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堀优一]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物语1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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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物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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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內堀优一
插画:鹈饲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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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雷西亚大地自成形至今,究竟经历过多少岁月了呢。
大地上草木茂盛、生机盎然,人们的踪迹更是遍布天涯海角。
然而繁衍过多的人类却渐渐无处容身,
于是为了寻求另一片新天地,人们便兴起了出海冒险的念头。
可是涅雷西亚的外海风浪甚是剧烈,
结果终究没能实现横渡海洋的梦想。
至此,人们总算察觉到涅雷西亚大地遭到海洋封锁的事实。
而对此萌生出怜悯之情的众神,
便从天庭降临至这块涅雷西亚大地上。
听说此时从天而降的众神,总数超过了百名以上。
众神为了拯救日日哀声叹气的人们,于是便如此宣告。
「涅雷西亚之所以遭到海洋隔绝,
乃是因为人心未能彼此相通所致。既是如此,
就让这片大地的心合而为一吧。
如此一来,我等便能剖开外海汪洋、社绝巨浪,
将肥沃乐土赏赐给人们。」
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吧,人们便群起展开了窃取土地的行动。

节录自隐居于古鲁山的贤者口述笔记




序章 战争的终结、誓言的开始


「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于本日正式接受利基亚宗派国的停战诏书,在这长达九年的大战当中,为皇国尽心竭力的勇士们啊,这是一次全赖诸位浴血奋战才赢得的胜利!」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传遍整个战场的捷报,使得伤痕累累、筋疲力尽,却仍旧紧握剑柄不放的士兵们振臂高呼。干燥空气因士兵发出的欢呼声而微微振动不止。
在岩石和沙尘遍布的战场各个角落,均升起了以绿色为基调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国旗,这是士兵们故乡的颜色。点缀了高耸群山的新绿色彩,正是象征着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尊贵色调。在岩石沙漠中,宛如一棵棵绽放新芽的树木般接连竖起的旗帜随风飘扬。历经漫长战争的士兵们目睹这一大片国旗海,仿佛一抹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似地噙着眼泪,但随后便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这场以大饥荒为开端的战争,被后世称为「第一次利基亚战役」。
「来吧,今夜众人一同高举胜利的酒杯!」
率领这支军队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皇太子——达克特·格瑟克斯赏赐美酒给骑士及士兵们,整场庆功宴有如节日庆祝般一直持续到深夜。

在热闹的军营中,有个仿佛与庆功宴热闹气氛划清界线的角落。
漫天星斗底下,一群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圈。人群的中心是一位即便用稚嫩加以形容也不为过的少女。少女的旁边坐着7个人,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有人畅所欲言、有人品尝美酒,也有人沉浸在阅读之中。
位于中心的少女名叫尤丝蒂娜·格瑟克斯。
她是年仅11岁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第二王女。这么小的女孩光是置身战场之中,就已是一幅匪夷所思的奇异光景。然而相较之下,在她身旁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则显得更是奇怪。有人一身平凡民众的装汾,有人则穿着学者般的长袍,也有人身披仿佛戏服般的华丽装束。其中亦有穿戴皮革胸甲,十足佣兵风貌的男子,以及身着笔挺军装的老人。这两位可说是少数分子。
身穿军装的老人,开口向周围的人说道:
「众人能像这样集合在一起的机会,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伊莉雅,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老人抛出问题的对象名叫伊莉雅,是一名身穿华丽服装的女性。只见她脸上慢慢漾起一抹微笑。
「这个嘛,大概是回格兰斯坦迪亚,率领戏团重新展开巡回演出之旅吧。对了,珐拉。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走呢?你的双手十分灵巧耶。」
名为珐拉的少女嘻嘻地笑着回答。
「这个嘛,我也不想再被当成扒手惯犯而遭到逮捕,干脆跟伊莉雅离开算了。不过,你打算安排什么工作给我呢?」
「那还用说嘛,当然是当我的跟班啊。」
「哇啊,至少也安排我担任道具组或服装组之类的工作吧。」
在一旁笑着聆听两人对话的军服老人,接着转头找学者模样的年轻男子交谈。
「罗布,你可得留在老夫身边,协助整理及制作这场战争的资料文件喔。」
只见名叫罗布的男子边抓头边面露苦笑。
「我想也是。另外,也得整理利基亚宗派国的地质调查资料才行。」
「没错,因为如今也有修正地图的必要了啊。」
「真是拿考夫曼先生没辙呢……」
被罗布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的军服老者,接着转头望向身穿皮革盔甲、一副佣兵风貌的男子。
「盖杰尔,你有何打算?以你这次战争的功绩,或许有机会被聘为皇城的士兵喔。」
话刚说完,只见这位年约二十多岁的消瘦男子,脸上浮现出相当露骨的厌恶表情。
「啥?老爷子,那种麻烦事我可不干啊。我还是继续当我的佣兵就好了。」
「好吧,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如此一来可就要成为无业游民啰。」
「我会稍微闲晃一段时间,到时候再重操旧业继续当个佣兵。反正再过几天,就会变成一个不再需要佣兵的和平世界嘛。」
「嗯,尽管现在还不是值得夸口的太平盛世,你的话倒也不无道理……那乌鲁啊,你果然准备回老家重拾铁匠工作吧?」
听见老人询问,这名肌肉结实发达的中年男性笑容满面地做出回应。
「是啊,我要回乡下去。毕竟家乡还有一间属于我自己的工作室嘛。而且,我还得回去教小鬼们怎么干活才行。」
「这样啊,光凭你这身本事,就算要在皇都开店也肯定没问题的耶。」
「考夫曼老爷,您实在太过奖啰,我很清楚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况且乡下那边有好的铁矿石和木材,最要紧的是老婆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原来如此.那样也好。」
在这番对话中,有个少年依然故我地继续读书,年龄大概15、16岁左右吧。若说他是成年人,长相却略嫌稚嫩。要说他是小孩,却又有着一双充满睿智的目光。周遭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气息的少年,利用火堆亮光持续不断翻动书籍页面。
「……………………」
公主尤丝蒂娜时不时投射视线,望向那名聚精会神地阅读书籍文字的少年。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察觉到这道视线的迹象。再也按捺不住性子的公主霍然起身.直接走到少年面前。
「克洛姆。」
「…………咦,公主,有什么事情吗?」
名唤克洛姆的少年在被公主搭话之后,总算将目光从文字上移开。
尤丝蒂娜公主一边不断磨蹭自己的小巧玉手,一边害羞地开口询问克洛姆。
「克洛姆接下来有何打算呢?那个……会是那样吗?一如往常地留在考夫曼家当食客吗?」
好像很在意克洛姆会如何回应一般,尤丝蒂娜侧目悄悄窥视着克洛姆。
谁知克洛姆的反应却格外迟钝,仿佛不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似地茫然凝视着天空。
于是,按捺不住性子的尤丝蒂娜再次出声说道:
「假如是那样的话,你也可以继续当皇宫的士官,要不然也可以再担任我的指导老师…………你、你觉得怎么样呢,克洛姆?」
「将来的打算吗……这个嘛。我本来就是山林莽夫,因此再来我打算回山里去。」
「你要……重返山林吗?」
「嗯,该说是……回故乡吗?我觉得自己需要一段能把在皇都和各地的所见所闻重新整理,并好好思考一番的时间。这场战役不仅让我跟随考夫曼先生踏上战场,也有幸得以进出皇宫。在过程中,我本身也找到一些必须稍加思考的事情。」
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讲出这段话,尤丝蒂娜猛然向前探出身子继续追问。
「那、那是什么事情呢?」
只见克洛姆脸上浮现出略感为难的神情。
「现在即便向尤丝蒂娜公主说明,大概也只会造成您的混乱。首先,这是连在我心中也都尚未整理妥当的事情,因此我才认为自己需要一段有助厘清思绪的时间。」
「这、这样啊……不过,你还会再回皇都吗?」
「……若有必要的话…………假使天下可以进入太平盛世,再也无须我们和士兵重新集结,自是再好不过…………然而,以当今世界的局势来看,或许只是个奢望罢了。」
似乎是理解到克洛姆话中的含意了吧,尤丝蒂娜瞬间换上严肃表情。
纵使与利基亚宗派国之间的漫长战争已经结束,但并不代表战争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算哪天又有某个国家为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带来漫天烽火,也丝毫不足为奇。这就是现今的世界情势。
「………………这样啊。」
嘟嚷着做出回应的尤丝蒂娜,心不在焉地注视着篝火。
这7名以尤丝蒂娜公主为中心,看起来实在不太像军人的小集团,被世人称作「幽灵」。一开始这样称呼他们的是尤丝蒂娜的皇兄——达克特王子。由于尤丝蒂娜的家臣们总是无声无息地采取行动,于是才被他半开玩笑地冠上「幽灵」这个昵称。
然而,身世背景南辕北辙的这7人却将各自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或是分派秘密侦查任务、或在敌营布下陷阱,以及操作假情报提供给敌国,藉此巧妙地迷惑对手。这与过往单凭兵力多寡对决的作战方式截然不同。
他们的活跃促使漫长的两国战争局势产生极大转变,这点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说正是多亏他们,最后才能让利基亚宗派国提出和平谈判的形式,为这场战争划下休止符。
之后,皇国骑士和士兵们满怀敬意,尊称在这次利基亚战役上大展身手的七人为『皇国七圣』。但皇国七圣到底是由何方神圣所组成的集团,个中机密并未被大肆公开。
公主定睛凝视着篝火片刻,随后突然起身面向皇国七圣。忙着把酒言欢的皇国七圣们,也将视线集中至年幼的公主身上。
「众人在这场战争当中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身为皇族的我无论怎样也感谢不完。但以利基亚宗派国为首,西边的拉托鲁格国、南面的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以及内海的克尔莫民族,这些都是对涅雷西亚大陆霸权虎视眈眈的国家。」
气度恢宏的这番话,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尤丝蒂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在场7人的脸庞。
「如果有朝一日……像这样的战祸又降临到我国,致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届时能否再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呢?」
听完年幼公主的这席话,皇国七圣纷纷正襟危座地俯首。接着异口同声地彼此起誓永远效忠公主,以及当国家再陷战火之时,必定再次齐聚至公主麾下贡献心力。
但有一人除外……
不是别人.正是克洛姆。他对尤丝蒂娜公主断言道:
「只有我们向尤丝蒂娜公主起誓的话,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公平呢。」
「……嗯,克洛姆,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当着尤丝蒂娜公主的面,他仍展现出一派冷静从容的神态,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想请尤丝蒂娜公主也答应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情,你尽管开口。」
「下次再会之时,我将成为一名有能力撑起公主所高举之理想旗帜的旗手。但届时倘若公主所高举的是一面染上尘埃、夹带迷惘随波逐流的旗帜,则请容我辞去为您效劳的这份职务。」
此话一出,在场除克洛姆以外的皇国七圣成员全都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然而,尤丝蒂娜却是不为所动地注视着克洛姆,以充满自信的眼神做出回应。
「可以,克洛姆。倘若缺乏得高举你口中所说,这面绝不会让任何人蒙羞之理想旗帜的觉悟,那我大概也不配再自称皇族吧。我明白了,既然身为皇族成员,我必举起一面为天下万民而立的军旗迎接你回来。因此,在国难当头之际,你务必火速来到我的麾下。」
「是,我谨记在心。」
克洛姆面带温柔微笑俯首起誓,年幼的公主则用力对他点了点头。
她的双眼如同映照着满天繁星一般闪闪发光。

公主尤丝蒂娜和她的侍卫克洛姆·贾瑞特。
两人之后驰骋于战乱之世的故事,就如同历史书所记述的内容一样。在往后暴发的第二次利基亚战役,以及后续所引发的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分裂,拉托鲁格内乱之战。在这一切均朝向最恶劣形势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两人试图力挽狂澜的奋战,可以说是在这一瞬间,由这份誓言正式揭开序幕。
这是发生于皇历211年的事。




第一章 皇国骑士

皇历216年。从誓言之日起已是5年后。
克洛姆·贾瑞特在度过幼年时光的深山之中搭建房子定居。天天进入深山中采集野菜、猎取野兽为粮,那是与祖先在远古时代所作所为毫无任何差异的简单生活。侧耳聆听树林沙沙作响的声音、切身体会动物们的生活气息,过着被炎炎夏日晒到头晕、被凛冽寒冬冻到发抖的生活。
这样的深山生活,对曾住在皇都的克洛姆而言是既令人怀念,又有助他重拾各式各样第六感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为了反刍、沉思及融会贯通在皇都所学的诸多本领,这种清幽环境对于克洛姆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就这样,经历好几次相同的四季变化后,今年总算又度过一个漫长严冬,群山遍野也开始发出新绿嫩芽。
「呐呐呐,克洛姆。」
克洛姆心不在焉地微眯双眼享受着拂面的春天气息,少女则举起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么了,露露?」
只见克洛姆称作露露的少女,一脸睡眼惺忪地眺望着远处的广阔山林。克洛姆顺着面无表情的她视线所指方向望去,发现远处有一片染上淡红色,充满幻想气息的森林。
(今年依旧盛开了呢!)
克洛姆心里想着。为山脉表面铺上一层淡淡桃红色的樱桃花,就和去年一样美不胜收。
克洛姆转眼察看心不在焉地凝视着樱桃花森林的露露。年约13岁的露露拥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只要见识到她那蕴含着虚幻飘渺印象的言行举止,就算误认她是贵族千金也不足为奇。在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深山居民所具备的独特乡土气味。
见她眼神始终紧盯着远方那座樱桃花盛开的森林不放,克洛姆主动出声询问。
「露露,肚子饿了吗?」
「嗯,饿了。」
听见露露率直地点了点头做出回应,克洛姆随即从怀里取出肉干。
「这是肉干吗?」
「嗯,是肉干没错。」
「………」
「不满意吗?」
「没这回事,但我偶尔也希望能吃点其他东西。」
嘴上虽这么说,露露还是伸手接下克洛姆递出的肉干,塞进嘴里开始咀嚼。
正当两人闲话家常之际,背后突然涌现出一阵气息。
早已察觉来者是谁的克洛姆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子。来者是时常悄然现身的老者,老人出现在克洛姆面前,伸手轻抚他那长长的胡须。
「克洛姆,有件事情让我感到耿耿于怀。」
如此说道的老者,带给克洛姆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氛。
「怎么了吗?」
「……现在似乎有平地人闯进了山里。」
「平地人?但这一带离火山很近,指南针发挥不了作用啊。」
「没错。来者好像早已预料到这点,因此带了4名山民作为向导。」
「即便这样仍旧很危险。更何况既然身为山民,就必须阻止他们才对啊。粗心大意地造成平地人陷于险境,可是违反山林规矩的举动啊……」
即便有熟悉山林地形的同行者,无异于树海的这一带可说是相当危险的山林区域。特别是这块磁场紊乱的土地,是被视为绝不可进入的禁区。告知平地人切勿擅闯亦是山民应尽的义务之一,村落和山林之间就是藉此建立起一层信赖关系。
克洛姆开始思考该如何对付这群明显怠忽义务的山民,谁知老者接着竟说出更让人难以相信的事情。
「嗯,看来好像有人在食物中掺了毒药,企图对平地人有所不轨的样子。」
「你说什么?」
克洛姆闻言,立刻伸手抄起竖立于旁边的一对弓箭。
「请告诉我正确位置。」
「你要去吗?」
「当然要去。如果是山民干的好事,那么阻止他们也是山民的义务。」
「很好很好,老夫也不愿见到山里发生无谓的流血冲突啊。」
老者话一讲完,便将事发的详细位置和在场人数等情报提供给克洛姆。
该处离这并不远,但就算用一般的跑步速度也得花上四刻半(30分钟)才能抵达,因此有抄捷径的必要。现场共有4名山民、6名平地人。尽管平地人人数较占优势,不过若是他们中毒那就另当别论了。
克洛姆拿起几瓶事先保存的解毒剂收在怀中,随后嘴里叼着肉干的露露突然出声询问他。
「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嗯……露露也肯来帮忙吗?」
「当然啰。」
克洛姆对露露点头并递出其中一把弓给她,接着同时全力飞奔而出。一冲出草屋便一口气往山下跑,纵身跃向如同悬崖般陡峭的岩场。两地高度落差整整超过2町(218公尺),高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克洛姆却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一脚踏中位于落点附近的岩石,顺势跳往另一块岩石。藉着踩踏几近垂直的岩石减缓下降速度,在转瞬之间便往山下直冲而去。
露露则是连口气也没喘地紧跟在后。
在好不容易降落于地面之后,克洛姆仍马不停蹄地继续全力奔跑。于此同时,克洛姆内心也在思索该采用何种方式与下毒的山民进行对峙才好。
(得想个息事宁人的解决办法……总不能让山里发生无谓的流血冲突吧。)
克洛姆边思考边转移视线望向吃完肉干的露露。
「露露,要稍微绕一下路喔。」
「嗯。」
克洛姆离开兽道跃入灌木丛中,露露随后跟上。
途中,克洛姆一找到他需要的树木立刻停下脚步,抽出开山刀刺向树干。他用开山刀猛砍树木,并使劲让开山刀刀锋能沿着切口垂直下劈。只见刀锋顺着树木纤维生长方向往下滑落,成功地取下一片树皮。
克洛姆将树皮以均等的方式垂直剖开,转眼间便制做出数十根木棒。接着,把木棒前段削成尖锐的三角锥。至此,木棒总算渐渐转变成能够看出是木箭的状态。可是,这些木箭却没有箭羽。一旦缺少箭羽,便根本无法准确地命中目标。然而,克洛姆一点也不在意此事。他将这些弓箭收进箭筒中,再次动身赶路。
「呐,克洛姆。就算你把这些树皮做成木箭也……」
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露露也露出颇感困惑的神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样就可以了。」
「哦,是吗?」
露露点了点头,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克洛姆则一边向露露说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边快步飞驰。
就这样奔跑一段路程,他们总算抵达目的地附近。
就在这个时候,森林深处传来一阵谈话声。
克洛姆和露露隐藏自身气息,躲在树木后方观察状况。
「嘿嘿嘿,看样子药效的确起作用啰。」
男子身披山民特有的兽皮服装,脸上露出龌龊笑容。人数确实和老者所述一样,总共4人。在不远处则有几具士兵装扮的人类尸体。
(来迟了吗……)
克洛姆边在内心暗自咂舌边将视线转回山民等人身上。
这群山民团团包围住一名看似尚未成年的少女。
「唷唷,这位小姐好像生气了呢。」
「没差啦~~就算生气她也动弹不得啊。」
看样子少女依然平安无事。
少女对山民投射出一道锐利的目光。但大概是除此之外再也无能为力了吧,她丝毫没有起身抵抗的迹象。看样子似乎是被下了麻药。
少女神情痛苦,竭尽所能地挤出声音。
「……这是……为什么?」
听见这阵沙哑且细若蚊鸣的诘问声,其中一个山民登时边吐口水边恶言相向。
「问我们为什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给我们这东西的人所下的命令啰。」
语毕,山民用手比出一个让人联想到钱的圆圈手势。
「给的钱还不少呢。」
「我们很难得接到这么好的生意啊。」
「就单纯让这小妞中毒便可领到的金额来讲,还真是一大笔钱呢。」
山民们纷纷放声大笑,听见这番嘲笑的少女则露出十分懊悔的苦涩神情。
只见其中一个山民脸上突然浮现出猥亵笑脸,伸长舌头舔了舔嘴唇。
「……话又说回来,不愧是来自平地都市的姑娘,长得真是俏丽。」
「就这么杀了确实满可惜的啊。」
「反正都要埋掉,干脆先用来爽一下算了。」
「那还用说。让这位小妹妹还来不及体验人生乐趣就死掉,未免也太可怜了嘛。」
极其无耻下流的笑声响彻深山林间,其中一名男子准备伸出魔爪扒掉少女的衣服。
(再继续观察情势也不是办法。)
做出判断的同时,克洛姆从箭筒中抽出一支木箭。那并非刚才临时制作的木箭,而是平常狩猎时所用、附有箭羽的利箭。
他拉紧弓弦,瞬间锁定目标的同时松手任凭利箭疾飞而出。
利箭穿越树丛,射穿企图伸手非礼少女的山民肩头。
「咕啊!」
「怎、怎么回事?」
遭利箭穿肩并被猛然震飞出去的男子,难忍剧痛地大声哭喊。山民们焦虑不安地屏气凝神观望四周。克洛姆见状立刻与露露分头将刚才临时制作的木箭射往不同方向。未经瞄准便脱弓而出的木箭,一击中树木就弯曲反弹,改变行进方向。最后刺穿那几个想对少女出手的山民附近地面。
克洛姆两人就这么不停放箭。相信击中树木而反弹的弓箭,应能给对手造成木箭仿佛来自森林四面八方的错觉。
「人、人在哪里?」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狼狈不堪的山民们拚命转眼扫视周围。但是他们放眼所望之处却不见半个人影。
「……露露,暂时停手吧。」
「嗯。」
「在我发出指示之前,你就留在这里见机行事。」
「知道了。」
面对露露的回答,克洛姆以点头作为回应,随即自树丛暗处飞纵而出。
山民们一同露出胆怯目光望向克洛姆。
克洛姆则摆出毫无破绽可寻的姿势,眯起眼睛看着4个山民。
「打扰你们的雅兴真是抱歉,请诸位高抬贵手放过那位女孩好吗?」
「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我有报上名字的必要吗?」
「你说什么……」
克洛姆神情冷静地淡然说道,团团包围住少女的山民们顿时面露险恶表情。
「你们的行径已经违反山林规定。不仅对平地人下麻药,还残暴地企图杀害对方。这些举动全都不为山林规定所容许。」
这一番话让山民再次露出狼狈不堪的表情,且心生畏惧。但也仅止于短暂一瞬间而已。山民们立刻噤声不语,改以眼神互相示意,随即伸手按住开山刀刀柄。于是克洛姆抢在他们拔刀之前,连珠炮似地继续开口说道:
「若想杀我们灭口也没关系,只是我方人手其实也不少。人数可是多到足以重创你们的程度喔。」
克洛姆话一说完并轻轻举手的瞬间,只见无数木箭自四面八方疾射而至。这些木箭全部刺穿现场周边的地面,全都是露露放的箭。
「……我没骗你们吧。」
山民们脸上的狼狈之色变得更加明显。从木箭射出的角度来看,应该会给人一种被对方以半圆形方式团团包围的错觉。
「怎么办?我现在告诉你们,假如你们愿意就此收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啥都没看到。还是,干脆把你们破坏山里规矩的事情,报告给族长们知情算了?这实在称不上是什么明智的判断喔。」
谁知山民仿佛依旧不肯轻易死心似地撂下狠话。
「不、不过啊!族长们会采信像你这种来历不明之人所说的话吗……」
「不相信?别傻了啦,这边不就有一位目击证人吗?」
语毕,克洛姆伸手指向少女。
「就算族长不信我所说的话,起码也会相信平地人所说的话。因为一旦断绝和平地都市之间的联系,就再也分不到盐和谷物了啊。」
对于山民而言,规定是绝对的。违反山里规定的事情一旦传入族长耳中,就铁定会遭到集团排挤,这类违反规定的人被称为『疏斥众』。而沦为疏斥众的末路就是,即便在山中挨饿或生病之时,也只能以得不到任何人援助的孤独者身分终其一生。要在险恶的大自然中求生存,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艰辛的事。
山民似乎已经决定好他们的答案了。
「好、好吧……你真的不会向族长报告吧?」
「嗯,我确实是这么打算。只要你们肯就此收手的话……」
片刻沉默之后,山民们战战兢兢地退离现场。
确认他们已经走远后,克洛姆来到少女面前并伸出手掌。
「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啊,你是……」
你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话还没讲完的克洛姆一看清她的相貌,顿时忍不住大吃一惊。
「你该不会是……菲芙妮斯吧?」
「…………克洛姆。」
轻声嘀咕着喊出克洛姆名字的少女,像是紧绷的神经应声断裂似地松了大口气,随后精疲力竭地阖上双眼。

克洛姆将解毒药让这位因中毒而无法自由动弹的少女服下。迅速处理状况的克洛姆,内心因过于怀念而衍生出一股感慨万千的情绪。
(……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她的名字是菲芙妮斯·麦克昂。克洛姆奉为师长的皇国军师考夫曼·麦克昂之孙女正是菲芙妮斯。
五年前,克洛姆还和菲芙妮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那时她还只是个年仅10岁的小女孩,如今已满15岁。虽说尚未成年,不过见到她从当时大幅成长至此的身影,克洛姆心中不由得萌生出一种和父母相似的感慨之情。
服下解毒药,经过片刻之后,身体麻痹感似乎已然消退的菲芙妮斯终于开口说道:
「谢、谢谢你,克洛姆大人。」
「她也懂得使用这种成熟稳重的语气了呢」——克洛姆心中想着,边面露苦笑边点了点头。在克洛姆的记忆中,菲芙妮斯给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一个死不认输的小女孩。出生在代代均为骑士名门的麦克昂家,恨不得早日成为优秀骑士的少女,每天都用她那双小手挥剑练习。当自己和师父考夫曼在书斋里讨论之时,少女总是躲在门缝后面紧盯着自己不放。这就是存在于克洛姆记忆当中的菲芙妮斯。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却几乎没有好好聊过天的经验。每次只要试图和她讲话,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逃之夭夭。那样的她,如今却能用恭恭敬敬的字句和自己对谈,令克洛姆不由得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菲芙妮斯没事就好。关于其他的5个人……只能说很遗憾,这就立刻收埋他们的遗体吧。」
话一出口,只见菲芙妮斯极其沮丧地热泪盈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亲眼目睹他人丧命的场面,八成会对年仅15岁的少女造成过于强烈的刺激吧。
(若要这样说的话,我从军参加利基亚战役之时的处境,大概也跟她差不多吧……)
克洛姆边思考边牵着菲芙妮斯的手扶她起身,只见菲芙妮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死者们。接着她紧握双拳,以此取代潸然泪下的伤心反应。
「这几位是福格罗港的士兵。他们是因为担心从皇都席奥尼亚来到此地的我独自一人会有危险,因此才出于善意陪我一同上山……没想到……」
她内心大概产生了「都是自己害他们不幸赔上宝贵性命」的愧疚念头吧。
「这并不是菲芙妮斯的错,山民的残暴行径才是造成遗憾的主因啊。」
「可是……安排那群山民的幕后黑手,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文官们。他们付钱雇用山民……企图杀我灭口。」
菲芙妮斯十分懊恼地咬牙切齿说道,克洛姆则微微侧头露出狐疑神情。
「皇宫的文官们?为什么?」
面对克洛姆的询问,菲芙妮斯忍不住低头说道:
「……他们对于我倚仗爷爷盛名而受封骑士称号一事,感到相当不是滋味。」
听完这番发言,对于年纪还是在孩童阶段的菲芙妮斯受封骑士称号之事,就连克洛姆也颇感诧异。
现在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骑士称号,绝大多数都是采用从父母传承到子女身上的世袭制度。但也不是说无须付出任何努力,单凭血缘关系即可获得骑士称号。骑士是在年满16岁长大成人的同时就必须从一介士兵开始入门,学习士兵应当具备的各式各样知识学问,藉此基础方能逐渐赢得受封机会的称号。但不管再怎么厉害,未满20岁绝对无法获得骑士称号,这是众所皆知的常识。
「你受封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想大概是宫廷无法否定人才不足的现状吧。因此才安排我提前进城,接受在宫廷任职必须具备的相关教育训练,试图将我培养成一旦爆发战争,立即就能派上用场的战力。」
听她如此说明,克洛姆顿时了然于胸。但光是这一点情报,也已同时揭露出目前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所面临的问题。
「原来如此。的确,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以及至今仍持续蔓延的饥荒,确实也造成了相当惨重的人员伤亡。即便如此,菲芙妮斯你还……」
「我可不是小孩子!」
克洛姆话还没讲完,菲芙妮斯便加强语气制止他的发言。
「即便年纪还小,我也自认绝不会输给大人。无论是剑术还是学习,我都有认真进行。」
确实,克洛姆还记得5年前的菲芙妮斯就时常嚷着「我要背负起这个国家的兴亡大任」,天天认真投入练习的身影。或许她本就有着死不认输的倔强个性吧。
连同这些事都考量进去的话,克洛姆也已掌握到大致的来龙去脉。
「换句话说,就是你试图付出连大人都为之汗颜的努力,再加上祖父考夫曼氏的威望,才招来宫廷文官的仇视……」
「…………唔。」
克洛姆的发言令菲芙妮斯顿时垂头丧气,看来应该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吧。
宫廷内部权力者之间的权谋术数争斗戏码,在古今东西都相当常见。只是话虽如此,菲芙妮斯仍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不惜对这样的少女下此重手,可真是一帮个性阴险毒辣的角色啊。
「总而言之,菲芙妮斯你平安无事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对方所下的麻药剂量过多,也有引发心脏麻痹而致命的可能性啊。」
「……真、真的假的?」
菲芙妮斯听他这么一说,背部登时猛然打了个寒颤。
「嗯,幸好服下的剂量不多。」
「可是克洛姆大人,还真亏您能发现我人在这里呢。」
「喔,那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克洛姆边转眼眺望远方边伸指轻轻抠了抠脸颊。
「……总之呢,是某位熟知山林大小事的人告诉我的。说有平地人进入山林。」
「咦,是指刚才出手相助,克洛姆大人所带来的伙伴?」
菲芙妮斯边说边东张西望地扫视灌木丛。
「另有其人啦,救了菲芙妮斯一命的是那个女孩。」
只见露露端坐在克洛姆边说边竖起拇指,所指的方位前头。
「…………」
坐在树根底下的露露正忙着啃树果。
「咦,那其他人呢?」
「没啦,我带来的帮手就只有那个女孩而已。」
似乎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菲芙妮斯,微微侧头陷入沉思。克洛姆将蒙骗山民的方法解释给菲芙妮斯听,也就是利用从不同方向发射的木箭,达到增加己方人数的欺敌策略。
「那些箭全部都是我请露露动手发射的。」
「咦,但木箭可是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的耶?」
「哦,这是因为……」
克洛姆边说边拔出插在地面上的木箭,使劲弯曲箭身给菲芙妮斯看。
「咦,为什么没被折断啊?」
「这是用具有弹性的树皮制成的木箭。虽不合适当作武器,但弹性好到这种程度的话,在射中其他树木时就会反弹。」
「也就是说,您只是设法营造出这些反弹的木箭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错觉?」
「就是这么回事啰,露露……过来吧。」
露露轻微地反应了一下,踩着小碎步跑到克洛姆的旁边站着。克洛姆将装有干燥木莓的袋子当成奖励递给露露。
「这名小女孩是?」
「嗯,她是我的……妹妹。」
「…………」
克洛姆介绍露露给菲芙妮斯认识,谁知露露却毫无反应地抓起干燥木莓丢进嘴里,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是话题核心的样子。不过比起露露本身,菲芙妮斯似乎对其他方面的事情更感兴趣。
「原来克洛姆大人有个妹妹啊?」
她如此打破沙锅问到底,克洛姆则故意摆出装蒜神情打起马虎眼。
「我、我没跟你讲过吗?」
「这是我头一回听说。」
「这样啊,那么……」
见菲芙妮斯似乎还打算继续问关于露露的事情,克洛姆连忙打断她的念头。
「菲芙妮斯。尽管睽违已久的我也很想跟你好好畅谈一番,但留在这里的话,太阳都快下山了。而且乌云还没散尽,走夜路实在有点危险。」
「啊,说的也是。」
「先埋葬那几位为你着想而自愿随行的士兵遗体吧。福格罗地区信仰利杰尔教,因此基本上采用土葬。不过,为了他们的家人,我们得带走阶级章和遗发才行。」
「啊,嗯。我来帮忙!」
于是在收埋5名士兵的遗体之后,克洛姆趁尚未日落西山之前,动身走向他与露露共同居住的岩屋。打包完随身行李的菲芙妮斯,则拚命紧跟在克洛姆和露露身后。对于在都会区长大的菲芙妮斯来说,走山路似乎显得有些吃力。
因为这一带的山林地形大多是寸草不生的岩场,根本就称不上是道路。
总算抵达岩屋之际,太阳也正巧没入艾卢克火山的另一侧后方。
被带进岩屋的菲芙妮斯或是抬头察看屋顶,或将目光转移到书架上。可能是感到十分惊讶吧,只见她哑口无言地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其实您过着十分近代化的生活嘛。」
「嗯,单从外表来看的话,八成只会认为这是一座粗糙的洞穴而已吧。」
克洛姆边说边开始动手准备晚餐,露露动不动就从旁边伸手捏起锅中食物偷吃。菲芙妮斯则表现出感到有些尴尬的忸怩模样,不管怎么说,她才年仅15岁。就连第三者也看得出,她不晓得该跟睽违已久的对象聊些什么才好。
心想应由年长的自己主动表示关心才对,于是克洛姆停下手边准备餐点的动作。
「那么,菲芙妮斯。能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理由吗?尽管我大概心里有数,但还是请你告诉我好吗?」
克洛姆话一出口,菲芙妮斯瞬间喜形于色。
但她又旋即换上严肃表情,开口回答克洛姆的质问。
「……这是尤丝蒂娜公主殿下颁布的命令,克洛姆·贾瑞特大人。我是为了请您以皇国七圣的身分,回应这次召集而前来造访。」
「原来如此……吗?」
克洛姆边回答边以手轻捂嘴角陷入沉默。
「怎么了吗?克洛姆大人?难道您打算拒绝公主的命令吗?」
「不,并非如此。只是听见发生了尤丝蒂娜公主必须召集我们的事态,内心略有感触罢了……」
克洛姆支吾其词起来,在一旁偷吃料理的露露则轻轻拉扯他的袖子。
「克洛姆,皇国七圣是什么?」
「嗯,喔。就是过去我所属的部队……或者该说是组织才对……」
正当他不晓得该如何解释之时,菲芙妮斯突然双眼发出兴奋目光,畅所欲言地大肆说明。
「所谓的皇国七圣呢,是指在5年前,为漫长的利基亚战役划下句点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七英雄啦!因此国民们均满怀敬意地尊称他们为皇国七圣!」
「他们是做了什么事情才成为英雄呢?」
可能是还无法得到明确答案,露露微微侧头感到困惑。但菲芙妮斯却仿佛表达出「问得好!」的意思一般,滔滔不绝地继续述说。
「以在皇历197年爆发的世界大饥荒为导火线,利基亚宗派国于数年后选择正式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宣战。而这场战争持续长达9年之久。」
「皇历是什么?」
克洛姆对缺乏年号概念的露露做了个简单的补充说明。
「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所使用的年号单位啦。」
「哦~~」
由于听懂了那个用语,露露很快便理解个中含意。菲芙妮斯又接着继续说道:
「大国利基亚的兵力为120万人。相较之下,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当时仅握有37万兵力,好不容易才撑过这场遥遥无期的漫长战役。不过啊,在这场利基亚战役的末期,当时年仅11岁的尤丝蒂娜公主精挑细选7名来历迥异的高手,安排他们进行秘密侦查任务、或在敌营布下陷阱,以及操作虚假情报提供给敌国,藉此巧妙地左右战局。拜皇国七圣的活跃表现,终于为这场长达9年的战争划下休止符。」
「哦.嗯嗯。」
「而皇国七圣的其中一名成员,正是这位克洛姆·贾瑞特大人!」
「哦哦,真的吗?」
虽然菲芙妮斯说的基本上都没错,但还是有种传闻遭到夸大的感觉。
克洛姆叹了口气。
「我确实是成员之一,但我没做过那么了不起的事情。」
只见菲芙妮斯情绪激动地抢着反驳。
「您说这什么话啊!爷爷曾经这么说过喔!如果少了克洛姆大人的话,那场战争还会延续下去,利基亚更不会发出停战诏书!」
看样子菲芙妮斯心里已把克洛姆推崇为守护国家的英雄了。克洛姆总觉得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几乎就只是担任公主尤丝蒂娜的贴身护卫而已。话虽如此,若再继续反驳下去大概也不会有所交集。这个场面还是该由年长的自己做出让步才对。
「好了好了,当时确实是做了不少事情,但我主要负责打杂就是了。」
「哦,原来克洛姆只是打杂的啊?」
露露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感想似地,坦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岂料菲芙妮斯还不打算作罢。
「在那场大战终结之时,尤丝蒂娜公主好像曾对皇国七圣这样说:『若战乱之兆再现,请诸位集合于我麾下!』」
公主确实说过大致类似的话。
「众人均异口同声地领受了公主敕命,但唯独克洛姆大人与众不同。据传克洛姆大人对公主殿下如此说道!
『我怎么也无法向公主宣誓忠诚,因为这份感情并非所谓的忠诚心!』
『为什么,克洛姆?』
『纵使裹上名为忠诚的伪装,也隐藏不住这份心意!尤丝蒂娜!这份心意就是我对您的爱啊!』
『什么,克洛姆?』
『因此下次与您重逢之时,便会是我将您夺走的时候。』……语毕,克洛姆大人轻轻吻上公主的额头……」
「我才没说过这些话!」
「拜托,克洛姆大人您是怎么搞的?您吼这么大声,害我都被您吓到了啦。」
克洛姆不由得垂下头。菲芙妮斯所陈述的事实扭曲及捏造程度之高,令他完全无言以对。
「克洛姆大人,难道事情的经过不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尤丝蒂娜公主重组皇国七圣只是场面话,实际上是释出『你也差不多该来抢走我了』的意思呢。」
「你这句话要是传入公主耳中,保证你吃不完兜着走。」
「哎?骗人,怎么会…………」
「菲芙妮斯……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这么离谱的情报啊?」
「…………从爷爷口中听来的。」
原来是从老爷子那边啊,克洛姆顿时萌生出一股很想叹口气的无奈心情。但另一方面,却也认为可能是正处于思春期的菲芙妮斯迳自胡思乱想扭曲事实。当然啦,实际情况根本截然不同。
5年前,公主尤丝蒂娜·格瑟克斯所说的话如下。
——如果有朝一日……像这样的战祸又降临到我国,致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届时能否再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呢?
口出此言的尤丝蒂娜再次下令召集皇国七圣。如此说来,那就代表战争的前兆又即将逼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
「请您与我同行,返回皇城好吗?」
面对如此询问的菲芙妮斯,克洛姆缓缓抬头说道:
「………那我有两个条件。」
「请说,在我能力所及范围之内绝不推辞。即便我办不到,只要公主出手的话,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那好,首先是………」
「是。」
「无论前往何处,我都希望能带我这位小妹·露露随行。即使是上战场也不例外。」
菲芙妮斯虽然面露疑问神情,不过还是出声答应。
「知道了,我会请公主注意此点。」
「谢谢。」
「但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在克洛姆大人踏上战场的期间,即便让她住在我家里也没关系喔。」
「不对,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样。虽然无法解释清楚,但总之,我因某种缘故而再也无法跟我小妹分开。希望你能把这念头放在心里。」
克罗姆如此宣告的瞬间,菲芙妮斯不知为何竟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悄。
「这,这这这……也就是说克洛姆大人,您和您的妹妹……」
「嗯?」
「没事,这、这样啊。可是我该怎么向皇室报告才好呢……」
「报告什么?」
「就是说这类行为仅限于具备贵族身分的名门世家……然而在这深山野林之中,要找其他女性或许也得花费一番工夫才行………但您再怎么说也不该和自己的妹妹……」
「呃~~到此为止、到此为止。菲芙妮斯,我总觉得你大概是会错意了吧……」
「我、我哪有误会……」
「这样说好了,我和露露并非近亲结婚。」
「…………」
「这事至关重要,因此我再重覆一次。我和露露并没有近亲结婚。」
「………………原……原来如此。」
看样子方才似乎确实会错意的菲芙妮斯,连忙满脸通红地边低头边清清嗓子。
「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吗?我还以为……」
她大概误以为哥哥和妹妹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菲芙妮斯像是重新打起精神似地,挺直腰杆继续问道:
「那么克洛姆大人,请问另一个条件是什么呢?」
「嗯,这个嘛。总而言之,麻烦你别再叫我克罗姆大人好吗?像以前那样直呼我本名也无妨。」
「…………唔。」
见菲芙妮斯顿时无言以对,克洛姆忍不住莞尔一笑。

夜深人静,确认菲芙妮斯和露露均已熟睡之后,克洛姆悄悄起身离开床铺,走到户外。
原本乌云笼罩,看似快要下雨的天空已然放晴,一轮明月高挂于天际。
在皎洁月光之下,克洛姆寻见端坐于木墩上的老者背影,悄悄走到他身旁。
「谢谢您,刚才把菲芙妮斯遇到危险的事情告诉我。」
「赶上了吗?」
克洛姆点了点头,留着白须的老者轻轻点头并微眯双眼。
「是啊是啊,这样说或许很对不起另外5名平地人,但起码有救回一人就好了。老夫不太希望见到山里发生这类无谓的血光之灾啊!」
「的确是啊。」
老者露出满面笑容。
自从5年前克洛姆回到山里生活的那一刻开始,这位老者便时常出现在这间岩屋附近。克洛姆完全不晓得他住在何处,以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然而这位老者却熟知山中的一切。无论动物也好人类也罢,包括山中的一草一木,甚至连视力不及之处的事情都尽在他掌握之中。这位老者的言行举止、仪态、思想均让人感觉他是超越人类常理所能理解的存在。最厉害的是,老者知识渊博的程度让克洛姆惊讶不已。而且,以存在于自然之中的异界情事、精灵百态、或者众神之事等等凌驾于人世常理之上的事情居多。
当初克洛姆认为老者是生活在南部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的山中,类似山岳贤者般的隐士。但最近,他却逐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他传授给克洛姆的知识,与令人茅塞顿开的人类哲学截然不同。克洛姆对老者阐明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明天我要下山了。」
「哦,这样啊。」
老者并不惊讶,只是心不在焉地望向远方。
「战祸的迹象似乎又出现了。」
语毕,只见老者转眼笔直凝视东方天际。
「和我所想的一样,看来东方有人正对战乱火种火上加油啊。」
东方为利基亚宗派国,大概是企图为5年前的那场宿怨彻底作个了结吧。
「西方尽头则有数不清的火花乘风飞舞,其中有数颗火星掠过草原。」
西方尽头则是拉托鲁格国。在大饥荒来袭之际,国内也同时爆发数次纷争。内战始终未曾止息,如今仍深陷防堵倾国恶徒颠覆国家的漩涡之中。
「南方群山则有诸多小国开始展现出团结一致的意志。」
南方所指是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由各诸侯分封治理的小国之间不断爆发战争,或许可以说至今仍未建构出一个国家应有的形态。
「绵津海的苍海依旧处于沉眠之中。」
统治散布于海洋中央大小诸岛的是克尔莫民族。他们是一支能够辨明复杂海流,在各种海战场面发挥出压倒性战力的民族。
「在这个小小世界当中,战乱征兆可说是极其明显。你所侍奉的君主,是一名足以屹立于乱世之人吗?」
克洛姆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年幼公主的身影。
「我想,我非得亲自下山确认包含这点在内的所有事情不可。纵使她还年幼,也确实具备了体恤万民的仁君资质。经过5年岁月的洗礼之后,如今的她有何转变,我打算下山确认这点。若有必要的话,我就非得完成自身能力所及范围之内的事情不可,这是我现下的想法。」
「原来如此啊。」
「那么,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番……」
「嗯。」
克洛姆并未打破现场看似轻松愉快的气氛。然而周遭空气却突然停止流动,紧张感随之而生。
「虚空降临于这个世界,以及战祸火苗的成长,这一切全都是出于诸神的意思吗?」
面对这个提问,老人停顿片刻后才做出回答。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神明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指示道路而已,因此老夫才将神祇之理传授给你。」
「这是否代表……我也无法违抗众神的旨意?」
「话别讲得如此悲观啦,克洛姆。这是为了终结遭到众神肤浅想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世界,因而兴起的最后一场战役。因此,希望你能助老夫一臂之力。」
「想不到居然害您讲出如此沉重的话,是我思虑不周。」
克洛姆话一出口,只见老者轻轻摇头,接着昂首仰望明月。
「这是个由众神支配的世界。」
各国崇拜的诸多地灵神祇、绝对的唯一神、掌管天地之神……在在都守望着各个国家的盛衰兴亡,同时也支撑着众人的心灵。
「但是啊,所谓的神祇,其实出乎意外地无能为力。正因什么都办不到,才让你们人类互相交战。尽管如此,支配着你们一举一动的,就是这群什么都办不到的众神。」
克洛姆只以点头回应老者这番话。
在这个世界当中,人们以崇拜神祇为精神食粮是众所皆知的常识。但由于克洛姆自幼便处于较为特殊的成长环境,因此并不具备过于强烈的信仰心。他本身倒也不是不相信神祇的存在,只不过那并非名叫信仰的观念,而是当成不否定神祇存在的情报加以接收罢了。
「话说克洛姆啊……关于露露的事情……」
「…………是。」
「你可得好好保护那孩子喔。」
如此说道的老者脸上再也见不到方才的温厚神色。
面对老者的严肃模样,克洛姆缓缓对他点了点头。
「遵命……山神大人。」
听见这句回应之后,被称作山神的老者咧嘴一笑,就此消失于夜幕低垂的空气之中。

隔天天亮,克洛姆便决定与菲芙妮斯及露露一同动身下山。克洛姆身穿一袭轻便装扮,没有带太多随身行李。只把最低限度的必要粮食、药品及更换衣物装进背包,腰际插着两把开山刀。附加一本绑在皮制腰带上的书籍,仅此而已。
或许是曾经见过那本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籍吧,菲芙妮斯突然大吃一惊地压低视线仔细观察。
「那个,克洛姆。那本书是……」
「嗯,是你爷爷送给我的书。」
那是考夫曼的典藏之一,过往被摆放在书架最上层的书籍。恐怕菲芙妮斯到现在,都还没从祖父考夫曼口中打听出那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籍吧。摆放在那个书柜里头的书籍,全都是考夫曼当作研究题材所收集而来的稀有书本。
纵使是身为孙女的菲芙妮斯,应该也无法轻易就能获准接触这些珍贵典藏。因此菲芙妮斯表现出兴趣十足的模样,对克洛姆抛出这个疑问。
「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虽是在预料之中的问题,克洛姆却显得有些词穷。
「唔~~……有点难以说明,但只是一部平淡无奇的故事书罢了。」
「啥,故事书?这样啊……亏我还以为既是爷爷的典藏,那就必定是军事领域的专业书籍说……」
「不,并非如你所想那样。虽然不是……但比起你所提的那类专业丛书,或许写的讯息更加重要。」
克洛姆轻抚挂在腰带上的书籍,脸上浮现一抹淡淡微笑。
「无论是身处多么艰辛的战场,或是经历了几近绝望的战役,我想都是多亏有这本书的帮助,我才得以维持住正常理智。」
「…………原来如此啊。」
实际上,会携带书籍前往战场的士兵出乎意外地多。
邻国利基亚宗派国由于推行严格的宗教信仰,因此所有士兵都会随身携带唯一神·利杰尔经典的部分章节誊本作为护身符。在大规模战斗及长途行军之余拨空阅读的文字世界,会呈现出不同以往的另一种面貌。即便只是短暂片刻,故事也能化作疗愈疲累、受伤心灵的宝贵存在。
就这层意义而言,克洛姆过去也曾被这本书拯救过好几次。
「那个,克洛姆啊………附带一问,那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啊?」
「真的很对不起!」
克洛姆向菲芙妮斯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
「为什么向我道歉啊?而且还这么毕恭毕敬是怎样!」
「真的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不要再继续续欺负我了!」
「我、我又没欺负你!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一本什么内容的书籍……」
「恳求你别再继续追问下去,好吗?」
大概是被年长的克洛姆的这股气势所震慑了吧,菲芙妮斯忍不住倒退数步。
此时,整理完随身行李的露露边啃薄荷草茎边来到两人面前。
「克洛姆,你要带那本书走吗?」
「……?」
因露露出现而下意识地做出过度反应的克洛姆,并未伸手擦掉缓缓自额头滑落的冷汗,而是板起一张平静神色试图瞒混过关。不料,露露今天却变得比往常来得多话。
「这样啊,毕竟那是克洛姆十分珍惜的东西嘛。」
「呃,嗯……那是当然。」
「可是露露不懂。那本描述男女激烈交缠在一起进行生殖活动的故事书,你为什么会如此珍惜呢?」
「……………………」
菲芙妮斯悄然移动至克洛姆背后。
「…………克洛姆。」
「有什么事吗?菲芙妮斯?」
「那本书……是黄色书刊吗?」
「…………」
「…………是黄色书刊,对不对?」
克洛姆既未伸手擦拭额头不断冒出的斗大冷汗,同时又强行压抑住差点表露无遗的困惑神情,仍是一派冷静地转头面向菲芙妮斯。
「这终究是一本运用在文学领域已臻成熟的散文体所写成,另一方面又可称作是相当高品质的叙事诗钜作。此外,文中随处可见满怀敬意地引用诸多古典作品的优异手法,堪称是一部极其精确又简洁扼要地整理出人类低调延续的交媾行为,以及为激情所困的人性之杰作……」
「是黄色书刊对不对!」
「是又怎样啦?」
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克洛姆,毫不犹豫地以强而有力的字句反呛回去。
菲芙妮斯边叹了口气边烦恼不已地垂头丧气。
「……难怪爷爷不肯让我翻阅,真想不到居然会是那种书。而且克洛姆,你以前寄宿在我家的时候,不是都一脸正经八百地阅读着那本书吗?」
「嗯,我当然是极其认真严肃地沉迷于书中世界,这就是一本如此充满魅力的作品。」
「都是因为克洛姆那么认真地阅读,才害我误以为那是一本相当困难的书籍。」
「这的确是一本满艰涩的书啊。随着阅读的年龄不同,脑海中浮现的光景也会跟着产生转变。当时无法理解的事情,如今也能心领神会。我个人真的认为这是一本名著啊。」
「可是你居然……居然把那么淫秽的书籍拿给露露看!」
「不不,露露会读到这本书纯属意外。并不是我故意拿给她看的。」
「麻烦用心妥善管理好不好!那可不是适合给小孩子看的书啊!」
「……你说的是。」
「……而且想不到连爷爷都暗藏那种不入流的书籍……」
起码不希望被孙女发现的这点倒是不难想像。
「……唉,我真是连作梦也没想到,克洛姆竟然是个闷骚色狼啊。」
「等等,我并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啊,我只是考虑到菲芙妮斯的年龄而选择自律罢了……」
「辩解也没用啦!」
克洛姆连忙安抚柳眉倒竖的菲芙妮斯,并设法岔开话题。也因为忙着处理这场闹剧的缘故,导致他们大幅延后了启程下山的时间。
菲芙妮斯边下山边叹了不晓得是第几次的气。
「…………唉。」
这声叹息所指不是别的,正是克洛姆的事情。直到5年前都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宛如哥哥一般的存在。每次一听见这样的他跟随祖父考夫曼共赴战场,与公主一同为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利基亚战役划下休止符的故事,对他的憧憬也跟着与日俱增。但那并非恋爱之类的情感,菲芙妮斯本身十分清楚这点。与祖父平起平坐地谈论艰深话题、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克洛姆,菲芙妮斯只不过一直对他的背影投以羡慕目光罢了。
谁知与阔别5年的克洛姆再次重逢,竟一举粉碎了她心中的那份憧憬。其中确实也包含了自己让妄想膨胀过头的一面。尽管如此,如同兄长般的克洛姆、身为英雄的克洛姆,以及把黄色书刊当作珍宝一般随身携带的克洛姆……菲芙妮斯内心怎么也无法将这几个不同的印象整合在一起,这股极为懊恼的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不去。
而菲芙妮斯不是可以将这股懊恼的情绪转化成言语一吐为快的成年人,因为想法无法变为言语的焦躁情绪,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尽管抱持着这种矛盾心情,菲芙妮斯仍旧为了带领克洛姆及露露重返皇都席奥尼亚而来到福格罗港。
福格罗港原本是一座归利基亚宗派国管辖的城寨,后来在5年前战争终结之际,成为由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接管的地区。四面环绕着坚固牢靠的高耸城墙,家家户户都住在运用名叫砂泥工法,以砖块搭配砂子与泥土堆建而成,在市区内一字排开的独特房屋之中。或许是因为房屋外墙全都涂成雪白色调的缘故,整体街景隐约带给人一种清洁的印象。
先前为利基亚领土的此地信奉唯一神·利杰尔。一般被接管的土地,照理说大多都会被迫改信占领国所信奉的宗教。可是在接管当时……
『宗教与文化密不可分。一旦破坏当地原有文化,将会酿成叛变的火种。让此地居民继续自由信奉以往的利杰尔教,日后对我们而言必定大有助益。』
因菲芙妮斯的祖父考夫曼提出上述谏言,才使得此地如今依旧维持着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截然不同的异质文化。
即便被纳入格兰斯坦迪亚皇国领地,到现在仍难得发生反弹,主要都是拜这项政策所赐吧。由这座福格罗港搭船往西横渡红海,便能抵达皇都席奥尼亚。尽管距离相当遥远,不过,只要顺着逆时针方向流动的内海洋流航行,大约经过三天便能抵达目的地。
抵达福格罗港的一行人前往领主官邸,将不幸丧命的士兵遗发及阶级章递交给领主。领主对他们按照信仰礼仪善待亡者一事表达由衷感谢之意,并承诺会慎重地为他们举办一场军式葬礼。
随后菲芙妮斯等人赶往港口,申请了同乘商用船舶离港的许可证。接着敲定搭乘一艘预计隔天出发的小型商用船离开,当天便在港都找了间旅馆过夜。
等到隔天天亮,三人登上小型商用船。只是由于这原本就是一艘以载送货物为主要目的的船只,因此并未替他们三人安排适当的乘坐空间。明明付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额,结果却被船长安置在位于船底的囤货区一角。说穿了就是被当成货物。
「这太不合理了。」
受到这种不当待遇的菲芙妮斯气呼呼地皱起眉头。然而就目前的状况来说,福格罗港与皇都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交通客船。
基本上不是商船,就是贵族世家专属的船只。
因此,除了菲芙妮斯等人以外,已有一名看似商人的男子及像是贴身护卫的男子先行登船。
「嗨,诸位同样也是搭这艘船的旅客吗?」
对一行人露出和蔼笑容的中年男性,仿佛相当爱惜地抱着一只斗大木箱坐在船舱底部。而坐在他身旁的护卫男性,则是一名才刚成年没多久的年轻男子。只见弯腰坐下的克洛姆,显然不怎么感兴趣地开口跟商人攀谈。
「这位先生刚从拉托鲁格国回来吗?」
西方大国——拉托鲁格国。该国不仅国土辽阔,境内坐拥数条大河,再加上高耸群山盛产的铁矿,成功打造出他个强盛国家。由于建国历史相当悠久,因此是个持续扮演着强国角色的国家。
商人顿时面露惊讶神情。
「你看得出来吗?」
「嗯,那个木箱是用只有拉托鲁格国出产的银杏树所制成。」
「哈哈哈,阁下真是好眼光。一点也没错,我在拉托鲁格国跟人接洽一笔大生意。在那边滞留很长一段时间,总算还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但你为何舍弃行程较短的陆路不走,反而选择绕远路的海路呢?」
没错,大陆内海虽有一股呈逆时针方向环绕的洋流,不过再怎么想,都应该是由拉托鲁格国行经陆路回到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走法比较快才对。
「不不,陆路行不得啊。尽管现在拉托鲁格国的中原都城地区还算安全无虞,但北方平原却有骑马民族虎视眈眈。他们以前是一群还满容易沟通的人,但在当今这种遭到异常气象席卷大地之后的时局,再也没有商队敢走陆路横越那座平原啰。」
「……原来如此。」
跨足世界各地作生意的商人言谈中含有许多重要讯息。他们在当地耳闻目睹的情报,具有一定程度的商业价值。
聊着聊着,船身突然喀咚地大大晃动了一下。可能是船只正式离港了吧。
出港之后无所事事的菲芙妮斯抱着膝盖坐在船舱。她不经意地转眼望向克洛姆及露露,发现两人都任由身体斜靠着堆积如山的货物,静静翻阅手中书籍。菲芙妮斯则是动不动就侧目偷瞄克洛姆,然后又藉着发呆打发时间。露露阅读的是克洛姆在港都买给她的简易编年史,虽是一本二手书,但绝不是所谓的便宜货。克洛姆似乎满常挪用过去的退伍金购买书籍给她看。
她一直边看书边享用福格罗港名产的烤点心。而只要一碰到看不懂的地方,就会立刻转头询问克洛姆,克洛姆也都不吝回答她的问题。自从船只出港以来,两人便一直反覆着上述行为。
「呐、呐,克洛姆。」
「什么事?」
「我觉得人类太会打仗了,人类为何这么喜欢战争呢?」
「这世上固然有好战的民族,但若站在宏观立场思考的话,因为喜欢而主动掀起战争的情况并不多。」
「然而,实际上就是发生了,为什么?」
「历史上引发战争的原理,基本上大多都是由于饥荒所造成。」
「为什么一发生饥荒就会引爆战争?」
「因为一旦缺乏食物,占了人口绝大比率的农民便无法维生,因此农民叛乱的次数也会变得愈加频繁。而为了镇压频传的叛乱事态,治理各地的诸侯就会开始扩充军备,农民也会更进一步强化武装。在这样你来我往的过程中,有办法镇压农民的叛变行动,同时储备军事力量的诸侯便会逐渐坐大。而这类诸侯一旦开始增多,身为国家核心的王室就会渐渐丧失发言权,诸侯们也会为了获得新权力,而慢慢将充实军备转化成颠覆国家的行动。」
「原来如此…………可是在物产丰收的时代也会发生战争啊。」
「那并非诸侯或国家之间的战争,讲白一点就是所谓的侵略战。」
「嗯?」
「征召的士兵愈多,就愈必须提供奖赏给他们才行。那奖赏从何而来呢?这世界上也存在着去找跟自己国家毫不相干的其他国家,透过侵略及抢夺手段维持生计的民族。像这类状况,即便侵略完其他国家,之后大多也都不会加以统治,而是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唔~~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掀起战争啊……」
「由于各种状况不尽相同,因此也无法一概而论就是了。」
「人类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呢。」
露露所使用的语气,令菲芙妮斯不禁歪着头感到纳闷,菲芙妮斯对她那种仿佛客观看待人类的发言感到耿耿于怀。在初次见面时也有同样感想,她从这位名叫露露的少女身上,体会到一种近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上一秒才刚听见她讲出不谙世间常识的话,下一秒却又能与克洛姆展开艰深难懂的问答。
假如说因她是山林居民,所以文化大有差异的话,大概还说得过去。可是,菲芙妮斯总觉得她跟自己知道的山林居民截然不同。当然啦,菲芙妮斯知道的山林居民,也仅止于日前企图取她性命的那群凶残男子及克洛姆而已。
菲芙妮斯就这么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侧耳聆听克洛姆与露露从未中断的对话。看着露露坐在克洛姆旁边反覆提问的身影,菲芙妮斯突然忍不住忆起自己年幼时期的模样。
当时自己根本无法像现在的露露一样亲近他。自己其实也很希望能够像那样子跟在克洛姆身旁,向他请教各式各样的事情。可是,当时菲芙妮斯就是缺乏这样的勇气。每次总是只能躲在远处,静静注视他与祖父谈话时的背影。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菲芙妮斯只要一关注两人的互动,内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股既辛酸又羡慕的情感。
航行第一天晚上,船身突然剧烈晃动,甲板方面同时传出喧闹声。因这波冲击而惊醒的菲芙妮斯,也立刻察觉到并非海上风浪大作所致。霍然起身的她屏住呼吸环视周遭,只见人在附近的露露神情茫然地眺望着天花板,同船的商人则是当场吓得缩成一团窝在船舱角落。船底的所有人都为了判断状况而屏住呼吸,紧接着便听见甲板那边传来仿佛来回奔跑的无数脚步声及怒吼声。
领悟到发生什么事的菲芙妮斯,忍不住转眼望向克洛姆。
「该不会是海贼吧?」
克洛姆轻轻点头做出回应。
「……恐怕是,看样子应该是把这一带当作根据地的海贼团吧,手法太过纯熟了。方才针对船只而来的冲击,就是对方利用船头冲撞这艘船所引发的冲击。而由船头跳上咱们这艘船所花费的时间也很短,对方显然是一支井然有序的集团。」
克洛姆冷静地分析对手状况,菲芙妮斯闻言连忙抄起长剑。
「格兰斯坦迪亚的骑士,岂能默默坐视海贼的嚣张拔扈行径!」
克洛姆一把抓住话刚说完便准备冲上甲板的菲芙妮斯手臂,硬是将她拦阻下来。
「不可以上去。」
「可是再这样下去……!」
肯定会闹出人命。不对,若照海贼的行事手段推敲,大概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对于身为骑士的菲芙妮斯而言,她绝无法忽视这等野蛮行径。可是克洛姆却出手制止她挺身主持正义。
「菲芙妮斯,不可以冲动。放下佩剑再上甲板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克洛姆你应该也很清楚目前的状况吧?不抵抗就会被杀死耶!」
「正好相反,一旦抵抗必死无疑。就方才那阵脚步声听起来,登上这艘船的海贼势必超过50人以上。相较之下,这艘船的船员总数则是连对方人马的一半都不到。我们甚至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名像你一样擅长用剑的好手,这样我们铁定会输。」
「可是…………!」
菲芙妮斯无法把话讲完,因为克洛姆说的没错。菲芙妮斯并不具备纵使不加思索地冲上甲板以寡敌众,仍有办法大获全胜的剽悍身手。
「明知必败却仍选择交战根本称不上勇敢。要战斗就绝不容落败。」
「…………」
克洛姆的判断使菲芙妮斯极其不甘地陷入沉默,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菲芙妮斯、露露,还有旁边那两位商人乘客……你们听我说。我要众人放下手边武器,跟着我一同上甲板。总之,我要打一场虽然无法取胜,却也绝不会落败的战斗。」
话一说完,商人连忙出声试图制止克洛姆。
「你这样做,不就等于是主动上去送死吗?」
不料,克洛姆脸上却露出一抹自信满满的浅笑。
「错了,如果毫无作为将沦为刀下亡魂。躲在船舱等死跟运用计谋寻找生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面对克洛姆满怀信心的态度,商人顿时噤声不语。
以菲芙妮斯为首的在场其他人也一样。
于是众人都不发一语地依照克洛姆吩咐,当场解下身上的武器。接着跟随他爬上甲板。
甲板上早已血流成河,船员及花钱聘请的众多佣兵尸首遍布各个角落。克洛姆来到这片杀戳战场之中,扯开嗓门大声喊道:
「你们那边的船长在场吗?」
克洛姆的洪亮嗓音一出,小小商用船的甲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一方面固然是拜他那宛如演员般的嘹亮嗓音所赐,但最主要还是由于克洛姆用字遣词选择得当,才成功地使对方沉默下来。没有搬出『海贼』一词咒骂对方,而是改用『船长』加以称呼的克洛姆,选择字眼的功力堪称绝妙无比。
「我想跟你们谈生意!你们那边包含船长在内,若有自认工于心计或足智多谋的人物,麻烦请报上名来!」
大概是要挑起海贼的自尊心吧,菲芙妮斯理解到克洛姆恐怕是经过计算才讲出这番话。因为在听见他说出这段话之后,海贼们立刻面面相觑,仿佛思考该如何是好似地开始交头接耳。
倘若菲芙妮斯佩带刀剑来到现场,大概会启人疑窦而造成事情无法发展得如此顺利吧。因为依照克洛姆的吩咐将武器留在船舱,才使得对手没有衍生出明显的敌对心态。
领悟到这个事实的菲芙妮斯一边隐藏住惊讶之情,一边静观其变。
接着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巨汉,穿越海贼们筑起的人墙现出身影。此人散发出一身威武气势,怎么看都具有率领这支海贼团的领袖风范。
「我就是船长义贾·拜昂。小子,说要跟我谈生意的人就是你吗?」
面对那咄咄逼人的强大存在感,克洛姆仍旧不为所动地淡然做出回应。
「是的,就是我。」
「不过小子啊,你该不会想讲『我愿双手奉送整艘船给您,只求您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之类的话吧?我们已经形同占领这艘船,要是你敢讲出那种废话浪费我的宝贵时间,我绝对会先好好拷打一顿再吊死你。」
「当然,若是那么微不足道的生意,我就算当场被你们杀死也没资格抱怨。只不过呢,假如你肯跟我谈这笔生意,那么你将有机会获得一笔钜款,足够购买40艘比这条小商用船大上5倍的巨型船舰。」
听克洛姆轻描淡写地夸下海口,船长义贾先是瞬间瞠目结舌,紧接着立刻放声大笑。
「我还以为你会讲出什么好听话咧,小子,你脑袋有问题是不是?你哪有办法搞到这笔庞大的钜款?就算是颇具声望的贵族也办不到啊!哼,居然害我听你在那边胡说八道!」
却见克洛姆露出一脸索然无趣的表情,轻轻抓了抓头发说道:
「真伤脑筋啊,在场的都是笨蛋吗……」
菲芙妮斯一看就知道这显然是在演戏。毕竟克洛姆脸上的失望神情,实在是装模作样过头的狡猾表现。装出一副惹人讨厌的表情,改用油腔滑调脱口而出的话语,甚至令人无法相信两者是同一个人。可是,对克洛姆一无所知的义贾,却受到这句话刺激而神情丕变。
「……你说什么?」
照常理而言,克洛姆方才那种高傲语气,就算惹得义贾大动肝火也不足为奇。但对于在这之前还怒气冲冲地企图吊死人的义贾来说,或许反而有种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的感觉吧。
「喂,小子。你刚刚是不是当着我的面说我是笨蛋?」
尽管气得火冒三丈,义贾仍先抛出一个疑问加以确认。面对心生疑惑的义贾,克洛姆则是边叹气边摆起目中无人的态度。
「没错,我的确说你是个笨蛋。还是说怎样?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吧?拜托,那可是最丢脸的误会耶。」
克洛姆这番瞧不起人的发言,使得义贾再度火冒三丈。惹恼或安抚对方情绪,克洛姆单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将这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
义贾已完全落入克洛姆的计谋之中。
如果不是像菲芙妮斯等人一样,站在背后屏息静观事态发展,以客观角度纵览全局,当局者迷的义贾,是绝对无法察觉自己已经中计。
事实上,如今义贾已额冒青筋、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气得全身微微颤抖不止。
「喂,小子!看来你并不晓得自己正处在何种立场吧!」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吧。在杀死我的那一瞬间,40艘大船就跟着泡汤啰。」
「……什么?」
「果然不同凡响啊,只要抽剑一挥便能击沉40艘大船。船长老兄的身手真是了得呢。」
「……啧!」
情绪完全被克洛姆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义贾,这次脸上则浮现出相当明显的困惑神情。他开始感到混乱了,开始好奇这个人是否当真打算跟自己谈一笔如此大规模的生意。
到此为止的局势演变,全都在克洛姆的作战计划当中吗?
菲芙妮斯感觉自己仿佛目睹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精彩好戏。实际上,对手已呈现出乖乖听克洛姆发言的状态,而且还由我方占尽优势。
「喂,小子。40艘大船可是相当于国家预算的一笔钜款。你哪有本事……」
「太好了,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没错,40艘大船是相当于国家预算的钜款。只要明白这一点,也就等于了解剩下的事情啰。」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仅船长义贾,就连在场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克洛姆的发言。
「因为你的勒索对象,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啊。」
「「「「什、什么————!」」」」
海贼、商人,甚至连菲芙妮斯都忍不住大声惊呼。克洛姆则是一边聆听众人的诧异反应,一边心满意足地频频点头。
「喂,小子。给我等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我对格兰斯坦迪亚做什么?」
「哎唷,我才刚说要你去勒索格兰斯坦迪亚,不是吗?」
「所以,我在问你该怎么做才行啊?」
「那边有一名大叔跟一名青年,对吧?」
被克洛姆伸手指出的人物顿时愣住,克洛姆所指的是与菲芙妮斯等人一同搭乘商船的商人及贴身护卫。
「他们俩其实并非商人,而是皇国外交官及拉托鲁格国的重要人士啦。」
「你说什么?」
「就跟你说是外交官嘛。你懂不懂?负责打点两国邦交关系的大使,算是地位相当重要的大官喔。而这位外交官呢,似乎是收下了拉托鲁格国所交付的某种重要文件,正在赶回祖国覆命的途中喔。唔~~既然舍弃国使专用船舰,改用这种隐密行动的手段,那我猜应该错不了吧,八成是超级无敌重要的文件吧。」
倘若他真的是外交官,那就代表他是为了避免被其他国家发现自己的行动,而企图暗中将密函送回格兰斯坦迪亚交差。
「换句话说呢,你只要把这个人跟那封密函当作人质,再向格兰斯坦迪亚勒索赎金就好啰。」
听见克洛姆脱口讲出这段出人意表的话,站在后面聆听的菲芙妮斯有种全身血气尽失的感觉。而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海贼义贾身旁出现了另一名相貌非常相似的男子。
「大哥,稍等一下。整件事情未免太过荒唐了。」
「…………道格拉斯。」
看样子似乎是义贾的弟弟,可能代表他们是一对海贼兄弟档吧。
「就算假设那小子所说的是事实好了,但我们要怎么拿到钱呢?拿人质当场交换赎金吗?若是那样做的话,我们会在交还人质的瞬间,就被骑士团那帮家伙砍成肉酱。况且,用人质威胁的作法根本一点效率都没有,这家伙讲的话只是陷阱。他那样说的目的,就是企图把我们拐骗至格兰斯坦迪亚,好让我们被骑士团逮个正着。」
克洛姆在一旁专心聆听道格拉斯条理分明的流畅推论,便嘻皮笑脸地笑着说道:
「哎呀,就跟你们说不可以杀我嘛。」
「什么?」
「还搞不清楚吗?你叫……呃,道格拉斯老兄是吧?虽说听起来好像是一段很足智多谋的发言,但实际上也就只有这么点斤两吧?」
「小子,你愈说愈夸张了……」
「好好好,了解、了解。果然很容易怒发冲冠呢,不愧是兄弟档。我明白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所以我愿意充当居中协调的管道。」
话一出口,道格拉斯及义贾便突然都换上颇感兴趣的表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要如何拿到赎金?」
「我还不能透露方法。」
「「什么啊啊啊?」」
兄弟档异口同声地大喊。脸上浮现出明显愤怒神情的弟弟道格拉斯对义贾提议。
「大哥,这家伙的说法纯粹只是谎言。他打算藉此引诱我们上钩。」
「唉~~没关系啊,道格拉斯老兄。你爱怎么讲就怎么讲,但是麻烦你仔~~细想一下,好吗?我当然不可能透露最后一张王牌嘛。毕竟一旦交代清楚,我就再也无用武之地了嘛。我们只是想活着回国,当然不能把底牌透露给你们知道。不过,我确实握有能助你们从格兰斯坦迪亚那边敲诈到一大笔钱,并全身而退的方法。两位不就是最清楚这点的人吗?」
「…………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我可是面对如此可怕的海贼团,还能将两位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像皇国政府机关官僚之类的货色,我自然有办法轻松骗倒他们。」
面对自信满满、游刃有余地夸下海口的克洛姆,船上登时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待船长义贾·拜昂的最终判断。
只见站在一旁的弟弟道格拉斯,边以眼神对大哥义贾示意边出声说道:
「……我有点在意一件小事。」
「什么事,道格拉斯?」
被义贾问及的道格拉斯侧目瞥了克洛姆一眼,接着压低声量回应。
「现在……不太适合……」
道格拉斯采用了别有意涵的口气,义贾像是察觉到言外之意似地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是吗?我懂了,把这几人当成俘虏带回据点。」
此时克洛姆一脸得意洋洋地插嘴说道:
「哎呀,对了,建议还是别把我们抓回诸位的据点比较好喔。毕竟我们只想活着回国,因此要是得知你们据点的位置,那岂不是很糟糕吗?我始终打算在让你们占尽优势的状态下推动整件事情,还请船长切勿忘记这点。」
大概是觉得克洛姆的发言也有一番道理吧,义贾面露厌恶神情地回了一声:「好吧。」
「另外再提醒一件事,千万不要看这位大叔携带的密函。」
「为什么?」
「因为密函是机密信函的缩写啊。假如大家都知道秘密,那就再也称不上是秘密了嘛。而这位大叔的身价及密函价值也会全部连带下跌,密函本身就是因身为机密才有其价值。最糟糕的情况,身为海贼的各位自然不必多说,甚至连我们几个都有可能惨遭杀人灭口。因此,最好连碰都不要去碰,知悉国家机密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是不想惹上麻烦的话,建议船长还是打消拆阅密函的念头比较妥当。」
所谓拆阅密函的行为,一般海贼大概往往都会认为是无利可图的举动吧。海贼不会找国家的碴,因为那是事倍功半的行径。招惹多余麻烦上身,而被国家锁定的情况反而更加危险。
「好吧,我会照你所说的去做。」
「明智的选择。」
「好啦,总之先把还活着的人通通丢进船底,同时没收所有武器!」
语毕,海贼们将克洛姆等人及商用船的船员们押回船底,便通通回到甲板上。恐怕是准备针对克洛姆的提议进行讨论吧。
菲芙妮斯不经意地凝视着完成交涉的克洛姆背影。
说要打一场虽然赢不了,却也不会落败之战的克洛姆,竟然当真落实了自己的发言。因为他赤手空拳出面交涉,才遏止被害情况继续扩大。他的身影与过去听祖父亲口描述,制订策略玩弄敌人的克洛姆形象重叠在一起。

回到船底的克洛姆,为了掌握及突破现状而绞尽脑汁开始思考。
(好啦……虽是成功牵制住海贼们的行动,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他一改方才所展现的千变万化神情,换上一张以手轻抵下颚的严肃表情。
坐在旁边的菲芙妮斯则露出不屑眼神,瞪视着陷入沉思的克洛姆。
「克洛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反应使克洛姆暂时中断思考,缓缓抬起头来。
「什么怎么一回事?」
「就是拿密函向格兰斯坦迪亚敲诈赎金的说词啦。」
「哦——那个嘛……」
语毕,克洛姆当场弯腰坐下,轻轻抓了抓头发。
「总之只是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罢了,我并未考虑到后续的事情。反正不管怎样,一旦被带回他们的据点就再也难以逃脱了。我单纯是想利用暂时被拘留在此地的这段期间,设法拟定出逃亡计划而已。」
听他这样回答的菲芙妮斯忍不住叹了口气。
「总之虽然只是暂时解围,但毕竟没有再造成更多人员伤亡,就这点而言实在令人佩服。」
「承蒙夸奖,在下倍感光荣啊,菲芙妮斯小姐。」
克洛姆以调侃语气如此回答之后,菲芙妮斯随即重新转头面向他。
「但再来该怎么办?武器都被没收了,就算试图反抗,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束手无策嘛。」
的确,菲芙妮斯说的没错,普通的逃亡方式难以成功。目前处于被困海上的状态,再加上除了菲芙妮斯及露露之外,若要连幸存的船员们也一并救走,预料将会遭到相当大的挑战。
(……倒也并非没有办法就是了……)
克洛姆边想边抬头仰望天花板。
此时商人——格兰斯坦迪亚外交官来到他面前鞠躬致意。
「方才的答辩实在精彩极了。」
「但并不代表我们已经捡回一命。」
克洛姆简短一句话带过他的发言,再次开始沉思。菲芙妮斯见状便主动出面代替克洛姆与外交官对谈。
「我是隶属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军的骑士菲芙妮斯·麦克昂。方才不知您是外交官,若有冒犯之处尚请海涵。」
只见外交官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原来你是麦克昂家的千金啊。我叫利金森·荷曼,是获派前往拉托鲁格国的驻拉托鲁格国大使。原本颇感不安,但能见到麦克昂家的人士,总算感到安心一些了。」
「目前放心还嫌太早,毕竟他只不过是争取到少许时间罢了。」
「说的没错,但真亏他有办法识破我的身分呢。」
「……的确。」
无法完全忽视将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的两人,克洛姆只能无奈地转头……
「干嘛?」
他开口如此说道。菲芙妮斯刻不容缓地提出疑问:
「你为何知道这两位的身分呢?」
克洛姆叹了口气,简短地开始说明。
「很简单啊。首先,方才不是有个银杏树制成的木盒吗?银杏树是一款非常高级的木材,而唯独家财万贯的富豪或王族,才会选这种高档材料制作木盒。」
听到这里的利金森频频点了点头。
「假如只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把他视为一名单纯的大商人吧。但这位随行的拉托鲁格籍护卫,身上却有许多不符合其护卫身分的状况啊。」
话一说完,只见始终保持沉默的拉托鲁格人立刻侧目瞄了克洛姆一眼。
「哦,此话怎讲?」
「首先,他手掌的茧并非习练刀剑所形成的茧。那种外侧呈波浪状的茧,是惯用锄头等农具之时所磨出来的。」
那人面不改色,只是不发一语地对克洛姆投射出锐利视线。
「而如今那些茧也已经变薄,大概是已经放下锄头好几年了吧。」
「但那也只不过证明,我并非护卫的可能性罢了。」
「没错。但在与我们首度碰面之时,你同时运用双手握住了插在腰际的剑锷及剑鞘。明明见到来路不明之人踏入船舱,你却采用了不主动拔剑的拉托鲁格式表态手法。身为护卫就必须随时作好拔剑应敌的准备工作,否则根本无用武之地,在陌生人出现之时更是如此。附带一提,那种手握剑锷、剑鞘却不拔剑的表态方式,在拉托鲁格算是非常古老的礼节。而这个行为早已成为表面功夫,目前还会采用这种方式的,顶多只剩下重视繁文缛节的中原都城宫殿而已吧。」
被克洛姆讲解得如此清楚,他自然再也无从辩解。他认命似地单膝跪地,向克洛姆低头致意。
「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阁下博学多闻,令在下深刻体会到自身思虑不足之处。在下名叫璜巽,是拉托鲁格国特使。不知可否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自称璜巽的青年毕恭毕敬地如此说道。克洛姆却仿佛打断他的发问一般,将注意力从璜巽身上转移至甲板上。
「这事就等我们平安逃出这个鬼地方再说吧。尽管有争取到时间,但我不认为对方也会傻傻地一直等下去。」
此时,露露靠近克洛姆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呐、呐,克洛姆。」
「什么事?」
「若是那样的话,就算使用露露的力量也没关系唷。」
在场所有人全都微微歪着头,露出宛如头上浮现问号般的不解神情。
克洛姆不慌不忙地轻轻按着露露的头——
「唔……」
她随即微眯双眼耸耸肩。
「那可不行,露露尚未明确地理解到关于自己的事情。」
「可是对露露而言,只要克洛姆别死就不成问题。」
「但我却觉得闹出人命是个大问题啊。」
「嗯,看来你我意见并不一致呢。」
「意见确实不一致啊。」
「知道了,那我忍耐就是了。」
「你若肯这样做,那就谢天谢地啰。」
周遭众人八成无法理解露露与克洛姆之间这段对话的意义吧。或者该说要是被他们听懂,将会造成相当大的困扰。克洛姆边思索边用手轻轻磨蹭下巴——
「……等等,假如运用得当的话,搞不好……」
他忍不住如此嘀咕了一声。此时,船底舱门突然应声开启。
「喂,刚刚那个小子在不在啊?」
一名海贼投射出搜寻般的目光,扫视被关在狭窄船底的菲芙妮斯及船员们。克洛姆主动起身趋前答话。
「是在找我吗?」
「没错,就是你。船长有事找你,跟我走。」
「知道了。露露,你就跟菲芙妮斯一起乖乖留在这里等待,好吗?」
「…………嗯,知道了。」
露露露出感到有点不服气的表情,但怎么也不能让她陷入险境当中。
内心浮现这个念头的克洛姆同时迈步跟在海贼身后。来到门口之际,克洛姆再次回头提醒菲芙妮斯。
「总之在我回来迎接你们之前,千万别擅自离开船底。」
语毕,他便走出船底,就此被带往甲板。只见义贾·拜昂交抱双臂的身影映入眼中。先前欠缺理智的模样已不复见,重拾冷静的他目不转睛地笔直凝视着克洛姆。
「小子,我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可以,什么事呢?」
义贾睁大双眼怒瞪开口回应的克洛姆,发出雄浑嗓音说道。
「报上你的全名。」
听见这个问题,克洛姆瞬间为之语塞,他有点犹豫该如何回答才好。换算成时间也才不到短短一秒钟,可是义贾却没放过那稍纵即逝的迟疑空档。他像是捕捉到某种确信关键似地面露狞笑。
「小子,你晓得这么一则传说吗?在为期长达9年的利基亚战争中,格兰斯坦迪亚阵营中有一名人称天才军师的男子,此人名叫考夫曼·麦克昂。这个老头所玩弄的策略,简直巧妙到连敌对的利基亚宗派国阵营人士都赞不绝口。甚至高明到让军力总数屈居绝对劣势的格兰斯坦迪亚,有办法与利基亚战成平分秋色的境界。但是从某个时期起,突然有一则内容为『考夫曼一分为二』的谣言传遍整个利基亚境内。」
「…………」
「在相隔甚远的两个不同战场上,竟出现另一名运筹帷幄水准与考夫曼不相上下的人物。从那一刻起,利基亚便迅速落入兵败如山倒的颓势。过去我与我弟也曾加入利基亚军队服役。根据当时谍报人员所打听到的情报显示,考夫曼好像收了一名徒弟。这名徒弟准确判断出考夫曼所拟定的策略方针,并在其他战场无往不利地策动战术。你知道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嘛,我不晓得耶。」
「好像是个名叫克洛姆·贾瑞特的山林居民。」
「…………」
「而且这个叫克洛姆的家伙在5年前战争终结时,好像是个才刚满法定成人年龄的16岁小伙子。到现在的话,年纪差不多就跟你就跟你一样大吧。」
义贾讲完这一大串话之后,双眼怒瞪着克洛姆,他却笑着回应。
「但我想这八成是个错误的见解吧。除了我之外,年纪跟那个叫克洛姆的男子相同之人,在这世上根本多到数不完啊。」
「嗯,的确没错。在这个世界上,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家伙比比皆是。但若换成要找佩带这种武器的家伙,自然就能大幅缩小范围啰。」
义贾语毕同时顺手丢在甲板上的玩意儿,正是方才被海贼们收走的克洛姆专用武器——两把开山刀。
此时,原本默默伫立在一旁的弟弟道格拉斯·拜昂往前跨出一步。
「听说克洛姆·贾瑞特的武术流派为开山刀二刀流的样子。实际上,当时好像有许多利基亚士兵都目击到他施展刀法的身影。附带一提,你佩带的这两把开山刀,握柄部位附有格兰斯坦迪亚皇家刻印。看样子似乎是皇室成员赏赐给你的物品,能够领受如此高贵奖励品的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呢……这是我们感到最好奇的疑点。」
自称过去曾经从军的这两人,超乎想像地熟知当时情况。更重要的是,一股想不到自己居然变得如此出名的复杂情绪也随之油然而生。
(看样子只能豁出去了……)
克洛姆一边思索,一边侧目悄悄推敲与周遭敌人之间的距离。虽说行动并未受到拘束,但要从目前位置取回落在义贾眼前的开山刀,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就算箭步飞冲过去,大概也会被义贾或周遭敌人砍死吧。
那么,是否该从固守后方防线的海贼手中,抢下武器应战比较好呢?
即便那样做,克洛姆最终显然还是难逃被对方倚仗人数优势围剿的下场。
(如此看来,还是只能动用那招了吧。)
下定决心的克洛姆,不单只是冲着义贾,而是针对在场所有人放话。
「没错,正如你们所料,我就是克洛姆·贾瑞特。」
瞬间,现场杀气冲天。而且杀气的种类显然非比寻常。海贼们全都露出夹带满腔恨意般的目光,瞪视着克洛姆。
(……原来如此……全部都是退伍军人吗……)
由杀气弥漫的反应,以及海贼们的年龄、相貌等情报加以推敲,克洛姆领悟到看来这群人全都是参与过利基亚战役的人士。然后,因为听见害他们吃足苦头的幕后黑手自报名号,才释放出如此浓烈的杀气。
但对克洛姆而言,这反而是一项利多。于是在判断该采取何种因应手段之际,克洛姆也同时扯开嗓门对在场的海贼们呛声。
各位都还记得利基亚战役吗?一场永无止境地被延续下去的战争。战场上,因储备军粮食逐渐用罄,造成连士兵们都饿死在沙场上的惨剧。另外利基亚军堪称鲁莽无谋的突击攻势更被漫天箭雨撂倒、被刀剑劈砍而分崩离析,营造出如同泥淖般的战场僵局——」
「住口——!」
突然大声喝止之人是义贾,然而克洛姆就是在等待这一瞬间的到来。
在义贾的咆哮声响彻甲板的同时,克洛姆当场高举双手使劲击打地板。下一瞬间,现场倏然浮现出一道魔法阵,更有浓密雾气缓缓窜升。海贼的动作仅仅慢了半拍,但就算只是慢了半拍,对克洛姆而言也已足够。雾气在转眼之间笼罩住整片甲板的同时,现场景致也一口气产生剧烈变化。
甲板竟转变为第一次利基亚战役的海战光景。
映入海贼们眼中的,是停泊于各个角落的利基亚战舰团。每艘战舰均火光大作、惨遭祝融肆虐,加上朝战舰团呼啸而至的利箭风暴,以及接连跳上船舰的格兰斯坦迪亚士兵手持刀剑砍向海贼们。在格兰斯坦迪亚玩弄的奇策袭击下,船舰沉没、惨叫声与怒吼声响彻云霄、船只崩毁的巨响则盖掉了这些声音。
紧接着对这群曾经从军的海贼们而言,最难以忘怀的饥饿虚脱感竟凭空上身。后方支援断绝,再怎么等也得不到饱足的饥饿,身心都渐渐遭到那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侵蚀。
但这一切,全都是克洛姆与浓雾联手展现给他们看的幻术。
纯属幻觉。
是克洛姆施展在这几年山林生活当中习得之特殊技能所造成的现象。
更进一步解释,这是克洛姆直接利用方才冲着他来的强烈杀气所制造出来的幻影。因利基亚战役相关记忆而衍生出来的憎恨,再变本加厉地补充描述具体战争场面的手段,让他们脑海中的痛苦回忆变得更加明确化,之后才伺机发动幻术。他们回想起来的所有一切,那场令他们深恶痛绝的战役,极其讽刺地再次呈现于他们眼前。
惨叫声瞬间笼罩现场。四处逃窜的海贼们或是转身跳入海中,或是当场昏迷不醒,或是忙着救助前两种人,所引发的反应可说是千变万化。克洛姆则趁机动手捡起掉在义贾面前的两把开山刀。不料在这一瞬间,弯刀竟从正上方对准克洛姆直劈而下。在千钧一发之际,克洛姆脱鞘而出的开山刀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小子……想不到你居然玩起如此诡异的……把戏!」
高举弯刀砍向克洛姆的,正是虽然也遭到幻影笼罩,却仍然可以勉强保有一丝理智的义贾·拜昂。幻术的本身就是利用人类意志薄弱的这一点,让对方看到幻影的术式。因此,对于意志坚强的人来说,效果并非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胆识相当过人呢。)
克罗姆一边化解弯刀的攻势,一边重新站稳脚步。岂知,竟然又有另一把弯刀从出其不意的位置砍向克洛姆。连忙闪身回避的克洛姆转眼察看,发现原来义贾的弟弟·道格拉斯也和他哥哥一样拚命维持住理智,同时定睛怒瞪着自己。
克洛姆运用手中两把开山刀,挡下来自两个不同方位的斩击。互相交击的金属刀身激荡出阵阵剧烈火星。

菲芙妮斯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因为原先鸦雀无声的船底忽然变得分外喧闹。但这并不是关在船底的这些人发出来的,而是大批人马在甲板上来回奔跑或怒吼的声音,在船底都可以听得见。担心不已的菲芙妮斯霍然起身。
「上面出了什么状况吗……」
然而,不管菲芙妮斯再怎么担心,她也无法离开这个出入口被锁上的地方。就在她感到懊恼不已之际,坐在一旁的露露突然大吃一惊地冲向门口,并拚命试图打开上锁的门扉。
「露、露露,你是怎么了啊?」
菲芙妮斯连忙开口询问,露露则一边拚命撬门,一边如此回答:
「克洛姆……克洛姆会死掉啊!」
这句话令菲芙妮斯内心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及焦躁感。但她仍力保冷静地避免自己被混乱情绪淹没,同时再次出声询问露露。
「稍等一下,露露。克洛姆不是说过,要我们待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可是再这样下去,克洛姆会死掉。动作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菲芙妮斯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孩子会知道此事。然而,目睹露露那竭力撬门的模样,菲芙妮斯顿时产生确有其事的感觉。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她是抱持着某种确信讲出这件事情。
那么自己此时此刻究竟能够做些什么呢?还来不及细思,身体已抢先采取行动。
「露露,你先退开!」
话语方落,菲芙妮斯同时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踹破门板。无奈尚未发育成熟的15岁身体,缺少足以踹开门板的体重。
「小姐,你让开,交给我们处理吧!」
只见原先静静窝在一旁的船员们纷纷起身,示意要菲芙妮斯及露露先退至一旁。接着全体船员伴随着一声「预备——」口号,默契十足地使劲踹破门板。
「感谢大家帮忙!」
只见露露火速自开口道谢的菲芙妮斯身旁飞窜而过。菲芙妮斯一边紧盯着露露的身影不放,一边开口提醒船员。
「接下来,交给身为皇立骑士团成员的我处理,请各位留在此地静待消息!」
话一说完,菲芙妮斯立刻动身追赶露露的背影。
而来到甲板上的菲芙妮斯,却是不敢相信双眼所见的现场光景。
甲板上竟在不知不觉之间遭到浓雾所笼罩,但令她大吃一惊的并非这阵浓雾。菲芙妮斯感到惊讶的,是海贼们在浓雾中四处逃窜的慌乱身影。
此时,一名神智不清的海贼高举弯刀砍向完全摸不着头绪的菲芙妮斯。
「碍事啊啊啊!滚开——!」
菲芙妮斯连忙护着露露一同避开攻击,神智混乱的海贼早已不把她们放在眼中。菲芙妮斯趁隙迅速靠近敌人怀中,扣住海贼的手臂,顺势从逐渐丧失力道的海贼手中夺下弯刀。紧接着又有一名来自不同方向的海贼,乱无章法地挥舞弯刀攻击她们。
像这种陷入混乱状态的敌人,根本就不是日夜勤于习练剑术的菲芙妮斯的对手。菲芙妮斯由下往上方挥砍的剑刃,震飞了海贼手中的弯刀。随后菲芙妮斯顺势运用剑柄轰向海贼心窝部位,对手登时双眼翻白颓然倒地。
菲芙妮斯马上转身试图确认露露的安危。在这种状况下,若把手无寸铁的她撇在一旁,极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仔细一看,露露已快步奔向船头,菲芙妮斯也立即随后跟上。
过没多久便听见浓雾另一侧传来阵阵金属交击声,可见有人在进行激烈交锋。愈是靠近船头,交战之人的身影也变得愈来愈清晰明显。
「克洛姆!」
想不到映入眼中的,竟是手持两把开山刀的克洛姆同时应付两名敌手的身影。
对手是船长义贾及其弟道格拉斯。两人均为实力高强的老手,这点即便是看在菲芙妮斯眼中也无庸置疑。精湛的剑技与出招速度,都与菲芙妮斯方才对付的海贼截然不同。
但更令人赞叹的则是克洛姆。他凭藉一身二刀流的修为,持续化解掉两名对手的绵密攻势。但可以确定的,就是面对义贾及道格拉斯这两名用剑高手,克洛姆已逐渐开始屈居下风。
菲芙妮斯立刻准备趋前出手相助。
但人在她前方的露露却抢先一步采取行动。
露露双手猛然拍击甲板。现场赫见一道蓝色光芒沿着曲线轨道延伸,逐渐勾勒出一个几何学图案。而在圆形图案中间,则有前所未见的陌生文字缓缓排列成形。菲芙妮斯心想「这该不会是以前童话故事中所提及的魔法阵吧?」。
紧接着,几何学图案当中涌现出一团宛如黑色柏油的黏稠物体,并且立刻转变成动物般的型态,最后呈现的是一只浑身漆黑的豺犬。但这只豺犬和栖息在格兰斯坦迪亚境内的截然不同,体型大到几乎可以将眼前的露露一口吞下。
露露对这头巨大豺犬发号施令。
「去帮助克洛姆!」
听见这句话的黑色豺犬发出一声咆哮,随即如同疾风一般飞窜而出——
「这、这镓伙是什么玩意儿啊!」
并张开血盆大口紧紧咬住义贾的手臂。
「放、放开我!」
当义贾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豺犬早就咬断他的手臂,紧接着又试图咬他的头。然而,义贾瞬间做出判断闪过攻击,却也跌倒在地。原本打算咬碎义贾头颅的豺犬,仿佛找到替代目标一般,血盆大口活生生地咬住他的腿,并且将其扯断。而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转眼之间的事情。
此时,克洛姆放声大喊。
「露露!快退下!」
只见露露整个人大吃一惊,逃也似地往后退离战圈。黑色豺犬也仿佛受到牵引一般追随露露离开现场。
道格拉斯却未错过这一瞬间,提剑笔直刺向克洛姆。
「该死的东西!你对我大哥干了什么好事!」
道格拉斯似乎以为是克洛姆指使那头豺犬攻击义贾的样子。克洛姆将愤怒的道格拉斯使劲震退,而道格拉斯在半空中调整姿势顺利着地之后,立刻赶到鲜血淋漓的义贾身边,将身受重伤的他扶了起来。当确认义贾还有呼吸的时候,便转头怒瞪克洛姆。
「……克洛姆·贾瑞特,你给我记住。我必定会对你进行报复!」
「是吗……」
道格拉斯就这么扛着义贾,纵身跳下商用船,回到留在下方待命的海贼船舰。随后对幸存的海贼发号施令。
「固定方位,全速前进!」
菲芙妮斯茫然若失地凝视着这一幕,而克洛姆在目送海贼撤离现场之后准备转身离开。菲芙妮斯因为与克洛姆四目相交,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菲芙妮斯。」
菲芙妮斯只能面露茫然神情,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克洛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这样问及的克洛姆停下脚步,脸上只浮现一抹淡淡的为难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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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返皇都席奥尼亚城

小型商用船顺着海流,朝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皇都席奥尼亚推进。或许是为了答谢化解海贼船打劫骚动的恩情吧,克洛姆等三人被安排住进一间空间不算大的船室。托这项安排的福,一行人总算能悠闲自在地度过剩下没几天的海上行程。
在这当中,唯有菲芙妮斯独自一人露出难以接受的神情。
克洛姆则是边看着她的不满表情边思考该如何排解才好。其实说穿了,就是关于露露召唤魔兽的特殊能力,搞不好连克洛姆施展的幻术也被菲芙妮斯不小心撞见了。总而言之,现在演变成十分伤脑筋的情势。
倘若可以的话,克洛姆实在很希望能永远保密。
假如说那是源自南方国家,名叫魔法的技能,是否就能取信于她呢?不,她八成不会相信吧……克洛姆面露苦涩神情。
会使用魔法这项技能的少数民族,只存在于南方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之中的某个小国。但他们所使用的是操纵天气变化的魔法,绝非能够召唤出那种可怕怪物的骇人魔法。更何况幻术基本上是不存在于台面上的术法。
在那之后,整艘商用船上至船长下至船员,全都频频追问克洛姆究竟是怎么赶跑海贼。然而,克洛姆却只是一再搬出「透过交涉劝退对方」的说词敷衍了事。毕竟若想掩饰事实真相的话,也只能坚持这种说法。
只不过,仍然有人对隐瞒真相的克洛姆投射出带刺的狐疑目光。不用说也知道,此人就是菲芙妮斯。
菲芙妮斯仿佛表达出「你究竟要到几时才肯解释给我听?」的意思一般,始终紧跟在克洛姆背后。
相较之下,克洛姆则是佯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不在焉地持续翻阅随身携带的书籍。露露更是表现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边眺望着窗外风景边啃黑麦面包裹腹。
于是,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的菲芙妮斯,一把抢下克洛姆手中的书本。
「…………菲芙妮斯,怎么了吗?」
「你还敢问!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指什么?」
他装傻了,简直故意到极点地摆出一副装傻神情。但菲芙妮斯却如同强调「你休想称心如意」似地继续追问。
「就是那头怪物的事啦,露露叫出来的那只豺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克洛姆转头望向露露如此询问:
「有出现过什么怪物吗?」
露露则是一边大口咀嚼黑麦面包,一边做出回应。
「天晓得,露露并没有看见唷。」
克洛姆与露露联手,企图打发掉菲芙妮斯的诘问。面对他们这番装疯卖傻的态度,菲芙妮斯忍不住「唔~~……」地鼓起脸颊。
不经意目睹的事实,以及泉涌而出的好奇心。答案明明近在眼前却硬生生吃了顿闭门羹的菲芙妮斯,感到很不服气地抱着膝盖闹起别扭。
克洛姆瞥了有此反应的菲芙妮斯一眼,在内心暗自向她道歉。
或许有朝一日,不得不告诉她事实真相的时候终会来临。
关于自己具备这项叫作幻术的特殊能力之事,以及露露拥有的众多魔兽。但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他在樱桃花林所邂逅的这位名叫露露的存在本身,才是最关键的重点。
一名与在他年幼时离世的小妹长得极其相似的少女。
这名少女就是露露,自己下意识地与她订定契约。
如果这个名叫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小国,往后注定将被卷入一场大规模战争之中的话,那就非得意识到露露的存在不可。
假设可行的话,克洛姆希望能够设法回避这样的未来成真,他就是有此想法才决定下山。
但尤丝蒂娜公主既下令召集自己返回皇城,就代表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正在酝酿可能引爆大规模战争的危险性。战火涵盖范围及规模愈大,露露存在的意义也会随之变得愈加重要。一旦事态发展成最坏的情节,则不得不向菲芙妮斯坦承所有事情的时刻,大概也会跟着来临吧。
更进一步来说,他期盼最好可以永远都不必提起这些事情。各国之间若能保持友好关系,共同打造出一个不再有战火肆虐的太平盛世,那就再好不过了。
(尽管如此,所谓国家的命运,大概还是会渴求人们的鲜血与泪水吧……)
克洛姆像是企图屏除这一闪而过的不安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相当明确。
也正因为这样,在那一日来临之前,都绝不能让其他人得知露露的真实身分,以及自己所背负的命运。一旦出于兴趣而获知真相的话,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导致菲芙妮斯本身受尽折磨。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这种情形成真,克洛姆如此心想。
基于上述缘故,克洛姆才故意模糊话题,并一边安抚闹别扭的菲芙妮斯,一边继续这趟短暂的航海旅程。
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皇都席奥尼亚大致具有三种不同面貌。
其一是南边原本的浅滩,藉由搬运大量石块所形成的海滨地区。
其二为整治自西方群山流出的河流,设置数座大型储水池的农耕地区。
以及位处两地之间,拥有充实都市机能的中央地区。
这三大地区相加起来才统称为皇都席奥尼亚。
克洛姆等人搭乘的小型商用船停泊于席奥尼亚南侧的港口。这座港口是由搬运大量巨岩填平本为浅滩的近海,再利用这些巨岩组成之无数人造岛屿建构而成的水上都市。由于同时被打造成兼具防卫据点的机能,因此在港口附近并不存在所谓的宽敞大道。区块划分相当严谨,各区块的岛屿都是由1町X2.5町(约109公尺X273公尺)的小小长方形块状岩层层叠叠并排而成。
物资搬送及交通往来问题,大多都是交由沿着分布于岛屿间联通水路的小船负责解决。虽说只要跨越桥梁便可徒步自由往来于各区块之间,但错综复杂的炼瓦桥,以及数不清的小巷道就宛如迷宫一般,对海滨地带一无所知的人必会迷失方向。
而不想迷路的人,就一定得利用小船。
克洛姆等人一离开商用船,立刻改搭小船,吩咐船夫前往皇都中央地区。抬头仰望,可看见四层楼高的石砌民宅住户们,都将洗干净的衣物晾在户外晒太阳。从小船探头俯看水面,发现或许是海浪变得平稳的缘故,得以一眼看透澄澈的水底景致。大概是首次目睹的新鲜光景吧,只见露露一手扶着小船船缘、一手抓着苹果大快朵颐,同时兴致勃勃地定睛追逐鱼儿悠游的踪影。
穿越海滨地区,离开小船上陆之后,这次则是一鼓作气转变为街景。以大街为中心,随处都可见到两层楼高的石砌民宅。身为主要干道的格兰斯坦迪亚大道,则是一条井然有序地铺满工整石板,笔直延伸至皇城的大道,四面八方都能听见管弦乐器合奏的悠扬乐音。这并非某些商家雇用专人演奏的音乐,主要是源自格兰斯坦迪亚推广音乐的国家政策。这是先前的大战终结之后,菲芙妮斯的祖父考夫曼向吉尔巴皇帝提出推广音乐的谏言,才在这几年间一鼓作气掀起这波爱乐热潮。明明没有举办祭典,大街小巷却都充满音乐声,带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附带一提,菲芙妮斯边走边发起牢骚,说考夫曼并未向身为孙女的自己解释,当时是基于何种因素才开始推广音乐。
看样子,菲芙妮斯似乎几乎从没跟祖父聊过任何与政治扯上关系的话题。克洛姆等人就在菲芙妮斯的带领之下,经由格兰斯坦迪亚大道前往麦克昂家。
一行人穿越皇都中央大道,走进麦克昂家的宅邸。麦克昂家是一栋跟其他民房没什么差异的两层楼高建筑物。收拾整齐的庭院,据说是菲芙妮斯平常惯用的练剑场地。宅邸内部空间十分宽敞,对祖孙俩相依为命的生活而言,甚至可以说有点宽敞过头了。另外似乎还有好几名同样住在宅邸内工作的佣人,每个都和蔼可亲地向跟随菲芙妮斯进屋的克洛姆及露露打招呼。
是一批与5年前克洛姆寄宿此地时所认识的佣人完全不同的新人马。
「总之得先去向爷爷请安才行。」
「说的也是,我也想跟阔别已久的考夫曼先生打声招呼。」
在菲芙妮斯的带领下,克洛姆与露露爬上楼梯,来到宅邸二楼。菲芙妮斯的祖父考夫曼在二楼书房处理撰稿事务。
留着白胡子的老人一见到克洛姆立刻笑逐颜开。
「哦哦,克洛姆。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考夫曼先生。」
「哎唷,这位小姑娘是谁啊?难不成……克洛姆你结婚啦?」
考夫曼诧异地仔细观察站在克洛姆背后那名啃着燕麦面包的少女。
「不是,这名少女是我妹妹,您无须在意。」
听见克洛姆泰然自若地如此回答,菲芙妮斯立刻赏了他一记白眼。包含日前的事情在内,她似乎已对克洛姆及露露起了疑心。但因为并非带有恶意的疑心,唯独这点还算大可放心就是了。
「妹妹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人家,请多指教。」
那虽不是希望他人多多指教应有的谦虚态度,考夫曼却完全没放在心上。
「很好、很好,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克洛姆有个小妹呢。」
「是的,先前没能告知您此事,实在非常抱歉。只是话说考夫曼先生,那项计划似乎推行得相当顺利呢。」
「嗯,你是指推广音乐一事吗……尽管一开始,就连吉尔巴皇帝也都频频询问究竟有何意图,但我尚未透露理由。总而言之呢,我只用『行军时带音乐家随行,不仅可激发斗志,也有助维持士兵精神稳定』这段说词带过罢了。」
「您这番说词也不无道理啊。话虽如此,个人认为只要日后找机会向陛下说明事实真相就好。无需急于一时,也不会造成问题就是了。」
「嗯……话又说回来。」
如此说道的考夫曼清清嗓子,换上正经八百的严肃神情,看样子是打算切入正题了吧。察觉到这一点的克洛姆也弯腰就座,准备专心听考夫曼讲话。
菲芙妮斯及露露也跟着坐下。
「或许迟早都会听皇城人士提起,但我想克洛姆你应该先知悉此事比较妥当。单就结论而言,便是近期内将爆发战祸的征兆已现。」
听见这段话的克洛姆手抵下颚,微眯双眼说道:
「……对手是利基亚宗派国吗?」
「哦,克洛姆也察觉到了吗?」
「5年前的宿怨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利基亚陷于粮食短缺的艰辛状态。再加上原先占利基亚全国粮食总生产量16%之多的福格罗地区遭到格兰斯坦迪亚接管,该国不紧张也难。假使对方决定发动战争,我想大概会是冲着这几点而来吧。」
「嗯,看来即便深居山林,你的实力仍旧未见退步呢。」
考夫曼眉头深锁,边轻抚胡须边接着继续说道:
「你可再向陛下请教详情。我因年纪老迈,如今连想进城谒见都无法如愿啊。」
考夫曼深深地叹了口气。
「……总之能见到你平安归来就好。克洛姆啊,你已决定好在皇都的栖身之处了吗?」
「还没,我才刚抵达皇都,接下来才要开始寻找住处。」
「是吗、是吗?那就用你以前住过的那间客房吧。现在仍原封不动地保持着你离开当时的模样。」
听考夫曼这么一说,克洛姆脸上顿时掠过一抹阴霾。
「……这、这样啊,还保持着以前的模样吗……那实在有点糟糕啊。」
「放心啦,不妥物品通通都藏好了。」
「不愧是师父!」
此时,菲芙妮斯虽然没有说出口——
(绝对是黄色书刊……)
但她内心却冒出这个念头,而坐在旁边享用饼干的露露似乎也浮现相同想法。
(克洛姆还真是喜欢黄色书刊呢。)
克洛姆则是等到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得知这个事实。于是暌违许久的两人相谈甚欢,最后等聊到一个段落之际,考夫曼便主动为这场对谈划下句点。
「哎呀,总而言之呢,相信长途跋涉的你们一定也都累了。今天就好好睡个觉休息一番吧。」
「是,真的非常感谢您在各方面的关照。」
因此,这一天便为了消除旅途所累积的疲劳,而决定早早上床就寝。
到了隔天,吃完早餐的克洛姆开始打理准备外出。此时,来到房间的菲芙妮斯见状,忍不住面露诧异神情。
「咦,克洛姆,这是怎么了啊?」
「喔,原来是菲芙妮斯啊。我只是打算进城谒见尤丝蒂娜公主罢了。」
「啥?」
菲芙妮斯一听见他这么说,顿时惊慌失措地猛眨双眼。她会有此反应也不难理解。
在昨天才刚返抵皇都,都还没进城报告此事的状况下,要是克洛姆突然前往拜访,公主八成也会不知该如何是好吧。然而,克洛姆却是一副相当坚持的样子。因为,其中还包含了想要稍微吓吓尤丝蒂娜公主的恶作剧心态。
「可、可是克洛姆,要是你这样突然前去谒见,尤丝蒂娜殿下八成也会大吃一惊啊。」
该说尽在预料之中吗?菲芙妮斯表达了不出所料的担忧想法。尽管手足无措,她好像仍努力地思索着,有没有其他可以阻止克洛姆得逞的方法。
「没问题啦,用不着放在心上。召集我来的人不就是尤丝蒂娜公主吗?」
「呃,这、话是这么讲没错啦……但……」
克洛姆毫不在意似乎还有话要说的菲芙妮斯,迳自继续打理外出的准备工作。菲芙妮斯满脸忐忑不安地观察了克洛姆片刻之后,不知为何竟像是临时想起什么急事一样,突然转身夺门而出。
「?」
尽管微微歪头感到不解,克洛姆还是继续忙他的外出准备工作。接着与打从一大早便大口咀嚼着蒸面包的露露一同来到玄关门口,这才发现换上一袭正装的菲芙妮斯已在门口等待他们。
「只有克洛姆你一个人实在令人担心,我也要陪你同行。请你当作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首先就算突然前往谒见,他也不认为自己能被守卫带进皇宫。因此原本就打算拜托菲芙妮斯同行的克洛姆,不禁面露微笑说道:
「那就麻烦你啰,菲芙妮斯。」
于是三人便一同踏出麦克昂家。

尤丝蒂娜·格瑟克斯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第二公主。
芳龄16岁的尤丝蒂娜平常就过着习惯窝在自己房间的生活。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肇因于5年前利基亚战役终结之际,身为部属的克洛姆·贾瑞特对她说的那句话。
『下次再会之时,我将成为一名有能力撑起公主所高举之理想旗帜的旗手。但届时倘若公主所高举的是一面染上尘埃、夹带迷惘随波逐流的旗帜,则请容我辞去为您效劳的这份职务。』
当时年仅11岁的尤丝蒂娜,其实对他那种态度感到相当火大。她体恤私兵的心意始终没变,但要是区区一介私兵对自己展现出那种踞傲态度,将导致自己身为皇室成员的威信大受影响。
结果为了不输给克洛姆,尤丝蒂娜便开始过起天天呕心沥血努力学习的生活。她的奋斗程度,甚至到了让所有家臣都忍不住担心起来的地步。
住在皇宫的她比任何人都更早起床,运用自学方式整理各国国际情势、本国粮食自给率、人口变化、农作物收成量等情报数据,再进一步找出症结点。另外又召集各种领域的有识之士,时而请教专家们的意见想法、时而与他们展开讨论。
但真要追根究柢的话,这一切全都是克洛姆以前做过的事。
尤丝蒂娜只不过是模仿克洛姆当初跟随在军师考夫曼·麦克昂身后,时常向人称皇国七圣的专家们征询意见或讨教技术,再自行下工夫吸收改良的作法罢了。
她也不是未曾对模仿克洛姆作法一事感到懊恼,但却也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是最有效率的学习方式。因此尤丝蒂娜强忍着悔恨之情,孜孜不倦地用功求学。不用说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基于想在日后见到克洛姆时,能在他面前争一口气的信念所致。
这一天也同样安排了下午与地质学家会谈的行程,上午便忙着针对会谈内容进行预习。预习结束,起身离开自己房间之际,刚好撞见了哥哥·达克特王子。
达克特一见到尤丝蒂娜,立即露出皱眉神情,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尤丝蒂娜,你明明是个女人,又忙着读书学习了吗?」
「……嗯。」
尤丝蒂娜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
总有一天要背负起国家兴亡大任的达克特,眼中蕴含着如同烈火般的强大野心。他是一名充满自信,仿佛甫经研磨的锋利刀刃一般,散发着咄咄逼人气息的皇太子。
然而,达克特身上却带有某种令尤丝蒂娜感到有点棘手的特质。
达克特身为豪杰一事自是无庸置疑,不过仅限于乱世。要是让他在太平盛世继承皇位,他甚至有可能会摇身变成一名暴君,这便是尤丝蒂娜的见解。
不过身为第二公主的尤丝蒂娜,当然无法对他表明自己的意见。纵使内心有何想法,也会被要求三缄其口,当个保持沉默的人。这就是身为第二公主的立场。
达克特露出爽朗的笑容,对有苦难言的尤丝蒂娜如此说道:
「就算再怎么用功学习,你又打算如何运用这些学问呢?」
被兄长这么一问,身为第二公主的自己首先必须承认错误,再向皇太子赔罪,这就是原本应有的对答形式。然而,年少善感及平日努力学习有所成果的尤丝蒂娜,却下意识地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单就目前我国与邻国的摩擦状况,以及粮食短缺等等危机来看,亦可发现不久后的未来即将爆发战争的可能性。我认为届时身为一国公主的我,必须好好充实,让自己具备不落人后的行动能力才行。因此……」
「因此你才用功学习吗?」
达克特再次脱口而出的冰冷语气,令她不由自主地噤声。
见到尤丝蒂娜面露畏惧神情,达克特这才心满意足地展现笑容。
「话虽如此,但你该不会打算赶赴前线应战吧?」
面对达克特带有压迫性的笑容,尤丝蒂娜只能如同喃喃自语一般轻声做出回应。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么做也无妨……正如5年前那样。」
面对如此回答的尤丝蒂娜.达克特仿佛再也压抑不了似地放声大笑。
「呵呵…………哈哈哈哈!你始终都是个调皮捣蛋的公主殿下呢。」
「有、有什么好笑的啊?」
「没什么啦,我只是回想起5年前那场利基亚战役。想起宣称为了慰问在沙场上奋勇作战的士兵们而抵达前线的你,后来不是打听到敌军情报,就是针对敌营内部策动计谋,结果立下连武将都不禁汗颜的过人战绩一事罢了。」
那是发生在利基亚战役末期的事。当时年仅11岁的尤丝蒂娜依照达克特吩咐,打着慰问士兵们的名义赶抵战场。但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破利基亚宗派国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陷入胶着状态的战局。但区区11岁的小孩子自然不可能有办法想到这种事情。
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不是别人,正是克洛姆·贾瑞特。
跟随军师考夫曼跑遍各地战场长达数年之久的克洛姆,在那一年首度被任命为陪伴尤丝蒂娜的指导老师。国家明明面临存亡危机,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皇城干着急。也不晓得是不是知道尤丝蒂娜内心的感受,克洛姆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假设真的如此在意战况,建议您可以慰问名义前往视察。而如果想要设法打破目前的两国持久战僵局,则请您找我接下来所说的这几位人物出马,担任您此行的贴身保镖。』
克洛姆这番仿佛看透自己心思的发言,促使尤丝蒂娜立刻正式展开行动。
接下来的局势便在转瞬间风云变色。尤丝蒂娜率领在市区进行表演的演员、被关进监牢的扒手、本国地质学家,以及克洛姆等人赶赴战场。抵达前线后则安排军师、佣兵与铁匠等人担任自己的贴身护卫。但护卫与慰问行程都只是表面理由,实际上是由克洛姆在背地里透过军师考夫曼之口陆续转达作战内容,并指示众人展开更进一步的谍报行动。
不用说也知道,此时齐聚在尤丝蒂娜身边的这群人,正是日后众人传颂的『皇国七圣』。
尤丝蒂娜现在依然能够鲜明地忆起当时的光景。
同时也有着为了追赶那道背影,如今才会依旧这么拚命的自觉。
而达克特话中所指,大概就是关于这件事情吧。
「但尤丝蒂娜啊,你总有一天会嫁进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内某个势力强大的贵族世家。难道,你在夫家也打算运用你具备的知识学问大显身手吗?那样一来,官僚们迟早会搬出『这岂不等于是在跟皇都席奥尼亚作对吗?』的说词开始起哄,造成国家陷入动荡不安的情势。聪明如你,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才对吧?」
「……是的。」
没错,尤丝蒂娜总有一天必须下嫁给国内某个贵族世家。在受到群山阻隔的广大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境内,这是必然的安排。为了与各地势力强大的诸侯建立紧密的信赖关系,让皇室公主下嫁诸侯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习俗。而各地贵族安排自家女儿嫁进皇室作为回礼,也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作法。因此皇室自古以来便采行一夫多妻制。实际上第一公主已嫁给西方的某有力贵族。皇太子达克特也已娶了两名妻子,连孩子都已经出生。
身为第二公主的尤丝蒂娜自然也不例外,总有一天将与某地贵族结为连理,这是自幼就已经被决定好的事项。甚至还有可能远嫁隔着边境界线的邻国。透过政治联婚支持国家,正是继承皇室血统之人应负的义务。尤丝蒂娜十分明确地理解到这一点。
「正因如此,尤丝蒂娜才希望能助日后将登基为皇的兄长大人一臂之力。」
这是尤丝蒂娜的藉口。因为她明白皇太子达克特一旦就此登上皇位,战火连绵不断的时代将随之来临。为了化作迟早会继承皇位的达克特之抑制力,自己非得成为这样的存在不可,否则这个国家将步上四面楚歌的悲惨未来。
然而,光是自己设法阻止好战的达克特,并不等于就已经解决掉这个国家所面临的问题。
战乱也会自国外延烧进来,有许多邻近诸国都在打这个国家的主意。
因为自古以来,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便因其地理位置的优越性,而被喻为称霸大陆全土的关键要冲。左右两侧边界分别邻接东边的利基亚宗派国及西边的拉托鲁格国,就连海上交通路线都十分发达完善的格兰斯坦迪亚领土,对于有意征服大陆全土的各国而言,可说是一个极其渴望占有的国家。
也可以说,愈快将这个国家收归己有的国家,就愈有机会掌握大陆霸权。正因为这是一块持续受到其他国家觊觎的土地,尤丝蒂娜才会有此想法。认为一旦遭到各国势力入侵蹂躏,人民将会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悲惨景况。
她并不觉得换成自己就有办法扭转乾坤。但或许可以协助国家营造出人民不致挨饿、不致遭到其他国家侵略及践踏的局势。她认为这才是以统治者身分诞生的自己,所背负的命运。
内心虽然有此想法,却无法对达克特表明一切的尤丝蒂娜,只能压低目光紧抿嘴唇。
「哼,你还是一样能言善道呢。不过尤丝蒂娜,在你心中留有一丝天真。那份天真对统治者而言会形成致命弱点,甚至有可能引发最糟糕的情势,你该有所自觉才对。」
「……是。」
尤丝蒂娜对兄长所说的事也有自觉。其实当哥哥的达克特也跟自己同样为民着想。而哥哥堪称出色的地方,就在于他有办法变得冷酷无情,他能做出弃卒保帅的选择。就帝王学而言,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假如具备足以颠覆前述决定的知性、又能瞬间拟定因应策略,并毫不迟疑地付诸实行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但这并非人人都办得到的事情。不可或缺的,是在必须割舍时,能够毫不犹豫加以割舍的判断力。这同时也是皇者理应具备的资质。
「算了,尤丝蒂娜。你若想帮助哥哥,哥哥便感谢领受你这份心意。但要是你始终都这么调皮,哥哥可是会很伤脑筋喔。」
「是,小妹知道了。」
尤丝蒂娜边说边低头致意。达克特见状也未再多说什么,就此转身离开现场。总算获得解放的尤丝蒂娜大大地深呼吸几口气,但却未能放松紧绷的心情。
尤丝蒂娜眼中漾起忧郁神色、轻轻咬着嘴唇。她像是试图排解这股无处发泄的心情一般,想要走到户外吹吹风转换心情——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侍女来到尤丝蒂娜身边禀报。
「有什么事吗?」
「是的,尤丝蒂娜公主。其实是有人前来求见。」
「怪了,是地质学家罗布吗?但也来得太早了吧,我记得是跟他约下午碰面才对啊……」
「啊,您误会了,并不是罗布大人。」
「嗯?那不然是谁?」
「对方自称克洛姆·贾瑞特。」
尤丝蒂娜倒抽一口气,整个人瞬间为之一愣。
「什……」
「嗯?」
「什么?」
回答的同时,尤丝蒂娜已拔腿冲出房间。匆忙到甚至忘记询问克洛姆是在哪里等待。

被带进会客室的克洛姆,与菲芙妮斯一同坐在沙发椅上。可能是觉得皇宫内部装潢十分稀奇,露露则是连坐都没坐下,只顾一边观察家俱,一边大口咀嚼着佣人端出来的松饼。
「喂,露露啊,你可别随便乱摸或搞坏家俱喔。这里头摆的可都是一旦被你搞坏,就算我花一辈子也赔不完的高档货啊。」
「嗯,知道了。我不会乱摸。」
话才刚讲完,露露随即试图伸手触摸表面有着几何学图案的陶壶。附带一提,坐在克洛姆身旁的菲芙妮斯,大概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吧,从进城到现在始终不发一语。
「菲芙妮斯,你怎么啦?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因、因为我很担心像这样未经预约就突然造访,会不会惹尤丝蒂娜殿下大发脾气……」
「若她肚量小到会因这种小事而发脾气,那我会马上重返山林。」
「这、这样我会很为难!毕竟我也得为此事负责啊。」
「菲芙妮斯完全无须负任何责任吧。你都已经确实遵照任性公主的吩咐,将我带来这里了啊。」
就在克洛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
「……哦,明明阔别许久未见,居然劈头就说我任性,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呢。」
看到突然插嘴参与这段对话的人物,菲芙妮斯顿时「呀」地惊呼一声,并霍然起身。
没错,只见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第二公主尤丝蒂娜·格瑟克斯面露不悦表情伫立不动,然而当事人克洛姆却是毫不在意……
「唷,尤丝蒂娜公主,好久不见。」
故意展现出仿佛刚刚并未讲过什么失礼字句的泰然态度。见克洛姆有此表现的尤丝蒂娜,则是边叹气边走到正对面的沙发椅前。
「真是够了,克洛姆的嘴巴还是跟以前一样恶毒呢。」
「我就把这句话当成赞美收下啰。」
「又没人在夸奖你好吗?笨蛋,克洛姆你这大笨蛋。」
尤丝蒂娜搬出不加修饰的言词,对大言不惭的克洛姆展开反击。
如果只看这个情形,会觉得尤丝蒂娜简直只是个符合实际年龄的少女。但克洛姆却察觉到在公主气呼呼的表情当中,隐藏着某种紧绷的情绪。
(……这位小公主又独自一人逞强了……)
心生此念的克洛姆开始讲起俏皮话。
「话说尤丝蒂娜公主,瞧您的呼吸似乎显得有些急促,该不会是特地跑步赶来这里吧?」
「……你?」
浑身为之一震的尤丝蒂娜顿时转移视线。
「……这、才不是!我只是因为运动不足才稍微跑个步罢了。克洛姆你不是曾说过,只要藉由运动提升血液循环速度之后,就能活化脑部运作吗?」
「我是有说过没错。」
「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许多事情害身为公主的我伤透脑筋,因此我只不过是稍微运动一下而已,然后克洛姆就在我运动的时候抵达皇宫……换句话说,那个、我绝不是因为你出现才跑步过来!」
尤丝蒂娜一边辩解,一边紧抿嘴唇坐回沙发椅上。
目睹她这副姿态,克洛姆顿时难掩内心的千头万绪。即便只是坐回沙发椅上的一个小小动作,都充满了贤淑婉约的公主气质。5年的岁月,让当初那位年幼的公主彻底化身成一名成熟的女性。
「克洛姆,你怎么了吗?」
面对尤丝蒂娜游刃有余的举止态度,克洛姆内心的恶作剧念头顿时蠢蠢欲动。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有了很大的转变呢。」
尤丝蒂娜闻言立刻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都已经过了整整5年,我也不可能永远都保持小孩子的模样啊。」
「的确,您变得相当漂亮了。」
听见克洛姆这句夸奖,尤丝蒂娜突然惊慌失措起来——
「啊、唔?克洛姆!呃,那个……」
同时不断轻摆双手,但却又立刻正襟危坐地装出一副平静的神情。
「……这、这样啊……嘻嘻……」
边出声回答边轻轻压低视线的她,大概是难掩涌上心头的笑意吧,整个人十分开心地微微颤抖不止。克洛姆则是一边心想「这小女孩真可爱」,一边微眯双眼注视着尤丝蒂娜这番稚气未脱的反应。
过没多久总算逐渐冷静下来的尤丝蒂娜轻轻深呼吸一口气,接着随即注意到窝在会客室一角的少女。她所注视的不是别人,正是咔哩咔哩地啃着草莓果酱饼干的露露。
而大概是山林居民的直觉起了作用吧,尤丝蒂娜投射出来的视线让露露霍然回头。
「嗯?」
露露纯真的眼神,与尤丝蒂娜略带困惑的目光产生交会。片刻过后,尤丝蒂娜仿佛认输似地缓缓移开视线,转而重新望向克洛姆。
「……克洛姆啊……那个……」
「是,殿下有什么疑问吗?」
「菲芙妮斯跟你一起来,这我还可以理解。毕竟是我拜托她去带你回到皇宫的。但是……那名少女是谁啊?」
克洛姆瞬间瞄了露露一眼……
「………………」
隔了很长一段空档才转头面向尤丝蒂娜,意有所指地呵呵轻笑一声。
「这个嘛,她呢……是在山林生活当中,与我互相填补孤独、彼此分担劳苦的存在。」
「咦?」
克洛姆的回答令尤丝蒂娜脸上浮现出大惊失色的僵硬神情。
「互相填补孤独……彼此分担劳苦……难道说,克洛姆,你的意思是指!」
克洛姆面带爽朗笑容,对神情狼狈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是的,正如尤丝蒂娜公主所想那样。」
「什、什、那、那那那就是,就是说,呃,那个,你们俩是那种……」
面红耳赤的尤丝蒂娜,宛如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人关系似地支吾其词起来。露露则是一脸茫然地将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见公主彻底掉进自己设下的圈套当中,克洛姆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此时,坐在旁边的菲芙妮斯立刻狠狠赏了克洛姆胳臂一记肘击。
「呜喔!菲芙妮斯你干什么啊!」
「请不要捉弄公主,规规矩矩地据实以告,好吗?」
听见菲芙妮斯出声告诫,尤丝蒂娜也仿佛察觉到异状似地大吃一惊。
「难、难道说克洛姆,你骗了我吗?」
「您何出此言呢,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会骗公主殿下嘛。正如公主殿下所料,她只是我妹妹罢了。」
「什么?咦,可是克洛姆你……丨.」
只见克洛姆露出一抹讨人厌的奸笑。
「咦,怎么回事?难不成尤丝蒂娜公主产生其他方面的联想了吗?」
尤丝蒂娜虽然瞬间瞠目结舌,却仍立刻回过神来——
「并、并没有!我才没胡思乱想!」
「原来您刚刚胡思乱想了啊……?」
「啊、唔、唔……」
不知所措的公主。内在似乎没啥改变呢,克洛姆面带莞尔神情观看着她的反应。此时,菲芙妮斯再度施展肘击轰向克洛姆胳臂的同一个部位。
「哇啊!菲芙妮斯,你又给我……」
「那还用说,克洛姆为何对尤丝蒂娜殿下这么没礼貌呢?」
克洛姆伸手轻轻按摩挨了两次肘击的胳臂。
「大概是民族意识偏低的缘故吧,我们山林居民并没有什么所谓国家的概念啊。」
此时,尤丝蒂娜仿佛重新调整心情似地清了清嗓子。
「……那就代表我必须稍微让你意识到这点才行啰。」
「您的意思是说……」
克洛姆的反问促使尤丝蒂娜换上正经八百的严肃表情。
「克洛姆,你应该有去过福格罗港,对吧?」
「是的,我们在那边短暂停留了一天左右的时间。」
「——你有何感想?」
克洛姆流利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作为最北方的港都而欣欣向荣,同时又享有最大城寨盛名的福格罗港,带给人一种都市面积人口比率偏高的印象。而且,我发现其中又以在马路上讨生活的人,以及无家可归的人口居多。」
尤丝蒂娜缓缓对如此回答的克洛姆点了点头。
「没错,克洛姆看见的那些人,就是自利基亚宗派国涌入的无家可归难民。」
「果然是那样吗……」
「遭受凶猛旱灾侵袭的利基亚境内居民,全都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而日常生活苦不堪言的国民虽在这数年当中发动过好几次武装起义,结果却全都在转瞬之间就趋于平息。」
「利基亚宗派国是个将大部分国库预算投注于军事领域的国家,要镇压暴徒或民众武装暴动当然易如反掌。」
「或许是受到上述理由影响吧,这几年来由利基亚辗转流入福格罗地区的难民数量呈现急速成长趋势。福格罗港则似乎因为承认宗教自由,而被贫困的利基亚人视作天堂。话虽如此,单靠福格罗地区,根本无法喂饱这群数量庞大的难民。当然啦,就算格兰斯坦迪亚公开宣布愿意接收难民,结果仍旧不会有所改变。」
「这是个难题啊,要是明年及后年的难民数量持续增加下去……」
「最后福格罗港将会陷入人口爆炸的窘境,届时市区治安也势必随之恶化。」
「不仅如此,我也已经能够明确想像到,暴徒们在福格罗港四处为非作歹的光景了。」
单纯粮食短缺所引发的暴动、犯罪,最后甚至可能发展为武装起义。如此的治安情况,大概在不久后便会来临。
「没错。一旦市区遭到暴徒肆虐,就必须派遣军队前来镇压。而只要挪用军力对付暴徒.便等于对利基亚自曝弱点。利基亚必会利用这项弱点趁机挥军进攻格兰斯坦迪亚,引发一连串显而易见的负面连锁效应。」
「这一连串负面连锁效应的终点,将会是……大国之间的战争吧。」
面对这个可以联想到的最糟结论,尤丝蒂娜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的想法是利基亚正在等候出手时机。同时,我也认为利基亚宗派国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极有可能在未来数年之内再度爆发战争。」
面对尤丝蒂娜提出的意见,克洛姆手抵下颚,双眼凝视着半空中。
「……我猜……利基亚宗派国恐怕不会枯等数年才展开行动吧?」
「什么?」
尤丝蒂娜自不待言,就连坐在身旁的菲芙妮斯,也因克洛姆这句话而露出惊愕神情。
「应该可以说,利基亚宗派国早已开始着手进行侵略格兰斯坦迪亚的准备工作了吧。」
「你为何这么认为?」
「第一点正如方才尤丝蒂娜公主所说,就是难民数量持续增加的现象。难民数量逐步攀升所代表的意义,就是利基亚陷入无法提供足够粮食给国民享用的状况。那么究竟会是什么状况,导致利基亚这种大国竟无法满足国民的粮食需求呢?」
尤丝蒂娜二话不说便立刻开口回答。
「大概就是持续扩张军备吧?」
「答对了,我们可以大胆认定,利基亚挪用了大部分的国库预算扩充军备。如果这项决策持续数年之久,那岂不就表示利基亚早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结束之后,便已开始着手进行下一场战争的准备工作了吗?」
克洛姆这番话令尤丝蒂娜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紧接着提出另一个疑问。
「那你所谓利基亚不会枯等数年,又是什么意思?」
克洛姆仿佛替这场谈话分段似地轻轻吐了口气,再次定睛凝视尤丝蒂娜的双眼。
「相信尤丝蒂娜公主也知悉,由福格罗港通往皇都席奥尼亚的红海航线上有海贼出没一事,对吧?」
「嗯,如今文武高官们也正为了商量讨伐海贼一事举行会议。」
「——如果我的见解无误,那群海贼其实是利基亚海军。」
「什……什么?」
尤丝蒂娜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连坐在身旁的菲芙妮斯也瞠目结舌地开口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就只是普通海贼……」
「错了,菲芙妮斯。假使我没看走眼的话,那群人铁定是现役的利基亚海军。」
克洛姆简单打发掉菲芙妮斯的追问,重新转头面向尤丝蒂娜。
「我想尤丝蒂娜公主或许还不晓得,我们自福格罗港启程往皇都席奥尼亚的途中,曾遭到海贼袭击的事情吧……」
得知这项事实的尤丝蒂娜十分惊讶地睁大双眼。
「什、什么?嗯,这是我首度听说……但我有听说昨天抵达皇城的拉托鲁格特使与驻外大使利金森提出了遭遇海贼袭击的报告。该不会克洛姆也是同一艘船的乘客吧?」
克洛姆对哑口无言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嗯,算是吧。」
「那么,拯救商船免遭海贼魔手的三人组……」
「就是在尤丝蒂娜公主眼前的这三人。」
「呃……换句话说……就代表……」
尤丝蒂娜开始显得有点混乱的样子,不过聪明伶俐的她立刻理解状况。
「那,你们三位都没受伤吧?」
在聆听详情之前,先开口对克洛姆等三人表达关心之意。
她那种堪称烂好人的反应,逗得克洛姆不禁莞尔一笑。
看着眼前的她,克洛姆不经意地回想起5年前赶抵战场的年幼公主殿下,对士兵们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众人都没受伤吧?有没有生病?有没有饿着呢?』
受伤、生病及挨饿,这几点都是战场上的兵家常事。然而面对年幼公主殿下的问候,所有士兵全都笑容满面地做出回应。众人都产生了「为了这名少女,就算吃再多苦头也要忍耐下去」的念头,她就是身怀这样一股鼓励他人的力量。而这就是她悲天悯人的心怀,克洛姆也认为她这样的人格特色很值得珍惜。
只是他也有自觉。自己想归想,却仍乖僻地不肯开口加以赞扬。
「嗯,托殿下的福。虽然有些轻微擦伤,但也就仅止于此罢了。」
「那、那就好……」
尤丝蒂娜闻言才放心似地伸手轻按胸口松了口气。克洛姆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尤丝蒂娜听,尤丝蒂娜不发一语地从头听到最后,脸上随即浮现严肃神情。
「我可以理解克洛姆的说法,但为何那群海贼会是利基亚海军呢?」
这是个最基本的疑问,她需要可以证实海贼就是利基亚海军的铁证。
「应该说是……用字遣词吗?总之,他们是采用利基亚海军的军事用语发号施令。他们外表虽佯装成海贼的模样,可是根深蒂固的军事用语没那么容易说忘就忘。包含这些迹象在内,便可断言目前盘踞红海海域的海贼,无疑是利基亚派出的先遣部队。起初我原本以为只是一群退伍军人在战争结束后,因为失业而沦为海贼展开掠夺行动。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是现役军人。」
「此事当真?」
克洛姆对脸上浮现难以置信之惊愕表情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或许的确很难相信吧。但由对方知悉我这个区区小卒的全名一事来看,我猜他们至少都是身分地位高到与作战司令部脱不了关系的重要人物。」
「知道克洛姆的名字?」
「是的,他们晓得我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期间,曾经担任过考夫曼先生助理的事迹。随处可见的一般士兵不可能得知这件事情,因此我猜与作战司令部关系密切的他们,搞不好是千夫长阶级以上的人士。」
与克洛姆抑剑交击过的义贾与道格拉斯两人,就算大胆认定他们俩具有类似的高阶官位亦无不可。实难想像,沦为海贼的退伍军人会知道克洛姆及考夫曼的相关情报。
「可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答案很简单,就是营造挑起战争的藉口。」
「挑起战争?」
也难怪尤丝蒂娜会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神情。虽说是假借海贼名义的机密行动,但大概也很难将其行径与战争联想在一起吧。
「假设格兰斯坦迪亚军发兵讨伐海贼好了。但对方其实并非海贼,而是利基亚海军。一旦格兰斯坦迪亚军挟优势兵力击溃海贼团,利基亚宗派国将会针对这次不当的军事行动采取报复手段。」
「等等,这也太扯了吧。做出海贼行径的明明就是利基亚海军不是吗?」
尤丝蒂娜会这么愤怒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克洛姆并没有否定她的反应,而是接着继续说道:
「一点也没错。但利基亚八成会坚称他们对海贼一事毫不知情吧,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格兰斯坦迪亚军击溃利基亚海军的不争事实。」
「那你的意思是说,不能讨伐肆虐红海海域的海贼啰?」
「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啊。福格罗港与皇都席奥尼亚之间的航线并不是只归格兰斯坦迪亚所有,就算被其他国家搬出『快点搞定那批海贼啦,那是你们的领海没错吧?』这种论调强力抨击,我国也无从抱怨。」
只见尤丝蒂娜紧握的双拳开始微微颤抖。
「……那么……那么……岂不是只剩下开战这条路可以走吗?」
「是可以这么说没错。」
「…………我的天啊……」
领悟到事态严重的尤丝蒂娜不禁无言以对。
克洛姆则是露出心不在焉的眼神,边轻抓头发边叹了口气之后,接着这样说道:
「话虽如此,但也并非没有办法可以避免两国正式开战。」
这句话促使尤丝蒂娜霍然抬起头来。
「真的吗?」
「我不敢保证绝对有效,但并非全无可能。」
「该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办才能防止格兰斯坦迪亚遭到战火侵袭呢?」
「只要把驻留在红海的利基亚海军干部,全抓起来当成俘虏就好。」
「……俘虏?」
「是的。利基亚宗派国是头一个明确建立海战概念,将军队组织划分成陆军及海军的国家。因此,有能力指挥海战的干部重要性非常高。只要逮捕那批海军干部作为俘虏,便能以交换俘虏为条件,与利基亚宗派国进行一场双边会谈。」
「我懂了,如此一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得逞……」
「是的。最起码应该是可以避免战争爆发才对。」
「……可是……」
聚精会神地聆听克洛姆说词的尤丝蒂娜,不知为何竟突然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
「您怎么了吗?」
「就不知兄长大人及父皇大人对此事有何想法……」
尤丝蒂娜的兄长·达克特王子,以及现任皇帝吉尔巴·格瑟克斯。倘若这两人期望与利基亚宗派国开战,那事态就会变得另当别论了。
「公主的意思是说,王子及皇帝两人渴望与利基亚决一死战……是吗?」
面对克洛姆的询问,尤丝蒂娜用力点了点头。
「兄长大人及父皇大人毕竟是背负皇家兴亡大任的人,他们都对涅雷西亚大陆的传说深信不疑。」
流传于涅雷西亚大陆的一则传说——据传统一这座大陆的人,将能获得神祇所赐予的广大肥沃土地。环绕涅雷西亚大陆四方的海洋,一年到头始终波涛汹涌,即便到了航海技术发达的现今,仍然无人能成功横渡这片汪洋并平安归来。从来没人见过在涅雷西亚大陆外面,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新世界。唯独众神声称在汹涌海浪的另一侧,有一片广大的肥沃大地。而只有统一这片大陆的人,才有资格获得那片新天地。
奇妙的是,在不同国家的不同神话当中,都存在着这个说法。各国神学家曾数次针对此一描述进行议论,历史学家则积极试图揪出各神话之间的差异。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篇由最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话,早已化作这个世上所有人共同拥有的远大梦想。
「原来如此,统一大陆及应许的肥沃乐土是吧……」
「嗯,将整座涅雷西亚大陆统一成一个国家,横渡外海,更进一步扩大领土版图,这正是住在这座大陆之人的夙愿。因此若能再次与利基亚交战的话,父皇大人及兄长大人应该都会欣然果敢地提剑出征吧。但这样做是不对的!」
尤丝蒂娜毫不掩饰内心情感,使劲紧握双拳。
「绝不能为了发起战争而害广大民众陷于贫困生活之中。必须终结父母贩卖子女的行径,也不能让掠夺、杀戳及憎恨的负面连锁持续发酵。」
面对语重心长地如此说道的尤丝蒂娜,克洛姆依然露出心不在焉的眼神望着她,随后故意脱口讲出一句任谁都会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的字句。
「——尤丝蒂娜公主果然天真啊。」
「你?」
面对克洛姆这番直言不讳的语气,尤丝蒂娜顿时起身。
「克洛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你不解释清楚,我将以侮辱皇室的罪名惩罚你!」
「天真就是天真,尤丝蒂娜公主所说的话只是理想论。整个世界绝不可能按照您的理想而产生转变啊。」
克洛姆毫不客气的这段发言,令尤丝蒂娜瞬间气得满脸通红,就此微微颤抖地伫立不动。而在一旁观看的菲芙妮斯则是脸色苍白,搞不清楚状况的露露则是静静地观注事态发展。
就在克洛姆心想尤丝蒂娜大概会火冒三丈地狠狠赏自己一记耳光之际,却突然听见在出人意表的方向响起一阵笑声。
所有人均转眼望向传出那阵笑声的方向,也就是会客室的门口。只见忍不住发出窃笑声的第一王子达克特·格瑟克斯伫立于门口。
「哎呀,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当我不经意地开门之时,里面刚好开始上演争吵戏码,于是我便听得入神了。」
达克特一边讲出坏心眼的台词,一边举步走进会客室。
「尤丝蒂娜,这下子你明白我所讲的话了吧。你的想法纯属理想主义,或许的确也有人愿意追随那样的理想吧。可是,现实早已摆在你的眼前。当面对那样的现实之际,理想主义根本不堪一击,追随者也会产生放弃的念头。现实另有依循现实的理想,而能合乎现实情况的理想之人,方能掌握『皇者』称号。不切实际的梦想只会造成国家陷入混乱,你也差不多该明确理解到这一点才是。」
达克特像是打发年纪差距不小的尤丝蒂娜一样谆谆告诫。但身为当事人的尤丝蒂娜却依旧面红耳赤,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并紧紧握着拳头不放。
克洛姆则是一边凝视兄妹俩的对话,一边觉得很受不了地抓了抓头。
「那个——……我话还没说完耶。」
面对算准绝妙时机开口如此说道的克洛姆,两名皇室成员当场为之一愣。
达克特甚至仿佛气势全消似地睁大双眼,回了他一句「啥,你说什么?」的傻眼回答。克洛姆则边确认边接着说道:
「王子,请问我可以继续方才所提『尤丝蒂娜公主太过天真』的这个话题吗?」
「呃,嗯,当然可以。」
无视于目瞪口呆的达克特,克洛姆再次张口。
「是,那在下便不客气了。尤丝蒂娜公主所提倡的天真幼稚理想,正如方才达克特王子所言,是个追随者总有一天会转身离去的梦想。在不久的将来,原先追逐这个梦想的人们大概都会依序宣告放弃吧。至此,我想请教尤丝蒂娜公主一个閊题。」
只见话锋转到她身上的尤丝蒂娜双眼漾着一丝淡淡泪光,表情却依然坚毅地瞪视着克洛姆,充满绝不退让的意志。
「……什么问题?」
「即便如此,您仍有继续坚持这个理想的觉悟吗?」
克洛姆目不转睛地笔直凝视着尤丝蒂娜的双眼。
尤丝蒂娜以毫不迟疑的明确口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然,我绝不会轻易舍弃这个理想。有民才有国,我从未曾把国民视为一般草民。打造一个不让万民挨饿受苦的国家,我十分清楚这才是上天赋予皇室成员的使命,而这也才是皇室成员当为之事。」
「纵使有可能舍近求远,您依旧怀有绝不放弃的觉悟吗?」
克洛姆刻不容缓地继续追问。尤丝蒂娜不偏不倚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态度果决坚毅地继续说道:
「倘若有需要的话,那便舍近求远吧。如果这样做,就能完成建立理想国度这个目标的话!」
听见尤丝蒂娜语气明确地如此宣言,兄长达克特宛如表达「真受不了」的意思似地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同时轻轻耸了耸肩。谁知达克特竟在下一瞬间愕然睁大双眼。
因为,他目睹方才即便在皇室成员面前,始终不改其盛气凌人态度的克洛姆,竟屈膝向尤丝蒂娜下跪,并深深地垂低颈项。
「尤丝蒂娜公主,只要您一天不舍弃这份理想,您就绝不会孤军奋战。只要公主持续提倡这极其天真,且有可能遭人耻笑的理想,为了使公主的梦想成真,我愿赌上一切全力以赴。」
「……克洛姆。」
尤丝蒂娜十分惊讶地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接着她那双大眼睛迅速地泛出晶莹泪光。
「纵使您再怎么势单力薄,目前包含尤丝蒂娜公主在内,已有两名试图实现这个理想的人马啰。」
此时,原先脸色铁青地坐在克洛姆身旁的菲芙妮斯,也同样当场屈膝下跪。
「骑士之所以为骑士的理由,是为了守护万民。属下因年纪资历尚浅,能够办到的事情并不多。但若有自己做得到的事情,我菲芙妮斯·麦克昂,愿为协助公主殿下接近理想,倾尽全心全意追随到底。」
「哎唷,尤丝蒂娜公主,这下子变成3个人啰。啊,另外,我家小妹露露会一直跟着我,所以姑且可算成4个人吧?」
克洛姆边说边抬头观看尤丝蒂娜的脸庞,她连忙转身背对克洛姆。或许是不想让人见到自己脸上所浮现的神情吧,尤丝蒂娜以手捂口、默然低头不语。
「咦,为什么尤丝蒂娜公主看似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呢?」
「哪、哪有快要哭出来!笨蛋,克洛姆你这大笨蛋!」
尤丝蒂娜宛如瞒着在场众人似地轻轻抽了抽鼻子,随即重新转身面向克洛姆等人。
「看样子我的理想是个讲起来会很难为情的梦想,但我会持续宣扬!尽管先前浑然不知这是个被他人听见会觉得丢脸的理想,但我还是会不停讲述下去!」
听见尤丝蒂娜如此宣言,兄长达克特脸上浮现出瞬间的诧异表情。
但他旋即换回一如往常的锐利眼神,接着转身背对尤丝蒂娜说道:
「……算了,没关系。想不到那么奉行现实主义的克洛姆,竟会决定奉陪尤丝蒂娜的痴人说梦,感觉还挺有趣的嘛。」
面对宛如瞧不起人似地撂下这句话的达克特,克洛姆刻不容缓地做出回应。
「若少了现实主义者的帮助,根本无从实现所谓的痴人说梦啊。」
「还真伶牙利齿呢。这下子愈来愈有趣了。但克洛姆,想必你应该十分清楚才对,现实没那么简单。你有办法奉陪我这娇纵小妹的任性想法到几时呢?」
达克特面露游刃有余的笑容,然而他的眼神却毫无半丝笑意。他对准克洛姆投射出一道仿佛贯彻己见一般,冷酷到极点的高压目光。
克洛姆却是完全不为所动,只以明确语气如此回应。
「……只要她持续坚持这个理想,我就会力挺到底。」
听见这个答案的达克特发出嘹亮笑声。
「那就尽管放手去做吧。另外,也记得要到吉尔巴皇帝面前露个脸喔。目前文武百官正在大殿上争执不休,麻烦你设法处理一下吧。」
「争执?是针对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呢?」
「就是你们刚刚谈论到的海贼骚动啦。」
他究竟是从哪个段落开始聆听我们的对谈啊?——心生疑虑的克洛姆,一边感受到一股淡淡寒意袭身,一边目送转身离开会客室的那道背影远去。
大殿位于皇城中心。举凡外交、政务等各种重要事项均是在此地拍板定案,可说是整个国家的中枢执政机关。而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现任统治者——吉尔巴·格瑟克斯则坐镇于大殿宝座之上。现年45岁的吉尔巴皇帝,脸上布满了与其实际年龄极不相衬的深邃皱纹。他那张皱褶面容及一头斑驳白发,是由旁人难以想像的千辛万苦刻划而成,但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老态龙钟的衰弱迹象。其眼神如今仍蕴含着野心勃勃的青年光辉,同时酝酿出一股仿佛超脱生老病死般的泰然气息。身穿绣有细致刺绣图纹的华服、肩披象征威严与权力的鲜红斗篷,头戴唯独王者方有资格佩戴的黄金宝冠。
众多文武官员则并列于皇者面前。然而提案决议却触礁,在场所有人全都面露相同的苦涩表情,任由视线四处游移。造成现场陷入一片沉默的不是其他原因,正是方才抵达大殿的王子达克特脱口告知的海贼庐山真面目。在还认定对手只是一般海贼之时,众人全都齐声高喊『理当讨伐海贼!』。不过,在获知海贼实际上是利基亚海军的那一瞬间,整座大殿便倏然转变成目前这种凝重的沉闷气氛。
而仿佛要打破这片沉默一般,近卫兵高声宣布「尤丝蒂娜公主殿下驾到!」,于是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数集中至来者身上。
由尤丝蒂娜公主带头,克洛姆、露露及菲芙妮斯等人紧跟在后,一同现身议决大殿。文官们一见到克洛姆等人出现,瞬间面露皱眉神情。因为他们对于来路不明之人公然踏入国家中枢机关一事感到莫名其妙,而达克特像是打发这批文官一般……
「这位是宣誓效忠尤丝蒂娜的克洛姆·贾瑞特,这则关于利基亚海军的情报正是由他所带来的。」
他一如此说道,现场气氛顿时缓和几分。此时,一名身穿拉托鲁格国服装,坐在来宾席的男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克洛姆鞠躬致意。
「克洛姆先生,日前承蒙您出手相救一命,实在感激不尽。」
出声道谢之人,正是日前与克洛姆等人搭乘同一艘商用船的特使璜巽。克洛姆则只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啊,你好。」
简单打过招呼后,就此将视线转移至皇帝身上。
首先,克洛姆非常不擅应付这种一板一眼的场所。一群人只会纸上谈兵,没完没了地讲说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行,最后却是连半个解决方案都讨论不出来。而且明明一事无成,众人却又特别爱营造出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即便在这种场合提出好方案,势必得再大费周章一番,才能拟定出更好的配套措施。总之克洛姆就是最讨厌这种没意义的举动。
坐在宝座上的吉尔巴皇帝,开口对内心虽然排斥,表面上仍装出一副严肃模样的克洛姆说道:
「克洛姆,你来得好。日前挺身对抗海贼的功绩,我已自旁边这位拉托鲁格特使璜巽先生口中获知。辛苦你了。」
「不敢当。」
克洛姆轻描淡写地边回答边低头致意,吉尔巴皇帝接着继续说道:
「那么克洛姆啊。假设如你所言,红海海贼团是利基亚海军的话,你会作何打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克洛姆闻言抬起头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表达意见。
「首先,必须查明对手的战力。」
「哦,可是我们连对方据点位在何处都一无所知呢。」
「这点无须担心,借过一下。」
语毕,克洛姆起身自列席于上位的众武官之间穿越而过,来到高挂于墙上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地图前面。
「我们遇袭的地点刚好就在红海的这个位置附近。而当时海贼团决定逃亡之际,则是往北北西的这个方位撤退。」
克洛姆指着地图进行详细说明。
「在这方位上较适合作为据点的地方,大概就是相当于艾卢克火山山麓一带的这片复杂岸壁附近。由此看来,便能推测出对方是将据点设在这一带的某处,因此请立刻派人展开调查。若不知敌方战力多寡,我方即便想讨伐也无能为力。」
此时有一名武官起身发言。
「但就算知道敌军藏身位置,我方人马大概也难以混入利基亚人之中吧。」
「这点无须担心,用某种方法便能轻易看透对方战力。」
「什么方法?」
「只要计算对方船舰总数即可。利基亚海军船舰分成三大类,大型帆船收容人数为400人、中型划桨式甲板船则为80人、缺少甲板的划桨式叶形船仅20人。也就是说只要看清对方船舰数量,军力总数自然水落石出。」
「……原、原来如此。」
心服口服的武官直接就座,吉尔巴皇帝则接着继续说道:
「不愧是个精通异民族文化的智者啊。我明白了,这便立刻派人展开调查。话又说回来……」
原本面容和蔼慈祥的吉尔巴皇帝,神情忽然在转眼之间丕变。
他露出像要斩杀所有人般的锐利眼光,搭配不留任何一丝破绽的呼吸节奏。
在顷刻之间,便对克洛姆释出一股足令在场所有人均心生畏惧的强大压力。
「克洛姆啊,你带来的那只生物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百官、菲芙妮斯、尤丝蒂娜公主、璜巽特使,甚至连达克特王子均被笼罩在一股难以喘息的紧张气氛之中。整座大殿顿时充斥着一股仿佛无人能在这波强大压力面前发言的严肃气息。
而被这股压力锁定的露露,当场悚然呆立不动地睁大双眼。目光中浮现出以往的她从未曾感受过的恐惧色彩,娇小身体微微颤抖不止。最后连站都站不稳的露露,差点当场跪倒在地。克洛姆见状立刻赶到她身边搀扶着她,同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吉尔巴皇帝的问题。
「这位少女是我妹妹,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如此做出回应的克洛姆,吉尔巴皇帝皱起眉头侧目斜视。
「…………小子,你想诓骗我吗?」
然而,克洛姆脸上却未浮现半丝动摇神色。
「纵使真的诓骗,也不会发生吉尔巴皇帝惧怕之事,请您尽管放心。」
克洛姆这句话使现场仿佛结冻似地陷入一片沉默。换算成实际时间可能连一秒钟也不到,但这一秒钟却夹带着感觉极其漫长的可怕沉默。
最终则是由吉尔巴皇帝的笑声打破了这股沉默气息。
「哈——哈哈哈哈!难道你这小子想说,身为皇帝的我也有所畏惧吗?」
「这个嘛,在下从无登基为皇的经验,因此不得而知。」
「皇者无所惧!正因不怕任何人,才有资格成为皇者!」
宛如就是在等待这句话的克洛姆,刻不容缓地定睛直视吉尔巴皇帝的双眼。
「既是如此,那无论我的妹妹到底是谁,都请皇上切勿追究。我的妹妹纯粹只是为了见见世面而下山,目的就这么单纯。并不是会对王道霸业造成阻碍的人物。」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无法理解,吉尔巴皇帝与自己之间这段对话的含义吧。
况且若非如此也会很伤脑筋……当克洛姆暗自这样心想之时,只见吉尔巴皇帝若有所思地竖肘拄着王位扶手,侧目斜视他们两人。他的眼神绝非只夹带着敌意等容易应付的情绪。
「………好吧,我明白了。看在你面对我亦不折服的胆识份上,这次我便放你一马。你可以退下了。」
吉尔巴皇帝仿佛强忍着杀意似地开口说道。克洛姆却是一脸若无其事地低头行礼并转身离去,一旁的尤丝蒂娜如同代替克洛姆表达出内心感受似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进殿谒见完皇帝之后,克洛姆等人再次回到会客室。
一走进会客室,尤丝蒂娜及菲芙妮斯同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那样可怕的父皇大人,我连看都没看过。」
「我还以为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呢。」
无视于神情憔悴的两人,克洛姆忙着照顾露露。不同于另外两人,露露宛如罹患传染病一般面无血色。
「你不要紧吧?总觉得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耶?」
连菲芙妮斯担心的询问都无法回答,露露整个人神智不清地横躺在沙发椅上。
取而代之的是克洛姆边关注露露的状况边做出回应。
「这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只是暂时性的症状罢了。大概是因她从没谒见过皇帝之类的大人物,才遭到现场气氛所震慑了。」
听克洛姆语气平淡地如此说明,尤丝蒂娜露出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双手扠腰开口提问。
「克洛姆啊,那名少女不是你的妹妹吗?」
面对她这番透露出有一定程度把握的质疑,克洛姆并未自露露身上移开目光,而是含糊其词地出声回答。
「……恐怕正如尤丝蒂娜公主所推测的那样。」
「那么,父皇大人说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若不明白她诘问之事的内容,那他就不配称作克洛姆。
『那只生物是什么玩意儿?』
她追问的重点,就是吉尔巴皇帝对克洛姆所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究竟为何。
而在克洛姆身旁,则见菲芙妮斯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
她回想起日前在船上目睹魔兽一事,其实并不难想像。但透过方才吉尔巴皇帝的神情,她大概也感受到此事已由原本令人兴致勃勃的疑问,转变成一个不该触及的禁忌话题。
只不过,尤丝蒂娜公主也有相同的感受。就连她,八成也被初次目睹父亲散发出的气势所震慑而心生颤栗。然而,跟菲芙妮斯不同的地方,在于尤丝蒂娜是吉尔巴皇帝的女儿,同时贵为公主殿下。她大概认为,弄清楚父皇吉尔巴所表现的那种态度究竟有何意义,是身为皇室成员的自己应尽之义务。
纵使那是不该触及的禁忌,她仍怀着非查明真相不可的意志。
因此,克洛姆才一边凝视着露露的侧脸,一边陷入沉思。
他思索着,这件事情真的应该在这个时候讲给她听吗……
「……尤丝蒂娜公主。」
「……嗯。」
「向您解释露露之事的时机,总有一天必将来临。不过,那会是发生对您而言堪称最不利情况的时候。因此,现在恳请您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
「……父皇大人晓得那名少女的庐山真面目吗?」
「……恐怕是的。」
「我不该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吗?」
面对尤丝蒂娜毫不让步的追问,克洛姆轻轻摇了摇头。
「不,反倒是您迟早都非得了解不可,但不可以是现在。重点在于什么时候知悉真相,现在明了的话,对公主而言只会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
听完克洛姆这番话,尤丝蒂娜再也找不到适合反驳的字眼似地紧珉嘴唇。然而脸上却明显浮现似乎非常不服气的严肃表情。察觉公主神色有异的菲芙妮斯顿时不知所措。
克洛姆则依旧忙着动手替露露擦拭冷汗,或是喂她喝水。
尤丝蒂娜的视线宛如始终不肯自克洛姆身上移开一般,默默瞪视了他一段时间。但最后大概是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了吧,她以细若蚊鸣的音量轻轻嘀咕着说道:
「……我讨厌这种情形。」
「什么?」
无法理解尤丝蒂娜话中含义的克洛姆抬起头来,只见她像个普通少女似地面带不悦表情俯瞰着克洛姆。
「我讨厌克洛姆有事瞒着我!」
在撂下这句话的尤丝蒂娜身上,已见不到方才为止那种贵为公主的高雅气息。她仿佛妙龄少女倾吐苦闷心情一样紧握双拳。
「这种要求也太强人所难了吧,即便是我也会有一、两项秘密啊。」
「这我当然明白!明白归明白……」
尤丝蒂娜「唔唔唔」地任由挤不出适当字句的焦躁心情,在脸上化成苦涩表情。
「但是,讨厌的事就是讨厌嘛!」
话一讲完,尤丝蒂娜随即转身步出会客室。
被抛下的克洛姆一脸茫然,菲芙妮斯则是手扶额头——
「……老天啊。」
忍不住垂头丧气。

克洛姆背着身体状况还不见起色的露露,与菲芙妮斯一同踏上回麦克昂家的归途。
今天一整天已经被搞到精神耗弱的菲芙妮斯,可能是紧绷的神经随着步出皇城而彻底放松了吧,整个人变得比往常更加多嘴。
她开始讲起例如哪间店的海鲜料理很美味啦、那间杂货店偶尔会卖瑕疵品啦……等等微不足道的闲话。只是由于克洛姆的精神也跟她一样疲惫不堪,因此,这些闲话家常的发言听起来格外舒适顺耳。
更要紧的是,开开心心地讲起这些无谓话题的菲芙妮斯,散发出一股符合其实际年龄的少女气息,这可说是最令克洛姆感到安心的事实。虽说是基于国家需要,但太过年轻便受封骑士称号,对她而言想必是个重担。尽管如此,她仍持续表现出坚强的模样。可是,这项事实却也令克洛姆内心略感不安。
此时,菲芙妮斯突然改变话题,转眼望向克洛姆。
「呐,克洛姆。」
「什么事?」
只见菲芙妮斯表现出有些迷惘的态度,缓缓开口说道:
「……那个啊,是关于尤丝蒂娜公主的事啦。」
「喔,公主殿下怎么了吗?」
「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虽然我觉得这样胡乱猜测似乎也不太好,但该怎么讲呢我只是有点好奇,尤丝蒂娜公主对克洛姆究竟有何看法……」
「…………」
面对沉默不语的克洛姆,菲芙妮斯像是惊慌失措似地连忙用力挥手。
「啊,没有啦,那个……其实,倒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那个……该怎么说呢……」
克洛姆也不是三岁小孩,他当然听得出菲芙妮斯想要表达的意思。
「换句话说,尤丝蒂娜公主是否对我怀有异性好感,这就是你想问我的问题,对吧?」
只见菲芙妮斯大概是再也掩饰不住内心情绪了吧,一口气变得相当兴奋。
「呀——!不——没没没、完全没这回事,好吗?」
满脸通红地猛挥双手的菲芙妮斯,看起来似乎十分开心的样子。
也是啦,15岁大概就是最爱谈论他人恋爱话题的年纪吧,克洛姆如此心想。但关于此事也只能说她真的有点想太多了。
「很遗憾,我想并不是那种能让菲芙妮斯乐在其中的关系喔。」
「什么?可、可是尤丝蒂娜公主方才的态度铁定有问题啊!」
菲芙妮斯双手紧握成拳头状,两眼闪闪发亮。
「但是,那铁定是对露露感到嫉妒啊!还有讨厌被瞒着之类的,完全是坠入情网的少女嘛!」
要用合乎逻辑的说词劝谏被妄想冲昏头的少女,难度实在有点高。
要是没搞好,说不定比说服皇宫里的官僚还要吃力。
「我说菲芙妮斯啊。你要知道,尤丝蒂娜公主或许确实抱持着嫉妒心,但我猜那八成是类似独占欲的念头。」
「哇喔——!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但至于那究竟是不是男女情愫……我敢断言绝对不是!」
「…………你为什么可以讲出那么没有梦想的话。」
菲芙妮斯的情绪瞬间一落千丈。
「我再断言一次吧,那绝非男女之间的爱情!」
「唔唔!你为什么还这样刻意再三强调啊?」
看来,她好像无论如何都希望克洛姆能跟公主成为情侣的样子。
「首先,光就常识面来看就知道,我俩身分地位相差太过悬殊。因此,八成不会对那样的对象产生谈情说爱的联想。」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那才是最迷人的地方好不好!这是一段公主与部下的禁断恋情耶!是一篇两个人因身分地位缘故,而无法结为连理的悲恋故事耶!」
「喔,原来在菲芙妮斯心中,最后是迎向不幸的结局啊……」
「才不是不幸的结局!是悲恋啦!」
而且,菲芙妮斯脑海中的妄想又开始膨胀。非得尽快结束掉这场闹剧不可,克洛姆内心涌现一丝焦躁之情。
「……菲芙妮斯,你听我说。」
「嗯,什么事呢?」
「菲芙妮斯你因为没有兄弟姊妹,所以或许难以想像。但尤丝蒂娜公主对我抱持的情感,其实比较接近所谓弟弟妹妹不想输给哥哥的那种好胜情感。」
「………颇难想像呢。」
「很难想像,对吧?但5年前在她身旁煽风点火的人确实是我,因此她才为了让我说出一声『我认输』,而拚命努力学习吧。但那终究不是爱情,至少现阶段绝不会是。」
「………至少……现阶段?」
不妙,克洛姆如此心想。原本打算轻描淡写地带过,想不到她居然紧咬不放。
「换句话说,公主跟克洛姆接下来也有可能发展成情侣关系啰!不,你用不着回答也没关系,我的直觉告诉我演变成这种状态的可能性非常高。不对,实际上就算猜测爱苗早已开始滋长也不足为奇。毕竟,我从没见过尤丝蒂娜公主表现出那么真情流露的样子呢。」
确实,尤丝蒂娜面对克洛姆时总会表现出感情用事的一面,她绝不会把对待克洛姆的态度用在其他皇室成员或宫城里的人们身上。就这层意义而言,克洛姆确实也称得上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但菲芙妮斯的想像却是错得离谱。
好吧,所谓『与众不同的存在』=『恋爱』的短浅思考模式,的确是符合她这种年纪的风格,所以也没办法责怪她就是了。总之,克洛姆为了稳妥地结束掉这个话题,遂伸手轻轻搭住菲芙妮斯的肩膀。
「不不,就跟你说……」
「没关系,你不必再多作解释了。嗯,我当然清楚得很。尤丝蒂娜公主也还不明白现在那股焦躁情绪就是恋爱的感觉,对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啦,公主殿下成天都窝在城里用功学习,可见一定比克洛姆更不谙谈情说爱之类的话题。嘻嘻嘻,这么说来,现今那股情绪会在哪个阶段升华为恋爱情感,就是今后值得关注的焦点啰。哎呀,事情变得愈来愈引人入胜啰!」
妄想彻底失控的菲芙妮斯令克洛姆不禁感到头痛万分。纵使心里有股『也没办法,谁教她进入青春期了』,几乎快要放弃抵抗的念头,但克洛姆还是为了堵住菲芙妮斯那张嘴而展开反击。
「话又说回来,菲芙妮斯你只顾着关心别人的事,那你自己又如何?」
「我吗?」
似乎摸不透问题含义的菲芙妮斯,一脸茫然地微微歪头。
「菲芙妮斯,你自己也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个人认为你就算有谈过一、两次恋爱的经验也不足为奇。怎么样,你起码有交过男朋友了吧?」
当话锋一指向菲芙妮斯,她瞬间变得满脸通红。
「这这这这、我我我我我我,怎、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克、克洛姆你太不知羞耻了!怎、怎么可以对女孩子提出这种问题啊!」
方才你还不是卯起来丢出妄想炸弹轰炸我……克洛姆内心虽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我现在没闲工夫管那种事情啦!我还背负着骑士应尽的任务啊!」
「是、是喔。」
尽管被滔滔不绝地表态的菲芙妮斯吓了一跳,但她那种分外青涩的反应还是令克洛姆顿时感到有点沮丧。向来一直当成妹妹看待的菲芙妮斯,到了这种适婚年龄居然还没谈过半次恋爱。要是换成一般人,就算早已交到男朋友也不奇怪。
只是她若有朝一日带交往对象回家的话,站在如同兄长般立场的自己,终究还是得扁那家伙一顿才行吧。而且是用尽全力!
克洛姆就这么边更新想法边迈步前行,最后抵达麦克昂家,伫立在玄关入口处。
此时克洛姆突然出声询问菲芙妮斯。
「菲芙妮斯,今天在大殿上的那群文武百官之中,有见到那个设计陷害你的家伙吗?」
伸手握住门把的菲芙妮斯仿佛全身凝结似地就此停止动作,低头默然不语。
在前往迎接克洛姆的任务过程中所设下的圈套。
宫中之人拿钱给事先安排妥当的山林居民,企图杀害菲芙妮斯的计谋。
相信菲芙妮斯应该有注意到那名幕后黑手才对。
菲芙妮斯小声嘀咕着回答。
「……我看到了。」
那是一阵小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微弱嘀咕声。菲芙妮斯稍稍转头望向克洛姆,脸上露出强颜欢笑的神情。
「虽然有看到……但这是我的问题,是麦克昂家及我的问题。所以,我一定会靠自己的力量设法解决。」
「……这样啊。」
菲芙妮斯并未趁入宫时呈报那件事实。纵使她想报告,克洛姆也打算出面加以制止。
因为一旦报告上去,菲芙妮斯反而有可能遭到惩罚。
首先,对方是个企图败那种奸诈圈套陷害15岁少女的混帐东西。
纵使菲芙妮斯活着回到城里,对方当然早已想好脱罪之词。
尤其菲芙妮斯虽具备骑士称号,却还尚未成年。因此发言可信度自然会被打折扣。恐怕布下陷阱算计菲芙妮斯之人,是连同这一点也考虑在内,才拟出那项作战方案吧。
如此看来,目前格兰斯坦迪亚可说是反映出一种既丑恶又扭曲的国家体制。交代小孩子与大人处理相同难度的事务,然而当结果对大人不利之时,便转头责骂都是小孩子坏了大事。在这种环境下受封成为骑士的少女,对克洛姆露出了既僵硬又笨拙的笑容。
「所以,克洛姆不必担心啦。请你好好遵照诺言效忠尤丝蒂娜公主,我可不能扯你的后腿啊。」
即便身处逆境,菲芙妮斯仍然绝不退缩地吃立于现场。既没有辩解、也没有告状,只是接受现状,同时试图跨越障碍。不过绷得太紧的东西容易断折,心灵亦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克洛姆才对着她的背影开口说道:
「但假如发现独自一人解决不了问题的话,要记得告诉我喔。」
菲芙妮斯只是默然不语地伫立于门口。
「单凭一己之力所能办到的事情相当有限。而只有脑袋不灵光的人,才会想勉强自己独力完成所有事情。我希望你是个不会做傻事的聪明人。」
克洛姆这番话促使菲芙妮斯再次微微转头——
「克洛姆你应该更慎重一点选用字句才对。如此一来,尤丝蒂娜公主绝对会重新爱上你的……」
「我有这东西相伴,因此没那个必要。」
语毕,克洛姆轻轻拍打挂在腰际的书籍。菲芙妮斯见状也露出一抹淡淡的,却比方才来得更为柔和的微笑作为回应。

当天晚上。
克洛姆早早便喂身体不适的露露吃完晚餐,随后直接扶她上床睡觉。接着克洛姆为了调查资料,而前往考夫曼的书房找了几本藏书,再回到自己的寝室。
却见露露屏住呼吸,低头伫立于昏暗无光的寝室当中。
「露露,你怎么啦?」
月光洒落在抬起头来的露露脸颊上,她的脸上露出似乎夹带一抹恐惧的茫然神情。
「……克洛姆,你在那边吗?」
「嗯,我在这里。」
「你哪都不会去吗?克洛姆会陪伴在露露身边吗?」
「当然,我会永远陪伴着你。」
露露跑到克洛姆面前,以她那几乎快要消失般的纤瘦双臂抱住克洛姆的身体。
「克洛姆,那个人类是什么东西?」
克洛姆很容易便联想到她这句话所指的对象究竟是谁。
「你是指吉尔巴皇帝吗?」
听克洛姆回问,露露轻轻点了点头。
「在那个男子背后,有个非常不得了的东西。那……那并非这个世界的产物。」
那时,露露的双眼大概看见了人类肉眼看不见的事物吧。
那是一种理应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克洛姆,那究竟是什么呢?」
克洛姆凝视着露露水汪汪的双眼,只简短说出一句话。
「那是精灵神·席翁的形影。」
「……精灵……神?」
露露将脸埋入轻轻点了点头的克洛姆胸口。
「自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以来,露露首度体验到自己会死的感觉。克洛姆,这阵颤抖是怎么回事?在我心中不停打转的这股漩涡又是什么?」
「那就是恐惧,是人在感受到危险之时会产生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恐惧啊。身为虚空的我,竟也像人类一样感到恐惧了呢。」
月光照亮两人身影,两人纹风不动地置身于停滞的空气底下。
怀着全世界唯有他们俩人知情的秘密。






本帖最后由 xfw95 于 2014-12-9 20:16 编辑


第三章 狂战士盖杰尔·普利埃摩斯


进皇宫后的隔天,没什么其他要事的克洛姆,自一大早便开始翻找考夫曼的藏书,决定靠阅读书籍打发掉一整天的时间。露露的身体状况也在天亮之后便恢复正常,但为求慎重起见,克洛姆还是吩咐她今天再好好休养一天。话虽如此,她的状况当真好转许多。似乎连食欲也稍微恢复了,现在正在啜饮第五碗麦片粥。克洛姆打算就这样一边照顾露露,一边看完考夫曼语气激动地称为至高杰作的『新妻物语~明明才刚新婚燕尔~上·下集』。
(……光看标题便有种杰作的预感了。)
看着书本封面的克洛姆表情虽然冷静,满心期待却宛如游丝一般自背后不断窜出。
岂料,克洛姆的如意算盘竟在中午过后便轻易宣告破灭。
正当克洛姆坐在躺回床上休息的露露身旁翻动书籍页面之际,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响。发出喧闹声的是麦克昂家的佣人,不过其中也夹杂着菲芙妮斯与其祖父考夫曼的嗓音。就在心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的克洛姆起身准备查看之际,寝室房门应声开启。
「…………」
只见紧抿嘴唇的尤丝蒂娜公主交抱双臂伫立于门口。
难怪楼下会吵成一团。虽说带着侍从随行,但一国的公主殿下竟直接冲出皇宫。照一般常识而言,应该会是克洛姆被叫出门谒见,或者公主的侍从进房传话才对。
换句话说,大概就是发生了某种必须由公主亲口说明,更进一步而言,是可用时间也相当有限,且相对急迫的事件吧。
克洛姆只敏感地察觉到显然麻烦透顶的气氛.边将书签夹于书页之间边轻轻叹了口气。
而昨天的事情或许也令尤丝蒂娜感到有点尴尬吧,只见她视线显得有些游移不定。
「呢,嗨,克洛姆。一天没见了。」
「是啊——」
「那个……该怎么说,你妹妹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呢。」
「是啊——」
「是、是怎样?你那算是哪门子的冷淡态度?」
「这个嘛,该怎么讲才好……昨天您那么怒气腾腾地撂下重话掉头就走,害我以为就算短期间内我主动前往谒见,您大概也只会避而不见,所以……」
面对心不在焉地如此说道的克洛姆,尤丝蒂娜迳自将脸撇向一旁——
「哼、哼,我也并非已经原谅你的无礼态度。只是,因为需要你尽快展开行动,才勉为其难走这一遭罢了。」
她出声说道,只是仍无意改变态度的克洛姆,依然故我地采用冷淡语调做出回应。
「这样啊。那,是什么事呢?」
「……唔,你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人的心情……在那之后,我可是心乱如麻,彻夜难以入眠啊……」
「哎呀呀,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昨晚可是睡得很香甜呢。那么,您是怎么回事呢?您说因想念我而失眠,该不会是得了所谓的相思病吧?」
「什么?」
大概是对这类话题没有抵抗力吧,尤丝蒂娜的脸蛋瞬间变得面红耳赤。
「谁、谁会对你这种家伙闹相思病啊!」
好像惹恼她了。
「可是,您都表现出活像个青涩少女一样,跟刚交往没多久的男朋友闹别扭的反应了,不是吗?」
「你你、你讲那什么傻话啊,克洛姆!照、照你那样说,你我两人岂不就跟……情情情、情侣没两样吗?」
「是的,由于您表现出类似的反应,害我误以为尤丝蒂娜公主跨越了身分差异的障碍,内心正因着这份不被允许的恋情而饱受煎熬呢。」
……克洛姆最后并未补上「是菲芙妮斯说的」。
「别、别傻了好不好!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嗯,站在正常角度思考,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无论正常或反常都不可能!克洛姆是我的………………」
「?」
「……我的家臣!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家臣!昨天克洛姆你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我……持续坚持理想……那个……你就会一直陪伴着我……」
不知为何,尤丝蒂娜讲出口的话,似乎不太有自信地变得愈来愈小声。
「……所、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克洛姆,你必须永远跟我在一起才行。无论我往何处去、纵使我年岁增长、即便我天命将尽,你都非得一直陪伴在我身旁不可!」
「总觉得我好像被要求得履行不仅活像情侣,甚至更胜一般夫妻以上的义务耶……」
「夫、夫夫!夫、夫妻什么的,简直岂有此理!我跟你怎么可能……」
大概是真的对这类话题毫无抵抗力吧。眼见尤丝蒂娜一副几乎快要晕头转向的模样,若再继续捉弄下去,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于是克洛姆为了结束掉这个话题,便出声对躲在门板后面的人喊话。
「喏,好像没这回事喔,菲芙妮斯。」
只见大吃一惊的菲芙妮斯自门缝后方探出头来。
确认完毕之后,将视线移回尤丝蒂娜身上的克洛姆拉了一张木椅过来。
「虽不是像皇宫内部摆设的柔软沙发椅,但站着讲话也不是办法,公主请坐吧。」
「呃,嗯。」
受到敦促而弯腰就座的尤丝蒂娜,大概是心情变得较为平静了吧,她先稍微清清嗓子,随即开口说明今天前来的真正目的。
「拜克洛姆昨天的谏言所赐,格兰斯坦迪亚军的※斥候部队为了调查利基亚海军战力,已于今天凌晨离港出航。」(编注:侦察敌情的哨兵。)
「这样啊,早点查明详情比较妥当。要是浪费太多时间的话,最后很有可能会被利基亚宗派国如愿以偿。」
「利基亚的期望是什么?」
「这个嘛,基本上一言难尽,但总之给对方时间铁定有害无益就是了。恐怕对方早已拟妥开战所需的计划并展开布局,这点绝对不会有错。」
「……这样啊。」
就连尤丝蒂娜轻声嘀咕着回答的反应,也透露出一丝紧张色彩。
「那么,既然明明不想见我的尤丝蒂娜公主不惜为此而勉强移驾前来,想必是有某种程度的急迫理由……」
「我又没说不想见你……你这人真是坏心眼耶。」
「好说好说。」
挺直背脊的尤丝蒂娜正经八百地开口说明。
「5年前,我曾说过若战火预兆重现,我会再度召集皇国七圣,对吧?」
「是的。」
「找你回来也是其中一个环节。等到战争爆发才召集就来不及了,个人认为必须趁开战前找齐所有皇国七圣成员。」
「原来如此……可是,考夫曼先生年事已高,伊莉雅小姐则还在进行环游世界的巡回演出不是吗?」
「嗯,但关于伊莉雅及珐拉这两位,我已委托她们在利基亚宗派国境内展开谍报活动了。」
「布署速度还满快的嘛。」
「呵呵,我这5年来也并非一事无成啊。」
克洛姆则继续对显得有点得意的尤丝蒂娜提起其他成员的名字。
「呃,地质学家罗布先生与军师考夫曼先生都住在皇都,对吧?」
「嗯,但是铁匠乌鲁·麦卡连则搬回乡下老家居住,目前还没联络上。」
「原来如此,至于伊莉雅小姐与珐拉则已潜入利基亚境内……如此说来,最后只剩……」
「盖杰尔·浦利埃摩斯。」
听见这个名字的克洛姆脸色顿时一沉。
名唤盖杰尔·浦利埃摩斯的佣兵——克洛姆跟他的八字颇为不合。
「克洛姆,怎么了吗?」
「喔,没事。剩下盖杰尔是吧……」
「话说回来,我记得克洛姆你跟盖杰尔感情似乎不太好,对吧?」
「与其说感情不好,倒不如说是双方想法差异太大。我们也曾发生过好几次冲突啊。」
「这样啊……可是他的战斗能力……」
克洛姆一边心不在焉地凝视半空中,一边补充说明似地回答:
「铁定不输给任何高手。若能巧妙运用这号人物,甚至还可把作战时的损失减轻至最小限度。但假如无法善用的话,也将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这样啊。」
克洛姆一边看着语气沉重地做出回应的尤丝蒂娜,一边伸手轻抵下巴。当她一提起盖杰尔的名字,克洛姆也立刻了然于胸。
「该不会是晓得盖杰尔的行踪了吧?」
只见尤丝蒂娜有点尴尬地轻轻点了点头。
目睹她的反应之后,克洛姆边拄着脸颊边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您的意思是要我去迎接他回来,对吧?」
「但合适与否全权交由你判断。毕竟,也有像考夫曼一样因年纪老迈而无法回应召集的成员,我很清楚皇国七圣有重新编制的必要。」
面对尤丝蒂娜罕见的消极回应,克洛姆轻轻摇了摇头。
「不,盖杰尔终究是股不可或缺的必备战力。最要紧的是他毫无国家意识、骑士道精神之类的道德观念。哪里有战场,他就会欣然上阵杀敌。像这样的人,就更需要让皇国七圣的存在形成一道制止他失控暴冲的防线。」
「原、原来如此。」
尤丝蒂娜稍稍安心地松了口气。
「总之我会设法处理此事。此外假使想要解决这次的海贼船骚动,大概也得麻烦像他这般战斗能力高强的好手出马才行啊。」
为了格兰斯坦迪亚的未来,以及打造尤丝蒂娜公主所提倡的理想国度,终究还是少不了盖杰尔·浦利埃摩斯这颗棋子吧。
克洛姆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暂且结束掉这个话题。
「那么……对了,尤丝蒂娜公主。」
「有什么事吗?克洛姆?」
面对突然改变态度的克洛姆,尤丝蒂娜忍不住面露诧异神情。
在聆听说明的过程中,克洛姆已猜到尤丝蒂娜擅自离开皇宫来此的理由为何。同时,也感受到这是一件远比盖杰尔问题来得更加重要的大事。
「看样子在我远离皇城的这段期间,您似乎相当乱来呢。」
「我、我才没有乱来!」
大概是突然听克洛姆讲出这种话的缘故吧,尤丝蒂娜像是打马虎眼似地做出回应。然而,克洛姆对她拚命展开行动一事却是了若指掌。
「哦……那请问公主殿下为何刻意避开他人目光,私底下跑来找我呢?」
「唔……那是因为……」
尤丝蒂娜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克洛姆则宛如代言人一般,娓娓道出她说不出口的事情。
「八成是吉尔巴皇帝及达克特王子对尤丝蒂娜公主您有点意见,对吧?」
克洛姆话一出口,尤丝蒂娜顿时垂头丧气。
虽说是为了国家着想,但行动派的尤丝蒂娜遭到吉尔巴皇帝及达克特王子疏远的情形实在不难想像。
「搜寻盖杰尔行踪及联络其他皇国七圣成员等事宜,理应都是以您为中心而展开的行动。但同时得要提防着王子他们的眼线,因此不敢像昨天那样,在王子严格监视的皇宫内谈论这件事情,所以公主殿下才特地移驾至此。差不多是这样吧。」
「……」
尤丝蒂娜不发一语,然而这就是答案,在皇宫内愿意帮助她的人不多。在事事几乎均由吉尔巴皇帝及皇太子达克特主导的状态下,她是个只能等待有朝一日下嫁至某名贵族世家的存在。又有谁能助她一臂之力呢?
「虽说真正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等着,但请您不要太常把烦恼揽到自己身上。至少还有我能接手处理您办不到的事情啊。」
「……克洛姆。」
「因为只要尤丝蒂娜公主持续提倡理想,我就会永远随侍在侧啊。」
「…………嗯……谢谢你,克洛姆。」
低着头的尤丝蒂娜露出一抹淡淡微笑。克洛姆见到她的笑容之后,总算也渐渐放下心中大石。
「好啦,那么尤丝蒂娜公主,请问盖杰尔目前人在何处呢?」
克洛姆重新提问,尤丝蒂娜便将有关盖杰尔·浦利埃摩斯行踪的详细情报叙述给他听。

拉瓦达领位在由皇都席奥尼亚搭乘马车往西行约5天路程的地区。这块由贵族拉瓦达家治理的土地,是一片种植以小麦等农作物为中心的谷物维持生计,堪称随处可见的平凡领地。
根据尤丝蒂娜公主提供的情报,目前有一名自称盖杰尔·浦利埃摩斯的人物逗留在这片拉瓦达领当中的某座小小村庄里头。性情不定的盖杰尔,绝不可能收下皇室所派素未谋面之使者带去的召集令,这点克洛姆最是清楚不过。因此由克洛姆本人亲自前往迎接佣兵盖杰尔,才是最有效率的作法。
于是以克洛姆为首,包含菲芙妮斯与露露在内的三人抵达这块领地,找好落脚的旅馆后,便开始收集目标人物——盖杰尔·浦利埃摩斯的相关情报。
在旅馆客房解下行李的菲芙妮斯,拿出尤丝蒂娜提供的肖像画,边仔细审视边皱起眉头。肖像画旁边附注的外貌特征补充说明文写道:『一名个子高挑,容貌剽悍的26岁男性』。
「我说克洛姆啊,盖杰尔先生真的长成这副德性吗?」
她边说边将肖像画秀给克洛姆看,但好像怎么也称不上相似的样子。
「唔~~看样子我也只能说福格罗港人的艺术造诣实在不怎么高明,真希望作画者起码也能把所谓的肖像画画得再神似一点啊。」
「……说的也是。不过克洛姆认得出盖杰尔先生的相貌,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啰。」
「啊,是吗?菲芙妮斯跟盖杰尔……」
「也许曾经见过面,但我不记得了。」
「我想也是啦,盖杰尔也不是那种会常常到别人家拜访的人物。」
「……那盖杰尔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出身于西斯坦迪亚地区,肤色偏白、肌肉发达,人高马大。像这样的人物在这一带会格外醒目,因此只要打听一下,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行踪才对。」
在克洛姆这番乐观发言的推波助澜之下,一行人决定先开始着手打听线索。
但想不到他们居然一下子就得到有关他的情报。当他们离开客房至柜台寄放钥匙之际,主动与他们寒暄的旅馆老板娘脱口说道:
「哎唷,你们几位是冲着那档事而来吗?因为著名的盖杰尔大人在村里,所以才来朝圣吗?」
「咦,呃,这个嘛……」
「听说从昨天起住进我们旅馆的客人,也是为了见盖杰尔大人一面而来喔。那人身上佩有长剑,我猜他铁定是想向盖杰尔大人讨教一番吧。」
仔细询问之下,得知盖杰尔·浦利埃摩斯似乎已在这座村庄逗留了好几个礼拜。同时另有一名腰佩长剑的人物冲着盖杰尔而来到这里,这代表想向号称实力强悍过头的盖杰尔请教剑术之人总是络绎不绝。
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当中,盖杰尔骁勇善战的表现确实有如传奇一般广为世人所知。而盖杰尔如今则被这座村庄的村长邀请至家中作客,克洛姆便带着因三两下就打听到情报而开心不已的菲芙妮斯,一同前往村长家拜访。
只是克洛姆内心却有股难以释怀的感觉。对熟知盖杰尔为人的克洛姆而言,总觉得老板娘描述的盖杰尔,跟自己等人所寻找的盖杰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首先,他不是那种会向身边众人炫耀自身英勇事迹之人。更进一步来说,由于他生性就缺乏耐心,因此连在同一个村庄逗留长达数周时间一事都显得疑点重重。
话虽如此,5年的漫长时光却也足以改变一个人。因此包含这种情况在内,也非得去作个确认不可。如此心想的克洛姆便与菲芙妮斯及露露一同动身前往村长家拜访。
一抵达村长家,随即听见屋内传出一阵洪亮的说话声。
「哎呀,利基亚战役可真是要命啊。对方那群疯狂信徒接连展开追击,害我率领的部队……」
克洛姆等人告知佣人来意,请佣人带他们进屋。接着看见一名边大口灌酒边自吹自擂的男子身影。
确实与肖像画的特征一致,但却非克洛姆所认识的盖杰尔。
男子给人一种与其说是人高马大,不如说是高挑瘦弱的印象。与其说是面容剽悍,不如说是无力涣散的嘴脸。更关键的,就是那种炫耀过往英勇事迹的模样,分明就是与狂战士盖杰尔·浦利埃摩斯毫无共通点的另一个人。
见到冒牌盖杰尔的克洛姆瞬间眯起双眼,站在身旁的菲芙妮斯则交头接耳地小声说道:
「呐.克洛姆,那个人真的就是盖杰尔先生吗?」
「不,他是不同的人。」
看样子此人八成是个假借盖杰尔名声,企图骗吃骗喝的骗子。好不容易大老远前来这里寻找盖杰尔的下落,结果居然落得白跑一趟的下场。
克洛姆差点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国内明明已经陷入紧张局面,居然还上了这种假情报的当,连他们三人都觉得很难为情。
「没办法,总之先回皇都一趟再说吧。」
「……这样啊……说的也是啦。」
就在三人向村长打过招呼并准备离开之际,喝酒喝到满脸通红的冒牌盖杰尔突然注意到克洛姆等人,随即踩着蹒跚步伐接近他们。
「喂喂喂,是怎样?你们看起来不像是为了听我过往英雄事迹而来的村民,再从身上又佩带刀剑这点看来,你们都是武人吧。我懂了,那就让盖杰尔·浦利埃摩斯大爷亲自出手指导你们的剑术吧!」
冒牌盖杰尔突然主动抛出一个麻烦透顶的提案。
「但是呢,你们可不能白白受惠喔,我要收一笔指导费。哎呀,你们也知道嘛,能请到利基亚战役的英雄指导你们的剑术耶。我就姑且收个3枚金币就好啦。」
克洛姆面无表情,十分干脆地回了一句……
「免了,不需要。」
说完,他迳自掉转脚步离去。
岂料不知为何,冒牌盖杰尔依旧不肯死心。
「啊,我懂了。你是个穷人,对吧?知道了知道了,那2枚金币也罢……」
「…………」
「好啦!1枚金币也行!」
「…………」
开启无视技能的克洛姆等人准备转身离去,但冒牌盖杰尔还是打死不肯轻言放弃。
「好、好啦好啦。那8枚银币就行!好不好啦,8枚!算是很合理的价码了吧……行、行了行了,5枚………4枚!」
尽管被试图步出村长家的克洛姆硬生生拖着走,冒牌盖杰尔仍然死巴着他不放。
「你也太固执了啊!知道了啦!1枚银币就好啦!只限这一次喔!」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哪、哪有人这么会杀价的啦!我从没遇过特地跑来见我,居然还杀价杀得这么凶狠的人耶,真是够了。好啦——行行行,铜板就好!你喜欢留几枚铜板就留几枚吧!什么,连这样你都不肯……」
眼前这幕夸张到极点的光景,看得菲芙妮斯整个人目瞪口呆。
此时,负责接待的村长也出声跟冒牌盖杰尔讲话。
「那、那个,盖杰尔大人啊。」
「嗯,有什么事吗?村长?」
「也没有啦,您要指导外人剑术当然无妨,可是……其实我们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麻烦盖杰尔大人。」
「什么?有这回事?」
「是的,就是这样。假如您肯答应的话,那个……本村应该是可以凑出大约1-枚金币左右的酬谢金给您……」
农村村长开口说要支付10枚金币,算是出手相当阔绰的举动。
对这种小规模的村庄而言,绝不是轻轻松松就能筹措出来的金额。
只见冒牌盖杰尔闻言立刻放开紧抓着克洛姆不放的手掌,霍然起身说道:
「村长你也太见外了吧。有这种事情的话,早说不就得了吗?」
「不不不,我本来就在想该挑什么时候开口才好,但总是错过适当时机啊。」
「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吧!」
总算重获自由的克洛姆只瞬间侧目瞄了村长一眼,旋即说了声……
「好啦,菲芙妮斯、露露,咱们走吧。」
然后迈开步伐。此时,跟在克洛姆背后的菲芙妮斯小声提出询问:
「呐,克洛姆。那个人是假冒他人的骗子,对吧?」
「嗯,就是俗称的诈欺师。」
「碰到这种状况,还是应该奉骑士之名加以制裁不是吗?」
「尽管没啥好夸奖的,但仍改变不了诈欺师基本上也是一种职业的事实喔。无需骑士特地出手制裁,他们也都背负着高风险在从事这种行业。我们没有插嘴的必要,应该任由他去才对。」
「是、是这样子吗……」
两人就这么一边以周遭听不见的微弱声量谈论此事,一边远离现场。
一回到旅馆,克洛姆马上开始打理出发的准备作业。露露大概是因为随身行李不多的缘故,打包完行李便一股脑儿地拿起葡萄干丢进嘴里。
克洛姆则认为有必要趁出发前再次做好开山刀保养工夫,便决定动手卸下钉子分解刀身,将刀刃部分磨利。当他着手进行作业时,却见菲芙妮斯一脸担心地左顾右盼,看来她似乎很在意村长他们的事情。
「……那个,克洛姆。」
「干嘛?」
「村长他们到底打算委托冒牌盖杰尔做什么事情呢?」
「你看了那么久仍一无所知吗?」
「啥,看出什么东西?」
「周遭的农民,甚至连村长全都瘦巴巴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对吧?」
齐聚在村长家的村民们个个毫无生气,呈现出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出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让疲惫感表现在脸上。
「放眼古往今来,能让这样一群可怜人愿意凑出10枚金币的钜款,除了驱逐盗贼之外不作他想啊。」
「驱、驱逐盗贼?啥,意思就是说那个冒牌盖杰尔要出面对抗盗贼啰?」
「嗯,八成错不了吧。」
「但他是冒牌货耶!」
菲芙妮斯十分着急地如此说道,克洛姆却毫不在意地边用心研磨刀刃边继续说道:
「你没看见那个冒牌盖杰尔掌上的剑茧吗?那代表他是个剑术功力达一定水准的好手,再者他身上也有被刀剑劈砍的伤痕。因此大概并非不堪一击的外行人吧。只是即便能对盗贼团造成某种程度的伤害,最后还是会落得被围剿至死的下场吧。」
「什么?那样岂不是很不妙吗?」
「那也怪不得别人啊。像这种假冒他人名义企图占尽便宜的情况,当事人自然明白会面临相对的风险。我方才也说过了,那就是以行骗为职业之人所须承担的风险。」
「所以,你才要我放任不管……」
「就是这么回事。再者诈欺师也并非百害而无一利,最起码还能为不知所措的绝望村民带来短暂的希望曙光。倘若他是个像样的诈欺师,那就应该任由他从头瞒骗到最后才对。」
「可、可是盗贼……既然如此,只要将此事告知这片领地的贵族们,贵族理应负有出兵讨伐的义务才对吧!」
面对这番意见,克洛姆故意露出一抹冷笑作为回应。
「如果贵族通通都是圣人君子的话,这个世界起码会变得更好一点啊。可是,世界并不如你所想像的那么美好。贵族这种生物啊,只会从农民身上榨取税金,而盗贼什么的就由农民们自行设法解决。以上大概就是此地贵族们的作法吧。」
「简直不可饶恕!」
菲芙妮斯情绪激动地如此说道。看样子她的骑士道精神似乎被点燃了,无法对遭遇困难的民众见死不救。克洛姆十分清楚这种从以前就很容易热血沸腾的个性,对菲芙妮斯而言既是优点亦为缺点。
「菲芙妮斯啊,就算你这样说,寻找盖杰尔的任务又该怎么办才好?」
「想也知道,当然是等解决问题后再说嘛!毕竟陷入困境的人就在眼前啊!」
「嗯,说得好。但是啊,那群盗贼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
「这、这个嘛……」
「你知道吗?搜索盗贼山寨位置、掌握敌方战力、召集对应所需的兵力,这些作业平均就会花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纵使碰巧在场的你提剑仗义勇为,盗贼们也不会那么碰巧就挑这个时候现身袭击。而在我们忙着处理这些事情的期间,皇都的海贼船骚动可是会随之扩大喔。」
「这、这这这……确实……是这样没错。」
面对无从反驳的事实,菲芙妮斯的口气逐渐变得愈来愈弱。
「像这种场合啊,得回皇都提出报告,再要求治理此地的贵族拉瓦达家出兵讨伐,这才是最迅速且能确实驱逐盗贼的手段。一旦收到皇都发出的要求,即便是拉瓦达家也非得立刻编组部队展开讨找不可。甚至,还必须更进一步对这座村庄施行减税措施才行。不可因过度投入眼前发生的事情,而忘记我们原本所负担的任务。」
八成可以理解克洛姆言下之意的菲芙妮斯,还是强忍着懊悔之情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啦。即便怒气冲冲,若找不到盗贼就没有意义可言啊。况且盗贼也不可能碰巧挑这个时候来犯……」
就在这个时候,村庄警钟声响大作,紧接着……
「是盗贼!盗贼团攻进村子了!」
这样一阵呐喊声响彻四周。
「…………」
「…………」
克洛姆与菲芙妮斯顿时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地对看了片刻。
接着克洛姆边轻抓头发边叹了口气。
「天底下还真有这么碰巧的事……」
菲芙妮斯则是无视于感慨良多的克洛姆,下定决心似地毅然起身并准备夺门而出。
「等等,菲芙妮斯,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这还用问吗?盗贼入侵了耶!我岂能再袖手旁观!」
当克洛姆听见不出所料的回答之时,菲芙妮斯早已快步冲出客房。克洛姆也连忙动手将分解成零件的开山刀重新组装回去。
此时只见伸手抓起蒸地瓜的露露,面带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靠近过来。
「克洛姆,出了什么事吗?」
「好像是盗贼来袭的样子。菲芙妮斯独自一人会有危险,因此我也要跟去。」
「那露露也要去。」
「……好吧,总之要记得远离危险喔。」
「嗯。」
利用交谈期间完成开山刀重组作业的克洛姆,与露露一同冲出客房追赶菲芙妮斯。就在两人快步穿越走廊准备下楼之际,克洛姆的目光注意到一道自窗外飞奔而过的男子身影。那是克洛姆再熟悉不过的一号人物。
人高马大且神情严肃的那名男子,一路冲向村庄农道。就算想忘也忘不了,那张宛如野兽发现猎物时的狞猛表情,跟5年前一样完全没变。
尽管克洛姆瞬间愣了一下,不过还是立刻回神冲下楼梯。
「露露,咱们快点赶上。菲芙妮斯有危险了!」
冲出旅馆的克洛姆转眼确认盗贼们来袭的方向。一看清往这边逃亡的村民们从何而来,便立刻再次拔腿狂奔。来袭方向正好是村庄南边。

抵达村庄南侧入口的菲芙妮斯渐渐放慢脚步。
看来盗贼似乎是直接顺着山坡表面往下冲,企图自南方入口处闯进村庄的样子。
最佳证据就是方才那名冒牌盖杰尔及村民们,全都齐聚在入口处附近。
「喔喔喔喔喔,喂,真、真的要、要我动手吗?」
「您讲那什么话!我们不正是为此才一直大力款待盖杰尔大人吗!万事拜托了!」
「可可可、可是,我的剑,那个……」
看样子他大概已经露出马脚,但那种事情对菲芙妮斯而言根本无所谓。击退企图袭击村庄的盗贼,才是自己目前该做的事……如此提醒自己的菲芙妮斯抽出佩剑。
「我来助阵!手上没有武器的人请赶紧退下!」
「你、你是刚刚那个人?」
看来冒牌盖杰尔似乎还记得菲芙妮斯,脸上瞬间浮现开心神情。
菲芙妮斯一边心想「真不希望他只因见到自己前来助阵,就露出那么高兴的表情」,一边定睛凝视着自前方山坡直接俯冲而下的盗贼群。
乍看之下差不多将近30人吧?虽说菲芙妮斯累积了相当丰富的剑技修行经验,但这终究不是单凭一己之力便能击退的人数,只要一被包围就完蛋了。面对这种场合,可以采用挥剑斩杀前锋,之后转身全力逃亡,再伺机回头反击的应战方式。
但这招也只能维持到自己体力用尽为止,称不上是聪明的作战。
「冒牌盖杰尔先生,你也得帮忙应战!」
「你、你说什么!我、我才不是冒牌货!」
「是不是现在都无所谓啦!你有用剑的经验吧!那就拜托你帮忙应战!」
「就、就算有用剑经验,但我从没杀过人啊……」
再次听见他说出可悲发言,菲芙妮斯瞬间心生厌烦。
但现在并非沮丧气馁的时候。
奔下山坡的盗贼们一鼓作气闯入村庄。
「喝呀啊啊啊啊!大伙杀啊啊啊啊啊!」
菲芙妮斯藉挥剑劲势,对跑在最前头的盗贼使出一记神速斩击。
再趁对手尚未发现自己被砍中之前,继续发动第二波攻势。
「什么!」
这一击使众盗贼顿时心生畏惧。
「什么!」
(就是现在!)
菲芙妮斯刻不容缓地挪动剑刃砍向旁边的另一名盗贼。然而,盗贼们的畏惧心理只维持了短暂片刻,转眼之间便让遭挫的锐气蜕变为怒火,纷纷高举手中武器。面对仿佛怒涛般自前方蜂拥而至的人潮,菲芙妮斯连忙纵身往后跳开。
(一旦被包围就完蛋了。只要能避免被围困……)
可是,接二连三直扑而来的盗贼们,却逼得菲芙妮斯不得不逐渐后退。纵使是身手再怎么矫健的剑豪,也赢不了集团大军。这是战场上的铁则,也是无从推翻的现实。
此时,菲芙妮斯的目光捕捉到一道虽然手持长剑,却是全身微微颤抖不止的男子身影。
那是冒牌盖杰尔。他一脸快哭出来的神情,全身发抖,双脚内八地想往后退,却无法移动半步。
「请你快逃!不然会被杀死啊!」
「……我、我动不了……救命啊……」
看来似乎是恐惧心态夺走了他的行动能力,在这种状态下也只能见死不救了。
但菲芙妮斯却认为那样是不对的,有人求救便该挺身而战,这才是身为骑士应有的信念。
菲芙妮斯斜举翻转佩剑,伫立于冒牌盖杰尔前方,横扫一剑逼退来犯的盗贼,勉强化解掉一次致命危机。似盗贼们却展开一轮没完没了的猛攻,仿佛要将所有怒气全数发泄在菲芙妮斯身上似地步步进逼。而且,现在又多出冒牌盖杰尔这个碍事的拖油瓶,这种局面对自己实在太过不利。就在这个时候……
「喂~~哪帮家伙是盗贼啊?」
忽然有个悠哉的嗓音传入耳中,并不是克洛姆的声音。
只见一名身材精瘦,看似佣兵的男子,背着一把大剑屹立于一旁。
「嗯~~把所有人通通当成盗贼应该没差吧?」
一股跟现在极不搭调的气氛,致使盗贼们仿佛怒气全消一般停止攻击。
「算了,不管了。即便有村民在场,只要当成是被盗贼杀了就好。」
男子边说边抽出背在背后的大剑。拔出这支比一般兵团所用大剑还要大上两倍的巨大长剑之后,男子先轻轻松松地比划几下,说了声「好」……
「来,自认是盗贼的人尽管放马过来吧。」
接着便弯曲手指挑衅盗贼。
可能是看他那种吊儿郎当的轻佻态度很不顺眼吧,盗贼们将发泄怒气的目标转移至男子身上。紧接着所有人一同蜂拥而上。
「好个蠢蛋啊啊啊!」
「像你这种瘦巴巴的男人,哪有可能是我们的对手啊啊啊!」
弯曲造型的开山刀、小型战斧同时对准巨剑男子直劈而下。
但开山刀及战斧却没能砍中男子,便迳自飞向半空中。
「「什么?」」
盗贼们则是在隔了数秒之后,才赫然惊觉自己双臂已被砍断的事实。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连这阵不成字句的惨叫也是转瞬即止。到了下一瞬间,盗贼的躯体遭巨剑沿水平方向猛然砍成上下两截,就此颓然掉落地面。尽管如此,盗贼们的猛攻仍不见止息迹象。对于喜爱血沫横飞之杀戮战场的他们而言,此举无疑形同火上加油。盗贼们一鼓作气团团包围住巨剑男子,势如惊涛骇浪一般挥动利刃疯狂劈砍。
屏息目睹这幕骇人光景的菲芙妮斯,却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实感到匪夷所思。
因为明明被盗贼团团包围,手持巨剑的男子竟还面露灿烂笑容。而且,他的表情已不再是原先出现时的敦厚神色,而是因全身沾满敌人鲜血而兽性大发般的狞猛神情。
这股疯狂也并非仅止于表情变化而已。巨剑男子立刻挥动剑刃,先刺穿眼前一名盗贼的腹部,接着反手同时斩断后方3名盗贼的首级,再以一记※袈裟斩砍倒左侧盗贼,最后高举剑刃直劈而下,把右侧盗贼躯体砍成两半。(编注:一种斜劈的武术招式。)
接下来现场呈现出一幅有如地狱般的惨烈光景。男子毫不手软地提剑劈砍飞扑而上的盗贼、心生畏惧的盗贼,或是试图逃亡的盗贼。而且,在盗贼躯体颓然倒地之前,竟又接连补上第二、甚至第三剑,残忍地卸下奄奄一息的敌人四肢。
那是一幕仿佛以杀人为乐的可怕光景。原本多达30名的盗贼集团,在转眼之间变成一具又一具的死尸。最后一人虽痛哭流涕地恳求他高抬贵手,巨剑男子却仍旧笑着砍下他的首级。紧接着男子将其目光投射到菲芙妮斯身上。
「……还~~有漏网之鱼啊。」
巨剑男子边说边缓缓逼近。纵使对上30名盗贼亦毫不退缩的菲芙妮斯,面对这名男子居然真的产生恐惧念头。世上竟有如此绝对强者一事,令她感到惊恐万分。她连作梦也料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害怕到完全无法动弹的一天。
男子来到菲芙妮斯面前,朝正上方高高举起巨大剑身。
菲芙妮斯双眼圆睁。内心只冒出「啊,我死定了」这个念头。
她也无法再作更进一步的思考。
而巨剑则对准菲芙妮斯直劈而下。
谁知巨剑竟伴随刺耳的「咔锵——!」声响迸射出一阵火星,硬生生停在菲芙妮斯额头前方。
「快点给我清醒过来!」
原来是克洛姆闪身介入巨剑男子与菲芙妮斯之间。克洛姆将两把开山刀架成十字状,接下砍向菲芙妮斯的致命一击。
「喂,盖杰尔!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盖杰尔?刚刚克洛姆的确称这名巨剑男子为盖杰尔。
但被称作盖杰尔的男子却仿佛充耳不闻一般收回巨剑,旋即转移目标砍向一旁的克洛姆。克洛姆立刻以开山刀接下这一击。
「菲芙妮斯!马上带那个碍事的家伙退出战圈!」
「啊,是!」
菲芙妮斯依照克洛姆吩咐,拉着冒牌盖杰尔退至后方。

克洛姆运用两把开山刀承接盖杰尔发动的猛攻,与他展开一轮激烈交锋。
「够啰,盖杰尔!要是你再不快点恢复理智,那我也只好动手砍你了。」
「砍得到吗!你有办法砍中我吗?」
「看来果真是神智不清了啊……」
刀剑交击迸出阵阵火花,克洛姆纵身跃向半空中。
此时,叼着火腿厚片的露露自一旁冲进战圈。
「克洛姆!我来掩护你!」
如此说道的露露准备伸出双手拄地。她大概是打算召唤黑色魔兽助阵吧。然而克洛姆却一边抵挡盖杰尔的剑击,一边出声制止露露。
「住手!不能杀死盖杰尔!魔兽太危险了!」
「可是!」
「放心吧!」
发言的同时,克洛姆将两把开山刀的其中一把对准盖杰尔抛射出去。
盖杰尔轻轻松松便拨开迎面疾射而至的开山刀,克洛姆却以放空的手掌贴向地面。同时赫见光束沿着地面迅速展开,瞬间形成一道魔法阵。
紧接着,成形的魔法阵喷出阵阵浓雾,在转眼之间彻底笼罩住盖杰尔。
「菲芙妮斯小心别被卷入雾气之中!另外帮忙遮住那个冒牌盖杰尔的双眼!」
「知、知道了!」
菲芙妮斯依照克洛姆的吩咐,当场举起脚踹倒冒牌盖杰尔,让他低头面向地面。而克洛姆则趁这段期间靠近盖杰尔怀中,让右手紧握的开山刀绽放冰冷锋芒。就这么一边与盖杰尔的巨剑激烈交击,一边趁着错身之际砍中他的上臂。
「怎么样,盖杰尔!这刀痛不痛啊!」
「哇哈哈哈哈!会痛才有鬼咧!」
「那这刀又如何!」
克洛姆顺势翻转刀刃砍向盖杰尔。
「太慢了!那么慢吞吞的刀法,哪有办法砍中我!」
「是吗……那如果换成这个话题呢?」
「话题?」
「关于你最害怕的事物的话题啊。」
「我的……」
瞬间,盖杰尔停止所有动作。
(很好,他进入聆听我说话的状态了。)
原来克洛姆的用意是试图与盖杰尔进行对谈。他在直到方才为止都充耳不闻的盖杰尔手臂上轻轻划了一刀,又补上一记砍不中的斩击。但那并非攻击。只不过是想让盖杰尔能好好听自己讲话的诱导手段罢了。
「没错,盖杰尔,就是你觉得真的很可怕的玩意儿。」
「我……真的……」
诱发他回想起内心感到恐惧的事物,再透过幻术让他产生幻觉。
这就是克洛姆的真正目的。
克洛姆曾在利基亚战役期间听说过盖杰尔的过去。尽管只有少许情报,克洛姆却已推敲出他所惧怕的事物。
克洛姆其实也对挖开盖杰尔心灵创伤一事感到过意不去。但他既已陷入这种半疯狂状态,克洛姆也无暇再选择其他手段。
克洛姆扯开嗓门对盖杰尔大喊,而且那并非自己平常惯用的嗓音,他改用伪装出来的尖锐声调对盖杰尔说道:
「『盖杰尔,像你这样的坏小孩,为什么还有办法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嘴脸活在这世上呢!』」
此话一出,只见盖杰尔脸上的血气迅速消退,最后变为一片惨白。
「别、别再说了……妈。」
「『给我过来!我要拿这玩意儿把你那张谎言连篇的嘴巴缝起来!还是干脆烧断你的舌头算了!』」
「不、不要……不要啊!」
遭薄雾笼罩的盖杰尔突然抬头仰天,开始表现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克洛姆制造出来的幻觉,是能让人误以为自己内心想像化作实体的幻术。
盖杰尔下意识地想像了。
他受到克洛姆的言词引导,不自觉地创造出自己在脑海中所联想到的可怕产物。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坏小孩,求求你饶了我!好痛!啊啊,好痛啊啊啊啊!我不会再调皮捣蛋了!好痛啊啊,咿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克洛姆又将声调改变成中年男性的粗哑嗓音。
「『盖杰尔………盖杰尔,给我过来这间房间。』」
「继父大人,那是什么东西,我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事情不可……住手啊!」
盖杰尔发出惨叫、两眼翻白、痛苦地不停挣扎。方才营造出一幅地狱景象的狂战士,如今竟一边交互呐喊着母亲与继父之名,一边泪流满面地痛苦哀嚎。
最后,他的惨叫仿佛突然断线一般戛然止息。
盖杰尔宛如命丧黄泉-样,当场倒卧在地且面向天空,就这么失去所有动静。
「……唉,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克洛姆边说边擦拭额头的斗大冷汗。
而八成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的菲芙妮斯,也立刻赶至克洛姆身旁。
「克洛姆,难不成这人就是……」
「嗯,他正是我们要找的盖杰尔·浦利埃摩斯。」
「可是……他应该没有死掉才对吧?」
「这个嘛,天晓得。毕竟我刚刚触及了他不想被揭开的往事啊。」
「……不想被揭开的往事?」
虽是这样反问,但菲芙妮斯心里大概也已经有个底了吧。
并未继续追问下去的她,显得有点尴尬地闭口不语。
「要是不动用这种手段,即便我们群起围攻,也绝对阻止不了盖杰尔。」
克洛姆边说边伸手触摸倒地不起的盖杰尔心臓部位,露露则踩着小碎步跑到克洛姆身边坐下。
「嗯,看样子心脏并未停止跳动。总之既顺利找到盖杰尔,也成功消灭了盗贼团,可说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不是吗?虽然不晓得这算是什么样的偶然就是了……」
语毕,克洛姆转眼望向冒脾盖杰尔。
「话说这位冒牌货老兄。」
「咦,啊,是!」
「奉劝你最好赶紧开溜。因为真正的盖杰尔就如你所见一般,目前处于脑筋有点小问题的状态啊。」
「……说、说的也是。」
「嗯,趁着还没成为刀下亡魂之前,你就自己离开吧。」
「我、我是很想啊,但……」
「怎么啦?」
「我动弹不得啊。」
看样子好像连这个冒牌货都被盖杰尔那犹如恶鬼般的凶猛魄力所震慑了。克洛姆感慨良多地叹了口气,走到冒牌盖杰尔背后,像是替他打气似地重重拍了他的腰杆一下。
「唔咿!」
发出惨叫声的冒牌盖杰尔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随后跌跌撞撞地动了起来。
接着他突然露出开朗笑容,对克洛姆等人举手致意。
「谢啦!后会有期!」
「嗯,我猜日后八成后会无期就是了。」
「我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还清这笔人情债。」
「不必了,你大可直接忘掉。」
「对了,我的名字叫作古格。道上都称呼我为『试刀客古格』,麻烦各位劳记在心,日后我绝对会对各位有所帮助啦。」
「喔……嗯,可是反正日后不会再见面了。」
冒牌盖杰尔挥挥手之后便扬长而去,只有露露边吃火腿边挥手跟他道别。等到冒牌盖杰尔……应该说试刀客古格的身影自眼前消失,克洛姆便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将盖杰尔扛在肩上。
「总之先回旅馆再说吧。」
菲芙妮斯轻轻对如此说道的克洛姆点了点头。

克洛姆等人将失去意识的盖杰尔扛回旅馆,让他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身上既无明显外伤,健康状态看起来似乎也不成问题。
而盖杰尔一直昏睡到深夜时分才清醒过来。
「啊………………这是什么地方啊?」
见到盖杰尔睡眼惺忪地环视周遭的模样,克洛姆忍不住边叹气边站了起来。
菲芙妮斯则是胆战心惊地拉开距离,站得远远地眺望这位如同怪物一般行凶屠杀盗贼的男子。而露露可能是不太感兴趣吧,迳自边啃法国面包边眺望着窗外的明月。
「你总算睡醒啦?」
盖杰尔突然发出十分惊讶的声音说道:
「克洛姆?克洛姆?哦哦,这不是克洛姆吗?」
盖杰尔露出分外欣喜的表情,看来他似乎还记得克洛姆。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克洛姆却是愁眉苦脸地坐回椅子上。
「好久不见啦,盖杰尔。你还活着这件事真令我感到万分遗憾啊。」
「哦哦,你在讲什么啊。在还没跟你交手之前,我绝不会死啦。」
「拜托,我完全没有跟你这种怪物对战的意思,好吗?」
「别这么说嘛,不然干脆趁现在直接开打如何丨」
盖杰尔作势要抽出巨剑。
「我才不跟你斗,麻烦你仔细听别人讲话好不好。依旧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耶。」
即便表现出冷淡的疏远态度,盖杰尔依旧不为所动。克洛姆随即调整心情切入主题。
「话说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盖杰尔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座偏僻村庄?」
「啥,因为我听说好像有个冒牌货出现.而既然敢假冒我的名义,就代表对方实力很有可能跟我不相上下,对吧?所以,我想找这家伙过过招啊。」
看样子受到冒牌盖杰尔吸引的人,并非只有自己等人而已。
连本尊都上钩了。
「因此你才来到这座村庄吗?」
「是啊,超辛苦的。在来此的途中还遭到盗贼袭击,昨天好不容易才刚抵达耶。」
「那袭击你的那群盗贼呢?」
「全部杀光了啊。」
至此,克洛姆总算也才渐渐看清整件事情的全貌。纵使盖杰尔来到这座村庄纯属偶然,但连同应当讨伐的盗贼集团也跟着出现,那也未免太过顺理成章。不管再怎么说都太过巧合了,不过如今看来整件事情似乎并非偶然的样子。
简言之,盗贼们是为了替先前栽在盖杰尔手上的同伴们报仇而前来袭击村庄。谁知居然又再次落得被盖杰尔反咬一口的悲情下场。
「喂,那个假扮成我的冒牌货还在村子里头吗?」
看样子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了。
刚刚原本打算连同冒牌盖杰尔及克洛姆等人一并砍杀的举动,他似乎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记得也好,如此心想的克洛姆结束掉这个话题。
「不,很可惜,他已离开这座村庄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是喔……」
盖杰尔露出由衷感到遗憾的失望神情。看着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实在很难想像他是刚刚那个犯下残忍屠杀行径之人。
「不过没差,反正有克洛姆代替那个冒牌货现身了!好,我们来战斗吧!」
「你这么快就已经忘记我们刚刚的对话内容了吗?」
「咦?什么对话?」
他夸张的天然呆特质还是跟5年前一样毫无变化,只有一颗跟鸟类不相上下的笨脑袋。
「盖杰尔,总而言之我们奉命要带你回皇都。跟我们走吧。」
「为什么?」
「沿途我会再解释详情给你听,反正就是有战祸将起的预兆。」
「什么?真的假的?太好了丨」
盖杰尔双眼瞬间为之一亮,他果然还是个一成不变的战斗狂。
「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动用像你这样的货色。但这是公主御令,虽然真的百般不愿意,但我还是会派你上场。」
「搞什么嘛,原来如此啊!哎呀,真不愧是克洛姆!是吗?要战争了吗?」
「嗯,假使可以的话,我会把你派往最前线,然后期待你最好可以立刻给我战死沙场。」
「包在我身上。凭我的身手,无论面对何种战局都必能活着回来!」
跟他讲话果然牛头不对马嘴……克洛姆虽对此感到十分泄气,不过总之还是顺利说服他跟着自己等人一同回转皇都。




本帖最后由 xfw95 于 2014-12-12 19:11 编辑


第四章 红海海战

一行人带着盖杰尔回到皇都席奥尼亚之后,发现皇都内笼罩着一股诡谲气氛。
路上一般的行人变少,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皇家专属军团的士兵身影。一行人返抵麦克昂家,年老力衰的考夫曼随即出面迎接。
「哦哦,盖杰尔啊,好久不见啦。」
「啊,老爷子看起来气色还不差嘛。」
「是这样吗?嗯,也无所谓啦。总之你们先卸下行李再说吧。」
依言卸下身上行李的克洛姆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而菲芙妮斯则代表众人,向祖父询问有关皇都内那股诡异气氛的缘由。
「祖父大人,我总觉得席奥尼亚好像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了耶。」
「嗯,没错。其实是军方依照克洛姆的说词,派人前往艾卢克火山山麓海岸线一带进行搜查的结果,似乎已掌握到海贼据点的大致位置。」
「咦,那么……」
「嗯,斥候部队目前正一边在近海一带执行搜索任务,一边确认敌方的兵力总数。也因为这样,导致在路上来回巡逻的士兵数量逐渐增多。民众大概是为了避免受到这股紧绷气氛波及,才选择躲在家里不出门吧。」
对一无所知的民众而言,军方行动活络化所代表的意义就是恐惧。因为,没人晓得战争究竟会在何时何地正式引爆。
在这种时候,民众率先考虑的就是设法保障家人安全。
这便是方才那幅死气沉沉的街景的真相。
「如你们所见,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无法进宫的我并不知道详细情形。你们还是快点进宫谒见皇帝询问详情吧。」
自考夫曼口中得知此事之后,克洛姆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出门赶往皇城。
当他们一进入皇宫,随即被带至平常惯用的会客室。
此时,尤丝蒂娜公主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哦哦,克洛姆,你回来了啊?」
「您犯不着用跑的赶来会客室也无妨啊。」
「我才不是用跑的,只是稍微加快来此的脚步罢了!……另外,盖杰尔,好久不见。」
「………………………………嗯?」
「…………你是……盖杰尔?……没错吧?」
「…………………………啊,尤丝蒂娜公主!」
恐怕是没能立刻察觉到吧,尤丝蒂娜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惊讶神情。
「哎呀,真的好久不见了呢,你长大了耶!」
「嗯,毕竟当时我才11岁而已啊,我也已经长大成人啰。」
「呃,是喔……」
克洛姆大致上也自认自己很没礼貌,不过盖杰尔也称得上是个相当没礼貌的家伙。相对于克洛姆刻意表现出来的无礼言行,盖杰尔则是不带任何恶意。就这层意义而言,他说不定比克洛姆来得像话一些。
「话说克洛姆。或许你已从考夫曼口中得知消息……」
「听说好像已经发现利基亚海军的据点了。」
「嗯,没错。」
如此回答的尤丝蒂娜脸部表情似乎带有一丝阴霾,敏锐地察觉到异状的克洛姆接着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是……利基亚海军的战力出乎意料地强大。」
「怎么说?」
尤丝蒂娜轻轻咬着嘴唇,仿佛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出敌方舰队的兵力总数。
「可容纳20人的小型叶形船约160艘、另有2艘可容纳400人的大型帆船……换句话说,利基亚海军的兵力多达4000人。」
敌军总数之多,使得在一旁聆听的菲芙妮斯咕噜地倒吸了口气。
克洛姆边思考敌军总数边伸手抵着下巴。
「原来如此,还真多呢。利基亚军奉行以4000人为一师团的编制,由此看来,对方大概安排了4名千夫长担任司令官。再者由于人数众多的缘故,因此也可以把配置师团长随行的状况列入考量。」
「看样子……对方似乎是非常认真地打算跟我们开战呢。」
「是啊……等等。」
「怎么了吗?」
「或许……」
手抵下巴的克洛姆就此压低声调。因为,突然有另一个可能性自克洛姆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直接与格兰斯坦迪亚军正面交锋以外的可能性。
「……正好相反也说不定。」
「相反?你所谓相反是怎么一回事?」
克洛姆抬起头来,像要确认似地询问尤丝蒂娜:
「这次是碰巧有办法查明敌军战力多寡,但假如尤丝蒂娜公主必须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编组海贼讨伐军的话,您会投入多少军力呢?」
只见尤丝蒂娜陷入沉思似地发出「唔~~」的沉吟声。
「这个嘛。如果套用并非发动战争,而是纯粹讨伐海贼的大前提,那我大概会安排200至300名左右的兵力,希望能藉此解决海贼作乱的问题。」
听完尤丝蒂娜的回答,克洛姆用力点了点头。
「恐怕皇宫内的文武百官也都会做出相同判断吧。基于这并非战争,只是单纯讨伐海贼的大前提,期望能靠这点兵力解决问题。可是实际上一旦派遣部队前往讨伐,会发现在那边等待的是总数多达4000人的利基亚海军。结果……」
「……遭到反扑而全军覆没……吗?」
克洛姆再次向语气沉重地如此说道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没错,但事情大概也不会就此告一段落吧。海贼讨伐军一旦全灭,格兰斯坦迪亚势必立刻展开报复行动。而且,当然是挟优势兵力火速出击。」
「……嗯。若由军方那些人作主的话,他们铁定会火冒三丈地安排与对手兵力相同的4000名士兵……不对,甚至有可能调齐加倍的8000人大军,试图还以颜色吧。」
面对这种败给海贼的事实,军方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因为基于军方的尊严,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丢脸的事实。
「但接下来才是重点所在。假如怒火中烧的格兰斯坦迪亚军方,率领总数超过8000人的大军挺进红海海域之际,利基亚海军却几乎全数撤退完毕的话,那会发生什么状况呢?」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尤丝蒂娜一脸不解地瞪大双眼。
「例如相对于8000人的格兰斯坦迪亚大军,利基亚海军却只留下将近100人在现场等待的话?」
「既然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利基亚海军八成会惨遭围剿吧。然而如此一来……」
回答到一半的尤丝蒂娜赫然察觉某事而大吃一惊。
「难不成是代罪羔羊?」
「答对了。一旦挟优势兵力击溃毫无抵抗的利基亚海军,很容易就会给予利基亚宗派国一个再正当不过的开战理由。」
「怎么会这样……那岂不等于称了他们的心意吗?」
「是的,可以这样说。尤丝蒂娜公主,执行侦察任务的斥候回传情报是几天前的事呢?」
「前天,目前正在进行展开讨伐行动的作战会议。」
「……这样啊。对方是一支总数高达4000人的大军,纵使有察觉到我方派出的斥候,仍需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撤退完毕。我想应该可以认定对方还驻留在原地,更重要的是对方也在窥伺给予格兰斯坦迪亚军一次迎头痛击的机会。若把这点也列入考量,那就代表如今准备下第一步棋的格兰斯坦迪亚,绝不能在此时此刻派出人数微妙的部队去白白送死。」
「说的也是……但由4000人组成的海军……」
尤丝蒂娜眼中浮现出闷闷不乐的神色。克洛姆则无视她的反应,开始在脑海中排列整理目前所掌握到的事实。利基亚宗派国果然打算以此事作为逼迫两国开战的理由,这点肯定不会有错。相对的,吉尔巴皇帝八成也会用这场海贼骚动为理由,提倡战争之合理性并对利基亚正式宣战吧。
大概是察觉到克洛姆的想法了吧,尤丝蒂娜愁容满面地轻声说道:
「克洛姆啊,两国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战吗?」
「……是的,首先这点无庸置疑。」
「如此一来,负面影响大概都会落到民众身上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的理想果真只是一场梦吗?难道真的不透过战争,就无法使民众丰衣足食吗?」
十分懊悔地讲出这段话的尤丝蒂娜,将摆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状。
克洛姆则边凝视着那双拳头边断言道:
「尤丝蒂娜公主,您应该已做好绕远路的觉悟了吧?」
克洛姆这句话促使尤丝蒂娜抬起头来。
「咦?」
「既然战争避无可避,那就只好放手一搏。尤丝蒂娜公主晓得关于战争的唯一一条铁则吗?」
「关于战争的唯一一条铁则……是什么啊?」
「就是战争绝不容落败。」
「……战争……不容落败?」
「没错,所谓的战败,就等同于答应对方所有要求。男性遭到奴役、女性沦为娼妓、小孩失去未来,文化惨遭破坏。即便这样仍旧无法发表任何怨言,这就是战败的下场。」
「…………」
尤丝蒂娜、菲芙妮斯,甚至连露露都只能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克洛姆。
「所以战争绝不能落败。但只要立于不败之地,便可能有办法打造出您所描绘的理想世界。」
「……只要立于不败之地。」
「没错。所以纵使真的开战,我们也绝不能输。」
可能已深刻理解到皇国现状的尤丝蒂娜听完这段话,顿时倒抽一口气。
「但克洛姆应该也很清楚利基亚所拥有的战力吧,据传现在该国共率有140万大军。相较于这个军事大国,格兰斯坦迪亚的兵力仅有40万之谱。这样一来……」
「是的,愈是形成持久战就愈对我国不利。假使真要开战的话,就非得寄望在短期间内分出胜负不可。倘若像5年前那场利基亚战役一样打了将近10年之久的话,格兰斯坦迪亚又将落得蒙受极大损失的下场。」
「可是,父皇大人及兄长大人,都把5年前的胜利视作自己的功绩。」
「没错,实际上第一次利基亚战役乃是因利基亚坚持不住而终结。与其持续打这场陷入僵局的战争,倒不如干脆主动提议签署和平协定,将福格罗地区转让给格兰斯坦迪亚,营造出暂时停战的局面。再趁这段期间正式展开攻陷格兰斯坦迪亚的准备工作,这正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佳范例。纵使是大国利基亚宗派国,转让福格罗地区一事势必也引发了极大的争论。然而,该国最后仍果断地做出此一决定,由此可见对方阵营中必有优秀的智囊负责运筹帷幄。要是受到对方的计谋摆布,傻呼呼地挥军进攻利基亚……」
「格兰斯坦迪亚……必败无疑。」
「——是的。」
尤丝蒂娜伸手捂住嘴巴,内心所受震撼表露无遗。
「该如何是好……克洛姆……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克洛姆冷静地对咬牙切齿的尤丝蒂娜如此说道:
「尽己所能放手一搏吧。总而言之,我会设法让已经落后的格兰斯坦迪亚尽可能夺回优势地位。」
听见这句话的尤丝蒂娜用力点了点头,立刻夺门冲出会客室


会议室内只见军方干部早已就座,克洛姆等五人则走到最后面的位置坐下。
相较于跟平常一样毫无紧张感可言的克洛姆,菲芙妮斯显然有点紧张兮兮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照理而言,她还没有立场可以列席参与这种会议的缘故吧。只见她挺直腰杆,嘴巴紧抿成一条线。至于前阵子曾因面对吉尔巴皇帝而引发身体不适症状的露露,则宛如躲在菲芙妮斯及克洛姆背后一般缩成一团,左顾右盼地窥视着周遭的状况。
克洛姆转眼环视会议室内一圈,接着叹了口气。因为会议室内充斥着一股相当凝重的气氛。众人都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议案才好。
话虽如此,可能是因为现场不见吉尔巴皇帝的身影吧,干部们小声地彼此交头接耳,众人决定暂待吉尔巴皇帝驾临现场再开始讨论。而在这段期间,无所事事的克洛姆便出声向坐在身旁的盖杰尔提问。
「盖杰尔,你在这5年当中都做了些什么事?」
只见盖杰尔表现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开口回答:
「嗯?这个嘛,大概就当当佣兵,或者受雇去驱逐盗贼啰。」
说穿了大概就是像日前那样到处流浪吧。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克洛姆的疑问使盖杰尔忍不住面露狐疑神情。但可能是立刻领悟到他话中所夹带的弦外之音吧,只见盖杰尔随即笑逐颜开地做出回应。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会害克洛姆担心的事情啦。」
「…………若真是那样就好啰。」
克洛姆以意有所指的语气说道,随后便不发一语地将视线移回会议场上。
此时,在一旁聆听两人对谈的菲芙妮斯忽然插嘴提问。
「请问,两位关系不好吗?」
「我最讨厌这家伙了。」「我们感情好得很喔。」
克洛姆与盖杰尔的意见完全相左。
当然啦,前者是克洛姆,后者则是盖杰尔的回答。
「搞什么鬼啊,克洛姆?你还在生当年那件事的气吗?」
「…………」
克洛姆就这么不发一语地板起臭脸。而菲芙妮斯当然会在意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因此她打算更进一步向盖杰尔提问。
「当年的事是指什么事情啊?」
只见盖杰尔以一派轻松的语调做出回应:
「嗯,就是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期间,我跟他曾因食物的事情发生激烈争执啦。」
「食物的事?」
菲芙妮斯脸上顿时浮现出扫兴的失望神情。
「到底是为了什么食物而吵架,才导致两位关系变得如此恶劣啊?」
「呃,这个嘛……」
正当盖杰尔准备回答之时——
「吉尔巴皇帝驾到!众人保持安静!」
亲信的吆喝声促使现场瞬间鸦雀无声,吉尔巴皇帝随后现身登上宝座。
接着吉尔巴皇帝缓缓开口说道:
「那么,关于日前的海贼船骚动,相信众卿均已知道结果正如克洛姆所推测一般,在艾卢克火山山麓海岸线附近发现了海贼船团的秘密基地。而我手边则有日前派往执行侦察任务的斥候传回来的报告书。」
众人的目光均集中至吉尔巴皇帝身上。
「海贼船团的战力为可容纳20人的小型叶形船约160艘,另有2艘可容纳400人的大型帆船……换句话说,利基亚海军的兵力共计约4000人左右。」
这句话使在场所有干部同时叹了口气,恐怕是个超乎想像的惊人数字吧。而且对手如果只是普通海贼也就算了,但其庐山真面目竟是利基亚海军,换言之就是一群披着海贼外皮的现役军人。
一旦开打的话,势必会呈现出战争般的状态。
而且,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并不存在足以称作海军的专业军事单位。
相较于倾注大部分国力进行军事扩张的利基亚,资本力偏低的格兰斯坦迪亚在战争终结之后,至今仍迟迟未能推动早已大幅落后的海军构图。
如果要跟利基亚海军4000大军对垒的话,格兰斯坦迪亚就必须派出两倍兵力,以及编制指挥这支大军的骑士团才行。动用国防预算、人力、时间等所有资源,纵使最后成功剿灭对手,格兰斯坦迪亚也会蒙受极大损失,这点可说是不言而喻。
这项事实导致军方干部无言以对,而睥睨眼前这群官僚的吉尔巴皇帝又接着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国若不出军击败这支海贼团,将导致红海区域的邦交关系生变。」
此时,有人开门走进会议室。
「打扰了。」
来者乃是克洛姆等人日前所救的拉托鲁格国特使·璜巽。
「有幸踏入此等谈论国家机密的场所,实令在下倍感惶恐。在下名叫璜巽,乃是拉托鲁格国特使。这场海贼船骚动非同小可,相信在座诸位也都十分清楚这点。格兰斯坦迪亚的红海在内海区域为贸易要冲,倘若就此封锁这片海域,将会演变成不仅对我国,甚至对整个涅雷西亚大陆造成损害的严重局势。我等身为同盟国,也曾想过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场驱逐海贼的行动中襄助一臂之力,只可惜我国也面临遭受北方骑马民族侵略的头痛状况。如能恳请大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独力解决这起海贼船骚动,那可是无比振奋人心的一件事。」
听他操着一口谦逊语气,克洛姆脸上浮现出相当露骨的厌恶神情。毕竟号称规模凌驾于利基亚宗派国之上的大国·拉托鲁格国,还特地派遣特使前来表达赶快派兵讨伐海贼之意,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分明就只是如假包换的威胁罢了。现在格兰斯坦迪亚与拉托鲁格国之间虽有同盟关系,但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友好。拉托鲁格国将这份邦交关系称作『册封』,简言之呢,就是他们采用了「由于你们与拉托鲁格关系良好,因此算得上是一流国家」的高姿态从事外交工作。
这项政策是在将近l00年前,由第7代格兰斯坦迪亚皇帝与拉托鲁格国缔结的同盟关系。但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话,对格兰斯坦迪亚有利的条款实在少得可怜。话虽如此,一旦撕毁同盟合约,就等于跟国境相邻的拉托鲁格国反目成仇。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如今的格兰斯坦迪亚依旧只能像这样无言地任凭对方颐指气使。
面对璜巽高高在上的态度,竖肘拄着桌面的克洛姆嘀咕着丢出一句话。
「……说穿了就是你们不会提供支援,但要我们自行解决问题的意思,对吧?」
这句话使齐聚于会议场的文武百官同时吓得脸色惨白。要是在这种地方得罪了特使,事情就麻烦了。在这个场合,无论是谁发言,来自外国的璜巽都能直接视为国家意见加以接收。一旦采取没礼貌的态度,到时就算被他解读为「原来这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的意思」,也无从辩解。但原本照理说应当出声制止的吉尔巴皇帝却不打算表示任何意见,仅维持着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容的神情,坐在王位上静观其变。
至于璜巽,则是对克洛姆的桀惊态度完全无动于衷……
「……请问你是?」
还面带笑容做出回应。
(这家伙……)
璜巽的厚脸皮态度逗得克洛姆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日前还恭恭敬敬地就海贼船事件向自己表达谢意,现在居然搬出「请问你是?」这句话来装疯卖傻。看样子这名男子似乎是在挑衅克洛姆。而既然明白对方用意,固然也可采用将计就计的方式反击,不过璜巽此人大概是个相当聪明的智者。草率地配合对方步调实在太过危险,此时应当四两拨千斤并观察对方打算如何出招才对。
「我没有官位啊,我只是公主殿下身边的打杂工人罢了。完全没有劳烦拉托鲁格国特使大人记住小名的价值,请把我当成一颗路旁的小石头就好。」
面对如此回答的克洛姆,璜巽始终不改其泰然自若的姿态。只不过他脸上却浮现出明显充满嘲讽意味的表情。
「哦,原来这个国家的石头会对异国访客讲难听话啊?」
「是的,一点也没错。石头就算不透过言语,亦能流畅地表达出明确意思。寡言的石头可以砸毁城墙,技术高超的医师能够医病疗伤,发言的意志则会表达出其主张。」
「我可不是为了欣赏韵诗而前来贵国喔?」
「哎呀,璜巽先生,您的理解力真糟糕耶。简言之我方的意思呢,就是要你这混帐东西别在那边拐弯抹角,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啦。」
克洛姆这番过于赤裸裸的发言,令在场所有人的脸部表情瞬间为之一僵。
只见璜巽眉头深锁,对克洛姆投出一道严厉目光。
「原来如此,好吧……没错,正如你所说,这是发生在贵国边境上的问题。再不快快解决的话,对兼作生意的我们拉托鲁格而言也会造成极大困扰。所以快点设法搞定海贼啦,混帐东西……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句话促使克洛姆面露得意笑容。
「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侧目瞥了克洛姆一眼之后,璜巽边慢条斯理地来回踱步边侃侃而谈。
「纵使是总数超过4000人以上的海贼大军,难道就会是个令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军团心生畏惧的数目吗?骑士国度格兰斯坦迪亚,这个国家以往曾出现过好几位声名远播的伟大骑士。我想应是不致于无能为力才对啦…………啊啊,可是假如诸位想说『我们真的应付不来,请救救我们』的话,那我拉托鲁格当然也会很乐意派遣海军襄助一臂之力。是说吉尔巴皇帝,届时我们拉托鲁格士兵应该也能获赠骑士称号,对不对?」
那显然是一种挑衅格兰斯坦迪亚的口气。
那种彻底侮辱了骑士这项充满荣誉之职业的不屑语调。
以及对皇帝嘻皮笑脸的不敬态度,一切均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
霍然起身的格兰斯坦迪亚军元老级将领们纷纷破口大骂。
「你这小子,打算愚弄格兰斯坦迪亚军是吗!」
「用不着贵国提供任何协助,区区4000名敌军,我等亦能轻松击溃!」
「阁下大可快快回国禀报无妨,就说格兰斯坦迪亚骑士会出征讨伐海贼!」
在数不清的怒吼声回荡之中,克洛姆忍不住抱头轻声嘟嚷着说道:
「……军人这种生物真是够了……跟对方借用一下军队又没关系。」
话虽如此,一个国家确实也不能基于外交理由而被对手国瞧不起。要是像这样被对手国轻视还忍气吞声的话,将会导致国家威信受创。一旦被对手国瞧扁,就会遭对方见缝插针,造成外交魄力愈来愈不灵光。最后不是在遭到跟恐吓没啥两样的气势威胁之下,被迫接受对手国所开出的刁难条约,不然就是演变成战争。总之不管怎样,被其他国家轻视的下场将是百害而无一利。
特使璜巽听见军方干部的回答之后.得意洋洋地展露微笑——
「这样啊,那我便在此预祝贵国旗开得胜啰。」
话一说完他就准备转身离去,但却有人出声制止他。
「待使大人,麻烦稍等一下好吗?」
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克洛姆。
「打杂的有何贵干啊?」
语气带刺的璜巽根本懒得回头察看。
「哎呀,我们十分明——白拉托鲁格国提出的要求。可是我们格兰斯坦迪亚若要派兵讨伐多达4000人组成的海贼集团,那就得花费不少时间进行准备。要我们立刻出兵讨伐海贼,基本上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坐在一旁的尤丝蒂娜差点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克洛姆的胳臂。
也难怪她会大吃一惊,因为克洛姆刚刚才讲过「非得尽快设法对付海贼不可」。如今言犹在耳,他居然又讲出完全相反的另一句台词。
此时,坐在她身旁的达克特王子出手阻止了惊慌失措的尤丝蒂娜。然后,以斜视眼神示意要她静观其变。
看样子大概是「现场由我负责」的意思吧。
尤丝蒂娜只好闭上嘴巴,再次将视线移回克洛姆身上。
璜巽则是微眯双眼,用索然无趣的口吻询问克洛姆。
「………哦,那贵国需要多少时间进行准备作业呢?」
上钩了吧,如此心想的克洛姆从璜巽的反应中汲取到某种讯息。
认为应该再深入试探一番的克洛姆,采取了吊他胃口的态度做出回应。
「这个嘛,您觉得呢?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格兰斯坦迪亚又不擅长海上作战……短则半年左右,长的话搞不好得花上一整年时间进行准备吧。」
此时璜巽的肩头微微一震,而克洛姆并未错过这小小的肢体反应。
「……这样很伤脑筋啊,请贵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哦,看样子贵国似乎颇着急呢。」
「唔…………」
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然而璜巽的背影却浮现出一丝先前没见过的焦虑神色。
对方果然试图加快格兰斯坦迪亚派兵讨伐海贼的时程,这一点已获得证实。虽说尚无从得知,催促格兰斯坦迪亚加快动作的理由究竟为何,但可以说这次套话已发挥功效。最起码已让对方露出有机可趁的破绽。
见机不可失的克洛姆以此作为交涉筹码,继续趁胜追击。
「您说这下该如何是好呢?既是十万火急的话,那我国也会照此方向准备,并倾尽全力处理问题。但我国乃是为了给拉托鲁格国方便而采取行动,还请特使切勿忘记这点。」
「……阁下讲话还真是不干不脆呢,你究竟有何目的?」
克洛姆明确感受到对方已将注意力转移至自己身上。
「我只想知道在我国加快动作完成海贼讨伐行动之后,拉托鲁格国的诸位究竟肯提供什么样的回报给我国罢了。」
「……哦,你想谈交换条件,是吧?」
「那还用说。当然,这是发生在我国境内的问题,然而催促我国加快动作的却是贵国。若要加快速度就必须动用大笔资金与人力资源,既是这样,我国当然希望求得相对应的回报。」
「…………」
紧绷的沉默气氛笼罩全场。最后璜巽总算再次掉转脚步,目不转睛地望向克洛姆。
「好吧,只要你别提出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确认对方切换成聆听模式之后,克洛姆往他所站位置向前跨出一步。
「我方只有一个条件。想请特使立下在数个月后,可以提供拉托鲁格国港口给格兰斯坦迪亚船舰停泊的承诺。」
「船舰数量呢?」
「这个嘛,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我国不会连带要求贵国在船舰入港时,提供需用粮食及饮用水等物资。我们会在跟贵国商人确实谈妥条件的前提下进行买卖,只要贵国先行腾出可供停泊的港口就好。」
璜巽一时之间面无表情地凝视克洛姆的眼眸深,随后开口回应。
「……好吧,我国允许格兰斯坦迪亚皇国船舰入港及停泊。但若船员在我国引发骚动或犯罪的话,将会依照我国法律规定进行裁决,还请各位务必注意言行。」
「感谢您的好意。」
璜巽仿佛强调对话到此为止的意思一般,迳自掉转脚步背对克洛姆。接着恭恭敬敬地向吉尔巴皇帝屈膝下跪。
「吉尔巴皇帝,看来陛下似乎拥有一名优秀的家臣。此人具备先见之明,在下由衷期盼贵国切勿与我国反目成仇。」
「嗯,我也希望如此。我实在不想与拉托鲁格国这般的大国为敌啊。」
璜巽殷勤地行完拉托鲁格式的礼仪之后,就此退出会议室。
会议室还残留着一股紧张感,酝酿出并非任何人都能开口发言的气氛。
毕竟方才与拉托鲁格国特使璜巽缔结的约定当中,实在包含了太多问题与变数。
为了尽早与总数超过4000人以上的利基亚海军进行决战,究竟得砸下多少经费与人力才行,可说是个光思考就足以令人感到头痛万分的棘手事实。
不过,却有人打破了这股沉默气氛。此人乃是元老级干部——席德·雷奥南托斯。
「吉尔巴皇帝,请陛下指派我的部队担任先锋。」
宛如全身布满结实肌肉的壮硕风貌,搭配剽悍的长相,再加上中央格兰斯坦迪亚地区出身者特有的身高偏矮特征。席德这一身老而弥坚的威武神采,俨然就是武士的最佳典范。
「与4000利基亚海军交手的这一战,可以预料会造成大大不利于格兰斯坦迪亚的局面。相较于原本就拥有海军,且接受长期精良训练的利基亚宗派国,我格兰斯坦迪亚甚至连海军单位都不存在。因此势必陷入艰辛的苦战,并造成惨重伤亡。」
席德的说词引起周遭元老级干部发出近似大动肝火的怒斥声。
「席德兄,这一点也不像是如你这般身经百战之勇士会说出口的话啊!」
「要是秉持着那种败北主义观念的话,有胜算的战役也会反胜为败啊!」
元老级干部们的发言却换来席德一声怒吼。
「住口!也不想想,方才轻易就随着拉托鲁格特使那番话起舞的究竟是哪个家伙!若非克洛姆先生在场,我等早已任凭拉托鲁格国摆布,白白为人卖命了啊!那么容易就受到挑拨,强行加重国库负担,简直岂有此理!放眼望去,根本通通只是上次利基亚战役当中,没有立下什么显著战功的货色在那边鬼吼鬼叫嘛!你们这次也一样只懂得远离险境,然后不负责任地大放厥词而已吧!」
受到这股气势震慑,在场无人敢表达反对意见,现场瞬间一片鸦雀无声。席德则再度收敛神情转身面向吉尔巴皇帝。
「一旦动员大量人力投入这场危险战役,势必会对格兰斯坦迪亚造成重创。要是因这种事情折损精良兵力,将会成为阻碍吉尔巴皇帝实现远大野心的枷锁。」
「……嗯。」
「既是如此,那就没有打赢这场无谓战役的必要,由属下率领500名士兵组成的部队前往叫战。如此一来,不仅对拉托鲁格国交代得过去,也能保住皇国威名。」
吉尔巴皇帝面露严肃表情,定睛直视脱口说出觉悟言词的席德。看样子席德似乎已经理解到吉尔巴皇帝准备以这场海贼船骚动为由,正式向利基亚宗派国宣战的想法。正因心知肚明,才会说此战没有胜利的必要。只要在格兰斯坦迪亚军中被喻为利基亚战役传奇英雄之一的席德·雷奥南托斯命丧利基亚海军手中,格兰斯坦迪亚军的士兵们必然士气高涨。因此,席德八成打算为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献上自己的性命作为活祭。
「席德,你是刻意寻死吗?」
「……是的。不能让这种无谓战役削弱我国现有国力,请饶恕属下在吉尔巴皇帝所行的霸王之道途中留下污点。但如果可以的话,这个污点自是愈小愈好。像这种赶赴死地的任务,就应当由我这种老兵挺身而出才对。」
席德这番请愿的话语,使得吉尔巴皇帝顿时面有难色。
「你的心意令我倍感欣慰,然而,我并不希望用我军败退的结局,来为这场海贼骚动划下句点。」
「可、可是皇帝!如果决定与那支利基亚海军一战,并希望夺得胜利的话,那就需要派出两倍的兵力啊!」
照常理判断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那并不是该以讨伐海贼为名义而调动的大军。
此时,达克特王子起身发言。
「吉尔巴皇帝,在下能否提出建言?」
「达克特吗……什么事?」
只见达克特面露大方而优雅的笑容,侧目瞥了克洛姆一眼。
「在听完方才的对谈之后,相信您应该也很清楚才对,看样子坐在角落待命的克洛姆,似乎已经拟妥腹案的样子。」
话锋一转到克洛姆身上,会议室的气氛瞬间为之丕变。
「克洛姆·贾瑞特在先前的利基亚战役期间,也曾有过以军师考夫曼得力助手身分从军的经验。我认为先听听他所设想的策略也是趣事一桩。」
岂料,在场武官们竟像是要打发掉达克特的意见似地纷纷出声抗议。
「可、可是达克特王子,此人太过年轻,还不到可以运筹帷幄的阶段啊。」
「没错。纵使曾拜军师考夫曼为师,他也并非正规军人。」
然而,这些说词却换来达克特嗤之以鼻的回应。
「哦,既是如此,那是否代表作战经验丰富的你们,个个都身怀能助我军有意义地赢得这一战的方案呢?」
「这、这个嘛……」
面对达克特那双有乃父之风的威严目光,元老级武官们都颇为尴尬地移开视线。
接着,吉尔巴皇帝竖肘抵着宝座扶手,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便允许你发言。克洛姆啊,你真如达克特所言一般,已经想出合宜的致胜策略了吗?」
会议室中的视线一起集中至话锋所指的克洛姆身上。由于众人目光突然汇聚到自己身上,克洛姆忍不住脱口发出「啥?」的傻眼回应。
达克特见状连忙走到克洛姆身边,压低声量对他说道:
「喂,那是什么反应啊。你也是接受挑衅而杠上对方的其中一人,非得给我出点意见不可啊。」
「不不,那是眼前这批人已经杠上对方之后的事。所以,我只是想说反正都已经买帐,那干脆就趁机索取某种程度的回馈罢了……」
话才讲到一半,克洛姆的视野已经不小心瞄到尤丝蒂娜,她正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的身影。
「……唉。」
表情茫然的克洛姆伸手抓了抓头发,随后再对尤丝蒂娜轻轻点头示意。
克洛姆的举动使尤丝蒂娜瞬间笑逐颜开,却又旋即收敛表情向他点头。确认完她有何反应的克洛姆,重新转头面向吉尔巴皇帝。
「……那我就开始说了。」
此话一出,克洛姆仿佛判若两人似地切换成流畅语调进行说明。
「首先呢,如同方才席德将军所说一般,若动员这么多人参与这场海贼讨伐战,很有可能造成士兵及国库的负担。但若想在海战场上击溃利基亚海军的话,那也只能透过人海战术才有办法获胜。为此需要调动的人力数量为敌军的两倍,也就是8000人以上。可是,若为了对付海贼而派出8000人以上的大军,将会沦为其他国家的笑柄,这会害我国在外交上大吃闷亏。不仅在外交上吃闷亏,我国骑士团及兵团也会蒙受惨重损失。说穿了,就是一场毫无益处可言的战役。因此席德将军想要牺牲小我顾全国家声望,但吉尔巴皇帝却说无论如何都想取胜。那么,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克洛姆如此提问,挪移目光扫视在场所有官僚。
「答案很简单,靠少数兵力击破对方军团即可。」
这句话使在场众人均目瞪口呆。
因为这是个再合理不过的答案。然而,他所说靠少数兵力击破对方一事却是无法如愿以偿。所有人都被克洛姆这种吊胃口的态度搞得有点焦躁地紧握拳头,克洛姆见状则是露出一抹冷笑。
「在此我想请教一下席德将军。如果要在海面上与利基亚海军对峙的话,需要多少战力才行呢?」
「别让我再三强调好不好,起码需要8000名以上的兵力啦。」
「原来如此,那假如换成在陆地上与利基亚海军交战的话呢?」
「……什么?」
「席德将军,请回答我,结果会是如何?」
「陆地上只需2000人……不对,就算只派l000人也没问题。利基亚的军方分成海军及陆军两大单位,因此海军只学过在船舰上作战的兵法,装备也都只携带海战专用配备。如果打陆战的话,就算对方人多势众,我方也能以少数部队获得压倒性胜利。」
「是吗?原来如此,看样子好像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这次作战只要能把敌人引上陆地,我方便能大获全胜。」
这个理论令所有人通通张大嘴巴无言以对,只有席德一边睁大双眼,一边做出回应: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没错。」
既然格兰斯坦迪亚擅长陆战,那就只要将对方拉进自己熟悉的地形环境就好。但任谁都想不出该用何种方法将海上战士引向陆地,也正因为想不出方法,才造成他们跟着联想不出如此单纯的点子吧。
「好啰好啰,那我接下来要开始说明把4000名海贼引上陆地的方法,请各位仔细听清楚喔。」
克洛姆当场摊开放大版的红海地图,开始说明作战细节。

到了执行作战的当天凌晨,菲芙妮斯眉头深锁地凝视着海面。
她一边在沙滩上步行,一边将难以释怀的情绪灌注于脚尖,狠狠踹了沙滩一脚。
「……为什么?」
她本以为只是自言自语。谁知完成布局的克洛姆竟站在一旁,双眼就这么不经意地与他四目相交。
八成被他听到了吧,如此心想的菲芙妮斯不由自主地转移目光。
而克洛姆看见菲芙妮斯的脸色后,仿佛了然于胸一般——
「你对这次的配置感到不服吗?」
他主动开口询问。心想再也隐瞒不了的菲芙妮斯,便老实地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的确很不服气,我也想跟席德将军一同出征。为什么偏偏被分派到这种职务……」
「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菲芙妮斯若不肯率领那些人配合的话,我们便无法执行这场作战。」
这点菲芙妮斯也很清楚。自己被赋予的,是代表这场作战当中一项重要基础的任务,她对此当然也有所自觉。然而,菲芙妮斯仍希望能以一介骑士身分挥舞长剑,在沙场上奋勇作战。仿佛那是在骑士世家成长所秉持的尊严一样。
此时,像是为了侧耳聆听海潮声而转眼望向海面的克洛姆,语气柔和地说道:
「从今以后,你将必须持续贡献一己之力。但也正因为这样,这场作战……不对,应该是说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如果只拘泥于身为骑士或士兵的概念,那你总有一天会完蛋。这个缺乏人力及物质资源的国家也将苦吞败果。」
「可是……我想以骑士身分奋力一战,想以骑士身分赢得胜利啊。」
面对使劲握紧拳头的菲芙妮斯,克洛姆宛如嘀咕似地轻声回应。
「别输就好。」
「咦?」
这是克洛姆以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无论战争也好,其他事情也罢。通通都没有取胜的必要,只要别输就好。」
「可是,无法取胜就跟落败没两样啊……」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胜利及败北,还存在着所谓的中间地带。这个中间地带既无阶段、亦无定义,也不存在用来形容的字眼。但中间地带确实存在,是一种既非胜利、亦非败北的概念。因此我从不打志在求胜的战役,我只打不会落败的战争。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心。」
菲芙妮斯还没办法完全掌握到,克洛姆这段言论所包含的意义本质。
然而,菲芙妮斯还是对他点了点头。这种反应是源自对克洛姆的信赖感,如今的菲芙妮斯对这一点已有所自觉。纵使还掌握不了克洛姆话中含义的本质,却也不会再对『不落败之战』的存在产生疑虑。
如果,往后有无数机会与他共赴战场最前线的话,是否就能掌握到其真意呢?
那个既非胜利,亦非败北,而是存在于中间的不明事物。
在如此心想的菲芙妮斯视线尽头,只见一艘离港驶向福格罗地区的大型商用船映入眼中。

以利基亚海军千夫长身分从军至今的道格拉斯·拜昂,边凝视着暗夜海面边低头默祷。他依照利杰尔教的仪节作法,以白布缠裹住兄长义贾·拜昂的遗体,奉读经典的其中一段章节。
「汝降生于苦难之星底下,脚踩苦难大地,横渡苦难汪洋。不厌其烦地承受神的试炼,将其心灵献予上天、将其肉体献予大地及海洋。请天神赐给这位顺从的仆人安息。」
念完祈祷经文之后,义贾的遗体缓缓被抛入漆黑的海洋之屮。利杰尔教信徒相信所有生命终将回归大地与海洋,并在死后舍弃肉体回到神所在的世界。
义贾·拜昂遭到克洛姆·贾瑞特施展的诡异术法袭击,断了一手一脚之后,痛苦挣扎了数天之久,最后因伤□被细菌感染而引发高烧,于昨日死亡。面对接下本次作战,满怀责任感的兄长竟如此轻易毙命一事,身为胞弟的道格拉斯·拜昂只能相当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回到据点的道格拉斯卸下先前的冷静表情,任凭脸上浮现怒火中烧的愤恨神情。他抄起手边的陶壶狠狠砸向墙壁发出巨响,四分五裂的陶壶碎片应声飞散开来。
部下们都避之为恐不及地远离大动肝火的道格拉斯。在这当中,一名女性指挥官来到道格拉斯身边。
「火气很大喔,道格拉斯。」
面对她那一派毫不在乎的冷淡态度,道格拉斯不禁皱起眉头。
但也不能再继续耍小孩子脾气,只能乖乖低头致意。
「娜塔莎大人,原来您来了啊。很抱歉让您见笑了……」
「不必挂怀,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你的感受。」
娜塔莎嘴里虽这么说,却没有做出任何表达同情的举动。
娜塔莎·瑞布雷利亚虽然年仅20出头,身上却散发出一股连成年人都自叹弗如的威严气息。她顶着指挥官头衔置身作战司令部的立场,正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其中一个因素。但也不单仅止于此,她是人称利基亚十二贵族的高阶贵族之一,名门瑞布雷利亚世家的嫡长女。那是自利基亚宗派国草创时期开始,守护法王至今的十二贵族。她也是从小就接受英才教育,年纪轻轻便坐上师团长的位置,同时拥有可在中央作战司令部发言的极大权力。
道格拉斯却对娜塔莎没什么好印象,内心总有『这个小女孩算什么……』的蔑视倾向。看在跟兄长一同自基层士兵干起,历经千锤百炼才爬上现今这个千夫长地位的道格拉斯眼中,娜塔莎分明就像是单凭世家名声获得那个高贵地位一样。而娜塔莎从小累积至今的努力,道格拉斯当然一无所知。只是双方身世的差异,竟出乎意料地在道格拉斯与娜塔莎之间埋下了失和的变数。
只见娜塔莎身穿出航的正式军服。
「我必须提早一步回首都覆命。在我离开之后,此地便全权交由道格拉斯千夫长负责指挥调度。」
「是!遵命!」
「另外记得慎防格兰斯坦迪亚。在上一次的大战当中,该国也曾展现过完全不符其小国形象的举动,这代表该国找了罕见的优秀军师走马上任。兄长之死或许令你感到惭愧不已,但我希望你务必要冷静应对敌人的行动。」
「是,属下晓得。」
「更要紧的是敌国斥候似乎已经来这一带进行过侦察。如此一来,就代表对方很有可能已获知我方实际战力。假使对方挟两倍人马前来企图击溃我军的话,那我们也有改变作战方针的必要。」
「……您的意思是?」
「撤退。」
娜塔莎脱口而出的作战内容,使道格拉斯原本压抑住的怒火再度爆发。
「您何出此言?为什么要在这个阶段选择撤退啊?」
「你还搞不懂吗?我方兵力已经曝光,意思就是说可以预料格兰斯坦迪亚目前正在着手准备两倍兵力。假使对方打算对我们发动总体战,那我们只需留下一支百人小队作为牺牲品,便能让事态发展成符合本次作战剧本的局面。」
「的、的确……」
「而若要调集8000名士兵组成大军,格兰斯坦迪亚当然起码得花费超过一星期以上的时间才能搞定。因此,趁这段期间撤退才是最聪明的作法。」
娜塔莎所言确实没错,道格拉斯毫无任何反驳的余地。
「记得要求部下加紧脚步完成撤退作业,然后尽快撤离这片海域。」
「……遵命。」
语毕,娜塔莎便搭乘小型船舰离开据点。而目送她离去的道格拉斯,则是咂了下舌头。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照理说再过不久,按捺不住性子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应该就会派兵展开讨伐海贼的行动才对。可是,他们误以为是海贼而派遣少数兵力前来的结果,却是反遭受过精良训练的4000名利基亚海军击败而收兵。格兰斯坦迪亚从此将被冠上『遭海贼击败之军队』的污名。
如此一来,他们会为了洗刷污名而更进一步增派兵员组成大型舰队,再次挥军前来挑战吧。可是,届时海贼团据点早已人去楼空,取而代之地只留下一支在利基亚海军当中被视为累赘的孱弱连队。让格兰斯坦迪亚军队针对这支连队发动攻击。
如此一来,就会形成格兰斯坦迪亚派出大型舰队,攻打毫无抵抗能力之利基亚海军连队的事实。
这就是上头原先交代给利基亚海军执行的作战策略。
可是,娜塔莎却依照观察现状所得的情报,提前了原订的作战阶段。道格拉斯认为她说的没错,如此一来这次作战大概就能顺利达成目的。
只要拿这件事当作藉口,利基亚宗派国便可获得发动战争的理由。能够排除掉稳健派的反对声浪,夺回被抢走的福格罗地区,进一步攻占格兰斯坦迪亚这块新天地。
那个国家绝称不上是块肥沃的土地。其他国家全都异口同声,且语带嘲讽地称格兰斯坦迪亚是个广大的小国。理由在于该国境内几乎都是山地,平地只分布于海岸线沿岸周边,再加上铁矿产量也不值一提。
然而,只要拿下格兰斯坦迪亚,便能抄海陆两路夹攻西侧的拉托鲁格国。而拿下金属矿产丰富、农耕产量也相当可观的拉托鲁格国土地,将给利基亚宗派国带来难以衡量的莫大利益。
对曾经饥寒交迫,只能投身军旅混口饭吃的道格拉斯而言,母国的繁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夙愿。
为了国家理想而身先士卒的道格拉斯,甚至不惜背负海贼污名,卖力执行任务至此。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希望能跟兄长分享作战成功的喜悦。
只不过有几件事令他感到耿耿于怀。
例如格兰斯坦迪亚派出的斥候。
为什么对方的斥候部队知道我方据点的位置呢?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际,道格拉斯脑中闪过一名男子的姓名。
(……克洛姆·贾瑞特……等等,难道说!)
假使那人插手介入的话,那就不无可能。一想到自己等人又要如同5年前一样,被那小鬼玩弄于股掌之间,内心便觉气愤难平。
道格拉斯一边抱持着这股难以释怀的情绪,一边依照娜塔莎命令要求部下加快撤退作业的速度。到了当天夜深人静之时……
「道格拉斯大人,我们发现有一艘商用船企图横越内海!」
「是从哪边来的?」
「由席奥尼亚往福格罗港方向前进!」
是一条逆着海流的航行路线。这代表八成是靠划桨方式推进,不过航行速度会变得非常缓慢。若船只要逆着内海逆时针方向洋流航行的话,不是搭乘帆船乘风前进,就是只能靠水夫划桨的方式推进。然而无论采用哪种方式,只要是逆着洋流航行,速度大概都不会快到哪去。道格拉斯认为就算置之不理也无妨。
但这是发生在他们准备撤退时的状况,还是有详细了解一下究竟是何种船舰的必要。
「知道船只的规模吗?」
「是甲板型的大型帆船。根据了望员的回报,在船室门板上刻有敌国的皇家纹章图案。」
了望员乃是指能够看清远方事物的人。无论陆军或海军,都必定会有被称作了望员或监听员的人物随队出征。安排拥有超乎常人之视力或听觉的人加入部队,便能提前察觉到发生在远处的状况。
「船帆表面并未绣上皇家纹章吗?」
「是的,硬要说的话,那算是一艘比较不起眼的皇家船舰。」
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不大张旗鼓地表明皇家身分,暗中采取行动的隐密行动型密使。绝大多数的场合都会搭乘这类船舰出海。
但目前的状况截然不同,这是一次明知海贼打劫事件频传为前提的航海。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另一个可能性就会随之浮上台面。
(……会是陷阱吗?)
可能性十分高,挑这种节骨眼出海的皇家船只俨然相当可疑。再者若是大型甲板式帆船的话,根本无从得知究竟会有多少士兵躲在船舱内。
(不对,动作太快了!)
没错,正如娜塔莎先前所说,假设对方掌握到己方战力并试图求胜的话,必须派出8000人以上的大军。如此一来不管动作再怎么快,起码都得花费超过一星期的时间方能准备到位。绝不可能有办法在这么短期间内派兵出征。
「喂,那艘船只后方状况如何?」
道格拉斯想问的是有没有格兰斯坦迪亚军跟在这艘船只后方。对方有可能采用保持一定距离,再自后方迎头追击的作战策略。等诱饵船舰吸引利基亚海军上钩之后,舰队再自后方赶上加以包围。这是海战常用的手段。
「没有,后方不见任何船影。」
「什么?……那福格罗港那边呢?」
如果换成从反方向的福格罗港那边出击,只要利用洋流再搭配船桨,便能大幅提升航行速度。
「福格罗港那边也没收到看似格兰斯坦迪亚军舰队的动静。」对方果然无法在短期间内调集到那么庞大的战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既然如此,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真只是普通的皇家密使吗?不,在这个节骨眼派出密使,感觉还是太过可疑。该不会是那艘大型甲板帆船上头载有某种能够击败我们的秘密武器吧?
可怕的是这处据点已经曝光。在完全做好撤退准备之前,绝对还需要花费数天时间。倘若那艘大型甲板帆船挑这个时候进攻的话,一旦遭到对方运用地利发动特殊攻击……
道格拉斯连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因为太过在意克洛姆这个小子,而导致脑海中产生如此过多的联想。
而由此看来,目前自己等人能做的,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件事。
那便是趁着尚未抵达据点之前,动员所有兵力击沉那艘大型帆船……只剩这条路可走。
左思右想到最后一刻,道格拉斯终于开始发号施令。
「好,派出第一船队至第八船队担任前锋部队。」
「是!」
「另外召集剩余所有船队随后跟上,布下层层包围网。」
既然无法排除掉是陷阱的可能性,那便最忌只派出不高不低的兵力应战。反倒该说假如是格兰斯坦迪亚军现身的话,就非得倾尽全力击溃对方不可。
(就算真是陷阱也无妨,我便将计就计,凭藉利基亚海军之力征服一切!)
于是,利基亚海军兵分前锋后卫两大部队开始进军。
道格拉斯抵达能够目视那艘大型甲板帆船的位置,已是三更半夜的事情了。月亮被浓雾挡住,视野极端恶劣。但对道格拉斯等利基亚海军而言,却非完全无法战斗的状态。
前锋船队同时发射火箭攻击那艘大型船舰,火箭发出沉闷声响射穿大型船舰的侧面外壁。
但这波火箭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造成船身陷入失火状态。纯粹只是威胁对手,同时留个方便辨识的记号罢了。
证据就是箭镞并未夹带火舌,只有缠绕在箭身中心部位的油布发出熊熊火光。
就这个时代的常识而言,歼灭战的概念并不常被付诸实行。而在战场上的常识,则是视掠夺战为理所当然的主流观念因此,道格拉斯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要在不夺取任何物品的状况下,直接击沉这艘大型船舰。
因为对雇用大量士兵的军方而言,人事经费可是最教人伤透脑筋的问题来源。在军中最常见的状况,就是阶级愈接近基层的士兵,就愈只能过着虽不愁吃穿,却也无缘享受好日子的生活。为此,国家对士兵在透过战争接收的土地上,掠夺当地居民、金钱及物资等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军队规模愈大,领导统御效果就愈是不彰。结果就是若不释出让子弟兵展开掠夺行动的缓冲时间,将会造成军队不听从指挥的严重事态。
实际上现在这波行动就是如此。原本照理而言,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轰沉那艘可能是对手所设圈套的商用船才对。然而,却不得不先提供掠夺机会给士兵们。
在道格拉斯的指示下,船队正式展开战斗。与此同时,前锋船队一靠近大型船舰旁边,便立刻陆续抛出绳梯爬上船。
或许是惊慌失措吧,大型船舰立刻控制船舵掉转方向。可能想藉此挣脱紧靠在船身侧缘的敌船,只见船舰边大幅晃动边改变方向。
可是,这种雕虫小技对高机动性的利基亚小型船舰起不了作用。小船上的海军士兵们灵活地乘风破浪,再次贴近大型船舰旁边。接着抛出带有钩爪的绳索,士兵们随即沿着绳索接二连三登上大型船舰的甲板。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逝,然而,格兰斯坦迪亚部队始终没有赶至商用船周边驰援的迹象。
(难道陷阱这个推测是我想太多了吗?)
道格拉斯内心虽这么想,却仍不敢放松戒心。
他指示了望员及监听员,要他们随时侦测敌方援军的气息。
但道格拉斯注意到眼前发生了另一件更无法理解的事情。
自从攻上大型船舰至今明明已经过了整整一刻(2小时),却始终没收到攻陷大型船舰的报告。
他站在包围网最后方的船舰上观察战局,发现至今仍有士兵们陆陆续续登上大型船舰。前锋部队8艘船舰共160名士兵,此时应该早已在甲板上大肆展开掠夺才对。
(……奇怪。)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有部分满载而归的士兵开始跳回小船才对啊。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船队透过接力方式回传报告。
「报告,道格拉斯大人!登上大型船舰的士兵们似乎陷入相当艰辛的苦战局面,请求后方增派人手支援。」
道格拉斯不禁怀疑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若是在随波晃动的船上战斗,利基亚海军自认绝不可能落败。特别是在晃动船舰上的战法,众人均已受过精良的要诀训练。这样怎么还有可能陷入何种艰辛的苦战局面?但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明白了,我允许增派人手支援!第二列八小队,前进!」
增援的八小队共160人陆陆续续登上大型船舰。道格拉斯一边静观其变,却也同时感受到内心涌现出一股焦躁情绪。甲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点令他耿耿于怀、坐立难安。面对先前已登上甲板那160名海军士兵的,究竟是数量多到何种程度的敌军人马呢?他们又具备多强大的战斗能力呢?该不会是手持专为海战设计而成的新武器吧?无法称心如意的海战局势,在道格拉斯心里点燃一盏微弱的焦虑火苗。
「我也要跟上,快点开船。」
按疗不住性子的道格拉斯,决定亲眼查明敌人的庐山真面目。
就此登上大型船舰的道格拉斯双眼所目击到的,是一大片被染成鲜红色的甲板。而且仔细一看,船尾甲板表面还布满了好几排由尖锐铁棒组成的突刺区域。
(果然是陷阱!)
遭到陆陆续续由下方爬上来的友军推挤,只好降落在船尾甲板的士兵都直接被铁棒刺穿而化作死尸。
等到道格拉斯登上船舰时,早已有许多人沦为这排锐利凶刃的牺牲者。因此道格拉斯便踩着死者尸首移动至船头甲板。
谁知在船头甲板等待他的,却是另一幕更像地狱的凄惨光景。
想不到甲板上竟有大量曾经属于人类的断肢残臂散落一地。被飞溅四散的血花染成鲜红色的甲板,简直难以想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情景。
(这、这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道格拉斯一边连忙加快脚步前进,一边转眼扫视甲板上的状况。惊见前方有一名只能以野兽来形容的人物,高举着一把巨大的长剑。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诡异疯狂笑声的这名男子,一剑就让数名士兵瞬间变成肉块。道格拉斯见到他那骇人的身影,立刻领悟到这名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正是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当中,获得格兰斯坦迪亚阵营最强战士称号之人——盖杰尔·浦利埃摩斯。
道格拉斯本身并没有与盖杰尔交过手的经验。然而,眼前光景与利基亚宗派国所流传的狂战士姿态完全一致。或者该说除了此人之外,他也没听说过第二个能展现出如此可怕之战斗技巧的战士。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这名男子该不会从刚刚就单凭一己之力,独自面对头一批登上大型船舰的众多利基亚海军士兵吧?不对,应该说这点已经无庸置疑。当见识到此人在眼前挥舞大剑,接连砍杀利基亚士兵的身影,就只能说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而更令人惊讶的,就是盖杰尔虽展露出近似疯狂的战斗神态,但他的战法却是极其精湛纯熟。
他不会顺从自身气势主动冲锋陷阵。行动时必定背靠船舱外壁,落实避免被敌人围攻的考量。一旦被团团包围,就势必会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攻击。但只要背靠墙壁,就能同时隔绝掉八个方位当中的三方攻势。
尽管如此,他还是得面对剩余五个方向的追击,不过盖杰尔却以既精准又大胆的技巧,搭配压倒性的力量歼灭敌人。
要是听见有人在自己眼前发出那疯狂凶猛的咆哮声,无论是谁都必定心生畏惧。
而这一切究竟是经过计算,或者是出于本能的行为,道格拉斯完全无从判断。但既然自己身为部队指挥官,就有非采取不可的行动。
「小子们别怕!你们可是最具荣誉感且号称最强悍的利基亚海军,没错吧!站上死亡边缘才是利基亚战士的荣耀!要是露出那么惊慌害怕的表情,你们死后还有脸见利杰尔神吗?」
单凭这一句话,利基亚士兵们瞬间收起原本充满惊惧色彩的表情,再度换回战士的剽悍神情。在唯一神·利杰尔见证下的神圣战斗,绝不允许露出此等可耻的害怕表情。对身为虔诚信徒的利基亚人而言,这句话便足以扭转乾坤。
确认过众人变化的道格拉斯,又趁胜追击地继续精神喊话。
「仔细看清楚敌人的样子!对手并非怪物!经过长时间战斗的他已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了,不是吗?不要受到自己创造出来的幻觉影响!睁大眼睛看清楚敌人的模样!」
没错,纵使是如同传说般蔚为话题的狂战士盖杰尔,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人马,绝不可能始终都维持在最巅峰的作战状态。就算盖杰尔有点夸张地被揶揄成具备相当于一个师团的惊人战斗力,也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持续对付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
道格拉斯一将这个讯息散播给士兵们,己方士气立刻大振。
另一方面,全身被敌方喷溅的鲜血染红的狂战士,则是双肩剧烈起伏地喘着气,同时露出杀气腾腾的凶狠眼神瞪视着利基亚士兵。
面对盖杰尔这名呼吸都已经急促成这副德性,还能散发出如此强大压迫感的战士,道格拉斯仿佛有苦难言似地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瞬间涌现出一丝恐惧感。
就算这样也不能退缩,这是利基亚士兵的本色。
就在道格拉斯如此心想的瞬间,忽然有个不明发光体自盖杰尔胳膊旁边一闪而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通往船舱的门缝后面,朝道格拉斯他们那边飞了过去,这个不明物体笔直自道格拉斯头上飞掠而过。
不知发生何事的道格拉斯,转眼追看那个发光物体的真实面貌。
答案是火箭。火箭飞越利基亚士兵头顶,直接刺中船帆。刺穿帆布的火箭转瞬之间引燃整片船帆。
道格拉斯瞬间动脑思考此举的理由。
是陷入混乱的敌军士兵动手发射火箭,或者这也是敌人的作战呢?
身经百战的千夫长道格拉斯立刻归纳出答案,结论其实很简单。
看来格兰斯坦迪亚兵八成是打算弄沉这艘大型船舰吧。而且不单只是弄沉,真正的目的是想顺便拉我们利基亚海军下水。
这艘船恐怕是敌国的敢死队吧。意思就是想要成为牺牲自我提振国家士气的敢死先锋,所以才放火点燃船帆。的确很像是没有海军的国家会设想出来的手法。
对方八成认为只要放火点燃帆布,整艘船就会跟着起火燃烧并沉入水中吧。事实当然并非如此,特别是这种构造的船舰在这方面下的工夫都相当扎实。即便帆布起火,火舌顺势延烧至帆柱,最后顶多只会拦腰断成两截。不会造成这艘大型船舰沉没。
缺乏这类海上常识的人,偶尔会做出这种野蛮行径。但对利基亚海军而言,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动手拍掉飘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花,本就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整个视野反而还因此变得相当清晰。
在头上燃烧的船帆发出亮光,清晰地映照出现场的情景。
而站在眼前的,是一名全身被鲜血染红,精疲力竭地喘着大气的佣兵。他抬头仰望吞噬着船帆的烈焰。
「……啊……起火了耶。」
盖杰尔极端毫无防备地仰望着火光。
道格拉斯则是内心暗自确信。
不管对手再怎么强悍也会到达极限。就算如此竭尽所能地疯狂杀戳,最后体能还是会达到极限。
「上啊啊啊啊啊!众人一起上啊啊啊啊!对方快没力气了!」
道格拉斯的命令声响起,利基亚士兵们马上一起抡剑使劲刺向盖杰尔。
不料盖杰尔却奋力-挥,弹开了这波利剑围剿的攻势。
「喝啊啊啊啊啊啊……那我差不多可以拿出真本领了吧?」
「什么——?」
理应力气用尽的盖杰尔双眼再度逐渐恢复活力。反射火光而如同野兽般显得杀气腾腾的眼珠,瞬间捕捉到猎物身影。
接着他轻踩先前像是保护自己一般,用背部紧贴着不放的墙壁,借势跳向半空中。
纵身跃起的盖杰尔宛如冲进利基亚海军包围网中心似地着地。紧接着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他身旁的士兵首级、躯体、手脚均应声被砍断,船上随之扬起阵阵血花。
「呜哈哈哈哈哈哈!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剑舞既流畅且大胆,乱无章法,却又带有规律性的美感。
心生畏惧的士兵仿佛被雷达捕捉到一样,在转眼之间就被砍成肉块。至于鼓起勇气,挥剑对抗的士兵,则是手臂连同剑刃一并被斩断。那是几乎与鬼神无异的战斗身影,是一幕令人不禁怀疑,眼前所见是否真为单凭一个人自身的力量打造出来的骇人景象。
对方过于强焊的气势,致使身为司令官的道格拉斯,只能屏住呼吸凝视这幅地狱光景。
不对,或许道格拉斯是深受眼前光景所吸引也说不定。亲眼目睹此等超越常人理解的存在,对军人而言算是一次违反常理的情势。同时,心里也浮现出自己恐怕再也无缘目击第二次的确信念头。这样的确信,就跟确信自己将死的意义完全相同。
(但能因此丧命堪称为武士的荣誉!往后绝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再遇见如此骁勇善战的高手!)
能够瞬间做好心理准备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道格拉斯本身就是把战斗当作天职活到现在。只要持续与他人之死扯上关系,就会渐渐开始替自己寻找一个适当的葬身之地。真要说遗憾的话,大概就只有无法替兄长报仇雪恨一事吧。虽说唯独此事令他扼腕,但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道格拉斯运用手中长剑,倾尽全力刺向盖杰尔背部。但盖杰尔仿佛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地翻转身子,轻松闪过道格拉斯这一剑。
(此人当真拥有野兽般的敏锐直觉,然而……)
察觉到道格拉斯存在的盖杰尔,高高举起巨剑直劈而下。
(他的剑技尚嫌青涩!)
这是道格拉斯声东击西的一击,是为了让盖杰尔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诱敌手法。利基亚士兵们手中的刀剑纷纷自背后袭向盖杰尔。盖杰尔虽拚命挥剑化解攻势,不过接下来却换成抓准破绽的道格拉斯亲自提剑袭击盖杰尔。这波以盖杰尔为中心的声东击西战略,逐渐打乱盖杰尔的步调。
(这就是团体战。就算单独一人实力高强,也绝对无法取胜!这才是所谓的战斗!)
盖杰尔逐渐被逼入绝境。只不过,还真亏他有办法单凭一己之力独撑这么久,道格拉斯内心感到佩服不已。
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就在这句话掠过脑海之际,忽然听见一阵音乐声传入现场。
自遥远汪洋彼端传来的音乐声。
一听见这阵音乐声,道格拉斯顿觉全身血气急速消退。
因为这阵音乐,让他真正理解到自己落入对方圏套当中。由于太过集中精神注意眼前的事,而忘记综观全局。直到现在,他才惊觉格兰斯坦迪亚的船队正准备团团包围住这艘大型船舰。
「该死,撤退!立刻撤退!这是敌军的圈套!」
道格拉斯一声令下,利基亚士兵们马上一同沿着挂在商用船船缘的绳索爬回下方的小船。尽管曾瞬间对盖杰尔不展开追击的反应感到可疑,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船上的道格拉斯连忙要了望员报告现状。
「敌军船只位在何方?」
「对不起,在这种黑暗环境下无法辨识。而且,在上方燃烧的船帆更是致命。受到那团火光影响,我什么都看不见。」
道格拉斯忍不住发出咂舌声。在看过强光之后,无论视力再怎么好,也没办法窥见昏暗汪洋的彼方景物,他猜敌方就是为此才射出那根火箭。但现在放弃还嫌太早,道格拉斯接着开口询问监听员。
「监听员,你这边呢?」
「是,敌方船舰从东、北、南等三个方位包围我军。」
「……总数呢?」
「对不起,因受到音乐声妨碍的缘故而无从辨别。船桨的划水声,以及船身划破水面的声音,都被音乐声给抵消掉了。如此一来非但船舰数量,甚至连体积大小都无从判别。不过演奏音乐的人数相当可观。」
道格拉斯怒咬指甲。
目前遭口袋战术包围,而倘若对方当真率领数量庞大的船队来袭,那我方便无法取胜。而且又因声音被音乐声掩盖,导致无从判断船身大小。就算只是小型船,只要数量凌驾于我方之上,我方便毫无胜算可言。战争的优势是由数量优势决定。无论受过多么精良的训练,面对多数暴力也没有胜算。如果对方派出的是中型或大型船舰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
道格拉斯立刻对命令系统下达指示。
「朝西北方向前进,离开这个海域!全体,最大战速!」
这个命令立刻透过铜锣声响传遍海面,利基亚海军船舰纷纷改变方向。
但在这一瞬间,并排航行的两艘利基亚大型帆船,却像是骑上某种不明物体似地,发出轧吱声并失去平衡缓缓倾倒。
「这是怎么回事?」
道格拉斯纵使发出怒吼,在场也没人能回答他。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大型帆船变成那种状态?
但理由就存在于天色逐渐泛白的夜空彼端。
黎明的淡淡曙光逐渐照亮西北方位的大地棱线。
此时道格拉斯总算才掌握到目前发生的状况,内心顿时充满绝望。
当他们与商用船交战期间,所搭乘的船舰被洋流带开了。
在由东往西流的洋流带领下,船舰随着时间被冲往位于西侧的格兰斯坦迪亚领地。而如今出现在眼前的,正是格兰斯坦迪亚领土的棱线。
换句话说,大型帆船已被冲上位于平浅海面底下的海滩。
为什么直到此时才察觉这件事啊!道格拉斯如此暗自咂舌并气得咬牙切齿。
但事到如今,他才理解到连那件事也是对方布下的陷阱。
就是点燃那艘大型船舰船帆的烈火。
为了让了望员无法在天明之前注意到船舰缓缓接近陆地的事实,对方才放火引燃船帆。众人均为了拿下那艘大型船舰而全神贯注,目光都只看着大型船舰。如此一来,当然会被船帆燃烧时的火光照得眼花缭乱,进而错失掉平常就算不是了望员也能注意到的陆地形影。
而今,遭遇口袋战术堵住三方海面,又持续受洋流牵引的利基亚船队小型船舰,就这么一路被带往格兰斯坦迪亚军蓄势待发的海滩地带。
退路被斩断的利基亚海军再也无处可逃,船只逐渐靠近平浅沙滩。
道格拉斯率领的利基亚海军,从头到尾都陷入了敌人的算计之中。
而在沙滩上严阵以待的格兰斯坦迪亚军前端,则见一名身披鲜红披风的年轻男子放声高喊。
「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霸道之路,将由这一战揭开序幕!在场所有士兵们啊!张大眼睛瞧清楚了!这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所有一切的开端!是为了获得神祇所应许的肥沃乐土之战!跟随我一同前进!我将带领各位看遍这座涅雷西亚大陆全土,甚至是外海尽头的未知天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是足以撼动空气的雄壮战嚎。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年轻男子,正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第一王子——达克特·格瑟克斯。
他善于掌握人心,具有令在场全体官兵士气大振的过人胆识及王者风范,堪称一名豪杰。利基亚海军茫然若失,在陆地上严阵以待的格兰斯坦迪亚阵营各处突然亮起点点火光。而且这些光点还分成好几排,在场所有利基亚士兵立刻理解到那些光点代表何种意义。
是火箭。
格兰斯坦迪亚士兵对准他们一口气发射火箭。
勾勒出抛物线的火雨倏然从天而降。
火箭接连烧毁利基亚海军的小型船舰,士兵们纷纷被迫弃船跳海逃生。接着士兵们伫立在浅滩上,领悟到他们只剩下往陆地方向奔跑的这条路可走。
于是利基亚海军被迫展开一场他们最不擅长,甚至可用自暴自弃来加以形容的陆战。

克洛姆站在山丘上,静静观察利基亚海军与格兰斯坦迪亚陆军激烈交锋的战况。
到了这个阶段,克洛姆再也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
伫立在他身旁的露露,则是定睛注视着在眼前扩展开来的厮杀光景。
「克洛姆……船上那些人接二连三地被杀死了耶。」
「嗯。」
「呐,克洛姆。这就是所谓的战争吗?」
露露脸上露出纯粹感到不可思议的好奇表情,克洛姆看着她,既未点头亦未摇头。
「这并不是全部……但在眼前上演的光景确实是战争没错。」
不知不觉之间,只见露露抬头仰望着兵戎相向的战场上空。
「……生命烛火全都飘回天上了。」
那是一个唯独露露双眼看得见的世界,只有具备与这个世界的统治者相同阶级之眼的她,才得以看见的光景。她始终紧盯着自战火中袅袅上升的某种物体不放。
「为什么……生物要彼此战斗呢?」
「因为有目的的关系。而为了实现目的所采用的,就是这种最原始的手段。透过以自身性命作为代价的方式建立起等同于信仰的观念,无论理性及伦理道德观再怎么强行压抑,终究还是违抗不了与生俱来的本能。那就是如今呈现在你眼前,由人与人彼此捉对厮杀的战争行为。」
正如人类呼吸、就寝、摄取食物等行为一样……人类习惯竞争,并非仅限于战争。只不过对象若是人类,这股本能就愈容易明显地被激发出来。而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最大极限状态底下,人类将会被迫面对既明确又无庸置疑的生物本能反应。
「看着这个世界的我……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克洛姆回答不出露露所提的这个根本性问题。
不对,应该说他觉得自己不可以回答。
克洛姆只是默默地,宛如试图将这场战役从头到尾牢记在心一样专注凝视。
——结果被迫进行陆战的利基亚海军,就在既无法排出阵形,亦没能发动有效反击的状况下遭到千名格兰斯坦迪亚陆军精英部队猛攻,最后在正午时分来临前正式宣告投降。
格兰斯坦迪亚军大获全胜。
利基亚军包含伤兵在内的幸存者总数约820余人,等于原先多达4000人的一个师团遭受到几近全军覆没的毁灭性打击。而这些幸存者都将被当成俘虏,带回皇都静候发落。
当初席德将军原本提出了处决所有敌国士兵的建议,最后却被担任本次作战总指挥官的克洛姆打了回票。
「这些人是交涉筹码,请别杀死他们。另外也请好好照顾伤患,不可草率地对待他们,知道了吗?」
「可、可是就战场习俗而言,沦为俘虏可是士兵之耻。给这群利基亚士兵一个痛快,才是真正怜悯他们的作法不是吗?」
对专业骑士而言,俘虏这个污名确实比死更为难受。战死沙场方为他们的夙愿,苟且偷生只是最顶级的奇耻大辱罢了。但克洛姆却刻意否定席德的这番言论。
「请将军舍弃掉那种过时的传统想法。首先,绝大多数被俘虏的士兵都没有所谓的骑士道精神。农家次子或三男因三餐不继而投身军旅,这才是真正的实情。会对沦为俘虏一事感到可耻的,就只有那些高阶干部而已。再者,他们是与利基亚进行交涉的筹码,我们可以用释放战俘作为条件,与不希望平白损失大量海军士官的利基亚进行各种层面的交涉。」
「原、原来如此……」
身为最大功臣的克洛姆都这么说了,老将军席德也无法再置喙,只能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忙着处理后续事宜的期间,只见扮演诱饵的大型船舰,载着以浑身沾满血污且精疲力竭的盖杰尔为首,以及在甲板下方船室内执行航海相关程序、负责操纵船舰的船员们平安归来。
即便如盖杰尔这般的强者,也因只身对付那么多士兵,而导致脸上浮现出相当明显的疲惫神色。
「看样子克洛姆无论如何都很想置我于死地呢,啊哈哈哈!」
克洛姆则是面露心不在焉的表情,对依旧有办法若无其事地笑着讲出这种台词的盖杰尔点了点头。
「若是为了这个世界着想,盖杰尔啊,你就算没死也应该自请入监,过着不给他人添麻烦的低调生活才对。但说来也很可悲啊,这回作战如果少了盖杰尔的帮助就无法大功告成。因此我现在心情相当复杂啊。」
继扮演诱饵的商用船之后,这次轮到数不清的小船返抵岸边。
这支船队是菲芙妮斯所指挥的乐团。日前在皇都招募会演奏乐器的人,结果拜推广音乐的政策所赐,从贫民阶层当中募集到不少演奏者。而他们则在船上绵绵不绝地演奏起国家所推广的各种乐曲。
见到这一幕的利基亚海军士兵们全都感到相当懊悔。因为他们完全没料到,自己等人昨晚所畏惧的大规模舰队,其庐山真面目竟然只是由并非士兵的一般市民所组成的乐队。甚至连他们搭乘的船只也全都是只是渔业常用的小型船舶。

平安上岸的菲芙妮斯快步跑回克洛姆身边,就此伫立在克洛姆面前,接着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
「克洛姆,我完成的任务真有发挥功效吗?」
「嗯,那是一场很精彩的演奏喔。」
「嗯!可是……」
「?」
菲芙妮斯对面露狐疑神情的克洛姆,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真正感受。
「……坦白讲,我还是不太能够理解克洛姆所说的那段话。难道,这场战役并不是我方获胜吗?」
只见克洛姆轻轻摇了摇头。
「单纯看这场战役的话,或许算是我方胜利吧。然而,这场胜利若引发下一场新战役,结果却换我方落败的话,则今天这场胜利,大概就可说是最主要的败因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只要在所有战争结束的那一刻没有落败就好,用不着获胜也没关系。」
「所谓没有落败就好的战法……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啊。」
「那也并非一时半刻之间就能搞懂的事情。但不是只有舞刀弄枪才叫作打仗,相信你起码也已经理解到这一点了吧?」
「这个嘛……稍微啦。」
对菲芙妮斯而言,这也是一次在她心中留下深刻感受的体验。若采用在海上正面交锋的战法,这一战绝不可能大获全胜。利用音乐抵消船只划过波浪的声音,藉此阻止对手分辨出我方船只体积大小及数量。只要是听觉灵敏的监听员,大概三两下就能判断出菲芙妮斯率领的船队,其实是由渔船组成的小规模船队吧。
正如克洛姆所言,这是单靠士兵力量绝对无法完成的事情。
身为骑士的自己,势必想不到这种导入一般民众的作战方式。他双眼所见的世界,究竟呈现出何种样貌呢?菲芙妮斯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而此一变化则在菲芙妮斯心中激起一阵剧烈波纹。对克洛姆此人的观感已彻底转换成另一种型态。
当菲芙妮斯内心受到这个想法激荡之时,有一名被押解的俘虏突然倒地,造成行军队列停下脚步。就在一名士兵边喊着「快站起来」边靠近察看情况之际,形势突然急转直下。
想不到该名俘虏顺手抽出接近察看的士兵腰际的长剑后,竟直接挥剑砍向士兵颈项。斜举到手长剑的俘虏双手并未被绳索绑住,而且周遭士兵们还来不及拔出武器准备应战,男子已抢先一步翻身跳开,同时擒住刚好在不远处的露露。脖子遭手臂勒住,且被剑尖抵住身体的露露,当场放开手中还没吃完的橘子。
「不准动!」
菲芙妮斯觉得那名大吼大叫的俘虏长相看起来很眼熟。
道格拉斯·拜昂,他是先前率领利基亚船队的指挥官义贾·拜昂之胞弟。
位在附近的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们一同抄起长剑、长枪及弓箭对准道格拉斯。
「克洛姆---给我滚出来!」
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的现场一片鸦雀无声,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这样紧张的局面当中,克洛姆迈步来到道格拉斯面前。
「有何贵干啊?」
并未受到紧张气氛影响的克洛姆,表现出一派从容不迫的态度面对道格拉斯。
「没错,就是你!给我听清楚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否则……」
「你会杀了那个小女孩,对吧?好啦,这点我清楚得很。所以说你究竟有何要求啊?」
极其冷静的应对,预测到对手的下一步并问出要求。尽管妹妹被对方当成人肉盾牌,克洛姆却未表现出任何一丝焦虑神色,始终冷静地与他进行对峙。
「我要替我哥报仇!」
如此说道的道格拉斯对克洛姆释出浓烈杀意。
当时的道格拉斯与克洛姆战得如火如荼,或许是因此才觉得看起来像是克洛姆唆使那头怪物袭击兄长义贾也说不定。实际上,被他当成人质的露露所操纵的那只神秘怪物,才是导致义贾丧命的主因。但他却没察觉到事实真相,只对克洛姆投射出满是恨意的杀气视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答应你的要求。」
「什么!」
听他如此回答,菲芙妮斯忍不住惊呼一声。答应让对方报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克洛姆该不会是打算任凭对方处置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我也有个条件。」
克洛姆立刻开口提议。
「我可不想只是单方面引颈就戮,因此我建议来场决斗。」
「……决斗?」
他果然有策略。正如以往通过层层考验一般,他主动提出了方案。若采用单打独斗的话,就不会只是单方面的要求。可是对方答应与否……才是关键所在。
「如何,要不要单打独斗?」
「哼,鬼才会相信你的说词。反正,你八成是打算趁我答应决斗而释放这名人质的瞬间,动员所有人力制伏我吧?」
「穿帮啦?」
「少开玩笑了!」
丝毫不觉惭愧的克洛姆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不然这样好了,请解开绳索的利基亚士兵在你我周遭围成一道人墙吧,另外也让他们暂时手持武器。假如我做出什么卑鄙举动,你们尽管在那一瞬间同时挥舞刀剑砍向我。」
克洛姆又接着对投出狐疑视线的道格拉斯如此说道:
「反正真要动手的话,你应该也希望能堂堂正正地替你哥报仇才对吧?」
面对这项提案,道格拉斯仍旧无动于衷地选择沉默以对。
「但相对的,这是你我之间的正式决斗。无论是利基亚士兵也好、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也罢,通通都不会插手干涉。」
「……你要如何证明你的话句句属实?」
「那我便向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信仰的精灵神·席翁发誓吧。因此你也得发誓,向你们的神·利杰尔起誓,保证这是一场公平公正的决斗。」
我懂了,菲芙妮斯如此心想。只要以神祇之名起誓,就绝不能违背誓言。倘若企图违反奉神祇圣名所立下的誓约,那将会被视为背叛国家的行径,同时也等于与全体友军为敌。
「……好,起誓又何妨。我奉神·利杰尔之名发誓,将与此人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
「很好,那我也该发誓了。我奉精灵神·席翁之名起誓,将与此人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
根据两人的宣誓,这成了一场在众神面前举行的神圣决斗。同时也意味着一旦违背自己亲口说出的誓言,将会背上亵渎神祇圣名的叛教者污名,以及落得被友军群起凌迟至死的下场。
道格拉斯在宣誓的同时,也释放了被他架在怀中的露露。
「真不好意思啊,小姐。」
「嗯,我没放在心上。」
语毕,露露快步奔回菲芙妮斯身边。菲芙妮斯一把抱住平安脱困的露露,再将视线移回克洛姆身上。
此时克洛姆像在关照道格拉斯似地问道:
「武器就用那把剑即可吗?假如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派人准备你的专用武器。」
不过道格拉斯摇摇头这么说道:
「免了,这把剑对我而言就够用了。」
道格拉斯边说边举起从士兵手中夺下的长剑,对准克洛姆。
克洛姆也抽出插在腰际的两把开山刀,摆出应战架势。
在一旁观望的菲芙妮斯不禁开始感到紧张。
「……真、真的不要紧吗?」
此时,只见走到菲芙妮斯身旁并交抱双臂的盖杰尔,竟一脸笑咪咪地静观战局。菲芙妮斯忍不住开口告诫仿佛事不关己的盖杰尔。
「还真亏你有办法这么从容不迫呢。」
「咦,有什么不对吗?」
盖杰尔却露出一副不知自己为何挨骂的狐疑表情。
「对方可是利基亚士官耶。要是一个搞不好的话,克洛姆会赔上性命啊。」
「哦~~放心啦、放心啦。」
「咦?」
见盖杰尔依旧不改其从容神态.菲芙妮斯忍不住脱口发出惊讶声。
「别看克洛姆那样,其实他厉害得很喔。」
「真、真的吗?」
「嗯,因为我有一次还差点被克洛姆给宰了。」
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令菲芙妮斯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
「咦、咦?盖杰尔先生差点被克洛姆给宰了?」
「嗯.就是前阵子提过,因为食物而大打出手时的事……」
「两位到底是为了什么食物而大打出手啊?」
「我想想喔………啊,要开打了!」
听他这么一喊,菲芙妮斯连忙将视线移回克洛姆身上。
在担任见证人的席德宣布开始的同时,道格拉斯立刻运用双脚弹力对克洛姆祭出全力一击。这一剑的力量与速度均夹带着相当惊人的气势。
却见克洛姆瞬间挪动身体倒退一步并顺势侧身,以毫厘之差闪过这一击。不过道格拉斯却趁胜追击地再次抡剑劈砍。
克洛姆将两把开山刀架成十字状挡下这记剑击。然而,道格拉斯的剑压却相当惊人,竟把克洛姆的身体震向半空中。只不过克洛姆立即在空中边旋身边重新调整姿势,降落在离道格拉斯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那是精彩绝伦,宛如在欣赏马戏表演般的灵活动作。
见到这一幕的盖杰尔简短地嘀咕着说道:
「那是皇国七圣之一,名伶伊莉雅·欧斯塔的演舞动作。」
「咦?」
盖杰尔的发言令菲芙妮斯忍不住霍然抬头。
「克洛姆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的吸收力。能够源源不绝地吸收他人最擅长的优点。你瞧,接下来那个动作则是铁匠乌鲁·麦卡连的重击。」
听他这么一说,菲芙妮斯再度转眼观注战局。
只见克洛姆腰杆深深下沉,压低全身重心,挥动两把开山刀同时轰向道格拉斯。
人高马大的道格拉斯,竟被身材较为吃亏的克洛姆这一击轰得倒退数步。
「看,这次换成采用我的动作啰。」
高高跃起的克洛姆划出一连串看似乱无章法的剑击轨迹,但他是在模仿截然不同于骑士剑技的狂战士盖杰尔·浦利埃摩斯的攻击动作。
由上往下猛然砍向道格拉斯的两把开山刀,展现出宛如剑舞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及速度,再搭配无法预测的攻击轨道。道格拉斯被这波攻势逼得节节倒退。
「那家伙虽列名皇国七圣,却不具备任何特殊能力。不过在投身军旅的那段期间,克洛姆将军师考夫曼·麦克昂的战略、学者罗布·弗葛的地质学知识、铁匠乌鲁·麦卡连的技巧、名伶伊莉雅·欧斯塔的声调与肢体动作,以及扒手珐拉的神速手法……也就是在他身旁众人的技术全都模仿了一遍。不对,他的表现搞不好已经超越模仿对象了吧。」
菲芙妮斯至此总算理解到,难怪盖杰尔刚刚讲说克洛姆不会落败。不单是他曾经一度击败拥有压倒性战斗力的盖杰尔,而是身上藏有诸多能人异士之技术学问的克洛姆·贾瑞特,绝不可能铩羽而归。
当克洛姆其中一把短版开山刀击中道格拉斯手中长剑剑锷的同时,竟被道格拉斯往上拨挑剑身震退刀锋。道格拉斯锁定立刻调整姿势并欺近怀中的克洛姆,高举剑刃准备直劈而下。谁知克洛姆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道格拉斯身旁飞掠而过,下一瞬间,道格拉斯的手臂喷出鲜血,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到此为止!胜负已分!」
席德的嘹亮嗓音响彻现场。道格拉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止,他仿佛无法相信一般,任由双肩剧烈起伏。
「……哥……对不起……」
这阵微弱的憔悴嗓音,表明了道格拉斯的落败,而这场奉神祇之名进行的决斗,看起来好像也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道格拉斯接下来采取的行动,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同时绷紧全身神经。
因为他居然纵身扑向掉在地上的长剑。
察觉到此举的席德立刻破口大骂。
「道格拉斯——!你打算亵渎自己所敬仰的神吗!」
然而,道格拉斯拾起的长剑,却不是为了企图卑鄙偷袭的凶刃。
因为,道格拉斯是用手中长剑的剑刃抵住自身颈项,这个行为令在场所有人都理解到道格拉斯打算自刎的意志。
众人察觉到沦为俘虏的耻辱,在神祇圣名之前的败北、无法讨回的兄长血仇,这一切都引导道格拉斯走上自刎的绝路。
道格拉斯加强手部力道,准备笔直拉动抵住颈项的剑刃。
岂料比他手部动作快上一瞬间——
锵——!
直劈而下的开山刀砍中道格拉斯手中长剑剑背——
「什么?」
——剑身瞬间断成两截。被砍断的剑刃腾空飞出并落地之后,有阵金属声登时响彻现场。
「我记得利杰尔教不是禁止信徒自杀吗?」
以快如闪电般的惊人速度砍断道格拉斯所用长剑的克洛姆,连大气也没喘一口地静静对他说道。
道格拉斯的颈项只渗出少许血丝。但这道小小伤口,或许是足以摧毁道格拉斯心中所有信念的致命重伤也说不定。
他放开手中那把只剩剑柄的断剑,心不在焉地茫然片刻之后,只能仿佛痛失双亲的小孩子一样——放声恸哭。





本帖最后由 xfw95 于 2014-12-12 19:11 编辑


终章 大战的燎原怒火


西侧大陆,拉托鲁格国的中原都城。由港口快马加鞭沿着街道赶路的话,需要花费将近10天左右的路程,返抵都城的璜巽立即动身前往宫廷。中原都城是一座外侧布有数道层层叠叠的城墙,内侧则为农田与市区并存的城廓都市。穿越中央大道,沿途行经宫廷午门、太和门,最后进入华楼阁。此地乃是这个国家的政治中枢,原本理应是女帝坐在玉座上的场所。不过如今玉座上却是空无一人。只剩代理政治事务的摄政大臣们在场静候。
「璜巽,此行辛苦你了。」
摄政长·修白露出睥睨眼神凝视着回国的璜巽。
「那么,此行有何收获?格兰斯坦迪亚的状况如何呢?」
「是,一切都在计画当中。格兰斯坦迪亚与利基亚可能再过不久便会开战吧。隶属于利基亚的人员一旦与格兰斯坦迪亚发生冲突,将为两国带来非比寻常的损失。纵使是采用侵略的形式,也可以肯定最后双方必定都会陷入国力凋敝的状态。」
「……呵呵,这样啊。你可以退下了。」
无论立下多大的汗马功劳,对摄政大臣们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战争矛头别指向这个国家就好,不让威胁自身立场地位的存在出现。只相信这个原则,也只为了这项原则而驱使部下。就算部下客死异乡或精疲力竭亦与他们无关,只要结果完善即可。他们的思考回路就是呈现出这种结构。
因此璜巽也不再多言,当场致意告退。接着璜巽迈步前往其他地方,穿越东华门侧边,沿着护城河畔走到底,就能抵达下一个目的地。
在宽敞且奢华的宫廷一角,有一栋不太搭调的朴素建筑物。
跟平民住宅比起来的话,这算是一间非常气派的建筑物。可是在其他绚烂豪华、鲜艳色彩遍布的宫廷世界当中,这栋建筑物看起来就显得太过单调朴素。
璜巽低头屈膝跪在门口。
「蕾琳公主,璜巽回来覆命了。」
只听见屋内传来咔哒声响之后……
「稍、稍待片刻!」
一阵忙乱中犹带几分镇定的嗓音接着响起,再来只感受到屋内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状态。
「呐,莲娜,我、我这身衣服会不会很奇怪啊?」
「不会,这袭服装非常合身。」
「是吗?」
看样子似乎连随侍女官莲娜也在屋内的样子。原本想要表达出无需着急的意思,然而身为璜巽主子的少女蕾琳却抢先一步用力打开门。
「你总算回来了,璜巽!来,赶快进来吧。」
「是。」
回答简短的璜巽走进室内,接着边与坐在上位的少女——蕾琳保持一定距离边摆出挺直腰杆的立正姿势。
「璜巽,用不着那么毕恭毕敬。来,再过来一点。」
对这句话产生反应的蕾琳专属随侍女官莲娜,对他投射出一道尖锐视线。大概是警告我不可太过靠近公主的意思吧。我该怎么做才好呢……暗自思索这个问题的璜巽,最后只往前跨出半步。随后只见察觉到莲娜露出牵制视线的蕾琳,顿时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莲娜,你为什么就是这么讨厌璜巽啊?」
「我并不讨厌他。只是蕾琳公主身为本国皇位继承人的候选人,实在不宜与世俗之人有太过深入的牵扯……」
「我晓得你想表达的意思,可是璜巽并不一样。」
「……是。」
如此回答的莲娜客套地退后一步。
蕾琳见状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将视线移至璜巽身上。
「那么,结果如何?」
「……是,一切顺利。」
听璜巽这么一说,蕾琳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这样啊,有许多……许多人即将丧命了吧。」
但她面有难色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立刻收敛成严肃表情的那张脸上,带有领导者所应具备的雄浑霸气。
「诸外国势力的侵略、只顾明哲保身的宫廷内部主政者、北方骑马民族,颠覆国家的贫困与铁荒,在我身旁的尽是敌人。但要让国家变得更丰裕富足,应该就得歼灭这些仇敌吧。」
此话一出,璜巽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届时将会血流成河啊。」
璜巽双眼不避不闪地凝视着蕾琳那充满哀伤神色的眼阵,再次静静地点了点头。
「是的。祖国之血、异国之血……然而不付出这些鲜血作为代价,便求不到百姓的安乐。」
「是啊。意欲行此恶事的我,将来必然无法登上天堂吧。」
她气势凛然地脱口而出的这番话,散发出一抹与孤单为伍的淡淡寂寥感。
「然而,无论神祇将降下何种灾厄作为惩罚,我也毫不挂怀。拯救天下万民,等所有战祸均消弭殆尽之后,就算受到何种神祇降罚,我亦心甘情愿。」
「倘若公主必须承受神罚的话,我也愿陪伴公主一同承担。」
听见横巽不加修饰地讲出这句话,蕾琳顿时欣慰地微眯双眼。
「嗯,我也觉得若有璜巽陪伴,那么无论是何种刑罚也都能笑容满面地接受吧。」
我这条性命及灵魂都是这位少女所救回来的——璜巽如此倾吐自己的内心想法。
救了憎恨国家、憎恨人类、憎恨异国民族的自己之人,正是这名少女。那么自己所能做的,就是为了这名少女所抱持的理想而赴汤蹈火。纵使全身沾满血污,即便亲手夺取同胞性命亦在所不辞。就算要他罗织出污秽下流的诅咒字句也无所谓。自己活在这世界的理由,就是为了蕾琳公主牺牲奉献。绝不会对这个选择心生迷惘。为此必须设法强迫眼前的仇敌,也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与利基亚宗派国展开一场长期消耗战。战事拖得愈久,就愈能给我方做好准备的时间与机会。
准备的时间。
不用说也知道,就是拉托鲁格国的王位继承问题。前任女帝驾崩,只留下年幼稚子们,变成无神论国家的拉托鲁格国,目前是由摄政大臣们掌握政治实权。
结果却放任名为「代理政治」、有名无实之权力斗争,以及物欲横流的恶政在宫中肆虐,还像要吞灭整个国家一般蔓延开来。
再不尽快拥戴新任女帝登基,这个国家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步向灭亡。
正因这样,璜巽才由衷期盼眼前这名第五公主蕾琳能够登上女帝宝座。有能力治理这个广大拉托鲁格国之人,除蕾琳之外再无第二人选。然而在七位公主当中,却只有一人会被册立为女帝。
(假如神真的有意守护这个国度的话……)
心思受到这个想法牵引的璜巽,被蕾琳那清脆的嗓音拉回现实世界。
「话说璜巽啊,有发生什么其他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公主所谓的其他事情……是指?」
「这个嘛,哎呀,总该有各式各样的见闻可以分享吧。讲讲看嘛,我很喜欢听璜巽说故事啊。」
被她这么一说而暂时陷入沉思的璜巽,脑海中浮现出某位人物的相貌。
「经您这么一问,在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确实有一名令我颇感在意的人物。」
一听见这个答案,蕾琳仿佛大吃一惊似地霍然起身。
「什么?颇感在意?那那、那个人是、是那个吗7……是女性吗?」
只见守在蕾琳身旁的莲娜双眼顿时一亮。
「公主,您太不成体统了。」
「……唔,我晓得,嗯。」
垂头丧气的蕾琳改用较为收敛的态度说道:
「那,你所说那个颇感在意的女性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看样子话锋好像有点偏掉了。
「不,对方并非女性,他是男性。」
「男、男、男性?璜巽,难道你对、男、男性比较感兴趣吗?」
「公主,您太不成体统了。」
「……呃,是。」
看来,似乎只能认定双方谈话内容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此时璜巽决定采取较为详细一点的说法。
「在格兰斯坦迪亚有一名自称打杂工的青年。然而他不但知识丰富,思考也很灵活,拥有一颗非常聪明的脑袋。我感受到日后若须与格兰斯坦迪亚一战之时,那名男子将会是个危险的存在。」
听完说明的蕾琳倒抽一口气,当场面露认真神情。
「那名男子叫什么名字?」
宛如水珠滴进一片鸦雀无声的空间当中一样,璜巽缓缓开口说道:
「克洛姆·贾瑞特。」
听见璜巽报告的这个名字,蕾琳缓缓点了点头。而这名或许有朝一日会再相见的对手,令璜巽变得比往常更为沉默寡言地凝视着蕾琳的脸庞。

格兰斯坦迪亚举办了一场简单隆重的海贼讨伐庆功宴。
战胜多达4000人的利基亚海军,堪称是非常惊人的彪炳战功。若不大大地宣传一番还像话吗?有人在军方会议上如此发言。
但此次行动在台面上的名义是『讨伐海贼』,政府尚未对国民公开海贼其实是利基亚海军的事实。由于这是必须谨慎加以应对的状况,因此政府决定避免大张旗鼓,只举办一场用来犒赏作战功臣们的庆功宴。
而本次作战的最大功臣——克洛姆·贾瑞特则躲在庆功宴会场角落,陪同露露一起用餐。
或许是受到日前他与吉尔巴皇帝之间的对话影响吧,望向克洛姆与露露的视线都带有浓厚的好奇色彩。吉尔巴皇帝对露露撂下的『那只生物是什么玩意儿?』这句话,在周遭众人的心中激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波纹。也不晓得是否拜此事所赐,想主动找克洛姆攀谈的人简直少得可怜。
但露露自然不必说,就连克洛姆也毫不在意周遭众人的评价。因此,两人都十分专心地享用着庆功宴上的美食佳肴。
「克洛姆、克洛姆,这道料理的营养价值很高。我很喜欢。」「不,果冻的营养价值并不高啊。」
露露挖了一块特大号果冻盛在盘子上,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
「是喔,营养价值偏低吗……」
「在这种时候啊,其实你只要率直地说好吃就可以了啦。」
「嗯,那我知道了。」
克洛姆微眯双眼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露露。
虽说只是短暂期间,不过接触到人类社会的露露,内心已逐渐萌生出接近人类的感情。克洛姆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感动。
在樱桃花森林邂逅的少女。一回想起结识初期的事,就会觉得她已经有了不小的成长。原本形同一张白纸的那名少女,现在已经像这样渐渐学习到所谓人的情感。光靠知识弥补不了的实际经验,大概会一点一滴地逐步改变她吧。
但一起她被派遣至这个世界的理由,克洛姆难免还是会感到心痛不已。
菲芙妮斯·麦克昂也是一路逐渐被逼至庆功宴会场角落的人。毕竟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参加庆功宴之类的派对,同时也对众人豪迈地饮酒作乐的模样感到有些害怕。于是,她就边用餐边小口啜饮葡萄酒,藉此虚应故事一番。
而觉得不太自在的菲芙妮斯,则注意到克洛姆与露露在谈论果冻的身影映入视野之中。
菲芙妮斯一边凝视着克洛姆的背影,一边回想这短短数天以来的经历。
那是经过5年漫长岁月,与他再次重逢后所经历的短短几天时间。而在这么短暂的期间当中,菲芙妮斯对克洛姆所抱持的印象,却产生了目不暇给的剧烈转变。从最起初便存在的强烈憧憬,以及之后拜访过他而涌现的失望,在如今的菲芙妮斯心中已不复存。现在有的,就只是克洛姆·贾瑞特这号人物的身影罢了。
(好想再跟克洛姆多说说话、好想跟他待在一起。)
心里虽有此念头,但不知为何菲芙妮斯却完全想不到该跟克洛姆聊些什么话题才好。心里明明受到一股很想跟他讲话、很想待在他身边,眼看几乎就快要爆发的冲动所支配,但试图跨出的脚尖却是微微颤抖个不停。
面对如此窝囊的自己,菲芙妮斯顿时难掩心中错愕之情。
不过菲芙妮斯还是鼓起了勇气。她将力气注入微微颤抖的脚尖,凛然挺直双脚,迈开步伐走向克洛姆。跨出去的双脚,则有点跌跌撞撞地带着她往他身边走去。
接着来到他正后方站稳脚步的菲芙妮斯,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说道:
「……那、那个,克洛姆。」
「咦,原来是菲芙妮斯啊。怎么了吗?」
菲芙妮斯边思索该讲些什么边表现出忸忸怩怩的态度。一来到他面前,果然还是无法畅所欲言。愈是想要正确地用言语表达出想法,就愈是感到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又因看见菲芙妮斯这副德性的克洛姆面露怔然神情,导致她内心觉得愈发焦躁,讲出来的话自然变得愈加不知所云。
「呃,那个啊,我,那个,该说是对克洛姆的事情产生了少许误解吗……」
「误解?」
「就、就是啊,我自作主张地认定克洛姆是个很厉害的人,又自作主张地认定克洛姆是个没用的家伙……所以那个,或者该说我并没有正确地看清楚你的为人……」
「正确?」
尽管心情焦躁不已,菲芙妮斯仍竭尽所能地试图挤出话语继续说道:
「……该怎么讲呢,原本就是因为我擅自让妄想膨胀过头,才把克洛姆想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但实际上克洛姆只不过是爱看黄色书刊、脱口讲出无时无刻都要跟妹妹待在一起的奇怪发言、或者突然跟尤丝蒂娜公主拌嘴,真的让人搞不清楚脑子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而且又有闷骚色狼的一面……」
(不对不对不对!)
自己明明只是打算表达,今后希望也能继续跟克洛姆这个人好好相处的意思,但不知为何想说的话竟莫名其妙地转变成非常夸张的粗话脱口而出。菲芙妮斯虽连忙试图修正,却听见克洛姆发出「唔~~」的沉吟声,同时皱起眉头——
「……我当真连作梦也想不到,原来在菲芙妮斯心中的我是这种形象啊。」
他一脸伤脑筋地说道。而在一旁观看的露露也瞬间转眼望向克洛姆,但大概觉得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吧,便再次张口享用果冻。
试图订正自己发言的菲芙妮斯相当慌张地猛挥双手。
「啊,不对,事情不是这样啦丨我并不是想表达那种意思,而是,那个……」
就在菲芙妮斯心想得赶紧冷静下来不可,试图重新调整好心情之际,一阵来自意外方位的声音,促使在场三人同时转头察看。
「克洛姆.这回真是辛苦你了。」
来者是尤丝蒂娜公主。
「………………克洛姆,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咦,呃,可以啊。」
克洛姆交互看着菲芙妮斯与尤丝蒂娜。面对公主的召见,怎么也无法说出「不要」而加以回绝吧。他轻轻竖起手掌对菲芙妮斯表达歉意。
「抱歉啊,菲芙妮斯,公主有事找我。另外,我根本没料到菲芙妮斯会这么讨厌我,今后我会再慎重一点审视自己的言行举止。」
「咦,啊,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啦……我想说的是……唔!」
纵使有心解释,菲芙妮斯的说词也无法让克洛姆听懂。非但无法听懂,反而还在害他产生严重误会的状况下结束掉这场对话,菲芙妮斯不禁泪眼汪汪。
此时,露露轻轻拍了拍菲芙妮斯的背。
「要吃吗?」
「…………露露。」
菲芙妮斯一边大口享用露露递出的果冻,一边轻轻抽了抽鼻子。

找克洛姆单独谈话的尤丝蒂娜·格瑟克斯,为了避开庆功宴会场的喧闹气氛,而转身走向露天阳台。
夜空中群星闪耀,月光照亮了露天阳台。入夜之后,连春风也变得带有少许凉意。但从热气蒸腾的会场中步出阳台的尤丝蒂娜,却觉得这样的凉意恰到好处。
尤丝蒂娜翻动洋装裙摆,转身面向克洛姆。
「哼,抱歉坏了你的好事啰。」
「什么好事?」
克洛姆一派冷静地反问,尤丝蒂娜不由自主地稍梢移开视线。
「就是打断克洛姆那个……跟菲芙妮斯似乎正忙着谈情说爱的好事。」
紧抿嘴唇的尤丝蒂娜,有点气馁地低头看着脚下。
方才尤丝蒂娜虽忍不住出声跟克洛姆打招呼,却是等到打完招呼才在心里暗自叫了声「糟糕」。
菲芙妮斯那副显得有些忸忸怩怩的模样,让同样身为女性的尤丝蒂娜察觉到某种讯息。虽然有所察觉,但内心却也存在着另一个觉得没意思的自己。她恨透因为极端缺乏经验,无法替心里那股意图反驳的情绪找到一个适当妥协点,结果只能佯装什么都没看到的自己。
(在那种场合,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对呢……)
虽一边思考这个问题.却仍旧消除不了那股心乱如麻的感觉。
「那、那个,如果觉得不妥的话,你也可以现在就回去找菲芙妮斯无妨。也就是说,那个……再回去继续刚刚的谈话也没关系。对不起坏了你的好事,克洛姆。」
这句话已是目前尤丝蒂娜所能释出的最大歉意。
想不到克洛姆竟露出颇感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
「嗯,我原本也有点期待类似的情节发展,岂料我的美梦竟彻底遭到粉碎。当真感到万分遗憾啊。」
听见克洛姆这句发言,尤丝蒂娜忍不住猛眨双眼。
「什么……?克、克洛姆果然也会期待那种事情吗?」
「当然,毕竟我是个男人。若受女性欢迎的话,我当然会觉得开心啊。」
面对口气一副理所当然的克洛姆,尤丝蒂娜登时噘起嘴唇。
「唔……真的……是这样吗?」
「只是期待有桃花运找上门,但符合期待的事态发展却总是不肯找上门,这就是男人所背负的悲惨命运。因此,还请公主允许我拥有小小期待或妄想的权利。因为,期待与妄想是男性同胞的最后圣域啊。」
「我根本就没有控制你思想的意图!」
「啥——骗人的吧~~」
克洛姆微眯双眼,露出一张狐疑的神情。
「我、我哪有骗人!我何时曾经控制过你的思想啦?」
「您日前不是曾泪眼汪汪地说讨厌被隐瞒吗?」
「我、我才没泪眼汪汪!更、更何况啊,就算有秘密也行,可是……我的意思是说,不可以瞒着我,不对,不是这样………唔,笨蛋!」
愈想愈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才好的尤丝蒂娜,迳自将头撇向一旁。
只见克洛姆如同安抚小孩子似地笑着说道:
「是是是,我明白我明白。无论过去或未来,我会瞒着尤丝蒂娜公主的就只有关于露露的事情。而且,当该来的时刻来临之时,我也保证会把此事解释清楚。」
「……真的吗?」
「当然。」
尤丝蒂娜一边露出怀疑视线扫视如此回答的克洛姆,同时也察觉到内心有另一个想要相信他这番说词的自己。不对,或者该说这是尤丝蒂娜始终未曾改变的心态。
从克洛姆以老师身分成为尤丝蒂娜的下属那天开始,从尤丝蒂娜因他口中所描述的世界而受到深深吸引的那天开始,她就对这个人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明明既轻佻,又动不动就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总是那么与众不同。任何人都因顾忌而不肯透露给公主尤丝蒂娜知情的世界真相,只有他肯毫不掩饰地全盘托出。而自己也与他一同思考、想像及讨论未知世界的各种事情。
与克洛姆共度的求学生涯,对尤丝蒂娜而言可说是一段极其新鲜刺激,令人雀跃不已的美好时光。
克洛姆知道的事情,自己也想知道。
克洛姆思考的问题,自己也想思考。
好想搞清楚关于克洛姆的所有事情。
正因产生了这种想法,才无法原谅克洛姆隐瞒着他的秘密。一方面也觉得自己的心胸实在有够狭窄,然而这5年来之所以如此呕心历血地努力追求学问,一切都是因为希望能与克洛姆站在相同的立场进行对谈。
要是能够超越年龄落差及地位差异,与他一同思考这个国家的未来,不知该有多好……尤丝蒂娜下意识地这样想像,也殷切期盼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因此,能够像这样与他共商国家未来大计,对尤丝蒂娜而言必然是梦寐以求的一件事。话虽如此,这也确实是个内容极端困难的议题。
尤丝蒂娜清清嗓子,换回一如往常的冷静表情。
「话说克洛姆啊。」
「是。」
「再这样下去,我国与利基亚宗派国的关系终究……」
「目前还不得而知。我们幸运地俘虏了千夫长道格拉斯·拜昂,但据说师团长好像一直待到开战前夕才离开的样子……」
「果然曾有师团长阶级的干部坐镇吗……」
「嗯,看来应是没错。根据侦讯所得知的情报指出,该名师团长是利基亚十二贵族的其中一人,却早已离开那个据点。假使有办法俘虏那名师团长,那就能在交涉时,提出更有利于我方的条件了……」
的确,如果有抓到利基亚十二贵族的任何一名成员,局面就会随之大幅改观。但若真谈起条件就没完没了,最起码必须好好思考,该如何运用道格拉斯这张足以左右两国现状的王牌才行。
「……这样啊。但只靠那名叫道格拉斯的俘虏,难道就不利于进行交涉吗?」
「不,政府已发出消息给利基亚宗派国。如果对方肯因此而派人前来交涉,那就还有和谈空间。不过,前提是政府如果愿意派我坐上谈判桌的话,那我或许还有计可施就是了……」
「但假使换成兄长大人出面的话……」
尤丝蒂娜的忧虑令克洛姆顿时面有难色。
「将会大幅提高开战的可能性。况且王子都已经当着利基亚海军的面,那么慷慨激昂地发表了贯彻霸道之路之类的言论。」
「……这样啊。」
克洛姆瞥了悲伤地嘀咕着回应的尤丝蒂娜侧脸一眼,随后转移目光望向室外。
「可是,或许也可以这样换个角度思考。」
「……什么意思?」
尤丝蒂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克洛姆的侧脸。
「相信尤丝蒂娜公主应该十分清楚利基亚宗派国的现状,对吧?」
「嗯,民生凋敝、难民源源不绝地涌现。纵使发生反映民众心声的暴动,也会遭到武力镇压,国政仍旧不思变通地坚持着所谓的强兵政策。」
「难道,公主就不能把利基亚国民也纳入您所提倡的理想国度之中吗?」
「什么?」
停顿片刻的尤丝蒂娜双眼猛眨个不停。
但却旋即理解到克洛姆这番话的含义。
「正如尤丝蒂娜公主所言,要是持续收容自现在的利基亚逃出的难民,格兰斯坦迪亚总有一天将会崩溃,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推行政策。」
「嗯,但也不能因此就拒绝或驱逐难民。」
这是个互相矛盾的问题。持续增加的难民潮,以及总有一天会负荷不了的未来。
达克特的发言突然自尤丝蒂娜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份天真甚至有可能引发最糟糕的情势,你该有所自觉才对。
因此才有所谓的帝王学。
舍小取大。烦恼的时间愈长,就愈会导致民众挨饿受冻、状况日益恶化。
假使能够瞬间想到一个不必放弃任何事物的最佳解决方案,不知该有多好。这样的念头自尤丝蒂娜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克洛姆则仿佛察觉到尤丝蒂娜心思似地开口说道:
「那么,就该着手拿下整个利基亚。」
尤丝蒂娜瞬间无法理解克洛姆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如字面上的描述一样。只要我们击败利基亚,就可以自由决定是要把利基亚国民当成奴隶使唤或斩草除根。」
「我并不打算让利基亚国民承受那样的痛苦……!」
「没错,换句话说,我们也可以随心所欲地赋予利基亚国民丰衣足食的生活。」
「这、这种事……」
连想都没想过的尤丝蒂娜感到困惑不已。
假设格兰斯坦迪亚击败了利基亚宗派国这个大国,是否真的就有可能带给该国国民如同克洛姆所说的『丰衣足食的生活』呢?
宗教信仰、生活习惯及思考方式都截然不同的两个国家,至今对于这种情况所采取的作法是彻底破坏原有文化,以及消灭民众对国家的认同感。像这样完全摧毁残留在国民心中的祖国之后,再覆盖上一层全新的文化。这正是战争所具备的另一个面相——精神侵略。
因此,现在的尤丝蒂娜才无法产生即便打赢战争,之后也可以让战败国的民众享有丰衣足食生活的联想吧。
然而,克洛姆像是完全看透尤丝蒂娜内心世界似地开口补充说明。
「尤丝蒂娜公主应该知道福格罗地区的事吧?」
克洛姆此话一出,尤丝蒂娜立刻倒抽一口气。
「原来如此!」
格兰斯坦迪亚境内的福格罗地区,是一个允许宗教自由,同时指派当地原住民负责治理的特别地区。
当然还是有安排监视官负责注意是否有叛乱征兆。可是,截至目前为止都未曾出现过所谓的反叛预兆,是个实质上保证让当地居民能享有与过往无异的生活,被纳入格兰斯坦迪亚领地维持至今的区域。
「原来,福格罗地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采行那种统治政策吗?」
「是的,透过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所接收的福格罗地区,该处是一个藉由不强迫改变宗教信仰且废除奴隶制度的作法,观察成为格兰斯坦迪亚国民的原住民们会不会产生反弹的实验都市。」
「……不对啊,那应该是考夫曼提出的政策才对……难道说克洛姆,连你也有参与其中吗?」
「嗯,算是吧。」
尤丝蒂娜难掩惊讶神色。若说是人称格兰斯坦迪亚智囊的考夫曼所规画的政策,那倒还可以理解。然而当时年仅15、6岁的青年,居然就已经设想到这么深入的事情了。
「毕竟宗教是一种文化。我认为一旦加以剥夺且强行抹上格兰斯坦迪亚色彩的话,反而会引发群众反弹。因此我便与我的导师考夫曼先生协议,看在把自治中枢交给利基亚人负责的状况下,该地是否有办法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和平共存。这全都是我与考夫曼先生归纳出来的论点。」
「……我懂了,只要以福格罗地区为范本,既可改革利基亚宗派国现行内政方针,亦能打造出一个使国民不再挨饿的国家……」
脑海中浮现出他所提倡之景象的尤丝蒂娜,不断联想到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内心也逐渐兴奋雀跃起来。克洛姆随即语带提醒地说道:
「啊,总之这只是个如意算盘啦。」
尤丝蒂娜也马上调整心情换回冷静的表情。
但假如能像福格罗地区一样,在不摧毁对手国文化的状况下加以统治,那么对格兰斯坦迪亚而言,以及对利基亚而言都会是十分有益的事。
只不过尤丝蒂娜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若要实践这个理想,将会面临极大的困难。
这并不是仅止于自身的困难。
同时也必须作好这是皇帝、家臣、士兵,甚至国民所背负之困难的觉悟才行。
克洛姆则以完全相反的冷静语调,对遥思未来大势的尤丝蒂娜说道:
「日前我曾询问过尤丝蒂娜公主,对吧?纵使有可能舍近求远,您依旧怀有绝不放弃那份理想的觉悟吗?」
尤丝蒂娜以缓缓点头的方式,回应克洛姆的这番话。
「许多士兵将为此战死沙场。而且不单只是本国士兵,连敌国士兵也一样。这些士兵们都有父母兄弟及家人。」
「…………嗯,你说的没错。真的……一点也没错。」
这是她早已有所觉悟的事。不伤害任何人而使大家都得到幸福,像这种一厢情愿的事情绝不可能成真。
「假使在付出这般庞大的代价后,您却卸下原先所高举的理想旗帜,那么不仅是我,相信就连丧命的亡者们也绝不会原谅您。」
尤丝蒂娜仿佛理解这句话所夹带的沉重份量,并加以吸收似地再次点了点头。
「嗯,但这正是皇族的使命,是我就算赌上性命也非得完成不可的重责大任。」
克洛姆面露笑容,对表情僵硬严肃的尤丝蒂娜说道:
「我不是说过您不会是孤单一人吗?起码还有我在,因此就请尤丝蒂娜公主表现得再轻松自在一点,同时站稳脚步撑起那支理想旗帜吧。」
「根、根本就前后矛盾嘛,是要我选哪边啊?」
「两边都选。您尽管高举理想旗帜,另外这边只要交给我即可。」
尤丝蒂娜瞬间瞠目结舌。之后只觉克洛姆这句话宛如水珠一般,一点一滴地渗入心房扩散开来。接着不知为何,尤丝蒂娜竟不自觉地展露出一抹柔和笑容。
而察觉到自己有此反应的尤丝蒂娜,突然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来。
「呃、呃,这句话,那个,也就是说,那个……克洛姆会永远……」
「是的,我会永远陪伴在您身旁。」
面对毫不害臊地立刻回答的克洛姆,只见尤丝蒂娜张大嘴巴——
「啊……」
「啊哇哇哇…………」
接着整个人满脸通红地缩成一团。
「为什么您在这个节骨眼反而结巴啊?」
「少、少啰嗦啦!」
语毕,尤丝蒂娜迳自将脸撇向一旁。
「………………克洛姆就是这种地方很奸诈啊。」
「什么?」
「我说你活像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臭男人啦,笨蛋,克洛姆你这大笨蛋!」
忍不住哼地转脸不看克洛姆的尤丝蒂娜,气得嘴巴抿成一条线。
正好就在这个时候,庆功宴会场中心突然爆出一阵喧闹。
原来是皇帝吉尔巴·格瑟克斯亲临现场。
以席德为首的骑士及士兵们,均因吉尔巴的登场而露出兴奋目光。
「此次讨伐利基亚海军的行动,能以压倒性的少数兵力大获全胜,表现甚好。率领部队的席德·雷奥南托斯,以及赶赴战场的达克特,辛苦你们了。此战是让这个世界合而为一的大陆统一之战的第一步,是先人自古以来冀望实现的夙愿。但我双眼所见的尽头并非统一大陆,这是为了进军遭众神封锁的世界彼岸,前往涅雷西亚大陆外侧之战。目的在于拿下新世界、新天地,夺得不再有贫困及饥荒的乐土。众将士啊,为了达成这个夙愿,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
士兵们仿佛呼应吉尔巴皇帝的宣言-般,发出了欢喜的呐喊声。
一股就连露天阳台都感受得到的亢奋热气,让尤丝蒂娜陷入了宛如遭到这股热气迎面袭击般的错觉。在吉尔巴皇帝所高喊的宣言前方,有着数不清的困难与无数的牺牲。
相较之下,自身所提倡的理想是如何巨大。
仿佛身体与心灵都明确感受到两者差异的念头鞭策着她。
这是一个16岁少女的身心都还承担不起的沉重命运。
尤丝蒂娜突然陷入一种眼前视野赫然扭曲变形的错觉。
克洛姆轻轻牵起尤丝蒂娜的手。
尤丝蒂娜不发一语地凝视了克洛姆的脸庞片刻,随后也用力握住他的手掌。

皇历216年4月。
此乃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第13代国皇吉尔巴·格瑟克斯正式声明要称霸世界的历史性宣言。以这段宣言为分水岭,过往一再被世界各国揶揄为广大小国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自此展开了势如破竹般的神速进击。
而其中心总是能见到公主尤丝蒂娜·格瑟克斯,以及担任该国军师四处奔走的克洛姆·贾瑞特之形影。
之所以这样留下他们两位驰骋世界的记录,并不是因为我身为宫廷书记官的缘故。而是由于我本身认为非得以熟知这两人的有识之士身分,替他们留下未被记载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正史当中的诸多事实不可。因此,遥远未来的历史学家啊,用不着在这本书当中挖掘所谓的历史价值。这是我的私人记录,是目睹两人迈向波涛汹涌的大海,携手乘风破浪的我所留下的私人记录。
此乃他们两位……尤丝蒂娜·格瑟克斯与克洛姆·贾瑞特背负起这个国家之兴亡大任,为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带来许多次胜利……不对,应该说是为了立于不败之地而奋战不懈的记录。




本帖最后由 xfw95 于 2014-12-8 21:40 编辑


后记


这次愿意赏光拿起拙作观赏,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大人!
初次见面,以及好久不见.
我是内堀优一。

这次的故事『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物语』乃是一部战记类作品。
是一篇权谋术数纷飞交织、抢占对手先机的策略战术针锋相对、士兵刀剑激荡出阵阵火花的窃国物语。
这个企划是去年由责编对我提出了……
「内堀老师,您觉得战记类的题材如何呢?」
这样一个问题,我毫不犹豫地当场回答。
「我想写!超想写的啊!我想写一部大叔们在战场上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战记作品啊!」
「描写大叔们的表现固然无妨,但也请记得一定要安排可爱的女孩子出场唷(笑)。」
「……咦?(战记类作品搭配女孩子?)」
「咦……?(少不了吧。)」
「……咦?(有需要吗?)」
「咦?(有需要吧。)」
「咦?(真的假的?)」
承蒙责编大人透过上述形式拉住我这个暴走作者的缰绳,这本作品才得以顺利问世。倘若责编大人没有制止我的暴走,连我都不晓得现在这本作品会变成什么模样啊……大概会是连鹈饲老师绘制的美丽女子都不存在,只散发出闷热加龄臭的轻小说作品吧。
光是想像都觉得很可怕啊。真的不能独自一人写书啊,直到近来我才切身体会到这项真理。

话说关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物语』这部作品呢,其实采用了好几个实际存在于历史上的国家作为雏型喔。
我参考历史上发生过的各种事件,时而混合、时而删除、时而拉近、时而远离地编排出整部作品的架构。硬要说的话,就是假如历史上的这个国家跟那个国家交战的话,结果会是如何呢……这便是作品初期的构想图。只不过话虽如此,雏型就是雏型。
而在执笔过程中,我所参考的这些国家,在形态、文化及民俗性等各方面均产生了不少变化,最后变成了与原型截然不同的全新产物。让我重新体认到在这当中既有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搭配故事情节的一面,同时也具有趣味横生的一面。
因此最后就成了一篇甚至无须刻意作比较的不同故事。所以说呢,我想大概也没有特地借这个场合公开那些实际存在于历史上的国家名称的必要了吧。
我原本就喜好史学与民俗学,并当成个人兴趣乐在其中,不过既然能以正面形式反映在这部作品当中,那就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请容我表达几句谢辞。
感谢这次从企划案至正稿,不畏辛劳且精准地修正我随心所欲写成的原稿,给予我写作提示,并耐心十足地配合我再三改正稿件内容之行径的责编·中川。
以及感谢绘制了极其精美之插画的鹈饲沙树老师。当您完成角色设计图之时,我简直开心到差点跳起来的地步。而且,在如此繁重的行程当中,您还能维持这么高的品质,更是带给我一种仿佛见识到专业画家之敬业表现的感觉。
另外也对编辑部的诸位工作同仁,以及出版流通方面的所有相关工作同仁致上由衷感谢。

最重要的,就是向在为数繁多的轻小说作品当中,愿意赏光拿起这部作品的各位读者大人们致上最高的感谢。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这次也不例外地推出了一部格局大得非比寻常的故事。我一边怀着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故事走向应有结局的想法,一边动笔创作这部作品。
倘若各位读者大人愿意为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未来,以及克洛姆等人的活跃表现加油打气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么,由衷期盼日后有缘能与各位再次相会!

二〇一三年九月吉日 内堀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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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9

10000
C3H5O9N3 王爵
第一卷看上去还不错就是男主有点挂。

9 年前 0 回復

凛冽 子爵
虽然很喜欢战记类,但是这本确实不合口味。
女主的性格刻意卖萌,男主的癖好莫名其妙,而且策略部分读者和男主掌握的情报不对等这点,令人感到作者没有在策略上下功夫。

9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這應該要是鬥智的吧
那男主哪來的武力BUFF???

9 年前 0 回復

ZX21 公爵
我打错名字还是什么,网上到处找不到插画和插图耶

9 年前 0 回復

天堂草 公爵
我记得这个有人翻译过,不过还没完结,不知道能不能把日版的图先凑合用呢

9 年前 0 回復

ultrasoul 侯爵
要是國王跟王子死了 那這國還不強就難了 但是要他們兩個都死....

9 年前 0 回復

andrew910730 侯爵
感谢录入,最喜欢这中战争类的小说了,而且这本在自己看过的里面也是质量相当高的

9 年前 0 回復

焉的恒 侯爵
书记官是谁呢?我怎么感觉像是璜巽呢。。。
话说写得确实很优秀啊!

9 年前 0 回復

碗糕 子爵
感谢楼主哈,先前开的那坑许久不更还以为没人更了

9 年前 0 回復

夏之冬 公爵
文武雙全的男主 很期待這本書

9 年前 0 回復

londonstar 公爵
蛮不错的作品,内容挺有趣的,尤其这部作品的插图很不错(虽然还没放出),总之支持一下

9 年前 0 回復

誓言剑 騎士
之前有个人开坑了的
被台版NTR真爽

9 年前 0 回復

1335975535 公爵
话说这个傲娇公主好萌啊啊啊羞答答的嘚
还有果然男猪什么的就应该拿去烧一烧

9 年前 0 回復

郭公&冬萤 王爵
录入辛苦了,非常喜欢战纪类小说

9 年前 0 回復

ゞ隱世De瀧靈 平民
本来打算看原版了~既然有录入版自然放弃费劲地看原版滴说~录入加油!!

9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這本也是一個開掛系主角的而且還二刀真是微妙
(PS插畫是黑色子彈那位,不知道會不會吸引到一群人)

9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其实主要之前有人弃坑才这样吧...不然早几个月就完事了,某人没空录入也没办法啊

9 年前 0 回復

焉的恒 侯爵
我前天才提及录入组迟早要录入,然后昨天就开坑了。。

9 年前 0 回復

xfw95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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