说道:
  「我还想说你一个人迅速地消失不见,到底是在哪里做些什么……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悠闲地吹夜风!」
  「我并不是悠闲地在纳凉。」
  狄米塔尔盘着腿,手拄着脸颊,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路奇乌斯现在大概在塔洛玛,被派去扮演他不想扮的坏人吧。所以我想至少今晚我也不要悠闲地喝酒、睡觉,一直清醒地待到天亮。反正任务也告一段落了,不是吗?」
  「扮坏人……路奇乌斯大人吗?」
  「陛下的命令书上不是有写吗?一旦发现主谋是伯爵夫人的话,就要通知在塔洛玛待命的封印骑士团。说到封印骑士团里能交付这类任务的人,就只有路奇乌斯了吧。」
  瓦蕾莉雅在狄米塔尔的身旁坐下,一边玩弄着长发的发尾,一边询问道:
  「那个伯爵夫人,是国王陛下的情妇对吧?」
  「是啊。」
  国王之所以想要暗中解决一切,代表他早就发现企图杀害王妃的是自己的情妇。就算是以个性豪放不羁闻名的杰弗伦·弗朗西斯克,要是被人知道他因为爱玩女人而导致情妇企图暗杀王妃,可能会对国民颜面尽失。
  而且,国王当初想纳普鲁娜为情妇的时候,四元老以及其他重臣之中,不断有反对的声浪出现,希望他万万别这么做。对不顾反对的声浪硬是对普鲁娜出手的国王来说,实在太难堪了。
  「当初遭到众臣极力地反对……那位伯爵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她,不过路奇鸟斯告诉了我许多有关她的事。简单来说,她似乎是个超级坏女人喔。」
  「坏女人?是指到处勾引男人吗?」
  「应该是指跟男人的关系很放荡吧。就这层意义来说,陛下玩得比她凶吧。」
  「我说你啊……」
  瓦蕾莉雅虽然对狄米塔尔听似不敬的话感到无言,却听他说伯爵夫人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
  「——原本这名叫普鲁娜的女人,别说是亚默德的贵族了,甚至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据说她出生于遥远的异国,小时候被人口贩子拐骗,才来到这个国家。」
  「人口贩子……?」
  「听说她有蓝色的眼眸、小麦色的肌肤,以及漆黑的头发——或许是山脉另一头出生的人也说不定。」
  「你是指蛮教徒吗?」
  「不知道是蛮教徒还是神教徒。总之,年幼时期被从异国带来这个国家的普鲁娜,似乎一直想要脱离她当初的地方爬上高位。」
  虽然事到如今也无法确认,不过想必她一开始是在城郊的酒吧当酒女或什么的吧。或是低等的娼妇。会需要异国出生但长相漂亮的少女,大多是那种原因。
  总之,普鲁娜用某种手段从那种谷底般的境过,攀升到成为贵族的情妇。只要提升娼妇的等级,便能与社交界沾上边。然后得到一次地位后,再以此当作踏板一步步朝更高的地位迈进。
  只要贫穷贵族的妻子过世,便能从情妇升为正妻,过不久丈夫死去后,就继承所有的财产成为其他贵族的情妇——每次有人过世,普鲁娜便提高她的地位,愈变愈富有。不断如此反复操作后,她所到达的地位,便是国王的情妇、国王赐予她的德莱顿伯爵夫人的这个头衔。
  「那是……表示她暗杀正妻和丈夫的意思吗?」
  「虽然没有证据,不过时机未免都太凑巧了。恐怕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因为不幸的成长过程和境遇所造成的反作用力,普鲁娜怀有强烈想向上攀爬的志向,以及渴求名誉、金钱的欲望,她最后做的梦,便是除掉阿慕德娜,成为亚默德的王妃。
  不过,或许是过去多数的成功经验便然,普鲁娜将这次男人的等级,想成跟以往她所驾驭过的男人一样。就结果而言,那是普鲁娜最初也是最后的致命失误。
  「……暗杀王妃殿下,就算是未遂,大概也是死刑对吧。」
  「是啊。伯爵夫人现在大概也不在人世了吧。」
  「就整体看来,这任务挺让人郁闷的呢。」
  瓦蕾莉雅唉声叹了一口气,露出无力的笑容。
  「——不过,能亲近王妃殿下倒是很光荣。」
  「这些全都是因为陛下判断光靠我们两人就能保护王妃殿下,将所有事情交给我们负责的结果。就经历来说并不坏。总之,就像这样往好的方面去想吧。」
  「反正守护封印,也就代表守护相当于其根基的亚默德和王家,为此才需要我们神巫到处出任务,嗯,我了解也有这层现实面。」
  「那就不算枉费这次的任务了呢。」
  狄米塔尔拔出贾基尔卡,开始磨起大宽幅的剑身。
  「猊下~!」
  听见下头传来无忧无虑的声音,狄米塔尔突然停下才刚开始动作的手,望向瓦蕾莉雅。
  「……那是王妃殿下的声音吧?好像在找你。」
  「啊……啊哈哈哈哈。」
  瓦蕾莉雅试图以笑带过,但呼唤她的声音非旦不停歇,感觉叫唤的次数还不减反增。
  「柯斯塔库塔猊下~!」
  「猊下,你在哪里呀~?」
  「请务必说说您的事迹给我们听。」
  「……你还真受欢迎呢。」
  大概是因为连侍女们都得知她真实身分的缘故,被大家央求诉说神巫的英勇事迹给她们听吧。狄米塔尔正如字面上所说的,一副事不关己地发出轻笑,再次磨起了剑。
  「哎,你就好好地陪她们吧。反正明天、最晚后天应该就会抵达鲁奥玛,你就忍耐到那个时候吧。」
  「喂……你也帮我想想办法啦!」
  「叙述关于神巫蒙受神明恩宠的事,是神巫的工作。而且我之前也说过,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给没有基本知识的人听,不是巴贝尔猊下和卡琳小姐的事,而是人称『无瑕之宝石』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使命。」
  「唔!」
  想要继续反驳却无言以对的瓦蕾莉雅,垂下肩,背对狄米塔尔。要堵住动不动就爱吵闹的这位少女的口,最好的方式就是提出神巫的义务之类的话题,巧妙地命中她自尊心的这个弱点。
  「……你也要马上过来喔。王妃殿下说她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真是个怪人。」
  狄米塔尔嘀咕出这句不恭敬的话,将贾基尔卡伸向天空遮住自己的视线。
  锐利的剑缘反射出从云间透出的月光,令狄米塔尔感到刺眼。剑身没有一处鲜血造成的脏污。回想起来,这次的任务除了保养以外,终究没有拔出贾基尔卡。
  「……要是每次都这样就好了。」
  语带叹息、喃喃自语的狄米塔尔,将剑收进剑鞘,站起身,随意地跳下屋檐。
  La cronica del AHMAD  雨天,蜜月的终结  完


  La cronica del AHMAD
  夏日,华丽的宴会

  过去曾位于鲁奥玛旧城区的鲁奥玛大学,是亚默德最古老且最大的大学——
  不过,大约在半世纪前,由于学生人数增加及设施老旧,有人提出将神学院之外的学院迁移到鲁奥玛的郊外,结果便产生了在亚默德最新的城镇——
  洛利斯。

  洛利斯位于离开鲁奥玛,沿街道向东前行约一小时的地方,虽然是个以迁移至此的鲁奥玛大学为中心所建造的学园都市,但与其说是个与鲁奥玛分开独立的城镇,不如将它想成是鲁奥玛的一部分,以实际的状态而言,或许才更正确。
  年轻时期的奇奎·亚比奥尔的学生时代,也是在这个洛利斯的学生街所度过。


  「噜~♪啦噜噜~♪噜~啦噜啦~♪」
  粉红色的块状物正一圈一圈地旋转。
  其转轴没有偏移。非常安定地在旋转。
  「…………」
  斜眼瞧着这副情景的奇奎·亚比奥尔,轻声叹了一口气,再次戴起单边眼镜,在摊开于作业台上的纸上,用尺划线。
  开心转圈圈跳着舞的少女的肚子——部分的铠甲——上,华丽的蔷薇浮雕正闪闪发光。埋头划线的奇奎,再次瞥了她一眼,悠悠地吐了一口烟管里的烟。
  「……贝琪娜,你心情很好嘛。」
  「那是当然罗♪」
  贝琪娜突然停止旋转,用双手指向蔷薇浮雕。
  「——因~为,皇太子殿下特别将他制定的勋章,第一个送给我喔!送给既不是团员也不是贵族的我!」
  「那确实很值得高兴呢。」
  贝琪娜平安从海德洛塔回来,已经过了十天。然后,昨天贝琪娜特地被传唤到王宫,接受了以萨克颁发的勋章。
  那是叫作「亚默德殊勋蔷薇冠勋章」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勋章。
  没有听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以萨克为了授与封印骑士团团员中功勋特别大的人,特别新制定的勋章。
  为什么贝琪娜能够击败像路奇乌斯这种优秀的团员,接受那个勋章呢?冷静思考过后,虽然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总之,如果拒绝领受,也是一种不敬的行为。
  因此,她感激地接受将实际的勋章设计以浮雕的方式,像那样刻绘在巴秋鲁鲁斯上。没有举办夸张的仪式,或许还算是谢天谢地了。
  「啦啦噜~♪」
  时而旋转、时而踏着小跳步的粉红色物体,是一种拥有两个彪形大汉的重量,以及其五倍力量的武器。一个不小心,这间小小的工房转瞬间就会遭到破坏。
  「——不要兴奋过头罗。」
  「什么?你刚才有跟我说话吗,叔叔大人?」
  一把抓住手拿镜的贝琪娜,摆出姿势,照映自己的身体,看着镜子里的画面,露出喜孜孜的表情。
  「没事,只要你幸福就好。」
  奇奎不太清楚政治方面的事情,也没有兴趣。只是以一介外行人的想法来推测的话,皇太子之所以会赐予贝琪娜那种勋章,恐怕是为了避免大贵族间无聊的竞争心态吧。
  正常来讲,最先应该授与这个勋章的,是皇太子十分信任的副团长,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吧。不过,就算奇路鸟斯的功绩再怎么大,也并非所有的「监护人」都能接受他领受勋章。其中,势必也会有家长无理地要求——请务必让我儿子领受这第一次的荣耀。总之,许多人都看出这最初荣耀的价值,不难想像会因此互相起争执。
  所以——这终究只是奇奎的想像——以萨克料想到会引起激烈的争夺战,才选择与骑士团没有直接关系的贝琪娜当最初的受奖者吧。
  总觉得自己的侄女被拿来当挡箭牌,奇奎的心里有些无法释怀,不过,所谓的宫廷或多或少就是那样的地方。如果厌恶,就不该微与宫廷的人扯上关系的工作。可是,奇奎无法做现在这份工作以外的事,经过各式各样的妥协,才待在现在这个场所。
  「……不过,王公贵族动不动就爱出尔反尔呢。」
  「叔叔大人?」
  「没事。」
  「真是的,你今天很爱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呢,叔叔大人!」
  贝琪娜语气可爱地发着小牢骚,放下手拿镜。
  「——对了!写信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啊……」
  奇奎拿烟管轻轻地敲了敲作业台的桌角,忘了接下来该说的话。
  即使遇到那种事,贝琪娜仍然把他们当父母看待吗?奇奎有些发怒,但并不是对贝琪娜感到生气。而是对冷漠对待如此坚强的少女的父母——奇奎的哥哥和嫂嫂,贝琪娜的双亲戚到生气。
  「打扰了。请问贝琪娜,亚比奥尔小姐在吗?」
  「啊?」
  为了平息怒火,正打算将新的烟草塞进烟管里的奇奎,听见在这个工房里从未听过的客气话语,而拿下单边眼镜回头一探究竟。
  「皇太子殿下传唤贝琪娜小姐。」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穿着整洁的侍童。
  「殿下吗?」
  「殿下说有事情想拜托贝琪娜小姐,请她立刻前往『哲学之园』——」
  「我……我知道了!」
  贝琪娜声音变得高亢,朝墙壁伸出手。
  「——请……请转达殿下,我立刻过去!」
  把别人的衣服当什么了啊——贝琪娜拿起挂在墙壁上替换用的白袍,以惊人的气势用白袍擦一拭巴秋鲁鲁斯的表面。
  ※
  约一小时后,将巴秋鲁鲁斯擦得闪闪发亮的贝琪娜,与以萨克一同站在王宫内的温室前。「哲学之园」——据说那是皇太子替为了培育蔷薇而准备的温室所取的雅名。
  「也……也就是说—-—您要我开垦这里吗~?」
  「开垦啊。确实可说是如此呢。」
  以萨克轻轻抚摸贝琪娜的头后,指向温室右手边的树林。前排是合欢树,后排则有金雀花整齐地罗列着,但从树枝伸展的模样看来,感觉有些拥挤。因为这个缘故,看起来遮住了几许的阳光。
  「——哎,坦白说,只有这间温室感觉有点狭窄。所以我希望你能砍掉一些这一带的合欢树,整理土地,以便当作温室的地基。」
  「只要砍掉合欢树就行了吗?那么,要留下金雀花罗?」
  「嗯。」
  「了解~!」
  贝琪娜将右手搁在蔷薇的浮雕上,微微行过一礼后,从腰部后面解下粉红色的战斧,伸长斧柄。她将伞取名为秋鲁鲁卡,也以她自己的想法为这把战斧取了一个符合它形象的名字,现在,这把斧头被取名为鲁契鲁克。
  「——那么殿下,请您退开~」
  「嗯——啊,砍倒的树木或许还有什么用处,可以请你把树枝砍掉,堆放在某一个地方吗?」
  「好的、好~的!」
  贝琪娜握住鲁契鲁克斧柄的下端,转了一圈后,朝合欢树的树干砍下。大约巴秋鲁鲁斯脚部那么粗的合欢树,一击便轻易地被砍断。贝琪娜单手接住飞舞在空中的树木,拔掉茂盛的枝叶,将它整理成笔直的棒状后,扔在脚边。
  「喔~很俐落嘛。」
  「谢谢您的夸~奖。其实现在的工房啊,以前也没那么大,是我开垦杂树林扩大的~」
  「原来如此……啊,对了对了,关于那间工房啊——」
  以萨克在不远处眺望着贝琪娜工作,补充道:
  「——我想你也要帮忙技师长,让你只帮忙我这边的工作也不太妥当,我想想……每天只要两小时左右就好,可以请你慢慢进行作业吗?」
  「好的,非常乐意♪」
  「回答得真中听。那么,我去那边的温室照料花朵罗。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
  以萨克原本打算转身走向透明玻璃的温室,却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地停下脚步,再补上一句话。
  「那个,很适合你喔。」
  「什么?」
  「连我自己都觉得设计得真好。」
  说完,以萨克指向自己的肚子,露出满意的笑容扬长而去。
  「…………」
  贝琪娜俯视自己的肚子,轻抚蔷薇浮雕后——
  「啊哈!」
  一边笑着,当场旋转了起来。
  ※
  奇奎的老家在旧城区,现在也在旧城区租房子住,不常前往新城区。毕竟奇奎是个工作狂,而他工作的场所便是王宫后方的第三工厂——这个听起来规模很大的小工房——因此,他的生活圈只局限于旧城区的内侧范围。反观最近,以瓦蕾莉雅侍女的身分开始工作的贝琪娜,她的行动范围可说是比他宽广多了。
  这样的奇奎,在太阳下山后出门前往新城区。他对贝琪娜说要到经常帮他忙的铁匠库尔图瓦老爹那儿去。想必员琪娜一定对他的这番话深信不疑吧。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有点心痛。
  「————」
  奇奎在熙熙攮攘、充满酒味的地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葡萄与常春藤缠绕在啤酒杯上的设计招牌。因风吹雨打而变得模糊的招牌上,刻着TANKARD的字眼。不用说,啤酒杯的图案表示酒吧,葡萄和常春藤则分别代表有卖葡萄酒和麦芽啤酒的意思。虽然最近完全懒得出门,不过奇奎在学生时代常和朋友们进出各地方的酒吧,还晓得这点常识。
  「TANKARD……就是这里吗?」
  店里传来男人们豪爽的笑声及美味料理的香味。因为当地风气的关系,附近的单身男子们会在下班后为了用餐和喝酒而聚在一起。
  奇奎推开吱嘎作响的门进入店里后,并非走向空桌,而是最里头的吧台座位。
  「要选哪一种?」
  在椅子上坐下的奇奎,站在吧台内侧的老板突然就要他二择一。
  「啊……我想想。」
  一瞬间,奇奎还搞不懂老板的意思,但马上便意会过来他是在问自己要喝哪一种酒。毕竟只有卖葡萄酒和麦芽啤酒吧。若是这一带的酒吧,可说是还有选择的余地就算不错了。
  「那么,我要麦芽啤酒和火腿。」
  奇奎最少点了一杯酒和下酒菜,再次环顾店内。
  店内大约坐了七分满,顾客清一色都是男人。虽然都是些看起来非常粗鲁的家伙,不过所有人喝醉的模样都十分开朗,没有一丝郁闷之情。看来这里至少不是卖掺杂其他东西的假酒以图暴利的店家。
  「啊……狄米塔尔在吗?」
  「……狄米塔尔?」
  貌似比奇奎年长的老板,眉头深锁,瞪视着奇奎。不愧是靠每天面对醉鬼们做生意的,那表情十分有魄力。或许是因为搬酒桶锻链出来的吧,从短袖探出的手臂非常粗壮,令奇奎望尘莫及。要是打起架来,奇奎肯定没有胜算吧。
  奇奎不由得差点从嘴里喷出啤酒来,一边急忙摇了摇头。
  「我……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听说他住在这里……我是在军事工房里工作的——」
  「那件白袍……你就是他提到的『怪人』啊。」
  老板眉头依旧深锁,但嘴角总算是露出微笑。
  「听小鬼说——你好像是在工房里做有点艰涩研究的怪人嘛。」
  「哎,说我是怪人,也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啦……」
  看来,狄米塔尔在外头似乎也称奇奎为怪人呢。奇奎并不感到特别生气。毕竟那名个性别扭的少年嘴巴狠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狄米先生他不在哟。」
  原本抱着大托盘在喝醉酒的客人之间跑来跑去的少女,或许是听见奇奎和老板的对话吧,她停下脚步插嘴说道。
  「这小家伙是这家店的店花。快跟人打招呼啊,梅露雪。」
  「偶叫梅露雪。狄米先生冰常受您照顾噜。」
  咬字不清的少女梅露雪,意外地有礼貌。奇奎俯看着低下头致意的梅露雪的发旋,有些出神地想着,小女孩都意外地很黏那个毒舌少年呢。
  「狄米先生之前有唆过他这阵子要工作不费在家。」
  「工作?」
  「不素帮叔叔你工作吗?」
  「我这儿说是工作嘛……」
  狄米塔尔的工作是纹章官。要不然就是那个叫什么特务监察宫的,不管怎样,都是听命于魔法院或国王而行动。狄米塔尔帮忙奇奎的研究——虽然一开始是「永世神巫」夏琦菈·巴贝尔促成的——并非他正式的工作。终究只是有空闲时来帮忙,就优先顺序来说的话,当然是以纹章官的工作为优先。
  「这样啊……他因为工作离开都城了啊。」
  听见狄米塔尔不在,因此有些回归现实的奇奎,大口畅饮麦芽啤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吧?」
  老板如此询问后,奇奎带着苦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对你们说明的,我这边的工作就像是附属的。看来那家伙还没有好好向你们说明他正式的工作是什么吧。」
  「毕竟他不是那么爱说话的人嘛……就连在这里吃饭的时候,他也一直沉默不语,好像专心在听周遭的人们聊天。」
  老板擦拭着刚洗好的啤酒杯,耸了耸肩。
  「明明是个小鬼,还装作一副大人的样子,态度算是有点睥睨人吧……不过,一个小鬼着想独自生活下去,或许不得不随时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免被坏人抓住弱点吧……」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喔。」
  狄米塔尔睥睨人的态度,单纯只是个性使然吧。比起大部分的诈欺师和小恶棍,狄米塔尔要恶劣多了。再说,狄米塔尔并非没有亲人,他有里希堤那赫家这个后盾,只是凭自己的意思继续一个人在平民区中生活罢了。
  但狄米塔尔似乎没有把这些事情向这间酒吧的父女坦白。大概是认为如果说出自己是里希堤那赫家的人,或是神巫的专属纹章宫的话,对方就无法以自然的态度跟自己来往了吧。
  所以,奇奎也认为自己没必要说些多余的话。
  「……那家伙不在,我就白跑一趟了呢。」
  吃完火腿、喝光麦芽啤酒后,奇奎便立刻站起身来。
  「要不记在那小鬼的帐上吧,你再悠闲地坐一下如何,大师?」
  「别叫我大师啦。」
  奇奎搔了搔他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从白袍的口袋中掏出硬币放在吧台上,说道:
  「……我有些事想拜托狄米塔尔,要是随便记在他的帐上喝了酒,之后就不好意思拜托他了。今天就先喝到这儿了。」
  「这样啊。下次有空的话,欢迎再光顾。」
  「我会的。」
  奇奎轻轻挥挥手,顺便塞了一枚铜板给那位名叫梅露雪的少女,然后走出TANKARD。
  「狄米塔尔少年,在工作啊……」
  奇奎在男人味十足的嗜杂声中止住脚步,仰望夜空。不知是否石板路白天所吸收的太阳热,现在才释放出来,明明有夜风吹拂,却感觉闷热的空气从脚底冒出。
  「可是……贝琪娜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耶。」
  狄米塔尔是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他因为工作离开都城,就意味着瓦蕾莉雅也因为某种任务不在首都。
  只是,在瓦蕾莉雅同样因任务离开王都时,身为随从应该同行的贝琪娜却在家里。也就是说,是狄米塔尔单独出任务,或是排除贝琪娜,去出什么特别的任务吗——
  不管怎样,只要狄米塔尔还没回到住宿处,想东想西也不是办法。
  贝琪娜正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家。趁时间还没太晚,买些好吃的东西当伴手礼带回去吧,奇奎衔着烟管,迈出脚步。
  ※
  贝琪娜一个人作业,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将第二温室的建设预定地砍伐完毕。接下来等待着她的工作是翻掘根部,搬运大量的土填补窟窿。在那之后,只要平整地面用脚踩踏结实后,皇太子交付贝琪娜的工作便全部完成。之后的事情则是专家的领域。
  「呼……」
  贝琪娜掀开巴秋鲁鲁斯的头盔面罩,擦拭额头的汗水,倚靠在堆积如一座小山的合欢树圆木堆上坐了下来。
  虽然多亏了巴秋鲁鲁斯的力量,几乎没有什么肉体上的劳累,但却拿夏天的炎热无可奈何。尤其是巴秋鲁鲁斯的盔甲,受到夏天的阳光照射便会贪婪地储存热度。要是没有金雀花的树荫辽蔽,那才真的会陷入泡蒸气浴的状态吧。
  「要是天气这么热,接下来的季节可就难熬了~得拜托叔叔大人,让他设法让我过得凉爽一点才行——」
  贝琪娜啜饮葡萄酒补充水分,歇一口气。
  「……不过!流了许多汗后,就不太想去上厕所,这件事原来是真的呢。」
  喃喃自语说着这种话的贝琪娜,突然听见一名中年男子慌张的声音,悄悄地从圆木山的后方探出头。
  「你突然这么跟我说,我也没辙啊……」
  「不,这事绝不是突然提起!」
  是以萨克,以及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卿。贝琪娜看见两人走进温室。一从平常帮忙皇太子作业的侍童一个人都不在的情况看来,两人或许打算谈论政治性的话题也说不定。
  贝琪娜虽然一瞬间浮现「我待在这里没关系吗」的念头,但以萨克也知道贝琪娜这个时间正在这里工作,既然如此就无所谓了吧,贝琪娜继续咕嘟咕嘟地喝着葡萄酒。
  「——殿下您也已经快要二十岁了。就算娶妃也不奇怪!倒不如说,以往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才奇怪吧!」
  「噗!」
  得知两人是在谈论以萨克娶妻的话题,贝琪娜差点从嘴里喷出葡萄酒。
  「虽然这么说有些无礼。但陛下他,呃……那个,该怎么说呢,对女性——」
  「你就直说吧,他玩女人玩得很凶这件事。」
  「……陛下他确……确实是有这种倾向,尽管如此,陛下仍然只有殿下您一个孩子。这就代表,将来继承亚默德王位的嫡系男子,只有殿下您一个人!当然,如果殿下您不生下子嗣,我们王家就会断绝血脉了啊!」
  「没必要那么着急吧?虽然你说我已经二十岁了,但也才二十岁吧。而且,如果不坚持非要嫡系的话,也有其他能继承王位的年轻人吧。」
  「万万不可!」
  贝琪娜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聪见传说个性懦弱的卡穆尼亚斯卿竟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不由得缩起脖子。
  「——就拿邻国的海德洛塔来说吧!国王在没有决定哪个王子为皇太子的情况下,就这么驾崩的结果,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复杂化,而导致国家分裂了喔!请恕在下失礼,如果这样下去,一旦发生陛下和殿下过世这种事情,我们亚默德很可能会濒临分裂的危机!」
  「哦哦……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或父王死掉的话,你最先考虑的不是葬礼或其他事,而是继承人的问题罗?」
  「那……那个嘛……在下就不怕您误会,直接说了,我们侍奉的不是个人,而是亚默德这个国家——」
  「嗯,很好、很好,这样才是正确的想法。卡穆尼亚斯卿不是个偏颇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您能这么说——在下不胜感激,但在下今天不会让您就这么不了了之喔,殿下!」
  透过玻璃和绿意,能看见以萨克和卡穆尼亚斯卿正在对话。贝琪娜屏气凝神地看得出神,甚至忘记了喉咙的干渴。
  「总之,您得尽早选择合适的对象,至少也得订下婚约才行……」
  「合适的对象?」
  「在下认为不仅国内,也得放眼同盟诸国全体,从名门望族、王族的千金当中挑选,才合乎道理。」
  「哎,如果帝玛有适婚年龄的王女,问题就能马上解决了,很不巧他们没有……如此一来,就没办法那么轻易地选择了吧?再说,对方要是哪种人你才能接受?要是娶到奇怪的人,她的亲戚会作威作福,事情可就麻烦罗。」
  「唔……」
  「那么……」
  以萨克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比如说,神巫如何?」
  「什么?」
  「柯斯塔库塔家原本是与王家有关系的名门,鲁德贝克家也是大有来历的名门吧?只是碰巧最近没落罢了,家世比其他贵族来得高,也不用担心麻烦的外感爱出风头。」
  「原……原来如此——」

  「如果是柯斯塔库塔猊下的话,应该能生下好几个健康的孩子呢。而鲁德贝克猊下则似乎能生下冰雪聪明的孩子。再说,实际上应该也有几个引退的神巫成为王妃的例子。」
  「确……确实,如果是两位猊下的话,充分有资格成为殿下的妃子——不过,两位都是今年才刚就任神巫一职,要擧办婚礼最快也要九年后,这一点……」
  「那种事,只要准备下个神巫候选,让她们早点引退不就得了吗?」
  「————」
  贝琪娜呆愣地听着以萨克那句话。
  一想到以萨克在寻找结婚对象,而且是像瓦蕾莉雅或卡琳那种女生——贝琪娜的脑袋便一片空白,完全听不进之后的情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家房间的窗户完全敞开,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夏日的夜空。
  在那之后应该过了好几个小时,然而贝琪娜却完全想不起那段时间她做了些什么。
  ※
  在无数蔷薇盛开的温室里,温热的空气和芬芳的香气令人透不过气。蔷薇的数量变多,使得温室变得狭窄也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因素还是因为今天卡穆尼亚斯也在场的关系吧。这名中年男子——与军务大臣加利德不同意义而言——实在令人烦闷得受不了。
  「确……确实,如果是两位猊下的话,充分有资格成为殿下的妃子——」
  卡穆尼亚斯拧了拧擦拭过额头汗水的手帕,眉头深锁。
  「不过,两位都是今年才刚就任神巫一职,要举办婚礼最快也要九年后,这一点……」
  除了夏琦菈·巴贝尔这样的例外,神巫的任期通常为九年。十六岁就任的瓦蕾莉雅,必须在二十五岁、十七岁就任的卡琳必须在二十六岁引退之前,保持纯洁之身。先不论婚约,结婚是不可能的吧。对希望以萨克早日结婚的卡穆尼亚斯来说,这一点肯定是他唯一的阻碍。
  以萨克一边喀嚓喀嚓使用花剪,一边对卡穆尼亚斯说道:
  「那种事,只要准备下个神巫候选,让她们早点引退不就得了吗?」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方式啊。」
  卡穆尼亚斯二边用手帕擦汗,不断点着头。
  「啊,等一下、等一下。」
  以萨克拍了拍眼神散发出光芒、喃喃自语的卡穆尼亚斯的肩膀,夸张地甩了甩头。
  「我先声明,我会提出两位猊下的名字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喔。」
  「什么?比方……?」
  「我并不是真心想要娶两位猊下为妻。只是想说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当作一种参考的方向,才提出她们的名字,你可不要一个不小心先跑去跟她们说,造成两位猊下的困扰喔。」
  「是……」
  卡穆尼亚斯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以萨克紧接着对他说道:
  「再说,我啊,还不想结什么婚。」
  「您……您怎么现在还这么说——请您想成这也是王族的义务之一……」
  「哎呀,我总有一天会结婚啦,不过你突然对我提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嘛。」
  「所以说,请您先寻找合适的对象,订下婚约——」
  「我目前也不想订婚,被婚约束缚呢。」
  以萨克打断卡穆尼亚斯的话,修剪蔷薇花枝。
  他明白自己身为亚默德的皇太子,总有一天必须结婚生下继承人。
  不过,他不想连结婚对象和时机,都由周遭的人来决定。而且,他父亲都为所欲为地生活过来了,为何只有自己非遵守不可,令他感到不服。
  为了即将从疗养地回宫的母亲,以萨克一边照料着蔷薇盆栽,一边说道:
  「虽然对卡穆尼亚斯卿你很抱歉,你就再让我逍遥一阵子吧。」
  「……在下明白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卡穆尼亚斯以莫名顺从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么您就以陛下为范本,和各地的小姐们亲近就好了。说不定会因此展开一段新的恋情。」
  「咦?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的事,一切就交给在下处理。我马上去安排。」
  抿着嘴留下有些诡异的笑容,中年男子匆促离开温室。以萨克叹着气目送他离开,接着照料含着硕大花苞的蔷薇。
  「到底要安排什么啊?……奇怪?」
  打算替洒水壶装永而离开温室的以萨克,发现理应正在砍伐合欢木的贝琪娜不见踪影。
  「该不会……让她误会什么了吧?」
  ※
  照理说,贝琪娜应该在上午帮忙完皇太子,下午再到工房帮忙搬迁的事务,然而不知为何贝琪娜却没有出现在工房。
  「…………」
  奇奎回家查看,发现贝琪娜早已回到家,也不吃晚餐就窝在阁楼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虽然叫了她几次,但却没什么回应。只听见微弱的叹息声。
  「——真是的。」
  奇奎也像是要跟她较量似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开始保养放在自家作业台的巴秋鲁鲁斯。
  原本奇奎给予贝琪娜巴秋鲁鲁斯的用意——当然是为了测试自己的研究成果——是为了让贝琪娜拿出自信。为了想被人需要,想帮上别人忙,却不擅长面对人的少女——所准备的铠甲。
  多亏这件铠甲,贝琪娜的世界确实开阔了许多。但另一方面,或许也造就了她新伤口的产生。而实际上,贝琪娜现在也正深深烦恼着。
  奇奎大致保养完后,将锅子放在炉火上,加热豌豆汤。虽然两人在这里同居超过了五年,但贝琪娜只负责吃,几乎不会做菜。反观奇奎,因为早年离开老家一个人生活的关系,非常擅长下厨。奇奎之所以老是结不了婚,也许是因为某种程度的家事他都一手包办的关系吧。
  奇奎将浓稠的汤盛进木头深盘中,将稍微用炉火烤过的白面包扔进面包篮,放在托盘上,走上狭窄的阶梯。
  「……贝琪娜?」
  明明还有其他空房,贝琪娜却说天花扳低的地方能让她心情平静,而在这个阁楼空间生活。奇奎冷不防地出现在阁楼里,窥视侄女的情况。
  「叔叔大人。」
  贝琪娜违灯也不黠地坐在床上,透过屋顶上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窗,仰望月亮。
  「我为什么没有魔法的才能呢?」
  那声呢喃,不像是在悲叹无法成真的现实,也不像在怨恨,硬要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像十三岁孩子般充满心灰意冷的语气。
  「你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
  对于身材高挑的奇奎来说,这间阁楼的天花板实在是太低了。奇奎将托盘放置于地板,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那种才能是与生俱来的啊……只能说你没有那个运气了吧。不过,为什么要问那种事?」
  「因为,如果我拥有魔法的才能,或许就能当上神巫了呀~」
  「你又说出不切实际的话了呢。不过可能性确实不是零——」
  「就算当不上神巫~应该也能多多少少再帮上叔叔大人你的忙~要不然,就算没有才能,要是至少能出生在贵族世家的话——」
  「看来她病得不轻呢……」
  任谁都会发发羡慕别人境遇的牢骚,不过至少贝琪娜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
  「——要趁热吃喔。」
  留下这句话,奇奎走下楼梯。当然,贝琪娜并没有回答他。
  「……真是伤脑筋呢。」
  从贝琪娜刚才呢喃的话来推断,她果然——光是想像也令人惶恐——对俊美的皇太子以萨克抱有非分之想吧。原本考量到只要多亲近达宫显贵,应该会对贝琪娜将来离开奇奎身边自力更生时有所助益,才推荐她当瓦蕾莉雅的侍女,没想到这次竟然适得其反。
  奇奎在放置于炉灶前的椅子上坐下,点燃烟管。今天的烟草,是昨天贝琪娜说以萨克送她而带回来的、布拉邦产的高级品。
  不过,也许是因为抽不习惯这种奢侈品,抑或是现在的心境所致,奇奎一点儿都不觉得好抽。只是心不在焉地吸进苦涩的烟,再吐出,沉默不语地听着炉灶里柴火燃烧爆裂的声音。
  「…………」
  其实,他想詾问狄米塔尔,贝琪娜出任务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感觉——从员琪娜对以萨克的态度,可以解读出什么含意。如果是那位少年,大概在发生奇奎担忧的事情时,他早就已经看穿了吧。
  不过,很不巧地,狄米塔尔还没回到都城。这件事令奇奎的心更加骚乱不安了。
  ※
  路奇鸟斯凝视着从美丽的嘴唇流下鲜血、倒卧在地的美女,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是在有所觉悟后下的大赌注吗…真像她的作风,人生直到最后依然那么轰轰烈烈。」
  美女的名字为酱鲁娜·德莱顿伯爵夫人——暗杀阿慕德娜王妃的幕后黑手。被逼上绝路的普鲁娜,或许会亲手了断自己的性命,这件事虽在路奇乌斯的预料之中,但对侍奉她的随从们来说,想必是青天霹雳吧。
  路奇乌斯望向当场瘫坐在地的侍女和家仆们,将剑收入剑鞘,淡淡地说道:
  「今晚的事不准张扬。屋里的所有人都要照做……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可……可是,夫人她……」
  「伯爵夫人因急病过世了。」
  「……什么?」
  「夫人因急病去世了。尽快安排葬礼事宜……近期之内,国王陛下的代理人应该也会从鲁奥玛前来。万事不得有差池,赶快着手进行。」
  首先必须将所有在这间宅邸工作的人召集到这里,着手准备秘密葬礼才行。
  「……副团长大人。」
  安海尔·沙佛尔卡达注视着举止生硬、开始行动的家仆们,松开领口的领巾。
  「我们的任务,那个……都是这种类型的吗?」
  「那要看殿下的旨意。不过我个人是希望都是像先前远征那种更堂堂正正的任务。」
  「先前那样……?」
  「虽说同样是为了保护国家的工作,但奔驰在危险的战场上,总比见证一个女人临终的死状要好得太多了吧?……安海尔卿!」
  路奇乌斯将陪同执行这件极机密任务的其中一名部下叫过来,命令他立刻秘密联络塔洛玛的市长。虽然这么说有点难听,但为了避免这间宅邸的人将来走漏风声,必须先向市长说明前因后果才行。
  「请……请问……」
  夏沙特卿才刚快步离去,去召唤所有宅邸的人到这个房间里来的侍女后脚便踏了进来,以有些怯懦的口吻开口说道:
  「我……我本来想一个不漏地召集所有在屋里的人,可是——有……有一个人不见踪影。」
  「不在吗?」
  「是……是的……他是园丁,名字叫作尼克·博努奇……」
  侍女说出那个名字后,周围的家仆们各个面面相觑。彷佛侍女的恐惧散播开来一般,其他人也开始骚乱不安了起来。不过是一名园丁消失,不至于做出这种反应吧。
  路奇乌斯歪了歪头质问道: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尼克他……原本是盗贼。」
  「盗贼?」
  安海尔蹙起眉头,发出错愕声。
  「——盗贼为何会来当伯爵夫人的园丁?」
  「那……那是因为……」
  根据十分难以启齿的侍女们说明,上述的尼克。博努奇原本是个年轻鲁莽、打劫路人的盗贼。潜伏在塔洛玛周边的森林,专挑往来于街道单独旅行的旅人下手,以此维生;但被官兵追捕,受了重伤,闯进这栋宅邸时遭到制服。
  被尼克打劫财物,甚至夺走性命的人不在少数,政府祭出悬赏来缉拿他的项上人头。所以,其实本来应该就这么将尼克交给塔洛玛的市长,处以极刑。
  然而——不知是怎样的心血来潮——普鲁娜并没有将尼克压到官兵那儿。而且还帮他治疗伤势、整理服装仪容,让他以园丁的身分住在宅邸用地内角落的小屋里。
  「为什么要那么做——」
  面对表情纳闷的安海尔,侍女们一脸难以回答似地低垂着头。看样子,这新进的骑土团员似乎没有察觉到,但路奇乌斯从侍女们的态度,便大概理解个中原因了。
  「……因为尼克是普鲁娜的地下情人吧。」
  「咦?」
  再次发出错愕声的安海尔,慢了一拍后,突然满脸通红。
  「虽然人称德莱顿伯爵夫人,但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国王陛下众多情妇的其中之一……而陛下也不可能时常待在这里。反而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既然如此,多情的伯爵夫人会结交其他情人,也不足为奇吧……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吧?」
  「……是的。」
  侍女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成为园丁之后,尼克突然一改之前被捉拿时如疯狗般的态度,对夫人非常顺从……可说是十分崇拜夫人吧。」
  「恶人的感恩之道吗,或者是——」
  路奇乌斯深深吸了口气,却在此时中断话语。原先坚守宅邸后方的维泽尔卿,快步朝这里紊来。
  「副团长!」
  「发生什么事了吗?」
  「马不见了!」
  「马?」
  「有马车,但马厩里却没有马。」
  「————」
  路奇乌斯眯细双眼看向侍女后,侍女又怯生生地摇了摇头。是想表达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路奇鸟斯对维泽尔卿说道:
  「维泽尔卿,请你留在这里。夏沙特应该马上就会带着市长回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由你们两人处理。」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副团长您打算做什么?」
  「只有一个男人从屋子里消失了。放着他不管,可能会引起麻烦事。」
  路奇乌斯将场面交给维泽尔卿后,便带着剩下的团员离开宅邸。
  「副团长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追尼克·博努奇。」
  路奇乌斯简短回答安海尔的问题。
  「您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吗?」
  「大致猜想得到……不过,我希望别让我猜中。」
  路奇乌斯几乎是以小跑步回到湖对岸、绑住马匹的地方,踏上马蹬后,露出苦笑。
  「如果能让我猜错,就算让尼克·博努奇就这么逃到其他地方也完全没有关系——不过,不可能这样做吧。」
  「……不好意思。」
  同样坐上马鞍的安海尔,稍稍歪着头再次询问道: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园丁到底逃到哪里——」
  「闲得发慌的伯爵夫人与园丁掩人耳目谈地下情这种事,说常见是还挺常见的,不过如果两人都是恶人的情况下,就有点问题了。尤其是园丁将夫人当成女神一样崇拜的话,问题就更大了。」
  路奇乌斯以及总人数八名的团员们,奔驰在夜晚的森林中。虽说是沿着小路,但只要踏错一步,便是笼罩冰冷黑暗的森林之海,要是一个不小心,立刻就会走散吧。
  「——要是得知自己如女神般崇拜的女性死亡的消息,你觉得尼克·博努奇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那个嘛……他原本就是擅长干粗暴事的盗贼,果然是——复仇吧?」
  如此回答的安海尔,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
  「这么想应该没错……只是,目标恐怕不是我们。」
  「为……为什么?」
  「能够在这种有野狼、熊、同行徘徊的危险森林里,既没有丧命、没有被拘捕,也没有成群结党,一个人当盗贼生活了那么久,就代表那个男人的实力应该十分坚强。而且,肯定非常慎重和狡猾。」
  正因为如此,路奇乌斯认为他不会冒然袭击骑士团。就算尼克身手再怎么了得,只身挑战路奇乌斯等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势必将会无法替普鲁娜报仇,轻易地丧命吧。
  「——这种事情不用想得太复杂也能知道吧。而且,只杀掉逼死夫人的我们,并不算完成复仇。我想尼克·博努奇应该也了解这一点。」
  「难不成——是王妃殿下!」
  「如果普鲁娜,德莱顿曾经将自己的企图说给尼克·博努奇听的话,也不无可能吧。」
  只要阿慕德娜王妃消失的话,普鲁娜的野心便能达成。普鲁娜梦碎,自我了断性命,也可说是阿慕德娜害的——如此心想的尼克,再次企图杀害阿慕德娜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通常,当自己的恋人说出想要自己以外的男人的子嗣时,便有可能会因嫉妒心驱使而行凶……但或许对尼克来说,夫人真的是如同女神般的存在。不是情人,终究只是崇拜的对象吗——」
  安海尔彷复像在与路奇乌斯较量般地快马加鞭,说道:
  「——王妃殿下现在在哪里?」
  「详细位置不清楚,但应该从葛卢姆的方向沿街来到离王都约两天路程的地方吧。如果尼克想要攻击王妃殿下,就距离而言,在旅途中埋伏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
  路奇乌斯在脑海里的地图上确认塔洛玛、葛卢姆与鲁奥玛的位置关系,沉默不语。
  ※
  「殿下!」
  卡穆尼亚斯气喘吁吁地冲进温室里,随意擦拭额头渗出的汗水,便连忙开口:
  「王……王王……王妃殿下,要……要回来了!」
  「那种事情,我知道啊。」
  「什么!」
  以萨克命令侍童用大团扇在一旁扇风,头也不回啪嚓啪嚓地修剪蔷薇,瞧都不瞧卡穆尼亚斯一眼。
  「您……您怎么会知道?前来通知的使者才刚到——」
  「因为,只要从母后一行人离开葛卢姆的日子反推回来,便能够得知大概明天或后天就会抵达王宫了。」
  从阿慕德娜王妃先前静养的葛卢姆到这个鲁奥玛,悠悠哉哉缓慢地行驶马车,需要五天左右的距离,旅途中也没有险峻难行的地方。
  「可……可是,殿下……—就连王妃殿下离开葛卢姆的情报本身,也是今天才传来的喔!但为什么殿下您会知道出发的时日——」
  「喔喔,因为是父王告诉我的啊。」
  「什么!」
  得知更震惊的事实,卡穆尼亚斯吓得目噔口呆。
  「话说,是父王指示母后的啊。要她偷偷离开葛卢姆,别让人发现,悄悄地回来。」
  「为……为什么陛下要下这种指示呢?而且连我们都保密——」
  「应该是为了引出刺客吧。」
  「暗……暗杀!」
  「……你很吵耶。」
  被卡穆尼亚斯的声音惊吓到,差点剪掉大朵蔷薇,以萨克索性扔下花剪。
  「塔洛玛那只狐狸精想要杀害母后,被父王察觉,便暗中派人保护她。」
  「您说塔洛玛的狐狸精,难不成,是指德莱顿伯爵夫人吗——?」
  以萨克挥挥手示意侍童退下,脱掉手套,转过头来。
  关于内政方面属于顶尖高手的卡穆尼亚斯,即使了解普鲁娜·德莱顿是名恶女,也没料想到国王的寻欢作乐竟会发展成王妃暗杀计划吧。或许可说正因为是杰弗伦·弗朗西斯克,才能从伯爵夫人细微的变化,嗅出阴谋的味道。
  以萨克畅饮装有柠檬及浮着冰块的水瓶里的水,歇息片刻,将手叉在腰上,稍微做了一下伸展运动。
  「……而且,知道母后只带少数人返回都城的伯爵夫人,便雇用刺客,命令他们半路袭击。不过,却反过来被打得落花流水。母后一行人之所以会派遣使者通知归来的消息,应该是大致上已解决那个问题了吧。」
  「解决……?」
  「总之,详细的情形之后再问柯斯塔库塔猊下吧。毕竟实际上担任母后护卫的,是猊下和里希堤那赫卿嘛。」
  「您说什么……听……听您这么提起,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们,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就是这样。知道的话——」
  「那么,殿下!」
  就快点回去工作吧。以萨克本来想说这句话将卡穆尼亚斯赶回去,不料卡穆尼亚斯却不知为何眼里闪耀着光芒,见缝插针说道:
  「——不管怎么说,王妃殿下恢复健康返回王宫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既然如此,要不要举办茶会还是该说是欢迎会,总之就是迎接王妃殿下的宴会。会场就用殿下您培育的花朵装饰,若是殿下您亲自出去迎接,王妃殿下肯定会很高兴吧!」
  「…………」
  以萨克不发一语,凝视着满面笑容擦拭着汗水的卡穆尼亚斯。
  总是不得不为国王祀皇太子干出的好事四处奔走的卡穆尼亚斯,会像这样自告奋勇做事,是很稀奇的事。更重要的是,他那满面的笑容显然有诈。
  「……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什么?不、不、不、不。」
  「什么叫作不、不、不、不,我是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那……那种事……您……您说我会有什么企图呢?」
  「要是我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啦……虽然我大概猜想得到。」
  「不、不、不、不,是殿下您想太多了!」
  「……哎,算了。」
  「总……总之!」
  卡穆尼亚斯一步一步地慢慢退后,说道:
  「会场的选定和酒肴的准备等事,欢迎会的筹备就请交给在下我!我会火远处理!那……那么,在下告退了!」
  留下这句话后,卡穆尼亚斯便快步走出温室。
  「……也罢,因为兴趣培育的花朵多少能派上用场,也算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吧。」
  目送完卡穆尼亚斯的以萨克,环视温室内的花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温室增建作业告一段落后,以萨克再次传唤贝琪娜,交付她的另一项工作是,将蔷薇盆栽搬到鲁奥玛郊外的凯旋门附近。
  「突然拜托你这种事,真是抱歉呢,贝琪娜小姐。」
  「不会!完全没关系!」
  贝琪娜在以萨克乘坐的白马旁,拖曳着载满蔷薇盆栽的板车。侍童们坐在马夫座上驾驶的两辆运货马车则紧跟在后。路旁的绿意渐浓,一行人的在夏日阳光下悠闲地朝东方前进。
  「明天下午,母后要返回都城了。卡穆尼亚斯干劲十足地说要办欢迎会迎接她。」
  「这样啊~不管怎样,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呢。」
  「是吗?」
  「对啊~母后大人……不对,王妃殿下疗养完毕回来,不是一件很值得恭喜的事情吗~」
  「……也对,或许是吧。」
  坐在马上的以萨克,仰望着蓝天微微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贝琪娜小姐的家人呢?」
  「啊~我母亲身体也不大好,所以跟父亲一起在乡下疗养。」
  「所以你才跟技师长一起住啊。跟我一样呢。」
  「什么?」
  「没有啦,我那里实质上也等同于没父母一样啊。父王开口闭口不是去打仗,就是去情妇那儿,一下子就不见踪影;母后一年也有三分之一移居疗养地,不在王宫里。仔细回想起来,几乎没什么和父母三人一起用餐的印象呢。」
  「…………」
  如此呢喃的以萨克,感觉心不在焉地注视着比天空还要遥远的彼方。
  贝琪娜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气,说道:
  「——那么,无论如此都得让它成功才行呢~」
  「咦?」
  「我是说~这场欢迎会~这不是母子难得重逢的宴会吗~」
  「母子……吗……」
  以萨克语带叹息地反覆思量这句话,接着俯视贝琪娜。
  「因为我出生为亚默德的王子,到了这个岁数,还无法交到称得上是挚友的人。我个性会那么别扭,一定是因为生长在都是大人的宫廷内,看着那些大人长大的关系吧。」
  「挚友的话,路奇乌斯大人不是吗?」
  「路奇乌斯他……虽然可以完全信赖他,可是说是挚友又有点不一样。我想他也那么认为吧。只要这个国家没有灭亡,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脱离主从关系的吧。」
  「……是这样吗?」
  从以萨克的话中,贝琪娜感到一丝的寂寞。虽然只清楚最近的事情,不过至少在贝琪娜的眼里看来,以萨克和路奇乌斯两人的交情很好,是可以彼此轻松开玩笑,超越主从以上的关系。
  然而以萨克却十分肯定地说出路奇乌斯并不是朋友。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从政者的孤独吧。
  「至少,如果我有兄弟的话,或许会有些不同吧。」
  「兄弟……吗?」
  「姊妹也行,算是能一起度过童年的对象吧。」
  原先摆弄着帽檐宽大的帽子的以萨克,再次俯视贝琪娜,说道:
  「——我想想,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妹,一定会很快乐吧。」
  「什……什么!」
  「如果像你这样的孩子是我的妹妹的话,应该每天都会很开心吧。有妹妹的生活,是怎样子的呢?会一起玩娃娃吗?」
  「……这个嘛。」
  贝琪娜俯视自己沉重地踩踏在大地上的粉红色双脚,调整呼吸后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有妹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不过如果有殿下这种哥哥的话,一定会到处向人炫耀吧~」
  「啊哈哈哈,想向人炫耀?我吗?」
  「那是当然的啊~温柔、幽默又帅气的哥哥,除了向别人炫耀,还能怎么办啊~」
  「这样啊,对你而言,我就像是你引以为傲的哥哥啊。」
  「没错~」
  通常来说,说出这种话大概会被斥责是不敬吧。无位无官的平民小姑娘,光是和亚默德的皇太子直接对话,就已经是踰矩的行为了,竟然还对着皇太子说像自己的哥哥,若是受到罗嗦的宫廷大臣的指责,依情况或许还会连累到奇奎。
  不过,现在除了以萨克和贝琪娜之外,旁边就只有侍童。这让贝琪娜的心更加飘飘然了。
  即使像他的妹妹也好,只要自己能对这位皇太子有所助益,她就很开心了——贝琪娜差点踏出小跳步,连忙自我控制。
  ※
  之后,帮忙完以萨克,这次贝琪娜真的匡啷匡啷地一边踏着小跳步一边哼着歌,回到了工房。
  「叔叔大人~?」
  贝琪娜探头看了信箱内,叫唤叔父。
  贝琪娜和奇奎,一天的大半时间都在这间工房里度过。因此,信件不是寄到家里,而是寄到工房,然而,打开信箱后,里面装的全是奇奎工作相关的信件和联络单,一封从老家寄给贝琪娜的信件都没有。
  「…………」
  啪当一声关上信箱,贝琪娜一语不发地走进工房。
  不知是否有事外出,工房里不见奇奎的身影。看见的反倒是坐在工房后方屋檐下的木桶上,磨着剑的狄米塔尔。
  「狄米先生!」
  「嗓门太大了。」
  明明没见面才不到十天,不知为何却莫名地想念他那冷漠的说话语气,贝琪娜连忙从后门走出屋外。
  「我听说瓦蕾莉雅大人和狄米先生出门护卫王妃殿下了,太过分了吧!好歹跟我说一声嘛~」
  「你是笨蛋吗?怎么能随便踉别人说要去出极机密任务啊。我家猊下都瞒着她那烦人的父亲,就连我也没向路奇乌斯坦承就离开都城。有怨言的话,找指派我们出极机密任务的陛下说去。」
  将长剑放在磨石上轻轻来回磨削的狄米塔尔,扭动脖子从窗户瞥了一眼工房内,说道:
  「……技师长还没回来吗?」
  「好像是呢~」
  「你们没一起行动啊?」
  「以萨克殿下拜托我,我帮忙拉板车去了~」
  「板车?那是怎样?」
  狄米塔尔露出有些无精打采的微笑,抚摸后颈项。
  「咦?说到这儿,狄米先生你不是担任王妃殿下的护卫吗?可是,我听说王妃殿下是明天才要回来……」
  「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先回来的。现在王妃殿下应该已经入住今天的旅馆,悠闲地休息了。我家猊下也是。」
  「这么早就休息了吗?」
  贝琪娜将双手遮在头盔面罩的隙缝上方,仰望午后的太阳。虽然最近白天比较长,但去除这个因素,结束一天的旅程入住旅馆还是算早吧。离太阳西沉,城镇关闭大门的时间,应该还有三小时左右。
  「是内务大臣紧急派使者来,要我们调整时间。」
  「调整时间?」
  「说是明天要举办迎接王妃殿下的欢迎会,拜托我们务必要在指定的时间抵达会场。也就是说,要我们别那么早回来吧。要是在他们准备完毕前回去的话,他们就糗大了吧。」
  「啊啊,就是这个!就是要准备欢迎会,我才帮忙搬运花盆的~」
  「你也被叫去帮忙了啊。大人物的心血来潮还真是令人困扰呢。」
  狄米塔尔将剑收进剑鞘,叹了一口气。
  「我就是为了讨论欢迎会详细的进行步骤,才赶回来找卡穆尼亚斯卿,之后还得回到王妃殿下住宿的旅馆才行。」
  「咦~你那么忙,还特地过来这里一趟,是有要事要拽叔叔大人吗?」
  「不是要事,只是想找他商量一下贾基尔卡的事情。话说回来,你好像有点怪怪的喔。」
  「什么?」
  「就像这种感觉。」
  说完后,狄米塔尔俯视贝琪娜,用指尖画出振幅剧烈的波浪。
  「——才听见你匡啷匡啷踏着吵死人的小跳步回来,探头看完信箱后情绪又瞬间低落了下来,结果看见我又开心吵闹了起来,你的情绪起伏还真是诡异呢。」
  「咦?才不诡异呢……」
  「是吗?」
  「…………」
  「不诡异就算了。我也忙得很。」
  说完后,狄米塔尔站起身来,结果贝琪娜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年轻人的衬衫衣摆。
  「那……那个!」
  「干嘛?」
  「可……可以请问一下吗……?」
  「想要尿尿的话,不需要经过我同意。快去吧。」
  「不……不是这样啦——」
  贝琪娜不晓得该不该找狄米塔尔商量这种事。要商量的话,找同性的瓦蕾莉雅还比较容易启齿,不过瓦蕾莉雅不在这里,而且就算向她说明自己的烦恼,大概也得不到什么建议吧。若要论谁比较能够客观地下各种判断,不用说,肯定是狄米塔尔吧。
  「……狄米先生你有听说过,我为什么要和叔叔大人一起生活吗?」
  「没有。我又没有兴趣……不过,我的确觉得挺不自然的。」
  「不自然?」
  「你又不像我父母都过世,你双亲还健在吧?可是你却没跟父母住,而是跟叔叔一起生活。这谈不上是自然吧。」
  狄米塔尔盘起胳膊,再次坐在木桶上。贝琪娜蹲在他身旁,和他一起仰望蓝天。
  「我母亲她啊……生病了~」
  「生病?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她好像从以前身体就很虚弱……不过,现在是罹患心病。所以她才离开这座城市去疗养。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那还真是辛苦呢。」
  不随便说些安慰人的话,很像狄米塔尔的作风。如果突然温柔地安慰她,贝琪娜肯定会哭出来吧。
  「我写信通知我母亲,说我从以萨克殿下那里荣获勋章,可是她没有回信!」
  「为什么?她身体差到连信都芜法读了吗?」
  「不是的……我想,即使到了现在,在我母亲的心里都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
  贝琪娜在面罩下悄悄地抬起头,发现狄米塔尔正皱着眉俯看自己。
  「——-在我三岁的时候,妹妹出生了。那时,是叫作产褥热吗?母亲发高烧,徘徊在生死边缘……虽然最后好不容易挺了过来,但之后她就只关心耐出生的妹妹,几乎不再理会我了。」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呢。」
  「那样子……还算好的。不过,妹妹在刚满两岁的时候,轻易地就死掉了——我母亲就是在那时候生病的。」
  由于过度悲伤,贝琪娜的母亲不断地哭泣,哭到不省人事,好不容易醒来后,便完全忘记了另一个女儿的事。年仅五岁的贝琪娜,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被自己亲生的母亲当成隐形人看待。
  贝琪娜吸了吸鼻子,垂下头。
  「我明明就在她身边,她却无视我的存在,总是抱着她送给妹妹的娃娃,嘴里碎念着有关死去妹妹的回忆…对母亲来说,她的女儿只有死去的妹妹,自己的独生女死掉,她伤心欲绝——」
  「这样啊。」
  不知不觉间,狄米塔尔的视线已从贝琪娜身上移开,仰望着天空。贝琪娜乘机喀嚓一声打开面罩,用手帕擦拭眼角。
  「虽然有祖父母照顾我,但父亲说这样下去对母亲和我都不好,便带着母亲移居乡下——」
  「之后就再也没见面了吗?」
  「对……」
  贝琪娜再次啪当一声关起面罩,忍住声音哭泣。
  ※
  老实说,非常麻烦。
  听别人说这种沉重的事。
  狄米塔尔盘起腿,手肘抵在膝盖上拄着脸颊。
  「这样啊……我从以前就觉得亚比奥尔这姓氏很耳熟,原来你是亚比奥尔商会的女儿啊。」
  「对……话是这么说,但继承生意的是最大的伯父。」
  亚比奥尔家主要是买卖油和蜡烛等物品,代代脚踏实地地在这个鲁奥玛做生意。虽不像瓦蕾莉雅父亲老家的巴尔那罗家那么富有,但称得上是小康的资产家。
  继承贝琪娜祖父的生意,成为现任当家的长男查维,现在仍居住在谷物市场附近的亚比奥尔家,而贝琪娜的父亲,次男蒂托,则与妻子共同在妻子出生的故乡过着疗养生活。
  「所以你才会跟三兄弟当中的老么,奇奎叔叔一起在平民区生活啊。」
  「叔叔大人他可怜我这个不被母亲需要的孩子,就收养了我。叔叔说那个家已经变成了大哥的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就问我要不要一起生活……」
  「那你还真是辛苦呢。从小就一直跟那个怪人在一起。」
  「就说了,叔叔大人才不是什么怪人呢!」
  贝琪娜的笑声带着鼻音。狄米塔尔发现自己因为贝琪娜没有号陶大哭而松了一口气,因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技师长从以前就一直强调你总是希望能够帮上别人的忙,是跟这种成长过程有关吗?」
  狄米塔尔开门见山地询问后,贝琪娜回以哈哈两声笑声,有些犹豫不决后,利用全身的肢体动作表示认同。
  「……因为,我不被母亲需要。」
  「所以你才帮忙技师长的工作吗?」
  「那是最重要的。因为我想帮忙叔叔大人,派上用场。我想帮上瓦蕾莉雅大人的忙,当然也希望对狄米先生你有所帮助!」
  「这样啊。」
  狄米塔尔似乎有点理解了。
  正常来说,即使有再坚固的魔法铠甲保护,也不会有少女想要勇闯危险的战场。然而贝琪娜却无数次身处那种状况。
  那大概是因为如果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希望能派上用场的这种强烈的渴整使然吧。为了协助瓦蕾莉雅,为了帮忙狄米塔尔,为了让以萨克的作战成功——她不顾危险地效力。那肯定是为了一心想找出不被母亲需要的自己的价值,而做出的行动吧。
  狄米塔尔以眼睛追寻缓缓在蓝天流动的浮云,说道:
  「我了解你探头看完信箱垂头丧气的原因了……但你刚才像笨蛋一样兴高采烈又是为什么?」
  「竟然说人家像笨蛋一样,太过分了~!」
  「那么,非常可爱地兴高采烈又是为什么?」
  「咦咦!竟……竟然说人家可爱,才没有呢……」
  「你可能正在铠甲里害羞得扭来扭去,但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就只是粉红色的铁块在抖动喔。」
  狄米塔尔轻轻踢了一下贝琪娜的头后,直叮着少女身躯上闪闪发光的蔷薇纹章。
  「……那么,是因为殿下罗?」
  「咦咦!」
  「……猜中了啊。毕竟你刚才也说过,去帮忙殿下工作回来嘛。」
  「那……那个嘛……是这样没错啦。」
  贝琪娜轻轻抚摸着蔷薇纹章,支支吾吾地开始说明原由:
  「那个……你一定会笑我竟然作这么愚蠢的梦……不过我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自从以萨克殿下开口跟我说话之后。」
  「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也说过,我很害怕不被别人需要,成为瓦蕾莉雅大人的侍女开始工作,之后又得以拜谒殿下,甚至还有幸跟他说话,帮忙他各式各样的工作……这样子,有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知天高地厚吗?」
  贝琪娜大概认为以萨克很中意自己,而感到兴奋不已吧。而且,她或许有点误解了中意这个词的意义。毕竟以萨克是公认的美男子,大抵上对谁都很温柔,因此势必有许多像贝琪娜那样的姑娘会错意。
  「——可是,我清醒了。就算只是打杂或什么都好,以萨克殿下要我帮忙,我就必须感到满足了——」
  「你在说什么啊?」
  狄米塔尔打断贝琪娜的话,用剑鞘戳了戳少女的头。
  「……你知道你自己的立场吗?」
  「什……什么?」
  「你可是我家猊下的侍女耶。有时间替殿下打杂,不如照顾猊下才合乎道理吧。」
  「可……可是~」
  「的确这次由于是极机密任务,我们也没先跟你说一声就离开,这也无可奈何。但是,如果以后我家猊下跟帮殿下打杂,时间撞在一起的话,你绝对要以我们这里为优先。」
  「怎么这样~」
  「没什么这样那样的。能命令神巫的只有大神祗官,而能命令上级监察官的也只有国王一人。也就是说,我家猊下出动时,就只有接到兼具两种身分的陛下的命令时。陛下的命令和帮殿下打杂,笨蛋也知道该以哪个为优先吧。顺便说一下,帮忙技师长的工作,优先顺位又更低了。」
  「对……对我个人来说,这三个选项都很难抉择呢……」
  「哼!」
  狄米塔尔轻盈地跳下木桶,转动脖子发出嘻喀声响。
  「——如果你真的陷入那种状况而感到烦恼的话,就代表周遭的人非常需要你吧。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啊……」
  原本抱着头摇头晃脑的贝琪娜,赫然抬起头。
  「再说,被母亲放弃养育算什么。我可是差点被母亲杀了喔。」
  「咦?」
  「逼我上黄泉路失败,自己一个人先死掉,害我一句怨言都无法对她说。跟我比起来,你母亲还活在人世就够庆幸了吧。随时都可以冲去母亲那里,倾吐发泄累积的怨恨吧。」
  「…………」
  贝琪娜怔怔地注视着狄米塔尔好一阵子,不久后才低下头说:
  「……我输了。」
  「这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吧。」
  狄米塔尔语带苦笑地迈阅步伐。
  「——我要回去护卫王妃殿下了。帮我问候技师长一声。」
  「是!非常谢谢您!」
  「……没什么好道谢的吧。」
  狄米塔尔对贝琪娜轻轻挥挥手,解开绑在树下的马绳。
  王妃一行人今天住宿的旅馆位于洛利斯,从鲁奥玛徒步向东走,只要一个小时。现在骑马移动,大概能轻轻松松地赶在晚餐前回去吧。
  经过军队练兵所旁回去的途中,奇奎在枝叶宽大扩展的橡树下,静静地抽着烟管吞云吐雾。
  「——喂~大叔!」
  「喔,结束了吗?情况如何?」
  「大致上似乎正如你所担心的一样。反正,她自已也说她清醒了,我想应该没问题。」
  「是吗……」
  奇奎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似地吐出气息,重新戴上单边眼镜。
  当狄米塔尔在王宫和卡穆尼亚斯卿讨论完欢迎会的事宜后,正打算返回洛利斯时,叫住他的是为侄女担心不已的奇奎。简单来说,狄米塔尔在回去洛利斯前,受到奇奎的请托,拜托他能否去看一下贝琪娜的状况。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说道:
  「……我听本人干脆地说出她的苦衷了,你还真是收养了个麻烦的东西呢。」
  「喂,别说她麻烦。她对我来说,是个可爱的侄女呢。」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侄女的烦恼这种小事,就请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啦。真是的,随随便便使唤别人……」
  「那又另当别论了。也有些问题是监护人难以插嘴的。」
  「……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那么爱管闲事的叔叔明明就近在身边,为什么还要为那种事情烦恼啊——」
  「总之,帮了我大忙。」
  「没什么啦……我也常常受你照顾嘛。」
  不习惯接受别人道歉的狄米塔尔,感到有些不自在,迅速地跨上马背。
  「我走啦。」
  狄米塔尔鸣响马绳,策马奔驰离去。
  他自己本身晚回去倒是无妨,但舟车劳顿的王妃就寝得早。所以他想尽可能地赶回洛利斯,在晚餐的时间报告明天宴会的程序。
  ※
  从鲁奥玛向东延伸而去的街道,通过洛利斯后再往下走,途中会遇见两条分剔前往葛卢姆与塔洛玛的岔路。
  离开鲁奥玛沿着那条街道徒步约十分钟左右,有一座用全新白色石块建造而成的巨大凯旋门。
  距今三十年前左右,亚默德尚由杰弗伦十世统治的时代,绅教徒和蛮教徒曾于亚默德南方的卡多索山脉北麓,展开了史上最大规模的激战。由比盖罗的蛮帝戈尔格洛伊斯七世率领的蛮教徒联合军约十五万人,而以杰弗伦十世为盟主的神教徒联合军则大约十一万人。双方加起来超过二十五万人的兵力,集结于险峻的山脚下,展开了为期半个月的激烈战争。
  这场世纪大会战,紧急参战的八名神巫大显身手,最后以神教徒取得胜利告终。结果,比盖罗的势力范围往山脉的南方后退,同盟诸国暂且迎来了和平。
  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胜利而建造的,便是这座杰弗伦·安德列斯凯旋门。成为迎接阿慕德娜欢迎会的会场的,则是包围着这座凯旋门的圆形广场。
  上午,员琪娜依照以萨克的指示,帮忙将事先摆放于凉亭下的蔷薇盆栽布置在广场上,结束后,她在离广场稍远的树林里,蹲坐在空板车旁,远跳着优雅的宴会。
  在装饰着蔷薇以及各色美丽花朵的广场上,以萨克正和贵族的千金们喝着红茶谈笑风生。按照预定,王妃一行人即将抵达,为了庆祝她身体康复以及返回都城,将会转为正式的宴会。不过,贝琪娜感觉以萨克的表情似乎不怎么开心,是她多心了吗?
  封印骑士团的团员们正于贝琪娜的前方待命。虽然名目上是担任以萨克的护卫,但终究只是在不妨碍宴会的状况下,包围住广场列队于树林中。
  然而,与贝琪娜先前在海德洛塔看见的那些活跃的团员们相比,今天在场的团员们,看起来总有些静不下心,一直心神不定的。这也难怪,毕竟欢迎会里来了许多盛装打扮的姑娘,因此贝琪娜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近距离看见这副场景,内心雀跃的心情。
  不过,看见他们三番两次被林德加德卿告诫的模样,实在不认为他们是在认真的工作。最起码要是路奇乌斯在场的话,状况或许会有一些改变也说不定,但不知为何,这个重要的场合却不见路奇乌斯的踪影。
  换句话说,这些团员就是以萨克口中所说的二军吧。虽然贝琪娜不懂什么太困难的事,但看到他们这副德性,她也能理解以萨克想政变骑士团结构的想法了。
  「——虽说是临时举办,来的人倒挺多的嘛。」
  团员们趁林德加德卿不注意,又开始闲聊了起来。
  「那是当然啦。因为好像是内务大臣阁下四处奔波邀请人来的样子。」
  「卡穆尼亚斯卿吗?为什么?」
  「听说这场欢迎会,是企画来挑选殿下妃子候选人的。」
  「————」
  贝琪娜凝视着讲悄悄话的团员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若是突然听见那种话题,贝琪娜或许会不自觉发出惊讶声吧。不过,她早已在几天前就听见以萨克和卡穆尼亚斯卿的对话。所以,现在也只是心想「啊啊,原来如此啊」,莫名地感到认同,打击并不怎么大。或许也因为至今自己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痴心妄想的关系吧。
  巨大凯旋门的影子落在广场上,制造出凉爽的阴影。从鲁奥玛延续而来的街道,通过这座凯旋门的正下方,贯穿广场央,再朝东方延伸而去。
  有两位团员从那边的方向,高举着亚默德的旗帜,骑着马匹躂躂前来。
  从美丽的姑娘们说话的声调低沉了一些,大概可以知道那是王妃马车的领头马。
  ※
  「……真是装模作样呢。」
  以萨克倚靠着椅背,故意语带叹息地小声发牢骚。不出所料,站在身旁的卡穆尼亚斯卿,只有表情依然保持微笑,压低声音抱怨道:
  「殿下……有力贵族的千金小姐也在场,请克制您的不当发言。」
  「因为啊~如果想迎接母后的话,在鲁奥玛举办不就得了?请市民一起摇着小旗子欢迎。」
  「王妃殿下不希望擧举办那种大张旗鼓的游行。」
  「既然如此,也不需要办这种欢迎会罗。」
  「那……那是……!要先请王妃殿下在这里小歇片刻,之后再移驾到陛下的王宫——」
  「无所谓啦,用不着到处找像样的藉口。」
  他很清楚卡穆尼亚斯的企图。假借举办迎接王妃的欢迎会,内心则盘算着聚集贵族的千金小姐们,让她们亲近以萨克吧。那些小姐可能也事先听取了这件事,从刚才起态度就莫名地亲昵。是还没有到硬是撒娇贴上来的程度,不过一下子问要不要再来一杯红茶,一下子问要不要吃饼干,接二连三地向自己攀谈,真是烦人至极。
  结果,为了逃避千金小姐们的攻势,以萨克才落得像这样和卡穆尼亚斯对话的下场。只要和卡穆尼亚斯谈话,于金小姐们便会猜想或许是在谈论什么政治性的话题,而不敢随意插话。
  「好了,殿下,王妃殿下的马车要抵达了。」
  「哎呀哎呀……」
  以萨克从椅子上站起身,移动到以白色石板铺砌的街道正中央。他的背后跟着卡穆尼亚斯卿和林德加德卿,而他们的背后又跟着大排长龙的贵族千金们。
  看着这样的自己,生活在王公贵族社会外的贝琪娜不知作何厌想,以萨克不经意地瞥了树林一眼,但或许是并排而站的护卫形成人墙的关系吧,看不见那个粉红色的轮廓。
  随着少数的随从迎面而来的白色马车的马夫座上,坐着的是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他的视线之所以左顾右盼、显得不沉着,大概是在警戒着四周吧。虽然觉得他有一点过于担忧,但身为一国王妃的护卫一职,谨慎一点比较好。
  狄米塔尔静静地将马车停在以萨克等人的正面,轻盈地跳下马夫座,深深行过一礼后,备妥踏台。
  「……喔喔!」
  狄米塔尔打开马车车门后,主要是从树林里传来赞叹声。
  扶着狄米塔尔的手,首先踏下马车的,是一名穿着绯色礼服的美少女。不用多说,她便是亚默德其中一名神巫——狄米塔尔所谓的人称「无瑕之宝石」的才媛,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
  护卫王妃属于极机密的任务,想必她没有准备神巫的正式服装吧。瓦蕾莉雅身上所穿的,是以萨克曾经看过的母亲的礼服。先不论胸前,腰间宽松的部分,缠上薄绢的按肩巧妙地遮掩过去了。
  「这样看来……确实挺迷人的呢。」
  以萨克凝视着表情略显僵硬的瓦蕾莉雅,自言自语道。
  「哦?殿下果然中意柯斯塔库塔猊下吗?」
  「……我说啊,你这样随便瞎猜,很低俗喔。我只是单纯想称赞一名美丽的少女漂亮罢了。」
  以萨克反驳卡穆尼亚斯的低语,将手叉在腰上。
  「哎呀、哎呀,我明明说过不需要……这么劳师动众来接迎我的……」
  紧接着瓦蕾莉雅随后走下马车的阿慕德娜王妃,虽然嘴上如此说道,却也不是那么讨厌的样子,站在以萨克面前,眯起双眼。仔细想想,以萨克与母亲,加加减减也有半年不见了。
  「母后,欢迎您回来。」
  以萨克将帽子搁在胸前,深深低头鞠躬,露出笑容。
  「您的气色似乎已经好很多了呢。而且,看起来变得有些丰腴喔。」
  「哎呀、哎呀,我有胖那么多吗?可能是这几天用餐的时候也一直跟猊下在一块儿,聊天聊得太开心,不知不觉就吃太多了吧。」
  「不会、不会,我比较喜欢健康的母后。」
  以萨克代替狄米塔尔牵起阿慕德娜的手,对瓦蕾莉雅说道:
  「虽然是父王开口下的命令,劳烦猊下真是抱歉。母后有没有对您提出许多任性的要求?」
  「啊,没有……」
  大概是有吧。看见穷于回应的少女的表情便能明白。阿慕德娜明明态度温和,却莫名地强势。
  瓦蕾莉雅虽然有些困扰似地支吾其词,但或许是发现以萨克的背后有许多人的目光,便轻轻笑了笑,小声回答道:
  「那个……老实说,被王妃殿下的任性耍得团团转,也还满开心的。」
  「哎呀、哎呀,您这是在夸奖我吗,猊下?」
  「啊……啊哈哈哈……」
  「哎,有什么关系嘛,母后。」
  以萨克催促阿慕德娜迈开脚步,于是卡穆尼亚斯和林德加德,以及贵族的干金小姐们便一齐左右分成两边,让开道路。
  「——好了,请先到那边喝个茶吧。」
  「哎呀、哎呀。」

  正当以萨克牵着阿慕德娜的手,正想返回宴席时,狄米塔尔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
  「殿下!」
  「——咦?」
  以萨克发现视野的角落有东西在动,便抬起头。
  有人在凯旋门上。
  「————」
  当他察觉到那是个架着巨大弩弓的彪形大汉时,粉红色的铁块已经冲到眼前。
  「贝琪娜——!」
  响起破风的声音,接着从凯旋门上连续飞来几支如同小型长矛般粗大的箭,全部命中了贝琪娜。
  ——不如说,贝琪娜张开双手,将原本集中射向以萨克和王妃的箭全都单独挡了下来。
  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千金小姐们扬起尖叫声逃离现场。虽然骑士团的团员们急忙从树林中冲出来,但令人怀疑究竟有多少人掌握住袭击者的正确位置。
  「殿下!请跟王妃一起进入马车内!」
  「可……可是——」
  「快点!」
  以萨克稻阿慕德娜被狄米塔尔拉住手臂,在瓦蕾莉雅的掩护下,绕到马车后方。
  ※
  狄米塔尔终于拔出在护卫旅程中没有机会使用的贾基尔卡,呐喊道:
  「林德加德卿!那些家伙在那里晃来晃去很碍事!叫他们快点保护小姐们逃到树林里!」
  「我知道了!」
  如果拜托其他团员这种事情,顶多就是被人忽视吧。但敬佩路奇乌斯的林德加德卿,是少数不会瞧不起狄米塔尔,愿意正常对待他的贵族之一。
  凯旋门上,彪形大汉将箭搭在弩弓上,正在拉下拉柄。看来,那把弩并非只是大而已,而是能一次发射好几发箭,名为连弩的武器。而且,那些箭似乎比平常的还要粗、重。从这个距离,大概可以贯穿重装骑兵的铠甲吧。必须要有非比寻常的臂力,才能够运用的超乎规格的发射武器。
  狄米塔尔瞬间抡起贾基尔卡,释放风之刃。
  「唔——」
  于是便响起啪铿的异样声音,男人手持的连弩应声粉碎。狄米塔尔释放的魔法之刃只是切断了弓弦,但或许是因为张力过强的关系吧,反作用力似乎毁损了整把连弩。
  脸颊被弹起的弓弦划出一大条伤痕的男人,恶狠狠地瞪视着狄米塔尔后,抓起脚下的巨大蛮刀,从凯旋门上跳了下来。
  「呀啊!」
  从那种高度跳下,恐怕必死无疑。或许是想像到彪形大汉的死状,不知该逃往何处的小姐们当中扬起新的尖叫声,不过,男人猛力地跳到石板路上,并没有丧命。
  「唔喔喔喔喔喔喔!」
  彪形大汉巧妙地利用绑在腰间的绳索,朝凯旋门的恻面一踹,安安稳稳地降落到地面,发出怒吼,朝狄米塔尔冲了过去。不过,男人的目标恐怕不是狄米塔尔。他真正注视的人,应该是躲藏在马车后面的以萨克,要不然就是阿慕德娜。
  「狄米塔尔!」
  与以萨克两人一同躲藏的瓦蕾莉雅,发出尖锐的声音呐喊道。
  「别担心。」
  狄米塔尔面对男人,露出冷笑。
  若是以一名不会使用魔法的战士来思考,这名彪形大汉可说是非常难以对付的强敌吧。不论是能正确地射击那把看似难以操作的连弩、他的臂力,还是刚才展现出的有如野兽般的俊敏行动——他肯定是以暴力度过人生大半的那种人。想必是杀人不眨眼吧。
  不过,突袭失败,被人发现踪影的现在,男人已经没有胜算。
  「……差不多该起来了吧?大显身手给大家看吧。」
  狄米塔尔出声的瞬间,原本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的贝琪娜,缓缓地爬起来。
  「唔喔!」
  彪形大汉似乎被突然挡在眼前的粉红色铠甲惊吓到。不过,那份惊吓也仅只一瞬间,男人马上高举蛮刀,朝贝琪娜的头顶挥下。
  「竟然妨碍难得的母子重逢……」
  「唔喔……!」
  发出「铿!」的二声嗓音,彪形大汉的蛮刀被弹飞。面对他的贝琪娜手中握着取名为鲁契鲁克的战斧。
  「——我饶不了你!」
  贝琪娜转了一圈尚未伸长,保持原来长度的鲁契鲁克,以斧柄攻击彪形大汉的腹部。
  「嘎——」
  虽然动作小到几乎看不出来,但对拥有十人份力量的贝琪娜来说,这样就足够了。承受猛烈一击的彪形大汉,连声音都无法完整地发出,便被撞得老远,趴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把歹徒给我抓起来!」
  在林德加德一声号令之下,担任护卫的年轻人们才终于做出像样的工作。彪形大汉立刻被绑起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带走。
  「呼……吓死人了。」
  贝琪娜目送男人被带走后,转过头来。以萨克和阿慕德娜,甚至连瓦蕾莉雅看见她的模样,同时发出惊呼声。
  「呜哇!」
  「呀!」
  「喂……你……你没事吧,贝琪娜!」
  「什么?啊,我没事啊~」
  贝琪娜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她的脸上插着无数支箭。说得更正确一点,箭是塞进了铠甲面罩的隙缝部分。
  「你……你说没事……是真的吗?」
  「对啊。全部的箭都没有射进来,我完全没有受伤~」
  「让开。」
  狄米塔尔随便将脚踏在贝琪娜的面罩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始拔起没入隙缝里的箭。

  「喂,小狄,再小心一点拔——」
  「没问题的。她很坚固。」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狄米塔尔不理会不知为何有些惊慌失措的以萨克,接二连三地拔出箭。像这样拿在手上,便能够清楚了解到这些箭的杀伤力有多么强。要是一开始是朝参加欢迎会的人射击的话,肯定会出现五六名死伤者吧。
  「啊~视野总算清晰多了。」
  全部的箭都拔出后,贝琪娜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抚摸着胸口。不过,随后又颤抖了一下身体,开始忸忸怩怩地原地踏步。
  「你……你怎么了,贝琪娜小姐?果然还是哪里受伤了吧……?」
  「没……没有啦,不是那么回事——」
  「殿下,请您不用担心。这就像是经常会发作的状况。」
  狄米塔尔揍了贝琪娜的铠甲一拳,说道:
  「——喂,在两位殿下面前失禁之前,快点去方便。」
  「好……好的!小……小的先告退了!」
  贝琪娜点了点头,拔腿离开现场。
  阿慕德娜目送着受到生理现象催促而奔跑离去的粉红色物体,目瞪口呆地呢喃道:
  「……刚才那位到底是谁?」
  「母后,那是军队亚比奥尔技师长的侄女,贝琪娜·亚比奥尔小姐。」
  以萨克轻轻叹息,向阿慕德娜说明。
  「——是我重要的朋友。」
  ※
  晚王妃一行人数小时抵达凯旋门广场的路奇乌斯,听到以萨克和阿慕德娜两人平安无事的消息,因安心感和疲劳感涌现,差点当场颓倒在地。而事实上,赶到这里、同为强行军的安海尔和其他团员,则是深深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这样啊……真是帮了我个大忙。谢谢你,小狄。」
  路奇乌斯将手扶在马鞍上,支撑住身体,露出苦笑。
  稍早之前装饰着以萨克培育的蔷薇的广场,已经大致上收拾完毕,现在只剩下几名卫兵留下来看守。
  「——如果能在夫人的宅邸抓到尼克·博努奇的话就好了,等我们发现时,他早已溜之大吉。一想到要是因为这样而害得两位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担心得六神无主。」
  「你又不知道有那种男人的存在,这也无可奈何吧。」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夕阳照射得他眯起眼睛。
  「——再说,最应该感到内疚的是卡穆尼亚斯卿吧。要是那位阁下不企划什么欢迎会的话,王妃殿下一行人早就在今天进入王都了,一旦进入王宫,那个男人本事再怎么高强,也无法轻易地袭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况且,你被赋予的任务是捉拿德莱顿伯爵夫人吧?护卫王妃殿下是我们这边的工作。结果没有任何人受伤。这样不就得了吗?」
  「反正,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找出应该负责任的人审判,这就是政治的世界。」
  路奇乌斯如此说道,一面暗忖着这次的问题应该不会有人遭到处分吧。正如狄米塔尔所说的,没有任何人受伤,再说这一连串的骚动全肇始于国王的风流成性。不触及那敏感的部分,找出该负责的人来处分,就那个国王的个性而言,应该是不可能的吧。他肯定会豪爽地大笑,不追究过错吧。
  狄米塔尔回头望向凯旋门黑色的轮廓,指着它的顶端。
  「……看样子,那个男人似乎一大早就爬上那里,等待我们二行人过来。」
  「好执着的意念啊……」
  「陆下会如何处置他呢?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追究犯下暗杀王妃殿下未遂的男人的罪行吧?」
  「伯爵夫人服毒自尽了。既然如此,让报仇不成的尼克·博努奇选择一死,也是一种慈悲吧。无论如何,决定那种事的都不是我们。」
  「说得也是。」
  狄米塔尔轻轻转动脖子后,迈开步伐。
  「——喂,小狄!你好久没来我家吃饭了,今晚来吃如何?结果,从海德洛塔回来之后,你一次也没有跟母亲大人见面吧?」
  「抱歉,我今天必须去工房露脸,调整贾基尔卡。明天晚上不行吗?」
  「我知道了,那就明天罗。我会准备好拿手好菜等你来。」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路奇乌斯目送头也不回挥挥手离去的狄米塔尔后,安海尔便牵着马走了过来。
  「恕我冒昧请问……我听说里希堤那赫卿过去曾惹出祸端,遭到骑士团除名。是真的吗?」
  「殿下将狄米塔尔除名是事实没错。不过,惹出祸端这个说法有点不对。」
  「怎么说呢……?」
  「我不能说得太详尽。要是说得太明白,会带来许多麻烦。尤其是对诸多大贵族而言。我这么说,你应该便能推测出个所以然了吧?」
  「是……」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必须向陛下报告才行。」
  「是。」
  路奇乌斯与正经八百敬礼的安海尔等人,一同牵着马迈开脚步。由于几乎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大段距离,屁股非常痛。比任何人都还要尽忠职守、努力的路奇鸟斯,短时间内也不想再骑马了。
  ※
  「————」
  凝视着狄米塔尔前天带回来的贾基尔卡的表面,上面刻着精密的阿尔汉塔线。
  阿尔汉塔——虽然这名字本身是奇奎取的——是魔力传导率非常高的金属。奇奎和用这个阿尔汉塔反复实验摸索无数次,最后开拓了魔法工学这个领域。掌握魔动剑量产的成败与否,全在于拥有多少这个稀有金属。
  「……你似乎用了大规模的魔法嘛。到处都磨损了。」
  奇奎比较狄米塔尔描绘的「魔纹地图」与实际的魔纹,点燃烟管。
  「…………」
  然后呼地吐出一口白烟,望向放置在墙边桌上的金属块。
  总是帮忙自己工作的铁匠库尔图瓦老爹说,是他的友人在罗马里克孟市发现的,前阵子带来这里。详细调查后,发现里头含有大量的阿尔汉塔。只要确实精炼,凭那一块便能制造出二十把上头刻有与贾基尔卡相同密度魔纹的剑吧。如果是涅蕾妲制造的那种设计简单的魔纹短剑,肯定能轻轻松松制造出一百把。
  「如果有那么多含量,就能够做许多实验,也能够挑战以往无法着手制造的试作品……」
  但是,开心归开心,还有其他的问题存在。
  在罗马里克发现纯度如此高又大块的金属,就代表那一带或许存有阿尔汉塔的矿床。如此一来,应该派遣正式的调查团过去一揉究竟吧。为了魔法工学的发展和魔动剑的大规模生产,必须确保大量的阿尔汉塔才行。
  奇奎思考着这种事情,一边叹着气,有个粉红色的块状物正在他身旁不停地旋转。
  「噜~♪啦噜噜~♪噜~啦噜啦~♪」
  今天她的转轴依旧没有偏移。非常安定地在旋转。或许她有这方面的潜力也说不定。
  奇奎摘下单边眼镜,指了指放置在房间一角的木箱。
  「喂,你要跳到什么时候,帮我拿一下葡萄酒。」
  「我知道了~♪」
  贝琪娜一边旋转,一边接近木箱,以流畅的动作抓起一瓶葡萄酒后,再旋转到奇奎身边,瞬间停止旋转。
  「拿去吧,叔叔大人。」
  「你今天心情又特别好呢。」
  「因为,父亲大人回信给我了!」
  贝琪娜按捺不住笑意,抿着嘴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从面罩里拿出一封信。
  「我写信告诉他们我得到了以萨克大人给予的勋章,结果父亲大人非常替我开心!而且还说母亲大人的病情也渐渐好转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呢!」
  「是的!」
  贝琪娜大大地点了点头,再次哼着歌跳起舞来。
  仔细想想,贝琪娜父亲回信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贝琪娜才更加开心吧。再加上听到母亲的症状逐渐好转,要少女不旋转或许才是强人所难吧。
  奇奎调整坐姿往后坐,啜饮着葡萄酒,接着望向窗外可见的王宫时钟塔。
  「喂,怎样都行啦,你是不是该去晋见王妃殿下了?」
  「咦?啊,对……对喔!」
  由于对捉拿刺客付出极大的贡献,贝琪娜受到国王亲口慰劳。不仅如此,这次似乎还得到王妃的喜爱,拜托她令天去王宫帮忙照料庭园。在个性直率、心胸宽大的王妃眼里,粉红色的铠甲似乎非常地可爱,据说皇太子和王姬之间还轻微地在抢夺贝琪娜呢。
  「——那么,我出门了!」
  贝琪娜迅速地擦亮全身,匡啷匡啷地奔出工房。
  奇奎听着那吵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倾斜葡萄酒瓶,自言自语道:
  「贝琪娜还真受欢迎呢……身为代替父母照顾他的叔叔,内心还真是五味杂陈呢。」
  接着将葡萄酒咕嘟咕嘟地倒进爱用的杯子里,吐出白烟。
  在这间虽然狭窄却有感情的工房里悠闲生活的日子,不久后也将结束。
  La cronica del AHMAD  夏日,华丽的宴会  完


  后记
  冬天到了。
  前阵子,东京也积了非常多的雪。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大概知道这篇后记是在什么时间点写的了吧。没错,是在一月。之前寄到我家的电费帐单上,竟然标明了将近五万圆的金额。
  别闹了,我!再多动点脑筋节省一点吧!

  我不会省电的话题就先谈到这里……各位读者,在这即将迎接毕业典礼的季节,你们过得如何呢,我是嬉野秋彦。
  这次为您献上的是《黑钢的魔纹修复士》第五集,正如各位所见,是本短篇集。内容收录了过去刊载在FAMI通文库官方网站「FBonline」上的两篇短篇故事和一篇未公开的短篇作品。
  因此,包含至今为止出版的一到四集之间的时间序列关系,我想一并做个解说。
  啊,顺带一提,类似副标题的「La cronica del AHMAD」是「亚默德纪事」的意思。就是《火星纪事(The Martian Chronicles)》、《フエアリランド·クロニクル》、「ureshinochronicle」(注:嬉野秋彦官方网站)」的那个纪事。
  第一篇〈永世神巫与落第骑士〉,是狄米塔尔还是封印骑士团见习生团员时的故事。就时间轴上来说,相当于第一集约一年前的事情。是连瓦蕾莉雅都还没有就任神巫的时候。狄米塔尔与夏琦菈认识的过程,以及在奉篇故事中经常提起的「封印骑士团是公子哥儿骑士团!」实际状况为何,相信你们看完后会有初步的了解。
  封印骑士团之所以演变成这样的制度,是从前任国王杰弗伦十世还是皇太子时开启的。也就是说,从以萨克祖父年轻时期开始,捐款金额的多寡便关系着骑士团地位的高低。
  承接骑士团,爱好打仗的杰弗伦十一世,本应非常厌恶这种徒有虚名的骑土团才对,但由于他在继承王位前开始便驰骋沙场,没怎么尽到封印骑士团团长的职责,理所当然地便置团内的改革不理(然后现在则是对他的儿子说,那种懒散的骑士团废掉也罢)。
  于是,承接父亲的骑土团,将来的杰弗伦十二世,也就是以萨克殿下,则是沿用祖父创造的制度,继续敲贵族们竹杠,同时也计划推动团内的改革。

  接下来是第二篇〈雨天,蜜月的终结〉。从第一篇的时间一下子跳到第四集以后的故事。是从海德洛塔回国后不久的时期。说得更详细一点的话,相当于第六集稍早之前的时间。
  在这里初次粉墨登场的阿慕德娜王妃跟夏琦菈一样,虽然从以前开始就从许多角色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至今却一直没有出场的人物。原本想干脆每次找一大堆藉口,说她在某处疗养、出外旅游之类的,直到完结篇都不让她登场……但是这部作品还满容易写到宫廷内的场景,出场的角色却全是大叔和老头子,于是我想如果至少有王妃殿下在的话,应该能多多少少增添一些绚丽咸,便决定让她出场。
  该怎么说呢,因为国王还满风流成性的,要是王妃精神上过于脆弱的话,感觉会郁郁寡欢、落得悲惨的下场,因此才将阿慕德娜殿下描写成这种心胸宽大、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迟钝的女性。
  只是,总觉得这位王妃似乎会表面上满脸笑容地对出轨的丈夫说:「哎呀、哎呀,我才没放在心上呢。呵呵呵呵。」实际上则是用委婉的方式一点一点地责难他。

  第三篇则是末公开新稿〈夏日,华丽的宴会〉。各位从篇名的取名方式应该可以察觉到,是与〈雨天,蜜月的终结〉相呼应的故事。在〈蜜月~〉当中狄米塔尔与路奇乌斯进行极机密任务这段期间,待在首都的贝琪娜和以萨克在做些什么呢——就是这样的故事。当然,主角是粉红铠甲女。
  其实贝琪挪从开始写这部作品时,就设定成背负了许多事情的孩子,所以我希望有一天能以她为主角写故事。
  当然,以粉红铠甲女写一部长篇作品是有些难度的,无论如何都只能写成短篇故事,没想到机会那么快就降临,令我开心无比。因为隐约觉得可以跟〈蜜月~〉扯上边,所以这次收录的未公开新稿,我毫不犹豫地便决定写这个题材。
  ……解说到这里我才发现,本应是女主角的瓦蕾莉雅大人,在这一集的存在感未免太过稀薄了吧。其实原本还有一个题材是描写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的关系,但如果收录两篇未公开新稿,书会异常地厚,以及时间上的问题,因此这次便作罢。

  那么,大致解说完一遍之后,就让我来向所有照顾我的人献上感谢的话语吧。
  首先是负责插图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师。原本线条复杂纷乱的粉红铠甲女,又增加了麻烦的浮雕,真的很抱歉。希整您不要介怀,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接下来是FAMI通文库的嬉野担当编辑z先生。今年FAMI通文库也已经十五周年了呢。在官方网站举办什么企画时,我会准备好意见让你复制贴上使用,请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然后,最后也要咸谢各位读者大人们。多谢你们平常的支持。本系列第一次的短篇集如何呢?这类的短篇能够聚焦在平常不太能钜细靡遗描写的角笆,所以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继续写下去,是的。

  那么,第六集的《黑钢》现在正专心执笔中。如果能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完成的话就好了……希望预计在五月底左右能够出版。
  顺带一提,我也在盘算着,如果可能的话,能在发售的时间点,将这次没写成的短篇刊载于官方网站就好了……事情就是这样,请各位再等候一段时间。
  那么再见了!
  嬉野秋彦
20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1

全部評論 14

10000
鲁川 侯爵
加油!我们的幸福就靠你们了!

9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第1次看見這本
感覺插畫不錯
劇情大略看一下算是中規中矩...

9 年前 0 回復

4810404 王爵
哎  这个书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主角完全没有感觉

9 年前 0 回復

36915926 侯爵
感谢录入  辛苦了
话说这算是短篇集吗 感觉除了第一个 都是顺着剧情的啊

9 年前 0 回復

andrew910730 侯爵
感谢录入
第一个短篇好基啊,控制不了失控就两个人一起烧死这不是一般女主的台词么

9 年前 0 回復

焉的恒 侯爵
尼玛,原来“短篇集”就是个幌子,这三个故事不是和主线联系的挺紧的吗?
我从第一卷就开始觉得贝琪娜就是以萨克的妹妹吧。
话说狄米塔尔和安海尔(其实是女的吧。。)原来不认识啊。。

9 年前 0 回復

狩月熊 伯爵
' derry 发表于 2014-12-1 21:40 嬉野的系列构成还是一样安定www 黑钢出得这么顺利我真高兴死了,每次都忍不住想到战妖啊⋯⋯ ... '


战争妖精卡在第六卷就没消息了啊 没人翻译吗 挺可惜的。。。

9 年前 0 回復

lockonstyle 侯爵
粉红铠甲这是把王子和王妃的好感度快刷满了吧,在贴吧看了下合法萝莉神巫的样子,总觉得男主手臂上的魔纹会牵扯到最初的封魔大战

9 年前 0 回復

焉的恒 侯爵
插图在呼唤着楼主。。
希望短篇集里有惊喜。

9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嬉野的系列构成还是一样安定www
黑钢出得这么顺利我真高兴死了,每次都忍不住想到战妖啊⋯⋯

9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某人开坑之后N日不见人.然后被蕾娜大抢了......正常结果...

9 年前 0 回復

cjy.2009 王爵
果然到这卷数一般都会出短篇,那些只见名字不见人的人物登场不错,男主貌似很受年龄大的女性的青睐啊,这神巫后面估计还会出场吧,男主为人还是不够圆滑啊,而且看来还有挂可以开,估计很快就有暴走的可能,能控制后貌似会很牛啊.那太子看来会和盔甲女配对的节奏啊.幸好这本书台版的出版时间不是隔太久,6卷也应该不会等太久吧.

9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4 粉絲
0 關注
1.5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