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美月]文学少女 爱恋插话集2[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23:10 编辑


  文學少女 愛戀插話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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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野村美月
  插畫:竹岡美穗
  翻譯:H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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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描述了對故事喜愛到想吃下去的「文學少女」和她身邊人們的故事……
  七瀨有個親切但愛管閒事又常會錯意的好朋友小森。在一位愛慕小森的少年--反町面前,「文學少女」赫然現身?
  本集收錄了〈文學少女和呼喊愛情的詩人〉,以及描繪七瀨暗戀心葉的辛酸心情之〈七瀨的戀愛日記〉等等。以七瀨和小森等人為主的《文學少女愛戀插話集》第二集登場!不時描寫本傳中沒有提到的祕密情感,充滿甜蜜、悲傷與苦澀的戀愛集錦短篇集❤

  作者:野村美月(Mizuki Nomura)
  出身於廣為人知的合唱王國——福島。從小時候就很喜歡編故事,立志成為作家。以《赤城山桌球場的歌聲》(赤城山卓球場に歌声は響く)獲得第三回 Entertainment大賞小說部門最優秀獎。興趣是早睡、午睡和晚睡,以及所有跟睡覺有關的事情。主要作品為《月兔公主》系列、《文學少女》系列、《桌球場系列》(卓球場シリーズ)、《天使的棒球》(天使のベースボール)、《Bad!Daddy》等等。
  繪者:竹岡美穗(Miho Takeoka)
  7月1日出生。東京人,目前是住在埼玉縣的畫家。喜歡喝茶、兔子、古董博物圖鑑、透明水彩和月光莊的素描簿。能夠畫畫或是創作,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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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描述了對故事喜愛到想吃下去的「文學少女」
  和她身邊人們的故事……


  「琴吹同學,下次再一起去看電影吧。」
  「嗯。」
  「去水族館和遊樂園也不錯。」
  「是啊。動物園也不錯啊。」
  「琴吹同學喜歡什麼動物呢?」
  「唔……企鵝。」




  我早就發現他心裡想的是誰了。
  在我們兩人說話時,他會突然失神,緊閉嘴巴,神情寂寥地遠眺。這種時候,他就是在想她。
  第一次見面時,他同樣一直看著我之外的女孩。
  他全心全意對那女孩展露的笑容令我小鹿亂撞。如果那溫柔甜美的眼神注視的是我,會是多麼地幸福啊──我陶醉地這樣想,卻又突然感到悽苦。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有我這個人。
  即使如此,我還是每天都去看他。懷著既甜蜜又痛苦的心情,看著以愛慕的眼神凝視其他女孩的他。
  到了高二,我終於進入他的視野,但是他身邊又有了別人──別的女孩,兩人之間已經培養出深厚的情感。
  我知道,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多麼安心、多麼幸福,我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我終究還是不行……
  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愛上我。

  就算這樣,我還是一直愛著他。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18:01 编辑


  小森的自言自語

  我是聖条學園的高二生,朋友都以我的姓「森」來稱呼我。
  至於名字……不知道啦!就是不能說!
  絕對禁止!敢叫我的名字就絕交!
  大家都說「現在這種名字又不稀奇」,或是「這名字很可愛啊」,或是「妳太在意啦」,但我還是想要盡快改名。
  希望爸爸和媽媽能為隨興幫可愛的女兒取名這件事徹徹底底地反省。
  就這樣,這個話題該結束了!

    ◇  ◇  ◇

  今天我要來說七瀨的事。
  我見到琴吹七瀨這個女孩是在高一的第一學期。那是期中考剛結束,已經漸漸適應了高中生活的時候。
  放學後,我去圖書館還書,看到櫃檯有個板著臉的女孩。
  ──哇,好漂亮!不過她好像心情很差。
  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她眉梢高挑、嘴唇噘起、表情繃緊,眼神也很死硬。看她的制服還很新,應該跟我一樣是高一生吧?她那髮型俏麗的淺茶色頭髮在肩上輕盈地跳動,眼睛是明顯的雙眼皮,胸部很大,身材也很好。
  我忍不住感嘆美女就算臭著臉還是很美,一邊猜著她究竟在生什麼氣。
  譬如說,或許她不想當圖書委員,但是因為猜拳猜輸所以被迫接受,所以她才心生不滿而悶悶不樂?還是她今天本來要約會,卻因輪到自己值班所以不能去?
  我一邊遞出書本,一邊胡亂猜想,視線還不斷往她身上瞄,但是她對我連看都不看一眼。當時我心想,她的自尊心應該很高,個性大概也很刻薄。
  隔天,我在教室裡提到這件事,大家立刻有所反應。
  「我知道,妳說的應該是五班的琴吹七瀨吧。男生都很迷她喔,說她又漂亮胸部又大。」
  「她跟我們班的更科有得拼呢。不過她們是不一樣的類型,更科是正統的氣質美女,而琴吹該怎麼說呢……傲嬌?」
  「是啊是啊,她就算一臉厭煩地把頭轉開,看起來還是很惹人憐愛,人長得漂亮就是這麼好~」
  「因為男生都是笨蛋嘛,只會看外表而已。」
  哇,大家都講得好不客氣啊……
  的確男生都對美女沒有抵抗力,不過女生不也一樣嗎?因為我們也會說班上的芥川很帥啊。
  我這麼一說,大家就異口同聲地反駁。
  「妳在說什麼嘛,小森!芥川又不只是長得好看!」
  「就是啊!他在期中考拿到全學年第四名耶,頭腦很聰明啊!」
  「而且他對運動也很拿手,個性又很認真,待人很親切啊!」
  「是啊!他對人很好耶!不久之前,我很辛苦地抱著一堆東西,他還幫我拿喔,而且態度很自然,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勉強。」
  「嗯嗯,我懂我懂,芥川真是溫柔啊~」
  「芥川本來就跟只是長得好看的輕浮男生不一樣嘛~」
  一講到芥川,大家就停不下來了。
  當然,我也是剛入學就對他一見鍾情。
  他成熟得不像是跟我同年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很好,但是個性卻很低調,感覺十分可靠,還連外表都完美無缺,真是太奸詐了。
  大家堅持地說芥川不只是長得好看,這種心情我很能理解,可是,我也很喜歡芥川的長相。
  像是那雙跟和服很配的冷靜細長眼睛、優雅的下巴、挺得筆直的身體,光是看到這些我就會心跳加速,莫名其妙地害羞起來。
  如果芥川長得像河馬或是駱駝,一定不會讓我這麼臉紅心跳。所以,長相對青春期的戀愛來說也是很重要的。當然,還是要看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之類的整體表現啦。
  「對了,芥川是弓箭社的吧?他也會參加比賽嗎?」
  「他才一年級而已,應該不會吧?」
  「可是他好像比二年級的學長還厲害耶~」
  「哇~那芥川如果當上固定選手,我們就去加油吧!」
  「嗯,一定喔!」
  大家吱吱喳喳地聊著這些話題,開心得不得了。
  像我這種外表和成績都很普通的女孩,想當芥川的女朋友簡直是在作夢,但我光是想像就開心得不得了。
  有喜歡的人真的很棒呢。如果我跟芥川同班的期間能和他變得熟稔就更好了。

  後來,我也經常看見在圖書館櫃檯裡工作的琴吹。
  她總是噘著嘴,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  ◇  ◇

  我撞見全班最漂亮的更科跟芥川在一起,是在第一學期期末考結束之後的事。
  他們站在走廊的角落,像是在說什麼悄悄話一樣,神情緊張地看著彼此。
  「如果妳有空的話,希望妳能來看週六的比賽……」
  芥川緊張得表情僵硬,很痛苦似地低聲說著,更科則是紅著臉點頭。
  我突然覺得心臟痛得快要裂開,急忙離開那個地方。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芥川邀請更科去看比賽?芥川喜歡更科嗎?
  說起來更科長髮飄逸、皮膚白皙,長得漂亮又有女人味,相當有男人緣,跟芥川站在一起是很相配的俊男美女組合。
  像我這種人怎麼比得過更科嘛。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說我哪有資格跟人家比嘛!

    ◇  ◇  ◇

  這一天我都失魂落魄的,上課時什麼都聽不進去,全身隱隱刺痛,一想到在走廊上的那兩人,我就覺得眼眶發熱、淚水快要流出,因此拚命眨眼忍住。
  我又還不確定芥川喜歡更科,或許是哪裡搞錯了。但是,從當時那種對話和氣氛看來只能這樣想,而且更科也是一副陶醉的樣子。
  上課時,我偷偷望向芥川和更科,發現芥川很難受地皺緊眉頭,更科則一臉開心地在發呆。
  看到這一幕,我心想果然是這樣芥川告白了,更科也答應,兩人開始交往。我又覺得胸口緊縮,呼吸困難。
  我不行了。第一學期都還沒結束,我已經失戀啦~~~~

  唉,決勝的關鍵果然還是外表。
  如果我像更科那麼漂亮,芥川會不會喜歡我呢?

  我懷著懊惱的心情直到放學時間。
  「小森,回家的路上要不要去吃可麗餅啊?」
  「抱歉,我還有事,不去了。」
  我實在沒心情像平常一樣跟大家一路聊天回家,所以抱著快要到期的書去圖書館。我打算在閱覽室快快看完就拿去還。
  不過,我幹嘛要借這本《罪與罰》啊?我會看的名著只有課本裡面有的啊。對了,是因為芥川看過這本書。
  一想起這件事,我就覺得有塊大石壓到我頭上。
  我低著頭從櫃檯前走過。
  今天值班的是琴吹,她跟平時一樣不高興地噘著嘴,挑起眉梢。
  我坐在桌前開始讀書,但別說是快快看完了,我根本連一頁都看不下去。
  唉,真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拉斯克尼科夫也像這樣自言自語過……這真不是失戀時該看的書啊。乾脆別看了,直接拿去還吧。
  我望向櫃檯,看見一個大概是同學年的男生正在對琴吹說話。他不安地搖來晃去,低著頭小聲說話。
  嗯?好奇怪的態度。
  我看見他從口袋拿出一張票交給琴吹,突然領悟過來。
  啊,原來如此!這個人喜歡琴吹,所以想邀她出去。
  我想通以後,腦袋頓時呼呼發熱,還感到呼吸困難。
  他說得很賣力,琴吹卻連看都不看他,只是僵著表情望向別處。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放棄,然後琴吹回了一、兩句話,大概是拒絕的回答吧。
  只見那男生握緊了票,傷心地垮下肩膀,走出圖書館。
  這像是在看自己一樣,我胸中刺痛,心都快要碎了。
  我在走廊上看見芥川和更科時感受到的悽慘和挫敗,還有皮膚上的刺痛感又再出現,連喉嚨和眼皮也顫抖起來。
  我明明沒被人那樣冷淡地甩過啊。
  一定是因為琴吹長得漂亮,已經很習慣被人告白,所以她才能這麼狠心地拒絕對自己示好的人。
  琴吹應該沒有單戀過別人吧?
  被甩掉的男生真可憐,我也覺得心情越來越悲摻。
  我感到一陣鼻酸,正想趕快眨眼忍住的時候……

  啊……

  在我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位跟我一樣咬著嘴唇、像是要哭泣的女孩。
  簡直像在照鏡子一樣,她目光低垂、眼角含淚、眉梢下垂,很難過地低著頭。最令我吃驚的是,那個人是琴吹。
  我眨眨眼睛,再仔細一看,果然沒錯。
  她剛剛還不高興地噘著嘴望向一旁,現在卻好像在強忍淚水,緊咬嘴唇。
  「!」
  我嚇了一跳。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
  她明明那麼冷淡地甩了人家啊。可是,她現在卻很愧疚地垂下目光顫抖。
  我還以為她這麼漂亮應該已經很習慣被人告白,也很習慣拒絕別人。
  可是,琴吹傷害了別人,說不定自己也會覺得痛苦。
  有個學生拿著書走近櫃檯,琴吹又挑起眉梢,板起面孔。
  那種表情看起來好脆弱,我看得心都痛了。

    ◇  ◇  ◇

  結果我還是沒讀完《罪與罰》就到了離校時間。
  我帶著書離開圖書館,打算回教室拿忘記的東西,但是在我拖拖拉拉之間,天空已經顯現出明亮的橘色。
  天空還殘留著一些藍色,上面蓋著橘色的暮雲,好美啊……我邊走邊抬頭看,突然有個焦躁的聲音竄進我的耳朵。
  「我還是沒辦法接受,為什麼不行呢?請妳清楚地告訴我。」
  哇!
  我停下腳步,見到剛才在圖書館被琴吹甩掉的男生以一副堅持的模樣逼近她。
  「琴吹,妳沒有男朋友吧?那我為什麼不行呢?我們一開始當朋友就好了,妳跟我去聽一次演唱會嘛。」
  「這個……我沒有辦法。」
  琴吹表情僵硬地轉開視線。雖說我在趕時間,不過就算我想從旁邊走過,路也被他們擋住了。
  「好嘛,拜託妳。」
  他身體前傾懇求著,琴吹露出害怕的眼神咬緊牙關。
  在圖書館瞥見的哭臉又浮現在我的腦海,我連想也不想就從後面大喊:
  「琴吹~~~~」
  兩人都驚訝地看著我。
  我笑著跑過去,用手勾住琴吹的手臂,琴吹睜大了眼睛。
  「太好了,總算追上妳!我們約好要一起去買東西呀。好了好了,要快點去才行,店都要關囉!」
  「呃,那個……我……」
  「再見~」
  我拉著琴吹,回頭大力揮手,那個男生也愣愣地揮手回答:「再……再見。」
  然後,我們看著前方不停走著。
  「嘿嘿,不好意思,因為我看見妳好像很困擾的樣子。」
  「呃……沒有啦。」
  琴吹睜大眼睛回答。她好像很錯愕,看起來挺可愛的。
  「我跟妳同樣是高一,我姓森,是二班的。我偶爾會去圖書館,所以也在那裡看過妳。」
  「呃……妳今天也有去圖書館吧?」
  琴吹愣愣地問著。
  啊,她還記得耶,我開心地微笑,同時也害羞地臉紅。
  「謝謝妳剛才幫了我……森、森同學。」
  好可愛!搞什麼,這女孩真是可愛到不行!
  啊啊,原來如此……她在櫃檯的時候原來是因為緊張才那麼僵硬啊。
  她也是因為害羞,所以才不正眼看人。
  「那個……我、我的手……」
  「啊,不好意思。」
  我發現自己還勾著她的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正要放開的時候……後方傳來「鈴鈴」的清脆鈴聲,我回頭一看,是騎著自行車的芥川。
  哇!
  「森,妳現在要回家嗎?」
  真沒想到!芥川竟然會跟我說話!
  「呃,是啊,我剛剛一直在圖書館。你要去社團嗎?」
  「嗯,明天見。拜拜。」
  只是這樣簡短的對話。
  芥川微微一笑,立刻騎著自行車離開。
  我一邊大聲叫著「明天見」一邊用力揮手,雀躍地想要跳起來。
  在回家的路上碰巧遇到芥川。芥川叫我「森」,直視著我對我說話,還跟我說了「明天見」。
  這些事都讓我開心不已,甜蜜溫暖的心情在胸中塞得滿滿。讓我不禁想著:啊啊,我果然很喜歡芥川。
  芥川喜歡的是更科,說不定他們兩人正在交往。
  但是,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因為我現在還是覺得這麼開心。
  我用雙手捧著揚起的臉頰,一個人傻傻地笑著,讓琴吹看得一臉詫異。
  我的心情不斷飛升,幾乎壓抑不住,興奮地說:「嘿,剛剛那個人很帥吧?他叫芥川,是我們班上最受歡迎的男生喔。」
  「是……是這樣啊……」
  我繼續對吃驚的琴吹嘮叨地說著芥川的事。
  「他是弓箭社的,才一年級就被選為固定選手耶。」
  「是、是嗎……那還真厲害……」
  「就是說啊!他的成績也很好喔!期中考時是全學年第四名,期末考還拿到第二名耶!」
  「喔喔……」
  「還有還有……」
  天色從黃昏的橘紅漸漸變成夜晚的藏藍,我們在這景色之中並肩走著。
  道別的時候,我說:「別叫我森同學,叫小森吧,朋友都是這樣叫我。」
  琴吹靦腆地笑著,很開心地點頭回答:「嗯。」
  她這表情就像一閃一閃的星星那麼可愛。

    ◇  ◇  ◇

  從那時以來已過了一年以上。
  現在是二年級的第二學期,我跟七瀨已經是同班同學。
  芥川還是跟我同班,我也還在單戀,不過光是每天都能見到他,我就覺得「啊啊,他今天也好帥~」、「好幸福啊~」。
  七瀨好像也有喜歡的人,雖然她很害羞地死撐著不說,但她一直表現出很在意井上的樣子,所以我很快就看出來了。
  可是她在井上面前卻會更加不友善,臉也很僵硬,還說出「討厭他」這種話,真是急死人了。
  她還是一樣很受男生喜歡,像是同班的反町最近就經常看著七瀨,前陣子他跟七瀨目光交會還臉紅。
  反町長得很高,個性也好,算是不錯的對象,不過,七瀨的心應該還是非井上莫屬吧。如果井上不是那麼遲鈍就好了,而且他看起來耳根子很軟,好像不怎麼可靠……唔唔唔唔,如果我放著不管,他們永遠都不會有進展啦。
  這種時候,我一定要以朋友的立場來湊合七瀨和井上才行。
  好,要加油囉!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21:50 编辑


  文學少女和呼喊愛情的詩人(海涅)

  「反町,你喜歡七瀨吧?」
  早上在教室裡突然被問這個問題,我臉都紅了。
  「怎樣?沒錯吧?我猜對了吧?」
  森緊迫盯人地問道。
  「我對這種事是很敏銳的。你經常看著七瀨,之前七瀨望向你,你也慌張地轉開視線。今天你比平時還早來學校,也是因為想找我談七瀨的事吧?」
  我的嘴只能沒出息地發出「啊」、「呃」之類的聲音。十一月已經過了一半,外面的景色已經像是冬天,可是我卻腦袋發熱、滿頭大汗。
  森確實猜中了。
  總是在遲到邊緣的我會在今天提早三十分鐘出門,確實是因為森今天當值日生。想要跟森說話這一點,她也猜得沒錯。
  不過……
  「我可以理解啦,七瀨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很受男生歡迎嘛。如果可以交到七瀨這個女朋友,一定很自豪吧。」
  森用力點頭,我除了「啊」和「呃」以外還是說不出其他話。
  「可是呢,很不好意思,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森突然換了個抱歉的表情,「啪」的一聲合起雙手。
  「我不是說你哪裡不好喔。你長得還挺帥的,運動神經又好,講話也挺有趣,條件還算不錯。如果對象不是七瀨,我也願意幫你的忙。不過,真的很對不起,你還是放棄七瀨吧。我是為了你好。」
  「森,我……」
  快要從我發乾的喉嚨裡冒出的話又塞住了。
  啊,混帳,為什麼說不出來咧?
  我……
  我……
  在我紅著臉咕噥的時候,又有其他同學來了。
  「那就這樣吧,反町。不要太消沉囉,如果有其他煩惱可以再找我商量。」
  森鼓勵了我幾句便離開。
  「早安,鈴乃!」
  「啊,早安,小森。妳今天當值日生啊?」
  我心懷怨恨地瞪著跟朋友愉快聊天的森,一邊在心中大喊。
  (混帳傢伙──我喜歡的不是琴吹,是妳啦!森!)

    ◇  ◇  ◇

  「不能叫我的名字啦!」
  我,反町亮太,愛上了老是鼓著臉頰這麼說的同班同學──森。
  可是她竟然以為我喜歡琴吹七瀨!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經常看著琴吹?跟她對上視線還會慌張?
  笨蛋,那是因為妳總是跟琴吹在一起啊!我看的才不是琴吹,是妳啦!
  可是森卻完全搞錯了。

    ◇  ◇  ◇

  「我們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應該是琴吹七瀨吧。」
  「就是啊!琴吹的胸前也很有料,真棒耶。」
  這是第四節的體育課。男生在體育館裡打籃球,女生做的是蹦床體操。
  等待上場時,男生聚在一起對女生評頭論足是很常見的景象。這種時候,大家最先提起的話題都是琴吹七瀨。
  「那凶狠的眼神和冷淡的口氣還真不賴。」
  「她的防備超重的耶。」
  「那是傲嬌啦。」
  是嗎?或許琴吹真的很漂亮,不過她眼神凶惡、態度冷漠,好像很討厭男生,我一點都搞不懂她到底哪裡好。
  雖然說是傲嬌,可是我怎麼看都覺得她只有傲,一點都不嬌嘛!個性也很差,只會惹人火大而已。如果跟那種老是一臉不滿的無聊女生交往,就連自己也會變得陰沉。是說跟本只會覺得沉悶,完全快樂不起來吧。
  這一點森就好太多了。她個性開朗,聊起來又愉快,也會很熱心地炒熱氣氛。至於長相,我覺得已經算是很可愛了,身材也不差。
  最棒的還是個性親切啊!
  森很討厭自己的名字,如果用名字叫她,她會生氣地說:「不要叫名字啦,下次再叫就要絕交!」可是除此之外,我從來沒看過她發脾氣。
  她對誰都很親切,朋友也很多。
  我是在暑假之前開始注意到森。
  森在下課時間突然跑來找我,開心得臉上發光。
  「給你,反町。這是你的吧?」
  她伸出的手上拿著一顆擺衫的釦子。
  「咦?奇怪?」
  我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衣服,第三顆鈕釦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啊,真的是我的耶。」
  森很高興地笑了。
  「嘿嘿,我在教室裡撿到這個,心想應該是班上同學掉的,所以到處找找看。太好了。」
  「這、這樣啊,謝啦。」
  「啊,我幫你縫起來好了。反町,脫衣服吧。」
  「叫我脫……不用啦。」
  「沒關係,我對縫紉很拿手,很快就好了。好啦,快脫快脫。」
  她愉快地說著,脫下我的襯衫,拿出自己的針線包,很快地縫好鈕釦。
  「好了,完成囉!這次我幫你縫得很緊,應該不會再掉了。」
  她笑著遞出襯衫的表情好自然又好燦爛──看起來可愛得不得了。
  我就是這樣注意到她的。
  後來我經常偷偷看她,結果越來越被她吸引,就這麼喜歡上她。
  就算掉了鈕釦的不是我,森大概也會努力找出這個人,再開開心心地幫他縫鈕釦吧。森就是這種人。但是她這種一點都不做作、自然而然的行為更讓人喜歡。
  嗯,還是森比較好。
  如果要交往的話,森絕對比琴吹好。
  我真想取笑班上的男生沒有看人的眼光,不過我也沒必要故意到處宣傳森有多可愛、個性有多體貼,平白無故增加對手。
  森的優點只要我一個人知道就好。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森好像產生什麼奇怪的誤會。
  「喂,反町,你也是琴吹派的吧?」
  「你這傢伙經常盯著琴吹吧。」
  同學們面帶笑容,用手肘從兩旁頂我的肋骨,讓我覺得很不爽,真想當場大吼:才不是咧~~~~

    ◇  ◇  ◇

  這是怎麼回事啊?不只是森,連其他人都以為我喜歡琴吹。
  我忍著想揍人的衝動否認,結果他們卻更曖昧地說「別害羞嘛」。
  啊啊,混帳!我對琴吹一點意思都沒有啊!我根本覺得琴吹很惹人厭!
  放學後,我悶悶不樂地走出校舍,正要朝校門走去,後面卻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反町,你要回家啦?」
  喔!是森!
  森跟慌亂的我一起走著,兩人一起離開學校。
  圍著淡橘色圍巾,因冬天的低溫凍得臉頰發紅的森很可愛。火紅的夕暮包圍著我們。該怎麼說呢,真是青春啊。
  「今天早上的事真對不起。」
  「不,那個……」
  「你今天好像一直很消沉的樣子,所以我很在意。」
  「我就說是妳誤會啦……」
  「上體育課的時候,你也一臉傷心地看著七瀨吧?」
  「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森!」
  「我也覺得好難過,心都揪起來了。」
  「咦?」
  森的眼眶含淚,低下頭去。
  難、難道這是從同情發展成戀情的橋段嗎?真是這樣也挺不錯的。應該說,如果我最後能跟森成為男女朋友,就什麼問題都沒有……
  「問、問妳喔,妳有喜歡的人嗎?」
  「啊?」
  森面紅耳赤地看著我。喔喔,難道這表示我有希望嗎?
  她建議我放棄琴吹,也是因為吃醋?是這樣嗎?我因為非常期待而心臟狂跳,繼續詢問:「只講我的事情太不公平了,妳也說出妳喜歡的人吧。」
  「呃……」
  森的臉越來越紅,她害羞地扭扭捏捏好一陣子,才小聲說出:「要保密喔,是我們班上的人。」
  喔喔!
  「芥川。」
  她那可愛又害羞的表情讓我深受打擊。
  竟然是芥川!
  「喂,真的要保密喔。男生之中我只有告訴你,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森羞答答地拍著我的手臂。
  為什麼偏偏是芥川一詩?他長得帥,體格結實,成績優秀,是弓箭社的王牌,而且個性誠實,很有人緣,簡直是個完美超人嘛。如果說我們班男生最喜歡的是琴吹,那女生們最喜歡的毫無疑問是芥川,他就是這麼受歡迎的傢伙。
  森,妳的眼光也太大眾化了吧!
  啊啊,不過如果對象是芥川,森一定沒有希望,所以也無所謂啦。
  芥川雖然很有女人緣,卻很少傳出緋聞。他在一年級時好像為了女生跟社團學長鬧翻過,最近那位學長又因為這件事而受傷,還引發一陣騷動。
  芥川會小心避免跟女生太過接近,大概也是因為這件事吧。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受歡迎的人一定也有自己的煩惱。
  就是因為這樣,森的心情八成是得不到回應。
  再說,某段時間跟芥川傳出流言的更科也是出名的美女。
  不,我不是說森配不上芥川,也不是說他們相差太多,這個……從完全客觀的角度來看,芥川和森實在不太適合……當、當然,在我眼中,森比任何美女都可愛迷人!是說,我幹嘛要解釋啊?
  「是、是這樣啊,森是芥川派的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手應該很多吧。」
  「嗯。可是,光是跟喜歡的人待在同一間教室,我就覺得每天都很開心。」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只能乾笑。
  「加油吧,森。」
  我幹嘛還幫她加油啊?
  在火紅的夕陽底下,森露出笑容,眼睛發亮,很開心地笑了。
  「謝謝。反町,你也要加油……雖然會很傷心,不過還是希望你早點找到適合的對象。」
  北風颼颼吹過,我覺得好想哭啊。

    ◇  ◇  ◇

  『我完完全全、一點都沒有辦法把心情傳達給喜歡的女生。
  是不是我的語言能力有問題?
  我要怎樣才能告白呢?
  心情跌到谷底的R‧S』

  咚──我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把隨手寫的東西丢進中庭的奇怪信箱裡。
  三天以後……

    ◇  ◇  ◇

  「反町亮太同學,你就是寫了這封信的人吧?」
  一位綁著麻花辮的怪學姊出現在教室。
  「哇!那、那是……」
  當我看到自己在一時衝動之下寫的超可恥字句出現在眼前,心臟差點跳出喉嚨。
  「果然是你!」
  她得意洋洋地笑了。
  我記得她好像讀三年級,是文藝社的社長,叫做天野。雖然她是不同學年的學姊,不過她長達腰部的辮子很好認,而且還被評為氣質美女,所以我對她的名字和臉都有印象。實際站在近處一看,更覺得她的腰和腳都好細,臉也好小,皮膚的顔色白到接近透明,睫毛細長,眼睛又很漂亮,連聲音都很美,整個就是古典美少女的感覺。不過完全沒有胸部就是了。
  「那、那個,妳到底是……」
  「我是文藝社的社長天野遠子,如你所見是個『文學少女』。」
  天野學姊挺起扁平的胸部斷言說道。
  我發出了「啊?」的痴呆聲音。
  文學少女?什麼玩意兒?因為是文藝社,所以是文學少女嗎?
  這位文學少女對著滿頭霧水的我說:「因為信上的署名是縮寫,所以我找寄信的人找得好辛苦。不過,我一想到學校的某處有著為戀愛煩惱的小羊需要我這文學少女幫忙,便驅使想像力,不惜挪用吃點心的時間拚命尋找喔。」
  「調査學生名單的人是我耶……遠子學姊只是坐在椅子上催著『點心~點心~』而已吧。」
  在天野學姊身邊擺出苦瓜臉喃喃抱怨的是我認識的人。
  那是跟我同班的井上。他的長相清秀又溫和,成績不錯,對人也和氣,不過因為太乖巧,所以不怎麼引人注目。
  這麼說來,這傢伙也是文藝社的囉?
  「才沒有這回事呢!我也親自跑了很多班級去問『你就是寫這封信的人吧』,總共問了五個人耶。」
  天野學姊面向井上,很不服氣地鼓起臉頰。
  「呃,你們在找到我之前,已經讓五個人看過這封信了嗎?」
  「是啊,問到第六人才找到你喔。」
  她又轉向我,不以為意地笑著說。
  我的腦袋因羞恥而發燙,幾乎想要當場逃走。
  那種像是夢話的內容竟然被五個陌生人看到!這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拜、拜託妳,把那封信給我還來!不,請把信還給我!然後請把這一切都忘掉!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寄出那種信,現在後悔得不得了。請妳放過我吧!」
  天野學姊看我低頭哀求,就以清澈動聽的聲音說:「這怎麼可以呢?你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把信投入文藝社的信箱,我們一定要不遺餘力地幫忙啊。」
  「反町同學,這跟我沒關係喔,是遠子學姊擅作主張。」
  「你不用擔心,雖然心葉嘴上說得這麼不客氣,但是他一定不會對同班同學的困境置之不理。」
  拜託……請你們置之不理吧。
  井上愁眉苦臉地聳聳肩,天野學姊很愉快地探出上身。
  「反町同學,首先請你告訴我們,你喜歡的女孩是誰吧。」
  「咦!這、這個……」
  我啞口無言地看著井上。
  如果現在說出森的名字,我喜歡森的事情說不定會傳遍全班。
  「我知道了!那個女孩是反町同學班上的人!」
  「哇!」
  太敏銳了!她看起來明明很遲鈍,為什麼直覺這麼強?光是看我把視線投向井上就發現了嗎?
  「不、不行!我不能再多說!我絕不會說的!哪能說出來啊!」
  井上看到我拚命搖頭拒絕的樣子,似乎覺得很同情。
  「遠子學姊,妳尊重一下反町同學的意見,別再插手吧?」
  「怎麼可以這麼懦弱呢?反町同學,你缺少的不是語言能力,而是向對方表達心情的熱情啊!我這個文學少女要推薦這本書給你。」
  天野學姊一邊說,一邊把一本書塞給我。
  這是啥?《海涅詩集》?海涅是哪位啊?
  哪個樂團的成員叫這個名字嗎?還是說,這是個卡通人物?
  天野學姊突然對著困惑的我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
  「海因里希‧海涅(Heinrich Heine)是一七九七年出生於德國杜塞爾多夫的作家,不過他自己都說他是一七九九年出生。雙親都是猶太商人。
  海涅從少年時代就在叔叔經營的銀行工作,但是他沒有培育出商人的才能,連叔叔為他開的公司都被他搞垮了,後來他靠著叔叔的資助進入大學。
  被稱為戀愛詩人的海涅一生都充斥著悲傷的戀情。
  像是死刑執行者的女兒約瑟芬。
  叔叔的長女,傲慢又美麗的安瑪莉。
  還有安瑪莉的妹妹泰瑞莎。
  海涅在巴黎認識的鞋店店員瑪蒂爾德雖然成為他的妻子,但是跟毫無學識又奢侈浪費的她一同生活仍是無止境的苦難。
  然後是在海涅人生中最後八個月,照顧著臥病在床的他的神祕女子卡蜜拉。
  他的每一段戀情都說不上幸福,也全都沒有成功。嫁給海涅的瑪蒂爾德亦沒有成為他的心靈寄託。不過,海涅直到死為止都在戀愛,他就是用這樣的心情寫出甜蜜美麗的詩句。」
  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
  天野學姊的黑眼珠像是沐浴在光芒之中閃閃發亮。
  「啊啊,海涅的詩就像蓋滿水果乾烤出來、風味成熟的蛋糕啊!葡萄乾、醃橘皮、無花果乾、核桃、櫻桃、梅乾!濃縮的香甜滋味浸透在質樸的麵團裡,會讓舌尖受到意想不到的衝擊呢。就算只是一小片,也能讓人塡飽肚子,而且浸透了水果乾的洋酒還會讓人身心都變得暖烘烘。
  《羅蕾萊》(Die Lore-Ley)和《暮時微光》都很羅曼蒂克,非常精采,不過《乘著歌聲的翅膀》(On Wings of Song)更是要首先推薦的傑作!音樂家孟德爾頌還曾幫這首詩譜過曲子喔!」
  她在一臉呆滯的我面前心神嚮往地念起詩。

  「『乘著歌聲的翅膀,
  一起走吧,親愛的,
  在恆河的草原上,
  有我們休憩的地方。』

  『紫羅蘭相視微笑,
  暢語著閃耀星辰;
  玫瑰花相對脈脈,
  悄談著濃情密意。』」

  喂,等一下。
  這裡不是學校的走廊嗎?我在不知不覺間到了有吟遊詩人的異世界嗎?
  井上在朗誦詩句的天野學姊身邊,像是覺得很羞恥地用手遮住臉。
  「怎樣,很棒吧?此外還有《告白》!我要特別推薦這首詩給你!
  『現在,我要以強而有力的手
  拔下挪威森林中最高的樅樹,
  插入埃特納山沸騰的火山口,
  用這蘸著烈火的巨筆,
  在黑暗的天幕寫上燃燒的大字:
  阿格涅絲,我愛妳!』
  啊啊,如果聽到這麼熱情的告白,任何女孩都會被感動的!」
  是這樣嗎?如果我是女生,突然有人跟我說什麼挪威或是巨筆,我一定會嚇跑吧。天野學姊啪嚓地睜開閉起的眼睛,以柔軟白皙的小手握緊我的手,一臉欣喜地抬頭看著我。
  「海涅不會寫些艱澀的詞彙,而是用任何人都能看懂的簡單用詞來描寫戀愛的心情。所以他經歷過多次失戀而寫的這些詩,會讓為愛情煩惱的青少年很有同感。說起來,海涅就像是所有戀愛之人的朋友啊!
  好比說荒木豐久的《四季之歌》裡也曾提過:『喜愛秋天的人,是心靈深沉的人,如同暢談愛情的海涅,是我的朋友。』
  反町同學,海涅是你的朋友喔!」
  「我才不要這種一直在失戀的詩人當朋友咧!」
  我想把這本被硬塞過來的書丢回去,但是天野學姊露出更燦爛──讓人幾乎看呆的溫柔動人微笑。
  「首先,你要把這本詩集從頭到尾都用心讀過,仔細傾聽海涅說的話。海涅一定能帶給你力量喔。」
  她自作主張地說著。
  「那就再會囉,反町同學!需要人幫忙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使喚心葉。當然,我這『文學少女』也會在一旁守護你的戀情。等到戀情完美地實現之後,不要忘記寫一篇報告給我當謝禮喔!」
  她像蝴蝶一樣翩翩揮舞著白皙的手臂,然後就離開了。
  報告?什麼跟什麼啊!
  而且這個人原來是這種個性啊?
  誰說她是個漂亮溫柔又嫻靜的姊姊啊!
  這是哪門子的嫻靜姊姊!
  「喂,井上!你們社團的社長很怪耶!」
  井上聽到我這樣大喊,便垂下目光、垮著肩膀,一臉鬱悶地說:「嗯,我從一年多以前就非~~~~常了解這點。所以很抱歉,我是阻止不了遠子學姊的,你也乖乖認命吧。」

    ◇  ◇  ◇

  就是因為這樣,我只好帶著被迫接受的「朋友」一起回家。
  讀書只要在寫暑假讀書心得的時候讀就好啦,真是麻煩死了!
  更何況,堂堂男子漢怎麼能娘娘腔地讀什麼詩歌啊!說是詩歌,也不是歌詞,而是詩詞耶。哇~~~~我的背都發癢了!
  我從書包裡拿出詩集,丟在床上。
  但是,我在洗完澡後不經意地望去時……
  「既然她都專程來推薦,我完全不看好像有點過意不去。」
  我就試著翻翻看了。
  反正當成是在看CD的歌詞本,隨便掃過去就好。
  唔晤……咦?什麼嘛,讀起來比我想像的更簡單。
  對了,天野學姊好像也有提到「任何人都能看懂的用詞」什麼的。
  還有什麼成熟的水果蛋糕,什麼質樸跟浸透的……唔唔……

  經過三十分鐘。
  「……這首《初戀的人》好像挺對我的胃口嘛。」
  經過四十分鐘。
  「哇,太、太可愛了吧,這首《玫瑰、百合、鴿子》……」
  經過一小時。
  「《愛的問候》……我能理解這種心情啊!『見到妳的時候,就是觸動我心靈的時候,這就是真正的戀愛嗎?』有夠讚的!」
  經過兩小時。
  「哇啊啊啊啊!海涅!『我是不幸的亞特拉斯』,這樣啊,你是亞特拉斯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還真辛苦呢,海涅!這種心情我非常了解,單戀真的很痛苦吧!『好想流淚』,嗚……讓我來幫你哭吧~~~~」

  當我讀完最後一頁,已經是深夜。
  我闔起書本,帶著沾濕臉頰的熱淚和顫動胸口的感動喃喃說著:
  「海涅,你是我的朋友。」

    ◇  ◇  ◇

  真不可思議,我跟海涅建立友情以後,連圍繞在身邊的景色看起來都不一樣。
  看到樹木在冬天的風中搖動,我會覺得心裡隱隱作痛;看到路邊的雜草強韌地生長,甚至會眼眶發熱。
  心靈的深度增加──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昨天以前的我和今後的我可說是判若兩人。
  我在下課時間也會想起海涅的詩,並且和心中的朋友對話。

  『夕暮開始迫近,
  波濤漸愈洶湧。
  我坐在海濱,
  望著白浪曼舞,
  心中也像海一樣翻騰,
  湧起哀悽的鄕愁。

  喔喔,親愛的人兒啊,
  妳的身影隨時隨地出現,
  無論在何處都呼喚著我。
  隨時隨地,無論在何處。
  在風的呢喃中,在海的呼嘯中,
  也在我心深處的嘆息中。』

  唉……《告白》真是首好詩。
  「反町,你在嘆什麼氣啊?你不吃飯嗎?」
  「我心裡已經飽飽的了。」
  「你今天很怪耶,而且眼睛總是濕濕的,難道是得了非當季的花粉症?還是感冒?」
  「是啊……這是醫生治不好的心病。」
  同學不解地歪著腦袋走開了。
  唉……只有海涅能夠了解我的心情。
  「那個,反町同學……」
  我看著窗外陷入低迷氣氛時,井上有點猶豫地走過來。
  「你最好別太在意遠子學姊昨天說的話,她平時就是那個樣子。」
  「不會啦,我還想請你幫忙傳話給天野學姊,說我很感謝她介紹朋友給我。」
  「反町同學……」
  井上睜大了眼睛。
  對了,這傢伙好像跟芥川交情不錯,他們就像優等生一樣經常在下課時間互相比對作業答案,我甚至聽過「芥川沒有誹聞是因為跟井上在一起」這種白痴謠言。
  「喂,井上,芥川有女朋友嗎?」
  「怎、怎麼突然這樣問?」
  「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問題。」
  「唔……我是沒有明確地問過他啦,不過他好像有喜歡的人。」
  「是誰?難道是我們班上的人?」
  「應該不是。他之前說過跟對方不常見面,所以我想大概是其他學校的人吧。」
  「這樣啊……」
  雖說芥川和森交往的機率連百分之零點一都不到,不過聽到芥川喜歡的是校外人士,我還是覺得心情好一點。
  「我真心期盼芥川可以早日交到女朋友。」
  「反町同學,為什麼你這麼在意芥川交不交女朋友呢?」
  「這是戀愛中的人才會了解的祕密。」
  「反町同學,你好像轉性了耶。」
  井上也帶著困惑的表情離開,我繼續和心中的海涅聊了起來。
  啊啊,我該怎麼向森表達這悲傷的思慕呢?

  『妳的藍眼睛,
  若是柔情地望著我,
  我就心蕩神馳,
  說不出一句話。

  妳的藍眼睛,
  我在何處都會想起,
  如湛藍的大海,
  沖刷著我的心。』

  「我懂啊,海涅。」
  我滿懷感觸地嘆氣。這時,森一臉難過地走過來。
  「反町,你來一下。」
  為什麼?為什麼森會失落地垮著肩膀?
  發生什麼事,森?
  難道她向芥川告白卻被甩了?
  太好啦!如果是這樣,我要拿出男子氣概好好地安慰她……
  我滿腦子想著這些事,一邊跟在森的後面。
  森走到很少人經過的走廊一角後突然站定,用含淚的眼睛仰望著我。
  看到那傷心脆弱的表情,我彷彿心臟被捏緊一樣,也覺得好難過。
  「反町……我實在忍不下去了……」
  什、什麼意思?
  「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好心痛……好悲傷……」
  這、這是愛的告白嗎?是這樣嗎?森!
  我正想說「我也喜歡妳」的時候,森卻伸出雙手輕輕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的表情和態度都好陰沉,還一直看著窗外自言自語,連便當都吃不下去,原來你對七瀨是這麼深情,這麼難以忘懷。」

  「啊?」
  我呆呆地張著嘴,睜大眼睛。
  森像是強忍著淚水低下頭去,然後用力搖頭。
  「我已經完全明白你的心情了。」
  不,妳根本一點都不懂啊。
  「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七瀨吧。」
  才不是!我喜歡的是妳啦丨
  「雖然我之前說過沒辦法幫你,但是再這樣下去你實在太可憐了。你一直沒辦法忘記七瀨吧?」
  我就說了跟琴吹無關啊!
  森淚眼矇矓地看著我,彷彿要幫我打氣似地笑了笑。
  我突然覺得這個表情可愛到犯規,所以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決定了,我要幫你的忙。」
  「幫……幫我的忙?」
  森誤以為我喜歡琴吹,還說要幫我的忙,也就是說……
  「七瀨現在是單身,又還不是……的女朋友,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也沒人知道啊!說不定七瀨哪天真的會喜歡上你。嗯,為了讓你和七瀨能夠順利發展,我會盡力幫忙!一切就交給我吧!」
  「喂!」
  「所以,反町,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喔。好啦,這個給你。」
  森從口袋拿出小包裝的餅乾放在我手中。
  「就這麼說定了,晚點見啦。」
  「等、等一下,我叫妳等一下啦,森紅……」
  我想叫住轉身跑走的森,不禁脫口喊出她的名字,但她立刻鼓起臉頰,目露凶光地轉過頭。
  「不准叫我的名字!」
  「呃……抱歉。」
  我害怕地道歉,她又笑著說「那就再見啦」,然後帶著笑容離開。
  森消失在轉角之後,我虛脫地跪倒在地。
  為什麼?為什麼她有辦法誤會得那麼徹底?
  我不記得自己哪時說過喜歡琴吹啊!
  森的確是個好女孩。
  她待人親切又公正,很會照顧別人,會為別人的事情全力以赴。我很喜歡這樣的森,對她這種個性傾倒不已。
  但是,森或許是個少根筋又經常會錯意的冒失鬼吧?
  總之不快點澄清誤會就糟了,事情說不定會變得更複雜。
  我回到教室,在上課時也一直想著要把我的心情清楚傳達給森。現在不是退縮或害羞的時候。
  如果不快點解決,我會落得被喜歡的女生推給其他女生的下場。好!放學後找森一起回家吧,我要趁那時候告白!
  你看著吧,海涅!我要出動了!

    ◇  ◇  ◇

  打掃完畢後到了放學時間,我鼓起全身的力量走向森。
  「森,我有話要跟妳說,一起……」
  「啊,反町,一起回去吧。」
  沒想到森主動邀我了。
  「呃……喔。」
  我緊張地回答,然後跟她一起走。
  森笑嘻嘻地聊起今天數學課時老師講錯話的趣事這類話題。我們下了樓梯,正要走向鞋櫃時……
  「啊,先等一下,我跟人還有約。」
  森一邊說著,邊往圖書館走去。
  咦?跟人有約?
  「久等啦,七瀨~」
  「呃!」
  在圖書館收拾東西等著的人就是琴吹七瀨。
  我睜大眼晴,她也吃驚地吸一口氣,然後心懷戒備地板起臉孔。
  「今天輪到七瀨打掃圖書館,所以我們約好要一起回家。七瀨,我碰巧遇見反町,我們三個人一起走吧。」
  琴吹依然露出戒備的眼神。
  「小森,我……」
  「好啦好啦,走吧。」
  森拉著不高興的琴吹一起走。
  「反町,你也快一點啊。」
  她開朗地叫著,我只好無奈地跟著走。
  可是,真不愉快。
  在走向校門的途中,琴吹一直噘著嘴,一句話都沒說。我也只是「嗯嗯」、「喔喔」地回應森的話題。走在中間的森,還是一個人開心地講個不停。
  我們花了多少時間才走出校門呢?
  因為氣氛太凝重,我覺得一百公尺遠得像一千公尺,甚至是一萬公尺。這時森很刻意地大叫:「糟糕,我有東西忘記拿了!我要回學校一趟,反町、七瀨,你們先走吧!」
  「喂,森!」
  「!」
  森丢下大叫的我和瞪大眼睛的琴吹,一下子就跑得不見人影。
  啊啊啊啊啊啊,她真的做了!做得太明顯了吧!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啊?
  「真……真是拿森這傢伙沒辦法。」
  「要走了嗎?」
  我超不爽地跨出腳步。
  冬天的寒風颳得我皮膚刺痛,好、好冷啊。
  「總覺得空氣很乾燥呢。」
  「……」
  「太陽下山的時間也變早了。」
  「……」
  喂,我都這麼努力找話說,妳好歹也回個幾句啊,琴吹七瀨。
  她噘著嘴,一臉不悅地轉開視線,感覺有夠差。
  雖然我承認她很漂亮,不過那挑起的眉毛和冷淡的眼神真讓人火大。
  難道這傢伙以為是我拜託森設法讓我們獨處嗎?或是覺得我對她有意思?所以她才會露出這麼明顯的厭惡態度……
  我的臉因屈辱而發熱。
  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會喜歡妳這種個性惡劣的女生咧!
  「真是的,森到底在搞什麼啊!」
  我又急又怒,口氣不自覺地粗魯起來。
  「那傢伙看起來很精明,其實根本少根筋。別人又沒有拜託她,還自己在那裡一頭熱。囉哩囉唆,又不仔細聽別人說話,動不動就會錯意,又是個冒失鬼……」
  啊啊,混帳,我為什麼會喜歡上這種人啊?
  我正在生自己的氣,一直保持沉默的琴吹突然打斷我的話。
  「……不要說小森的壞話。」
  我驚訝地回頭,琴吹還是一樣噘著嘴看向旁邊。
  「……小森對人很親切……也一直很努力讓大家開心……她很善良。」
  琴吹的口氣很冷淡。
  不知是不是因為害羞,她的臉頰有一點紅,眼睛也沒有看我。
  可是,琴吹庇護森的態度已經表現得相當明顯,令我不禁愕然。
  難道說,我從前都誤會了琴吹?
  我一直以為她是個目中無人又討厭男生的女生,不過,這一切說不定都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
  「抱歉……」
  我低頭道歉,琴吹還是板著臉,害羞似地低下頭。
  「妳跟森的感情真好。」
  「……因為小森跟誰都處得很好。」
  「因為森是個好傢伙吧。」
  「……嗯。」
  這時琴吹的嘴邊稍微露出一絲微笑。她孤傲的表情頓時放鬆,還散發出很有女人味的可愛氣質。哇!這個表情還挺動人的耶。
  「琴吹,森有兄弟姊妹嗎?」
  「……有弟弟和妹妹。」
  「她是長女啊?的確很像。她弟弟妹妹的名字也是那一類的嗎?」
  「她的弟弟好像也是……妹妹的名字……算是普通。好像還是因為小森哭著勸止父母的關係。」
  「哈哈,那傢伙一講到名字就害怕吧。對了,妳跟森平時都去哪玩啊?」
  我就像這樣不停打聽森的事情,琴吹雖然態度冷淡,卻很用心地一一回答。
  當天空變成暗紅色時,我們來到分手的岔路。
  「謝謝妳告訴我這麼多森的事情。」
  「……沒什麼。」
  我已經不再討厭她那種轉開視線、喃喃回答的態度,反而還對她不擅交際的個性很有好感。
  我真慶幸琴吹是森的朋友。
  「琴吹。」
  我伸出右手,琴吹露出驚訝的表情。
  「跟我握個手吧。」
  「呢?為什麼?」
  「當作是個開始。」
  琴吹一臉困惑,戰戰兢兢地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也輕輕握了她冷冷的小手。
  雖然森認為我喜歡琴吹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誤會,不過我好像對琴吹改觀了,甚至很慶幸今天能跟她一起走。
  我很快就把手放開,對她點頭。
  「謝謝。」
  然後我抬起頭,神清氣爽地露出笑容。
  「拜拜。」
  琴吹睜大眼睛,紅著臉目送我離開。

  突然間,一個哽咽的聲音傳來,我驚訝地轉頭看發出聲音的方向。
  躲在圍牆後面顫抖著肩膀啜泣的人,竟然是森!
  「森,妳……妳是什麼時候來的啊?」
  「嗚……我一直跟在後面。」
  「什麼!是說妳幹嘛哭啊?」
  她皺著臉龐,淚水掉個不停,哽著聲音對驚慌的我說:「因、因為,因為……我看到你跟七瀨並肩走著……就覺得胸口好悶好難受……你一直在笑……跟七瀨說話時,還露出好悲傷的眼神笑著……然後你們握手時……你還是在笑……其實你很想哭,只是一直忍著吧……因為你不能哭……所以我看得都想哭啦!」
  她一邊說,一邊流出映上夕陽色彩的大滴眼淚。
  啊啊,真是的!為什麼妳這麼容易會錯意啊?森!
  我又急又氣,又覺得心好痛,結果不小心脫口說出一直說不出來的話。
  「我喜歡的不是琴吹啦!」
  「啊?」
  「我喜歡的是妳,森!」
  一邊吸鼻涕,一邊不停用手擦臉的森,眼珠瞪得都快要凸出來了。
  「反町……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我從一開始喜歡的就是妳啦!」
  啊,我竟然說出來了。糟糕,臉頰開始發燙。
  「你、你在說謊吧!因為你一直那麼悲傷地看著七瀨……」
  「那也是妳誤會啦!」
  森退後幾步,嘴巴一張一合。
  「那你為什麼要跟她握手?」
  「該怎麼說咧……因為氣氛吧。」
  「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想到就做啊!」
  「這種說法太下流了吧。」
  「故意讓我跟琴吹獨處的人,有什麼資格這樣說啊?總之,我對琴吹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對那種冷淡的女生本來就沒興趣!我對妳……」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一下!」
  森又後退好幾步,一邊慌張地大喊。
  「怎麼會……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那樣拚命地……討厭啦,為什麼?結果竟然是這樣……」
  她背對著夕陽不停不停不停不停地後退,嘴裡反覆說著「可是、可是……」。
  最後她尖聲叫了一句:「抱歉!明天見!」接著轉身朝向夕陽跑去,跑到裙子都飄起來了。
  太過分!森這傢伙竟然逃跑!
  也就是說,我被拒絕了嗎?
  怎麼辦?我該追上去嗎?還是該乖乖放手?
  怎麼辦?怎麼辦啦?海涅!
  我天人交戰了幾秒鐘。
  這時我的腦海裡就像火山爆發一樣,浮現海涅那首《告白》火紅燃燒的詩句,讓我當場決定要追上去。
  海涅!讓我來繼承你的遺志吧!
  你經歷過那麼多次失戀,為日後的我們留下那些詞句和思想,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你白費苦心!
  我要讓蘸過火山口的巨筆寫出的不滅火焰文字,在夜空裡大放光芒!
  「等一下啊啊啊!森!等一下!就叫妳等一下啦!給我站住!森!森!」
  森的身體前傾到幾乎跌倒,迎著風盡力奔跑。
  我放聲喊出那個禁忌的名字。
  「停下來啊!森紅樂樂~~~~~~」(註1發音是「kurara(くらら)」。)
  森大叫著「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同時摀著耳朵蹲下。
  「別動!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啊啊啊啊啊!」
  我邊跑邊叫的時候,森一直不停甩著頭大喊「住口!住口!快住口啊」,並縮在地上。
  「反町,你太過分了,我都說了不可以叫我的名字啊!」
  她蹲在路中央,以含淚的眼睛氣憤地看著我。
  「因為妳想逃啊,紅樂樂。」
  「啊啊啊啊啊!你又叫了!討厭!別再叫啦!」
  「雖然妳覺得討厭,但我就是喜歡,紅樂樂!我喜歡妳,喜歡妳,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
  「快住口啊啊啊啊啊!你再叫我的名字,我會丟臉到想死啦!爸爸媽媽幹嘛幫我取這種名字啊?我又不是『阿爾卑斯山的少女』裡面那個坐輪椅的千金小姐克拉拉,我在阿爾卑斯山上也沒有朋友啊!而、而且漢字更糟糕,又是紅色又是快快樂樂的……簡直像暴走族的團名嘛!所以我絕對不要用會上電視的方法死掉!我一定要遠離犯罪,一生清清白白地活下去啊~~~~」
  我在理智斷線、不停大喊的森面前蹲下。
  我把臉靠過去,她頓時噤聲,吃驚地睜大眼睛。
  「抱歉……妳可以叫我海蒂,我會奉陪的。」(註2:「阿爾卑斯山的少女」的主角。)
  「海、海蒂是女生的名字耶。」
  「那要叫我彼得還是塞巴斯汀都行,隨妳高興吧。」
  「這些又不是你的名字。」
  「那就叫我亮太吧,雖然這只是個普通的名字。」
  「就算我這樣叫你,你也完全不會害羞,這樣不公平啦~」
  「哪有啊,被喜歡的女生這樣叫當然會害羞,也很高興就是了。」
  「嗚……可、可是……可是……對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
  「……妳根本是現在才想到的吧?」
  「呃!」
  看來是被我說中了。她答不出話,有些迷惘又像是害怕地瞥著我。這脆弱的表情讓我激動了起來。
  如果她真的對我沒興趣,應該早就跑走了。但她用這麼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會不會是代表我多少有一點希望呢……
  我剛剛說的話,是不是讓森的心情開始動搖?
  不安和期待交織著上湧,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我一定比芥川更適合妳啦。妳老是只顧著關心別人,所以如果我當了妳的男朋友,就可以好好照顧妳。身邊還是有個人來照顧自己比較好吧?所以別再想芥川了,跟我在一起吧。」
  森還是一臉迷惘地看著我。
  「妳、妳快說些什麼啦……再這樣賣關子,我會緊張得胃穿孔!」
  我垂著頭、垮著肩膀哀求,森終於戰戰兢兢地開口。
  「那個……我啊……雖然只是單戀,可是喜歡芥川真的很愉快。可以跟大家興奮地談芥川的話題,或是在體育課和運動會上一起幫芥川加油,這些事……都很快樂。」
  唉,芥川還是比我好嗎?我還是沒希望嗎?
  「可、可是……當我以為你喜歡七瀨的時候,我光是看著你的臉就覺得好難過,還忍不住哭了……
  我怎樣都沒辦法把你趕出我的心裡,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的事。
  你跟七瀨走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我覺得好傷心。我還想過,如果你跟七瀨真的在一起,我大概會有些寂寞吧……」
  我猛然抬起頭,看到森像是要溶化在夕陽裡似的,變得滿臉通紅。
  胸中的鼓動像鐘聲一樣嘹亮地響起。
  森有點害羞地凝視著驚訝的我的眼睛,輕輕笑著說:「反町……我以後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嗎?」

    ◇  ◇  ◇

  要說後來的發展嘛,我們在教室裡還是跟以前一樣,叫對方「森」和「反町」。
  但是……
  「喂,紅樂樂。」
  「啊!笨蛋亮太!不要叫我的名字啦!」
  「不是都說好了,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就沒關係嗎?」
  「不要在路上叫啦。」
  「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
  「啊啊啊!住嘴,住嘴!」

  我會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叫她的名字。她又是害羞又是生氣,有時捶我的胸口,有時拉我的耳朵。

  附帶一提,還有一件事我後來才知道。那就是我前陣子第一次去她家裡玩的時候,在她的書櫃上看到海涅的詩集。
  「我也有這本書耶。」
  「咦,真的嗎?這本詩集是文藝社的天野學姊給我的。你知道吧?就是井上的社團學姊,綁著辮子的那個。她說著『我很推薦這本書,請妳讀讀看』就硬塞給我。雖然我有點嚇到,不過讀了以後卻很感動,反而迷上了。而且讀過這本詩集之後,再看到你悲傷的表情,好像覺得更難過……這是為什麼呢?」
  她把詩集抱在胸前,感觸良多地說著,然後看看我,害羞地嘿嘿笑。

  ──「文學少女」,真有妳的……

  我想起天野遠子學姊開朗的笑容和清澈的黑眼睛,忍不住這樣感嘆。
  對了,她之前是不是叫我寫報告給她當謝禮啊?
  不過,我想我只會在報告裡滿滿地寫著同一句話。
  那是比玫瑰、百合、鴿子、太陽都更美麗、更可愛,更幸福、更讓人興奮快樂的一句話,一個名字。

  「紅樂樂!」
  「不行啦~~~~」


  文學少女今天的點心~《羅莉塔》~

  「井上,你是不是蘿莉控啊?」
  在秋季的某一天,我剛把下一堂課要用的課本放在桌上,班上的森同學突然猶豫不決地問我。
  「森同學,妳在說什麼?」
  我愣在座位上,眼睛圓睜。
  「因為我聽到了小道消息。」
  「啊?」
  到底是誰?是誰亂放話說我是蘿莉控?
  「不是嗎?」
  她似乎很擔心,戰戰兢兢地問道。
  「當然不是啊!」
  「可是,井上,你喜歡小女孩吧?」
  「妳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問?」
  「就是……小道消息嘛……」
  「怎樣的小道消息?」
  「聽說井上表面上看起來很正經,其實是個蘿莉控,只對胸部扁平的小學女生有興趣,不只在房間裡貼小女孩的大頭貼,還會跟它說話……」
  這驚世駭俗的流言讓我聽得冷汗直流。
  什麼大頭貼啦、小學生啦、胸部扁平啦,為什麼好端端的會冒出這種謠言?
  說到小學生,那不是跟我妹妹同年齡嗎?我怎麼可能把那種幼小稚嫩的女孩當作戀愛對象啊?
  「那是騙人的!絕對沒有這回事!」
  「是、是這樣嗎……」
  森同學偷瞄我手邊的鉛筆盒,一邊陪著笑臉說:
  「可是,井上,因為你好像對女生完全沒興趣,所以我們才會忍不住擔心,想說你是不是有那種興趣……之前經常來教室找你的低年級女生也很像幼女嘛。如果井上是蘿莉控的話,怎麼努力都沒希望,所以我才會幫七瀨……」
  「幫琴吹同學做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
  森同學慌亂地抬起頭,猛搖著手,然後又瞄了鉛筆盒一眼。
  「井上,你真的不是蘿莉控吧?你會喜歡同年級的女生吧?如果你打算承認你是蘿莉控,可以早點悄悄地告訴我嗎?這樣我就可以婉轉地傳達,盡可能避免震撼。」
  「要傳達給誰啊?」
  「會因為你是蘿莉控而覺得頭痛的人。」
  「為什麼會頭痛?而且真的沒有這回事啊。」
  「嗯,我就姑且相信你吧。啊,我要去找七瀨了。拜拜,井上。」
  「啊,森同學……」
  森同學慌忙地跑向琴吹同學身邊。
  「我回來啦~七瀨。妳做完古文作業了嗎?借我看~」
  她笑容滿面地說著。
  琴吹同學好像發現我在看她,噘起嘴瞪著我。
  我連忙對她擠出笑容,結果琴吹同學立刻紅了臉,僵硬地把頭轉開。
  唉,她好像還是很討厭我。
  琴吹同學也聽說了我是蘿莉控的傳聞嗎?
  最近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冷淡,態度也變得更尷尬,都是因為這個理由嗎?
  說起來,琴吹同學在昨天的打掃時間也走到我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
  那時我試著問她
  「沒、沒什麼。」
  然後她就轉過身,快步走開。

  琴吹同學大概也把我當成蘿莉控了。
  我正覺得奇怪,又有其他同學走過來。
  「喂,井上,這個給你。」
  他突然拿一張印著卡通女孩畫像的彩色墊板給我,圍到我身邊的則是平時很少交談的動畫同好會的成員。
  「『皇家蠟筆小學』真讚耶!要說第一名果然還是如月檸檬美眉啊~」
  「就是啊~金髮雙馬尾好萌!」
  「傲嬌幼女也好萌!」
  「……啊?」
  什麼檸檬美眉的,是指這個穿迷你裙、綁著兩根馬尾、橫眉豎目的女孩嗎?
  她看起來頂多才國小一、二年級吧……
  而且蠟筆小學到底是什麼東西?
  「謝謝你,山本同學。可是為什麼要送墊板給我?」
  「當然是同志的信物。」
  「同、同志?」
  「如果你比較喜歡草莓美眉,我會再帶來。其他還有葡萄美眉、蘋果美眉和芒果美眉,你不用跟我客氣喔,井上同志。」
  「呃,這個……」
  莫名其妙的對話依然延續下去,女生們都一臉嫌惡地看著我們。
  「井上果然是……」
  「看來傳聞都是真的耶。」
  正當我覺得非常不悅的時候,芥川剛好叫了我。
  「井上,可以來一下嗎?」
  「嗯。啊,不好意思,芥川在叫我了。」
  我懷著得救的心情走向芥川時……
  「不用在意,井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
  他還一臉認真地鼓勵我。

  我到底是何時變成蘿莉控啊?
  我根本不想引人注目,只想低調地過完高中生活。
  我最近應該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難道是我在不知不覺間做了容易惹人誤會的行為嗎?
  我只記得我上禮拜跟參加攝影社的同學買了遠子學姊的泳裝照。那是在第一學期的游泳課偷拍到的照片。
  她那足以媲美小學生的扁平胸部如果再讓更多人看到實在太可憐了,而且我也覺得或許有一天能派上用場,所以把一套五張都買下來。
  攝影社的板垣同學明明斬釘截鐵地說過不會洩漏客戶身分……
  不過,無論遠子學姊的胸部再怎麼平坦,光是這樣就把我當作蘿莉控,那也太誇張了吧?

  我懷著憂鬱的心情直到放學時間。
  一去到文藝社,就看見遠子學姊屈膝坐在鐵管椅上看書。
  「你好,心葉。」
  她像平時一樣對我微笑,但那張笑臉顯得有些僵硬。
  「今天的第五堂課是體育課,所以肚子很快就餓了。快點~快幫我寫些什麼~」
  「好好好,題目呢?」
  我把一本五十張的稿紙和鉛筆盒放在表面斑駿的老舊木桌上。
  遠子學姊像小鳥一樣歪著頭思考。
  「嗯~對了,就來個符合秋天氣氛的『體重計』、『椎子』、『七葉樹』吧。限時五十分鐘,預備,開始!」
  椎子哪裡符合秋天氣氛……算了,今天幫她寫一篇久違的甜美故事吧。
  我打開銀色的鉛筆盒,拿起HB自動鉛筆,開始在稿紙上寫字。
  遠子學姊在這段期間一直坐在鐵管椅上,翻著放在腿上的書。
  她柔和的眼神掃過文字,然後撕下一小片書頁,再放進嘴裡沙沙咀嚼,一臉幸福地呑下。然後,她以澄澈的聲音開始說:「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羅莉塔》,吃起來就像戈爾根朱勒乾酪做的義大利燉飯呢。」
  我的手頓時一滑,差點弄掉自動鉛筆。
  她說羅莉塔?這時機也太巧合了吧?還是說,她根本是故意的……
  我偷偷朝遠子學姊瞥了一眼,看到她笑咪咪地把撕碎的書頁送入口中。那是一副無憂無慮的幸福表情。
  「作者納博科夫在一八九九年出生於俄羅斯聖彼得堡,父親是政治家,可說是貴族家世。但是在二月革命爆發以後,他們便舉家流亡到歐洲。
  納博科夫一開始是以俄文寫小說,一九四〇年赴美之後,才改以英文創作。
  他的代表作《羅莉塔》原本是以《海濱王國》(Kingdom by the Sea)這標題寫成的。但是他怎麼寫都不滿意,因此絕望地停筆,還想要燒掉原稿,是因為妻子阻止,才又一點一點地繼續寫下去。
  最後,他總算在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完成《羅莉塔》。
  不過後續發展還是不順利,他遲遲找不到願意出書的出版社,就這樣拖了一年以上。直到一九五五年九月,《羅莉塔》終於經由以發行色情小說聞名的巴黎奥林匹亞出版社出版,所以一開始也有人以為這部作品是色情小說。後來在英國小說家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的大力讚賞之下受到注目,到了一九五八年又在美國出版,這才成為暢銷書。」
  遠子學姊以纖細的手指撕碎書頁放進口中,瞇著眼睛品嚐,喉嚨發出可愛的咕嚕聲呑下,接著又生氣蓬勃地繼續說道。
  「嗯~藍黴起司的刺鼻味道和白酒的香味都好濃厚啊!不過溶化在口中的感覺好滑膩,還能嚐到牛奶的風味,這是雙重的味覺享受呢!
  這篇故事是中年男子杭伯‧杭伯特的自敘,他為這個故事訂的標題是『羅莉塔,或是一個白人鰥夫的自白』,文中詳細敘述他在成長階段中接觸過的女性,以及他遇到了真命天女羅莉塔的喜悅、痛苦和瘋狂。
  杭伯特出生在歐洲富裕的家庭,受過良好教養,他心中一直記掛著死去的初戀女孩的面容。
  由於這個緣故,他只對這種年紀的女孩感興趣。他還將九歲到十四歲,具有妖精般耀眼光芒和魔性的奇特少女稱為『小妖精』(nymphet),對她們迷戀不已。
  在這個男子面前,出現了一個寡婦和她的女兒──十二歲的桃樂莉‧海茲。
  他認定桃樂莉是最理想的小妖精,還暱稱她為『羅莉塔』或是『羅』,漸漸被她妖邪的魅力深深吸引。為了跟她在一起,他還跟這位寡婦再婚,成為羅莉塔的繼父。」

  遠子學姊吃《羅莉塔》應該只是巧合吧?
  她這些話應該不是故意講給我聽,只是跟平時一樣地發表評論吧?
  我雖然這麼想,越來越驚悚的劇情還是讓我直冒冷汗。
  「那位寡婦知道杭伯特真正的用意之後,激動地破口大罵,還打算離開,卻立刻被車撞死了。
  杭伯特對羅莉塔隱瞞這件事,只騙她說母親因為小病而進了醫院,便帶她出門旅行。然後,他終於跨過最後的界線!
  杭伯特一直說自己是會讓任何女性迷戀,俊美出眾的男性。像是『像凱爾特人那樣擁有原始的魅力,同時具有少年般的男性美』,或是『隱含憂鬱氣質的端麗美貌』之類,此外還有很多──他竭盡所能地自吹自擂。
  所以,他的魅力在一開始對羅莉塔還算管用。
  不過,稚嫩善變的現代女孩羅莉塔漸漸脫離了杭伯特的掌控,她把杭伯特耍得團團轉,讓他嚐盡嫉妒不安的痛苦滋味以後,便從他的身邊溜走。
  杭伯特花了三年時間在國內拚命尋找,好不容易才找到羅莉塔,但是她已經跟年輕男人結婚,甚至挺著大肚子。
  陷入瘋狂的杭伯特還去找當初害羅莉塔失蹤的男人,並把他殺死了!」
  遠子學姊一邊吃得唏哩呼嚕,一邊更加熱切地說下去。
  「作者納博科夫被譽為文字的魔術師,這個故事裡也隨處可見嶄新的比喻和獨特的文字遊戲。
  每個字都有特殊風味,好吃極了!讀得越多越能感到戈爾根朱勒乾酪的獨特香氣在口中擴散,煮到彈牙的米飯咀嚼起來的口感也會讓人無法自拔。
  讀到最後一頁之後,要再回頭從第一頁開始讀喔,這部作品最美味的地方就在這裡!不過,這可是第一次讀時不會注意到的呢。」
  遠子學姊突然「啪」一聲闔起書本,往我探出上身。
  怎、怎麼了?
  我吃驚地抬頭,發現她生氣似地皺著眉頭,表情非常認真地說:「這個故事乍看之下是在說中年男子杭伯特因羅莉塔而走向毀滅,但是我覺得,這應該是一位很普通的時下女孩羅莉塔不幸遇上擁有異常癖好的杭伯特,然後被他盯上,遭到設計落入他的魔掌,被束縛到幾乎窒息,因而漸漸走向毀滅的故事吧。」
  「呃……喔。」
  我還剩最後一個字沒寫,自動鉛筆停了下來,不明就裡地點頭,然後遠子學姊的身體更向前傾,還鼓起臉頰。
  「杭伯特在礙事的母親死掉以後,立刻把羅莉塔據為己有。
  但是,這種行為太自私了吧?
  就文學上來看是很美味,不過我實在不能苟同。如果真心喜歡,應該要考慮對方的心情才對啊!
  染指十二歲的少女會對她的精神和日後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他應該要冷靜一下,仔細想清楚才對!
  可是他在遇見羅莉塔的瞬間就冒出滿腦子的色情幻想,得到她之後,還打算等到羅莉塔長大、不再是小妖精後,再生個女兒好好疼愛,這實在太過分了!隨便哪個十二歲上下的女孩都可以嗎?這種情況根本稱不上是愛嘛!太淫穢了!這是錯誤的!被這個下半身失控的男人搞砸人生的羅莉塔實在太可憐!」
  「下……下半身……這個……」
  這是怎麼回事?她會這麼慷慨激昂地批評書中人物還真是稀奇。在我的印象裡,這還是第一次。
  遠子學姊對著迷惘的我果斷地說:
  「喜歡小女孩是個人癖好,這也是沒辦法的。不過,心葉,你絕對不能像杭伯特那樣放縱慾望喔!如果怎樣都抑制不了衝動,就先來找我這個文學少女商量吧!我會介紹能夠洗清邪念的柏拉圖式純愛小說給你!」
  「遠子學姊,妳從剛才就一直在胡說些什麼啊?難道連妳也以為我是蘿莉控嗎?」
  遠子學姊的眼神立刻開始慌亂地游移。
  「怎、怎麼會呢?我當然相信你。只是……稍微聽到一點點諸如此類的風聲而已……我當然否認了,我可沒說心葉或許會有這種傾向。真、真的喔!」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的眼睛不敢看我?
  她說了,她絕對這樣說了。
  畢竟她以前也跟琴吹同學一起說過我的壞話。
  我怒氣騰騰地在稿紙上寫完最後一行,然後丢給遠子學姊。
  「寫好了,請用吧。」
  遠子學姊大概以為她那麼說就足以討好我,因此露出開懷的笑容。
  「謝謝,我要開動了~」

  十分鐘後……
  遠子學姊這個叛徒把臉貼在椅背上啜泣。
  「太、太惡劣了……正在減肥的女孩每天站上體重計,為此患得患失,這部分明明像暖呼呼的栗子一樣可愛,但為什麼男朋友會埋伏在種了七葉樹的路上用椎子刺她啊~~~~栗子在嘴裡爆開啦~~~~這太刺激了,討厭~~~~」

  真是的,遠子學姊和班上同學都把我想成什麼人啦!
  我忿忿不平地回到家,舞花眼晴發亮,啪噠啪噠地跑了出來。
  「歡迎回家!哥哥~跟你說喔,我拍了新的大頭貼,也給哥哥一張,來!」
  我這小學一年級的妹妹最近迷上大頭貼。我看看那隻小手拿出來的貼紙,粉紅色和水藍色花朵的框框裡面是愉快笑著的舞花。
  咦?說到大頭貼……
  「我再幫哥哥貼到筆記本上吧!」
  「筆記本?妳貼在我的筆記本上?」
  「嗯!」
  舞花俏皮地點頭。
  「鉛筆盒也貼了喔。」
  「咦咦!」
  我慌張地打開書包,拿出數學筆記本,啪沙啪沙地迅速翻頁,結果看見到處都貼著舞花擺出姿勢拍下的大頭貼,上面還有粉紅色字體寫著「舞花美眉」!
  我突然想到,之前有人跟我說「作業借看一下」,所以我把筆記本借給幾個人看過……我又打開鉛筆盒,發現那裡也貼了一整排舞花的大頭貼,害我差點昏倒。
  謎底解開了。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
  還「美眉」咧!
  「嘿嘿,希望下次能跟哥哥一起拍大頭貼喔~」
  舞花天真無邪地笑著說。
  唉~女孩子就算年紀再小,也很難搞懂她們在想什麼。我忍不住同情起杭伯特。
  我該怎麼向班上同學解開誤會呢……
  我背著惡作劇的羅莉塔,悄悄地嘆了口氣。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18:13 编辑


  文學少女和急待親吻的詩人(拜倫)

  我最近交了女朋友。
  在十二月,第二學期已所剩不多的某個冬日放學後,我在走廊一角忐忑不安地等待時,有個軟綿綿的東西從後面撞上來。

  「回家吧~亮太。」

  這是我的女朋友。
  她的脖子上圍著粉橘色圍巾,張開嘴輕鬆地笑著。
  她這種大剌剌又開朗的個性非常可愛,明亮的眼睛很少蒙上陰影,經常閃著愉快的光輝。
  「喔,要走了嗎,森?」
  「嗯。」
  她老是鼓著臉頰聲明「不准叫我的名字」,所以我平時都叫她的姓氏「森」,森在教室裡也都叫我「反町」。
  我們是同班同學,大家都不知道我們偶爾會像這樣相約一起回家。
  我們並不覺得公開交往有什麼不好,只是覺得在人來人往的教室裡只有彼此知道,有時偷偷地以眼神示意、用手勢互打暗號,該怎麼說呢……就是挺刺激、挺有趣的啦。
  只有我們兩人在一起時,她會甜蜜地叫我「亮太」,這樣也很不錯。
  森比起在教室時多了好幾倍的女人味,這種起伏變化才是戀愛的重頭戲啊。
  我今天也品嚐著幸福的滋味,在晴朗的冬季天空底下和森並肩走著。森以開朗的表情仰望著我。
  「亮太,你在體育課打籃球時表現得很出色耶。」
  「喔,我投籃獲勝時妳也看到啦?」
  「嗯嗯,真是太帥了~下半場一開始時還運球過了好幾個人,好厲害喔~」
  「還好啦,我從國中就開始打籃球了嘛。」
  「可是真的很厲害耶!亮太是最搶眼的喔!最後的三分射籃讓我好興奮!」
  「哈哈……既然是打籃球,就要盡量攔球嘛。」
  我一時嘴快,不小心說了冷笑話。
  如果是一般女生應該會呆掉,但是森卻很開心地笑了。
  「亮太好搞笑喔~」
  她好像真的被逗樂,捧著肚子大笑。
  這笑話的水準低到連我自己都羞得耳根通紅,幾乎想咬舌自盡。會被這種低水準笑話逗樂的女生,包括森在內,全世界大概只有三個人吧。
  我就是喜歡森這種爽朗的地方。跟森聊天很愉快,而且都不用擔心沒有話題。
  當然,森的魅力不只是這樣。

  「紅樂樂。」

  我若無其事地叫她的名字,她就會突然大叫「不要啦」,變得滿臉通紅。
  還會砰砰磅磅地捶我的胸口,含淚氣得罵道:「討厭討厭,就說不准叫我的名字嘛!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大馬路上這樣叫我!亮太大笨蛋!」
  這樣子真是可愛得不得了,所以我又打著拍子不停喊著:
  「紅樂樂、紅樂樂、紅樂樂~」
  「住口,住口,快住口啦!」
  森紅樂樂這個名字似乎在她心中造成極大的創傷。
  「竟然幫女兒取這種名字,真是不敢相信!害我在國小時經常被人嘲笑!我弟弟的名字也很怪耶!」
  雖然她嘴上經常掛著對父母的抱怨,不過就我的立場來看,光是叫她的名字便能看到這麼可愛的反應,我簡直想要感謝她父母為她取了「紅樂樂」這個名字。
  「亮太大笨蛋!下次你再叫我的名字,我真的要跟你絕交喔!」
  「好啦好啦。」
  「啊!你的眼睛在笑!」
  森用食指戳戳我的眼睛下方。看到她板起臉孔,我又笑了。
  「我請妳吃披薩包子,原諒我吧。」
  「哇!真的嗎?謝謝!」
  可以立刻轉換心情露出笑容也是森的風格。
  「能在冬天開始跟你交往真是太棒了~」
  「嗯?因為我要請妳吃披薩包子嗎?」
  「不是啦!是因為很暖和嘛。」
  她勾起我的手臂,天真無邪地把身體貼上來。
  哇~這實在是可愛到無法抵擋啊!
  我在跟森交往之前,只要看到卿卿我我的情侶,就會默默罵著:「大白天在街上表演什麼啊!怕冷的話就在肚子上貼暖暖包啊!」不過,現在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容忍世間的一切。一有女朋友真是太美好了!

  但是,如果要說我有什麼不滿,那就是我們已經交往一個月,卻還沒辦法從「牽手」邁向下一侗階段……

  「嘿嘿,男生的手臂真的好硬。」
  森把臉貼在我的手臂上,開心地笑了。
  我感覺今天應該行得通。
  「喂,森。」
  「嗯?」
  森抬頭看著我。
  很好,就是這個時機!
  我把臉貼近森,不過……
  「啊,對了!現在有新產品壽喜燒包子耶!」
  森突然又把臉轉回前方,令我的脖子一歪。
  「我還是比較想吃壽喜燒包子!咦?亮太,你怎麼啦?脖子痛嗎?」
  「沒有……只是有點扭到。大概是體育課時太拚命,哈哈……」
  「真是的,像個老爺爺一樣。好了,走吧。壽喜燒包子會是怎樣的味道呢?好期待啊~」
  雀躍不已的森拉著我走向便利商店。

    ◇  ◇  ◇

  唉,我什麼時候才親得到她呢……
  隔天,我正在教室裡嘆息,攝影社的板垣悄悄地靠過來。
  「反町,我有好東西喔,怎樣啊?」
  他小聲說著,在桌底下拿出幾張照片。
  喔!泳裝照耶!
  為什麼冬天會有泳裝照?也就是說,這是夏天游泳課時偷拍的囉?真虧他拍得到這麼養眼的照片。這張照片可以清楚看到胸前的乳溝,那張縮著身體害羞地調好滑落的泳裝肩帶的照片也挺不賴……
  「喂,怎麼五張都是琴吹七瀨啊?」
  森的照片連一張都沒有。想叫我買的話,就拿森的照片來啊!
  「你不是喜歡琴吹嗎?」
  「才不是咧!」
  現在還有人這麼想啊?
  「哎呀,你再裝也沒用啦,最近你明明經常對著琴吹眨眼,還伸手跟她打暗號。雖然她完全沒把你放在眼裡,看得我都想笑……不,我都想哭了。」
  哇啊啊啊啊啊!不愧是偷拍狂,觀察得真仔細,實在不能小看他。
  不過你搞錯對象了吧?我是在跟森打暗號,只不過因為琴吹和森是好朋友,所以她總是在森的身邊。
  你這傢伙既然這麼會觀察別人,為什麼沒有發現森回了我超可愛的喑號啊?
  的確啦,琴吹漂亮又傲嬌,是班上男生的偶像,不過你也稍微注意一下森嘛!給我看清楚一點!森可不是琴吹的背影啊!
  板垣不管我一副難以釋懷的模樣,親密地把手搭在我肩上,露出猥瑣的表情說:「這些照片是夏天才有的限量發行夢幻系列喔,我可是為了你才特地加洗的。我就特別優待吧,一張賣你五百圓。」
  「那五張不就兩千五百圓?你坑人啊!而且我真的對琴吹沒興趣,所以不用了。」
  「你老實一點嘛,反町~」
  「我才想叫你別一臉猥褻地靠過來咧,被男生這樣貼著我又不會高興!」
  我把臉轉開,板垣回答「這樣啊」,然後故意喃喃說著:「也就是說你不希罕我誠摯的友情囉?既然你不買,我只好賣給越野和一瀨,無所謂啦。」
  越野?一瀨?
  不,這樣才危險吧!那些傢伙可是糟糕至極的色胚耶!如果把這些照片賣給他們,他們一定會用的!一定會用到回本!
  琴吹是森的朋友。雖然她態度不好,說話的語氣也很冷淡,但她的內在卻是出人意料的善良。就算只是照片,我也不能默默看著女朋友的朋友成為那些發情公猴的點心……
  「喂,越野、一瀨!」
  「等、等一下!」
  我抓住板垣的肩膀。他回過頭來,掛起滿面笑容。
  「感謝惠顧~」

  結果我真的買了……琴吹七瀨的限量學校泳裝照一套五張。
  這東西該怎麼處理啊?
  啊啊,不過琴吹的身材果真不賴。
  胸部夠大,腰也夠細,腳也挺長的,大腿的曲線又……我在看個什麼勁啊!
  我的女朋友是森啦!對了,森穿起學校泳裝也是不容忽視的啊!她的手臂和大腿有適度的脂肪,看起來既柔軟又健美,皮膚也很光滑細嫩,還會彈起水滴咧,胸部也算是有料。我在游泳課時偷偷注意過,所以很清楚。
  真是的,板垣和班上男生都不明白森的魅力。
  夏天我一定要跟森去海邊!好期待啊!
  森會穿怎樣的泳裝呢?到時一定能親個過癮吧。
  我把物理老師的聲音當作背景音樂,開始幻想自己在純白的沙灘上追逐穿著泳裝的森。

    ◇  ◇  ◇

  「對了,我週日要跟繪里她們去買衣服。亮太喜歡怎樣的呢?」
  「比基尼,下面是迷你裙的那種。」
  「啊?」
  森握著自動鉛筆呆住了。
  糟糕!放學後我帶森來我家寫作業,但一不小心又在腦中幻想起來。
  「呃,那個,現在是在說泳裝吧?」
  我慌張地說著,森噗嗤一笑。
  「真是的,說什麼泳裝,現在才十二月耶,太心急了吧。」
  「是、是這樣嗎?啊哈哈……」
  「到了夏天我自然會穿給你看啦。」
  「我不要洋裝那種的喔。」
  「為什麼?洋裝那種不是很可愛嗎?」
  「才不要,泳裝一定得是比基尼啊。」
  「那麼,呃……我會努力減肥的。」
  「不需要啦,紅樂樂現在這樣剛好。」
  「真、真的嗎?啊!你剛剛又叫我的名字!」
  她立刻紅著臉大叫。
  「笨蛋笨蛋,不要叫我的名字啦!」
  「這是男朋友的特權。」
  「可是……很害羞嘛……」
  「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妳也都叫我亮太啊。」
  「可是你的名字很普通,也很好聽嘛。我喜歡亮太這個名字。」
  「我也覺得紅樂樂這個名字很可愛,我很喜歡。」
  「討、討厭,亮太真是的!」
  森的臉越來越紅了。
  喔喔,這氣氛挺不錯的嘛。雖然先前失敗過好幾次,不過今天一定沒問題!
  我若無其事地探出上身,把臉貼近森。森沒有注意到,還只顧著害羞。
  她的嘴唇跟臉頰一樣健康飽滿。
  好像聞得到洗髮精的芳香。
  很好很好,非常順利。
  只差一點。
  只差三公分。

  然後……

  「討厭啦!就說不可以叫名字嘛!」
  森突然猛搖腦袋,害我撲了個空,趴到桌上。
  我的手肘撞上桌子,發出「砰咚、喀噹」的巨響。
  「亮太?你沒事吧?」
  「……只是手滑了一下。」
  「因為你剛剛叫我的名字,所以遭天譴了。」
  她不高興地鼓著臉頰說。
  可惡,我才不認輸!我重振精神嘟起嘴唇,正要貼上她的嘴唇時:
  「哇!你的頭上有髮旋耶!」
  森用雙手按住我的頭。
  「髮旋這種東西誰都有吧!」
  「呃,可是很可愛嘛~」
  森像是在搔小狗的下巴一樣,用手指撫弄我的髮旋。
  可惡!既然如此就正面進攻吧!我今天一定要親到!絕對要親到!
  我抓住森的手。
  「!」
  我再也不管氣氛啦!
  「亮、亮太……」
  「森。」
  我朝驚訝的森慢慢靠近……
  「討厭!你又叫我的名字!」
  她一巴掌打在我的頭上,我的脖子往旁邊扭去。
  「喂~~~~我又沒有叫妳紅樂樂!我剛才叫的是森啊!」
  「你叫了啦!你現在就叫了!」
  「妳分明是故意的吧?」
  「呃,你、你說什麼……」
  森開始轉移視線。
  「因為我想親妳,所以妳故意閃躲吧?」
  「呃,你、你想親我?」
  看她眼睛眨個不停的樣子,擺明是在裝傻。
  「別、再、裝、了!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妳之前也都是故意的吧?」
  「呃,亮太,那個……」
  「紅樂樂,妳不想讓我親嗎?」
  「啊~~~~不要叫我的名字啦!」
  「紅樂樂,妳根本不喜歡我吧?我還以為紅樂樂是我的女朋友,我是紅樂樂的男朋友,可是妳其實不這麼想吧?紅樂樂,妳說啊!森紅樂樂!」
  「討厭討厭討厭!不要一直叫個不停啦!」
  森連塞著耳朵的手指都羞得發紅,渾身顫抖地蹲下去。
  她用雙手塞住耳朵,一邊「可是、可是……」地小聲說著。
  「……不要欺負我啦,我當然把你當作男朋友啊,可是、可是……」
  森說得支支吾吾,我全身都提起戒備。
  難道她接下來要說,她還是比較喜歡芥川嗎?糟糕!怎麼辦?
  森含淚仰望著我。
  「初吻要在黃昏的海邊才行啦。」
  「啊?」
  她看著呆住的我,又左右甩著頭說:「這是我從小學時代就有的夢想。初吻的背景是波浪拍打的夏天海岸,巨大的夕陽一半沉到地平線下,南方之星的『盛夏的果實』輕柔地傳來,還有海豚在游泳……」
  海?夕陽?這些都還說得過去,南方之星的「盛夏的果實」也算可以接受。
  不過……
  「海豚是怎麼回事?說什麼海豚啊!東京附近的海邊哪會有海豚悠閒地游泳啊!」
  「這是我的夢想啊~~~~有什麼關係嘛~~~~」
  「這麼說的話,在我們去有海豚出沒的海邊之前,就一直不能親妳嗎?在海豚游過來之前要一直站在海邊嗎?一定要等海豚出現嗎?妳說啊!」
  「這、這個……這我也知道啦。我每次去海邊時也都只看得到水母……就算我退讓一百步……不,退讓一千步……可以用TUBE或決明子代替南方之星,可是夏天黃昏的海邊這一點我絕不妥協!」
  糟糕,我們搞錯交往時機了。
  早知道就在暑假前告白,這樣立刻能去海邊。現在離海灘開放還有半年,我才不要一直忍下去咧!
  「森,妳冷靜一點。」
  我按著森的雙肩,很有男子氣概地凝視著她。
  「我從幼稚園時代開始,就決定要在冬天積雪的埃佛勒斯峰上,用初升的朝陽當背景獻出初吻。」
  「騙人!一定是騙人的!」
  「不,這是真的。我小時候在放映教室看到『火線大逃亡』和『植村直己物語』時非常感動,所以訂下這個誓言。不過為了妳,我現在也決定要捨棄夢想。」
  「因為那又不是你的夢想!」
  「的確,這裡不是喜馬拉雅山或埃佛勒斯峰,不過!只要妳在我身邊,到處都可以是埃佛勒斯峰!妳也閉上眼睛吧,想像這裡是夏天的海邊,夕陽沉到水平線,海豚像是在祝福我們似地噗噗跳著。妳靜下心聽聽看,難道妳沒有聽見南方之星的『盛夏的果實』嗎?」
  「唔……」
  森不甘願地閉起眼睛。這時,有個高喊「烤地瓜~」的聲音從窗外飄過去。
  「這裡就不是海邊嘛!這才不是南方之星!」
  森用雙手推開我。
  「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啦!森!」
  森急忙收起桌上的課本和筆記本。這時,我的課本啪沙一聲掉在地上。
  「!」
  森瞪大眼睛,我也「呃」地叫了一聲。
  我向板垣買來的琴吹照片散落一地。
  我都忘記自己把這些東西夾在英文課本裡了!
  森撿起照片,神情嚴肅地一張張翻看。
  房間裡充斥著寂靜。
  「森……這些是……」
  「……全都是七瀨呢。」
  她喃喃地說。
  「這這這這這這是因為板垣強迫推銷,我才勉強買下來的──不、不是啦!是別人拜託我,我才幫忙買的!絕對不是自己要用……」
  「我明白了。」
  「是嗎?妳能理解嗎?」
  「亮太果然還是喜歡七瀨。」
  「啊?」
  森的眼中漸漸盈滿淚水。
  「我只是七瀨的替代品吧!」
  「喂!哪有這回事啊!」
  「亮太大笨蛋!」
  森把照片砸在我的臉上,抓起書包和外套跑出去。
  混帳!她怎麼會以為我「果然還是」喜歡七瀨!

    ◇  ◇  ◇

  隔天,我一到教室就看見森和女生們開心地聊天。
  看到那一如往常的笑容和語氣,讓我覺得鬆了口氣。
  她好像已經不在意昨天的事。
  不過她一看到我,表情立刻扭曲,眉梢下垂,好像立刻就要哭出來。
  「哎,小森,妳怎麼了?」
  「嗚……我突然想起『龍龍與忠狗』的結局啦。」
  「怎麼會突然想到那個啊?」
  女孩們都有些吃驚。
  我聽著她們的對話,心中刺痛不已。
  可是,我……我才沒做過什麼應該有罪惡感的事咧!琴吹的事情是森自己要誤會的,又不是我……
  「喂,反町!昨天的那個用過了嗎?」
  板垣大聲地喊著。
  「你這笨蛋……」
  我正想叫他閉嘴,就看到森掉下眼淚。
  「小、小森!」
  「阿忠好可憐喔~~~~」
  「……妳也太容易感動了吧,小森。」
  「我了解,動物的故事真的很催淚呢。」
  我悄悄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後來的情況也一樣,只要我跟森對上視線或是朝她走近,她就立刻飆淚,害我只能僵在原地,根本沒辦法找她說話。
  森這傢伙,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是想要找人代替琴吹才跟她交往吧……
  森是個很容易會錯意的冒失鬼,她會立刻把想像當真的個性實在太可怕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定她會笑著對我說:「反町,這段日子謝謝你,不過你還是跟喜歡的人交往比較好吧。」
  慘了!我越來越擔心。照森的個性來看,說不定她真的會這樣說。
  我只要待在教室裡便會被板垣揶揄,還得看著森的哭臉,所以我在午休時間跑到中庭的草地抱頭蹲著。

  「哈啾!」

  我聽見一個小小的噴嚏聲。
  本來以為在這寒冬之中不會有人瘋到專程跑來中庭吃飯,可是卻有個綁著長辮子的女學生坐在大樹下,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文藝社在那邊放了一個寫著「幫您成就愛情」的奇怪信箱,我以前也曾因為自暴自棄,把自己無法向森表達心意的懊惱心情寫在紙上投入信箱。
  正在看信箱的人就是文藝社的社長,她自稱是「文學少女」。
  「哎呀,反町同學。」
  天野遠子學姊把一張摺起的稿紙珍惜地貼在扁平的胸前,溫和地微笑。

    ◇  ◇  ◇

  「喔喔,原來你被森同學誤會啦。」
  她把手肘靠在老舊木桌上,傾出纖細的身體,說著「嗯嗯」點頭附和。
  真是的,我這是在幹什麼?
  竟然跟一個沒多熟的學姊婆婆媽媽地扯些戀愛煩惱,實在丟臉到極點。
  不過這房間裡的書還真多耶。那些舊書光是書櫃還放不下,連地上也堆得滿滿的,隨便亂碰的話好像會整個垮下來。
  「原來如此。反町同學,我都明白了。」
  天野學姊突然一臉認真地站起來。
  「你現在需要的是拜倫!」
  「拜、拜輪?」
  我坐在椅了上睜大眼睛往後仰,一邊問道。
  那是類似郵輪的東四嗎?
  「喬治‧戈登‧拜倫(George Gordon Byron)是生於一七八八年一月二十二日的英國詩人。他生長在擁有悠久歷史和傳說的古老貴族家庭,據說他的性格從孩提時代就很高傲,自我意識很強。
  他進入劍橋大學以後也一直誠實面對自己的慾望,過得很放蕩,而且到處借錢,很少乖乖去上課。
  後來他決心當個詩人,還沒畢業就出版第一本詩集,大學畢業以後還隨興所致地暢遊西班牙、地中海、阿爾巴尼亞、希臘、土耳其等地。拜倫結束長達兩年的旅程回到英國以後,因為長篇敘事詩《恰爾德哈羅德遊記》(Chile Harold’s Pilgrimage)大受歡迎而成為時代的寵兒!他自己對此的描述是『某天醒來就出名了』。」
  我一頭霧水地想著這傢伙跟我有什麼關係,但又找不到插嘴的時機,只好一直聽著。
  「文學少女」跟上次大談海涅的時候一樣,口若懸河地繼續說著。
  「不過呢,站在榮耀頂點的拜倫卻因為感情糾紛和失敗的婚姻導致評價一落千丈,在社會上受到嚴重排斥。因此他離開英國,再次踏上遊歷各地的旅程。
  他在瑞士、義大利旅行的途中,不斷寫下傑出的作品,最後為了支持希臘獨立運動而組織軍隊,還親自擔任指揮官前往當地喔!後來他在當地得了熱病而死。
  拜倫的人生就像一首長詩啊。」
  天野學姊的手裡不知何時拿著一本詩集,她一邊翻書一邊陶醉地說。
  「沒錯!拜倫的詩就像鮮紅的龍蝦!豪邁地縱向剖開背上的甲殼,從裡面挖出純白蝦肉塞滿整張嘴。彈性十足的口感配上紅酒和香草的香氣,一咬就有壯闊的海潮味道沛然湧出,真是難以言喻的高雅滋味啊!
  你看,這首詩真的很美妙呢!」
  我又沒吃過龍蝦那種高檔貨!跟炸蝦哪裡不一樣?我在心中默默吐嘈,天野學姊卻啪啦啪啦翻著詩集,開始讀起拜倫的詩。

  「『恕我夢見妳愛我,
  在夢裡沒有妳的怒意,
  妳的愛只存在虛幻夢境,
  醒來之後徒留悲泣。

  莫斐斯啊,封閉我的感官吧,(註3:Morpheus,希臘神話的夢神)
  賜予我仁慈的倦意吧,
  如果今晚的夢亦如昨日,
  我將狂喜如同置身天堂。』」

  咦?咦?咦?素我?素我是什麼人啊?默飛絲又是哪位?卷益是說開卷有益嗎?
  天野學姊眼睛閃閃發亮,貼近了皺著臉、歪著頭的我。
  「怎樣?聽得入迷吧?」
  「呃……」
  根本像是在念經,我完全聽不懂啊!
  「這就像把龍蝦頭部的蝦膏抹在潔白的蝦肉上,是帶點苦味的成熟滋味呢!拜倫的詩帶有這種諷刺和悲哀,女孩一定抵擋不了!」
  「可是,我又不喜歡蟹膏那種東西。」
  「總而言之,女生都很喜歡拜倫喔!」
  「這是誰統計出來的啊?」
  「我這『文學少女』說的,鐵定錯不了啦。」
  看到天野學姊挺胸嘿嘿笑著,我毫無心情吐嘈,陷入茫然之中,然後她笑容滿面地把書塞給我。
  「反町同學,這侗給你,請仔細讀過當作參考吧。拜倫雖然像個浪子,但是你可靠的前輩喔。認真聽一聽前輩的忠告吧,加油喔。」
  現在已經沒人在用浪子這個詞吧?話說回來,我才不要這種到處把妹、搞出一堆麻煩的前輩咧!
  雖然我想把這本寫著「拜倫詩集」的薄書還給天野學姊,但是第五堂課的上課鈴聲已經響起,她匆匆揮手,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
  這個文學少女還是老樣子,老是不聽人家說話……

    ◇  ◇  ◇

  「哇~還是看不懂啦!」
  當天晚上,我讀了拜倫的詩集,讀到抱頭大喊。
  雖然天野學姊說拜倫的詩彈性十足、有壯闊的海潮味、蝦膏很苦、諷刺和悲哀什麼的,可是,我只覺得這是一個我行我素的臭屁男人在自我陶醉地碎碎念啊。
  是說這傢伙還真惹人厭。

  『煩惱消散,戀情逝去,
  皆因人類善變的缺陷,
  該呻吟時,我們卻錯亂地微笑。』

  你好煩啊,拜倫!
  女生真的會喜歡拜倫嗎?這種麻煩的傢伙到底哪裡好?他不就是因為跟女人鬧出麻煩,才會在英國待不下去嗎?拜倫這傢伙根本不行嘛!
  我看到一半就開始隨便翻頁,不過翻到書末的介紹時,手指卻突然停住。
  那裡印著拜倫的肖像。
  「呃,這、這傢伙……」
  我看得目不轉睛,忍不住大喊出聲。
  「真是個大帥哥!」
  俐落的短髮、端正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冷靜的雙眼、優雅的嘴唇;簡直像個模特兒的俊男稍微側著臉。與其把這像伙比喻成炸蝦,的確不如說是龍蝦。他的男性費洛蒙像紅酒一樣會散發出香味。
  對,我懂了!女生會喜歡拜倫就是因為這樣啊!
  腦袋簡單的女人看到這張臉,一定會痴迷地喊著「拜倫先生~」吧。
  同樣一句話,從醜男的嘴裡說出來和從帥哥的嘴裡說出來就是完全不一樣。
  如果有這種高貴的長相,就算隨便讀個麻婆豆腐的食譜,女人也會聽得心花朵朵開吧。再加上他是貴族出身,而且是劍橋大學畢業,是個家世好、學歷也好的帥哥嘛,嘖嘖!
  看著他的肖像,我突然覺得很火大。
  說什麼拜倫是我的前輩啊!這種貴族帥哥怎麼可能了解我這種平民的心情!
  真是不爽,超~~~~不爽。
  拜倫!我才不想聽你的教訓咧!
  平民哪會吃龍蝦,當然是吃炸蝦啊!

    ◇  ◇  ◇

  隔天,我依然抱著對拜倫的敵意去到學校。
  雖然我本來想在拜倫的肖像上用麥克筆畫些鼻毛或螺旋之類的醜化塗鴉,但又覺得太幼稚,所以便放棄。
  我才不需要拜倫幫忙咧。
  我又不是小學生,我靠自己就能跟森重修舊好。
  雖然我昨天害怕看到森的眼淚而逃走,但是今天一定要平靜地找她說話,然後約她在回家的路上去哪走走。
  只要請森吃她最愛的栗子紅豆湯,再解釋那些照片真的沒什麼,一定能讓她開心起來。
  沒錯,事情很簡單,根本輪不到拜倫出場。
  我到教室後看看森的座位,但森不在那裡。
  咦?這種時候她應該已經到校了啊……
  我在教室裡四處張望,突然驚訝地停止呼吸。
  森跟出乎我意料的人在一起。
  是文藝社的井上,那個不起眼的乖乖牌。
  森把雙手按在井上的桌上,認真地看著他,小聲說話。
  井上坐在位置上,面紅耳赤地看著森。
  怎、怎麼回事?森那個認真的表情是怎麼回事?而且井上幹嘛臉紅?
  突然間,森拉起嘴角,露出微笑。
  「!」
  她看起來很開心,而且還害羞地臉紅,我看得全身都僵住了。
  森好像在說「要保密喔」,把食指貼在嘴唇上,不好意思地笑著,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以後還高興地繼續笑著。
  井上也害羞地低著頭,這時他悄悄看了森的方向一眼,又面紅耳赤地低下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剛才說了什麼?為什麼井上會害羞成這樣?
  啊!森這傢伙該不會是打算跟我分手,就去向井上告白,而且開始交往?
  可是,為什麼會是井上?
  森有興趣的應該是芥川啊,井上跟芥川完全是不同類型耶。
  雖然他們都很低調,一副優等生的樣子,要說像的確是有點像,不過森喜歡的應該是更強悍、更成熟的男生。井上明明是很軟弱,很需要別人照顧的類型啊。
  啊,可是森的個性是很愛照顧別人,可能會忍不住想照顧井上這種柔弱的男生吧。而且仔細觀察,井上也有一張應該會受女生歡迎的秀氣臉蛋。
  不,冷靜點,森和井上絕對不可能交往。不管再怎麼說,這種轉變也太離譜。
  森從我家跑出去是短短兩天前的事,要說她在這段期間已經跟井上發展出什麼,怎麼想都不可能。
  唔~~~~可是要這樣說的話,我剛才看到的又是怎麼回事?
  一旦開始懷疑,就像掉到無底深淵一樣,會無法自拔地不停亂猜。
  開始上課以後,我滿腦子還是在想森開心的笑臉,還有井上害羞的表情。
  更慘的是,我昨天讀的拜倫詩句像詛咒一樣不斷冒出。

  『一旦陷入悲傷的戀情,
  全世界都被傷痛、苦悶和猜疑掩蓋,
  我的心將因無盡的悲嘆而碎裂,
  無論白天夜晚都只有黑暗流竄。』

  哇啊~~~~~~這是什麼鬼東西啊!
  我只是隨便看過去,怎麼會連這種小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唉,我寂寞的、寂寞的、寂寞的枕頭啊,
  我的情人在何處?我的情人在何處?
  出現在這寂寥夢中的是那人的船嗎?
  遠遠地,在波濤中孤單飄搖。』

  住口啊~~~~~~拜倫!我的腦袋要爆炸,胃要抽筋啦!

  『一切都結束了──我夢見如此,
  未來不再閃爍著希望的光輝,
  幸福的日子已經離我而去。』

  你有完沒完啊~~~~

  『女人是美麗嬌媚的騙子,
  男人立刻就會信以為真。』

  哇~~~~你太多嘴啦!

  『無語垂淚,
  兩人離別之時。』

  我們又還沒分手!

  不管我再怎麼吐嘈,拜倫這傢伙還是死賴在我的腦海裡吟詩。
  拜倫,你為這麼要這樣對我?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拜倫雖然像個浪子,但是你可靠的前輩喔。認真聽一聽前輩的忠告吧。

  那個「文學少女」溫呑的聲音非常溫柔地響起。
  可靠的前輩啊……
  但是現在這種狀況,與其說是忠告,我覺得更像騷擾……

  『妳的唇留下了香吻,心愛的女孩,
  我因迫不及待而心胸震盪,
  等到好日子到來,
  我會將這份贈禮完好如初地歸還給妳。』

  是說我們根本沒有親過啊!我的嘴唇才沒留下什麼吻!
  一想到這裡,立刻有股熱氣從我的腹部直往上衝,好像撞上腦袋裡的什麼東西。
  對了!我都還沒親過她耶!
  啊!混帳!
  我懂了,我都懂了!前輩!
  我應該效法你的厚臉皮,當一個死纏爛打的男人!
  你就拉上嘴巴的拉鍊,好好看著我這個後輩吧!

    ◇  ◇  ◇

  「喂,森。」
  「什、什麼事啊,反町?」
  「我有話跟妳說,放學後在游泳池等我。」
  「呃,游泳池?等一下……」

  我在打掃時間對她這樣說,三十分鐘以後,我們在寒冬的游泳池畔看著對方。
  「反町,為什麼約在游泳池啊?」
  制服外還穿著外套、圍著圍巾的森冷得縮起身體。
  「還有,你為什麼不穿外套?」
  「這是為了表現我的決心。」
  在呼嘯吹過的風聲中,我一臉認真地說。
  不過,坦白說真的很冷。寒風刺著皮膚,一不注意牙齒就會打顫。糟糕,在流出鼻水之前快點把話說完吧!
  是說森這傢伙剛剛竟然叫我「反町」?可惡……胸口好痛。
  「你……你說有話跟我說,是什麼事?是不是……要跟我分手?」
  森很害怕地瞄著我。
  混帳,胸口又痛起來。
  森勉強笑了一下。
  「既然你另有喜歡的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好意思,我一直沒發現。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嘛。」
  啊啊……果然還是講到這裡。森,妳這傢伙真是的。
  那雙凝視著我的眼睛盈滿淚水,好像就要哭泣,看得我的胸口痛極了。
  我覺得自己也快哭了。
  「不是,我不是來提分手的,我是要說泳裝的事。」
  「啊?」森睜大了眼睛。「泳裝?」
  大概是太過震撼,她整個人都呆掉。
  「是啊,我最近才發現,自己非常喜歡泳裝,買過的寫真集也全都是泳裝美女。我會喜歡夏天,也是因為看得到泳裝。比起韻律服、女僕裝或是兔女郎裝,我最愛的還是泳裝。」
  森好像非常驚慌。
  「所、所以你才會蒐集七瀨的泳裝照嗎?」
  「不是這樣啦!」
  我大叫。
  「我的確很喜歡泳裝,但也不是誰穿都可以,只有紅樂樂的泳裝才行!」
  「呀!別叫名字……可、可是你買過幾十本寫真集啊。」
  「只有三本而已啦,而且跟紅樂樂交往之後一次都沒翻開過。我想看的只有紅樂樂的泳裝啊!」
  「太、太奸詐了,不要叫我的名字啦!」
  我對面紅耳赤、膝蓋顫抖的森繼續說:「游泳課的時候,我也從來沒看過琴吹,我一直在看紅樂樂的泳裝。」
  「你不是看我,而是看我的泳裝?」
  「不是啦,我看的是穿著泳裝的紅樂樂,我是這樣深信的。我喜歡的是森紅樂樂。」
  「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啦!也不要深信這種事!」
  「因為看到泳裝而發現自己的心情有什麼不對?這裡是我發現自己喜歡紅樂樂的紀念場所!我從那時就一直在想,如果能跟穿泳裝的紅樂樂約會,那該有多好啊!」
  森說不出話了。
  啊啊……我真的豁出去了。跟拜倫的詩比起來,這點程度還算不了什麼。前輩,我要當個死纏爛打的男人,我要變得更不要臉!
  「我之前也說過,我不愛洋裝式,喜歡的是比基尼,下面一定要配迷你裙。紅樂樂的夢想是在黃昏的海邊配著南方之星和海豚獻出初吻,而我的夢想則是跟穿著泳裝的紅樂樂在一起!我等不到夏天了!不管是春天、秋天或是冬天,我都想看紅樂樂的泳裝!所以……」
  我盯著屛息的森的眼睛,直直伸出右手,果斷地說:

  「跟我一起去夏威夷水上樂園吧!」

  從東京搭兩小時電車才會到達的夏威夷水上樂園,是一座被球形頂蓋和椰子樹包圍的巨大游泳池,聽說全年都維持著二十八度的水溫。
  那裡可說是四季如夏!日本的夏威夷!草裙舞和阿囉哈!
  如果去那裡,全年都能看到穿泳裝的森。
  就像隨興跨海旅行的拜倫一樣,我們也要乘船前往新世界。
  那裡一定會有脖子掛著木槿花項圏的夏威夷舞孃熱烈歡迎我們的到來。
  我的興致達到最高點,腦袋裡甚至播放起夏威夷舞蹈的旋律。
  但回過神來,才發現森用看著未知物體的眼神看我。
  咦……難道她嚇到了嗎?
  聽到「攔球」這種史上最爛冷笑話都會笑翻的森,此時卻臉色僵硬地往後縮。
  我突然驚覺過來,耳根一下子變得火燙。
  哇,丟死人了!
  我承受不住森那種像是憐憫或同情的難堪視線,所以縮了手,轉身跑走。
  因為動作太過用力,我的腳踝喀啦一聲扭到,身體一傾,腳步從游泳池畔踏空。
  「啊!亮太!」
  潑嗤的聲音傳出,池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下一瞬間,我在嚴冬的游泳池裡大聲慘叫。
  哇~~~~~~冷死人啦~~~~

    ◇  ◇  ◇

  我再也不要去學校了。真想像隻鮟鱇魚一樣,潛在棉被裡過完這輩子。
  週六的下午,我不停吸鼻涕,連打著噴嚏,躺在床上呻吟。
  在咋天那件事發生以後,我是怎麼爬出游泳池、怎麼回到家裡的,我完全不願意去回想。
  我滴滴答答地淌著水滴,渾身發抖,正想逃走的時候,卻被森一把揪住。
  「不行啦,就這樣回去的話,說不定有人誤會你在學校受欺負而報警,你也會感冒的。先換上體育服嘛,好不好?」
  她拚命地懇求。
  後來我一直喃喃念著拜倫的詩句,像是「一切都結束了」或是「莫斐斯啊」之類的,一邊抖個不停。
  森大概嚇壞了吧?她一定不想再跟這種愚蠢的男生交往。
  特地把她叫到游泳池邊,滿口說著泳裝泳裝,最後還來個跳水演出,結果得了感冒。就算再笨也得有個限度啊,我真是貨真價實的大笨蛋。
  我胡亂抓起棉被蓋住自己,這時突然聽到門鈴聲。
  爸媽跟老妹都出門了。
  我放著不管,門鈴卻繼續響。算了,當作沒聽見吧。
  結果,玄關門外傳來「不好意思」的聲音。
  是森!
  我慌張地掀開毛毯和棉被,衝到玄關前。一打開門,我就劇烈地咳到蹲下。
  「哇!亮太!」
  穿著便服裙子和短外套、圍著圍巾的森,吃驚地按住我的肩膀。
  「你、你沒事吧?振作一點啊!」
  「咳咳……我、我只是跑得太急,有點喘不過氣。」
  「亮太,你的身體熱得像煮開的茶壺耶,好像都快要冒煙了!一定要安靜休息才行。你家的人呢?」
  「大、大家都出去了。」
  「這樣啊,那我來照顧你,先躺回床上吧。」
  森用雙手扶著我,微微一笑。

  「來,這是蘋果泥喔~」
  森拿著銀色的湯匙溫柔地餵我吃東西。
  「你應該吃得下這個吧?」
  「呃,嗯。」
  「我還加了蜂蜜和檸檬,很有營養喔。慢慢吃吧。」
  「那個……」
  我躺在床上接受她無微不至的照料,一邊疑惑地開口。
  「妳昨天一定嚇到了吧?」
  「嗯,是啊。」
  森苦笑著說。
  「妳一定覺得我是個笨蛋吧?」
  「嗯。」
  她回答得這麼乾脆,讓我大受打擊。
  「你說著泳裝怎樣怎樣的時候,看起來真像個大笨蛋。」
  打擊更大了。
  「你正經八百地說要去夏威夷水上樂園的時候,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吃錯藥。」
  打擊繼續加重。
  「後來你掉到游泳池裡,我覺得你簡直無可救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體溫好像突然上升—度,心臟也痛得快要裂開。乾脆殺死我,給我個痛快吧!
  「可是啊,我回家以後,還一直想起游泳池邊的事。」
  不、不要再想啦,快點給我忘掉……
  「雖然你又笨又出糗,但是,我一想到你是為了我才做出那麼丟臉的事,又覺得好感動。」
  啊?
  森低頭看著我,害羞地微笑。我的心臟狂跳了起來。
  「對不起,七瀨那件事我不該懷疑你。我也很喜歡你。」
  森開心地說,還露出太陽般的燦爛笑容。

  ──女生都很喜歡拜倫喔!

  拜倫……老是只想到自己、任性妄為……胡搞瞎搞以致失敗,被眾人唾棄,失去了立足之地。
  真是個沒用的傢伙……沒用的前輩。
  可是,女人一定沒辦法狠心不理這麼沒用的拜倫吧。
  想必她們在不知不覺間就喜歡上了即使被大家批評、排斥,還是照著自己心意行動的拜倫。
  「可、可是妳……好像跟井上很親密地說了悄悄話耶。」
  對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井上?」森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咧嘴笑著說:「喔喔,那個啊,我只是在跟井上確認一件事而已啦。」
  「確認什麼?」
  「我問他是不是真的不是蘿莉控,沒有戀母情結,對男人也沒有興趣。」
  被人這樣問的話,的確是會臉紅。
  「妳幹嘛問他這個啊?」
  「因為七瀨喜歡井上啊,所以井上如果是蘿莉控,或是有戀母情結,她當然會很煩惱嘛。」
  「咦?真的嗎?」
  琴吹喜歡井上?可是,她跟井上說話時不都老是一臉不高興嗎?井上也很怕琴吹啊。
  「不可以跟別人說喔!」
  森把食指按在我的嘴上。
  如果我說出去,那些迷戀琴吹的男生一定會呼天搶地吧。
  「所以妳真的對井上沒意思嗎……」
  「我喜歡的只有亮太一個啊。」
  她甜美的笑容讓人看得目眩神迷。
  「所……所以啊……」
  森的語調突然升高。她濕潤的眼睛看向一旁,臉也紅起來。
  「你為我做出那麼丟臉的事……所以我也要有所回報……」
  喀鏘……她放下湯匙,手指捏住上衣的鈕釦,然後慢慢地解開鈕釦。
  喂,這、這這這這這是在幹什麼啊?森!
  「哎呀,我還是會不好意思啦!亮太,你閉上眼睛。」
  我立刻閉起眼睛。聽著布料摩擦的聲咅、拉鍊滑動的聲音,還有衣服沙沙落下的聲音,我不甶自主地呑了好幾次口水。
  喔喔喔喔喔,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咧?
  「……亮太……可、可以張開眼睛了。」
  「可可可可可是,妳、妳的衣服……」
  「沒問題,我有穿啦。」
  什麼嘛,是這樣啊。我有點失望地睜開眼睛,卻當場愣住。
  「!」
  她的確穿著衣服,但她穿的是「泳裝」!
  那是清爽的天藍色比基尼,下面則是輕飄飄的迷你裙!
  她穿著完全符合我理想的打扮,唐羞地縮著肩,兩手放在腿上端正坐著。
  「……亮太,你很想看泳裝吧?」

  「紅樂樂……」
  「呀!你又叫我的名字!」
  她害羞得紅了脖子,縮起身體。
  我坐了起來,沉著地問:「為什麼泳裝外面還穿著圍裙?」
  而且還是有荷葉邊的連身圍裙。被這東西一擋,隆起的胸部和豐滿的大腿都看不到了啊!
  森低著頭扭扭捏捏地說:「因、因為……因為……在男生的房間穿著泳裝,真的很不好意思嘛……而且因為要來照顧你,我想還是帶著圍裙比較好……」
  不,就某種角度來看,我覺得在泳裝外面穿著圍裙才會更不好意思。
  「要看完整版就等下次吧。」
  算了,也好啦。
  即使只看到一部分,我還是看見森的泳裝。她雖然害羞,但已經很努力了。
  「紅樂樂為了我穿泳裝來,我真的好高興。」
  「哎唷!你又叫我的名字,亮太!」
  「現在只有我們兩人嘛。」
  「……嗯?也是啦。」
  「紅樂樂。」
  「亮太。」
  美好的氣氛讓我們自然而然地把臉靠近。
  「……這裡不是海邊,而是我的房間喔。」
  「……也沒有播南方之星的歌喔。」
  「……嗯。」
  「我也沒準備海豚和夕陽喔。」
  「沒關係……只要有亮太就好了。」
  森慢慢閉上眼睛。
  啊啊,總算等到這一刻。

  謝謝你!拜倫!
  謝謝妳!文學少女!

  當我的唇上感覺到森呼出的鼻息時……
  「我回來了,亮太。」
  「哥哥,我們買了果凍喔,要吃嗎?」
  喀啦!房門打開,出去買東西的老媽和老妹出現了。
  「!」
  「!」
  我僵住了,穿著泳裝圍裙的森也僵住,老媽和老妹亦愣在原地。

  神啊,拜倫啊,文學少女啊,不管是誰都好,快教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吧!
  我的手按在森的肩上,睜大眼睛,一邊在心中大喊。


  文學少女今天的點心~《飛行教室》~

  「井上,聽說你跟芥川在交往,這是真的嗎?
  冬天的某一天,我正在走廊上拖地,班上的森同學一臉認真地跑來問我。
  「怎樣,是不是嘛?」
  其他女生不知何時也圍上來,紛紛搶著問我。
  「你們是兩情相悅嗎?」
  「聽說是你主動告白,真的嗎?」
  因為現在是打掃時間,大家手裡都拿著拖把或抹布,而且挑著眉梢、板著臉孔,好像隨時會撲過來似的,好可怕啊。
  我像隻被貓追著跑的黃金鼠,背後貼著走廊牆壁,心驚膽戰地縮著肩膀。
  「別亂講!我跟芥川只是朋友,怎麼會有交往或是告白這種男同志的舉動啊?」
  「可是,你不是在文化祭上跟芥川一起演出嗎?」
  「那是因為我們社團的社長請他去幫忙啊。」
  「你們兩個人都沒參加閉幕典禮耶,那時你們是不是在一起?」
  「只是巧合啦……」
  我支支吾吾地說著,同時想起當時的事,臉都紅起來。
  啊啊,這樣說來,我的確在教室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向他「告白」了。
  我說「我想跟你當朋友」。
  硬要說的話,那確實是告白,而且是拙劣至極又尷尬萬分的告白。
  森同學等人大概察覺到我的臉色有異,都露出更凝重的表情朝我貼過來。
  「你們在週日一起去看過電影吧?」
  「妳、妳還真清楚。嗯……我們是看過電影。」
  「後來還去了弓箭社的練習場吧?」
  為什麼她們會知道得這麼詳細?我愕然地點頭回答「嗯」。
  「果然沒錯……」
  「所以那是真的囉?」
  「呀~~~~」
  她們紛紛大叫。
  「等、等一下!妳們是不是誤會什麼?什麼事是『真的』啊?我跟芥川不是那種關係啦!只是去看了電影,又去練習場體驗一下弓箭社的活動而已!是說妳們有沒有在聽啊?」
  森同學無視拚命解釋的我,一臉沉痛地跟其他女生嘀嘀咕咕地說話,然後突然轉頭看著我。
  「井上,拜託你!」
  她把手按在驚訝的我肩上,擔心地說。
  「剛才那些話絕對不可以告訴七瀨。」
  「嗯?琴吹同學?」
  為什麼會在這時提到琴吹同學?
  「女生是不會想要知道某些事情的。」
  咦?咦?咦?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森同學眼眶含淚。
  「嗚……我也不想知道啊。所以,井上,不可以把你跟芥川的事情告訴七瀨,答應我喔。」
  「呃,森同學……」
  其他人也紛紛說著「我也不想知道」、「我也是」、「我就覺得芥川一直拒絕女生是很奇怪的事,結果竟然是真的……太震撼了」,垮著肩膀離開。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人謠傳我跟芥川在交往?
  我茫然若失地站在走廊一角,這時琴吹同學帶著凶狠的眼神走過來。
  「!」
  我吃驚得無法動彈,她好像也很緊張地停下腳步,臉龐紅了起來,直盯著我。
  她、她到底想說什麼?
  我再次像隻黃金鼠一樣默默縮起身體,琴吹同學彷彿很猶豫地撇開視線。
  然後她又轉向我,噘起嘴唇繼續向我走近。
  「雖、雖然我是不在乎啦……」
  她沒頭沒腦地丟出這句話。
  「不過我聽說你跟……芥川……在那個……交、交往……」
  聽到琴吹同學滿臉通紅、欲言又止說出來的話,令我感到雙腳無力。唉,結果又是這事啊。
  雖然森同學叫我對琴吹同學保密,不過她根本已經聽說了嘛。
  我決定裝傻到底。
  「什麼事?」
  琴吹同學陷入沉默。
  她好像不知道該從何問起,視線游移不定。
  我也假裝不知道她要問什麼事,露出微笑。
  琴吹同學吃驚地睜大眼睛,表情變得越來越迷惘。
  在我想著「看來應該可以蒙混過去」時,突然有個高亢的聲音傳來。
  「心葉學長~」
  有位頭髮蓬鬆的女孩像小狗一樣奔馳而來,那是小我一屆的竹田同學。
  「心葉學長,我聽說了唷~你跟芥川學長在初次約會就有了初體驗啊?我班上參加漫研社的同學說,她看過文化祭的戲劇以後就一直覺得你們兩人之間陸陸的,還信誓旦旦地說,下次的社刊要出芥川學長╳心葉學長的BL作品呢!我也訂了三本喔!」
  「竹竹竹竹竹竹、竹田同學!」
  我的心臟簡直快跳出來了。
  拜託妳,不要興高采烈地說這種事啊!而且還在走廊上這樣大聲嚷嚷!
  琴吹同學眼中含淚,吊起眉梢。
  「不干我的事!無論井上跟誰交往,完~~~~全~~~~不干我的事!」
  她顫抖著大喊,然後轉身快步跑進教室裡。
  我感到全身極度虛脫,垮下肩膀。
  「竹田同學,妳剛剛說的話會惹人誤會啦。」
  竹田同學調皮地笑著說:「嘿嘿,我是故意的。」

    ◇  ◇  ◇

  唉,上次被傳是蘿莉控已經搞得我很頭大,結果這次又搞出同志啦、跟男生交往這些謠言。
  芥川聽到這些事了嗎?他的個性那麼嚴肅,要是聽見這種亂七八糟的謠言,一定會比我更震驚吧。
  我回教室找芥川,不過他好像已經去社團,到處都看不到他。
  沒辦法,我也去文藝社吧。

  「你好,心葉,我正在等你呢。」
  一打開社團活動室的門,遠子學姊就刻意地站起身,對我露出溫和的微笑。
  咦?她款款慢步靠近了吃驚的我,然後輕輕牽起我的手,把我帶到桌邊,還為我拉開椅子。
  「請坐吧。啊,班上同學給了我糖果喔,給你吧。來,這是牛奶抹茶口味。」
  「……謝謝。」
  怎麼回事?她笑得好不自然,感覺真可怕。
  我把甜中帶苦的糖果放進嘴裡,一邊問道:「呃,今天的題目是什麼?」
  「這個啊,就用『手套』、『彩繪玻璃』、『除毛膏』這三個題目來寫吧。限時五十分鐘,預備,開始!」
  遠子學姊輕柔搖曳著細長的麻花辮,喀啦一聲按下她慣用的銀色馬表。
  除毛膏是怎樣啦……她選的題目還是一樣怪,但我反而感到安心,翻開一疊五十張的稿紙,拿著HB自動鉛筆開始寫。
  遠子學姊脫下鞋子,很沒規矩地屈膝坐在窗邊的鐵管椅上,開始讀她放在腿上的書。她今天拿的是精裝本,好像是童書。
  她以白皙的指尖撕下一小片書頁放到嘴裡,慢慢咀嚼,喉嚨一顫呑了下去,然後欣喜地開口。
  「嗯,真好吃!克斯特納《飛行教室》的味道,就像爸爸在聖誕節切給我吃的烤火雞呢!表面散發著微焦的香味,金光閃閃、肉質柔軟的火雞裡滿滿塞入用香草調味的芹菜和洋蔥,再淋上酸酸甜甜的蔓越莓醬來吃!真是滲透到骨子裡的美味啊!」
  她紅著臉,以無比幸福的表情品嚐著文字的碎片,一邊跟平時一樣暢談感想。
  「埃里希‧克斯特納(Erich Kastner)是一八九九年二月二十三日生於德國德勒斯登的作家。
  雖然克斯特納也寫成年人看的小說和詩,不過他聞名於世的作品還是兒童文學。描述少年愛彌兒和他一群個性鮮明的朋友們追蹤壞人的《愛彌兒與偵探》(Emil und die Detective)還拍成電影,非常受歡迎。
  描寫富翁獨生女小不點以及為了幫忙生病的母親而工作的安東尼之間友誼的《小不點和安東尼》(Pünktchen und Anton),還有敘述不知彼此存在、各自成長的雙胞胎姊妹,讓離婚的父母重修舊好的《兩個綠蒂》(Das doppelte Lottchen),都是以活神活現的人物描寫和蘊含在劇情中的深意感動人心的名著喔。
  這本《飛行教室》(Das Fliegende Klassenzimmer)也飽含克斯特納熱切的訊息。沒錯,就像浸滿肉汁香味的爽脆芹菜和洋蔥一樣!
  這本書裡有兩篇作者序言。
  克斯特納在第一篇序言和第二篇序言對兒童讀者傳達了一些事。
  他說這是一篇聖誕節的故事。
  小孩或許會有非常悲傷不幸的時候,但是不能頹靡喪志,要振奮精神,成為百折不撓的人,這樣一來就能展現出勇氣和智慧。
  這本書寫的就是像這樣在尋常生活中展現出勇氣與智慧的男孩們故事。」
  遠子學姊的臉上泛起玫瑰色的光采,熱情地說起故事大綱。
  「故事背景是在德國的文理中學(Gymnasium)。
  所謂的文理中學是九年制的高等學校,試想一下涵蓋了日本的小學高年級到高中的直升式男校,應該會比較好懂吧。
  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一群住在學校宿舍的高等科一年級男孩。其中包括極富正義感的領導人物馬丁、立志成為作家的約納坦、尖酸刻薄又愛讀艱澀書籍的賽巴斯汀、貪吃而強壯的馬蒂亞斯、像貴族千金一樣嬌小可愛又有點膽小多慮的烏利。他們要在聖誕節演出一部叫做『飛行教室』的戲劇。
  在這期間,他們曾跟別校學生吵架,也曾陷入煩惱,又互相鼓勵、幫助別人,也受到幫助,同心協力,立定決心,述說夢想。
  原本膽小的男孩做出了讓大家刮目相看的事,證明自己的勇氣;總是在照顧大家的驕傲能幹男孩因為跟媽媽有過約定,死命忍著不哭──最後實在忍不下去,還是哭了出來;四歲就被父母拋棄的孤單男孩夜晚獨自坐在窗邊,看著城市的景色,一邊想著他們那群人的未來、想像著幸福的情景,一邊自言自語著『說什麼世界不美麗,才沒這回事呢……』。
  就像聖誕節吃到的金黃火雞是會深深留在記憶裡的特殊味道,他們一起度過的日子也是無可取代的特別時光。
  燦爛輝煌,又很單──有夥伴、規律的生活、善良的內在、美麗的未來,還有能夠效法的對象和值得尊敬的人物。雖然也有痛苦辛酸的時候,卻能藉著勇氣把一切變成喜悅。
  在這篇聖誕節的故事裡,充滿了這種小小的奇蹟喔!」
  遠子學姊呑下撕成小塊的書頁碎片,陶醉不已。
  「啊,還有還有!這本書寫到的男孩都很棒耶!
  強壯魁梧的馬蒂亞斯和瘦小懦弱的烏利感情很好,他在烏利受傷的時候前去探望。烏利拿巧克力給馬蒂亞斯吃的那一幕真的好可愛喔!另外,勤奮而自豪的馬丁和內向安靜的約納坦是好朋友,他們兩人的友誼也很感人。賽巴斯汀雖然喜歡高談闊論,卻是個好孩子。讀了這個故事就會很羨慕男孩呢。我也好想當一年男生,在文理學校住住看!」
  我一邊寫著最後一幕,一邊說:「妳就穿男裝入學啊。如果是遠子學姊,只要頭髮剪短就不會被看出來了。」
  若是平時,遠子學姊一定會股著臉頰生氣地說「你是說我沒有胸部嗎」,可是她今天只是額旁冒出一下青筋,很快就變回菩薩般的慈祥表情。
  「男孩之間的友誼真的很美妙呢。是吧?心葉。」
  她語調溫柔地說著。
  「這時期的朋友是一輩子的寶物,有些人還會把朋友看得比家人和情人更重要喔。我覺得啊,就因為這是很深刻、很純粹的情誼,所以有時也會越過友情的界線。」
  我的背上冒起一股寒顫。
  遠子學姊在說什麼啊?難道……
  「不可以輸給周遭無心的視線和閒言閒語喔,我永遠都是站在心葉這邊。」
  無心的視線是指什麼……
  「芥川同學好像也很缺乏那方面的知識,不嫌棄的話,就讓我這『文學少女』來推薦一些可以作為兩人交往參考的書吧。你不用害羞,儘管來請教學姊。」
  兩人交往是什麼意思啦~~~~~~遠子學姊也以為我跟芥川在交往嗎?而且她竟然還用這種很能理解的表情,笑嘻嘻地給我建議!
  我實在氣不過,心底怒火中燒,便草草寫完最後一句,劈里一聲撕下稿紙交給遠子學姊。
  「請用吧。」
  「謝謝,我開動了~」
  遠子學姊很有禮貌地笑著接過(不過她還是屈膝坐著)。

  二十分鐘以後……遠子學姊窸窣啜泣著。
  「嗚,好惡劣……太惡劣了。在某個冬日裡,彩繪玻璃浮在天空,把母親織的手套吸走,男孩對天空大喊『還給我』。這些地方都很美、很有夢幻的氣氛,就像冬天被招待吃的萊姆果子露。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交換的條件會是除毛膏啊!而且男孩因為沒有錢,還去商店順手牽羊,這太誇張啦~~~~不要突然跳到這麼現實的劇情啦~~~~萊姆果子露都變成冷凍海膽了~~~~好硬、好腥喔!而且還有刺啦~~~~」
  遠子學姊躲在椅背後面,戰戰兢兢地看著我。
  「嗚……心葉,你在生什麼氣啊……」
  「……我哪有生氣?我又沒有理由生氣。」
  「你明明就是在生氣嘛!是不是跟芥川進行得不順利?」
  我又想請她吃一顆冷凍海膽了。

    ◇  ◇  ◇

  總之我一定要找芥川商量,向大家解開誤會!
  隔天早上,我直接往芥川的位置走去。
  「早安,井上。」
  「早安,芥川,可以耽誤你一下嗎?」
  芥川露出詫異的表情。我盡量別嚇到他,提起謠言的事。
  「……好像有人在傳我們正在交往耶。」
  「關於這件事,森她們之前也問過我了。」
  「咦?」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但芥川還是以不變的冷靜態度說:「我回答說,我們是在交往啊。」
  「為什麼?」
  「我們正以朋友的身分在交往,不是嗎?‧」
  「呃,說是這樣說啦……可是……」
  「她們又問是怎樣的交往,我就回答是認真的交往。」
  「呃,這個……還有呢?」
  芥川想了一下。
  「好像還問我交往到什麼程度了。」
  「那你怎麼回答?」
  芥川以毫無迷惘或邪念的理性眼神,看著直流冷汗的我說:「我說我們週日去看過電影,後來因為井上說想要試試看,所以就到弓箭社練習場的體驗區很暢快地搞得滿身大汗。井上是第一次,而且目標太小很難瞄準,不過好在最後放鬆了,總算成功命中紅心,所以玩得非常開心……大概就是這些事吧。」
  我的腦中開始想像「想要試試看」、「很暢快地搞得滿身大汗」、「目標太小很難瞄準」這些句子不停打轉,像傳話遊戲一樣漸漸變了樣──然後想起森同學她們悲痛的表情,耳邊也浮現竹田同學像卡通人物一般的爽朗聲音。
  ──聽說你跟芥川學長在初次約會就有了初體驗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竟然是這麼回事!
  芥川沒有半點惡意,這一點我非常清楚。可是,這種說法太容易引人誤會啦!
  「我只是敘述了最簡潔的事實,為什麼會被傳成那樣呢?」
  就是因為你說得太簡潔啦……芥川。
  「算了,別在意。我說的全都不是假話。既然沒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要堂堂正正地過下去,謠言自然會消失。」
  芥川像克斯特納筆下的德國少年一樣露出正直清澈的眼神,挺直腰桿,用毫不迷惘的語氣斷言說道。
  我該以朋友的身分對他提出忠告嗎……我沉沉地拷著肩膀,困惑了好一陣子。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18:14 编辑


  七瀨的戀愛日記

  其一 唯一的心願

  從今天開始就是二年級。
  我看到分班表,發現井上的名字跟我分到同一班,立刻血液上衝、雙腿發軟,差點當場倒下。
  真的嗎?我真的跟井上同班?這不是在作夢吧?該不會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人吧?不會有人現在才跑出來說弄錯了吧?
  神啊!謝謝祢!
  我凝神盯著貼在走廊的白紙上印刷的「井上心葉」這個名字,看了十分鐘以上,所以今年又跟我同班的繪理忍不住跑來問我:「怎麼了,七瀨?妳的臉色好難看喔,難道是有個讓妳討厭到要瞪得這麼凶狠的傢伙在同一班?」
  哎呀,討厭啦!我為什麼一開始緊張或是陷入思考時,就會露出凶惡的眼神呢?嘴巴也會噘得像是很不高興似的,難怪別人都以為我在生氣。
  因為很不好意思,所以我語調僵硬地回答:「沒、沒有啦,不是這樣。」然後悄悄逃進廁所裡。
  但我的心情還是興奮不已,所以立刻傳簡訊給就讀於其他高中的好朋友夕歌。

  『夕歌!大新聞喔!
  我跟井上同班耶!
  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喔~~~~』

  夕歌也立刻回傳簡訊。

  『太好了呢!七瀨! (^▽^)v
  在教室遇到井上要拿出笑容喔!
  啊,開學典禮要開始了!結束後我再傳簡訊給妳!』

  我突然覺得心頭一沉。
  笑容……我也知道笑容很重要啊!
  可是只要站在井上面前,我就沒辦法自然地笑出來。
  反正他也不在乎我是怎樣的表情,甚至完全沒注意到我這個人……
  回想起先前的事,我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差。
  我第一次見到井上,是在國中二年級的冬天。
  雖然井上幫助陷入困境的我,但是因為他的笑容太耀眼、太直率,讓我看呆了,所以連一句道謝的話都說不出來。
  後來我雖然每天都去圖書館看井上,但是一次也沒有跟他說過話。
  因為井上的身邊總是有同一個女生,他的笑容、柔情似水的眼神、害羞的話語,都是給她一個人的……我只能站在旁邊看著這一切。
  後來井上不再去圖書館,我心想或許一輩子都沒機會再看到他,為此絕望透頂。
  所以當我升上高中,在學校裡看到井上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我好開心,胸中情緒高漲,眼眶漸漸發熱,差點就哭了。

  啊啊,又見到他了。

  我在心裡不停不停說著這句話。
  但是井上好像跟國中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他跟那個女孩待在圖書館的時候,一直很幸福地笑著,但是成為高中生的井上看起來卻很憂鬱、很寂寞。
  他跟班上同學說話時似乎很和氣地融入大家,但是只要一直看著,就會發現他其實不怎麼快樂,好像只是隨口附和或是陪笑臉,中途還不時露出疲憊的神情。
  每次看到他這種表情,我就感覺心臟痛得像是快被捏碎。
  井上為什麼變了呢?是因為那個女孩嗎?井上看起來這麼哀傷、這麼痛苦,也都是那女孩造成的嗎?因為那個女孩「變得那麼有名」……
  大概是因為這些疑惑一直在心中徘徊不去,結果,我雖然好不容易再見到井上,卻完全沒辦法跟他說話。
  這跟國中有什麼不一樣!太沒用了!
  每天晚上,我都會傳「今天又失敗啦~我在走廊轉角白了他一眼~」、「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瞪了他啦~」這樣的簡訊給夕歌,在床上抱著枕頭,對自己的笨拙難過不已。
  我會去當圖書委員,也是因為期待著井上可能會來圖書館。
  後來這個願望實現了,我在櫃檯的時候,井上來過好幾次,可是我一看到井上就會腦袋發熱,所以盡量不跟他的視線交會,或是假裝在忙別的事,慌慌張張地離開櫃檯。這時我會突然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然後振奮起精神凝視著井上的臉,不過看起來大概只像在瞪他吧。
  井上會一臉困惑地問:「那、那個,我借的書過期了嗎?」
  「……沒有。」
  我這樣回答以後便慌張地轉過身,可是心裡好懊悔,真想自殺算了。
  而且井上完全不記得我,這也足以對我僅有的微薄勇氣造成重創。
  沒辦法了。
  雖然那件事對我而言非常特別,不過對井上來說一定沒什麼大不了。
  是啊,沒辦法了。
  再說,那件事那麼丟臉,我現在怎麼好意思去問他記不記得啊?
  每次我一說喪氣話,夕歌就會鼓勵我:「妳也真是的,跟喜歡的人在同一間學校重逢,這可是命運的安排呢,不可以輕易放棄啦。因為妳比國中的時候漂亮很多,所以井上才沒發現是妳。妳不是還為了井上,努力學了畫眉毛的技巧嗎?妳這麼可愛,身材又好,所以一定要有自信喔!」
  雖然我還是沒自信……可是,沒錯,至少要讓井上知道我的名字。
  我始終無法捨棄這個希望,但井上好像還是一直沒把我看在眼裡。
  他的臉上老是掛著虛僞的笑容,對任何人都是笑咪咪的,好像也沒有特別親密的朋友,不過只有一個人例外。
  井上跟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比平時還像個小孩。
  這絕對不像他國中和那個女孩在一起時那樣滿臉笑容。
  不僅如此,他在那個人面前甚至動不動就生氣、抱怨,或是一臉挫敗……不過那是井上由衷發出的話語和表情,完全不帶半點虛假。
  我覺得井上似乎只對那個人展露真心。
  那個人是井上社團的前輩,文藝社的社長,也是最常出現在圖書館的人,綁著長及腰部的細長辮子,是個漂亮的學姊。

  天野遠子。

  這是那位學姊的名字。
  她有著完全無須減肥的美麗纖細身材,看起來也不像我這麼潑辣,而是清純柔和。而且不光是外表好看,連個性都很親切溫柔,會以小溪涓涓流動般的動聽清澈聲咅愉快地說話。
  當我因圖書委員工作忙得手足無措的時候……
  「那本書是放在這個書櫃上的。」
  她還會這樣提醒我,幫我把書本歸位。
  她讀過的書多得驚人,知識也很豐富,卻絲毫不會目中無人。
  完美得就連我這個女生都會崇拜她。
  井上好像只有跟天野學姊在一起時,才能真正放鬆心情。
  我覺得這對井上來說是件好事……
  因為已經忘卻笑容的井上,又找到了能讓他安心的人……
  可是那個人並不是我,我還是會為此懊惱哀傷得胸口疼痛。

  井上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好像越喜歡就會變得越膽小似的,我越來越沒辦法開口跟井上說話。
  我光是在遠方焦急地看著井上的身影,卻沒有任何進展,就這麼度過春天、夏天、秋天,連冬天都過去了。
  我在二月十四日心血來潮地準備了巧克力,最後還是只能帶回家吃掉。
  夕歌雖然正在跟男朋友約會,還是很關切地打電話過來。
  我嘴上雖然說著「哎呀,我一點都不在意啦」,可是喉嚨還是顫抖起來,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七瀨,不可以自己把巧克力全部吃光,要留一些給我喔。」
  夕歌在電話另一頭溫柔地說。
  「如果妳能跟井上同班就好了,那樣妳下次一定要拿出決心向他告白喔。」
  在春假時這麼鼓勵我的人也是夕歌。
  「什麼告白……不、不可能的啦。而且我們學校的學生人數很多,分在同一班的機率太低了……」
  「也不是毫無可能啊。好,我從今天開始,在睡前都要祈禱七瀨和井上能變成同班同學。七瀨也在同樣的時間祈禱吧,這樣效果一定會加倍。」

  然後,這個願望真的實現了。
  這一年能跟井上在同個班級度過!
  可以讓井上知道我的名字了!
  還有還有,因為是同班同學,就算對他說早安或再見也不會不自然。
  說、說不定以後換了位置還能坐在他隔壁……這樣一來就能互借筆記,在運動會幫他加油,為了準備文化祭而留校然後一起回家……
  我從前一直覺得毫無希望,早就放棄的妄想就像洪水氾濫一樣沛然湧出,在腦海中不停打轉。
  我走進新教室坐下以後,還是完全聽不進老師說的話。
  位置是暫時以座號順序來排,井上坐在最靠近走廊那排前面數來第二個,我則是在隔壁排的最後一個座位。
  因為很緊張,我完全不敢看井上那個方向。
  今後這一年都要像這樣跟他在同一間教室裡度過嗎?
  不行,我不能再軟弱下去了,因為這是神賜給我的機會。
  這次我一定要盡量找井上說話,努力跟他變得熟識,還要讓井上叫我的名字。
  一開始是姓……啊啊,然後……然後,總有一天……

  「……琴吹同學。」

  「是、是的!」
  我慌張地站起來。
  在我發呆時,似乎已經輪到我做自我介紹。
  討厭,出糗了,眞丢臉。
  我咬著嘴唇,眼旁肌肉繃緊,裝出不慌不忙的樣子。這樣大概會讓我看起來很凶,不過就算這樣也沒辦法。
  光是想到井上在看我這邊,我的心臟就快要跳出來。雖然臉頰發燙,卻沒辦法拿出笑嘻嘻的和善態度。
  不過,這是我期盼已久的重要時刻。
  井上跟我共處一室,他正等著我說話。
  我挺直身體,對著三十四位同學之中的一個人開口。
  為了把我的名字告訴那個人,也全心全意地祈禱那個人有朝一日能夠叫我的名字。
  我為了掩飾發抖的聲音,用凶悍的語氣說出……
  「我是琴吹七瀨,今後請多多指教。」

  附錄 七瀬一年級的月曆 Nanase Calendar
  4月 跟井上重逢了
  5月 他不記得我了……
  6月 井上和天野學姊手牽著手!
  7月 織女啊,讓我有勇氣跟井上說話吧。
  8月 放暑假……井上在做什麼呢?
  9月 在班際球賽時,我偷偷幫井上那隊加油了!
  10月 跟井上擦身而過!
  11月 文化祭。井上一直和天野學姊窩在教室裡。
  12月 聖誕節……希望有天能跟井上一起度過。
  1月 今年……不能只是看著,要更努力一些……希望啦。
  2月 沒有送出巧克力啦!
  3月 好想跟井上同班啊~

  其二 討厭的隱情

  『晚安~七瀨,我是夕歌。
  剛才我跟男朋友在看電影,現在剛進餐廳。
  他被電影結局感動到流淚,還眼眶紅紅地跑進廁所,好像很不好意思被人看到他在哭。
  總覺得這樣好可愛,好讓人疼惜喔!
  嘿嘿,忍不住就炫耀起來了。
  七瀨那邊怎麼樣啦?順利地跟井上說話了嗎?
  星座運勢說今天是處女座的幸運日喔。
  如果能像昨天在電話裡模擬的那樣就好了。
  真希望七瀨和井上,還有我和男朋友可以相偕去約會呢~
  我等著妳的好消息唷!』

  『我是七瀨。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又瞪井上啦~~~~
  對不起,對不起,虧妳還陪我練習到那麼晚。
  我本來打算很自然地問他作業寫完了沒有,
  可是井上看著我的時候,我的臉就呼呼發燙。
  結果不小心瞪了他啦~~~~
  我一定被他當作母老虎了~~~~~~
  好不容易才跟他同班的說……
  都已經五月了,竟然連一句早安都沒跟他說過。
  如果就這樣過完一年該怎麼辦啊?』

    ◇  ◇  ◇

  「七瀨,妳對班上哪個男生有好感嗎?」
  小森突然這樣問我,害我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
  放學後,外面突然下起雨,天色變得昏暗。只有女生聚在教室裡,說著「先等一下看看雨會不會停」,扯些無關緊要的閒話時……
  「我當然會選芥川。他成熟又可靠,長相和頭腦都好,很完美對吧~我從一年級跟他同班時就很崇拜他,今年又跟他同班,真是太幸運了!」
  提出這個話題的小森一臉迷戀地說。
  在小森旁邊的繪里也叫道:「咦?不行不行,我已經看中芥川啦。」
  「喔,繪里也對芥川有興趣啊?」
  「嗚嗚,小森也喜歡芥川嗎?那我們就是對手了。」
  「等一下,我也覺得芥川很不錯耶。」
  「哇~~~~~~美貴也是嗎?也就是說有三個人囉?」
  「太好了,我喜歡的是廣崎~沒有人跟我搶~」
  「哎呀?鈴乃看上了廣崎啊?」
  「嘿嘿,我對活潑的男生最沒抵抗力。其實,我們約好下週六要一起去看海豚喔~」
  「咦~~~~~~~」
  「什麼時候的事啊?」
  聽著大家吱吱喳喳地聊著,我越來越覺得呼吸困難,手心冒出冷汗。
  在制服緞帶之下,心臟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
  怎麼辦?怎麼辦?我要怎麼回答呢?
  我喜歡井上的事只有不同校的好朋友夕歌知道。
  井上根本沒注意到我。如果我偷偷喜歡他的事曝光了,不是會給他帶來麻煩嗎……
  是啊,今天也一樣……
  我隔著裙子緊緊握住口袋裡的五百圓硬幣。
  那是我在今天早上跟井上討來的五百圓。

  『給我四百六十圓。』
  『什麼?』
  『昨天那本「不小心摔破」的書的賠償金。』

  我把手伸到井上面前,像在瞪人一樣看著他說道。他睜大眼睛,然後露出很困惑的表情。
  弄破書的人又不是我,是遠子學姊啊……他還這樣低聲抱怨。

  『我總不能向天野學姊要賠償金吧?井上,你要幫學姊付錢。』

  我到底在胡扯些什麼啊?我紅著臉偷偷想著。
  就算再不講理也得有個限度,可是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回頭。
  而且,之前還有個一年級的女生經常來找井上……
  那個女孩──竹田千愛,這陣子每天都來教室找井上,還會用哇啦哇啦的高分貝聲音叫他「心葉學長」,像是在跟他撒嬌似的。
  而且他們兩人老是在走廊的角落偷偷摸摸地說話……井上很不好意思地把信拿給竹田,竹田接了過去,還笑得很開心。
  今天班上男生還調侃井上說「這麼快就釣到高一新生,看不出來你這麼行耶」,井上只是靜靜地笑著回答「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
  看到他那種做作的淺笑,我就莫名其妙地火大,心中湧出一股無法解釋的怒氣,所以忍不住欺負井上。
  平時我明明連簡單的問候都說不出來……

  『嗯……琴吹同學,妳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會。』

  我噘著嘴果斷地回答。
  不對,太奇怪了,我真的很奇怪。
  雖然我也在心中這樣吐嘈自己,但我的表情一定強硬到極點,口氣大概也很刺耳、很冷漠。
  井上可能是被我的態度嚇到,所以從錢包裡掏出五百圓硬幣,交到我的手上。
  被井上手指碰過的五百圓……
  他深深鞠躬,客套說著「我們的社長給妳添麻煩了」的模樣和聲音,讓我鼻裡發酸,差點就要哭出來。
  如果稍微放鬆,好像會露出脆弱的表情,因此我咬著嘴唇,緊緊握著五百圓硬幣。
  井上抬起頭來發現我還是紋風不動地站著,露出訝異的眼神,像是在說「妳怎麼還在這裡」、「應該沒事了吧」……這樣的表情。
  啊啊,我一定得說些什麼。

  『……喂,最近常有一年級的學妹來找你,你在跟她交往嗎?』

  不對!我真正想問的才不是這種事。
  我只是想問「你還記得我嗎」,只是想跟井上普通地聊聊天,卻表現出一副像是在找碴的樣子。

  『妳是說竹田同學嗎?我們沒有在交往啊。』
  『是嗎?那個學妹也是圖書委員,我認識她。她看起來像個傻女孩,很像那種有戀童癖的人會喜歡的對象。你們真的沒在交往?』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嚇人。
  井上微微一笑。

  『我只是受遠子學姊所託,擔任竹田同學的諮詢老師。』

  看著他那種彷彿只想盡快結束話題,什麼都不在乎的虛假笑容,我又覺得胸口刺痛,滿心懊惱。
  井上並沒有認真跟我說話。

  『算了……你跟誰交往都不關我的事。不過,既然你們沒有在交往,就不要曖昧地在走廊上親熱幽會。你們太吵了,有夠礙眼。』

  我用無比冰冷的聲音說完,抓著五百圓硬幣回自己的座位。

    ◇  ◇  ◇

  「好,接下來輪到七瀨。」
  聽到大家笑著把話題轉到我身上,我的胃都要痙攣了。
  大家都用興趣盎然的表情看著我。
  我明明對井上說過那麼刻薄的話,現在實在說不出我喜歡井上。
  「我……」
  喉嚨好乾,聲音也變尖。
  「我沒有喜歡的人,可是有個討厭的人……」
  對,不能讓大家發現。
  「什麼,是誰?」
  我板起硬繃繃的臉孔,說出那個名字。
  「井上心葉。」
  話一說出來,心臟痛得幾乎裂開,耳垂也熱起來。
  大家都睜大眼晴。
  「為什麼?井上待人很親切,不像是惹人厭的類型啊。」
  「就是啊,他看起來不具任何攻擊性,就像空氣一樣吧。」
  「雖然他個性呆板,不怎麼起眼,不過仔細一瞧長得還滿可愛的。」
  「沒錯沒錯,他說話的語氣也很溫柔,總是笑咪咪的,感覺很不錯呢。」
  總是笑咪咪?感覺很不錯?
  或許真是這樣,我們班上大概沒有人會討厭看起來乖巧又隨和的井上吧。
  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井上時,他的笑容更開朗、更幸福,感覺很溫暖、充滿喜悅,才不像現在這種硬擠出來的僵硬笑容。
  一想到這裡,我又覺得心情動盪。
  井上……
  真正的井上……
  我在那年冬天一直看著的井上……
  跟那個女孩在一起的井上……
  「就是那樣才讓我覺得噁心。老是露出那種虛僞的笑容,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看了就討厭。」
  夠了!為什麼我說的盡是這麼傷人的話呢?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我想,這一定也是我的真心話。
  井上變了,我覺得好懊惱、好難過,不可原諒──可是,這分明只是我單方面的期望,明明是我自己要喜歡井上的。
  這時傳來「喀啦」一聲,教室的門被拉開。
  我頓時停止呼吸。

  完了,站在那裡的正是井上。

  井上看著鴉雀無聲的我們,露出慌張的表情。
  「咦?妳們還沒回家啊?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妳們?」
  大家都偷偷地轉開目光,我則是臉紅發燙地瞪著井上。
  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快要飛出來,我的視線卻一秒也離不開井上。
  我不敢眨眼,甚至無法呼吸。
  井上不好意思地說「我忘記帶課本回家」,一邊走到自己的桌旁拿起古典文學課本放進書包,然後看著我們笑了笑。
  那是讓人感覺很舒服,又像演戲般的笑容。
  「我走了,大家再見。」
  門關了起來,井上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哇!嚇死人了!」
  「不知道井上有沒有聽見我們說的話?」
  「怎麼會?真是這樣的話,他應該沒辦法若無其事地走進來吧?」
  「……」
  我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小森看到我這模樣,爽朗地拍拍我肩膀說:「沒事啦,七瀨。井上應該沒有聽見。」
  我口氣不悅地說:「無所謂啊。就算被討厭的人聽到,我也不在乎。」
  如果真的能夠不在乎就好了。
  「反正我討厭井上。」
  如果真的能討厭就好了。
  「討厭死了。」
  這樣的話,我就不會難過得像是心臟要裂開似的,也不會討厭自己。

  討厭死了。
  我最討厭的就是沒有勇氣、優柔寡斷、懦弱沒用、只說得出違心之論的自己。

  放在口袋裡的五百圓,想必我一輩子都不會用掉。

  附錄 某一天的七瀨 Nanase Note
  啊,是井上!
  他跟一年級的女生在說話!兩人好像很要好!
  他、他剛拿信給她了!難道是情書?
  竟然在走廊上打情罵俏,真教人生氣!
  我討厭井上!
  討厭,討厭,討厭!
  可是……我還是喜歡他。

  其三 明天一定會……

  『我是七瀨。
  今天的班會課決定文化祭要辦的活動了。
  是漫畫喫茶店耶!
  只是從家裡帶漫畫來,放在書架上而已啦~
  飮料也是自助式的,只要準備紙杯和紅茶包,還有即溶咖啡。
  太偷懶了~
  這樣看來,一下子就能準備完畢。

  附註:
  妳好像忙著打工和學唱歌呢。
  我在妳手機的語音信箱留下加油的留言。不要太操勞囉。』

  『謝謝妳留言幫我加油。
  見不到七瀨和男朋友雖然有點寂寞,
  不過唱歌方面有天使在幫我上課,
  所以準備得很充足。
  文化祭的活動真是可惜。
  難得有跟井上熟起來的機會呢。
  妳乾脆認命地去告白吧!
  營火晚會之後的時問是很羅曼蒂克的唷~
  明天打工之前我會再打電話給妳。』

    ◇  ◇  ◇

  「小七瀨,我有事想拜託妳。妳能不能參加文藝社的戲劇演出呢?」
  遠子學姊露出紅茶熱氣般的溫暖笑容這樣問我,這是在秋天剛到的時候。
  「咦?我、我嗎?」
  正在圖書館櫃檯工作的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請求嚇一大跳。
  遠子學姊笑得更開心了。
  「是啊,我想在文化祭時演出話劇,可是文藝社成員是貴在精而不在多,演員人數『稍微』不足,所以我希望妳能夠來幫忙。」
  「這怎麼行!我不太敢在眾人面前說話,而且我念台詞時一定會吃螺絲。雖然這是遠子學姊的請求……」
  「妳參加演出的話,心葉也會很高興的。」
  我正打算拒絕,但遠子學姊一說出井上的名字,我就臉頰發熱,連話也說不下去。
  我參加文藝社演出的話,井上會很高興嗎?
  不,絕對沒有這種事。
  因為井上很怕我。這種局面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也無可奈何。
  在開始放暑假的前不久,我因為腳骨折而住院時,井上特地帶了滿天星和粉紅玫瑰花束來探望我,可是我卻對他很不客氣。後來小森她們來了,發生了一些事,井上便氣沖沖地離開。
  因為那女孩──井上美羽的書突然出現,井上當然會失去冷靜。
  不過井上之後又來探望我。
  上次他是跟遠子學姊一起來的,可是這次他卻是一個人來,還很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對不起,上次我突然跑掉。」
  但我心裡上八下,所以很驚慌地說:「討厭,你來做什麼啊?討厭、討厭討厭,媽媽他們就要來了,你快走啦!」
  我就這麼把他趕出病房。
  因為自己的愚蠢,讓我的心情降到谷底。
  我很擔心井上會不會生氣,所以打電話跟遠子學姊商量,她建議我:「那妳要不要寄暑期問候信給心葉呢?在信裡輕鬆地道歉就好啦。」可是,我沒有勇氣寄信給他。
  寫了道歉話語的牽牛花彩繪明信片,如今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我房間的抽屜裡。
  後來第二學期開始,我跟井上之間的氣氛還是很僵,甚至早上也沒辦法開口打招呼。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總而言之,我參加演出的話,井上絕不可能感到高興。
  可是……
  心臟一直發出「砰咚砰咚」的巨響。
  如果我參加文藝社的話劇演出,跟井上在一起的時間會比以前多,說不定還能以平常心跟井上聊天。
  對,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只是害羞地轉開臉、口氣不善地回他的話,而是能自然地笑、自然地找他說話。
  至、至少可以……當個朋友……大概吧。
  「那就拜託妳囉,小七瀨。」
  當我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鞠躬說:「是、是的!那就請妳多多指教!」

  我可以在文化祭跟井上創造共同的回憶了!

  遠子學姊離開以後,我像泡熱水澡一樣,全身籠罩在暖洋洋的喜悅之中。
  我真是太現實了。不過我還是好開心,笑得嘴都合不攏。
  會演什麼戲碼呢?如果是經典的「羅密歐與茱麗葉」該有多好啊。
  我在櫃檯後面的閉架圖書室裡一邊搬書,一邊為甜蜜的想像心跳不已。
  內容太讓人害羞了,我連對好朋友夕歌都不敢說。
  那是打扮成羅密歐的井上,和穿著茱麗葉裝扮的我演出愛情戲。
  「討厭!笨蛋!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我在接吻的前一秒鐘清醒過來,然後抱緊書本,面紅耳赤地獨自慌了手腳。
  我只是社長遠子學姊找來幫忙的外人,怎麼可能當女主角嘛,臉皮再怎麼厚也得有個極限啊。要說話劇,我也只演過「國王的新衣」裡面的村姑B而已。
  「笨蛋笨蛋!」
  這時我突然發現背後有人,嚇得心臟差點停止。
  「琴吹學姊,這本書是放在這邊嗎?」
  那是跟我一起值班的一年級男生。
  我很不耐煩地說:「是啊,上面不是貼了『閉架』的貼紙嗎?」
  我剛才的舉動沒被他看見吧?我一個人抱著書團團轉,自言自語……
  我偷偷觀察著臣,他只是默默把書放回書櫃。
  他本來就是沒什麼存在感、話也很少的男生,平時總是默默地工作。他一定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吧?
  對,就當作是這樣。
  我感到放心,同時也冒了一身冷汗,偷偷溜回櫃檯。

    ◇  ◇  ◇

  幾天後,跟我想的一樣,井上一看見我,眼睛就睜得像碰上瘋狂殺人魔。
  「幹嘛啊?我是因為遠子學姊的請求才答應參加,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啊……我又亂說話了。
  而且以前糾纏過井上的高一生竹田千愛,也在話劇演出的成員中,還跟井上親密地勾著手,用卡通人物一樣的聲音甜膩地說「因為我和心葉學長感情很好嘛」。井上雖然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但也沒有揮開竹田的手。
  早在以前她直呼井上「心葉學長」的時候,我就覺得很不高興。
  我還暴躁地怒吼:「你們是要親熱到什麼時候啊!」
  要不是遠子學姊巧妙地緩和現場的氣氛,我或許會耐不住羞愧而逃走。
  在遠子學姊溫和的帶領之下,事情漸漸有所進展,她說明了話劇內容,也決定角色的分配。
  演出的戲碼是武者小路實篤的《友情》,我的角色是主角野島單戀的對象,也是野島好友大宮暗自愛慕的女性──杉子。
  也就是說,杉子是女主角囉?
  不可能的!女主角當然是遠子學姊……
  可是遠子學姊朗聲說道「小七瀨一定可以演出很精采的杉子,要不要試試看呢」,令我實在沒辦法拒絕。
  「好、好的。」
  所以我點頭答應了。
  遠子學姊則是要反串男主角野島。
  原本是井上要飾演野島,跟我一樣被拉來支援演出的芥川則飾演大宮,可是井上卻抱怨說他不想當主角。
  坦白說,我好失望。
  因為決定由我演出杉子一角時,我還偷偷期待著井上會飾演野島……
  雖然杉子愛的人是大宮,但是如果井上飾演大宮,我一定會對他表現出太多好感,沒有辦法認真演戲。
  我一定會用無法壓抑的愛慕眼神看著井上,而不是大宮。
  就這點來看,他還是演野島比較好,這樣一來,我只要跟平時一樣裝出討厭他的樣子就好。
  還不只是這樣。如果井上飾演野島便會喜歡杉子,就算那只是演戲罷了。
  我的心中開始妄想著這個場面,心臟立刻狂跳得幾乎蹦出口中。
  可是,還是沒辦法。
  井上飾演的早川戲分很少,不過基本上還是野島的情敵,所以早川也是愛著杉子吧?雖然他不像野島要演出對杉子非常迷戀、滿是妄想的情節。
  話雖如此,在遠子學姊解釋劇情給我們聽的時候,我還是覺得野島是個喜歡自作多情的跟蹤狂,而且自以為是地生氣、煩惱,是個糟糕透頂的傢伙。可是,現在的我不也是一樣嗎?
  啊啊,真是太丟臉了。
  我晚上打電話給夕歌說了這些事,她笑著回答「戀愛就是這麼回事嘛」。
  「丟臉又有什麼關係?做得到的事情都盡其所能、努力去做的人才會成功。再說,我從來都不曾覺得愛著井上的七瀨哪裡丢臉,七瀨是全世界最可愛的!」
  她這樣鼓勵著我。
  夕歌真是成熟。我好崇拜能這樣思考的夕歌,如果我也能變得像夕歌那樣就好了……

  隔天,班上的朋友們突然圍過來質問我。
  「七瀨,聽說妳要在文藝社的話劇裡跟芥川演出親熱場面?」
  「妳太奸詐啦!」
  「好好喔,七瀨,竟然可以演芥川的情人。」
  她們到底是從哪聽來的?是竹田說出去的嗎?真是多嘴。
  我面紅耳赤地反駁。
  「我才不是演他的情人咧,而且也沒有親熱場面啦!我、我會演出話劇只是看在遠子學姊的面子!真的只是因為這樣,跟誰演對手戲都無所謂,也沒有其他理由,妳們不要想太多啦!」
  結果小森她們呆了一下,表情突然溫柔到噁心的地步。
  「啊,就是說啊,七瀨不可能跟芥川怎樣啦。」
  「嗯,因為七瀨……」
  「是啊是啊,七瀨很安全啦。」
  「加油喔,七瀨,我會支持妳的,希望妳能順利。」
  她們還拍拍我的肩膀。
  為什麼說我很安全?能順利是說演出話劇的事嗎?雖然心裡冒出各種疑惑,但是大家高興成那樣,我根本沒機會詢問。
  唉,可是我真的好希望至少能別再板著臉跟井上說話啊~~~~
  上課時,我一直擔心地想著這些事。
  萬一井上被竹田纏上,我一定會很生氣。對,如果是遠子學姊還沒關係……
  這時我突然一陣心痛。
  一旦發覺自己心痛,胸中就更深更重地痛了起來,甚至喘不過氣。
  就算對象是遠子學姊,我還是不想看到井上跟其他女生交往……
  可是也不知該說親密還是不客氣,井上只會對遠子學姊直接了當地說話,遠子學姊也都笑咪咪地接受這種態度。
  遠子學姊漂亮溫柔,腰比我細,腳的尺寸也好小。
  如果只是學姊學弟,他們的交情也太親密了,還曾經手牽手。說不定他們早就開始交往,只是我不知道罷了……
  全身血液彷彿瞬間退去。
  這樣不行啦!該怎麼辦啊?

    ◇  ◇  ◇

  「咦?小七瀨,妳沒睡飽嗎?」
  隔天的下課時間,我在走廊遇到遠子學姊,她這樣問我。
  「……因為在想一些事……所以睡不著。」
  「如果有什麼煩惱,可以跟我商量看看啊。」
  「呃……」
  遠子學姊拉著手足無措的我,把我帶到沒人的地方。
  「好,全都告訴我吧。」
  「那……遠子學姊,妳有男朋友嗎?」
  「啊?」
  遠子學姊的眼睛睜得渾圓,我焦急地繼續追問。
  「像遠子學姊這樣的人,一定不可能沒有男朋友吧?男生不可能對妳無動於衷吧?」
  「就、就是說啊,像我這種文學少女當然會有男朋友。嘿嘿……」
  「果然……」我的心臟緊緊縮起。「是、是怎樣的人呢?」
  遠子學姊雖然挺著胸膛,目光卻好像飄來飄去。
  「他很適合白色圍巾……」
  白色圍巾?井上好像挺適合的。
  「性格清爽又開朗……」
  井上跟其他男生不同,感覺非常純潔,而且他以前也很開朗。
  條件越來越符合了,他們兩人真的是情侶嗎?
  「那那那那那他是我們學校的人嗎?」
  「呃,他、他在北海道啦。」
  「北海道?」
  遠子學姊的目光更加閃爍不定,臉也變紅了。
  「是啊。他在北海道獵熊,所以沒什麼機會見面……可是他上週寄了鹽漬鮭魚過來,非常好吃喔。」
  說到最後,她還害羞地笑了。
  在獵熊的男朋友是怎麼回事……
  可是,新聞也經常看得到熊出現在大馬路上引發騷動,或是在山上捕獲熊之類的消息,所以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是在北海道當獵人的男朋友,那絕對不會是井上,而且遠子學姊也不可能再跟井上交往。這樣說來,遠子學姊跟送鮭魚的男朋友在談遠距離戀愛當然是最好的。嗯,就是這樣!
  太好了~
  遠子學姊有相親相愛的男朋友!
  太好了~太好了~~~~
  「謝謝妳,文化祭時我會加油的!」
  「啊,小七瀨!」
  對遠了學姊鞠躬之後,快步跑回教室的我開心得像是飛上天。

  夕歌,我會加油的!

  隔週,我在排演話劇之後,戰戰兢兢地捧出在家裡烤好的餅乾。

  附錄 某一天的七瀨 Nanase Note
  我決定要烤餅乾唷!
  井上會不會誇獎好吃呢~
  來做心形的好了。
  也寫些「love」之類的字吧
  如果他討厭甜食該怎麼辦?
  那、那就做比較酸的餅乾吧,
  還要做薑汁口味的。
  做好囉!
  希望井上會喜歡。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23:06 编辑


  文學少女和玷污名聲的詩人(中也)

  最近我被女朋友冷落了。
  「而且啊,七瀨很沒有精神耶,她中午只吃半個波羅麵包。大家很高興地在聊連續劇的話題,她也一直發呆,還低頭露出快哭的表情。」
  「……」
  「她從第二學期末開始就不太對勁,會一個人在晚上跑出去,她的家人還打電話給我耶。」
  「……」
  「她在正月初還從醫院的樓梯摔下去,然後就住院了。」
  「……」
  「好不容易痊癒之後開始上學,接著又換井上開始不來學校,有人說他是在看護親戚家的小學女生。那陣子七瀨每天的臉色都好陰沉。」
  「……」
  「井上回學校以後好像變得更開朗了,我也鬆一口氣,不過他最近似乎又開始在煩惱什麼。啊~我好操心喔!七瀨什麼都不跟我說。」
  「……喂。」
  「我覺得硬要問也不太好,可是七瀨這個人啊,如果我不逼她說,她就會自己躲起來煩惱,真是教人擔心。」
  我不高興地喃喃說道:

  「栗子。」

  始終對路邊呼嘯而過的車聲、後面鈴鈴作響的自行車鈴聲、我這男朋友的聲音完全充耳不聞的森,此時卻用雙手塞住耳朵「哇啊啊啊啊啊」地慘叫,蹲在人行道中央。
  「討厭討厭,太過分啦,亮太!」
  我繼續對淚眼矇矓的森放話:「我哪裡過分啦?栗子。我老媽之前還問我栗子小姐是不是秋天出生的耶,栗子。喂,妳是不是忘記我在旁邊啦?栗樹小栗子。」
  森蹲在地上不停搖頭。
  「我不叫栗子啦!」
  「那是叫小栗栗嗎?」
  「才不是!」
  森眼角含淚,站了起來,橘色的圍巾隨風飄揚。
  「雖、雖然是我自己在跟你家人打招呼的時候說……我叫栗子……」
  森用倔強的表情瞪著我,不過臉立刻紅了起來,害羞地扭著。
  去年十二月,我這笨蛋在嚴冬掉進游泳池而感冒,來探望我的森穿著一身比基尼配荷葉邊白圍裙的打扮跟我家人(媽媽和妹妹)見面了。
  老媽和老妹都僵著表情說不出話。
  那也是應該的,畢竟她們一回家就在生病的兒子(哥哥)房間裡看到一位穿著泳裝和圍裙的女生。
  我和森也臉色發青地呆在原地。我從沒有過那種讓人胃壁緊縮的經驗,以後想必也不會有。
  房間裡流過漫長的沉默以後,老媽才以拔尖的聲音問:「亮、亮太,這位是?」
  「啊……那個,是我的女……女朋友。因為我感冒了,她很擔心,所以來照顧我……」
  「打打打打打打擾了,我叫森……」
  她慌張地併攏膝蓋坐正(但是穿著泳裝和圍裙),挺直腰桿(但是穿著泳裝和圍裙),對老媽她們禮貌地鞠躬(但是穿著泳裝和圍裙),不過,招呼打到一半聲音就哽住了。
  「森……」
  過了一秒、兩秒、三秒、四秒,她從脖子紅到耳垂,害羞得胸口起伏、肩膀緊縮,最後小聲地說:「森……森栗子。」
  她這麼說完以後,好像自己也覺得大事不妙,後來她的頭一次也沒抬起來過。
  「喔,是森栗子小姐啊。妳為什麼穿著泳裝呢?」
  就算老媽這樣問。
  「請妳老實說,我們家亮太做了什麼?」
  或是這樣問。
  「啊……這個……呃……」
  她還是只發得出像夢話一樣沒有意義的聲音。
  在一邊聽著的我,也覺得體溫瞬間提高了十度左右。
  森像逃命似地跑回家以後,老媽一臉凶悍、老妹態度冷淡地對著意識朦朧躺在棉被裡的我說:
  「亮太,你給我像個高中生一樣正常地交女朋友。」
  「……哥哥好變態。」
  後來我在家裡簡直被當作大型垃圾。老爸大概聽老媽說了,也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在讀國中的老妹顯然還很討厭把她的衣服跟我的一起洗。
  「因、因為……我沒想到會穿著那種衣服跟你家人打招呼,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嘛……在那麼尷尬的情況下,我哪裡說得出自己的名字啊!所以我才想說用開玩笑似的假名就好。而且那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現在我更說不出本名啊!」
  森紅著臉辯解。
  「是嗎?我可是直到現在都被老妹叫做愛玩cosplay的死變態喔。」
  「呃!」
  森或許覺得自己也有責任,所以說不出話。
  「你……你那時不也是一副開心的樣子嗎……」
  「呃……」
  這次換我說不出話。
  「對了,原本就是你吵著要看泳裝啊!」
  「因為我喜歡泳裝啊!這比收集運動褲或是喊著『不是護士服才不萌』的人還要正常吧?而且是紅樂樂自己任性地說沒有泳裝就不給我親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笨蛋笨蛋笨蛋!你剛剛叫了紅樂樂啦!而且我才不是說沒有泳裝就不行,我說的是想要在黃昏的海邊親啦,這是少女的夢想嘛。」
  「妳是紅樂樂,叫妳紅樂樂有什麼不對?少女紅樂樂。是說,妳幹嘛在打招呼時說自己叫栗子啊?」
  「不管是紅樂樂還是栗子都不准叫啦!亮太,你最近很愛欺負我耶!」
  「欺、欺負人的是紅樂樂吧?」
  「討厭!你又叫了!胡說什麼啊,我哪有欺負你?明明是你滿口『栗子、栗子』地叫我!」
  「因為栗子一直滿口『七瀨、七瀨』,不停說琴吹的事。我光是今天,已經聽到一百次『七瀨』了。」
  糟糕,我好像越講越不客氣。
  森絕對不是聽不進別人說話的霸道女生,如果是自己有錯,她一定會率直地認錯道歉。但是她今天卻板起面孔,而且臉頰還鼓得好高。
  「我真搞不懂你,難道我不能提朋友的事嗎?」
  「讓人搞不懂的是妳吧?仔細想一想自己剛剛的言行舉止。」
  「我又沒做什麼。」
  「妳明明忽視我了啊。」
  「什麼嘛,真像個小孩子。」
  我心想還是快點打住比較好,卻停不下來。
  「不管啦,總之不要在我面前提琴吹了。下次妳再說『七瀨』,我就要連叫十次『紅樂樂』!外號栗子的森紅樂樂!」
  「嗚嗚……真過分,你太過分了!亮太大笨蛋~~~」
  森真的氣炸了,在我的胸口猛敲一陣之後就轉身跑走。
  我心情苦悶地看著那短短的馬尾一邊跳躍一邊離去。
  「混帳,這傢伙忘記下週就是情人節了嗎?」

  是啊,我們交往之後的第一個情人節就快到了。
  我和穿著泳裝與圍裙的森之間氣氛正好,就快要親到時老媽卻突然闖入的那件事發生以來,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我身為一個健康的高中男生,怎麼可能乖乖咬著手指等待夏天到來?
  雖然夏天的豔陽可以讓情侶們的感情加溫,但冬天也是不能割捨的。
  首先是聖誕節!飄著細雪的聖誕夜!在彩色燈飾的照耀之下嘴唇輕輕相疊,那不是很棒嗎?
  我胸有成竹地訂定計畫,比準備考試更有衝勁地在雜誌和網路上調查,找了最適合情侶過聖誕夜的約會地點。
  但是這些地方到處都是比我們更老練的情侶,前面有人摟摟抱抱,後面有人打情罵俏,不管往哪看都是讓人想要人吼「你們這些傢伙在大庭廣眾之下搞什麼鬼啊」的景象,所以我和森都受到甜蜜閃光的強烈攻擊。
  我們根本沒有心思在彩色燈飾下浪漫地聊天然後接吻,只能尷尬地看著腳下。
  「……起風了耶,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呃……嗯。」
  結果交談幾句後便悄悄離開。
  就算這樣,還是可以在臨別時親吻──不過我在送森回去的路上踩到狗屎。
  「哇!搞什麼啊!」
  「啊啊啊啊啊!亮太,連褲管都沾到啦!狗屎沾上去了!」
  初吻的浪漫氣氛完全被破壞。
  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放棄。
  既然是日本人,與其挑聖誕節還不如挑正月!我要在元旦那天接吻!
  我以全新的心情迎接新年參拜,不過這次的下場還是很悲慘。
  在客滿電卓般的擁擠人潮中……
  「亮太~~~~」
  「森~~~~」
  我們像被命運拆散的悲劇情侶般一直被沖散,手機又打不通。我以為抓到森的手,沒想到竟然抓錯人,結果被當成色狼,還被旁人白眼。放著壓歲錢的錢包也被扒走,新年才剛開始我就覺得欲哭無淚。
  「亮太,打起精神啦,我請你吃豆粉麻糬。啊,我們也去抽籤吧,我幫你出錢。」
  我像個窩囊小白臉用森的錢抽來的籤,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個「凶」。
  「啊哈哈,上面說要小心失物呢。這個籤還真準。」
  森的安慰(算嗎?)只是讓我的心情更低落罷了。是說在我掉東西以後才叫我小心,這也說得太慢了吧!神啊!
  當然,接吻的氣氛也都沒了。
  難道我今年會一直帶衰?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認輸!我還有機會。
  對了!要說情侶的大日子,當然是情人節啊!
  就算聖誕節失敗,新年參拜也失敗,我還有情人節!
  情人節才是我跟森的初吻紀念日!
  我振作起漸漸消沉的心情,決心要在情人節跟森拉近距離……
  結果新學期開始之後,森卻一直丟著我不管,只顧著琴吹七瀨。
  不過的確啦,井上好像為了看護親戚而沒來學校的那陣子,琴吹看起來都是一副沒睡飽的模樣。雖然她本來就算不上開朗,脾氣又壞,但是那段時間她凶狠的眼神都變得黯淡無光,無精打采地垮著肩膀。
  而且她經常在教室的角落跟芥川說悄悄話,所以喜歡芥川的女生和喜歡琴吹的男生都很嫉妒。
  「那兩個人該不會在交往吧?還有文化祭的話劇,要跟芥川演對手戲的人原本就預定好是琴吹吧?」
  我聽到了這種話。
  還有人說「琴吹該不會懷了芥川的孩子吧」這種蠢話。如果森聽到一定會爆發,說不定會演變成不可收拾的事態,所以……
  「啊,腳滑了一下。」
  我踢了那傢伙的屁股制止他說下去。
  我從森透露的消息知道琴吹喜歡的是井上,所以那時只是覺得琴吹大概很擔心井上。那麼,直接去醫院不就好了嗎?
  後來井上平安地回來上課,我覺得琴吹也恢復精神了,不過森好像不這樣想。
  琴吹不是從以前就老是整天擺出不耐煩的臭臉嗎?
  我覺得重朋友和講義氣的確是森的屬點,我也很喜歡認真關心別人、為別人全力以赴的森。
  「可是凡事都得有個限度啊!我跟琴吹到底誰重要啊~~~~」
  我在黃昏的馬路中央大吼。
  但是我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幼稚,不禁對著圍牆垂下頭。
  「唉,這樣下去,我們還能在情人節接吻嗎……」

    ◇  ◇  ◇

  隔天,森在教室裡見到我,立刻鼓著臉頰、板起臉孔,然後轉身背對我。
  我覺得像是被敲了一記悶棍,頭腦呼呼發燙。
  以前她無論多麼生氣,只要過了一晚就會消氣,還會對我說「早安,亮太~」,然後避開別人的眼光悄悄靠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對我開朗地笑著。
  難道是栗子和紅樂樂的聯合攻擊太有效?還是小栗栗比較糟?
  我急得都要冒汗了,不過堂堂男子漢在這種時候千萬不能丟臉。
  很、很好!既然妳要鬧,我絕對不會先低頭!是妳先丢著我不管的啊!
  我一臉不爽地回座位坐下。
  不過我心裡還是很在意,偷偷往森看了一眼。
  結果我發現她很高興地在跟琴吹說話。
  琴吹對男生明明都是一副懶得理睬的死樣子,對森卻笑得那麼開心。
  唔~~~~真教人火大!給我離森遠一點,琴吹!都是妳把我害成這樣!
  我正在瞪琴吹時,攝影社的板垣跑過來。這傢伙以前跟我推銷過琴吹的泳裝照。
  「反町,怎麼啦,又在看琴吹?你真的很喜歡琴吹耶。」
  「混帳!誰喜歡琴吹啦!」
  他的誤會讓我忍不住大聲咆哮,結果惹來旁人注目,令我不由得縮起脖子。
  板垣又揶揄我一句:「你這傢伙真不老實。」
  真想直接揍過去,但我還是握著拳頭忍住了。
  我再次偷看森一眼,結果她又轉開臉。
  啊!真是夠了!我不管妳這笨栗子啦!

  「在森先跟我道歉之前,我絕對不會理她!也不收她的巧克力!」
  午休時間,我在校園中庭吹著二月的寒風,一邊倔強地自言自語。
  可是好冷啊,早知道應該穿外套的。
  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裡幹嘛啊?
  我、我才不是為了讓森方便開口叫我,所以一個人跑來這種安靜的地方!
  我也完全沒有期待森會跟來的那種可悲念頭!
  混帳,我走出教室時大聲喊了「今天天氣真好,我要去中庭吃飯囉」,森這傢伙只顧著跟琴吹說話,都沒聽見嗎?
  我被蕭蕭北風吹得牙齒直打顫,一邊屈膝坐在中庭的一角吃著長條奶油餐包時……
  「反町同學?」
  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
  我抬頭一看,在外套上穿著雙排釦大衣又圍著白色圍巾、綁著麻花辮的「文學少女」,懷裡抱著一本薄書,愣愣地低頭看我。
  「天野學姊……」
  「你在這裡做什麼?耐寒練習嗎?」
  「我是來吃飯的啦。」
  「在這種天氣?自己一個人?」
  「就、就是突然有這種興致嘛!學姊又是來幹嘛的啊?」
  現在又沒有花可以欣賞,也不是散步的好天氣,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人家啦。
  天野學姊稍微轉開目光,有點憂鬱地回答:「我今天也想在室外吃飯。因為今天很冷,本來以為不會有其他人來……」
  「可是妳沒帶午餐啊?」
  「……啊?對耶。」
  她喃喃說著,輕輕地笑了。
  嗯?怎麼了?她好像沒什麼精神。
  她的個性不像外表有文學少女的古典氣質,老是活潑到讓人頭痛的程度,可是她今天卻顯得很落寞,那如夢似幻的眼神讓我有點心跳加速。
  這個人只要安靜下來,就是個典型的美人呢。纖細、白皙又有女人味,該說會讓人忍不住想保護她嗎……
  「……呃,這個,想要的話就拿去吃吧。」
  我遞出通心粉沙拉麵包,天野學姊有點驚訝地看了一下,便開心地收下。
  「謝謝,我可以坐在旁邊一起吃吧?」
  「呃,好啊。」
  天野學姊在我身邊抱膝坐下。
  她撕破麵包袋,一小口一小口優雅地吃著。
  好一陣子我們都只是默默吃著麵包。
  冷風從眼前掃過。
  天野學姊一邊吃麵包,一邊說:「反町同學,你跟森同學吵架了嗎?」
  「妳、妳怎麼知道?」
  「因為我剛才聽見你大喊著不收她的巧克力。」
  哇啊啊啊啊!我羞恥得臉都熱了。
  「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啊?」
  「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只是森……」
  我一直盯著前方,不高興地說起先前的事。
  天野學姊一邊聽著,一邊頻頻點頭,不過在我說完以後,她卻嘆了一口氣。
  「反町同學,你也有不對的地方喔。」
  「咦咦咦咦咦咦!這是什麼意思?不管怎都是森的錯啊!」
  文學少女嚴肅地搖頭。
  「不對,情侶吵架時兩邊都有責任喔。反町同學,等你冷靜下來以後,重新看看自己的內心深處吧,要不然會像中也那樣失去情人喔。」
  她一臉陰沉地說著不祥的話。
  「中野是誰啊?」
  我擔心地問道,天野學姊把吃完的麵包袋仔細摺成條狀,將夾在腋下的書放到腿上,翻開封面。
  「中原中也是明治四十年(西元一九〇七年)四月二十九日生於山口縣的詩人。
  中也的父親是個醫生,他是這富裕家庭的長男,在百般呵護之下長大。在中也八歲的時候弟弟生病過世,據說他以弟弟為題而寫的詩,就是他最早的詩作。中也的詩總是帶著一絲孤獨和悲傷……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天野學姊以感觸良多的哀傷語氣,說著那個中野還是外野的事。
  然後她閉上眼睛,悲傷地顫抖著。
  「啊啊,中也的詩就像山藥磨碎做成的蝦丸。蝦泥的甘甜和山藥的柔軟黏稠互相混合、交融,以太白粉勾芡過的冷高湯像是在舌上躍動,喚醒了哀傷。像這首《此時此刻》……」
  天野學姊的聲音在寒冷的中庭裡清脆響起。

  「『此時此刻花如香爐飄香,
  不知為何有此感觸。
  萎靡花朵與水聲,
  以及匆忙返家的人們。

  泰子,現在我多麼想靜靜地和妳相伴。
  在遙遠天空飛翔的鳥,
  也充滿了純真的心情。』」

  雖然我聽不太懂,不過中野感覺挺心酸的耶……在我這樣想的時候,一旁的文學少女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說得滔滔不絕。她這點倒是跟平時一樣。
  「真是一首沉靜悲哀的詩啊……泰子是中也的情人,中也在十七歲時跟當時二十歲的泰子開始同居,十八歲便一起去了東京。
  可是泰子去東京八個月以後,轉而投向日後奠定近代批評學基礎的文藝評論家小林秀雄,中也就被女朋友甩了。
  中也始終懷著憾恨反覆述說當時的心情。後來,他依次把這些青春的遺憾和絕望寫成詩。像是《盲目的秋》、《妹妹》、《滿子》、《寒夜的自畫像》、《憔悴》、《玷污的悲傷》,每篇都像蝦丸裡加的生薑一樣,咬下去就滲出辣味和悲痛。吸收了高湯的蝦丸那柔軟與脆弱,以及輕淡而深奧的滋味也好悲傷……」
  天野學姊又繼續吟詩。

  「『夜,美麗的靈魂在哭泣,
    ──即使她該當如此──
  夜,美麗的靈魂在哭泣,
    不如死去……如此呢喃著。』」

  哇,更消極了。我總覺得胸口悶悶痛痛的……
  天野學姊以憂鬱的眼神看著我,把詩集推到我胸前。
  「剛才那首詩叫《妹妹》,據說是思念泰子而寫的,不過泰子比中也大三歲就是了。這首詩還沒完,你一定要讀讀看後面,其他的詩也是……這對現在的你來說是必要的。」
  為什麼?這話有什麼根據啊?
  是說我會像中也一樣被森甩掉嗎?森會移情別戀跟其他男生跑掉嗎?
  我非常不爽地收下詩集。
  「午休時間也快結束了。謝謝你請我的通心粉沙拉麵包,吃起來就像奧飛‧普思樂(Otfried PreuBler)的《鬼磨坊》(Krabat)一樣帶點酸味又神祕,包在味道質樸的餐包裡真是好吃。」
  天野學姊輕輕站起,整理一下裙襬。
  「那個,天野學姊是不是也有心事呢?」
  「呃?」
  「總覺得妳有點失落。」
  天野學姊睜大眼晴。啊,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事?如果她真的開始跟我吐苦水,我反而會不耐煩吧……
  不過,天野學姊立刻露出溫暖的微笑。
  「我有個很親近的人……交女朋友了。對方是個好女孩,兩人都很生澀害羞……所以我可能有點擔心吧……」
  她的聲音很溫柔。
  然後她笑著說「那我走了」便離開。
  很親近的人是指誰啊?因為那傢伙交了女朋友,所以她很失落?真是搞不懂。
  算了,就算天野學姊一副悠哉的樣子,畢竟還是比我大,又是個考生,想必她也會有各種煩惱。
  我就拿著天野學姊給我的中原中也詩集回教室。

    ◇  ◇  ◇

  晚上,我躺在被窩裡翻開詩集。
  這是啥啊?陷入三角關係,同居對象跟其人跑了?喔,這傢伙就是中也啊?看他長得像個女人,一定是個不乾不脆的懦弱傢伙。
  我看著老舊的黑白照片,不太提得起勁地翻著。
  沒多久,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陰沉心情。
  什、什麼?這種好像黏在皮膚上的濃厚感覺是怎麼回事?像是深深鑽進柔軟舒適的被窩而無法呼吸的感覺。
  喔喔喔喔喔喔,文字敲在我的心上!一邊散發毒素一邊滲透進去了!
  尤其是這首《盲目的秋》──這傢伙可不是在裝模作樣。

  『狂風吹襲,海浪翻騰,
  朝著無限擺動手臂。

  其間出現小小紅花,
  最終仍舊枯萎。

  狂風吹襲,海浪翻騰,
  朝著無限擺動手臂。』

  一開始我還能從容不迫地吐嘈「喂,好陰沉啊,中也」,但是……

  『人僅需自重!
  此外一切都隨他去吧……

  自重,自重,自重,自重,
  只有這樣能使人不致沾染罪惡。』

  我開始不安地想著「喂喂,中也,你太激動了吧」。

  『我的聖母!
  我已為妳嘔血!
  妳仍不肯垂憐,
  我已山窮水盡……』

  看到這裡,我不禁顫抖地想「糟糕,中也竟然吐血,真是太慘了」。

  『至少在我死時,
  希望妳能擁我入懷。
  那時莫施脂粉,
  那時莫施脂粉。』

  看到這邊,我已經縮起身體想著「夠了,快停止啊,中也」,但是眼睛卻離不開文字。

  『只要靜靜擁我入懷,
  凝視著我的眼。
  什麼都不要想,
  縱使是為我而想。

  只要悄悄地悄悄地含淚,
  呼出溫暖的氣息。
  ──若是妳願流淚。

  妳大可倏然伏在我身上
  從而致我於死,
  我將安詳踏上崎嶇黃泉路。』

  喔喔喔喔喔喔,中也啊啊啊啊!沒救了……這根本沒救了嘛!
  好可怕的詩啊,看得我全身都是冷汗。
  我忍不住這麼想,一邊翻到下一頁,又被《玷污的悲傷》搞得心情鬱悶,《馬戲團》的旋律「伊呀~伊唷~伊呀伊唷~」冷冷地在我腦中響起。
  如、如果我被森甩了……也會變成這樣嗎?
  我也會在黑暗的房間裡抱膝坐著,嘴裡碎碎念著「伊呀~伊唷~」嗎?
  我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已經落到這個局面,頓時全身發冷。
  但我立刻驚覺。
  不行!我怎麼能被這黑暗的中也世界拉進去啊!
  不行!不行啊~~~~
  我怎麼能念出「伊呀~伊唷~」這種話!
  我闔起詩集,顫動著肩膀喘氣。
  「……嘖,中原中也,你真是個難纏的對手。不過我才不會中你的陷阱!好,我明天要像個男子漢一樣找森說話。我要跟她說,妳的男朋友是我!別老是想著琴吹,多注意我一些啊!」
  我對著散發出陰沉氣息的詩集放話。

    ◇  ◇  ◇

  然後到了隔天,我急匆匆地走在冬天晴朗的通學路上,一邊練習說著:「妳的男朋友是我!是我!」
  這時,後面有個聲音在叫我。

  「亮太~~~~~~~」

  我回頭一看,發現在閃耀的早晨陽光中,身穿深藍短外套、圍著橘色圍巾的森,笑容滿面地朝我跑來。
  她那氣喘吁吁、睜大眼睛、臉頰泛紅的可愛模樣,讓我看得心臟猛跳。
  不行,絕不能露出開心的表情,我要以男朋友的身分鄭重聲明──啊啊啊啊,她實在太可愛了!
  森帶著笑容跑到我面前。她柔軟的身體往我貼近,甜美的香味飄來。
  「森、森森森森森森!」
  她把雙手繞到我背後,緊緊抱住,害我的身體到處都熱得像要沸騰。
  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她會這麼高興?
  「告訴你喔!七瀨跟井上交往了耶!」
  我先是失望地想著「又要談琴吹啦」,然後嚇了一跳。
  「琴吹跟井上?真的假的?」
  我知道琴吹喜歡井上,不過井上看起來很怕琴吹,而且我想琴吹那種個性也不可能去跟人告白,所以我完全沒料到他們兩人竟然會交往。
  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成這樣?
  森很有感觸地說:「真是太好了……井上終於明白七瀨的心情……」
  她把臉貼在我的胸前,開心地微笑。
  這樣的語氣和表情讓我好感動。啊啊,我還是喜歡森這種個性。
  森更用力地收緊圍在我背後的雙手。
  「亮太~先前的事對不起喔!我會在情人節時好好彌補你。」
  世界頓時變成玫瑰的色彩。
  森!原來妳還記得情人節啊!
  「是、是嗎?紅樂樂!」
  「哎唷!不要叫我的名字啦!」
  森紅著臉捶打我胸膛的動作也好甜蜜。
  哈哈哈,我已經不需要中也了。

    ◇  ◇  ◇

  情人節當天,我在早就去過好幾次的森房間裡,滿懷期待著「就是今天」而雀躍不已。終於來了,終於能跟森接吻。
  我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得砰咚砰咚響,渾身又熱了起來。
  啊啊,這條路好漫長,不過勝利的時刻總算到來。不,現在還不能放鬆,一定要全力防止氣氛遭到破壞才行。畢竟這對女生來說是一輩子的回憶,一定要來個讓森感動到昏倒的無敵之吻。
  我等了好一陣子,穿著荷葉邊白色圍裙的森用托盤盛著兩杯咖啡走進房間。
  「久等啦,亮太。」
  「那、那件圍裙就是妳來探望我時穿過的吧?」
  我尖聲說道,森立刻臉紅了。
  「討厭啦,我今天又沒穿泳裝。」
  她稍微掀起圍裙下襬,露出白色迷你裙,上半身穿的是亮薄荷綠的毛衣。
  「我、我知道啦。」
  我的臉也燙起來了。
  森紅著臉把咖啡杯放在桌上,然後轉身背對我。
  「等一下喔。」
  她在衣櫃裡東翻西找,然後拿出幾個小盒子擺在我面前,每個盒子上都綁著紅色或粉紅色的緞帶。
  「嘿嘿嘿,這些全都是我要送你的情人節禮物喔。」
  咦?這些全都是嗎?太多了吧?
  「打開來看看啊,亮太。」
  森笑嘻嘻地拉拉我的手,我拿起最旁邊的一個,解開緞帶。
  裝在第一個盒子裡的是飮料罐形狀的巧克力。
  「喂,為什麼是飮料罐?」
  一般不都是心形嗎?
  「當然是有用意的。好了好了,快開下一個。」
  「我知道啦。咦……西瓜?」
  接下來是帆船。
  接下來是長著椰子樹的島嶼。
  接下來是……
  「雜草?」
  「不對!是波浪啦!」
  因為上面參差不齊,我還以為是壽司旁邊會擺的竹葉……喔喔,原來是波浪。
  「那麼,看起來像魚板的這個東西又是什麼?」
  森拿起半圓形的巧克力,露出甜美的微笑。
  「是夕陽啊。」
  我的心臟怦然跳動。
  波浪!還有夕陽!
  難道森這傢伙……不,冷靜一點,有波浪、西瓜、飮料罐還有帆船,並不一定就是海邊啊……不對,怎麼想都是海邊。
  森害羞地凝視著我的眼睛,把夕陽放在波浪上。
  最後出場的是巧克力色的海豚。
  出現了!海豚出現了!
  我的耳朵立刻呼呼發燙。
  桌上躺著一幅太陽即將落下的濱海風光。
  森一直看著我,臉紅得像是沐浴在夕陽之下。
  我也慌得無法冷靜,胸中發出砰咚砰咚的巨響。

  ──初吻一定要在黃昏的海邊啦。

  時間彷彿靜止,身體變得不能動彈。
  森不好意思地笑了。
  「嘿嘿嘿,今天這個房間就是黃昏的海邊。」
  我立刻看出她偷瞄著我的雙眼好像在訴說什麼,腦袋都快要沸騰。
  這這這這這是說,森也在等著接吻嗎?
  也就是說,現在、此時此刻,我可以親她了嗎?
  可以嗎?喂,真的可以嗎?森?
  我這超級可愛的女朋友誘惑般地叫著我:「亮太~」
  喔喔喔喔,我快要暈了!
  我顫抖著把臉貼近,她便抖動睫毛,閉起眼睛。
  期待和緊張同時升到最高點。
  成了!今天一定行得通!
  你看到了沒有,中也!我跟你是不一樣的!
  我才不需要「伊呀」或是「伊唷」,我就要跟森接吻了!
  我是戀愛的贏家啊~~~~
  森的嘴唇帶有一點巧克力香味,我的嘴唇終於要貼上那粉紅色的柔軟嘴唇──啊啊,就要貼上去……

  「姊姊,紗月尿褲子了。」

  咦?紗月?尿褲子?
  完全搭不上羅曼蒂克濱海風光的這句話讓我頓時僵住,森也吃驚地睜開眼睛。
  我們兩個慢慢把頭轉過去,看見門邊有位穿著國中制服的小鬼頭和穿著幼稚園服裝的小女孩。那是森的弟弟妹妹嗎?
  弟弟顯然看見姊姊不可告人的場面,卻冷靜異常,臉上不帶一絲表情,而被她弟弟牽著手的妹妹,則是穿著濕答答的粉紅色裙子哇哇大哭。
  「魯!紗月!」
  森猛然站起,衝向弟弟他們。
  什麼滷啊?這哪是日本人的名字?難道他的全名是滷肉還是滷蛋?算了,姊姊都可以叫紅樂樂了。是說她弟弟真的叫滷嗎?
  魯冷冷地說:「我想幫她換衣服,可是她又叫又鬧。」
  「哇~因為魯是哥哥,哥哥是男生嘛。」
  「嗯嗯,紗月。沒關係,姊姊幫妳換衣服喔。不好意思,亮太,我先離開一下。」
  「呃……喔。」
  我僵硬地點頭。
  結果,本來窸窣啜泣的妹妹卻盯著桌上的巧克力。
  「姊姊,紗月也想要小海豚。」
  「咦,我昨天不是給過妳小熊和小兔子的巧克力嗎?」
  「人家比較喜歡小海豚啦!小海豚~小海豚~」
  她哭喪著臉用力甩頭,而且開始跺腳。
  「那我等一下再做小海豚給紗月喔。」
  「不要,人家想要這隻小海豚!」
  「哎,不可以這樣啦,紗月。」
  森好像很頭痛,還偷偷瞥了我一眼。
  我用充血發紅的眼睛盯著她。
  才不要咧!這隻海豚是我的!這是森為我做的!可不是普通的巧克力海豚喔!這是連接了我跟森嘴唇的鵲橋!是戀愛的吉祥物!就算妳說不定是我未來的小姨子,我也不會把它讓給妳!
  啊啊,沒錯!我要拚上性命保護這隻巧克力海豚!
  如果這小鬼打算伸手拿走,我就要一口吃下去!總比被她搶走來得好!
  我板起臉孔,全身緊繃,像是在說「我寧死也不會讓妳得逞」。
  對付這種講不聽的小鬼就得用殺人目光……
  但是下一瞬間,我的視線對上森弟弟異常冷靜的眼神,突然覺得很羞恥。
  成熟一點吧,對方只是個幼稚園小孩,而且森也一臉無助地看著我。
  「呃……好啊,拿去吧。」
  我把裝著海豚的盒子拿給她。
  啊啊,我們的愛情使者……
  「嗚,咿咿……謝謝。」
  妹妹哭著跟我道謝。算了,畢竟是未來的小姨子,我就忍住淚水,用寬廣的胸襟對待她吧。
  「……人家也要帆船。」
  這傢伙在十年後絕對會變成跟男人撒嬌討名牌包或首飾的小惡魔!
  我咬著牙把帆船也給她。
  「對不起喔,亮太。」
  「不會啦,我已經收到妳的心意了。」
  我挺起胸膛乾笑,說出富有男子氣概的台詞……
  「內褲濕濕的好難過喔~~~~姊姊~~~~」
  結果也被這小惡魔妹妹的哭聲抹消了。
  妳這傢伙!剛剛不是還吵著要海豚和帆船嗎?妳根本忘記內褲濕掉這件事吧!一定全忘光了!
  「再忍耐一下喔,紗月。」
  森像個好姊姊,牽著哭泣的妹妹走出房間。弟弟向我點個頭後也走出去,房間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在等待時聽見森慌張的聲音,還有門和櫃子開開關關、砰噹作響的聲音。
  啊~~~~又來了!我又親不到啦!
  這是中也的詛咒嗎?我的腦海裡緩緩冒出中也的詩句。

  『玷汙的悲傷,
  今天亦有細雪飄降;
  玷汙的悲傷,
  今天亦有微風吹送。』

  哇啊啊啊啊啊!不要拉我去作伴啊!中也~~~~

  結果我今天還是沒親到森。
  「真的很抱歉,亮太。」
  送我到屋外的森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哈……哈哈哈,不要在意啦。巧克力很好吃喔。」
  我的笑聲顯然很空虛。
  「對了,妳弟弟的名字是森滷嗎?」
  我隨口問了無關緊要的事。
  「那、那個……我說不出來啦!」
  森卻突然撇開目光,悲傷地喃喃說道。
  「因為,說出魯的名字,他就太可憐了。爸爸媽媽不管有多迷,也不該為他取怪盜的名字啊……漢字也怪到沒人會念,害魯在學校經常被嘲笑。他長期努力地不去在意,結果就變成這種冷漠的孩子。」
  怪、怪盜?到底是怎樣的名字啊?
  「只有紗月是我拚命爭取才取了普通的名字,他們一開始還想叫她『無鹿』耶(註4:和動畫「風之谷」女主角的名字「娜烏西卡」同音)!而且漢字寫成無知的『無』、動物的『鹿』,品味差得令人不敢相信。」
  森無鹿……的確很慘。
  「我覺得不管過得多辛苦、多難過,都好過被親生父母取這種名字。」
  「是、是嗎……」
  她說得這麼感慨,我卻滿腦子想著親不到而心情低落,真是有點過意不去。
  「也沒有那麼差啦,我挺喜歡妳的名字啊。」
  森露出微笑。
  「謝謝,不過還是不能叫我的名字喔。」
  「我知道啦,那就拜拜。」
  「等一下,亮太。」
  我回過頭去,有個像棉花糖一樣的柔軟物體貼上我右邊臉頰。好香,好軟,感覺好舒服。
  呃……咦?
  我發現那是森的嘴唇,立刻睜大眼睛。
  踮起腳尖親吻我臉頰的森害羞地退開,露出微笑。
  「嘿嘿,這是預演。」
  她小聲地說完便紅著臉跑回家,我的臉頰立刻熱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太感動了!
  紅樂樂!我愛妳~~~~~~~
  我差點就在大馬路上全力嘶吼,還真不好意思。

    ◇  ◇  ◇

  第一次過情人節,就結果來看還不差嘛。
  「喂,什麼時候能正式上場啊?」
  「討厭啦,亮太好色!」
  「紅樂樂自己也想親吧?」
  「呀!笨蛋,不可以叫名字啦!」
  在這種親密對話之間過了幾天。
  我們的狀態絕佳,中也毫無機會施展他黑暗的力量。

  不過……

  「氣死人了!不可原諒!」
  週日的下午,在約好的家庭式餐廳碰面時,森氣到眼角含淚,右手「碰」的一聲拍在桌上。她眉毛倒豎,憤怒得鼻孔都擴張了。
  「喂……森?」
  怎麼?怎麼了?我做錯什麼事嗎?我應該沒遲到,也沒叫她小栗栗啊?
  森又拍了桌子一下。
  「太過分了!就算是在交往,耍人也得有個限度啊!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呃!怎麼突然說起分手?
  「對、對不起,雖然我不太懂,不過很對不起,非常~~~~對不起!」
  「幹嘛道歉?難道你站在井上那一邊嗎?」
  啊?井上?我抬起已經貼在桌上的頭,當場愣住。
  「妳氣的是井上啊?」
  「就是啊!」
  森的眉毛豎得更高。
  「呃,井上跟琴吹處得不好嗎?琴吹不是在情人節時找井上去她家,還請他吃巧克力嗎?」
  這是森喜孜孜地跟我報告過的事。
  「是熔岩巧克力蛋糕啦!」
  什麼容顔啊?我還來不及問,森又氣勢洶洶地開口。
  「七瀨為了井上費盡心思烤了熔岩巧克力蛋糕,隔天我問井上情況怎樣,他回答『很好吃』,七瀨在旁邊聽得臉都紅了,氣氛明明很好啊!我看得都鬆了一口氣,想說他們兩個終於成為男女朋友。七瀨也給我看過井上送她的圍巾,還說『我會永遠珍惜』,笑得好開心耶。可是,她跟井上約好午休時要找間空教室一起吃飯,井上卻什麼理由都沒說就早退!」
  「可、可能是突然肚子痛吧……」
  我害怕森的氣勢,說得很小聲,森立刻鼓起臉頰。這表情是挺可愛,不過……
  「不管怎麼說,在情人節拉近關係,隔天就放女朋友鴿子,這也太過分了吧?換成是亮太的話,就算鬧肚子鬧得咕嚕作響,也會陪我吃便當吧?」
  她的發言還真嚇人,正常人在這種時候應該都會去廁所吧?
  雖然我這樣想,但是森臉頰鼓起、目露凶光,讓我什麼都不敢說。
  「就、就是啊……」
  「對吧?如果真心喜歡女朋友,就應該這樣啊!可是井上卻立刻跑回家。七瀨很擔心他,傳了好幾封簡訊,他竟然全都當作沒看到!而且井上隔天也沒來上學,七瀨還去他家找他喔!」
  對了,井上前陣子一直請假。那段時間琴吹的臉色陰暗得像是被什麼附身一樣,所以森一直陪在她身邊鼓勵她。
  話說回來,森是因為義氣才會幫琴吹說話吧?像那樣傳簡訊,甚至突然殺到對方家裡,對男生來說都很困擾啊。
  「七瀨以前也為井上烤過餅乾,還小心翼翼保留著不敢寄給井上的暑期問候信,而且她捨不得花掉井上找給她的零錢,還裱框收藏起來喔!」
  哇!幫零錢裱框嗎?
  我聽得好畏縮,縮到沒力,縮到南極大陸的邊緣去了。
  如果我哪天看到這種東西,我一定會被她的執著或怨念嚇得發抖。
  與其說積極,不如說是沉重。太沉重了!簡直像是中原中也的世界嘛。
  琴吹,妳該不會是中也的親戚吧?妳是暗黑的中原一族嗎?這種陰森的行為不知怎的讓人想起那傢伙的詩。
  文學少女說著「這對現在的你是必要的」,還給我中原中也的詩集,就是叫我靠這本書來備戰嗎?

  『仰躺著歌唱吧。
  心已乾渴枯萎,
  有如走著懸崖上的鋼索。』

  我好像親眼看見琴吹在只開一盞檯燈的陰暗房間裡,專注地幫零錢裱框,胸口鬱悶得快要爆炸。哇啊啊啊啊!住手啊!琴吹!
  不過,重視友情的森已經陷入琴吹的世界。
  「七瀨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時間都很在意井上,回家以後滿腦子想的也都是井上耶!不會再有人像七瀨這麼喜歡井上了,而且她臉蛋漂亮、身材完美,又居家又會做菜,個性也很體貼,他到底不滿意七瀨的什麼地方啊!」
  「呃……這個嘛……」
  男生被人這麼迷戀也是很有壓力的,女朋友太黏會讓人覺得很累啊。但是如果我說出這些話,大概再也沒得卿卿我我,還會被森揍得鼻青臉腫吧。
  說什麼個性體貼……我倒是覺得琴吹的體貼難以理解。如果我不是森的朋友,一定會把她當作不愛理人的討厭女生。
  被琴吹的臉和身材迷惑而跟她交往的井上,如果哪天覺得被她纏得很累,覺得還是分手比較好,也不是不可能的。不過我說不出這種話啊~~~~
  「井上應該是在知道七瀨害羞的個性,還有她笨拙卻又很溫柔的優點之後,才跟她交往的吧?」
  「大……大概吧。」
  「可是他卻一直傷七瀨的心,昨天還丢下他們的約會跑去找其他女生耶!」
  我本來一直覺得琴吹自己也有問題,只是敷衍以對,這時卻忍不住驚訝地睜大眼睛。
  「什麼?井上那傢伙長得一副乖乖牌的樣子,竟然腳踏兩條船?」
  而且他竟然敢蹺掉約會!他可是井上耶!
  森用力點頭。
  「就是啊!我今天傳簡訊給七瀨,她很落寞地跟我說了過去的事,還很擔心井上喜歡的是別人,真的好可憐喔!」
  她講著講著,眼淚就飆出來了。
  混帳,井上這傢伙不只弄哭琴吹,竟然連森都被弄哭了,不可原諒!
  「怎麼可以劈腿呢!」
  「你也這樣想吧?七瀨太溫柔了,她不責怪井上,只是自己默默忍耐,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啦!」
  「井上太差勁了。」
  「你也可以理解吧,亮太?」
  森以期盼的眼神看著我。
  「是啊!這是當然的!男人至少要有最低程度的誠意嘛。蹺掉約會去找其他女生,這太過分了!簡直是人渣!」
  「說的對!」
  森臉頰泛紅,用力握拳。
  「我決定了!我要去『好好照顧照顧』井上!」
  「啊?」
  我因這突然冒出的老掉牙用語而愣住,森還一臉認真地對我說:「我要幫七瀨去罵井上!我要為七瀨報仇!」
  「呃……這好像有點……妳別這樣啦。」
  我驚慌地想要阻止,她卻凶狠地瞪著我。
  「為什麼?你不是也有同感嗎?」
  呃,她氣呼呼的樣子也滿可愛的。
  「我的確覺得井上很過分,但是去罵他的話也太超過了吧?而且這本來就不是外人可以插嘴的事啊。」
  「我才不是外人!我是七瀨的朋友!」
  「唔,說是這樣說啦……」
  森的眼眶越來越紅,好像隨時會哭出來。
  「而且七瀨又不會去罵井上。七瀨一直在受傷,只能默默忍耐,這太殘忍……太不公平了!」
  啊啊啊啊,看到這麼哀傷的表情,連我都覺得心痛。
  森真的為琴吹感到氣憤,因為她一直在幫琴吹的戀愛加油。
  琴吹跟井上開始交往時,她還開心得抱住我。
  現在她聽到井上劈腿傷害了琴吹,當然沒辦法坐視不理。
  我就是喜歡森這種地方。雖然她容易會錯意和行動力過剩這些地方都讓我提心吊膽,不過我還是覺得她這樣很可愛、很迷人。
  就算她有些小缺點,我還是希望她保持原樣。
  但是!我實在不想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跑去「照顧照顧」別人的男朋友啊!我絕對不要!
  「我了解妳的心情,不過妳還是打消念頭吧。不,我求求妳,別這樣做,這不是女生該做的事!」
  「哎唷!可是……」
  我看著鼓起臉頰的森,鏗鏘有力地說:「我幫妳去教訓井上!」

    ◇  ◇  ◇

  慘了啦~~~~我幹嘛答應森這麼白痴的事?這也是中也的詛咒嗎?
  隔天在學校裡,我一直流冷汗。
  我天真地期待森過了一晚就會消氣,可是今天早上在教室裡見到她,她立刻跑到我身邊。
  「亮太,加油!要好好教訓井上喔!」
  她還笑著拍了拍我的背。
  結果還是逃不掉嗎?我幾乎就要當場趴下。
  還是算了吧,森……
  但是森卻用滿是期待和信賴的眼神看著我,我實在不想讓她失望。
  「呃……好,交給我吧。」
  所以我這麼回答,然後就回去座位。
  啊啊啊啊,我這個大笨蛋!
  我悄悄張望著教室四處,發現琴吹咬著嘴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色還是一樣黯淡。不過再仔細一看、她的眼晴紅紅的。哇……早知道就不看了。
  我慌張地移開視線,接著找尋井上。
  井上正在跟芥川說話,他也是臉色發青,心情沉重地垂下目光。如果要配上旁白,大概是「凝重~」這樣子吧。
  琴吹和井上都是一副中也上身的幕樣。有夠糟糕,這兩人我都不想靠近啊!好像連我也會被傳染不幸。啊啊啊啊啊啊,我該怎麼辦啦!
  光看「教訓井上」這件事是挺簡單的。
  先把他叫到體育館,說幾句:「你這王八蛋,到底把琴吹當成什麼?少在那裡逍遙自在地拈花惹草,你這個劈腿的雜碎!」再揍個兩、三拳就能收工。
  井上長得比我矮,外表也很瘦弱,個性又溫和,好像不太會跟人爭吵,所以應該只會默默挨揍吧。
  可是!如果對一個比自己弱小又不抵抗的傢伙拳打腳踢,不就是欺負人嗎?
  而且我一個男生跟人家瞎攪和什麼啊?
  理由還是為了幫女朋友的朋友出一口怨氣。
  這太小家子氣啦~~~~太沒出息啦~~~~
  我不斷天人交戰,不知不覺到了放學後的打掃時間。
  乾脆一直裝傻,偷偷地回家吧?
  「亮太,就看你的囉,別忘記你答應過我喔。」
  拿著拖把的森往我橫移幾步,小聲說道。
  哇……雖然她嘴巴笑著,眼睛卻沒有在笑。妳好可怕啊,森!
  事到如今才拒絕,她大概會無理取鬧地說:「真想不到你這麼沒種!我對你太失望了!」不對,更恐怖的應該是:「果然不能交給亮太,我要自己去『照顧照顧』井上!」
  這點我完完全全不能接受啊!我不想看到森被暗黑模式汙染!我還想繼續對自己的女朋友懷有夢想!
  既然如此,就讓我這個男朋友代替森去蹚這渾水吧!
  我要去教訓井上,讓他哭著趴在地上道歉!

  打掃結束後,我確認過井上走向管弦樂社位於中庭的音樂廳,然後跑去烹飪教室。
  我從櫃子上偷拿一些沙拉油,接著往我們班的鞋櫃衝刺。
  很好,井上的室內鞋就是這雙。
  我用衛生紙沾沙拉油,接著擦在鞋底下,確定鞋底變得很滑之後再放回去。
  呵呵,接下來只要等井上穿上這雙鞋子,再用手機拍下他摔得四腳朝天的丟臉模樣就沒問題了。
  我擦擦汗,得意地豎起拇指時,突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堪心情,不禁感到鬱悶。
  ……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誇口說要把他教訓到哭,結果只有這點水準?簡直是欺負同學的小學生嘛。
  我偷偷摸摸地躲起來,同時心想在弄哭井上之前,我自己就很想哭了。
  啊啊,欺負人的行為真是遜斃了。
  我焦躁地等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看到井上臉色黯淡地回來。
  他慢慢地脫掉鞋子,換上室內鞋。
  我手上緊緊握住手機,屛息在一邊看著。
  混帳!心臟快要爆炸了!雖然我服同情井上,但還是希望能快點結束。
  對了,本來就是井上劈腿辜負了琴吹,是他自己不好啊。只讓他摔一跤就能了事,他還應該感謝我咧!嘿嘿。
  為了多少減輕一些罪惡感,我努力硬起心腸。
  井上憔悴地低著頭往前走。
  上啊!沙拉油!
  我冷酷地舉起手機。
  這時井上的腳底突然一滑,他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畫面一閃。

  太好了!成功了!

  看啊!森!我幫琴吹報仇了!照片也拍得很清楚喔!
  可是,我興奮的心情像被潑了冷水一般突然消退。

  哇!他、他哭了?

  真沒想到!井上竟然低著頭掉下眼淚!
  簡直就像人生陷人無窮的絕望,他縮起肩膀,眼淚滴滴答答掉個不停。透明的水滴摔在地板,撞得迸裂。
  他軟弱無助的模樣讓我焦慮到極點。
  哇啊啊啊啊!你幹嘛哭啊?井上!又不是小孩,摔一下有什麼好哭的?難道是哪裡摔痛了嗎?還是吃壞肚子?拜託你,不要哭啦~~~~
  雖然我本來是打算把他弄哭,可是真的看到他哭泣,我的心中還是颳起一陣罪惡感的風暴。
  井上咬著嘴唇,肩膀顫抖,看起來好痛苦……
  不,那傢伙可是個劈腿男,我和森都因為他的花心受到連累,井上得到這種懲罰是應該的……啊啊,可是井上也很不好過吧……一想到這裡,我的胸中就痛了起來。
  中也的詩又在我腦海裡竄過,讓我越來越難過。

  『玷汙的悲傷,
  無從希冀無從期望;
  玷汙的悲傷,
  在倦怠中夢想死亡。』

  井上和琴吹究竟是怎麼開始交往的?我也不知道井上為什麼要放琴吹鴿子,跑去找其他女生。

  但是,受傷的人絕對不只琴吹一個,井上也是難過到想哭。
  在教室裡臉色黯淡低著頭的琴吹。
  含淚說出「七瀨是那麼喜歡井上,還為他奉獻一切,真是太可憐了」的森。
  傷心地掉著眼淚,不穩站起的井上。
  每個人的心情都感染了我,讓我痛得像是被針刺傷,喉嚨也哽住。
  任何人都不想弄髒自己。
  任何人都想要過得健全、乾淨,面對太陽光明磊落地抬頭挺胸。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正直。即使知道不應該,即使不希望變成那種人並死命抵抗,還是會有很無奈的時候。
  就像被女人拋棄的詩人,悽慘、屈辱、遺憾,就連悲傷都漸漸被玷汙。
  到底是拋棄他的女人不對,還是被拋棄的男人自己有問題,或者是兩人的想法怎樣都沒辦法同調,終究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所以,井上他們的事也不是別人能夠隨便斷定,或是簡單地分出誰對誰錯。
  或許井上也有自己的苦衷,或許受害者不只有琴吹一個人。

  「對不起……井上。」

  我後悔到心痛如絞,目送著像迷路孩子一樣軟弱無助漸漸走遠的井上,一邊啞著嗓子喃喃說道。
  我在心中一再重複:對不起、對不起,井上。
  在這時候,我一直聽見中也的詩。

  『玷汙的悲傷,
  業已可悲又添恐懼;
  玷汙的悲傷,
  束手無策迎向日暮……』


  文學少女今天的點心~《銀湯匙》~

  「井上,你該不會有戀母情結吧?」
  十二月初某一天的午休時間,森同學一邊低頭看我的便當,一邊殷切地問道。
  「等一下,別亂講啦!說不定又要傳出謠言了!」
  不久前我才被傳在跟男生交往,更久之前還有人對我側目,說我是個每晚都要對幼女照片說話的蘿莉控。
  如果再加一張戀母情結的標籤,我真的會受不了。同性戀加蘿莉控加戀母情結……這也太變態了吧。
  【Naztar:本人曾被空穴來風地指控是蘿莉控、正太控、大叔控和同性戀,你這樣算什麼!】
  「我才沒有戀母情結咧!」
  當然,我也不可能跟男生交往,更不可能偷拍小女孩的照片。
  「可是,這個便當簡直像個小花園啊。」
  聽到森同學這麼說,我不由得啞口無言。
  放在桌上的是印有可愛兔子圖案的便當盒,裡面色彩繽紛地排列著捏成花朵或星星形狀的飯糰、用動物造型籤子串起來的肉丸和鵪鶉蛋、切成章魚形狀的小香腸、兔子形狀的蘋果,上面還插著中央有顆紅心的粉紅色小旗子。
  「好驚人喔!裡面徹底展現出媽媽的愛呢。你還真受寵啊,井上。」
  在大發感嘆的森同學旁邊,又有其他女生圍過來看我的便當。
  「哇!好夢幻喔。」
  「叉子也是小兔子耶。」
  「這就是母愛啊。」
  大家紛紛說道,聽得我的臉都熱起來了。
  「不、不是啦!是我媽媽把妹妹的便當跟我的便當弄錯了!」
  舞花讀的國小每週都有一天是便當日。媽媽一到那天就會使出渾身解數,愉快地捏飯糰,或是在漢堡排上插旗子。
  當然,只有舞花的便當會這樣,我拿的都是普通便當。
  今天早上媽媽大概是賣力到忙昏頭,慌張地說「哎呀,都這個時間了」,然後笑容滿面地說「心葉,這是你的便當」一邊把藍色便當袋拿給我。
  咦?好像比平時輕……雖然我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是再不快走就要遲到了,所以便直接出門。
  「這真的是我那個小學生妹妹的便當,平常不是這樣的。你說是吧?芥川。」
  我向坐在面前吃著自己便當的芥川(就是不久前被謠傳跟我交往的對象)問道。
  芥川用穩重的語氣回答:「嗯,是啊。雖然平時也是做得很用心的便當,不過從來沒插過旗子。」
  森同學她們稍微露出喜悅的表情,大概是因為跟芥川說到話了。芥川在女生之間很受歡迎。
  「喔,是嗎?可是你媽媽還是每天都很用心地幫你準備便當吧?」
  森同學似乎話中有話。
  「聽說男生都喜歡跟媽媽很像的女生,有戀母情結的人更是這樣呢。」
  就說了我沒有戀母情結啊。
  「那來做個意見調查吧。你媽媽是可愛型?還是美艷型?」
  這個天外飛來的意見調查讓我愕然得無言以對。
  「呃,為、為什麼這樣問啊?」
  「這個調查可以判斷你戀母的程度喔。」
  「呃!」
  我越來越慌,一邊被催著回答。
  「大、大概是可愛型吧。」
  「身材呢?是苗條型還是豐滿型?」
  「硬要分的話,應該是苗條型。」
  「胸部是貧乳還是巨乳?」
  「有需要問到這個地步嗎?就普通啊。」
  「跟媽媽一起洗澡到幾歲?」
  「呃,這也要問?幼稚園吧……大概。」
  「對你來說,媽媽的味道是什麼呢?」
  「唔……煱烤鮭魚花椰菜。為什麼妳要抄下來啊?」
  森同學爽朗地說「沒什麼啦,不用放在心上」,接著還問我媽媽喜歡的顏色、罵人的方式等問題。
  「謝謝,我拿去當參考啦~」
  她說完就走了,其他女生也吱吱喳喳地散開。
  到底是要參考什麼?
  在我愕然的視線前方,森同學她們正在跟琴吹同學說話。
  琴吹同學滿臉通紅,好像在生氣的樣子。她對森同學等人頻頻抱怨,森同學她們卻笑得很開心。
  然後,琴吹同學往我這邊看過來。
  我們四目相交,她立刻驚嚇地僵住表情,慌張地把臉轉開。
  我正在疑惑這是怎麼回事,她又往我這裡瞄一眼,接著轉開視線,然後終於下定決心,朝我走來。
  我坐在椅子上嚴陣以待。琴吹同學一直沒正眼瞧我,卻在我桌上放了一個福利社買來的巧克力螺旋麵包。
  呃?我看看奶油口味的巧克力螺旋麵包,又抬頭看看琴吹同學。
  琴吹同學面朝一旁,口氣僵硬地說:「……我中午買太多麵包,所以肚子很撐,吃不下了。」
  她把麵包推向我。
  「要給我嗎?謝謝。」
  為什麼突然給我麵包?雖然我搞不太懂,不過我正在擔心只有妹妹的便當應該不夠吃,所以覺得很慶幸。
  琴吹同學的嘴巴噘起,臉頰泛紅。
  「啊,我付錢給妳吧。」
  「不用。」
  「可是……」
  我想起上次被她強硬討過遠子學姊吃掉的書的賠償金,所以打算掏出錢包,但是琴吹同學卻不太高興,斬釘截鐵地拒絕:「免了。」
  她似乎也發現自己的語氣太強硬,有點手足無措,然後以說不上來是害羞、生氣還是慌亂的表情看著我。
  「……原來你有戀母情結啊。」
  她喃喃說著,然後匆匆走向森同她們。
  我因為震驚過度,根本沒想到要叫住她解釋清楚。
  哇~~~~這次被當成戀母的孩子了。
  「不用在意。孩子怎麼仰慕母親、怎麼重視母親,都是理所當然的。」
  芥川看到我失落的樣子,這麼對我說道。
  我暗自一驚。
  對了,芥川的媽媽一直在住院。他就算忙著社團活動,還是經常去醫院探望。
  「嗯,你說的對。這點小事跟以前比起來也算不了什麼。」
  雖然我有點難過,依然努力不表現出來並笑著回答,芥川也露出微笑。
  「不過,你的確是年長女性會喜歡的類型,像是天野學姊也對你很好。」
  「咦咦咦咦咦咦咦!你說遠子學姊?」
  我忍不住大叫,令琴吹同學望向我這邊。
  我驚慌地壓低聲音,很堅決地說:「遠子學姊哪裡對我好了?她只會說學弟不能不聽學姊的話,老是使喚我做東做西,給我添了不少麻煩耶。」
  芥川興致盎然地瞇起眼睛,說出更讓人不敢苟同的話。
  「是嗎?可是在排演話劇的時候,她一直很關心你啊。還有,我上次去你家的時候就這麼覺得了,天野學姊的氣質跟你媽媽有點像喔。」

    ◇  ◇  ◇

  遠子學姊很關心我?而且跟我媽媽很像?這是什麼天大的誤會啊!
  那個樂天又單純的「文學少女」何時照顧過學弟?我也不覺得她跟媽媽哪裡相像。
  放學後,我難以釋懷地去了文藝社,還沒進去就聽見東西崩落的沙沙聲、撞擊的砰隆聲,還有「呀」的一聲慘叫。
  怎麼了?她又在搞什麼?
  我急忙打開門,只見狹窄的房間裡細微的塵埃紛飛,堆在牆邊的書山垮了一部分,地上散亂著書本。那張鐵管椅倒在地上,連遠子學姊也無力地跪在地上。她好像正在打掃,右手抓著一枝拖把,左手不知為何還拿著膠帶。
  「妳在做什麼啊?怎麼弄得這麼亂?」
  「嗚嗚嗚嗚,我只是輕輕碰到,書就全部垮下來啦~根本來不及扶住嘛!」
  遠子學姊哭喪著臉說。
  「請妳小心一點,被書活埋的死法實在不太光采。」
  我一邊幫忙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書,一邊抱怨。
  遠子學姊還在辯解說:「都是這個房間太小了~是貧困的錯啦~」
  唉,她還真沒有學姊的樣子,明明都是我在照顧遠子學姊嘛。
  我在北風入侵的寒冷房間裡撿起書本,堆回原處。
  當我把地板整理乾淨之後,遠子學姊還是跪在地上,眼睛像是在找什麼一樣不停轉動。
  「今天不需要點心嗎?天氣這麼冷,我要回家了。」
  「啊!不行啦!」
  遠子學姊慌張地站起,說出三個題目。
  我在這張破舊的桌上擺出一疊五十張的稿紙,拿著新買的HB自動鉛筆開始寫。
  遠子學姊也把椅子拉到窗邊,脫掉室內鞋屈膝坐著,翻開自己的文庫本。
  「中勘助的《銀湯匙》就像用味酣和砂糖煮出來的甘甜魚肉呢。」
  她用溫柔的聲音輕輕說著,一邊從邊緣撕下小片書頁,放進嘴裡細細咀嚼,一口呑下,然後露出幸福的笑容。
  「嗯~軟綿綿的,太好吃了!一口咬下味道煮得很透、散發著生薑風味的滑溜白肉魚,甘甜的湯汁就會慢慢擴散到舌上,美味得令人讚嘆。這是溫柔又質樸的媽媽的味道呢。」
  媽媽的味道──這句話讓我有些驚訝。
  遠子學姊陶醉地瞇細眼睛,眼神愈加滿足地掃過文章,然後撕破書頁,繼續用餐。
  「作者中勘助是西元一八八五年──明治十八年生於東京神田的作家。他原本寫的是詩,也嘗試用長詩表現出獨特的世界觀,很可惜的是表現並不好,他在屢次失敗之後才開始寫小說。
  他的代表作──自傳體小說《銀湯匙》──受到夏目漱石大力讚賞,因為漱石的推薦,這部作品從大正二年四月開始在『東京朝日新聞』連載。
  所謂的銀湯匙,就是故事主角『我』在幼時用過的銀製小湯匙。他的媽媽因為產後身體不適,所以都是伯母在代替媽媽照顧體弱多病的主角,還用過這把銀湯匙餵藥給他吃。
  伯母是個善良溫柔的人,她就像第二個媽媽,給了主角慈祥的母愛,無論去到哪都背著他──因為如此,在他的記憶裡好像直到五歲都不曾踩過地面……他就是被這麼小心翼翼地照顧長大。能夠照顧他,對伯母來說也是無上的喜悅,甚至是她活著的意義。」
  不停撕下書頁吃掉的遠子學姊嘴邊浮現溫和的笑意。
  看到這樣的表情,我突然覺得原本應該很冷的房間不知怎的溫暖了起來,所以十分訝異……奇怪?真的變暖了嗎?
  昨天還一直有寒風吹在我的臉上和脖子上,簡直要冷死人。
  現在窗戶還是震得喀喀作響,外面是沉鬱的陰天,可是我為什麼不覺得冷呢?
  「書的前篇描寫主角的孩提時代。
  這個以美麗辭藻鋪排出來的故事雖然出自二十七歲青年的手筆,卻寫實而細膩地描總小孩眼中所見的世界,讓人忍不住感嘆『啊啊,我小時候也是這樣』,並回憶起自己幼時承受不了半點痛苦,還會為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開心不已的往事。
  在主角珍惜懷念的兒時記憶裡,一直都有伯母照顧他的身影。」
  遠子學姊輕輕地、慢慢地說下去。
  「好甜、好鬆軟,就像燉煮的魚肉一樣。伯母為這個故事添加了溫馨安詳的感覺。
  對,魚肉一定要是比目魚。
  讀完這本書以後,就會明白為什麼非得是比目魚不可,而後還會有一股寂寞繚繞在心中。
  不僅如此,這本書裡還有很多其他的美味食物喔。後篇的最後描寫了在朋友的別墅裡吃到漂亮姊姊做的晚餐,這也是極品啊!像是手製豆腐灑上磨碎的柚子,浸一下湯汁再輕輕舀到舌上,那入口即化的口感真是太誘人了!伯母買給小時候的主角那滑溜溜的竹子羊羹,還有在條狀麥芽糖上灑肉桂粉、稱為肉桂棒的點心,也都是光看文字敘述就讓人忍不住流口水呢。
  可是對我來說,這本書就是伯母煮的比目魚啊!」
  對,我知道了!
  我在塡著稿紙上的格子時,終於注意到這點。因為遠子學姊剛好坐在風吹進來的地方,像是一堵牆,所以風吹不到我坐著的地方。
  找出原因之後,我又冒出一個疑問。
  遠子學姊坐在那裡不冷嗎?難道她是故意的……
  是因為我昨天抱怨過快要感冒了嗎?
  翻著《銀湯匙》的遠子學姊跟平時沒啥兩樣,一樣開朗地吃書吃得劈里啪啦,一邊以溫柔清澈的聲音說個不停。
  我想起芥川對我說過的話,突然覺得胸口緊縮、臉頰發燙。

  ──像是天野學姊也對你很好。

  不,這一定只是巧合。
  我才不覺得遠子學姊會這麼關心我,還故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寒風。
  遠子學姊笑嘻嘻地說「在歐洲會說幸福的嬰兒是銜著銀湯匙出生,也會送銀湯匙來祝賀小寶寶誕生」,告訴了我這個小知識。
  我看真的是巧合吧……
  「啊!」
  遠子學姊突然大叫,還從椅子上探出身體,我被嚇得頓時停筆。
  「怎麼?」
  「我找到了!」
  她小巧的臉上擴散出欣喜的笑容。
  只見她匆忙離開椅子跪在地上,再次拿起拖把,在握柄上貼了捲成一圈的膠帶,伸進書堆之間。
  咦?咦?咦?她在幹什麼?
  她在愕然的我面前很快地拉回拖把,又嘻嘻一笑。
  貼在拖把握柄上的膠帶黏著一枝自動鉛筆,就是我前陣子弄丟的那枝!
  她在我進來之前拿著拖把和膠帶窸窸窣窣的,就是為了要找自動鉛筆嗎?連我都已經放棄了耶……
  遠子學姊得意得眼睛發亮,拿著自動鉛筆往我走來。
  然後,她把那枝筆放在瞪大眼睛的我手上。
  「給你,心葉,以後別再搞丢囉。」
  那溫暖的笑容和每天早上拿便當給我的媽媽形象重疊了。

  ──心葉,這是你的便當。

  我突然心跳加速,臉熱得像火在燒。
  說、說不定……真的有那麼一點像……
  遠子學姊坐回鐵管椅上。
  她脫去室內鞋,屈膝坐下,又開始吃起《銀湯匙》。
  「啊啊,這本書真的好甜美、好悲傷又好幸福,太好吃了!
  能有一個像她這樣包容一切、溫柔對待自己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用春天和煦陽光般的輕柔聲音說著,然後「哈啾」一聲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我絕對沒有戀母情結,也絕對不會因為遠子學姊稍微有點像媽媽而對她更好。
  不過……
  「篝火」、「馴鹿」、「快食比賽」,我低頭看看今天用這三個題目寫的點心。
  在快食比賽裡落敗,孤獨徘徊於夜晚森林中的馴鹿,跟牠長久以來暗戀的少女在篝火前重逢……
  當然,我本來計畫好要寫一個讓遠子學姊吃到痛哭流涕的可怕結局……不過,因為遠子學姊用背擋住風,使房間變得溫暖一些。
  偶爾也來孝敬孝敬學姊吧。
  我用遠子學姊找回來的自動鉛筆寫完最後一行,然後將這篇寫得甜蜜蜜的故事交給等不及要吃飯後甜點的文學少女。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23:08 编辑


  文學少女和獻上祝福的詩人(泰戈爾)

  用來抽獎的裝置是叫什麼來著?轉轉樂?
  總之我轉了那個玩意兒,就有一顆紅球「波叩」一聲滾出來。

  「恭喜!是頭獎豔藍樂園雙人門票!」

  穿著華麗和服短外褂的大叔高聲喊著,在我面前叮叮噹噹地搖起銅鈴。

    ◇  ◇  ◇

  「好耶!白色情人節要跟森去溫水游泳池!」
  我把在商店街抽獎拿到的雙人門票高舉過頭,在自己的房間裡又叫又跳。
  現在是三月,春天已經來到人間。第三學期也快要結束,到了四月我就是考生。在踏進灰暗的考生生活之前,我一定要跟森留下美好的回憶。神明可能真的聽到這個願望了。
  一定是因為我最近太帶衰了吧。本來我還打算討回新年參拜時捐的香油錢,不過現在看來應該不用了。
  位於郊區的豔藍樂園是覆蓋著巨大圓頂,仿造熱帶海洋製造出波浪效果的溫水游泳池。還有還有,聽說有夏威夷吉他演奏和草裙舞秀,燈光會依時間切換,很有夜晚或黃昏的海洋那種氣氛。
  海!黃昏!夏威夷吉他演奏的背景音樂!再加上塑膠充氣海豚就更完美了!
  我笑嘻嘻地久久望著鮮豔藍色的雙人門票,一個勁兒傻笑。我要在白色情人節用這張票去豔藍樂園,在黃昏的橘色燈光之中和森接吻!

  不過……

  「對不起,亮太,我今天要跟七瀨一起回家,明天和後天也要和七瀨一起走,週六也有事要跟七瀨一起出去……」
  森像在拜拜似地雙手合十。
  午休時間,我們在遠離教室的走廊角落說著悄悄話。
  「喂喂,又來了!妳不是從上週就一直跟琴吹泡在一起嗎?每天都黏得這麼緊,琴吹也會膩的。」
  「可是七瀨現在為了井上的事情相當消沉,我不能丢下她啦。雖然你已經教訓過井上了,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嘛。」
  「呃!」
  我啞口無言。
  「可……可是,我真的揍了他一拳,還狠狠教訓他不要再劈腿……」
  我這麼回答。
  事實上,我把沙拉油塗在他鞋底害他摔倒,看到他哭得那麼難過,令我內疚到心痛,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難得你這麼苦口婆心,但井上在下課時間卻一直趴在自己桌上寫東西,完全不跟七瀨說話。七瀨還用快要哭的眼神看著井上耶。」
  就是啊,琴吹那種眼神真的很可憐。
  他們兩人交往的事,班上同學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因為井上個性溫和、很不起眼,琴吹對井上又總是凶巴巴的,所以喜歡琴吹的那些男生一定都沒想到要提防井上吧。不過琴吹看著井上的眼神實在太哀怨,所以自然傳出了流言。像是「琴吹跟井上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那兩個人是怎麼啦」、「琴吹已經被井上攻陷了嗎」,這樣的哀號紛紛出現。
  好像也有些人想要直接詢問井上,不過芥川一定會站出來,說些「現在最好別去打擾他們」之類的話。
  我口齒含糊地說:「呃……可是,戀愛上的領惱本來就是當事人自己最清楚,也不能說都是井上的錯啦。」
  由於害他跌倒、把他弄哭的罪惡感,我故作輕鬆地幫他說話。
  但是森鼓起臉頰瞪著我,我又急忙改口:「不過劈腿本來就不對嘛!」
  「真是太差勁了!井上當然有錯,不過天野學姊更過分!她明知七瀨和井上在交往,卻故意在他們約會的那天把井上找出去!」
  嗯?天野?難道是那個「文學少女」……
  「喂!妳說井上劈腿,就是跟文藝社的天野學姊嗎?」
  森鼓著臉頰點頭。
  「是啊,七瀨很崇拜天野學姊,所以打擊更大呢。」
  我不禁感到茫然。
  那個天野遠子是井上劈腿的對象?

    ◇  ◇  ◇

  放學後,我抱著決心,走向威風凜凜聳立在校園中庭的音樂廳。
  高三生因為要準備聯考所以可以自由選擇要不要上學,不過天野學姊似乎每天都去音樂廳。
  我本來是沒興趣插手別人的戀愛啦,不過井上背著琴吹劈腿的對象,竟然是一直幫我解決跟森之間問題的天野遠子,令我實在沒辦法不在意。
  而且如果不快點解決井上和琴吹這件事,我跟森的關係也沒辦法有所進展,午休時間更沒機會約她去游泳池了啦,混帳。
  為了我自己好,我一定得去找天野學姐。
  我第一次走進音樂廳,這裡壯觀得驚人,我忍不住心想:「哇!聽說這是光靠管弦樂社校友捐款就蓋起來的,真的假的啊?」看到腳下鋪的是好像很昂貴的地毯,我的眼珠子都瞪凸了。
  在管弦樂社的社員帶我走向頂樓的途中,我的心臟一直猛跳不停。
  冷靜點啊,這裡是學校,又不是被邀請去參觀白宮。
  冷靜點,冷靜點。
  我像在念咒一樣反覆說著,走進房間……

  「反町同學?」

  突然有個溫柔的聲音叫了我,我驚訝地愣在原地。
  天野學姊習慣綁著的長辮子解開一邊,形成大波浪捲的烏溜溜黑髮從肩膀垂到背後和腰部。
  驚人的還不只是這樣,她纖瘦的身體披著純白的床單,像是穿著哪國的傳統服裝。她白皙剔透不輸床單的脖子和鎖骨,鮮明地映在我眼中。此外還有從床單縫隙露出的潔白赤腳,以及裸露的肩膀和雙臂。
  這……難道床單裡面是一絲不掛?
  怎、怎麼會穿成這樣啊?
  就算三月的氣溫比較暖了,外面還是像冬天一樣冷到需要穿外套──不對,問題不在這裡啊!
  「哎呀呀,你的臉都紅透了呢,這對二年級的少年來說太刺激了嗎?」
  愉快說出這句話的是手握畫筆的華麗美女。她棕色的長髮在脖子後面隨意綁成一束,制服外面穿著簡樸的圍裙,身材高姚又豐腴,望向我的眼神和表情都充滿令人畏懼的貴氣和自信。
  姬倉麻貴──她是理事長的孫女,被大家稱為公主,是校內無人不知的超級名人。當然,像我這樣的普通人根本沒機會和她說話。
  她毫不客氣地微笑望著我。我知道她是在嘲笑我,尷尬得更加臉紅。
  「不……那個……我是……」
  我在結巴什麼啊!真是丟臉。
  天野學姊溫柔地說:「穿成這樣真是不好意思,我正在當模特兒。」
  「模、模特兒?」
  「是啊,裸體模特兒。」
  公主這句話又讓我的心臟狂跳起來。
  裸、裸體!她果然是全裸的?那張床單裡面什麼都沒穿?我雖然覺得不該看,卻又忍不住一直盯著。
  是說床單又不是透明的,而且我對胸部的喜好比較傾向大的那邊……天野學姊怎麼看都沒幾兩肉嘛……喂,我幹嘛胡思亂想啊!
  「討厭啦,麻貴,不要亂說!」
  天野學姊瞪著公主,然後擔心地看著我的臉。
  「反町同學,你的眼晴怎麼轉個不停?沒事吧?‧」
  「呃、呃呃呃呃!只是覺得有點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是因為天野學姊的髮辮解開了一邊嗎?她比平時還成熟,變得好漂亮。
  不,平時光看她的外表也挺漂亮的,不過現在該怎麼說呢?是多了一種透明感嗎……還是多了纖細柔弱的魅力……
  混帳,停不住心悸了!
  「閣下別再站著,坐下吧。我叫人端茶過來。」
  「不用了,我很快就要離開。」
  我口氣僵硬地回答。
  「麻貴,妳先離開一下。」
  「哎呀,我怎麼能讓做出這種害羞打扮的遠子,跟興致勃勃的男學生獨處呢?如果出了什麼差錯可就麻煩囉。」
  「不會有什麼差錯的。好啦,妳快點出去。」
  公主聳聳肩,走到房間內側的門裡。
  然後天野學姊抬頭看我,微笑地說:「找我有什麼事呢?又是為了森同學嗎?」
  我的聲音哽在喉嚨裡。
  她用這麼溫和親切的表情問我,讓我緊張得冒汗。
  這個人真的是井上劈腿的對象?而且從森的敘述聽來,她明知井上和琴吹在交往,卻在他們約會的日子故意把井上叫出去。
  如果這是真的,實在太惡劣了。不過表情和善等著我回答的天野學姊,看起來實在不像這種女生。
  雖然她有時會在走廊上突然朗誦詩句,或是突然陷入自己的世界裡大談海涅和拜倫等人,是個怪裡怪氣的學姊,但她總是誠懇地陪我解決煩惱。
  說起來她還是我的恩人呢。
  我雖然覺得自己不該逼問這樣的人,不過來都來了,也不能什麼都不說就走。
  我把力氣凝聚到丹田。
  「我今天要說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妳的事。」
  「嗯?」
  「我聽說井上劈腿了。他跟琴吹約會時放她鴿子,跑去找天野學姊。」
  天野學姊睜大眼睛,然後表情漸漸變得悲傷。
  呃……我果然很不會應付這種狀況。
  「琴吹消沉到極點,森一直很擔心地陪著她,完全把我拋在腦後。所以就我的立場來看,當然希望琴吹跟井上可以順利發展,不過,天野學姊對井上是怎麼想的呢?」
  天野學姊垂下目光。
  「原來如此……對不起。」
  她用細瘦手指輕輕抓緊床單的動作,還有說話的聲音,都顯得好悲傷。
  「我也跟小七瀨說過了。心葉那天是誤以為我碰上什麼麻煩,而且他只是以學弟的立場在擔心我,所以才會來找我。」
  「天野學姊,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妳喜歡井上嗎?」
  天野學姊抬起頭來,那美得教人心痛的笑容使我心臟狂跳。
  「……心葉啊……」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但是她凝視著我的眼神很直率,沒有半點迷惘。
  她的嘴邊浮現小小的笑容。
  「……是我重視的學弟。」
  她這麼論定。
  「既然重視,那就代表喜歡吧?」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很重視。」
  她慢慢地,像是在確認似地說。
  溫暖的聲音、清澈的眼神,那種表情和語氣都讓我的胸口痛得難以承受。

  ──很重視。

  她喃喃說出的這句話,好像比單純的「喜歡」包含更強烈的感情。
  我對戀愛不是很懂,也不了解所謂的女人心。
  不過,重視和喜歡難道不一樣嗎?
  會用溫柔到接近悲傷的表情說出「很重視」卻又不是喜歡,這是什麼道理?
  天野學姊看我沉默不語,就拖著床單走向書櫃,從裡面抽出一本書,然後轉頭對我露出沉靜的笑容。
  「這是泰戈爾的《頌歌集》(Gitanjali)。反町同學,你知道嗎?」
  「胎哥爾……不知道。」
  「不是胎哥,是泰戈爾啦。」
  天野學姊噗嗤一笑。
  「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是出生於一八六一年五月七日的印度文學家,他也是哲學家、作曲家、畫家、評論家、教育家,而且被譽為詩聖。
  泰戈爾的家裡是印度首屈一指的大財閥,又是階級社會中地位最高的婆羅門身分,身邊充滿了新文化和藝術的薰陶。少年時代的泰戈爾在有著寬敞庭園的宅邸裡見識到各種美麗事物,慢慢地成長。
  到了一九一三年,他以《頌歌集》這本詩集榮獲首度頒發給亞洲人的諾貝爾文學獎。」
  天野學姊把書抱在懷裡,繼續說著泰戈爾的事。
  「泰戈爾的詩雖然可以用清澈的泉水來比喻,不過我覺得更像是摻入金光閃閃的芒果和清爽的優格,味道酸酸甜甜的印度酸奶酪。滋味豐富又溫和,充滿光輝,會讓人感覺好像擁抱著無限的愛喔……」
  她微笑著的嘴唇像唱歌一樣念出詩句。

  「『你已使我永生,
  那就是你的喜悅。
  這脆薄的杯兒,你不斷地把它倒空,
  又不斷地以新生命注滿。』」

  天野學姊嘆著氣。
  「《頌歌集》是呈獻給神的詩歌,原本是用泰戈爾的母語──孟加拉語──寫的押韻詩,後來他自己翻譯的英文散文詩被推廣到歐洲。兩邊相較之下味道大不相同,非常有趣呢。押韻詩帶著一點甜味,像印度烤餅一樣樸素,卻又很莊嚴,是會讓人感到懷念的強烈滋味。
  不過,兩者都充滿了對至高者的愛和信仰,同時也能感受到天上的神對我們投以溫暖的視線。」
  閉眼說著的天野學姊美麗得令人屛息。

  「『我生命的生命,
  我要保持我的軀體永遠純潔,
  因為我知道,
  你生命的摩撫接觸著我的四肢。』」

  解開的辮子披在白色床單上。
  長長的睫毛。
  纖細的脖子。
  平穩的聲音。

  「『我要從我的思想中永遠屛除虛僞,
  因為我知道,
  你就是在我心中點燃了智慧火光的真理。』」

  ──很重視。

  我想起剛剛聽到的那句話,再次感到心痛。
  對了,上個月在中庭見到天野學姊時,她看起來一樣很消沉。

  ──我有個很親近的人……交女朋友了。對方是個好女孩,兩人都很生澀害羞……

  她這麼說著,露出寂寞的微笑。
  那可能就是指井上和琴吹的事。
  真是這樣的話,天野學姊對井上果然……

  「『我要從我心中驅走一切的醜惡,
  使我的愛開花,
  因為我知道,
  你在我心底的宮殿安設了座位。』」

  這是在說井上吧。

  「『我要努力在我的行為上表現你,
  因為我知道,
  你給了我行動的力量。』」

  這不就是喜歡嗎?

  這些獻給神的詩,聽起來簡直像是情歌。
  天野學姊張開了眼睛。
  她有一瞬間露出美夢初醒般的哀傷表情,又很快地展露花朵般美麗的微笑。
  「這本詩集你絕對要讀讀看,一定會像心靈受到洗滌般覺得神清氣爽喔。我這『文學少女』要向你強力推薦。麻貴那邊就由我來轉告吧。」
  她說完就輕輕將泰戈爾的詩集遞給我。
  「天野學姊,妳對井上真的……」
  「反町同學,我對心葉並沒有喜歡或是想要交往之類的想法,心葉應該也是一樣的。心葉的女朋友只有小七瀨一個人喔。」
  天野學姊的表情已經不再顯得軟弱,聲音也變得平靜開朗。
  「小七瀨能跟心葉交往,我真的很高興。因為我覺得這樣是最好的。」
  我覺得胸中焦躁難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樣真的好嗎?妳明明在中庭露出那麼寂寞的表情。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問你喔,心葉最近怎麼樣?有精神嗎?」
  「我不太清楚,只看到他一直坐在桌前寫著稿紙。」
  天野學姊的眼睛閃耀出柔和的光輝。
  「是嗎……」
  她喜悅地喃喃自語,輕輕揚起嘴角。
  門打開了,公主探出頭來。
  「你們差不多講完了吧?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啊,對不起。」
  「詩集要什麼時候還都沒關係。」
  爽快說出這句話的人並不是天野學姊,而是公主。呃,難道她剛剛在偷聽?
  天野學姊鼓起臉頰瞪她。
  「麻貴!」
  公主依然微笑著。
  「慢走啊,反町同學。」
  她像是在趕我似的,發出噓聲揮掛手。
  「呃,天野學姊……」
  我以嚴肅的語氣脫口說道。

  我真的很想說些什麼,可是,我說到一半就停下來,面紅耳赤地尷尬一陣子,最後好不容易說出來的話卻是:「……就快要聯考了,請小心別感冒。」
  真是的,我到底在說什麼啦!不對,我又不是要講這個,我應該要說井上的事,或是井上的事,以及井上的事,還有井上的事……
  「沒問題啦,我會幫遠子取暖。」
  「我拒絕!妳再胡說八道的話,我就不當模特兒囉!」
  「那我不打擾了!」
  我慌張地衝上走廊,關上了門。

  「天野學姊果然喜歡井上……」
  我離開音樂廳,抱著詩集走向樓梯口,一邊自言自語。
  「那麼井上到底喜歡誰呢?是天野學姊?還是琴吹?」
  唔~~~~既然他放了琴吹鴿子,跑去找天野學姊,應該是比較傾向天野學姊那邊吧?雖然天野學姊說那是有理由的,可是如果這樣,琴吹不至於會消沉到那種地步啊。
  琴吹是井上的女朋友,一定會比誰都早發覺他的心情在動搖吧?井上的心現在是偏向哪裡?他思念的是誰?
  就連我這個外人來看,也覺得井上跟天野學姊在一起時比較平靜,好像很安心的樣子。他在教室裡總是很客氣,可是對天野學姊要嘛是吐嘈,要嘛就是講話刺她。井上身邊有著天野學姊的時候,該說感覺更自然嗎?還是更有默契呢?這比聽到他跟琴吹交往的時候更讓我覺得合理。啊啊,果然真的是那樣……
  可是,這樣說起來,琴吹到底算什麼?
  我回想起森憤慨的模樣,還有琴吹望著在座位上寫東西的井上那哀傷的眼神,心裡就苦得像一口氣喝下一大杯苦茶。
  如果會露出這麼悲慘的表情,打從一開始就不要交往嘛。雖然在交往,卻有其他喜歡的女生,這真的非常殘酷。
  如果井上對天野學姊是認真的……琴吹一定會很難過吧……是說她現在也已經很痛苦了……
  唉,我短期內大概沒辦法跟森接吻吧。
  就在我心情低落地走著的時候……
  嗯?奇怪?
  我看見琴吹臉色鐵青地站在鞋櫃前。
  她不是跟森一起回去了嗎?為什麼她會站在這裡?而且臉色還這麼難看。
  琴吹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鞋櫃上的某處──那是井上的室內鞋。
  她該不會想耍在裡面偷放圖釘吧?
  琴吹的手摸了摸井上的室內鞋。
  當我覺得背上冒出一陣惡寒的時候……琴吹的臉孔突然扭曲,眼角湧出淚水。
  「琴、琴吹!」
  為什麼我會開口叫她咧?假裝沒看到,轉身走開不就好了?
  但是,我的腳自動走向琴吹。
  「!」
  琴吹嚇了一跳,把手放開井上的鞋子,轉頭看著我。
  一滴淚水滾落臉頰,她急忙用手背擦掉。
  「妳沒有跟森一起回去啊?」
  「我……跟她說我還有圖書委員的工作,所以叫她先離開。雖然小森還是說要等我……」
  「現在還不到圖書館休館的時間吧?」
  「……」
  琴吹咬著嘴唇,低頭不語。
  「妳說要去圖書館值班是騙她的吧?」
  「……」
  「妳不想跟森一起回去嗎?」
  「……」
  「也是啦,我可以理解心情不好時旁邊還有人一直吵鬧只會覺得更煩,不過森並沒有惡意……」
  「不、不是的……」
  琴吹無力地搖頭。
  「小森是在擔心我,她把自己的事放著不管,一直陪著我……」
  她的聲音哽咽,眼角又浮現淚光。
  「可是,我笑不出來……一下子就愁眉苦臉的,所以覺得對小森很抱歉……」
  糟糕,如果她現在哭出來,我可就頭痛了。
  「才、才不是這樣!」
  我大聲說道。
  「森的個性就是那樣,所以她絕對不會嫌妳麻煩啦。對了!她說下次放假想要跟妳一起出去玩呢!我也剛好有『三張』豔藍樂園的免費門票!」
  我拿出口袋裡的門票,亮給她看。
  琴吹的眼睛睜得渾圓,我繼續熱切地說:「週日時我們三人一起出去吧!好好玩個痛快,把不開心的事都拋開!」

    ◇  ◇  ◇

  到了週日,我和森還有琴吹,三個人一起去了我夢想中的豔藍樂園。
  當然,我那份門票是自己出錢買的。
  森聽到我的提議非常開心。

  「亮太也很關心七瀨呢!謝謝你,亮太!我又重新愛上你了!」
  「七瀨也答應要去豔藍樂園,我們要陪七瀨玩到盡興!」
  「我今天跟七瀨一起去買泳裝囉~」

  她神采飛揚地一次一次跑來向我報告。
  我只能在心中默默想著:「……再見了,我的白色情人節。」
  搭電車前往該地的途中,琴吹說不到幾句話。
  在包廂式四人座裡,森坐在琴吹身邊愉快地說話,一再叫她吃巧克力或餅乾。
  琴吹好像也覺得被這麼關心很過意不去,所以雖然話少,還是盡量努力回話。
  「……嗯。」
  「就是啊,小森。」
  「……嗯,是啊。」
  她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話,偶爾顯露的笑容也很僵硬。
  我知道她真的很努力擠出笑容,覺得自掏腰包買了自己那份門票也是應該的。如果琴吹能打起精神就好了。
  一走進圓頂建築,就出現一片熱帶海濱的景色。
  到處都種了椰子樹,木槿花盛開,夏威夷吉他的音色傳來,巨大的游泳池裡還有波浪。
  「哇!好棒喔!」
  森發出歡呼。
  「好像真正的海邊喔!真想快點游泳!是吧?七瀨!」
  「嗯。」
  「啊,女用更衣室在那邊。亮太,等下在那棵椰子樹下碰面吧。」
  「喔。」
  森拉著琴吹的手走掉了。
  我很快就換好泳裝,在約好的椰子樹下屈膝坐著。
  可能因為今天是週日,有些像是小學生的小鬼頭們四處亂跑,吵得要命。
  總覺得……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我本來想像的是羅曼蒂克的海邊,但現在這情況不知該說是親近庶民還是大眾化,有很多人是一家大小一起前來。而且也沒有潮水的味道,只有游泳池特有的塑膠般味道……
  算了,別要求太多。反正不管我怎麼選擇,今天都沒機會親到森。
  不過她們也太慢了吧?我知道女生換衣服都很花時間啦,我家那個臭屁至極的妹妹洗澡也都會洗很久。就算這樣,還是很慢。慢死了!
  我忍不住開始擔心是不是發生什麼事的時候……
  「久等啦!亮太!」
  森的聲音傳來。
  我轉頭一看,突然有一道貫穿腦髓的強烈衝擊,讓我下意識地站起來。
  森穿著上次穿來探望我的天藍色比基尼,下半身則是輕飄飄的迷你裙,完全符合我的喜好。
  當時被圍裙遮住、看不清楚的胸部和腰部輪廓,現在都清楚地呈現在我眼前。無論是兩隻手的粗細、健康的大腿曲線、尺寸適中的胸部,還有胸部跟天藍色比基尼色彩的對比,都完美得讓我忍不住在心裡大喊:「等待總算值得了!」
  不過!可是!比身穿泳裝的森更讓我震撼的是站在一邊畏縮低頭的琴吹。
  是粉紅色比基尼!而且布料超少!雖然她身上還穿著白色外套,可是一走動就會搖晃的胸部,好像都快從三角形的布料裡跳出來。
  男生們從以前就常說琴吹的胸部超讚,或是出人意料地色情,還是巨乳什麼的。
  坦白說,胸部比琴吹大的女生多得是,她穿著制服時也看不出來大到這種程度,不過像這樣穿上泳裝──而且還是比基尼,細腰和胸部都更能強調出來。
  而且因為那兩球一邊搖晃一邊靠近,我會死盯著那裡也是情有可原。
  是說她的腿好細又好長啊。
  不對,如果要說我的喜好,那絕對是森!
  比起瘦巴巴的女生,我更愛有點肉的。
  如果森的大腿和琴吹的大腿讓我選擇,我毫無疑問會選森的大腿!
  可是琴吹穿泳裝的景象太有衝擊性,讓我一直轉不開目光。
  就算穿著外套,妳這身泳裝也太危險了吧!琴吹!要穿這種東西之前,先想想會怎麼被周圍的男生盯著看啦!半徑三公尺內的男人全都飢渴地看著這邊啦!
  「亮太?怎麼了?你的臉色好恐怖。」
  「呃,啊,沒有啦。」
  她們兩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我面前。從近處看果然也很讚……混帳,不要再看琴吹了!我的女朋友是森啊!
  「對不起唷,我們換衣服換太久。你該不會生氣了吧?」
  「沒、沒有啊,怎麼可能嘛。」
  森很愧疚地道歉,琴吹站在她身邊噘著嘴、低著頭。
  「對了!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你吃有名的熱帶冰棒吧!那是有七種顏色的冰棒喔~」
  森開心指著的是豎著「冰棒」旗幟的攤位,前面還大排長龍。
  「我過去一下,亮太和七瀨先去游泳吧!」
  「!」
  「森!」
  琴吹好像又驚又慌,我也忍不住出聲喊森。
  森甩著天藍色的迷你裙往攤位跑去。
  喔喔喔喔,別走啊啊啊啊,森~~~~
  可是,我靈魂的叫喊傳不出去。
  森突然回頭,帶著滿臉笑容揮手,又轉身繼續跑遠。
  留在原地的我和琴吹之間瀰漫著尷尬的沉默。
  啊啊,以前好像也發生過這種事。
  森誤會我對琴吹有好感時,曾故意讓我和琴吹獨處……
  但我現在是森的男朋友耶!我們已經進展到互稱「紅樂樂」和「亮太」的關係了耶!不要把重要的男朋友丟著跟其他女生獨處啦!笨蛋!一般人應該不喜歡這樣吧?應該要吃醋吧?
  這情況該說是森很信任我呢,還是森不怎麼愛我呢……
  我落寞地蹲下。
  「啊……琴吹,妳去游泳吧,我在這裡看著東西。」
  「……呃……我等小森回來吧。」
  琴吹有點慌張地合起外套前襟,在我身邊坐下。
  然後她轉頭看向一旁,臉紅地噘著嘴巴。
  啊,對了,琴吹一定也對自己的打扮很害羞吧。她如果脫下外套,自己一人踏進游泳池,說不定想搭訕的男生會一窩蜂地湧上來。與其那樣,還不如在森回來之前一直坐在我旁邊大眼瞪小眼。
  可是就算她穿著外套,我還是看得見縫隙裡的胸脯和裸露在外的細腿,真困擾。
  「那件泳裝是跟森一起去買的嗎?」
  我不起勁地沒話找話聊,琴吹害羞地喃喃回答:「嗯……我本來想買洋裝式的,可是小森叫我一定要選這種……」
  森~~~~妳幹嘛不選更低調的啊!
  「……她說『七瀨還是積極一點比較好喔』。」
  「這、這個嘛……是挺適合的。」
  我支支吾吾地說。
  「森說的也對啦,偶爾拋開煩惱、玩個痛快也很不錯啊。」
  「……對不起,今天打擾你們約會。其實你本來打算跟小森兩個人來吧?」
  琴吹用不太親切的聲音說。
  「沒、沒這種事啦。」
  「哪有人會『剛好』有雙人門票和一人用的門票啊?」
  「呃!」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我想起琴吹呆呆站在鞋櫃前的模樣。
  露出哭泣般的眼神,撫摸井上室內鞋的琴吹……
  森還沒回來。
  我猶豫地說:「那個……我之前跟天野學姊談了一下。」
  琴吹的肩膀猛然一震。
  「天野學姊說……她對井上沒有喜歡或是想交往之類的想法……還說井上的女朋友只有妳一個人。」
  琴吹頓時轉過頭來,低聲叫道「這樣不行」。
  她以死命壓抑的表情對吃驚的我說:「因為、因為……井上喜歡的是遠子學姊啊!他從很久以前就喜歡遠子學姊了!」
  然後,她哀悽地看著自己的腳趾。
  「我都知道,井上整顆心想的都是遠子學姊……我是辦不到的……井上最近下課時間不是一直在寫小說嗎?那都是為了遠子學姊。
  我明明跟他說我不希望他寫小說……還說不寫也沒關係……井上自己也哭著說過不想寫……可是,他卻為了遠子學姊寫得那麼拚命。無論我再怎麼想著『不要寫、不要寫』或再怎麼求他,也一定沒用吧……因為井上的心裡已經只有遠子學姊一個人了。」
  我聽得啞口無言。第一次聽見琴吹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為什麼琴吹會這麼討厭身為文藝社社員的井上寫小說咧?她這麼不希望他寫嗎?這真是個謎。
  參加文藝社本來就該寫詩或小說什麼的不是嗎?可是她卻說不希望井上寫、不寫也沒關係,這是為什麼?我也搞不懂井上幹嘛哭著說不想寫。
  但是,琴吹劇烈動搖的心情重重敲上我的胸口。
  她以痛苦嘶啞的聲音說:「本來就是我……介入他們兩人之間……井上明明是那麼喜歡遠子學姊……如果遠子學姊那樣說……說不喜歡井上,還把他甩了……那井上實在太可憐了……」

  井上太可憐了。

  琴吹含淚說著的時候,我覺得全身上下好像都繃緊到幾乎受不了。
  明明是自己被甩,竟然還說對方如果被甩掉實在太可憐了。
  琴吹的臉孔扭曲,積滿她眼眶裡的淚水好像隨時都要滿出來──啊啊,妳太大意啦,琴吹!妳現在全身都是破綻!
  森到底在幹嘛?快點給我回來啊!現在不是買什麼冰棒的時候啦!
  哇,糟糕!如果琴吹現在說「我好寂寞……請安慰我」,想必我會忍不住用力抱緊她。我已經驚慌到開始冒出這種愚蠢的妄想了。
  琴吹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女生就是要溫柔體貼啊!不會有比森更好的女朋友了。
  可是,這個狀況實在太危險,只要是男人一定會有反應的!
  我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摟住身邊那難過顫抖的肩膀,但手指快要摸到她的白色外套時,又驚嚇地突然停住。
  哇啊!混帳!
  「琴吹!別哭啦~~~~」
  像枝頭凋零的花朵一樣低著頭的琴吹肩膀一震,抬頭看著我。
  我抱著膝蓋,轉開視線嘟噥著說:「妳如果哭了,我一定會想要抱住妳。」
  「!」
  琴吹驚嚇地吸一口氣。啊啊,她現在一定對我反感了吧。
  我繼續盯著前方說:「身邊如果有個女生在哭──而且長得這麼漂亮、身材這麼好,男生多半都會心動吧……這跟男生喜不喜歡這個女生沒有關係。可、可是我是森的男朋友,就算妳哭了,我也不能抱住妳或是幹嘛,所以妳要是哭了,我會很頭痛的。」
  我感覺到琴吹的視線,表情變得越來越僵硬。如果她只是愣住就算了,要是被她看輕,我會很受打撃的。
  「我說啊!這應該是森的責任吧!雖然從我這男朋友的嘴裡說出來很像在炫耀,不過森真的是個為朋友著想的好女生,她可以聽妳抱怨聽上一整晚。如果妳哭了,她也會抱著妳,摸摸頭、拍拍背來鼓勵妳啊!她真的是心胸寬廣、情深義重的好女孩,所以要哭就去森的懷裡哭吧!」
  啊,臉真的有夠燙,我不敢看琴吹了。
  「而且,雖然妳比森差一些,也算是不錯的女生,所以只要多努力一點,井上說不定就會迷上妳。妳剛才說是自己介入他們之'間,可是戀愛又不是先搶先贏。
  如果真的被甩了,妳也還有森啊!就算森只顧著妳,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妳盡力而為吧,別讓自己後悔就好。」
  好難熬的沉默。
  我偷偷瞄了琴吹一眼,發現她正凝視著我,聽得出神。
  她的眼睛睜得好大,還看得目不轉睛──大概就像這樣。
  哇!妳幹嘛聽得這麼認真啊?
  耳朵越來越燙,好像幾乎要燒起來似的,我慌張地說:「剛、剛才那些話不要告訴森喔!還有,剛剛我也沒有動心,那只是在說一般的情況啦!我是要告訴妳,不要隨便在男生面前哭啦!
  琴吹噗嗤一笑。
  「喂,妳笑什麼啊?」
  「因為……」
  琴吹以柔和的表情笑個不停。
  嗯?挺可愛的嘛。這種表情不是很讚嗎?
  如果拿出這表情,井上說不定也會迷上妳啊。
  「亮太!七瀨!」
  森一邊大聲嚷嚷,一邊用雙手拿著冰棒跑過來。
  「久等啦!排隊排得好長喔!咦?七瀨在笑什麼啊?而且亮太的臉好紅喔。」
  「笨笨笨笨笨蛋!妳想太多啦!」
  琴吹站起身來,伸手抱住森的脖子。
  「哇!七瀨,妳做什麼啊?」
  「我在跟反町說悄悄話。」
  「呃?」
  「喂!琴吹!」
  琴吹緊抱著森,愉快地說:「反町說他真的很喜歡小森喔。」
  「咦?咦咦咦?」
  森立刻像煮沸的茶壺一樣紅了臉。
  琴吹笑吟吟地看著我和森害羞地迴避對方視線的模樣。
  我慌張地說:「趁、趁冰棒融化之前快吃吧!」
  「呃,嗯,是啊。」
  「好漂亮的顏色!」
  我們三人坐在椰子樹下,氣氛有些尷尬地舔起冰棒,後來在波浪翻騰的游泳池裡游泳,在浪花之間像小鬼頭一樣吵鬧地玩海灘球,還看了草裙舞,對夕陽和星空的燈光大聲歡呼──真是挺快樂的一天。

  在回程的電車上,我和森在包廂式四人座的同一邊並肩而坐,琴吹則坐在對面的位置。暢快的疲勞感讓眼皮漸漸變重,在抵達出發的車站之前,我們三人一直呼呼大睡。我在淺眠之中,感覺到電車喀噠喀噠搖晃的聲音,還有靠在我肩頭上的森輕柔的呼吸。森的手指輕輕握住我的手,我一邊握回去,一邊想著可以三人一起出來玩真是太好了。
  琴吹也笑得好開心。
  沒人能保證她跟井上的戀愛絕對會順利。琴吹是個好女孩,所以我也希望她可以得到好結果,不過這種事是強求不來的。
  就算這樣,琴吹還是快樂地笑了,森和我看了也覺得好高興。
  加油啊,琴吹。我這麼想著。
  森不知道是不是睡呆了,她用細微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話。
  「……亮太,今天謝謝你。還有……我好喜歡你。」
  我更用力地握緊森的手。
  在這充滿舒適幸福心情的時刻,我真想吟出獻給神的詩句。

  『你已經使我永生,
  那就是你的喜悅。
  這脆薄的杯兒,你不斷地把它倒空,
  又不斷地以新生命注滿。』

  『這小小的葦笛,
  你攜帶著它翻山越谷,
  隨時從笛管裡吹出新的曲子。』

  啊啊,泰戈爾,真是好詩啊!下次也念給森和琴吹聽吧……

    ◇  ◇  ◇

  三月十四日的白色情人節,也是畢業典禮。
  井上從前一天就不停對著稿紙猛寫,像是不停奔向一個目標的運動選手那般專注、那般沉默。
  那個樣子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崇高,井上的心裡好像只剩寫完小說這件事。
  琴吹一直悲傷地看著井上的動作。
  不過,琴吹忍著心痛欲裂的痛苦,毫不逃避地凝視……心中或許也有了覺悟吧。

  當天,她帶著哭得紅腫的眼睛來上學。

  「七瀨,妳的臉是怎麼回事啊?」
  「沒什麼啦,小森。我本來就很怕畢業典禮,即使不是自己要畢業,也會被那種氣氛弄哭。」
  雖然她以不自然的笑容對擔心的森這樣說,不過,誰都看得出今天早上一定發生過什麼事。
  我聽森說,琴吹在畢業典禮開始之前被井上甩了。
  沒辦法繼續交往──井上明確地說出這句話。
  森還喊著「別瞧不起七瀨」而揍了井上。
  我們兩人在畢業典禮時躲在陰暗的化學教室裡,森跟琴吹一樣紅著眼眶,趴在我胸前哭著說:「七瀨明明是那麼好的女孩!為什麼七瀨會被甩掉呢?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亮太!」
  她說井上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他沒閃開森使盡全身力量揮去的拳頭,只是站得直挺挺的,露出哀傷的眼神僵立不動。
  「嗚……被甩掉的是七瀨啊!井上做了那麼差勁的事啊!嗚嗚……他卻露出那種表情,太、太卑鄙了!」
  她越哭越傷心。
  窗外傳來「青青校樹」的合唱。雖然旋律活潑,卻是一首悲傷的歌……
  琴吹現在是以怎樣的心情聽著這首歌呢?

  畢業典禮結束後,大家都從體育館回來了。
  可是,裡面沒有琴吹的身影。
  「七瀨怎麼了呢?總覺得很擔心。」
  森的臉色發青。
  「我也去找找看吧。」
  放學後我原本要跟森約會。因為這是我們第一個白色情人節,所以我們都想在這天留下回憶,兩人一起訂了很多計畫。
  可是我的心情和森一樣,都覺得不能丢下琴吹不管。
  我一路衝到體育館,確認琴吹沒有留在那裡後又跑出去,繞著校舍到處找。
  她該不會躲在建築物後面還是樹叢中,一個人抱膝哭泣吧?
  「還是沒有,混帳。琴吹到底去哪啦?」
  說不定她去找天野學姊……
  一想到這點,我立刻衝到二年級的教室。
  走廊上到處都有在校生送花束給畢業生,或是彼此握手。有人哭個不停,也有人在笑。我擠在人群裡前進時,視線裡突然出現長長的麻花辮。
  天野學姊?
  我朝著消失在走廊轉角後的辮子追過去。
  然後,我在轉角處突然煞車,因為我看見琴吹和天野學姊面對面站在窗邊。
  我慌張地縮起脖子。

  「遠子學姊,妳太任性了!」

  琴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像是哭泣,又像是在生氣的悲痛聲音。

  「為、為什麼井上喜歡的人……都是朝倉和遠子學姊這種……任性的人呢……」

  空氣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琴吹和天野學姊的聲音都比悄悄話還小聲,幾乎聽不到。
  我只覺得琴吹的態度好像是在責怪天野學姊。
  光是這樣,我就覺得心痛難耐。
  突然,琴吹的聲音又變大。
  「這是我送妳的畢業禮物。因為我留著也沒用,所以送給遠子學姊吧。」
  我偷瞄一下,只見琴吹把手上的手提紙袋塞給天野學姊。
  天野學姊看看紙袋裡面,露出像是要哭的眼神。
  她嘴唇動著,好像對琴吹說了什麼。
  對不起……大概是這類的話吧。
  琴吹把臉轉向一旁,回答了什麼,但我聽不到她的聲音。
  天野學姊一臉悲傷地聽著琴吹說話,最後拿著紙袋悄悄往走廊另一邊離開。
  琴吹始終咬著嘴唇,雙手緊緊握拳。
  然後,我聽見腳步聲往這裡靠近。
  我迅速躲起來。
  最好快點離開這裡,不過我卻完全動不了。
  琴吹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我急得心臟撲通撲通跳。
  啊啊,她就要走過來了……

  「!」

  像小孩一樣哭得滿臉淚痕的琴吹驚訝地看著我,我尷尬地站在原地。
  琴吹想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她像是要吸回掉下的淚水般,用力吸氣、死命眨眼,但還是止不住眼淚,很痛苦地扭曲臉孔。
  森不在這裡。
  我沒辦法叫她不要哭。
  因為,琴吹已經很努力,她努力得夠多了。
  她發覺井上的心轉向其他女生,卻還是一直看著他,直到瀕臨極限。
  她會來見天野學姊,還說出那麼嚴厲的話,也都是為了井上吧?
  她擔心井上多過擔心自己。
  「……我來代替森吧,只有這次。」
  我吨吟般地說,然後抱住琴吹。
  琴吹好像已經忍到極限,發出了嗚咽。
  她顫抖著肩膀,不停哽咽,眼淚都沾濕我的制服。
  唉,妳盡情地哭吧,鼻水沾到我的制服也沒關係。不要在意,盡量哭泣,全都釋放出來吧。
  我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得好苦澀,一邊拍拍琴吹的肩膀。
  「做得好,妳很努力了。」
  我鼓勵著她說。

  這個情況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琴吹終於退開,吸著鼻子小聲地道歉說:「……對不起。」
  我跟森會合,把琴吹交給她以後走出校舍,因為突然有種想要散步的心情。
  而且,我雖然不覺得當時抱住琴吹有什麼不對,還是覺得有一點對不起森。
  不久前還呼呼颳著北風的中庭,此時充滿溫暖的陽光。
  啊啊,春天已經來了呢。
  我一邊看著剛長出的花苞和樹上新生的嫩芽,一邊在校舍周圍走著。
  「恭喜畢業!」
  「學長,謝謝你的關照。」
  「要再回來玩喔。」
  我聽到了這些對話。
  這一天內到底有過多少次離別呢?也有人走出學校之後就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這雖然是每年反覆上演的光景,我卻覺得很感傷。
  這時,我看到一位拿著很多花束和一個褐色信封,綁著辮子的高三學生。
  「天野學姊!」
  我跑了起來,在校門口叫住她。
  「反町同學。」
  天野學姊停下腳步,成熟地露出微笑。和書包一起提在手上的紙袋,就是琴吹給她的東西。
  像在音樂廳講話的時候一樣,天野學姊的表情平靜又親切。
  我想起琴吹的哭臉,胸口隱隱痛了起來。
  對琴吹來說,這個人是情敵。
  但是對我來說,她是個性雞婆又奇怪,經常愉快地推薦書給我的辮子文學少女。
  她會突然跑到我的教室,把便條紙拿到我的鼻尖前說「你就是寫這封信的人吧」,還挺起扁平的胸部介紹自己「如你所見是個『文學少女』」,也曾以開朗的聲音和神采飛揚的眼睛鼓勵我向前邁進。
  如果不是她看了我放進信箱的便條而跑來找我,或許我跟森就不會交往。
  我對她鞠躬敬禮。
  「多謝學姊這些日子這麼照顧我,學姊介紹給我的海涅、拜倫、中也、泰戈爾詩集,全都是很棒的詩,我不會忘記的。」
  我直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琴吹、井上和天野學姊之間有著怎樣的糾葛。
  我也不知道天野學姊真正的想法。
  更不知道她跟琴吹說話的時候,眼神為什麼那麼悲傷。
  「可是!學姊別只顧著教導別人,我覺得學姊偶爾也可以試著為自己去閱讀、去實踐啊。」
  天野學姊睜大了眼睛。
  我躍然說道:「去談戀愛吧!文學少女!」
  這是我獻給她的聲援。
  因為,藉由海涅、拜倫、中也和泰戈爾教導我不要猶豫也不要找藉口,該正視自己的心情並坦率行動的人,就是這位「文學少女」。
  「恭喜畢業!」
  「謝謝你!」
  天野學姊帶著燦爛的笑容回答。
  她抱著各種顏色的花束大大揮手,像是捧著寶物一般小心翼翼緊抱那個厚厚的信封,朝著校門走去。
  天野學姊一定是越悲傷就越會露出笑容。這樣究竟算好事還是壞事,我也搞不太懂。畢竟哭出來可以讓心情比較輕鬆。
  雖然這麼說,但泰戈爾的詩依然重疊上她在最後一刻對我展現的完美笑容。

  『當我走的時候,
  把這當作我的道別吧。』

  長長的辮子被春風柔和地吹起,輕輕地遠去。

  『就這麼說吧,
  說我所看過的是卓絕無比的。』

  好瘦的背影,但是又比任何人都可靠、更勇敢。

  『我曾嚐過在光之海上開放的蓮花其中隱藏的蜜汁,
  我得到過如此祝福。
  ──把這當作我的道別吧。
  在這形象萬千的劇場裡,
  我演了一場戲,
  還在這裡瞥見那無形的身影。』

  她睜著閃閃發亮的眼睛,為我開啓未知世界的門。
  讓我聽見過去那些詩人的聲音。

  『我因那無從接觸之手的摩撫,
  喜悅得手舞足蹈;
  假如終結要來臨,就讓它來吧。』

  直到最後都凜然地挺直背脊……

  『──把這當作我的道別吧。』

  她就這麼消失在校門外。
  畢業的天野學姊,今後會走上怎樣的路呢?
  被留下來的琴吹和井上也是。
  大概每個人都是有時顛簸、有時頹喪,同時穩健地走著各自的路吧。

  「亮太。」

  後面傳來森的聲音。她好像顧慮著什麼事,猶豫地抬頭望著我。
  「咦?琴吹咧?」
  「她說她自己一個人沒事的,叫我來找亮太……還說我在白色情人節把男朋友丢在一邊去陪她,她也不會開心……」
  「是嗎……」
  琴吹果然是個好女孩。
  「井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竟然會甩掉琴吹七瀨。
  森畏畏縮縮地拉拉我的袖子。
  「亮太……你找到七瀨的時候……七瀨正在哭吧?還有,你制服胸前的部分都濕了……你、你安慰過七瀨吧?這、這樣很好啦。我不是懷疑你的動機……只是……」
  她更用力地拉緊我的袖子,有點落寞地說:「我真的……有一點吃醋……」
  我的胸中充滿甜蜜的心情,體內好像有什麼在蠢蠢欲動,讓我無法鎭定。
  我輕輕吻了森的右臉,像森上次親我的臉頰那樣。
  我心想,讓森也感受一下我當時的驚訝和心悸吧。

  「這是預演。」

  我對睜大眼睛、面紅耳赤的森笑著說。
  然後森也慢慢露出笑容,撒嬌似地說:「……叫我紅樂樂。」
  「紅樂樂。」
  我緊緊抱住她,輕聲叫道。
  她一邊掙扎一邊說:「還是會害羞啦~」
  所以我滿口「紅樂樂、紅樂樂」地叫著她。
  她大喊「不要不要」捶著我胸口的模樣真是可愛。
  雲朵悠閒地浮在天空,和煦的微風吹過中庭。
  不久之後,櫻花也會像是祝福著嶄新的旅程而綻放吧。
  我也和森一起走了出去。
  反覆過著有時出糗、有時悲傷、有時失落、有時因為喜歡的女孩一句簡單的話而歡天喜地的日子。

  隨時懷著一顆詩心。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23:09 编辑


  七瀨的戀愛日記 特別篇

  「那就明天車站見。」
  「嗯。那個……我、我很期待。」
  緊貼在耳朵上的手機裡傳來一聲輕笑。
  「我也是。晚安,琴吹同學。」
  「晚、晚安。」
  掛斷電話以後,我還低頭看著粉紅色手機,發呆了好一陣子。
  明天……真的要跟井上約會了。
  他說要去看電影,然後一起吃飯,還要陪我去買東西。
  不久之前還因為朝倉出車禍而心智退化成幼兒,井上去照顧朝倉不來上學,搞得我心情跌落谷底……現在就像從漫長的隧道走出來一樣,整個世界突然變得寬廣明亮。
  那時井上過得很痛苦,只能無計可施地看著井上的我也覺得心都要碎了。
  不過,現在井上在學校都笑得好開心。那不是配合周遭人們的敷衍笑容,而是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種坦率笑容。
  每當井上對我露出這種表情,我就覺得臉頰發燙,心臟也快要跳出來。
  大家在天文台裡說出自己想要成為哪種人的時候,我說「想要成為能坦率表達情感的人」。
  可是只要井上凝視著我,我就害羞得方寸大亂,口氣也會不知不覺地變差。
  我明天要好好加油,一定要主動跟井上說話。如果可以在井上面前笑得可愛一點就好了。
  我光是想像明天的事,就不禁開心得喜上眉梢。
  可是,我立刻想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唔……該穿什麼呢?」
  床上散滿從壁櫥和衣櫃翻出來的衣服、包包和首飾,簡直像是剛剛遭過小偷。
  我已經煩惱了兩個小時。
  還是穿這件洋裝吧?裙襬和衣領都有蕾絲,感覺很可愛。七過,少女風格太重好像會有反效果。
  那就穿這件長褲和外套吧?不對,太隨性了,會很像工作服。
  裙子是短一點的好呢?還是溫柔婉約的長裙比較好?新年參拜那次我一開始就決定穿和服,所以不需要煩惱,可是井上到底喜歡什麼款式?
  啊啊,如果我有隨口問過就好啦!
  我在全身鏡前不斷穿穿脫脫的時候,手機發出訊息通知聲。
  是小森,上面寫著:「明天要不要去購物啊?」
  我回覆「抱歉,我已經有約了」,然後還在最後多加一句話。

  ──男生在約會的時候,看到女生穿什麼會比較高興呢?

  我傳完簡訊還不到五秒,電話就直接來了。
  「七瀨七瀨!妳明天要約會嗎?對方是誰?井上嗎?」
  「不不是啦!不是真的要約會,只、只是想知道一般的情況是怎樣……只是這樣。」
  「唔~真可疑~」
  小森的語氣笑嘻嘻的,害我的臉都熱了起來。
  「真、真的不是那樣啦!」
  我結結巴巴地辯解。
  「嗯,我就當作是這樣好了。」
  她別有深意地回答。
  「約會服裝啊,我想最重要的還是刺激吧。」
  「刺激?」
  「是啊,像是貫注了鬥志,會讓男生感動地想著『她是特地為我打扮』的這種衣服。」
  貫、貫注鬥志?應該不是指柔道服之類的吧……
  「哎呀,不過太超過的話也是會丟臉啦……像是泳裝圍裙之類……」
  「咦咦咦咦?」
  我才不敢穿泳裝圍裙咧!就算是為了井上,我也絕對辦不到!
  「哇哇哇!我剛剛說的只是比喻而已,妳絕對不能照著做喔!如果被對方家人看到就慘了……算了,這不重要啦。啊!對了,妳就穿上次特價買來的那件衣服吧!白色的,很薄的那件啊。」
  「咦咦咦……可是那是要穿在裡面的……」
  「沒問題的,單穿那件比較好啦。下面再配迷你裙和靴子,一定會很可愛。」
  「是……是這樣嗎?」
  「嗯,妳本來就很漂亮了,再添加一些魅力的話,井上絕對會看呆的。」
  「我就說了沒有要跟井上出去嘛!不、不過……還、還是謝謝妳陪我商量。」
  我紅著臉掛斷電話。

    ◇  ◇  ◇

  「琴吹同學,妳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才剛到。」
  「難道我們搭的是同時間的電車嗎?」
  「或、或許吧……」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跟井上說話的時候,我的臉頰還是僵硬到極點,而且今天又特別緊張,脖子和腋下都冒汗了。
  唔……穿這套衣服真的好嗎?
  「那我們走吧。」
  「呃……嗯。」
  井上今天也很愉快,又很溫柔。他不經意地走在靠馬路的那邊,用很自然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滿腦子都在想外套底下的衣服,腳步都踩不穩,汗也越流越多。
  到了電影院之後,井上連我的票都一起付錢。我想給他錢的時候,他說:「沒關係啦,因為我總是讓妳操心,所以今天讓我請妳吧。」
  然後,他便把錢包收起來。
  「謝……謝謝。」
  「不客氣。」
  那開朗的笑容觸動我的心弦。
  啊啊,井上對我笑了。我剛認識井上的時候,他總是對著朝倉笑,但現在他已經看著我的眼睛露出笑容。
  光是這樣已經讓我覺得很幸福,可是走進播放廳坐下以後,我立刻陷入危機。
  「咦?琴吹同學,妳怎麼了?」
  井上看到穿著外套、圍著圍巾的我扭扭捏捏地站在那裡,很訝異地問道。
  「……」
  「妳不喜歡這裡的位置嗎?要換個地方嗎?」
  「沒、沒有啊……」
  「時間還很夠,如果想去洗手間就去吧。」
  「不、不是啦……」
  「嗯?」
  井上越來越疑惑地看著拉住淺紅色圍巾的一角,低頭不動的我。
  唔唔唔……我無可奈何地解開圍巾,脫下外套。因為很不好意思,所以我盡量拖延時間,慢呑呑地脫。
  井上瞪大眼睛。
  「!」
  我的臉好像熱得要著火了。
  外套裡面是質料柔軟的白色上衣,像襯衣一樣沒有袖子,所以我的肩膀和手臂全都露出來。而且領口開得很低,剪裁又很貼身,所以胸部好像要爆出來似的,好丟臉啊!
  雖然小森說「井上絕對會看呆的」,可是我總覺得與其說是看呆,更像是嚇到……早知道我就在外面多穿一件啦!
  井上像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似地轉開視線。
  怎怎怎怎怎怎麼辦啊?嚇到他啦……他一定在想「這傢伙太拼了吧,真可怕」……我感覺全身僵硬,胃也快要痙攣。
  我在井上身邊坐下,之後一直緊緊縮著肩膀。
  燈光變暗,開始播預告片,我總算鬆了口氣,因為這樣就不用在意裸露的手臂和敞開的領口。
  電影是迪士尼的新片,那是井上說「這部如何」而提議要看的。井上體貼地挑了我很喜歡的浪漫奇幻故事,讓我覺得好開心。
  電影正如想像的合乎我的胃口,而且也很有趣,可是我卻覺得越來越冷。
  裸露在外的肩膀到手腕都凍得像冰棒一樣,身體也冷得直發抖。
  我不時用雙手抱住肩膀,或是悄悄摩擦兩隻手臂,卻還是止不住寒意,連鼻水都流出來了。
  討厭……井上在旁邊,我哪敢擤鼻涕啊!
  在我冷到冒起雞皮疙瘩而抖個不停,一邊吸著鼻涕的時候……
  「琴吹同學。」
  耳邊有個聲音悄悄傳來。
  「!」
  我嚇得差點跳起來,卻看見一張衛生紙遞到我眼前。
  「我也曾經看電影看到哭呢。」
  井上用只有我能聽到的音量低聲說著。
  我知道井上發現我在吸鼻子,全身一下子熱了起來。
  他沒有給我手帕,而是拿出衛生紙,也是因為發現我不是在哭,是在流鼻水吧?為了讓我能不尷尬地擤鼻涕,他還故意說他也曾哭過。
  「謝、謝謝……」
  我害羞到無以復加,連眼底好像都發紅。
  我接過衛生紙,輕輕地擤鼻涕。
  井上又靠過來輕聲說:「把圍巾披在肩上應該會比較暖和吧。」
  我的臉又燙了起來,竟然連冷到發抖的事都被他看穿。
  「呃……嗯。」
  我攤開接近淡紅色的粉紅圍巾披在肩膀上。冷冰冰的肌膚裹上薄薄的圍巾,身體立刻暖起來了。
  啊啊,臉好燙啊……
  這時出現了搞笑劇情,觀眾們發出哄堂大笑,井上也在旁邊笑出來。
  我覺得這好像是在笑我,所以在電影播完之前一直緊握圍巾一角,縮緊身體。
  嗚嗚嗚……等一下非得扳回一城不可!

  「電影很有趣呢。」
  「是、是啊,還滿好笑的。」
  走在行人徒步區時,我一邊附和著。雖然沒辦法輕鬆地閒聊,但至少要露出笑容才行。我把力量集中在嘴角和眼睛,不過我只覺得表情好像更加僵硬……
  我好想把臉轉開啊~不,不行,這樣會讓人覺得我在生氣啦!
  我們繼續走到車站大樓。
  井上看著餐飮店列表,一邊問我:「有比較想吃的東西嗎?」
  「沒有,哪裡都……」
  我話一出口就愣住了。
  剛才我是不是回答得太隨便?回答「哪裡都好」,說不定會被他當作毫無主見的女生啊!
  我是不是該重新回答呢?可是、可是,要選哪一間店?如果說「選井上想吃的就好了」這樣行嗎?啊啊,這樣也很沒主見嘛!
  我自己在那邊煩惱的時候……
  「那就去吃這間義大利麵店吧。」
  井上柔和地微笑,選擇女生多半會喜歡的店。
  「嗯,可、可以啊。」
  啊,我的口氣好像又變冷淡了,難得井上這麼為我著想……
  如果我能可愛地喊出「好好吃的樣子喔」就好了。對了,等義大利麵送上來的時候再說吧,一定要說!一定要說出:「好好吃喔,選這間店真是選對了!謝謝你,井上。」
  我抱著決心走向電梯,跟井上一起進入店裡。
  我們隔著桌子相對而坐,各自翻開菜單。因為井上這時又說:「還滿冷的,圍上圍巾比較好喔。」所以我像在電影院時一樣披了圍巾。
  「午餐有附沙拉和飮料呢。啊,我點這個鱈魚子奶油麵吧。」
  「我要……呃……」
  我緊盯著菜單思考。
  吃義大利麵的時候,我都會點鱈魚子。
  可是如果我點了跟井上一樣的東西,好像會被認為很沒有主見。就選跟井上不同的東西吧,這樣也比較有話可聊。
  肉醬麵會噴得到處都是,這個不行。
  辣椒義大利麵加了大蒜,這個也不行。
  番茄義大利麵……好像太普通了。
  啊,這間店的招牌漁夫義大利麵好像很好吃。說明寫著這是用大量海鮮做的番茄口味義大利麵,所以是海鮮麵吧?好,我決定點這個。
  「啊,我要漁夫義大利麵。」
  井上向女服務生點了餐。
  在我們聊著電影時,義大利麵送上來了。
  找正想說出早就預備好的台詞,聲音卻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咦?這是……漁夫義大利麵?
  放在我面前的是很像拉麵碗的深盤子,大紅色的番茄醬汁滿得都淹到盤緣,中央則是捲成漩渦狀的寬麵,上面蓋著一大堆蝦子、孔雀蛤、花枝等海鮮。而且番茄醬汁好像加了大蒜,獨特的濃烈味道和蒸氣一起冒上來。
  「好像很好吃呢,我要開動了。」
  井上用叉子捲起鱈魚子口味的義大利麵,放進嘴裡。
  「嗯,不錯耶。」
  「……」
  我一手握著湯匙,一手握著叉子,戒愼恐懼地撈起坐鎭在濃稠番茄醬汁中的義大利麵。
  先用叉子的前端挑起兩、三根麵條,再放在湯匙上捲起來。
  可是麵條被油膩的湯汁浸得滑溜溜的,非常難捲。
  麵條尾端一直亂跳,每次彈起時都會濺出鮮紅湯汁,讓我看得好害怕。
  我穿的可是白衣服啊!想要完全不沾到衣服吃完,根本不可能嘛!上衣一定會被噴得到處都是,而且還會散發出大蒜的味道。
  我為什麼不點番茄義大利麵或是日式青醬呢?
  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把稍微動一下叉子就會滑落的義大利麵優雅地送到口中,真覺得欲哭無淚。
  捲在叉子上的麵條漸漸冷卻變硬。
  就在這時……
  「琴吹同學的麵好像很好吃呢。我真是點錯了,如果是點那道就好。」
  「咦?」
  井上眉開眼笑地問:「琴吹同學喜歡鱈魚子嗎?」
  「呃……嗯。」
  「那要不要跟我換?雖然我已經吃過一口。」
  「呃……嗯。」
  「謝謝妳。」
  井上笑了笑,把我的漁夫義大利麵跟他自己的鱈魚子奶油麵互換。
  「我要開動了!」
  他用叉子捲起麵條,呼嚕呼嚕地吸起來。
  「果然很好吃耶!謝謝妳,琴吹同學。」
  「不、不會……我也要謝、謝謝你。」
  井上一定是發現我很困擾才跟我交換,因為我用那麼無助的表情瞪著盤子……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又開心又苦澀。
  加了很多粉紅色顆粒的鱈魚子奶油麵是溫和的奶油風味,好吃得讓人非常感動。
  面對動不動就陷入沉默的我,井上還是以自然的語氣隨口閒聊。像是學校的事、最近喜歡的音樂、小時候看過的卡通,或是喜歡的書之類。
  「琴吹同學,妳還記得國小時第一次去圖書館借的書嗎?我借的是《我跟河童的暑假》。」
  「那本也有拍成電影呢。我好像是……《波莉安娜》吧……雖然是圖畫書。」
  「我知道,那個故事說的是一個『找尋快樂』的女孩吧。好像叫做波特?」
  「嗯……我也像她那樣找過快樂呢。我會在日記裡寫下那一天讓我覺得很快樂的事,像是營養午餐有布丁、上課時有蜻蜓停在窗框上、老師戴了很漂亮的花朵胸針……大概都是這類的事情……」
  「哇,好可愛喔。」
  「呃!那、那個……」
  他說了可愛!井上剛剛說我可愛!
  我的臉頰立刻熱起來,同時也覺得很可悲。
  開心成這樣的自己真可悲──雖然開心,但一下子就冷卻,還有些心痛。
  因為我會為了井上區區一句話而開心得手足無措,井上卻完全沒有變化。
  那句可愛大概也不能代表什麼吧。
  我自己高興成這樣,真是愚蠢。
  「……井上好像很習慣跟女生約會呢。」
  「呃……」
  這句話脫口而出,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啊……對不起!我不是在諷刺你,絕對不是這樣……那個,是因為……好、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會緊張……而且我也只有跟井上約會過……所以那個……」
  我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說什麼,井上好像很驚訝。糟糕,該怎麼辦?太丟臉了。我越來越慌,一邊說著「這個……那個……」一邊揮著手,結果撞到杯子,水杯都翻倒了。
  「呀!」
  水漸漸在桌面擴散,我緊張地想把杯子放好,可是手沒抓穩,杯子摔到地上。
  啪啦一聲,杯子摔破。女服務生飛奔過來。
  「真是對不起。」
  井上向對方道歉,女服務生收拾著破掉的杯子。
  「對……對不起……」
  我窘得紅了耳朵,縮起身體。
  雖然井上回答「沒關係啦」,我還是很想立刻挖個洞躲進去。

    ◇  ◇  ◇

  我們再三道歉說「真的很抱歉」才走出店外。
  午餐的帳單是由井上支付。
  「下次再請我喝茶就好了。」
  「……嗯。」
  下次……還會有下次嗎?我都那樣拚命出醜了。
  「對了,琴吹同學,妳說過吃完飯想要去買東西吧?」
  「……還是算了。」
  「咦?可是……」
  「我、我昨天跟小森出去時已經買好,所以不用了。」
  其實買東西是藉口,我只是覺得跟井上一起到處逛應該會很愉快。
  可是,我實在不想繼續在他面前丢臉。難得井上找我出來約會,我卻一直給他添麻煩,繼續跟他在一起的話,我一定又會做錯事。我已經想回家了。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哭出來,眼睛覺得酸酸的。
  井上用困惑的表情看著我,然後,他神情愉快地說:「不好意思,琴吹同學,那妳可以陪我去買東西嗎?」

  「那個……你說買東西……就是這裡?」
  「嗯。」
  可是,這裡不是男生會來的店啊……
  架子上擺的都是可愛的布偶、亮晶晶的手機吊飾、小碎花茶杯、化妝包、餐墊、彩色行事曆和信紙組,周圍的顧客也全都是女生。
  「我想買些禮物送給妹妹。琴吹同學,妳可以幫我挑嗎?」
  「要、要我挑?」
  「嗯。我覺得這種事還是女生比較清楚,妳挑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好了。」
  「呃……」
  「這個兔子布偶和那個貓熊布偶,妳喜歡哪個?」
  「呃……貓熊。」
  「那這個粉紅色杯子和那個小碎花杯子呢?」
  「……粉紅色的。」
  「這些餐墊裡面哪個好呢?」
  「……我覺得草莓的圖案比較可愛。」
  井上像這樣問我,我也一一照實回答。
  「謝謝妳,我去結帳了。」
  井上拿著貓熊布偶和粉紅色馬克杯走向櫃檯,這時我還是繼續看商品。
  ……我也來買些什麼吧。
  說不定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井上約會,就當作是留個紀念。
  我在貼紙區看著水果、甜點和星形貼紙,又覺得淚水快要湧出。
  井上一定覺得我是個冒失又無趣的女生吧……可以跟井上交往,還能跟他約會,我是這麼開心。可是越靠近井上,我就會曝露越多缺點。
  井上是那麼溫柔,又很懂得跟女生相處,而我卻沒辦法輕鬆自在地跟他說話,老是一副不領情的樣子,他跟我在一起一定很不開心吧……說不定他再也不會約我出來了……
  我越想越難過,正垂頭喪氣的時候……
  外套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那是我很喜歡的偶像女歌手唱的情歌。
  咦?怎麼會?這音樂是井上專用的鈴聲啊……
  我急忙把手機貼在耳邊,小聲地說:「喂、喂喂……」
  「琴吹同學。」
  井上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
  「井、井上!你在做什麼啊?」
  我四處張望,到處都看不到井上的身影,他該不會自己先走了吧?
  我因震驚而全身無力,喉嚨顫抖。不會吧……太過分了……
  井上以溫柔的語氣說:「如果當著妳的面,我可能會害羞得說不出來。」
  「咦?」
  「今天跟妳出來玩真的很開心。」
  井上說的話慢慢滲透到我的耳朵裡。
  「我以前確實經常跟美羽在一起,所以……我可能很習慣和女生相處……」
  他似乎很在意我剛剛說的話。
  「可是,琴吹同學和美羽是不一樣的。」
  我覺得心頭一緊。
  「我跟妳出來,還有講話的時候都很緊張,因為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所以覺得很迷惘。」
  真的嗎?原來緊張的人不只我一個?井上跟我說話時也很緊張嗎?
  「我也跟妳一樣啊,所以我覺得我們以後應該慢慢地互相了解。希望妳能把心裡想的事情告訴我,就算只是一點小事也沒關係,這樣我會很高興的。」
  我的心臟甜蜜地砰砰作響,胸中感動不已。
  井上輕聲說「我在店外等妳」。
  我把手機拿在耳邊,小跑步出去店外。
  店前的人行道上,跟我一樣把手機貼在耳邊的井上有點害羞地笑著。
  井上的臉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裡,看起來好耀眼。
  好甜好甜的笑容。
  井上拿著印上商店名稱的手提紙袋遞給我。
  「這是今天的紀念品。」
  「這、這不是你要買給妹妹的禮物嗎?」
  「那個也買了啊。不過,這是琴吹同學的禮物。馬克杯可以嗎?」
  我把紙袋拿在手上,發現它比外觀要來得重。
  就是那個粉紅色的馬克杯嗎?
  井上以溫柔的眼神笑著,我高興得心臟都快炸開。
  我也笑了。這次的笑容不是硬擠出來的,而是由衷希望多少能把那種閃耀的心情傳達給井上。
  「謝謝。」
  井上也揚起嘴角。
  「我們走吧。」
  他關起手機說道,我也關了手機。
  「嗯。啊,先等一下好了,我還有東西沒買。我可以回店裡一下嗎?」
  「那我在這裡等吧。」
  「我、我立刻就回來!」
  井上一臉溫和地目送著回頭大叫的我。
  我衝進店裡,拿起水藍色的馬克杯。這是我要送給井上的禮物。
  接著我又跑到貼紙區。我買了上面印著一顆紅心的馬克杯形貼紙,為這幸福到讓人想哭的快樂日子留作紀念。


  在回程的路上,我和井上手牽手走著。
  「琴吹同學,下次再一起去看電影吧。」
  「嗯。」
  「去水族館和遊樂園也不錯。」
  「是啊。動物園也不錯啊。」
  「琴吹同學喜歡什麼動物呢?」
  「唔……企鵝。」
  我嘴上回答著,同時想起家裡的那個企鵝布偶,臉頰因此有些發燙。
  「那井上呢?」
  「應該是雪豹吧,很白很漂亮喔。啊,琴吹同學今天穿的衣服也很可愛呢。」
  「為、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嗯?因為是白色上衣啊,很適合妳喔。不過……我看得都心跳加速了。」
  井上稍微臉紅。我們相握的手上有些冒汗,那是我的汗水?還是井上的?
  「笨、笨蛋!」
  「啊,對不起。」
  「不會啦,不需要道歉……可是,那個……我很高興……也很不好意思。」我緊張地手心冒汗,一邊悄聲說出真心話。

    ◇  ◇  ◇

  晚上洗完澡以後,我用井上送的粉紅馬克杯泡了奶茶,寫起日記。
  我把馬克杯和心形的貼紙到處貼在日記上,也貼在今天的電影票根上,甚至是買貼紙和馬克杯時拿的收據,然後笑嘻嘻地望著。
  今天有好多好多的「快樂」。
  跟井上在一起時,就算沒有特地找尋快樂,也會有一件接一件好事從天而降。
  我放下筆,把企鵝布偶緊緊抱在懷裡。
  企鵝脖子上的緞帶掛著的校徽,是我第一次見到井上那天他給我的。
  我一邊想著井上的臉,一邊紅著臉親了企鵝布偶。
  「井上,晚安囉。」

  附錄 某一天的七瀨 Nanase Note
  我跟井上約會囉~
  我好緊張,而且一直提心吊膽。
  頻頻出錯,慌張地在心裡哇哇大喊。
  雖然也有想哭的時候,
  可是因為井上溫柔地對我微笑,
  讓我覺得好感動,
  真的很快樂喔~
  我最喜歡井上了。希望下次可以再去約會。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12-21 23:09 编辑


  後記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插話集第二集正如預告,是由琴吹同學、小森和反町擔任主角喔!
  「文學少女和呼喊愛情的詩人」寫的是從本傳的「背負汙名的天使」到「絕望慟哭的信徒」之間的故事。本傳因為美羽的陰謀和各種事情而顯得很沉重,所以我始終很想寫些開心的故事呢。
  以反町當敘事者寫起來很輕鬆,容易會錯意的小森也很有趣。竹岡老師的人物設計又創造出了極品,我一看到草稿就湧出一種「好想多寫一些這兩人故事」的衝動,所以又繼續寫了拜倫、中也、泰戈爾,變成一整個系列。
  文中提到的每一首詩我都很喜歡喔。尤其是泰戈爾的《頌歌集》,每一首都很動人,我一定要大大推薦!從孟加拉語直譯的詩或許比較忠於原味,不過英語版譯本的透明感還是會讓人大受震撼呢。
  說到反町的報仇情節,是從「邁向神境的作家(下)」抽出一些片段而寫成。所以那時寫的雖然是正經嚴肅的場面,我卻因為想到躲在暗處驚慌失措的反町,自己一個人笑個不停。
  關於小森的名字,我覺得很可愛喔!(雖然漢字寫起來有點那個。)
  我最近經常看見令人驚訝的名字呢。因為我自己的本名是隨處可見的名字,所以一向很憧憬花俏的名字。我小時候看到外國故事裡的佛羅倫蒂娜或是迪亞瑪蒂奴這種名字,都會羨慕地嘆息。我也很喜歡看得獎名單或是嬰兒命名辭典這些東西。
  高中國文課看到「自己的名字」這個作文題目時,我整篇都在抱怨爸爸媽媽為什麼不多花些心思幫我取名,結果在師長三方會談時,導師(也是國文老師)笑著告訴我爸爸:「我家的女兒也取了跟○○一樣的名字呢,哈哈哈哈。」讓我冒出一身冷汗。
  但是,現在不管是自己的名字或是漢字蘊含的意義,我都很喜歡。
  所以小森幾年以後說不定也會感謝父母幫她取了這個名字。還是說,她會一直喊著不准叫她的名字呢……唔……
  「愛戀插話集2」也可說是琴吹同學的特集。雖然她一直過得很可憐,到了外傳還被菜乃壓過,變得越來越悲情,可是她一定能得到幸福,所、所以請大家再多等些時日吧。
  某位認識的作家對我說過:「七瀨雖然不是井上心葉故事的女主角,卻是琴吹七瀨這個故事的主角呢。」讓我覺得好感動。這句話說的沒錯,連其他所有登場人物也都可以這樣說吧,任何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喔!

  來換個話題,插畫家竹岡老師為外傳畫的插畫真的好棒!雖然綁一邊辮子的彩頁是我自己提出的要求,可是成品比我想像的還要出色呢!菜乃的表情每一種都好可愛,我還把她跟心葉對話的彩頁拿來當電腦桌布喔。
  同一時期,漫畫版《文學少女》的作者高坂りと老師也在雜誌彩頁上畫了只綁一邊辮子的遠子喔!遠子在麻貴畫室裡解開一邊辮子的那張圖,其實就是高坂老師提議的。因為我本來很猶豫要讓遠子如常綁著辮子,還是要解開,跟高坂老師吃飯的時候談了一下,老師就回答「只解開一邊如何呢」。漫畫版的《文學少女和渴望死亡的小丑》現正熱賣中!
  還有日吉丸晃老師的漫畫版《文學少女和美味故事》的連載已經從「Beans A」換到「Asuka」片刊了。將從七月二十四日發售的九月號重新開始連載,所以也請大家多多支持。稍微出場了一下的成年版心葉和國中生舞花感覺很不錯唷~
  劇場版動畫的劇本已經完成,配音員也都定案了,所以請大家繼續等待後續的報告。
  那就先這樣了!下次就在外傳第二集中再見吧。

  二〇〇九年 六月二十二日 野村美月


  《世界の詩集三 ハイネ詩集》書中〈あなたの青い目で〉、〈告白〉、〈歌のつばさ〉、〈愛のあいさつ〉、〈ばら ゆり はと〉(海涅著,井上正藏譯,角川書店出版,一九六七年二月十日發行。)
  《世界の詩7 バイロン詩集》書中〈M‧S‧Gに〉、〈惑いは破れ、恋は去りぬ〉、〈ロマイカ語の恋の歌〉、〈印度風の唄〉、〈追憶〉、〈女よ〉、〈二人か別れたとき〉、〈別れる時に〉(拜倫著,阿部知二譯,彌生書房出版,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發行。)
  《世界の詩18 中原中也詩集》書中〈サーカス〉、〈時こそ今は〉、〈盲目の秋〉、〈妹よ〉、〈污れつちまつた悲しみに……〉、〈悲しき朝〉(中原中也著,彌生書房出版,一九六四年八月十日初版發行,一九八八年五月十日改訂十四版發行。)
  《新潮日本文學アルバム30 中原中也》(秋山駿編、傳記,大岡昇平賞析,新潮社出版,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日發行。)
  《中原中也》(大岡昇平著,角川書店出版,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五日發行。)
  《タゴール詩集》〈泰戈爾著,渡邊照宏譯,岩波書店出版,一九七七年一月十七日發行。)
  《世界の詩39 タゴール詩集》(泰戈爾著,山室靜譯,彌生書房出版,一九六六年十月五日發行。)
  《タゴール詩集 新月‧ギタソジやり》(泰戈爾著,高良とみ譯,阿波羅出版,一九六二年三月五日發行。)
  《ロリータ》(弗拉某米爾‧納博科夫著,若島正譯,新潮社出版,二〇〇五年十一月三十日發行。)
  《ケストナー少年文學全集四 飛ぶ教室》(埃里希‧克斯特納著,高橋健二譯,岩波書店出版,一九六二年五月十六日發行。)
  《銀の匙》(中勘助著,岩波書店出版,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三十日第一刷發行,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改版第一刷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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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

10000
hai 勳爵
当年可是下午4点看到晚上两点的才睡觉的,第一次看的入迷的小说

9 年前 0 回復

l65280101 王爵
每回都是泪点满满的文章啊

9 年前 0 回復

962611503 勳爵
居然还有外传啊  话说光的外传不出呢

9 年前 0 回復

tuyylihk 侯爵
又重看了一遍
我就是愛吃閃光彈怎樣!

七瀨基本是全角色最悲劇的了
某程度比掛掉的還慘
還好邁向神境的作家最後還是有好的交待
只是在知道劇情下又重看一遍七瀨…呃怎不知該怎樣表達心情

9 年前 0 回復

votary 子爵
感谢录入,又填了一坑,只差见习生的初恋这部经典作品就完全补完了。
这卷主要是用旁观者角度来看心叶等人,这种手法虽少见但很成功,也一并描写了其它角色的故事,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相当感人。

9 年前 0 回復

kelilike 侯爵
文少的结局太让人纠结了。学姐和琴吹都好喜欢。。为什么会这样呀。。要是有两个不同的结局就好了。

9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好怀念喔~恋爱插话集基本上全是闪光弹,当年看得十分愉快。
情节基本忘光了就是。
现在看看琴吹篇,根本全是泪好不好……野村虐人真厉害,我都看得要哭了,大悲剧啊==

9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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