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康]琉璃色的瞎扯淡日常3[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2-26 11:49 编辑


琉璃色的瞎扯淡日常(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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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达康
插画:Eretto
译者:黄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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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lucifer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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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从的羁绊」与「当家的气量」将遭受严峻考验——鴫原翠,试炼之时!
最强灵兽袭来,美少女吐槽系战斗喜剧第三弹!



「若想取回兽灵,就让我见识鴫原翠的力量吧。」

晦式——由『兽流』三家代代举行,与自己的守护灵战斗,并再次缔结契约的仪式。孝巳和琉璃受到翠的父亲之臣邀约,前来参加翠的晦式。不料仪式现场却突然出现不速之客不仅令翠负伤连禽踊和牙穿也被夺走了——!?
不久后,在举办仪式的后山发现了被破坏的石塔,封印在石塔内的是「朽绳」——连琉璃的父亲有恸壮马也无法净化的最强兽灵。

两起事件前方的真相究竟为何?
美少女吐槽系战斗喜剧第三弹——鴫原翠的试炼之时!


作者
伊达康Date Yasushi
生于兵库县。
于MF文库」
第八届轻小说新人奖获颁佳作。肩膀常常在打电动打得正激烈的时候脱臼。

插画
Eretto
群马出生,现居琦玉。生日是2月19日。番茄和酪梨跟纳豆很搭啃!但是最近对自己的体重有点在意……!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鴫原家的晚餐
第二章 传说中的献灵
第三章 晦式追加测验
第四章 讨伐怪物
终章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2-26 11:49 编辑



  序章

  「大家准备好了吗……那么现在就开始『搞笑研究社』的圣诞节例行活动·急智大喜利——没有思考时间、速问速答的脑筋急转弯大赛!」
  『什么例行活动啊,明明就第一次办。』
  「从今年开始的每年例行活动呀。而今天就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大赛……优胜者想必会集名誉与荣耀于一身呐。」
  「正合我意。就赌上鴫原家当家的名号,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在下三冢柘榴,誓死奉陪。」
  『唉……为什么圣诞节要待在社办做这种事?』
  「别发牢骚了绀野同学,麦克风测试完就赶紧进入正题。这种活动就是要找个吐槽的人来负责主持。」
  『不用麦克风也没差吧……』
  「来,快开始。」
  『知道啦,我做就是了嘛。真是……那么第一题,要问了喔?【到家里来的圣诞老人有点怪怪的,是哪里怪怪的呢?】……好,从鴫原开始。』
  「身上都是拜拜的香味。」
  『嗯,算是有扣到题目重点。下一个,三冢。』
  「勃起了。」
  『开黄腔请等到十二点过后。再来换有动。』
  「就这样定居下来了。」
  『这岂止有点怪,根本就诡异到不行吧?嗯……胜利者,鴫原!』
  「太、太好了!感谢各位祖先!」
  『到底是什么样的保佑啊……好吧,第二题:【仔细一看,驯鹿也怪怪的。这又是为什么呢?】……鴫原。』
  「咦?呃……那个……因、因为它是灵体!」
  『别松懈,这可是急智大喜利喔。好,三冢。』
  「勃起了。」
  『连驯鹿也是吗!?不过这种重复的装傻也不赖,和天井(注1)是同一种概念呢。好,下一个,有动。』
  「因为违规停车被拖吊了。」
  『有点偏离主题了吧!胜利者是三冢!』

  注1 日本搞笑术语,藉由重复同一种笑点令趣味性更上一层楼的手法。因传统天妇罗井上的炸虾总是两只一组而得名。

  「深感光荣,绀野大人。」
  『虽然用的是下流梗呢。再来是第三题:【不出所料,礼物也一样怪怪的。拿到的礼物是什么呢?】……来,鴫原。』
  「手工茶签。」
  『我从刚刚就在想,那个圣诞老人是你爷爷吧?好了,三冢。』
  「铝土矿(Bauxite)。」
  『你这不是黏着勃起不放吗!(注2)谁要铝的原料啊!换有动!』
  「圣诞老人——冢田宪夫。」
  『别把自己当成圣诞礼物!岂不是打定主意要定居下来了吗!』
  「顺带一提,冢田才刚因为侵占公款被公司开除,趁着晚上跑到动物园偷了一匹驯鹿,当下正值他牵着驯鹿回家的路上。」
  『谁理你啊!少在这种小细节上打转!』
  「话说回来,绀野同学,第三题是谁赢呢?」
  『……算你赢好了。』
  「好耶。对了,第三题是五亿分喔。现在翠一分、柘榴一分、我有五亿分,所以胜利者就是有动琉璃了。」
  注2 Bauxite日文发音开头与勃起音近。
  「太、太卑鄙了!」
  「真不愧是琉璃大人。」
  「翠,一开始就得分可是落败的征兆喔。就是要在最后来场大逆转,节目才精采呀。」
  「什么节目啊!」
  「可是,琉璃大人,这种时候每个人都各得一分,待第四题再一决胜负才符合节目惯例呢。」
  「唔……确实如此。」
  「况且,现在难得创造了冢田宪夫这么棒的一个角色,不妨再让我们一窥他的人生吧。」
  『哪里棒啊!不就是个驯鹿小偷吗!』
  「好吧柘榴,那么第四题就是:【被炒鱿鱼踢出公司的冢田宪夫果然有点奇怪。请问是哪里怪呢?】绀野同学,麻烦你继续主持。」
  『唉……那就鴫原吧。』
  「宪夫在天上飞。」
  『不要直呼他的名字!而且也搞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下一个,三冢。』
  「因为他没有勃起。」
  『这一点也不奇怪好吗!?你不准再提到勃起了!再来,有动。』
  「蜂涌而出的情感背叛了回忆。」(注3)
  『你背叛的是公司吧!所以才会被开除啊!』
  「好,胜利者是——有动琉璃!」
  『凭什么!?』
  「输了的两个人请遵守约定,要用阿黑颜(注4)双手比YA。」
  「我、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
  「真不愧是琉璃大人。不过,您所说的阿黑颜是指什么呢?」
  「首先要把脸部肌肉放松,往上翻白眼。有点像是失了魂的感觉。」
  「和生邪魔很像呢。」
  「接着在保持虚脱的状态下,两手像这样比YA……啊,怎么会是让我做啦!」
  「真不愧是琉璃大人。」
  『……我可以回家了吗?』

  注3 原文作「ほとばしる热いパトスで思い出を里切つた」。出自《新世纪福音战士》主题曲《残酷な天使のテーゼ》歌词。
  注4 原文作《アへ颜》。指成人动漫作品中,性行为进行到最激烈时角色失神的模样。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2-26 11:52 编辑


  第一章 鴫原家的晚餐

     1

  离开社办,准备步出校舍的路上,刺骨的冷风拂上绀野孝巳的脸。
  他将围巾往衣领塞好,往双手呼了口气。顺着叹息而出的白雾状二氧化碳,瞬间就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无踪。
  (有所期待的我真是笨蛋……没想到活动内容竟然如此普通,和平常根本没两样。)
  ——昨天是绀野孝巳成为高中生后的第一个圣诞夜,孤寂得令人垂泪。虽然是寒假期间、学校放假,但他也没有别的行程,结果一天就在家里锻炼身体和冥想度过。
  (好好的圣诞夜,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当他正被空虚与悲哀打击,沮丧地准备就寝时,手机忽然传来讯息声。是有动琉璃传给『搞笑研究社』全体社员的讯息。
  『明天要举办圣诞活动,下午一点全员在社办大集合。』
  要是平时肯定让人备感郁闷的召集,孝巳的心情却在看到圣诞活动这四个字的刹那不禁飞扬起来。虽然这研究社总是做些蠢事,但仔细想想,那里可是聚集了三名S级美少女啊。
  如国中生般长相稚嫩的社长,麻烦制造者·有动琉璃。负责装傻。
  拥有绝世美貌、一脸淡然的副社长,冰山美人·鴫原翠。负责装傻。
  一点也不像高中生、浑身飘散着性感魅力的新进社员,神秘少女·三冢柘榴。负责装傻。
  再加上唯一的男性——负责吐槽的绀野孝巳。这四个人就是现任『搞笑研究社』的全部成员。尽管都是些个性异于常人的家伙,但能和这种等级的美少女们一起度过圣诞节可说是非常值得。
  (果然应该带个蛋糕过去吧?要不要也准备圣诞服呢?不,那样太夸张了。可是说不定会有人穿去……)
  第二天,孝巳带着满心期待、兴冲冲地来到青鵺高中。等在他面前的却偏偏是「第一届·急智大喜利」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企画。
  用尽零用钱买来的蛋糕短短几秒就被吃光,然后就奉命负责主持,一股脑地吐槽罢了。明明是圣诞节却齐聚一堂的少女们,则是以各自的方式疯狂装傻、不停冷场。
  活动结束时已来到傍晚时分。就这样,孝巳的圣诞节与圣诞夜相同,在一阵空虚感及徒劳无功中画下句点。
  「明年准备个优胜奖品吧,夏威夷旅行之类的如何?」
  「琉璃大人,那以高中生的经济能力来说实在是不太可能……」
  琉璃与柘榴在失望而一蹶不振的孝巳前方交谈着。翠由于家里还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去。
  「既然如此就加重惩罚好了,『胸部捣年糕之刑』怎么样?」
  「那什么鬼东西啊!」
  「我明白了。」
  「还真的打算做吗!」
  即使筋疲力尽,他依然履行义务般从后方吐槽,这已经算是职业病了吧。孝巳对此早有自觉,也放弃挣扎了。
  ——当他回神,发现天空飘下翩翩的雪花。
  好冷啊。身体冰冷,心更寒。好想快点回到家里。
  虽然回家后的自己,大概也只是在努力锻炼体能和练习冥想而已。

  「那么我们明年见。琉璃大人和绀野大人,预祝您们有美好的一年。」
  来到车站的剪票口,柘榴这么说道并深深鞠躬,手卜拎着一只装得满满的波士顿包。看来是打算直接搭新干线回关西老家过年吧。
  「柘榴拜拜。帮我跟永坚先生问好,还有小昂也是。」
  
  「……好的。」
  琉璃一说,柘榴美丽的白皙脸庞上露出了些许阴郁,左眼角的泪痣更显忧伤。
  (她心里也很复杂吧……)
  永坚是三冢家的当家,也是柘榴的父亲;而小昂则是——她的哥哥,三冢昂大。
  约莫两个月前,三冢昂大在这座城镇犯下杀人事件,与孝巳等人一战后败退。他现在正因滥用生者的幽灵——生邪魔之罪受刑,抽出魂魄陷入沉睡状态。孝巳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清醒……想必柘榴也不知道吧。
  此时,柘榴以柔和的表情,对内心思考了一轮的孝巳露出微笑。
  「绀野大人,谢谢您的蛋糕。明年的圣诞节我也带些茶点来吧。」
  「啊、嗯。」
  柘榴再次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迈出步伐。略带着波浪卷的双马尾消失在来往的人海之中。
  ……听说她昨天和今天都接到许多邀约,不论是班上或其他学校的朋友都有。善于与人相处,又给人良好印象的柘榴虽然是转学生,但现在则是『搞笑研究社』中朋友最多的人。她通情达理地优先参加这边的活动,将朋友难得的邀约全数拒绝,还在社办里「勃起」连发。孝巳真是一点也搞不懂她。
  (她对圣诞节如此淡然,难道也跟身为灵导师有关吗?)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将灵体引导往正确道路、被称为「灵导师」的人们。
  青鵺高中『搞笑研究社』的三名女性,全部隶属于那个领域。灵导师中有自古以来就代代专司其职的世家,而她们正是出生于这些家系的道地灵能力者。
  「好了,我们也走吧。」
  踏上与柘榴反方向的月台,时间正好,孝巳和琉璃搭上了马上就要进站的区间车。
  即使有好几个空位,但因为只搭一站,他们选择站在门边。紧闭车门上的玻璃窗由于内外温差,结了层几乎看不见车外的厚雾。
  「今年已经要结束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随着电车摇摇晃晃发动,琉璃提了个闲话家常的话题。
  今天的她穿着可爱的大红色海军大衣,那模样有点像是圣诞老人。大幅摆动的柔软短发上,夹着平时常看到的河童发夹。
  「今年发生很多事呢,绀野同学也是吧?」
  「嗯,也是呐。」
  右肩因交通意外负伤、无法继续打棒球,又被前队友的怨灵缠上而苦恼——然后,孝巳遇见了有动琉璃。
  同时身为「优秀怨灵师」与「坚忍不拔的搞笑狂热分子」的琉璃。自从担任了她的搭档后,每天都在满是灵体与装傻的日子中度过。多亏如此,孝巳现在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了灵能者&吐槽之道。
  (哎,现在看来这样是也不差啦。)
  尽管孝巳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实际上他似乎相当有灵导师的资质。
  如果这个能力能帮上忙,开始认真锻炼说不定也不错……历经各种事件的孝巳如今这么想着。正因如此,他只要有时间就会进行驾驭灵力的基本训练——冥想。
  「话说回来,绀野同学。」
  在即将抵达目的站时,琉璃突然语气一转,抬头看着孝巳。
  「后天你有什么事吗?」
  「……嗯,不知道呢。」
  他刻意装傻,不马上回覆,但琉璃随即一眼看穿,叹了口气。
  「那么容易看破的可悲独角戏就算了吧。连圣诞节都闲着的男生,平时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唔……」
  「从我们见面那天我就知道你有多不受欢迎了,问你有没有事也只是考量到你的心情,姑且问一下而已。」
  「咕……」
  「好啦,都承认你很闲了,可以放轻松点啦。」
  「你、你想说在电车里就给我口无遮拦……!」
  顾虑到周围的乘客,孝巳没有办法太激动地回嘴。站在斜后方的阿姨偷偷笑着,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我就姑且问问,后天有什么事?」
  「要去翠家吃晚饭,叔叔说如果你有空,务必请你一起去。」
  「鴫原的爸爸吗?」
  孝巳和翠的父亲·鴫原之臣打过照面。秋天借鴫原家的道场修练时,有小聊过一次。
  对方是个沉着稳重的人。虽然只要遇到与翠相关的事就会失控,不过,应该每位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的爸爸都是这样吧。
  ……不久后电车到站,孝巳与琉璃一起下车。两人避开往出站口蜂拥而去的人潮,先在车站内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去鴫原家吃晚饭啊。)
  老实说自己非常迟疑,不知道前去打扰是否正确。
  虽然正如琉璃所说,自己完全没有行程,但在年底这种繁忙的时期不请自来,总觉得会给人家添麻烦。只是社团的朋友,而且还是个男的,厚脸皮地出席这种阖家团圆的场合妥当吗?
  河童少女将脸咻地靠近无法决定的孝巳,怂恿他:
  「没关系啦,毕竟是对方先邀请你的嘛。」
  「是这样没错……倒是你,可以这样毫不顾虑地出入鴫原家吗?」
  其实自己也挂念着这件事。
  有动琉璃已经被剥夺灵导师之名,从这个业界放逐了。相反地,鴫原家则是被视为灵导界支柱的超级名门……招待琉璃不会在形式上造成什么问题吗?
  「我平常是尽量不去拜访,这次比较特别。」
  「特别?」
  「后天——正确来说应该是那天的深夜,是翠的晦式喔。」
  「『会是』……?」
  没听过的单字令他不自觉地皱眉。电车已经离站,月台上只剩下孝巳和琉璃两人。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家年底的例行活动。虽说是『晦』式,不过不是在三十一日,而是每年最后一个新月之夜举办。」
  「那个活动实际上都在做什么啊?」
  「和附在自己身上的守护灵战斗——以翠来说,就是禽踊君和小牙穿了。」
  「和守护灵……?」
  鴫原翠身边,跟随着两具身为动物灵的守护灵。
  老鹰禽踊以及野狼牙穿——数百年来遵循着鴫原家的指示,与其他灵体等级大为不同、身经百战的兽灵。
  孝巳也好几次受到它们的帮助,但直到现在都还无法适应它们那令人屏息的灵压。
  只是威吓的话,普通的老鹰和狼也做得到,但它们还能制造出狂风及业火。在孝巳心里,它们与其说是「灵」,更像是接近「怪兽」的存在。
  「为什么要和守护灵战斗啊?」
  「为了要重新订下契约喔。兽灵即使长期接受使唤,有时也会不受控制。活生生的宠物不也会这样吗?」
  「喔~」
  「所以必须要定期展现自己的力量,让它们知道上下关系。『兽流』的三家每年年底都会举办这个仪式,那就是晦式。」
  与自己的守护灵战斗,重新缔结契约。以翠来说有两只守护灵,所以得赢它们双方才行吧。
  「在这层意义上,拥有超过一只的兽灵可是相当辛苦呢。不过事到如今,它们两个守护灵也不可能对主人干戈相向,其实也没有举行晦式的必要……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为了确定翠的能力才举行的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去帮她加油啰。」
  「毕竟这几年都没有去看呐,不过我去的原因不只有这个。」
  琉璃突然勾起了嘴角,眼神像猫一样闪着光芒,小小的舌头舔了舔上唇。
  「晦式那天晚上,鴫原家会叫寿司外卖喔。」
  「…………」
  「是顶级寿司喔。」
  「……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啊。」
  了解到刚刚舔唇背后的意义后,孝巳有点傻眼地回答。才想说她难得有像是挚友的行动,结果出发点竟然如此不单纯。
  「真失礼,目的当然是帮翠加油。然而,一旦有寿司摆在眼前,怎么可能忍住不将手伸去……这无疑是人之常情。」
  「少把贪吃说得那么帅气。」
  「只不过,有个很棘手的问题呐。」
  此时,河童少女压低声音,皱着脸双手环胸。她晃着被黑色厚裤袜包覆的双脚,老成地用鼻子叹着气。
  「晦式不是专属鴫原家的活动,其他御三家的当家们也会参加。」
  「其他御三家?」
  「鴫原家的分家——鸨田和鸠森家。」
  灵导界自古以来,就有以世袭制的家系为中心构成的组织,而该组织现在是以野兽做为守护灵的『兽流』三家主导。
  本家·鴫原家的当家——即领导御三家的统领,也是全组织的中枢……正是翠。
  「我和那些分家关系不怎么好呢,应该说是被讨厌了吧。」
  「是因为……你爸爸的那件事?」
  琉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应了一声:「是这样没错啦。」
  把原先身为灵导师的父亲魂魄变成怨灵的她,为了阻挡父亲的灵障,擅自利用其他毫不相干的灵体。也正因为这番暴行,导致她被组织放逐。
  「不过我和那两家原本就水火不容,那里的当家可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呢。」
  这也难怪。作风保守的灵导家当家和视装傻如正义的琉璃,道两者不可能相处融洽吧。
  「尤其是鸠森的当家,他可是把我视成眼中钉呢。以前不小心把他的眼镜坐坏,从那之后就一直跟我势不两立。」
  「你直接坐在他的眼镜上?」
  「我没有错喔。是把眼镜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坐垫上的人不对。」
  「这……嗯……」
  这样的话确实算是不可抗力吧。竟然记恨这么久,对方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不觉得很不讲理吗?」
  「也是啦。虽然是很重要的眼镜,但再怎么说都是场意外嘛。」
  「那样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他在铺梗吧。」
  「你根本是故意的嘛!」
  收回前言。这样对方当然会生气啊。
  「『等等!别坐下!』对我来说就等于『好!坐吧!』如果能让大家笑出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啊。」
  「太不讲理了吧!」
  「就是嘛。」
  「说你啦!」
  看见孝巳不畏寒冷地大喊,琉璃满足地窃笑,接着一副要进入正题的模样往他稍稍探出身子。缀着纤长睫毛的水灵眼眸看起来就像个迷你星象仪。
  「就是这样。柘榴已经回老家了,但你会来吧?」
  「……嗯……」
  如果是为了替翠打气,那么稍作打扰应该也无妨吧。而且听了刚刚这段往事,让这家伙一个人去鴫原家不免有些担心。
  「我知道了,我也去吧。」
  「嗯,这才是闲人嘛。」
  「啰嗦。」
  孝巳一如往常地被她牵着走,接受了邀约。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今年以来最大的事件正等着他。

     2

  第二天。
  孝巳从一大早就闲得发慌,他换上运动服,决定出门慢跑。
  戴上耳机、漫无目的地跑过河堤与国道。正在播放的是由约二十首歌组成的动漫歌清单,源于翠叫他把歌曲间奏都记起来的同时不由分说借给他的精选专辑。
  (最近的动漫歌写的还真是不差呐,原本还以为这种东西八成就是一直重复唱『Z』之类的。)
  孝巳边想着,边随兴地在住宅区内左右绕弯。虽然今天也冷得耳朵快掉下来,不过跑步让身体暖和了起来。
  ……在路上绕了一个小时左右,孝巳睽违许久地再次看到了灵体,而且还是连续两只。
  一个在国道旁的自动贩卖机边,另一个则是在平交道的正中央。两个都一脸抑郁地垂着头,看起来相当怨恨地瞪着地上,大概是怨灵吧。
  死者的灵魂背后都一定有个把祂们留在世上的生者。
  留在人间的灵体会被其他人赋予各种不同「出没的原因及背景」,将其做为自己存在这里的理由。然而,被赋予怨念或是遗憾等等「负面」原因的灵体——有时就会四处造成灾厄。
  (不过祂们看起来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若是恶劣的怨灵就该尽速把祂们送回属于祂们的世界,可是既不是灵导师又只会一招半式的孝巳无法处理。要是随便插手,事态说不定会变得更糟……巳经学到惨痛教训的孝巳现下无视祂们,继续慢跑着。

  当他正想找个地方休息时,刚好发现前方有个小公园。
  他旋即拔掉耳机走去。尽管口渴,但眼前没有任何店家和自动贩卖机,只好放弃买饮料的念头。
  ……自己所踏进的公园意料之外地简朴。
  周围满是民宅,只有方格攀登架和长椅、令人不禁觉得凄凉的空间。整个公园略显阴喑,可能是因为被蓊郁的树木包围的关系。由于自□一路顺着心情随兴地跑,无法确切掌握目前所在的方位。
  「咦?」
  在公园里有张熟悉的脸庞。
  穿着青鵺高中的西装外套、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高挑美少女相当有气质地并拢着腿。在这种寒冷的天气连大衣都没穿,认真地看着摊在腿上的手帐。栗色的长发受到微风吹拂,略略飘逸着。
  「唷!这不是鴫原嘛!」
  孝巳快步接近并向对方搭话,但鴫原翠毫无反应地低着头。她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手指在手帐上比划。
  「喂,鴫原!」
  「过年要怎么办呢……」
  「喂!」
  「古有云一年之计始于元旦……」
  「欸!」
  「新年参拜、打陀螺……」
  「岛·原!」
  「咦!?」
  孝巳站在面前大喊,翠才终于吓了一跳地抬起头。下一秒,她注意到了眼前的孝巳,脸色大变。
  「绀、绀野同学!?」
  「太晚发现了吧。」
  「为、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看起来怎么异常地狼狈——她连忙将手帐阖上后塞到屁股底下,恢复平常冷静的表情并连续咳了几声。听起来真是太假了。
  「我在慢跑啊。原来你家在这附近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啦,只是稍微和宇宙连线沟通而已。」
  「岂不是超怪的嘛。」
  孝巳暂且对此吐槽后,跟她说了一声便在她身旁坐下。既然都撞见了,不如就聊聊明天去她家拜访的事吧。
  翠频频搓弄着垂在胸前的发丝。「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真巧呢。」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她对自己讲了这种已经错过最佳开口时机的话。
  「明天我会和有动去你家拜访喔。」
  「……嗯,我有听说了。」
  总觉得她点头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感受不到霸气。
  应该不可能是因为没有自信战胜禽踊和牙穿吧,她可是鴫原翠呐。那么只是单纯对自己要和那两只野兽战斗这件事感到忧郁吗?
  「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呐,难道是因为晦式感到不安吗?」
  「才、才不是!」
  「今天好好休息比较好喔。为了明天做准备,身体可不能出差错。」
  可能有点班门弄斧,不过孝巳还是试着提出建议。
  结果,翠叹着气将身子往前倾,将手肘靠在膝盖上撑着头。毫无分岔的艳丽秀发飘来些微洗发精的香味。
  「这个我也知道啦……可是因为月长来了,待在家里实在是闷得喘不过气。」
  「月长?」
  「鸠森月长,鴫原分家鸠森家的当家。在组织里算是我的右手吧。」
  是会参加晦式的御三家的人啊。说到鸠森家的当家……恐怕是眼镜被琉璃坐坏的人吧。
  「不想和你说的那个月长先生待在同一个空间吗?既然说是分家,那就像是亲戚吧?」
  「我——灵导界里面很复杂的。」
  翠依然用手撑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娓娓道来。她的语气不如平时那般坚决,反倒像是个和朋友吐露烦恼的普通女高中生。
  「管理组织上下的『兽流』三家……三家统帅交给这根本还没成年的小丫头没问题吗?她真的有率领组织的能力吗?」
  「…………」
  「如果最上位的人只是个花瓶,到了紧要关头可没办法率领组织,是不是太早换鴫原家作主了……他们都这么说呢。」
  也就是,周遭的人都对翠担任统帅这件事有所担忧。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就算再怎么优秀,她还只是一名高中生而已,身为父亲的鴫原之臣既然还健在,那等到她高中毕业后再接下当家之位不是比较好吗?孝巳常常这么觉得。
  「月长就是这类反对派的代表。」
  「咦?」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自白,孝巳眨了眨瞪大的眼。
  身为自家人的鸠森家当家,竟是罢免自己的最前线。
  「他是个优秀的灵导师,可是一开口就只会挖苦人,我实在不擅长应付他呐。」
  难得看到她对家里的事发牢骚。虽然看得出来她一直以来为了灵导界的事累积许多压力,但说不定比孝巳想像中还严重。
  「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才不会呢。」
  翠噘起嘴,孝巳开朗地笑着对她说:「这样就好啦。」
  「我对身为灵导师的鴫原翠还是有些了解的喔。虽然从我这个外人口中听来可能只像是安慰的话,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努力让自己成为鴫原家的当家喔。」
  「…………」
  「有动和三冢的事也是,如果没有你大概也没办法顺利解决吧。」
  要是没有翠,琉璃现在一定还过着被大量怨灵缠身的生活。三冢昂大这名凶恶的灵能力者最后只在镇上造成一名牺牲者,也确实得归功于翠的应对。
  「放心吧,总有一天大家会了解的。」
  「真的吗……」
  「你只要像平常一样,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好了。」
  「你平常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斜眼瞪着自己的翠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看来是稍微打起精神了……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完成了为她加油的目的。
  「总之明天好好加油吧。虽然三冢不会来,不过有动可是很有干劲地要为你打气喔。」
  「她在打寿司的主意吧。」
  被她看穿了啊,真不愧是挚友。
  「不过也是。就像你说的,现在要面对的是晦式,我的对手可是禽踊和牙穿,不能大意呢。」
  翠在胸前双手用力握拳轻轻挥动了一下,鼓起干劲,垂在胸前的突起物也随之摇晃。
  (这对巨乳会不会妨碍打斗啊……)
  孝巳斥责忍不住盯着不放的自己,并一个劲地站了起来。
  「那我差不多也该走了,你待在这里太久可是会感冒喔。」
  他从口袋拿出耳机戴上。
  此时,看见他戴起耳机的翠以十分好奇的眼神询问。
  「你在听什么?」
  「你借我的动漫歌啊,满多首的节奏都很适合跑步。」
  话才说到一半,翠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她很快地摆出原本的表情,刻意地拨了下肩头的发丝。这个习惯从认识她开始就没变过呢。
  「这、这样啊,很用心嘛。下次再借你新的CD。」
  「还有啊?」
  「要好好全部记住喔,我可是很期待下次唱歌呢。最近禽踊和牙穿也终于能得心应手地咬住沙铃了呢。」
  「放过它们吧!」
  「这是身为我守护灵必修的项目。」
  「明天可别被它们藉机报复啰?那我就先走了。」
  「那、那个,等一下,绀野同学。」
  正准备踏出脚步时,又被翠慌忙地叫住。
  声音听起来格外正经。回头一看,她已经站起身子,将手帐抱在胸前,视线不停飘移。
  「怎么了?」
  「…………」
  「还想讲什么就讲吧,我会听你说喔。有什么想抱怨的,全部说出来吧。」
  「不、不是这个。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有事拜托我?」
  孝巳一问,翠在话说出口前就停了下来。她躲避着自己的视线,像是要抑制心跳似的用力紧抓着手帐。想麻烦自己的事如此让人难为情吗?
  在一阵坐立难安后,她终于放松肩膀,一脸断念的样子轻轻摇着头说:「……抱歉,没什么事啦。」
  「什么啦,这样不是让人很在意吗?」
  「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那就说说看啊。」
  「…………」
  翠紧闭着唇,眼睛朝上不停瞄着自己。经过漫长的犹疑后,她望着远方十分慌乱地开口:
  「呃……啊对,想找你谈谈琉璃的事。」
  「有动的事?」
  「昨晚她传了讯息说『明年变成胸部捣年糕了』。」
  「…………」
  正式决定了啊。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呀,我也完全搞不懂——」
  「所以我就回她『至少试试看放个胸部风筝吧?』」
  「你的提案也让人搞不懂啦!」
  孝巳不禁喊出声来。耗了那么久,结果是这种事。
  「比胸部捣年糕好多了吧。」
  「不用那么认真!那家伙只是在耍宝而已!」
  「要否决的话就提个替代方案来,要拿胸部来做什么好?」
  「你应该先质疑胸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是呢。想找你谈的就是这件事。」
  「还真是小到令人傻眼的小事呐……」
  结果还是如往常般无奈地吐槽。
  而翠则是不知为何一脸苦涩地垂着头,紧咬着唇低语:「我这个笨蛋……!」

     3

  造访鴫原家的当天,终于正式迈入年底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上。
  孝巳与来到车站前迎接自己的琉璃会合,现在正耐着寒冷走在通往鴫原家的长坡。
  椎心刺骨的凛冽晚风吹得脸颊阵阵疼痛。日落后的山麓地区气温也大幅下降,
  路边的水沟都结了层冰。
  「今晚特别冷呐……」
  「对啊,半年前穿着夏季服装的自己真是蠢得不像话呢。」
  「因为那时候是夏天嘛。」
  「半年后的我也会觉得现在这个穿着大衣的自己蠢到不行吧。」
  「蠢到极点呢。」
  由于脸冻得连嘴都懒得动,所以只是随意附和几句。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周遭并排成列的豪宅像废墟一样安静得鸦雀无声。云层笼罩的天空看不见任何光芒,在这片黑暗中引路的只有微弱的路灯。
  叩、叩,啾叽啾叽。地面响着孝巳的皮鞋与琉璃乐福鞋的脚步声。突然,琉璃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参杂进规律的响声中。
  「绀野同学,我先说好,豆皮寿司全部都是我的喔。」
  「在这之前要先替鴫原加油吧。还有,今天不要一直耍宝喔。」
  尽管说了也没用的感觉,但姑且还是事先叮咛一下。到了紧要关头,八成只能物理性地塞住她的嘴吧。
  终于,道路的前方出现了缓缓接近的巨大漆黑山影。
  如墙壁般横向蔓延的山脉中,那座延伸到眼前的山就是矗立在鴫原家后面的后山。当孝巳得知连那座山都是鴫原家的私有地时,他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M型社会。
  「对了,有动。」
  「怎么了?鲔野同学。」
  「先把寿司放到一边……你家是和鴫原家并列的名门世家吧?不过你家只是普通的独栋平房吧?」
  之前曾经拜访过一次,琉璃家只是常见的一间两层楼房屋。即使如此也已经相当高档了,但与鴫原家那超乎寻常的规模相较之下,可说是相当低调。
  「你知道我家?」
  「啊,呃,秋天的时候从鴫原的爸爸那里听到地点,然后之前正好经过而已。」
  事到如今,也不能老实跟她说其实自己闯入她家,还跟敌人大战了一回。至于琉璃现在已经搬到附近的公寓这件事是那之后才得知的。
  「那里已经出租了,现在是别人住在里面,就算偷溜进去也不会有我用过的牙刷或竖笛喔。」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
  因为天气相当冷,孝巳依然以围巾包住嘴略为草率地吐槽,吐出的气让嘴巴附近稍稍暖和了些。
  「啊……不过好像有一个东西放在那里。」
  「什么啊?」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得到的优胜奖杯。惨了,我没有把它一起带来的印象。」
  「优胜奖杯?什么的?」
  「全国小矮子相扑大赛。」
  「不要参加那种比赛!居然还得到第一名!」
  结果还是耐不住性子地全力吐槽。
  「这是很有纪念性的奖杯呐。那可是将小五就有七十公斤的巨汉·平冈同学摔出场外赢来的优胜呢。」
  「为什么你会赢啊!」
  「他也甘拜下风喔。他那时跟我说『在下真是败得体无完肤』。」
  「平冈这角色也太无聊了吧!哪来的落败武士啊!」
  考量到附近的住家,孝巳在调整音量的同时斟酌好节奏,让他的吐槽不失韵味。这是他不知不觉间学成的无用技能。
  他没有理会掩着嘴嘻嘻笑着的琉璃,作势咳几声后将话题拉了回来。毕竟她们两家的事自己从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有动和鴫原两家身分地位上是差不多的吧?再说为什么灵导界的两大巨头会住在同一个区域啊?」
  所属于组织的灵导世家都有各自负责管辖的地区。可是她们两人的家却在同样的城镇,而且还近在咫尺,到底是为什么?
  琉璃带着一脸嫌麻烦的表情回答了他的疑问。
  「有动家在组织里算是比较特殊,和其他家系不一样,我们没有管辖地。」
  「没有管辖地?」
  「有动就是专精于幽鬼的灵导世家。只要有幽鬼出没,不管哪里都去,所以才没有所谓的管辖地。」
  她滔滔不绝地吐着白色的气说明,头上的河童发夹在风中挣扎着。
  「虽然一直在全国各处奔走,但在我升上小学的时候决定尘埃落定。选在这里是因为爸爸和翠的爸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再加上女儿都同年。」
  「喔……」
  有动琉璃与鴫原翠的交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这之前,有动和鴫原家之间似乎相当不睦呢。因为是组织里的两大巨头,彼此难免会有微妙的抗争心态吧。」
  「你们两个的爸爸改变了这个情势吗?」
  「嗯,可是和分家之间还没有说开。鸨田和鸠森家会讨厌我也跟这层背景有关……啊,到了唷。」
  当孝巳察觉到时,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了门前。
  厚重的木门就像阻绝任何侵入者似的紧闭着,两侧高耸的围墙漫无止尽地延伸,稳稳地围住宽广的领地。
  (每次来,戒备都相当森严呐……)
  就在孝巳呆站在门口时,琉璃迳自按下设置在门柱上的对讲机,将脸靠近麦克风说了句「到了」。语毕,她迅速地踏进旁边开启的小门。
  「喂,等一下啦。」
  孝巳也慌忙跟着入内并把门带上,追在像滚动的石子般边跳边走在前方的红色大衣后头,双手同步快速整理发型。
  由于今天分家的人也会到场,打扮不能太过失礼,所以他在大衣下穿了制服。其实孝巳没有半件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正式服装。
  约五十公尺的路程后,终于看见主屋发出的灯光。
  这还是第一次从大门的玄关正式拜访。
  孝巳感到有些紧张,并再次伸手梳了梳毫无造型可言的头发。

  「欢迎。」
  翠早已在玄关口等着迎接。即使在自己家里,她身上依然是一袭制服。
  「嗨,翠。今天好好加油吧。那两只根本算不上什么呐,把它们打得体无完肤吧。」
  翠看到挚友挥起手对自己说,她的嘴边也漾起了笑容。
  「嗯,我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喂,你也稍微手下留情啊?毕竟也麻烦了它们不少。」
  孝巳插进两人之间的对话,同时也因看到了翠意气风发的模样而感到放心。虽然在公园时有点消沉,不过现在似乎已经打起精神了。
  「两位请进吧。」
  经过翠的催促后,他们在比社办大上两倍的玄关脱掉室外鞋。两人接下来被领过的走廊简直就像迷宫般错综复杂。
  (这房子到底是怎样啊……)
  虽然外观看得出来这间房子大得夸张,但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整条走廊有好几个十字路口,转过几个弯后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一开始还数着左右接连不断的门,可是当数目超过二十后就放弃了。每个挂在墙上做为标记的模型刀或水墨画看起来都十分昂贵。
  (光是住在这里就能锻炼脚力的样子呐。)
  走过无法以普通民宅的概念想像的距离后,翠略为回头看着琉璃。
  「月长也在喔,没关系吧?」
  「没问题,我会把他当成堆在旁边的杂物。」
  在两人的一搭一唱中,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的大厅。
  那是一间让人不禁错认为宴会厅的大和室。房间中央并排四张足以容纳十人以上的矮桌,其中一张坐着两名面对面的男子。
  「喔,来了呀。」
  梳着高马尾、背对他们坐着的男性注意到孝巳一行人而起身接近,是翠的爸爸·鴫原之臣。
  「小琉璃和孝巳同学,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今天也与之前一样穿着和服,全身散发出陶艺家的气场。温柔笑着的鹅蛋脸果然和翠莫名相像。
  「好久不见,今天承蒙您招待——」
  孝巳还没讲完,琉璃就抢着询问之臣:「叔叔,寿司来了吗?」把他的招呼完全盖了过去。
  她随后眼尖地发现桌上排放着豪华的寿司桶,双眼一亮地急忙奔去,擅自拣了个坐垫正坐,手脚相当迅速地开始往小碟子里倒酱油。
  坐在对面的男子用冰冷的眼神盯着琉璃。他紧接着瞥往孝巳身上的双眸也一样极不友善。
  (那个人就是鸠森月长啊。)
  那是一名戴着银边眼镜、约二十五岁上下的男性。肩膀较宽、即使坐着也能得知他是个高个子。仔细顺过、毫无瑕疵的发型搭上没有一丝皱褶的衬衫和领带,背挺得笔直的坐姿加上那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极了每天工作都一成不变的公务员。
  孝巳叮咛着琉璃先不要开动,并再次对之臣敬礼,带着如同监护人的心情。
  「不好意思,真是太失礼了……」
  「这孩子还是一样自由奔放呢,真是败给她了。」
  「她只是贪吃而已。」
  翠不留情面地说了一句后,往琉璃走去。她那训斥着随时都会对寿司伸出魔爪的河童少女的模样就像是亲姊妹一样。
  「——哎呀,欢迎光临。」
  一直注意琉璃与翠的孝巳被身后突然传出的招呼声吓得打直了背。对方无声无息地接近,自己一点也没有预料到。
  一回头,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女性。她该不会……
  「你就是孝巳同学吧。你好,我是翠的妈妈小百合。」
  孝巳当下来不及反应,但对方毫不介意地带着愉快的笑容频频观察着自己。鴫原小百合——果然是翠的妈妈。
  她是一位看起来让人莫名安心的温柔女性。除了娃娃脸外身高也不高,让人联想不到她竟会是翠的母亲。不,应该说想不到她居然已经有个高中生的女儿了。整个人散发出的氛围与言行举止都爽朗得不像是名门世家。
  大概是从外面嫁过来的关系吧……自顾自地理出结论的孝巳整理衣领低下头。
  「您好,我是绀野孝巳。平时常常受到翠同学的照顾……」
  「没想到她竟然会带男同学回家,我着实吓了一跳呢。那孩子既顽固性格又别扭,很难相处吧?」
  「母、母亲大人!别说这个了!」
  坐在矮桌边的翠马上提起腰喊着。虽然是亲子间的常见对话,不过从翠对母亲使用敬语就能一窥她在鴫原家的地位。
  小百合说了句「哎呀呀」带过,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督促孝巳入座。
  「很冷吧?我现在就去泡茶,孝巳同学也快点坐下吧。」

     4

  不久后,大家开始用餐。
  六个人在宛如体育馆的和室厅内围着一张矮桌。鴫原小百合、翠和琉璃坐在一边,另一侧则是鴫原之臣、鸠森月长与孝巳。
  (咦?)
  孝巳的心里对这场状似全员到齐而开动的餐会感到疑惑。
  这个家里应该还有一个人……翠的祖父也住在这里才对。况且晦式不是御三家都会前来参加吗……那另外一个分家鸨田家呢?
  他偷偷观察坐在旁边的月长,对方一语不发,像机器一样地动着筷子。眼前的明明是高级寿司,但他却像在吃沙子般面无表情。
  与月长相反,对面的三位女性则是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餐。
  「小琉璃,看来你肚子真的很饿呢。」
  「我一整天都没吃,就是为了这个。」
  「哎呀,这样不行啦。三餐都要好好摄取才行。」
  「全都是为了寿司!I like sushi!」
  「哇!小琉璃!你的英文变得很厉害呢!」
  「母亲大人,那是国中一年级的程度。」
  既然没有任何人提起祖父与鸨田家,孝巳也只能乖乖闭上嘴。没想到正当他心神不定地打算把注意力转向寿司上时,之臣替他解开了这个疑惑。
  「今年的晦式……如各位所知,鸨田家缺席。」
  翠听见爸爸所说的话,脸色微微一沉。
  「刚刚接到电话才终于知道原因,似乎是当家绫纲先生生病了。鸨田之后会再自行举办晦式。」
  (因病缺席啊。)
  晦式是与自己的守护灵战斗的仪式,身体状况不佳的确无法参与。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病呢。」
  放下筷子的鸠森月长接着别有含意地如是说。他的声音正符合他给人的印象,是冷淡、低沉不带抑扬顿挫的嗓音。
  「鸨田依然对现任统帅有所不满……说是表态也不无可能吧?」
  这番在翠本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发言让场面瞬间变僵。事前已经听说他只要开口就是挖苦人,看来正是如此。
  「月仔还是一样话中带刺呢。」
  在尴尬的气氛下,双颊塞满豆皮寿司的琉璃摆出一脸没辙的模样。
  「不要用那种无聊的名字称呼我,『凶姬』。」
  「你再多学学怎么看脸色吧。另外,那个海胆寿司就顺便给我啰。」
  琉璃无视月长锐利的眼光,探出身子轻盈地夹起寿司桶里的海胆寿司。顺带一提,『凶姬』是有动琉璃担任灵导师时期的别称。
  「话说回来,不属于御三家,甚至与组织根本无关的你,为何坐在这里悠哉地吃着寿司?」
  「因为寿司就摆在眼前啊。」
  月长对着把海胆寿司放入口中的少女啧了一声,满脸嫌恶地连声说道:
  「……『凶姬』,我不喜欢开玩笑,也不想和你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和绀野同学是以翠的朋友身分受邀,因此,你没有权力阻挠我的寿司时间。」
  「哼。既然如此就别多话,安静地吃你的东西,吃完就安静地回去。」
  气氛变得更僵了。他果然与琉璃合不来啊。
  「御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月长接着将矛头指向翠。
  「就算私交再好,也不该邀请这种人来晦式之夜。身为鴫原家当家,您应该有点自觉才是,这样下去我可无法说服反对派的人呢。」
  不久前还惜字如金的银框眼镜如泄洪般不停宣泄着不满。虽然才刚见面不过几分钟,孝巳已经想避开这名名为鸠森月长的男子了。
  「好了好了,月长,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先算了吧。只要晦式没搞砸,你对翠做为当家这件事就没有疑问了吧?」
  之臣为了缓和气氛,提高语调从中调解。可是月长依然不改他可怕的表情,反而说得更重。
  「御前能够驾驭足以称为鴫原家象征的禽踊与牙穿两只兽灵,着实令我佩服。但换句话说,只有这件事是反对派无法否认的唯一一道防波堤……这件事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我知道。」翠苦着一张脸简短地回答,但是对方已经停不下来了。
  「希望您别再做出这种公私不分的事。想和朋友一起玩就卸下当家之职,届时您就尽情玩乐也无妨?」
  ……真的尽是在挖苦人。
  分家对本家鴫原如此口无遮拦没问题吗?这就表示,他们正如态度所表达出地那样不认同翠吧,连孝巳都觉得不甘心了。
  「月仔,假设翠真的不配做当家,你觉得谁又适合当御三家的统帅呢?应该不会是你吧。」
  琉璃趁隙抛出问题,才说到一半,月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应该说过叫你别插嘴了。」
  「翠被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对我来说可一点都不好笑。不好意思,我不觉得月仔适合戴统帅眼镜呢,就算拿错眼镜也错得太夸张了吧。先去做个雷射手术再来。」
  「外人给我闭嘴!」
  月长最后终于粗暴地大吼,砰的一声用力捶了矮桌。
  琉璃没有露出任何畏惧的神色,一脸无所谓地嚼着寿司。这家伙真的很擅长惹人生气。
  劝阻她原本应该是自己的任务,但只有这次,他完全没有这种打算。琉璃一定是对月长的态度相当火大,而孝巳也一样。
  「御前,据说您不只找了『凶姬』,还邀请生邪魔家『斩首小町』。我没有打算插手您个人的交友关系,不过特别优待这种被敬而远之的人,大家对您的质疑可是会越来越——」
  「月长!」
  翠没等到他把话说完就大喊了一声。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风轻轻打在背后一道接一道的玻璃拉门上。
  「不要再干预我这名统帅的行动了,请认清我和你的身分立场。」
  气愤的翠所露出的眼神,使月长首度失去气势,支吾了起来。
  「我邀请琉璃和绀野同学来吃饭,只是因为他们是平时帮了我很多忙的朋友而已。除非这已经实际对晦式造成妨碍,否则我不会接受任何抱怨。」
  「我正是在说,邀请朋友这个行为本身就对晦式——」
  「好了好了——」此时之臣再度介入,安抚互相瞪着对方不放的两人。
  「吃饭的时候不要吵架。晦式如今也不是那么重大的仪式了对吧?就像大扫除和拜年一样,单纯只是年底的例行公事不是吗?」
  「虽然如此,之臣大人,公事与私事还是应该划分清楚吧。当初真的打算连三冢柘榴都一并邀请?」
  「身为父亲的我这么说可能不太中听,但能够解决三冢家的继承人之乱,也是因为翠的努力喔。目前来说,我并不认为翠做为当家有何不妥。」
  正如之臣所言。
  打倒三冢昂大的的确是妹妹柘榴没错,然而是翠一手布置了诱捕他的圈套。正因为她是个公正的统帅,才会如此帮忙受到孤立的三冢家。
  「我觉得翠做得很好呢,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
  连小百合都这么说了,月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又回到惜字如金的杂物状态,瞪着已经没有海胆的寿司桶。
  「两位还是一样是对笨蛋父母呢。」
  「小琉璃,希望你至少说溺爱孩子就好呀。」
  看到悠哉谈笑的琉璃和小百合,月长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最后拿起茶杯,粗鲁地一饮而尽后,小声念了一句:「今晚的晦式……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吗?」听见这句话的人,恐怕只有孝巳一个而已。

     5

  之后在一连串闲话家常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多亏琉璃和小百合缓和了现场的气氛。月长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那么,我们就先开始如何?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也不用一丝不苟地等到十二点。」
  面对之臣的提案,翠和月长点点头、站起身。两人迅速地穿上外衣,一语不发地走出和室厅。
  枕在坐垫上躺着的琉璃也赶紧坐了起来。刚才还在喊着吃太饱的她急忙穿上大衣,同时拉住孝巳的手臂:
  「绀野同学,我们去送行吧。」
  「咦?喔。」
  「动作快点,别忘了我们今天过来的目的。」
  「我才不想被你说咧。」
  与琉璃一同告退后,两人旋即追在翠的后头,再度走过漫长的走廊,回到了玄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路程比过去时还短。
  ……踏上庭院,周围暗得深沉,只有院内石灯笼的光芒融在其中。
  翠在门边确认手电筒的状况。和守护灵的战斗似乎是在后山举行,既然要在连月光都没有的深夜上山,手电筒也是必须的吧。
  (现在开始要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爬山啊……)
  虽说是后山,但也有相当的大小。不仅爬到山顶大概要花一个小时以上,也几乎没什么已开发道路,第一次上山的人很有可能会遇难吧。
  经过数百年,甚至动辄千年以上都没有开发,一直保持原貌的山地……这样一想,感觉倒是十分神秘。
  「那么我就先过去了。」
  「加油喔翠,你也吃了不少寿司,要是不努力消耗热量可是会发胖喔。」
  「既然你这么说,就先拿你开刀好了。」
  翠忿忿地顺口说了一句后,便领着月长迈出步伐……也就是说,她已经暂时与自己的守护灵解除主从关系了。
  孝巳原本在考量是否能和她一同前往,不过应该是不行。尽管仪式已流为形式,这依然是场认真的战斗吧。
  「好啦,」当两人的身影终于融入黑暗后,琉璃转向孝巳。
  「最多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回来了。现在这么冷,先进去里面等吧。」
  于是两人又一次回到玄关,并在琉璃的带领下,勇往直前地踏上错综复杂的走廊。
  孝巳跟上她那熟练地像走在自己家里的脚步,突然间,周围的装潢一变。天花板和地板俨然是全新品,墙上一扇扇拉门也换成西式的门。看来是之后新建的区块吧。
  「喂,刚刚没走过这条路欸。」
  「我们要去翠的房间啊。」
  「你、你说什么?」
  就在孝巳疑惑地反问时,琉璃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威风凛凛地宣告「就是这里」后,毫不顾虑地握住门把。
  「等一下啦,可以随便进去吗?」
  「因为我们现在没事做嘛。」
  「你可能无所谓,但是我进去是不是有点……」
  不管如何,擅自闯入翠的房间还是让人过意不去。
  要是被知道,翠大概会生气吧。啊,应该说是之臣会生气吧。孝巳已经切身了解到他有多么溺爱自己的女儿。
  然而另一方面,在孝巳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琉璃已经迅速踏进房内了。
  「等、等一下!」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过来。你自己走回去的话可是会迷路喔。」
  「…………」
  确实如她所言。即使很不甘心,不过自己真的完全不记得回去的路。若是在山上也就罢了,在别人家里遇难这种丢脸的事还是能免则免。
  没办法,事后再向翠好好道歉吧。下定决心的孝巳环抱着些许罪恶感及好奇心,走进了房间。
  首先进入过意不去的孝巳眼中的是——约有一张榻榻米那么大的液晶电视。
  电视附近还凌乱地摆着看起来像是音响的机器,旁边没有特别设计的铁架上,整齐排放着CD,在房间正中央的玻璃桌则是成堆的遥控器。
  望向其他地方,另一侧的墙壁旁靠着一张大大的书桌,下方放着桌上型电脑的主机,书桌上的荧幕却高达三台之多。占据书桌前方的大床上,不知道为什么躺着一把电吉他,而不是布偶娃娃。
  (这就是……鴫原的房间?)
  粗略估算,房间应该有八坪大,非常具有系统性又十分现代,与古色古香的房子外观相距甚远。
  「……真意外。」
  「是吗?翠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迷上什么东西,就会发狂似的一头栽下去呢。」
  琉璃将脱下的大衣放在床上,对孝巳耸了耸肩。大衣底下的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相当适合她。
  「我是知道她喜欢唱歌……但连吉他也会吗?」
  「一开始是学古筝,结果不知不觉连电吉他都开始接触。迷上了弦乐器呢。」
  没想到翠有如此容易沉迷的一面。如果她现在也爱上搞笑……事情不就变得比想像中还严重?
  「绀野同学,要找内裤的话在那边的五斗柜里,倒数第二层。」
  「你想害我被列为拒绝往来户吗?」
  琉璃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迳自打开电视,跪坐在画面前不断转台。八成是在找搞笑节目吧。
  总之就先到她旁边坐着。孝巳也莫名与她一起跪坐在木地板上。
  学校第一美少女鴫原翠的私人空间,而现在自己就待在这个空间内。总觉得房里飘着女生特有的甘甜香气,让孝巳紧张得一刻不得闲。
  「对、对了,鴫原的爷爷怎么了?刚刚没看到人欸。」
  他为了舒缓坐立难安的情绪,迫使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琉璃继续变换频道回答:
  「鴫原家的人基本上都很我行我素。老爷既然没有露面,就表示对晦式不感兴趣吧。」
  「……喔。」
  和之臣说的一样,晦式俨然已成了一种形式。
  电视上闪出广告的画面,琉璃见状,停下拿着遥控器的手。从她跟着电视传出的曲子一起哼唱来看,应该满喜欢这首歌吧。那是家电量贩店的主题曲。
  「那,爷爷也在这间房子里吗?」
  「嗯,没遇见他算是好运,我跟他可是像狗和猴子一样合不来呢(注5)。」
  「连爷爷也是啊……」
  「已经可以说是郊狼和山魈的程度了吧(注6)。那个妖怪可比月仔还要棘手,你没碰见他也好。」
  「总之,我对你四处树敌的情况相当清楚了。」
  之后琉璃没有说话,呆看着电视一阵,但好像很快就腻了。她接着移往床上开始把玩吉他,从弦间传出微弱的、由震动声组成的蹩脚音色。

  注5 在日本将狗与猴子视作死对头。
  注6 郊狼是犬科犬属,山魈是猴科山魈属,呼应前句的狗和猴子。

  「最近都没什么认真的搞笑表演节目呢,明明都已经快过年了。」
  「也是。」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讨厌漫才或搞笑短剧的人才对,现在的电视台都搞不清楚状况。」
  没过多久,吉他可能也弹腻了,她像只猫一样大大地打着哈欠。
  虽然时间上允许,但她就这样睡着的话可麻烦了。在翠回来前得想尽办法让她保持清醒才行。
  「喂,拜托你别睡着喔?晦式顺利结束后就马上回家,毕竟一直赖着不走也很给人家添麻烦啊。」
  「有什么万一的话就住下来吧,反正现在是寒假嘛。」
  「爷爷和月长先生都在喔?」
  「一年才一次,没关系啦。翠有时候也会来住我家公寓嘛。」
  「这、这样啊?」
  这可是第一次听到。整个晚上都只有她们两人单独在一起不会吵架吗?
  「翠从以前开始就会定期失眠,但不可思议的是,只要抱着我睡的话就能睡得很安稳呢。」
  「抱着你……?」
  孝巳不禁揪住这让人无法忽略的片语。
  
  「布偶没有用的样子。而我的初吻正是因此被睡迷糊的翠夺走呢。」
  「…………!」
  「连舌头都伸出来了唷。」
  「…………!」
  那是否也表示是翠的初吻呢?不重要,无论如何都无损于这段轶事的甜美啊。孝巳在脑海里描绘着画面,稍稍兴奋了起来。
  「怎么说呢……有个从小来往到大的朋友真是不错啊。」
  「刚刚说的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我先声明,翠的睡相实在差得吓人。只要跟她一起睡,第二天早上一定已经被踢到床下了。翠未来的老公还真是辛苦呢。」
  琉璃伸着懒腰往挂在墙上的时钟望去。由于距离翠回来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她又再次漫步走回电视机前面。
  「没办法,要不然来打电动啊?让你见识一下我桑吉尔夫(注7)的美技如何?」
  「不了,比起这个——」
  孝巳暂且把烦恼抛到一旁,修正了下坐姿。既然翠还没回来,有件事想趁着这个时候问清楚。
  萦上心头的是昨天与翠在公园里的对话,还有先前在和室厅的场面。

  注7 电玩《快打旋风》内的角色。

  「有动,鴫原她……果然很辛苦吧?」
  「毕竟她是组织的最上层嘛,一定有很多我们不懂的辛苦事吧。」
  「也对……」
  「不过这是翠自己选的路,我们用不着替她操心。」
  「…………」
  这样感觉也有点无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忙她呢?能做的真的就只有为她加油而已吗?
  「没问题啦。翠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多余的担心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琉璃将身体转向孝巳,一脸得意地阐述她的想法。从荷叶短裙间能够窥见被黑色裤袜包覆、拥有健康线条的大腿。
  「没有考虑后果随便对翠伸出援手,也等于伤害翠的自尊心。对朋友的评价过低和对自己评价过高一样愚蠢喔。」
  「什么啊,说出这种名言佳句。」
  「这句话还不错吧?是引用自传说中的格斗漫画『别认输,阿龙!』」
  「……没听过。」
  将人生都奉献给棒球的孝巳对漫画或游戏不甚了解,他也不知道琉璃刚刚提到的桑吉尔夫是哪位仁兄。
  「你啊,最好对其他东西带点兴趣比较好喔?你就是这样才交不到朋友。」
  「唔……」
  连「唔」的音都快发不好了。
  熟悉各种话题确实能够增加许多聊天的契机吧,也有可能藉此交到朋友。不过,没想到竟然会被这家伙说教……
  「我也试着看看那本漫画吧。」
  「你一定要看看,绝对会着迷喔。」
  「你说叫『别认输,阿龙!』吧,哪里买得到?」
  「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画的漫画。」
  「结果作者是你啊!」
  孝巳不禁大声地吐槽,忘记现在是深夜时段,而且还身在别人家。
  「别小看素人画的漫画,那可是血汗与泪水交织,又满载各种体液的大规模感动长篇。」
  「太恶了吧!」
  「那我下次带给你吧。才五页,很快就看完了。」
  「不是大规模长篇吗!」
  「续集『千万别认输,阿龙!』也一并给你。」
  「你有没有要让他赢啊!」
  「这部是三部曲。顺带一提,最后一部叫做『……已经够了,阿龙』。」
  「不要丢下他啊!你跟阿龙有仇吗!」
  「可惜翠的评价不怎么好,她说主角太可怜了。」
  「你看吧!」
  琉璃看见不断犯职业(吐槽)病的孝巳,嗤嗤地笑着。最后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的自己实在太令人遗憾了。
  「绀野同学,你就放心吐槽吧。翠的房间有加强隔音,只是叫个几句没问题——」
  这时,话才说到一半的琉璃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愣愣地半张着嘴,像人偶一样毫无反应,一双杏眼盯着空气,视线转瞬间变得锐利。
  「怎么了?」
  孝巳一问,琉璃倏地一下站起身,丢下孝巳,如一阵风般冲出房间。
  「有、有动!?」
  看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孝巳也匆匆忙忙跑出房间,追上动作矫捷地奔去的琉璃。

     6

  琉璃用尽全力疾速奔跑,毫不顾虑于深夜屋舍中回响的脚步声。
  试着喊了她好多次,但都徒劳无功。她速度不减地在路口左弯右拐,飞快地穿过走廊,似乎是往玄关前进。
  等到孝巳好不容易赶上时,她已经套上鞋子,连大衣也不穿就要跨出大门。还来不及制止,琉璃又跑了起来,而她奔去的方向则是——后山。
  「有动!等一下啦!」
  孝巳追着她穿越仿佛国家公园般的竹林,踏过浮着层层松叶的池塘上的石桥,通过在那深处所见到的铁拱门;两人已经身处于后山之中。
  尽管在陡坡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仍然渐渐拉大。别说是赶上她了,光是使她的身影保持在可见范围内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更何况一路上没半条正常的路,前方全被交杂的树木挡住;再加上新月之夜,天空没有半点光芒,只能仰赖手机荧幕照明,凄惨无比。
  (要快点叫她回来才行……)
  晦式应该才进行到一半,如果打扰到他们,鸠森月长一定又会冷言冷语。现在可不能再引起任何麻烦。
  ……虽说如此,结果孝巳还是跟丢了琉璃,这一番想法也成徒劳。
  他已经不记得到底跑了多远。一路上的景色大同小异,垂落的繁茂枝叶宛如门帘般用力打在前行的自己身上。孝巳暂且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聆听附近的动静,但已经捕捉不到琉璃的行迹。
  (怎么这么会跑啊……)
  明明每天都懒洋洋地赖在社办,她的体力究竟是哪来的啊?
  孝巳原本对自己的脚力颇有自信。毕竟开始慢跑后体力也慢慢增加,虽然还不能和全盛时期的他相比。可是却……
  (不对,这跟体力无关,应该是灵力的差距吧。)
  人类将体内的灵力有效凝聚后,能够达到暂时提升五感及身体能力的效果。而从小就接受这方面训练的琉璃,功力自然比孝巳还要高上许多。
  不愧是名门·有动家的女儿……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了,这样下去可是会遇难啊。
  孝巳试着用手机拨了电话,不过琉璃没有接。总之就往前一直走看能走到哪吧,万念俱灰的孝巳如此决定。

  沿路拨开枝叶前进约二十分钟后,兽径的前方开阔了起来。
  他辛苦地来到一片零星长着杂草的宽广平地。或许是在半山腰上吧,是个周围被树林围绕、大概比半个足球场大的天然广场。能够坐下歇息的岩石散处其中,相当适合做为攻顶途中的休息地。
  没想到琉璃的身影竟然出现在这里。
  正因为终于找到她而想松口气,可是眼前的情况却不容许。
  「啊……」
  前方数公尺处,琉璃背对自己蹲在地上,在她臂弯中的则是——倒在地上的翠。
  「鴫、鴫原!?」
  这不寻常的景象让孝巳大吃一惊,他急忙向两人奔去。
  翠竟然被打败了?输给禽踊和牙穿?
  「喂有动!发生什么事了?鴫原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琉璃没有多理会接连丢出许多问号的孝巳,一直默默瞪着前方某处,脸上的表情认真得不像是她,一反平时轻浮的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有个人影浮现在一片黑暗中。
  全身披着黑衣,看起来像是忍者的男子。不,那连脸都被同色的布覆盖着,完全融入黑夜的身影,硬要说起来应该比较近似于剧场中的幕后黑衣人。
  若只有孝巳一个人在场,想必是无法察觉到吧。对方技术高超地融入周围的黑暗中,一点也感觉不到半分动静。
  「鴫原家的两只兽灵……确实收到了。」
  黑影男的声音低沉得模糊,在山间回响着。
  孝巳听见他那令人讶异的话语,吃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收到了……?」
  禽踊和牙穿?也就是说这名男子无视翠地制伏两只兽灵,并将它们做为自己的守护灵吗?一口气打倒那两个常人难以想像的兽灵?
  不对,如果只是单纯打败它们,琉璃或柘榴应该也可以做到。但是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守护灵就另当别论了。让身上同时跟随一只以上的守护灵对再怎么优秀的灵导师来说,都是难如登天的任务……为此,必须得拥有与生俱来的罕见灵感力才是。
  听说那两只原本是之臣和小百合持有的守护灵。连翠的父母都只能各自降伏其一,这么说来,难道这名神秘男子是足以与翠匹敌的顶尖灵能力者吗?
  黑影一呼一吸之间响了两声口哨,打破这不见月光的山中寂静。
  像是在呼应哨声一般,现身在他肩上与脚边的巨大鸟兽,正是孝巳也十分熟识的老鹰与野狼——禽踊及牙穿。
  「……原来如此,打从一开始就看准守护灵离开主人的晦式吗?」
  琉璃在全身僵硬的孝巳旁冷冷地问着男子,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战意,全无她以往的洒脱。
  「我就先问一下你是哪位好了?」
  「一个对于推选鴫原翠为统帅有所疑虑的人。」
  黑影不带感情且毫不隐瞒地速答。
  「也就是月仔的同类啰。」
  她表示了解并终结对话,将失去意识的翠塞给孝巳,丢下一句「她左手骨折了,小心一点」后,与黑影正面对峙。
  孝巳小心翼翼地抱着翠,无可奈何地退下。臂弯中的美丽脸庞与发丝满是泥沙,手所扶的肩膀感觉十分柔弱,像是一用力就会被摧毁似的。
  琉璃往黑影踏出一步,看来她尚未打算使出绝招「幽鬼集合体·六黑」,目前可说是毫无防备。
  「——『凶姬』·有动琉璃。」
  黑影以罩在黑布下的嘴,喊出琉璃的别名。
  「别说是隶属于组织的人了,你甚至连灵导师都不是吧。」
  「那又怎么样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协助『鵺御前』?」
  「我可是……翠的挚友。」
  随着回答,琉璃往地面一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击对手。
  而禽踊做出迎击之势,从黑影的肩头展翅。
  少女和巨鸟急剧接近,双方速度不减,简直像在比赛谁先畏惧认输一样。原本还在思考哪一方会先闪开,没想到两方直到最后一刻都不退让,剧烈地冲撞在一起。下一秒,刺耳的破裂声震荡着山内的空气。
  是灵气小型爆炸《空砾》的余波。宛若鞭炮的连续震波转眼间就来到孝巳所在之处,酥麻感深入骨髓。
  「唔……!」
  他皱起脸忍着一连串的音爆,并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以了解目前的事态。
  眼前,禽踊振着双翅,回到黑影男的肩头。
  另一方面的琉璃则是什么事也没有般,威风凛凛地伫立在冲撞点。但这个时候,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啊……」
  威风地摆着架子的琉璃前方——有一名高壮的男子。
  那是位身着破烂铠甲、散着长发、梳月代头(注8)的落难武者。于现代难以亲眼见识的奇特模样,俨然刚从时代剧录影现场跑出来的武士。他略带脏污的脸庞火冒三丈,全身略显透明,而且没有双脚。
  (难道……是幽鬼吗?)
  在几百年间被几百人赋予「怨恨」之念的怨灵:由幽灵进化而成,最凶恶的鬼。有动琉璃将这种鬼附身在自己身上,数量还有六只之多。目前为止都只看过合体后的巨型骸骨,原来这就是幽鬼——以单体现身时的原样。

  注8 前额至头中央都剃光的日本传统发型。

  「牙穿,三分。」
  黑影男子一发号施令,牙穿随之动作。如狂风般奔驰在地面的黑色巨狼,在落难武士做出反应前的瞬间从祂身旁穿越,袭向琉璃。
  骚音再度开始震荡。琉璃受到冲击,脚下的鞋子陷进土中。强行突破《空砾》障壁的牙穿对少女露出了凶恶的犬齿,就在此时——
  从琉璃的背后又出现一名武士,往巨狼一撞迫使它退下。那是第二只幽鬼。
  (又一个……!)
  两位落难武士马上伸出手,打算捉住攻击以失败收场的牙穿。
  黑狼巧妙闪过逼近而来的手,放弃追击地跃着身子退后。
  「不愧是『凶姬』。」
  一身黑的男子面对幽鬼也毫无惧色,发出一声赞叹。
  「不愧是『凶姬』?分明就留了一手,还说这什么话?」
  琉璃怒火中烧,男子则回以愉悦的笑声。
  「实在不巧,我并没有与你较劲的打算,余兴节目就到此为止吧。」
  黑影男不把琉璃的杀气当一回事,留下两只兽灵,退到身后的树林。他打算撤退吗?
  「这件事不容外人介入。若想取回兽灵,就让我见识鴫原翠的力量吧。」
  黑衣男子没入层层树木间的黑暗中。在他的气息终于销声匿迹时,挡在路中央牵制的禽踊和牙穿也宛如雾一般消失无踪。
  琉璃似乎也没有要追上的意思,瞪着树林一阵子后便回头往孝巳他们走去……两只幽鬼已经不见踪影了。
  「有动……」
  「绀野同学,总之先回房子里吧。」
  她依然以不悦的表情说着,并将眼神转往挚友脸上。
  接下来开始拍掉翠沾上的泥土。她此时的模样,和小孩子在擦拭心爱的宝物时如出一辙。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2-26 11:53 编辑


  第二章 传说中的兽灵

     1

  背着受伤的翠回到屋舍内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一行人前往稍早待过的和室厅内,和在那儿等着的之臣等人说明状况。仍未清醒的翠则是直接被带到她的房间,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为她进行紧急处理的之臣表示,骨折的不仅左前臂,还有左手的小指再加上全身各处瘀伤与许多轻微的割伤……这些伤痕大概都源自禽踊与牙穿。
  (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说回家就回家。于是孝巳传了封「今天住朋友家」的讯息给家里,和琉璃一起留宿。虽然月长的不悦毫不掩饰地表达在脸上,但自己不能就这样丢下翠自顾自地回去。
  「之臣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现在在大和室厅内,之臣、小百合和月长三个人正在开紧急会议。
  孝巳及琉璃一语不发地并坐在与他们间隔一桌的矮桌边。眼前摆着小百合泡的热茶,可是这种时候,他怎么样也无法满不在乎地品味茶香。
  「到了这个关头,鴫原家还是要交给她作主吗?」
  室内沉闷的空气蔓延,月长继续质问。
  「果然让她当统帅还是太早了。要是这件事传到反对派的人们耳中,对御前的不满恐怕难以控制。」
  「哎呀,可是……」
  「更别说许多家派相当不愿伺候像御前这样的年幼少女,她一不慎失足,静观其变的中立派也会全部倒戈吧。」
  「…………」
  此时,小百合拿起小茶壶往月长的茶杯里添茶。她为了帮无力反击而支支吾吾的丈夫解套,以一贯的语调温柔地问:「月长,话说回来,你的晦式如何?」
  「不必担心,我并不是会被自己的兽灵反咬一口的生手。」
  (……这挖苦的程度已经达到最高点了啊。)
  孝巳深感无奈,身边的琉璃则是从刚刚开始就像地藏王雕像一样沉默不语。侧面看起来依然板着一张脸,不过在后山表露出的杀气已经消失。
  「绀野同学。」
  「干么?」面对突然低声叫住自己的琉璃,孝巳也小声地回应。
  「我肚子饿了,帮我问问阿姨寿司还有没有剩。」
  「……我才没有大胆到敢在这种情况下问咧。」
  看来她已经完全变回平常的样子了。
  之后不久,孝巳被琉璃催着一同前往翠的房间。
  虽然他想尽量安分些,避免擅自行动,但琉璃都说出「我们在厅里的话,有些事情他们也不方便讲。出去吧」这种一本正经的话了,他也只好乖乖服从。

  来到房间,翠依然躺在床上熟睡。
  原本穿着的制服已经用衣架挂起,泥土也洗得一干二净。毛毯下的脖颈略为露出睡衣衣领,应该是小百合替她换上的吧。
  「…………」
  站在枕边看着朋友的琉璃身后,孝巳也微微探头观察翠的情况。
  她的睡脸没有表情、毫无防备。垂着纤长睫毛静静发出呼吸声的她俨然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事情变得相当严重啊……)
  没想到不只是翠的晦式以失败收场,连禽踊和牙穿都被抢走。
  那名袭击者还潜伏在后山里吗?从他离去前的话语听来,不太可能就此罢休,还是做好他会再现身的心理准备才是。
  ——此时,翠微弱地发出「唔……」一声,稍稍扭动身子。
  尽管这动作一点也不稀奇,可孝巳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睡姿。她在毛毯中翻动的模样格外诱人,洒得凌乱的栗色发丝更为她的妖艳锦上添花,让人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不该窥视的景象。
  正当孝巳不知道要将眼光往哪儿摆时,琉璃忽然伸出手,用力将毛毯翻了起来。胸前与睡衣紧密贴合的乳房瞬间映入眼帘。孝巳一边教训着琉璃,不过另一边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峰。
  「喂、喂!你在干么啊,快住手!」
  她无视从旁阻止的孝巳,伸手逼近丰满的胸脯,把手指如枫叶般地大开——接着一把抓住翠的乳房,势不可挡地揉了起来。
  「嗯……咦……噫~呀啊啊啊啊啊!」
  察觉到异状的翠发出奇特的叫声跳了起来。她大为吃惊地睁着眼左右来回巡视,看见眼前将手心朝上、十指不断动着的河童少女,才终于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嗯,脂肪量确定。」
  「揍、揍你喔!」
  「也确认了没有内衣。」
  「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叫别人起床吗!」
  「什么嘛,很有精神嘛。」
  「要是它又变大,你要怎么赔我?」
  才一睡醒就涨红着脸大发雷霆的翠,啪地一下与孝巳对上了眼。她大叫一声,慌忙抓起毛毯紧紧抱在胸前;在动作的同时似乎感受到左手的疼痛,宛如西洋娃娃的脸庞揪了一下。
  「竟、竟然连绀野同学也带来了……」
  「与其说这个,」琉璃一脸认真地靠近把自己裹在毛毯里的翠。
  「翠,你了解现在的情况吧?」
  「……嗯。」
  「那我们就到大厅去吧,把所有事情经过告诉大家。」
  「等、等一下有动,鴫原的伤还没……」
  孝巳忍不住介入两人的对话,没想到制止他的却是翠本人。
  「我没事。你们先去外面等吧,我马上换衣服。」

  几分钟后,和室厅内有着和晚餐时相同六人的身影。
  一边是之臣、月长、孝巳,对面则是小百合、翠与琉璃。到了这种时候,翠的祖父仍然没有出现。
  在全体一致带着苦涩表情的缄默之下,穿回制服的翠开始说明事件的来龙去脉。
  据她的说法,当时正按照原定计划搜寻禽踊与牙穿,突然被穿着一身黑衣的人袭击。敌方现身时早已驯服两只兽灵,于是双方陷入战斗——最后翠败下阵来。
  「连你都败阵的高手啊。」
  之臣低声呢喃,翠静静地垂着头,她的模样柔弱得不见平时的精悍。
  「……非常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成熟所招致而来的失败。」
  用绷带挂起的左臂看起来相当疼痛。她本来应该是好好在床上休息的伤患,但现在的她连这点都不被允许。
  这个时候,月长缓缓抬起头,以严肃的神色盯着前方的琉璃:
  「对于推选鴫原翠为统帅有所疑虑的人……对方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河童少女一边喝着茶,一边回答。孝巳也亲耳听见黑影男说出这句话。
  「那么就是组织的人吧。看来对于现任统帅十分不满……不过看到统帅现在这副模样,也不难理解。」
  翠用力咬着唇。鸠森月长的嘴巴连负伤的少女也不放过。
  现场再度被沉默所支配,之臣大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既然事已至此,就必须考虑将禽踊及牙穿封印,甚至是强制成佛的手段了。」
  「请、请等一下!」
  听见这句话,翠脸色大变地探出身子。
  「它们没有不对!」
  「我了解你的心情,这么做难免会舍不得。可是不能让对我们有所危害的兽灵留在这世上。」
  之臣极力压抑情感,冷酷地断定:「禽踊和牙穿——已经不配做为守护灵了。」
  「我无法信服。」
  翠顽强地对爸爸直摇头,并像在替自己的孩子说话似的,正面进行猛烈的反驳。
  「若是在那时禽踊和牙穿还与我同一阵营,那么它们确实不配当守护灵。但它们只不过是奉行现任主人的命令而已。」
  「…………」
  「我的晦式只是多了打倒匪徒这一个目标,两只兽灵——我一定会拿回来。」
  翠愤慨激昂地表达她的决心,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又是戴着银边眼镜的灵导师。
  「虽然您说要打倒对方,但您打算拿那只左手怎么办呢?」
  「这个……」
  「那人可是相当了得的高手,这我想与他对战过的御前大人应该最了解才是。而面对这样的对手,您竟然说要以一只手战胜?非常抱歉,在我听起来实在是贻笑大方。」
  翠回不出半句话,不甘心地低着头。对这样的她严加指责的月长看起来莫名地像个虐待狂。
  「并不是只有战斗一途吧。对方的目的已经十分清楚,只要御前您卸下统帅之职就行了。要拿回禽踊与牙穿的话,这个方法更为实际……」
  还没等到月长说完,翠就一口断定:
  「祖父大人因为相信我的能力才将鴫原家托付给我,我无法做出屈服敌方要胁放弃当家之位这种事。」
  「身负重伤又失去守护灵,却还是依然故我?正是御前大人的这种『统帅扮家家酒』成为这次事件的引爆点,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再说,您——」
  听到这里,孝巳不禁用力往桌上一拍。
  「你说得太过分了吧。」
  几近无意识下采取的行动。一不小心,孝巳自己比翠和琉璃还要先沉不住气地爆发。
  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孝巳原本就不是个理性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已经抱着被更加嫌恶的觉悟。
  「月长先生,鴫原到底哪里让你这么不满?」
  「外人麻烦闭上嘴。」
  「我的确是外人没错,可是我没有办法装作没听见你说的那些话。」
  「什么?」
  「我听说你算是鴫原的右手,但真是如此吗?我完全感受不到你有半点支持鴫原的意思,相反地……」
  这件事一直挂在他的心上。
  晦式开始前,月长所呢喃的「今晚的晦式……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吗?」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男子该不会早就知道晦式会有突发状况吧?
  「相反地?」
  「……没事。」
  尽管他的疑惑都快脱口而出,不过孝巳最终还是作罢。
  没有确实的证据。要是只因为那句话就告发月长,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让翠的立场更加险恶。更何况听见月长自言自语的只有孝巳一个人而已。
  「这么说来,之臣大人。出了如此大事,兵卫大人怎么说?」
  「父亲说『交给你们全权处理』。看来他对匪徒一点兴趣也没有呢。」
  鴫原兵卫——这就是鴫原家祖父的名字啊。
  「真是的,竟然如此悠哉……『兽流』本家成了什么德行了!」
  月长一阵怒骂后,怒气冲脑的他再次往孝巳与琉璃瞪去。
  「你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已经没你们的事,可以走了。」
  琉璃立刻摇头回答「这可不行」。她已经把小百合拿来的剩余寿司吃得精光,一手拿着茶杯高声宣言:
  「不好意思,我们要留下来喔。毕竟我和绀野同学可是唯一的目击者呢。而且——」
  河童少女往身边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翠一瞄,用力挺起小小的胸膛。
  「我现在有了不能回去的私事。」

     2

  之后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讨论后,今晚便就此解散。
  孝巳被领到客房后,马上一头倒在地上的棉被中,但迟迟没有睡意。明明全身已经精疲力尽,却只有双眼异常清醒,炯炯有神。
  (在一年的最后竟然发生这种事啊。)
  事到如今,他对自己当初随意答应琉璃的邀约感到后悔,可是就此回家的话只会更加懊悔吧。虽然翠顾虑到他们而提出「果然你们还是回家比较好吧……」,但怎么可能丢下她自己回去过年呢。
  孝巳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尽绕着鸠森月长打转。由于一一目睹了他对翠毫不留情的态度,现在孝巳对他的怀疑可说是达到顶点。
  (犯人的真面目该不会是……)
  月长属于反对翠担任统帅一派。就算不是犯人,也不无与其共谋的可能。
  果然还是应该要告诉翠和之臣吧?或是先直接去找月长本人问个清楚?要是再努力找出确切一点的证据——就在这些事情在孝巳脑海中不断萦绕时,不知不觉迎来了曙光。
  「唉……」
  他放弃睡眠,爬出棉被并打开房内的电灯。
  房间是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和旅馆相似的简朴和室,眼界内所能见的陈设就只有棉被与桌子。孝巳自己也只带了钱包和手机,使得房间内看起来格外空虚。
  一拉开面向庭院的沉重窗户,就能看见竹林和池塘。目前天空稍嫌昏暗,不过还是能清楚辨认座落在右方的巨大后山。
  (我昨天是爬到哪边啊。)
  正当他把头探出窗外,望着山脉光秃秃的区域一阵时——
  走廊上突然传来砰砰的脚步声,孝巳因此回头。
  (这么一大早的是谁啊?)
  在他感到奇怪的同时,脚步声依然持续接近。最后来到孝巳的房门前戛然而止,此时,木门被毫不客气地用力打开。
  「有、有动?」
  站在眼前的是别着河童发夹、十分熟悉的少女。她已经穿好红色大衣,一副现在就要出门的样子。
  「什么嘛,已经起来了啊。」
  琉璃看着呆愣地站在原地的孝巳,用相当惋惜的声音如是说,并将拿在手上的油性签字笔若无其事地塞进口袋。
  看来是想要趁孝巳睡着时在他脸上涂鸦吧。那她过来的时候应该要小声一点才是。
  「你啊,不要突然闯进男生的房间里啦。」
  「不要说得这么见外,我们可是搭档呢。」
  琉璃对孝巳的抗议置若罔闻,踏着小碎步走进房间。大清早一点都没有漫才的心情,就简短地听听她的来意吧。
  「一大早有什么事?现在还不到六点欸。」
  「在吃早餐之前想去散个步,所以来找你一起去。」
  「散步?」
  「嗯,到后山。」
  「咦……?」
  她不顾傻眼的孝巳,迳自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那是孝巳睡前随意一丢的围巾。
  「好了,走吧。快点准备。」
  「咦、欸——」
  琉璃不容拒绝地把围巾一层层绕在孝巳的脖子上,接着抓住其中一头踏出脚步,孝巳的颈动脉因而被急遽收紧。
  「呕!等、等一下啊!」
  「嗯?」
  「放开我啦!我又不是狗!」
  「不是,你是HOMO(同性恋)。」
  「给我好好加上Sapiens(注9)啊!而且你刚刚说后山?」
  琉璃大大地点头肯定,却没有打算放开围巾。
  「我想要重新调查一次现场,毕竟昨天晚上没有时间嘛。」
  现场——也就是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遇见犯人的那个地点吗?
  「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吧?」
  「线索吗……确实没错。」
  「犯人可能把驾照或身分证掉在那边呢。」
  「才不可能!」
  「不过,要是有遗落什么东西的话就能够循线追踪了。只要有你的鼻子就没问题。」
  「都说了我不是狗吧!」
  对话进行之间,琉璃像在牵狗一样揪着孝巳的围巾,强迫他跟上。
  ……虽然受到夸张的对待,但她的提案本身值得考虑。要去后山的话现在正是最佳的时间点。对方遗留物品的可能性确实并非是零,再说等到月长起床后大概就很难采取行动了。
  琉璃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那家伙一定也想要为翠做点什么。

  注9 Homo Sapiens,现代人类的学名。

  「知道了,我也去。但是在这之前先让我去趟厕所。」
  「在山里上就好了。」
  「为什么!」
  「不用担心,大便我会好好捡回来。」
  「不要把我当狗看!」
  结果从早上就落得激烈吐槽的处境。这样下去,自己撑得过一整天吗?

  再度踏入的山中比晚上时还要好走许多。
  即使是同样的兽径,繁茂的树木间生长密度略有不同,仔细一瞧则是浑然天成的山路。看来这座山有它自己的登山诀窍。
  琉璃以熟练的动作,轻快地穿越林间,走在前头。她的步伐缓慢,与昨天的猛冲截然不同,因此孝巳足以不被抛下地跟在后方。
  ……走过约十五分钟的斜坡,可以窥见前方有间被树荫遮掩的小祠堂。
  那是一间木造的四角形祠堂,大小和狗屋差不多。正面的部分开了一个口,屋顶则是挂着相当古老的稻草绳,与平时在路上看到的地藏祠堂十分雷同。
  (这么说来,刚刚也有经过一个呢。)
  其实大概五分钟前也看见了一个类似的祠堂。经过时无意地往里头瞄了一眼,不过里面只有堆叠成细长宝特瓶大小的石塔而已。与那个相比,眼前的祠堂看起来更为雄伟壮观。
  「喂,有动,那个祠堂——」
  才刚叫住往前直行的琉璃,她的脚步就往那里移去。
  不久来到祠堂后,琉璃将两手交叠在身后往内一探,追在后面的孝巳也跟着弯腰窥视。
  「啊……」
  空荡的狭小祠内果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石塔,但是有个地方与先前的祠堂不同。
  ——祠堂中的石塔已经崩塌了。
  简直像被赛河原的鬼(注10)踢毁似的,四处散着拳头大的石头。从石头的数量来看,原本应该是比刚刚那座还要大上许多的石塔。
  「哎呀呀,这可不妙。」
  琉璃盯着全毁的石塔,眉间一皱。
  「这是什么祠堂?」
  「封印兽灵的祠堂喔。刚刚路上也有吧?这座后山里四处都有这种祠堂。倒是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注10 赛河原为生死交界之川——三途川的对岸。传说比父母先去世的孩子会背上不孝罪名,在赛河原永无止尽地堆石头,若堆叠成塔就能成佛。但将近完工时赛河原的鬼就会出来破坏,故石塔没有完工的一天。

  她双手抱胸,眉头又皱得更深地往下看着石塔的残骸,然后歪着头抓抓鼻子,在喉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绀野同学,事情变得有点棘手呐。」
  「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这里的兽灵被解开封印了吧?」
  琉璃叹着气点点头,空中不知何处的伯劳鸟高声叫着。
  「被封印在这个祠堂的兽灵比较特别。没想到朽绳的封印竟然会被解开……」
  「朽~绳~?」
  听起来像法律名词一样生疏,是被封印在此的兽灵名称吗?
  「是鴫原家管理之下最恶劣的兽灵,不,是鬼才对。」
  「鬼?也就是幽鬼吗?」
  昨晚见到的落难武士身影又被唤回孝巳脑中。庞大的负念所凝聚而成的超越幽灵的存在……是那东西的动物版吗?
  「是几百年前吃了将近五十个人的凶暴大蛇·朽绳(Kyuujou)的名字正是从『蛇(Kuchinawa)』(注11)而来。」

  注11蛇因看起来像腐朽的绳索,素有「Kuchinawa(意为朽绳)」的别名,汉字一样写作「蛇」。

  「蛇、蛇?」
  孝巳不经意地拉高声调。既然都有老鹰和狼了,出现蛇的兽灵也没什么稀奇。他在意的是『吃人』这件事。
  若是被咬后毒发的牺牲者倒是不难理解,但捕食?不吃老鼠或青蛙,而是捕食人类?而且还多达五十人……?
  既然如此,应该是只巨大得难以想像的蛇才是,可是这未免也太超现实了。大到如此夸张的蛇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吧。
  「我自己也没有亲眼看过,所以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据以前的人的说法,可能是日本锦蛇突然变种而成的。」
  「就算是这样……」
  「虽然好不容易成功击退,但灵魂却不知道因为谁而留在这个世上了。成为兽灵之后又不断继续囤积负念,最后变成了鬼。」
  「没办法让它在变成幽鬼前成佛吗?」
  孝巳一问,琉璃耸肩回答:「似乎是这样呢。」
  「毕竟它可是史上前所未见的强悍兽灵,光是要封印它就已经很勉强的样子呢。所以等到能够强制让它成佛的灵导师出现前,就先交由鴫原家管理。」
  「竟然是这种怪物的封印被解开了吗?到底为什么……」
  浮上脑海的是昨晚披着黑衣的男子。
  列管的传说级兽灵被解除封印——这责任不用说也知道一定与身为当家的翠紧紧扣连。以那名想让翠失利的黑影男来说,动机十分充足。尽管如此,竟然把这么危险的灵体……
  琉璃在哑口无言的孝巳身边一语不发地直盯着祠堂看,他正心想就连琉璃都为之动摇时,她的侧脸却是露出感伤的神色。
  「……我之前说过吧,有动家是幽鬼的专家。」
  「啊、嗯。」
  地面的落叶被拂来的风吹起,呈螺旋状地飘扬着。
  「爸爸他说,总有一天要挑战让朽绳成佛。」
  有动壮马,是琉璃的父亲、鴫原之臣的挚友,也是名手腕高超、享有盛名的灵导师。
  「但是爸爸最后还没达成就死掉了。」
  「连你的爸爸部无法制服的鬼啊……」
  那就是有一百个孝巳也无法匹敌的兽灵吧。而实际上朽绳也一直被封印至今,没有人能够成功降伏它。
  之后双方默默无言,经过了约一分钟的沉默。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孝巳与琉璃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同时冋头。
  鸠森月长的身影从树林中出现,身着与山间不搭的高级西装,那副模样依然令人喘不过气。
  「不要靠近那间祠堂。你也是有动家的人,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封印才对。」
  月长冷漠无情地警告,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
  「嗨,月仔,起得真早呢。」
  「不要那样叫我。」
  他嫌恶地说着,停在琉璃的眼前。
  低头看着她的那身躯比孝巳还要高挑许多,恐怕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吧。虽然与他正面相对的琉璃看来就像小孩子一样,不过双方的态度倒是势均力敌。
  「只是散步,没什么关系吧?」
  「既然御前大人都说是客人了,我就不会再对你们的行动有所抱怨。可是——」
  月长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的鼻梁处,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毁掉名门·有动家的败家女,竟然还敢大方地跨进鴫原家的大门啊。脸皮之厚倒是令人佩服。」
  「别再一直缠着我了,月仔儿。」
  「不要把原本就令人不悦的称呼变得更惹人恼火!」
  刻意挑衅的他却只因为琉璃的一句话就马上扯开嗓子大吼。这人似乎耐不住激的样子。
  琉璃宛如抬头望着电线杆般地盯着月长,变本加厉地继续说:
  「哼,还是跟以前一样挂着一副无聊的眼镜啊。我为了赔罪给你的蝴蝶面具呢?」
  「那根本就不是眼镜!明明连镜片都没有!」
  总觉得问题应该不在那吧,但孝巳当然没有插嘴。
  「话说回来,月仔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必要跟你说明!我只是正准备去调查御前大人遇袭的现场而已!」
  「这不是跟我说了嘛,真是傲娇的大叔。」
  「闭嘴!我才二十六岁而已!」
  「四舍五入再加上三十,就已经六十岁了唷。」
  「三十是哪里跑出来的!好了,不要再顶嘴了!」
  「……月仔,不要再干预我这名统帅了,请认清我和你的身分立场。」
  「你什么时候成为统帅了!」
  「我一直很想说说看这句话呢。」
  「你、你、你这怨灵丫头,想被我封印起来吗!」
  戴着银框眼镜的大人正被河童发夹的少女耍着玩。尽管他是个让人无来由讨厌的人,不过认真地回应琉璃的玩笑话这点看来,说不定出乎意料地有吐槽的才能。
  (……啊,没空说这种话了。)
  现在可不是瞎聊的时候,事态已经更进一步严重化了。
  应该也要通知月长这件事才对。但孝巳对他有所质疑,如果月长和叛徒串通,那么这件事也有可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吧?
  就在孝巳犹豫的时候,月长的视线不经意地望向祠堂中。
  「!」
  下一秒,他飞也似的探头,眼神扫遍祠堂内部,当场傻住。原本就已经不甚红润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实在不像是演出来的。
  「朽、朽绳的封印!」
  大惊失色的月长身后,传出琉璃的一声叹息。
  「月仔,正如你所见,朽绳复活另了。」
  「什么……」
  月长颤着肩头,一脸骇人的回过头来,在琉璃再度开口前,极大的吼声响彻整座山间。
  「你们两个!给我到本家来!」

     3

  被月长强行带到屋舍的孝巳与琉璃现在正在距离别屋较近的厅堂中。
  没有任何家具摆设,是一间空旷的榻榻米屋。房间的中央坐着两个等着受审的嫌疑犯。前方有扇紧闭的拉门,而之臣、小百合和月长静静地正坐在拉门斜前方。
  ……这个状态已经僵持了近二十分钟。孝巳被异常紧张的气氛所震慑,偷偷和坐在隔壁的琉璃咬着耳朵。
  「喂,是不是有点不妙啊。」
  「什么事?」
  「这个情况根本就是在怀疑我们两个嘛。」
  孝巳他们解开了朽绳的封印——月长一定这么认为。
  那座看起来随意堆叠而成的石塔,其实是用特别的堆法叠成,十分坚固的样子。据说耐得住地震,又因为施以结界,山里的动物也不会靠近。
  也就是说,变成这副模样怎么想都是人为的蓄意破坏。
  「都被当成犯人了,这可不能开玩笑。得好好说明才行……」
  「月仔来的时机太差了呢,不过——」
  「不过什么啦?」
  「认知的不协调就是搞笑的王道啊。」
  「这个情况下你要怎么搞笑啊!」
  前方三人的视线投射到不禁激动吐槽的孝巳身上。他深深低头表示歉意,狼狈地重新坐好。
  突然,琉璃小声地喊了一句「来了」。
  还没来得及回应,绘在拉门上的山水画被左右拉开。无声无息被打开的空间里——出现了一名穿着和服的威严老人。
  这名老爷爷像木乃伊一样枯瘦,光着头且身材娇小,但散发出的气场可不是说笑的。他光是登场,孝巳就已经如坐针毡,分明是严冬却全身冒汗。
  「——吾是鴫原兵卫。」
  老人慢慢拉上拉门,以嘶哑的嗓音低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原来如此,孝巳他们是在这个房间等他啊。「要辩解就去和兵卫大人说吧」……月长讲了这句话后,就直接把两人带到这儿了。
  兵卫在距离孝巳略有距离的正前方坐下,再次将视线定在两人身上。凹陷的眼窝中投射出的目光如刀刃般锐利,光是被盯着看就快被杀害了。
  (这个人就是鴫原的爷爷……)
  平时总是害他人转移视线的孝巳完全无法与他四目相交。紧握的手掌湿漉漉的,米粒大小的汗珠顺着身体流下。
  将他与之臣和小百合相比真是大错特错。由于那两人相当直爽,孝巳一不小心就忘了鴫原家是多么高格调的名门世家。不管是多不会看脸色的人都能清楚了解吧,这位名叫鴫原兵卫的老人——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的类型。要是用奇异笔在他脸上涂鸦的话,说不定会被揍个半死。
  兵卫无视于被震慑的孝巳,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琉璃。他们像是一百年没见一样,气氛紧张地互瞪着双方。
  「……有动家的异端儿啊。」
  「出来了啊,鴫原家的滑头鬼。我今天一定要降伏你——」
  「笨蛋快住嘴!」
  孝巳全心全意压住煞有其事地单膝跪地,如此霸气说着的河童少女。「真、真是对不起。」他边把一头柔软短发按在榻榻米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头道歉。寿命感觉一下子减了三年。
  ……仔细一看,小百合将脸别过去,双肩微微颤动着。之臣对拚命忍笑的妻子小声地告诫:「好了」。在这种状况下还笑得出来,还真是气定神闲的人。
  眼前琉璃空前绝后的招呼,兵卫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话题。
  「老夫刚刚去朽绳的祠堂确认过了。」
  整个房间又回到如死水般的寂静,天花板某处仿佛被这阵紧张影响似的,发出房屋偶尔会出现的响声。
  「老夫就单刀直入地问,解开封印的是你们这两个家伙么?」
  「才不是呢,大错特错。」
  琉璃左右晃着一头短发。之臣严厉地继续追问额头上还残留榻榻米印的她:
  「那么你说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GOOGLE。」
  「网路才没有那么万能!」
  忍不住又吐了槽,孝巳回过神,再度低头道歉。惨了,吐槽这习惯竟然如此根深柢固。
  ……往旁边一瞧,小百合已经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她鼓着大大的双颊,使命地抓着自己的手背,脸涨红得宛如大红色的邮筒。
  之臣没有多加理会小百合,调整坐姿后告诉老人:
  「爸爸,怀疑小琉璃和孝巳同学稍嫌急躁了些。解开朽绳封印的犯人理应先认为是袭击翠的匪徒吧?」
  这句话让孝巳稍微安心了点。至少之臣(小百合应该也是)并不认为孝巳两人是犯人。
  可是,兵卫的反应却十分冷淡。
  「匪徒是组织里的人罢?既然如此就应该深知解放朽绳有多么危险才是。」
  「是这么说没错——」
  「眼前就有最为可疑的人,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这两个人是翠的朋友,也知道她目前的立场。我不认为他们会做出让翠为难的事情。」
  「什么?所以你才会被说过于溺爱。况且你们竟然在晦式之夜邀请外人,到底在想什么?不正是你们两位父母的天真大意才让翠松懈了么?」
  「没、没有……」
  之臣已经明显地被气势压制。
  旁边的月长则是同意兵卫的话语连连点头,那一副十分满足的表情实在让人讨厌。
  兵卫抚摸着下巴的胡须,又居高临下地盯着孝巳两人。
  「从现场残留的灵气来看,祠堂被破坏的时间应该是昨晚——恐怕与晦式进行同一时间,毕竟是山中灵气稍微浓一些也不稀奇的夜晚哪……是吧?『凶姬』?」
  「为什么要把问题抛到我这儿?」
  琉璃听了他若有所指的口气,鼓起双颊。
  「我先声明,我和绀野同学可是有不在场证明呢。我们那个时候在翠的房间内等晦式结束,然后察觉到翠的异样。」
  「又为何你会知道?」
  如此一问之下,她则一副得意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只是后山这一小段距离的话,我能够感知除了自己之外的灵力源。虽然得是爸爸或翠这类熟识的人才行。」
  「能、能够感知灵力?」
  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不管是孝巳还是其他人,光是要感知自己的灵力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那个时候翠凝聚起来的庞大灵力在一瞬间消失,那就表示她突然失去意识,所以我才觉得大事不妙跑去后山。我甚至还跟对方打起来喔?」
  琉璃所陈述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句句属实,孝巳自己也全程参与了整个过程……但可惜的是没有第三者能够证明。
  之臣等人大概不知道孝巳他们待在翠的房间,当然也不会知道后山对峙的那一幕。既然当时翠已经昏迷,目前他们不是犯人的证据就只有他们自己做出的证供而已。
  兵卫依然盘腿而坐,眯着一只眼又顺起了胡须。原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更加复杂了。
  「人在屋里却能感知人在山内的翠的灵力么……如犬类一般的嗅觉哪。」
  「你是办不到的啦,木乃伊老猴。」
  琉璃和兵卫之间火药味相当浓厚,真的像狗和猴子一样处不来啊。
  「不过,那也不一定需要凭藉你的感知,要是你早就知道翠会发生什么事的话哪。」
  「……你想说什么?」
  「若你是犯人的同伙,一切就说得通了。」
  「哪里会有如此天真可爱的犯人?」
  琉璃扬起眼尾,气势汹汹地反驳。
  「再说,这种时候通常怀疑别人的人最可疑了。爷爷你昨晚不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吗?寿司时间和晦式的时候,你都窝在房间里没有出现过,换言之,犯人就是你,滑头鬼。」
  河童少女盛气凌人地宣言,用食指指向兵卫。
  「你说老夫?」
  「没错,真相只有一个,别着蝴蝶领结的侦探小子也在电视上这么说过。」
  「老夫为什么要解开朽绳的封印?」
  「等回去署里再好好问你。好了绀野同学,把这只干枯的猩猩带走。」
  「不要丢到我身上啊!」
  孝巳大声哀号的同时,小百合终于噗哧笑了出来。她慌忙咳了几声,低下头咬着下唇,力道大得嘴唇都快要变色了。虽然她似乎想藉此蒙混过去,但已经再明显不过。
  「……还是一样一点都不讨人喜爱啊。」
  兵卫极为不悦地闷哼,琉璃吐了吐舌说「彼此彼此」。这家伙只有胆量十分过人,说不定很适合当捕手呢。
  「罢了,之后的调查就交给月长。根据情况再决定是否要通知鸨田和其他家派。」
  说毕,兵卫起身打开拉门离去,厅内只留下一阵相当微妙的寂静。
  等到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后,孝巳一口呼出积在肺中的空气放松了下来。总觉得胃有点隐隐作痛啊。
  「呼……真是吓得快死了。」
  「真是个让人恼火的老头,一脸威风的样子。」
  「你才没资格说。」
  他无奈地教训气嘟嘟的琉璃。
  前方的小百合也从紧绷状态松懈,逮到机会笑了起来。之臣和月长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地苦着一张脸侧目看着她。
  「哎呀~太有趣了。都快笑出来了呢。」
  「不是已经笑出来了吗?」孝巳在心里默默吐槽眼泛泪光的小百合。

     4

  来到鴫原家后,迎接了第二个晚上。
  除了袭击翠的犯人外,还有传说中的兽灵·朽绳的复活——成为重要关系人的孝巳们别说是回家了,现在正处于微软禁的状态。自傍晚出去便利商店一趟购买生活用品后(钱是一同前往的月长帮忙付的),就被禁止踏出鴫原家。
  虽然之臣和小百合满脸歉意,但其实他们不须介意。洗清嫌疑、确认月长的本意、负责盯紧琉璃,还有替翠加油打气——孝巳待在这儿的理由可说是不胜枚举。
  ——晚餐与翠碰到面时她一语不发,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晚饭也没有吃多少。
  据说被封印好几百年的朽绳无法马上现形。之臣说距离它完全复活大概还有一星期左右的空档,就在这期间规划具体的对策。
  搞不好朽绳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没有告知翠。
  晚餐结束后,因为翠和琉璃各自窝在房间,孝巳就借了别屋的道场。他特地请之臣画下到玄关的地图,背对后山踏入庭院。由于以前就去过好几次,所以他成功地顺利抵达道场。
  孝巳跪坐在空旷道场的正中央,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虽说要来锻炼,可是他一个人能做的也只有冥想。尽管他拜托琉璃当他的对手,却被一句「现在有漫才的年终特辑节目」冷漠地拒绝了。
  冥想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吧……他念头一转,集中意识。
  首先是感觉体内流动的灵力,接下来将其网罗、凝聚成一团。这几乎已经成了孝巳每天的功课,因此到这步为止他都相当熟练。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有些人光是要到达这个阶段就得花上好几年的样子。笨拙的孝巳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这个等级都得归功于以前偶然发生的灵力暴走,算是因祸得福吧。灵力这种东西,实际体验过才最能了解。
  ——经过约一个小时的冥想后,他感觉到有人接近道场的气息。
  (一个人吗?是谁呢?该不会是犯人吧……?)
  距离道场还有二十公尺远。平时大概不会注意到,多亏灵力使他的五感变得敏锐,才能清楚察觉有人靠近。
  气息最终随着明确的脚步声停在道场前。接下来,木门缓缓地被打开,四角形的黑暗区块内站着一个细长的身影。
  「……果然在这呢。」
  是翠。
  她身上不是制服,而是穿着针织衫和长裙的私服。因为骨折的左手挂在脖子上的关系,上身的针织外套只能披在肩上。
  「你到处走动没关系吗?」
  「没事,受伤的只有手而已。」
  翠一边苦笑着一边关上门。流动的晚风被阻绝,室内的空气再度停滞了下来。
  ……孝巳他们被兵卫接见的时候,她似乎正在接受来访的熟识医生的诊察。瘀伤和割伤并不相当严重,左臂的骨折断面也不复杂,很快就可以痊愈。当然,即使如此要全数恢复也是要花上好几天。
  室内的照明只有挂在墙上的几个紧急照明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这是自晦式前一天在公园以来,首次的两人单独对谈吧。
  「那之后也继续在修行吗?」
  「嗯。」
  「冥想的话在房间里做就好了嘛。」
  「也是跟气氛有关系啦,而且有动说不定会过来。」
  「……是吗?」
  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又迅速陷入了沉默。
  其实自己有许多话想说,犯人的事、月长的事、还有禽踊和牙穿——但是不管哪个话题对她来说都很难受,所以孝巳才一直无法开口。
  「真是对不起,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他还在思索该说什么时,翠抢先了一步。面对黯淡地垂着肩的她,孝巳挤出笑容摇摇头。
  「别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祖父大人在怀疑你们吧?关于我被袭击,还有封印被破坏那件事。」
  这一番发言令孝巳的笑容不禁垮了下来。翠知道这个就表示——
  「朽绳的事你已经听说了?」
  「嗯,医生回去之后,爸爸就过来我房间了。」
  「……这样啊。」
  仔细想想,自己的推测实在太肤浅了。她可是这个家的当家,如此严重的事怎么可能不告知她呢。
  (还只是高中生的鴫原却是一家之主……)
  事到如今,孝巳才着实深深地感叹。
  鴫原家的当家即是整合灵导界的组织的重要支柱,实在不是一个该由十六岁的女孩子所负责的重任。「组织内灵导师的反叛」与「传说中的兽灵·朽绳复活」……不管是哪一方面翠都难辞其咎。身为统帅的她有解决这两起事件的责任。
  「我还真是太不成熟了呢。」
  栗发的少女盯着地板,自我解嘲地笑着。
  「最近可能有点太得意忘形了呢。终于和琉璃和好、与柘榴变熟,又交到绀野同学这个朋友。」
  朋友。没错,虽然刚见面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可是现在无庸置疑,孝巳和翠确实已经是朋友了。
  这时,翠突然噘起唇,轻轻咻地吸了口气。那是她在呼唤禽踊的信号,但鹰形守护灵理所当然地没有现身。
  她接着又吹了声口哨,不过狼形的守护灵也没有出现。只有从嘴唇流泻而出的响音空虚地在道场内回荡。
  「禽踊是我小学四年级时从母亲大人那里接收。牙穿则是升上国中时,父亲交给我的。」
  「…………」
  「当时父母都还未退下身来,应该是由其他兽灵来担任我的守护灵才对……我当时硬是让他们让给我呢。」
  「为什么?」
  翠垂着眼,小声地说:「因为禽踊和牙穿是我们的家人。」
  「如果我持有别只守护灵,等到双亲引退后,那两个孩子就要被随之封印了……兽灵啊,只要一被封印,就会忘记侍奉过的主人,主人身边的人当然也不例外。」
  禽踊和牙穿是经过数百年传承,一直伺候着鴫原家的兽灵。也就是说,它们从来没有被封印,一代接一代地在鴫原家的灵导师间流转。
  「那两只简直就像是这个家族的见证人呐。」
  「真的,虽然它们不算活着,也不是人类呢。」
  翠难得地吐槽,不过应该并不是刻意策画的吧。从她依然抑郁的脸就能证明。
  「双亲引退后再交给你不行吗?在那之前先让其他兽灵当守护灵,等到那个时候……」
  「现在的我两只就已经是极限了,到那个时候身上的守护灵该怎么办?」
  「再封印回去就好了吧。」
  「那么过分的事我做不到,这样就等同那些抛弃宠物的饲主呢。不对,这已经和丢弃亲生孩子的父母一样。」
  ……看来孝巳和翠之间对于兽灵的看法大相迳庭。
  她将那两只看做是活生生的动物,不,应该是如同自己的孩子般吧。孝巳稍微反省了自己欠缺思虑的发言。
  「我从以前就不擅长交朋友。」
  「…………」
  这从翠平常的模样就看得出来,先前之臣也对自己吐露过他的这番担忧。
  「能称作朋友的只有琉璃一个人,而且和她到不久前都还相当疏离。即使如此,我还能毫不介意的生活,这都多亏了身边的禽踊和牙穿。」
  翠的美丽因悲恸而扭曲,右手紧紧揪住膝盖周围的裙摆。
  「我绝对不会让它们被封印,我不想让那两个孩子忘记我。现在的我就是靠着一股执念行动,正如月长所说,我不配当个统帅——」
  「那就把它们抢回来吧。」
  在翠把话说完前,孝巳果决地做出定论。
  「连我也给那两只添了不少麻烦,这么一说,就像朋友一样了呢。」
  「绀野同学……」
  「你的晦式还没结束吧?再来就是打败叛徒,一定要将那两只抢回来。鴫原翠没有它们在身边果然不行啊。」
  孝巳知道翠在这阵昏暗中,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这样就够了。孝巳过来鴫原家本来就是为了替她加油打气,让她打起精神就是自己最大的任务。
  啊,不对。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能光是这样就结束。只是加个油就完工的话也太不够朋友了,更何况自己都知道了她对那两只的情感之深。
  「鴫原,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
  孝巳干劲十足地询问,可是翠的回应却十分冷漠。
  「尽可能不要踏出屋外。这里有结界包围着,就算是朽绳也没办法轻易接近。」
  「不要踏出屋外……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个吗?还有其他的吗?」
  「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琉璃就麻烦你照顾。」
  「这个最累人啊.」
  看见叹气的孝巳,翠小声的笑了出来。尽管现在的处境十分险恶,但能看见她的笑容还是值得高兴。
  「那叛徒呢?人类的话就进得来吧?」
  「敌人的目标是我。从他们不打算和琉璃交手就看得出来,他们对外人没有兴趣。」
  翠的表情显得有点僵硬紧绷。她紧张地挺起身子,以如湖水般清澈的双眸正面盯着孝巳。
  「绀野同学,万一又遇到了那名叛贼,千万不要有跟他一战的打算。」
  「…………」
  假如真的面临到这种情况,孝巳没有自信能够保持冷静。对方可是加害翠的人,想必琉璃也会怒气攻心得难以思考吧。
  「对方恐怕是相当高明的灵导师。先不论琉璃,对你来说他可是……」
  「拖住禽踊和牙穿也不行吗?」
  「不可以!太危险了!要是你有什么万一——」
  说到这里,翠忽然噤声。然后一脸坚毅的假面具崩解,反应过度地慌忙辩解:
  「总、总之,这是该由我自己解决的问题。如果有人要找你的麻烦,就算再忙都要找出来给他,『别认输,阿龙!』里面也这么写——」
  孝巳没有正面回应认真起来并越说越激昂的翠,只是站了起来。
  他绕到翠的身后,将双手放在她的两肩上。可以感受到翠吃了一惊,但他毫不在意地以拇指稍微用力按压。
  「呀!咦?什么?」
  「你果然太逞强了啦,斜方肌超紧绷喔。」
  「咦……」
  孝巳强制将她想要转过来的头面向前方,继续按摩。
  他还在打棒球的时期,经常和队员互相按摩肩膀,顺便训练握力,也因此对肩颈按摩小有自信。
  「有、有这么僵硬吗?」
  「嗯,我在比赛前也常常会这样喔。这种时候都投不出什么好球呢。」
  白皙的后颈从长发间微微露出。孝巳曾经听说过最好不要随便乱碰女性的头发,所以他专注在自己的手部动作上。
  「尤其越大的场面就越是如此。一个人拚命的结果,就是在休息区被教练灌了一拳呐。『你一个人打棒球?你以为你是谁啊?』」
  虽然孝巳已经用满大的力气按压,翠的肩膀却一直没有松开。看来她的固执不只限于兴趣方面,连肩膀也相当顽强。是巨乳的关系吗?
  「鴫原,你是什么人呢?」
  「咦?我、我是鴫原家的当家,也就是『兽流』三家的统帅……」
  「你又用力了喔。」
  他一边告诫并以拇指指腹往穴道一压,翠马上发出一声十分魅惑的声音。孝巳注意到了紧贴双肩的内衣肩带,但他极力无视。
  「至少对我和有动来说,你就只是鴫原翠而已喔。」
  「…………」
  「所以就让我们帮忙,一起解决吧。」
  「可、可是这是鴫原家的、我个人的问题——」
  「把我们牵扯进来也没关系,我说过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必要全部一个人承担。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你行动,那也确确实实是属于你的力量。」
  「绀野同学……」
  「要说的话,你这次不是当家而算是投手(注12)呢。但一个人蛮干是不行的,你的身后还有我和有动喔。」
  耐心按摩总算有所回报,她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
  「你的背后就由我们来顾,所以最后就由你好好做出了断吧。虽然时间上手臂应该来不及复原,不过至少做得到养精蓄锐吧。」
  「当家和投手……这个时候还能说笑,真不愧是言灵使呢。」
  由于翠稍微起身,孝巳便将双手从肩上移开。
  站起来的她往后一转,盯着孝巳看了一阵子。总觉得她的双颊略显红润。
  (方法是不是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对于将自己与外人画足界线的她,被男性触碰应该很在意吧。孝巳自己当然也不擅长与异性接触,即使如此,他还是为了替翠打气,十分努力地鼓励她……
  这时,翠将右手伸了过来。修长的纤纤玉手抚摸着落在孝巳胸前的围巾。因为道场气温较低,他姑且围上了才来。

  注12 「当家」与「投手」在日文中同音。

  
  翠用指尖绕着围巾的一端,摆弄了一会儿。简直就像是在对男友撒娇的女朋友一样,让人不自觉心跳加速。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着。两人相当接近地在略显昏暗的环境中伫立,不知不觉中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孝巳不经意地望向天花板,之前被翠踏破的大洞已经维修得十分完美。
  「……是因为光线太暗的关系吗?」
  「嗯?」
  「你看起来比平常还要迷人呢。」
  「得像这样一片昏暗才行啊。」
  他苦笑着回应,翠接着开始一圈一圈扭着围巾。似乎是想掩饰害羞,但看起来就像在帮老公绑领带的新婚妻子。
  「谢谢,我很高兴喔。」
  「啊,嗯。」
  「…………」
  「…………」
  「绀野同学,那个匪徒——」
  翠说到一半,马上摇了摇头打消念头,「还是算了」。两人再度陷入约十秒的静默后,她又抬起头看着孝巳。
  沉默再临。与她四目相交的孝巳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是因为光线太暗的关系吗?」
  「…………」
  「你看起来相当难受呢。」
  「因为脖子被勒住了!」
  不知不觉中围巾已经被扭到极限了。其实刚刚一直想说,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呼吸不过来也是因为这个。
  「咦,该不会是我的关系吧?」
  「没错!」
  「可是,你不是跟我说好好做出了断吗(注13)……」
  「才不是这个意思!」
  「不、不是吗?对不起,因为按摩太舒服了,听得不是很清楚。」
  「比起按摩(massage)给我多注意讯息(message)啦!」
  「没问题,我有掌握到重点……是在说你被教练揍?」
  「那个一点都不重要吧!」
  扯开喉咙的呐喊声在道场墙壁与地板间微微回荡。

  注13 勒紧与做出了断在日文中为同一字。

  果然是那位妈妈所生的女儿啊,孝巳如此心想。

     5

  第二天,包含今日在内距离今年只剩下三天的午后。
  「绀野同学,过来这里一下。」
  吃完午餐后正准备回房的孝巳,突如其来地被琉璃叫住。
  他被拉着手臂拖出玄关,穿越宽广的竹林,路经飘着莲叶的池塘,通过铁拱门。最后两人抵达的地方又是后山。
  「喂,跑去山上没问题吗?」
  「事到如今也不用管月仔怎么想了,而且今天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不知道她到底打算做什么,但自己已经接受翠的请托要负责照顾琉璃了,反正待在房子里八成也是闲得发慌。尽管孝巳心中有些许担忧,依然决意与她一同上山。按照惯例,孝巳追在不断往前走的琉璃后头,以林间散步的心情走着。
  身边各式各样的树木林立,每棵都生长得十分雄伟。吸进身体的新鲜沁凉空气仿佛把肺中的脏东西一扫而空。由于这里是私有地,不仅没有半个登山者,地上也看不见任何垃圾。心情因此变得开朗,脚步也轻盈了起来。
  (要是带鴫原一起来就好了,说不定可以转换心情。)
  就在孝巳如此心想,并将视线头往前方的琉璃身上时。
  突然在她的前行路径上看见一个人影。
  「嗯……?」
  说不定是前几天的犯人。孝巳有所警戒,但对方是个身着短袖衬衫与牛仔裤的轻装年轻男子。脸色看起来分外虚弱,无力地垂着双臂偷偷地躲在树荫下。
  「嗨。」琉璃对男子举起手,就此与他交错而过。较晚经过同样地点的孝巳在行经的当下才终于察觉到男子的真面目。
  ——他的身影透出背后的景色,也没有双脚。是幽灵。
  刚刚正对他在冬天的山上却只穿一件短袖衬衫感到奇怪。孝巳急忙加快脚步赶上琉璃,开口询问哼着家电卖场主题曲的她。
  「刚刚那个,是幽灵吧?」
  「嗯,没错。」
  「这座山也有啊。昨天倒是没有看到……」
  「一定是刚来的吧,因为朽绳的关系。」
  「朽绳的关系……?」
  她点点头,转入左边的道路。跟昨天的路线不同。
  「力量强大的鬼会招引低等灵体聚集,而这附近的浮游灵就被朽绳的灵气吸引呢。」
  这么说来,有人以前曾经跟自己说过「有灵感力的人会吸引灵体」。原来不只是灵能力者会招来灵体,连上等的灵也会啊。
  「关于这方面的关系我还不是很了解,是像磁铁那样的吸引吗?」
  「没错,只要把灵能力者与灵体、灵体与灵体之间的关系当成是S极和M极就好了。」
  「是N极吧。」
  就在两人的一阵交谈中,蓊郁的树林一下子消失殆尽,一大片开阔的空间在眼前敞开。
  ……出现的是一座巨大的圆湖。
  那是像把山林割出一个圆似的,荡漾着满满深蓝色的湖泊。距离对岸大约有五十公尺。平滑得没有一丝波纹、如镜子般的水面漂亮地映照着蓝天。
  (竟然有这种地方。)
  在山间忽然出现的壮观水景,美得令来到湖畔边的孝巳不禁为之惊叹。它所散发出的庄严与神圣,说有妖精住在这也不稀奇。
  「这里是?」
  「奥池,只是个雨水累积在洼地形成的大水洼。」
  琉璃一边把壮丽风景毁于一旦,一边抓住孝巳的袖口。
  她将一只脚伸近水池,用脚尖啪哒啪哒地拍打水面,看着往外扩散的小波纹,
  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着。
  「传言中灵体喜欢接近有水气的地方,这是真的喔。」
  「啊?」
  「你看。」她指向眨着双眼的孝巳身后。
  一回头,数公尺外的杂木林内可以看见零散的人影。其中有刚才遇到的短袖衬衫男,甚至还有几天前慢跑时看到的两个灵体。后山竟然已经有么多灵体了啊……
  琉璃一二三地数着从树林内窥视两人的灵体,点了点头。
  「聚集了满多嘛,那就开始吧。」
  「开、开始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排练漫才呀。」
  「为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几个灵体因为孝巳的吐槽而消失,似乎是发动了《喝破》。
  「不错喔绀野同学,就照这个样子继续吐槽吧。」
  「啊?」
  「必须赶走聚集在这座山里的灵体呀。和朽绳战斗时如果有不相干的幽灵打扰会很麻烦呢。」
  原来是为了把被朽绳引来的灵体驱散,才跑来后山吗?
  「可是,只是把祂们赶走就可以了?」
  孝巳的灵能力《喝破》终究只能让灵体感到畏惧,并不能使祂们成佛。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我没有义务帮祂们成佛吧。每个灵体一定都有拖住祂们的生者,这是那些人的任务。只是要让祂们回去的话,《喝破》就够了。」
  「所以才带我一起来啊……」
  琉璃是生人至上主义,对亡灵可说非常冷淡。看来她的态度至今也没有半分变动。驱赶低等灵这种事对她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即使不借助孝巳的力量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才对。孝巳感到一丝不对劲,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圈套。
  「在这里排练的话,祂们自然而然就会逃走了。不但可以当作练习,又可以把灵赶走,还能打发时间,真是一石三鸟呢。」
  「那就不要吐槽,让我练习普通的《喝破》吧。身边不可能总是有个人负责装傻啊,过去的经验让我感触很深。」
  「绀野同学,别忘了我们可是『搞笑研究社』的成员。难得一整天都和搭档在一起却不练习,这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们可不是来集训喔?况且你说排练,具体而言到底要做什么啊,连个脚本都没有。」
  「那就即兴地一搭一唱吧,你看时机吐槽我说的话就好了。」
  琉璃自顾自下了结论后,兴冲冲地站到孝巳旁边,清了清嗓子。
  「那就开始啰?好,Action!」
  「这种闲聊才不会用什么Actipn咧。」
  他嘴里碎念着往前一看,幽灵(观众)又增加了不少。

  「绀野同学,和我一起组乐团吧。」
  「乐团?怎么这么突然。」
  「根据小道消息指出,轻音乐社在普罗大众里有着不可撼动的人气呢,是个搭便车的好机会吧。」
  「我不觉得有搭的必要……」
  「主唱当然就是我啰,不好意思呐,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毕竟这个企划就是以此为出发点呢。」
  「那我负责什么乐器?」
  「用手打拍子。」
  「哪门子的乐团啊!又不是祖孙!」
  「不然会场的柜台吧。」
  「别把柜台纳入团员!其他还有很多必要的成员吧!」
  「唔,这样啊,突破我的盲点了呢。」
  「你的视力到底有什么毛病……」
  「那你就负责弹吉他吧。」
  「吉他吗?感觉还满难的呢。」
  「兼任贝斯、鼓和keyboard。」
  「我是天才吗!?物理上根本不可能吧!」
  「怎么可以在尝试前就说丧气话?人类只要鼓足干劲,什么都做得到喔。」
  「这才不是决心的问题,想想看负责的比例啊!你打算让一个人做多少事?」
  「分裂繁殖不就好了。」
  「别丢出更大的难题!」
  「你竟然不会分裂繁殖?」
  「你看过有谁会吗!」
  「茉奈佳奈(注14)就会啊。」
  「她们是双胞胎!」
  「长州力(注15)也会啊。」
  「那是长州小力(注16)!大概!」

  注14 茉奈佳奈(ManaKana)为日本双胞胎歌手与演员。
  注15 知名职业摔角选手。
  注16 模仿长州力而走红的谐星。

  「哎呀,没差吧。比起这个,团名比较重要。没有名字就无法踏出第一步了。」
  「你的先后顺序不太对……」
  「『宗男HAIR』(注17)你觉得怎么样?」
  「那不是根本没多少头发吗!」
  「你在说哪个宗男?不然『打开无限开关(Skima Switch on)』呢?(注18)」
  「你是想组搞笑团啊!」
  「那『Swich on Swich on』呢?」
  「已经看不出它的原型了!」
  「Switch on!Switch on!」
  「不要戳我!你只是想用这招而已吧!」

     6

  「还想着怎么吵吵闹闹的,结果又是你们啊。」

  注17 取自日本艺人渡边健二的艺名「スネ才ヘアー(suneo Hair)」,意为小夫头。
  注18 孝巳所指的是日本政治家龄木宗男。「无限开关(sukima switch)」则为日本双人乐团组合。

  在愚蠢至极的对谈开始后约十分钟。
  随着拨动枝叶的声音,身着西装的男子忽然自树林中现身。对方依然板着一张毫不友善的脸走近,和昨天一样,又是鸠森月长。
  「怎么了月仔?想听表演就把小费交出来。」
  月长以一句「无聊」回绝了琉璃的要求,接着缓缓别过头,往不知不觉只剩下一只的灵体一瞪。
  灵体马上飞也似的消失。竟然用眼神就可以驱赶灵体……不愧是御三家。
  「应该聚集在山中的灵体却不见踪影,正觉得奇怪……原来如此,这就是《喝破》啊。」
  月长把头转了回来,如呓语般地自言自语着。
  看来孝巳的灵能力似乎已经传遍了他们那个世界。能力本身并没有厉害到让灵导师感兴趣才对,主要还是因为稀有吧。说不定被当成珍奇异兽了呢。
  「话说回来,月仔,刚刚的对谈怎么样?」
  不会挑对象的河童少女十分大胆地询问银框眼镜男的感想。
  「带到『Switch on』的转折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不过那是我最爱的地方喔,看表演的灵体一定也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吧。」
  「——我就和你们说清楚吧。」
  月长无视琉璃的玩笑话,不带感情地说。接下来所听到的话语完全出乎孝巳的预料。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你们是袭击御前的犯人,也不觉得你们是他的同伙。」
  始料未及的发言,令孝巳与琉璃不禁面面相觑。
  「喔~月仔,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呢。就赏你一张坐垫吧。」
  「但是,我认为解开朽绳封印的就是你们两个。」
  「没收三张。」
  琉璃正要漾起笑意的脸转眼就垮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我们呐。」
  「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而且你看起来就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你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叛徒吗?」
  一回神,孝巳已经向前踏了一步,逼问对方。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迟疑着是否该提出这点,不过对方刚刚的发言已经足以推孝巳一把了。
  「你是指,我是袭击御前的叛徒?」
  「你不是对鴫原当统帅相当不满吗?既然如此,你不就有动机了?就算不是当面袭击她的叛徒,也很有可能是叛徒的同伙。」
  「哼,真是无稽之谈。」
  面对孝巳的指控,带着银框眼镜的灵导师面不改色,轻轻地摇头。
  「我不否认我对御前有所不满,但我鸠森月长不可能对鴫原家拔刀相向。你之前对我说过『完全感受不到我有半点支持御前的意思』,这才是外人的胡言乱语。」
  「那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和犯人没有关系?」
  月长犹如戴上铁面具一样的脸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是理解了孝巳话语背后的含意。
  「如果解开朽绳封印的是我和有动,自然会认为袭击鴫原的人也是我们才对吧。就和那位爷爷一样。」
  明明是同一天晚上发生的两起事件,将它们独立思考为两桩不同的犯行也太奇怪了。
  「你不这么觉得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你知道犯人的真面目吗?你早就知道鴫原会在晦式的时候被袭击,但却没有预料到朽绳的复活,所以才会怀疑我们两个吧?」
  「对啊对啊!」琉璃从旁挥舞着拳头附和。
  月长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盯着孝巳。即使强风吹拂,也挠不乱他的发型半分。
  「……真是比想像中还棘手的男人啊,绀野孝巳。」
  薄唇的嘴角扬起。不管是见到月长的笑容,还是被他直呼名字,这都是第一次。
  「也罢,我就回答你们的问题吧。我的确知道叛贼的真面目,也因此知道你们不是袭击御前的犯人。」
  他像是放弃挣扎般,干脆地坦白。
  孝巳的推论果然没错,这个男人是和鴫原翠敌对的人……可是,他紧接着说出的话语,将孝巳的举发彻底颠覆。
  「不过那又如何?叛徒的真面目御前早就知道了,她也知道自己被袭击的真正原因。」
  「什、什么?」
  月长不顾错愕的孝巳,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你说鴫原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孝巳制止,月长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从渐行渐远的他身上得到的答覆,只有简单一句令人备感威吓的忠告。
  「回屋子里去,今天不要踏出屋外半步。如果不照办——我可难保你的人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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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晦式追加测验

     1

  结果,孝巳与琉璃的闲谈练习只进行到一半就宣告终止,两人返回屋子。虽然遵照月长的命令行事让人不快,但当务之急应该是先与翠进行确认。
  (鴫原真的知道叛贼是谁?)
  「绀野同学,那个叛徒——」昨晚在道场,她话没说完就收了回去。仔细回想,她在公园的时候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就是要讲这件事吗?那为什么又欲言又止?
  「别着急呀,绀野同学。没有我带路,你也没办法走到翠的房间吧?」
  「那你就走快一点啦。」
  孝巳催促着在玄关与制服皮鞋奋战的琉璃,并拎出拖鞋给她。
  终于踏上玄关后的她扯着红色大衣的袖子,迅速地穿进走廊。由于只要微微转个几度角就令人搞不清楚方向,所以孝巳只能从后方推着琉璃。
  「月长说得大概是真的,鴫原那家伙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看来是不打算把我们牵扯进来呢,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翠还是将这次的事件认为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烦恼着吗?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一个人扛起一切吗?孝巳的话语是否根本没有传达过去呢……
  数分钟后来到了翠的房门前,琉璃门也不敲地开门进去。
  背对房门站在房间正中央的翠快速地回过头来。右手抓着一张纸的她,对突如其来的访客感到困惑。
  「怎、怎么了?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吗?」
  就在翠顺手将纸张藏起的刹那,琉璃踢起一只脚,射出脚上的拖鞋。
  趁着翠被突然飞来的拖鞋正中脸庞时,她一下子钻进翠的怀里,迅速把纸抢下,眼珠子随着文字转动。
  「琉璃!还给我!」
  「……喔喔~」
  琉璃不理会挚友的喝斥,将纸递了过来。
  内心迟疑了一阵,孝巳最后还是读了纸上的文字……上面所写的只有短短一行:
  『今天下午五点,相同地点。』
  像是绑架犯剪下报纸拼贴而成的经典信息。这,该不会是挑战书吧?
  「好像是直接丢进信箱里的样子。」
  翠叹了口气告诉两人。
  寄件人毫无疑问正是夺走两只兽灵的人,相同地点指的是翠倒地时的那片山中平地吧。那名黑衣男子五点会在那里等着……?
  瞥向房间里的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
  这就是月长那句警告背后真正的涵义吗?抱着这次一定要彻底击溃翠,让她彻底失势的念头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翠?」
  琉璃边穿着捡回来的拖鞋,一边潇洒地问。
  「当然是要赴约了。」翠给予肯定回答后,以坚毅的眼神盯着两人不放。没想到,下一句从她嘴里迸出的话却和月长刚才所说的如出一辙。
  「你们待在屋子里,我一个人去。」
  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拒绝在外,孝巳顿时失望与怒意交织。但是,早在他提出反对意见前,琉璃已经先对翠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喂、喂,有动!」
  「那就晚点见,祝你武运昌隆。」
  她简单鼓励了一下翠,便走出门外。站在门前的孝巳也因为被她连用掌心推好几下,一起退到了走廊。
  琉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沿着来时路大步走着。孝巳迟疑了一会儿,依然决定跟在后头一同离去。他对着琉璃的背影,提出疑问。
  「喂,这样真的好吗?」
  「没办法吧,就算在那边争执也只是拖延她的准备时间罢了。」
  「是这样没错啦……」
  「唉唷,我们只要偷偷跟在后面就好了。」
  往自己看来的河童少女嘴角朝上地奸笑着。一脸恶意。
  孝巳纵然有些惊讶,但对她的主意本身表示赞成。
  即使对翠不太好意思,可是自己没办法乖乖待在房子里等。既然她坚决拒绝帮忙,那我们就依照我们自己的方式行动。
  「不过,我们的目的不是帮忙,而是见证她们的战斗。翠刚刚并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她是真心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
  「但她的左手可是断了欸?这个状态怎么可能打得赢……」
  「这对对方来说应该也十分麻烦吧,都想要特地等翠恢复再一决胜负了。」
  琉璃这番若有所指的话,让孝巳不禁停下了脚步。
  敌人为什么要等翠恢复?对他来说应该趁这个时候追击才是。要是接连被击败两次,翠也无从辩解吧。她也不可能把伤拿来当作藉口。
  「可是时间却不容许他磨磨蹭蹭了,因为朽绳复活的关系。」
  琉璃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为了朽绳,对方必须加紧时间和翠对决?那么他和朽绳的复活没有关系啰?解开封印的犯人——另有其人吗?
  「……有动,你该不会——」
  孝巳忽然灵光一闪,为了证实,向琉璃进行确认。
  「你该不会已经注意到了?」
  叛徒到底是谁,而解开朽绳封印的又是谁。
  「嗯,算是吧。不过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谜团啦。」
  「那到底是谁!」
  孝巳本来一鼓作气地要抓住琉璃的双肩,却被她咻一下轻松闪过。她在原地回转了一圈,荷叶裙如雨伞般地展开。
  「翠什么都没说吧?那我也不能说。我可不想被骂呢。」
  「可、可是……!」
  「总之,我们也得赶快准备才行。」
  琉璃冷淡地回应,再度迈出步伐。她的脚步看起来似乎相当愉悦。
  「自暑假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认真呢,为了好好观战,来准备些零食好啰。」

  时间一过四点,翠走出屋外往后山前进。
  间隔了几分钟后,孝巳和琉璃也偷偷摸摸地开始动作。两人幸运地没被任何人发现,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通往山中的拱型铁门前。
  琉璃举起食指比在嘴前,对孝巳示意。顺带一提,她在抵达这里之前就把小百合给的栗子糕给一扫而空。明明里面也包含孝巳的份,现在却已经都在她的五脏庙里了。
  「绀野队员,从现在开始要抹杀自己的存在感,非常谨慎地行动喔。」
  「……要怎么样才可以抹杀存在感啊。」
  「简单说就是心如止水——也就是悟道的境界。如果你每个礼拜都有看小游三的话应该知道才对。」
  「在我看来就只是个快活的大叔而已啊。」
  两人一边小声进行缺乏紧张感的对话,一边爬上斜坡。虽然仍是傍晚,但冬天的山上已经开始慢慢受黑暗所吞食。
  孝巳尽全力不发出脚步声地穿过树间,跟随着自诩为领导者的河童队长。若是想要秘密行动,应该先从那件大红色的大衣下手才对吧。
  ——在一阵静默中前进了约五分钟后,琉璃突然停下脚步。
  就在孝巳因为差点撞上而打算出言抱怨时,一声男性的低沉嗓音划破了沉默。
  「你们要去哪里?」
  高挑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的树荫下。
  肩膀宽大、双腿如模特儿般地修长,体格与日本人不太相像。加上整洁得近乎是神经质的西装与似乎十分昂贵的银框眼镜,和一张看起来就完全不信鬼神的严肃长相。
  是不久前才在奥池遇到的鸠森月长。

     2

  月长用锐利的眼神直盯着他们,慢慢走了过来。
  高挑的身躯以精确的动作挡住两人去路,其所散发出的气场比平时还具有攻击性。在这动荡的气氛下,孝巳不禁心跳加快。
  「特地跑来埋伏吗?还真是劳烦你了呢月仔。」
  他并没有对琉璃一派轻松的搭话做出回覆,只伸出了一只手松开脖子上的领带。在孝巳看来,那正是他所发出的开战宣言。
  「我不会让你们再往前走了。这正是我收到的命令。」
  (命令……)
  月长会出现在这里,表示在约定地点等着翠的另有其人。这不意外,只要稍微客观地思考,就能推断出月长并非那名黑衣男。
  之臣与小百合也无法同时驯服两只兽灵,想必月长也没有能力办到。而且,虽然是远远地在一片黑暗中目睹,不过那名男子的身材似乎不如他高挑。这件事从头到尾月长都只是同伙。竟然能够命令鸠森家的当家负责看门……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物?
  「月仔,我们没有打算要去阻碍她们的决斗,只是在旁边观战而已。」
  「要是御前陷入绝境,你们一定会出手介入。你们已经有晦式那次前科了呢。」
  「那是年轻气盛,不小心一时血气方刚。」
  「闭嘴,『凶姬』。我应该已经警告过了……不要踏出屋子半步。」
  月长不理会琉璃的强词夺理,伸出食指弹了一下镜框的边缘。
  ——以此为信号,山林的深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
  「怎、怎么了!?」
  孝巳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前方是什么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是奥池。刚刚那座池塘确实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像是未爆弹在水里炸开一样,规模可说是有一定的程度。
  不可能事到如今才说它其实是间歇泉吧?而且那只是个洼地形成的水洼不是吗?也不像有巨大水生动物栖息的样子。更何况刚刚的巨响……绝对是随着月长的动作才产生的。
  ……就在屏气凝神、静观其变后不久,他察觉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状。
  喘不过气,呼吸十分不顺,一股恶寒穿过围巾与大衣传遍全身。这明显与气温无关的寒气。
  孝巳知道这种感觉,和禽踊与牙穿——那两只兽灵显露出战意时所感受到的压迫感一模一样。不,是在那之上。
  (这种不妙的感觉到底是……)
  忽然,头上哗啦哗啦地落下水珠。原以为是下雨,但却不是这样。
  抬头一看,高空中——有某个巨大的东西。
  「什么……!」
  那是一条应该超过四公尺长的鱼。
  长着一对长须的怪鱼在空中扭动并缓缓降落,终于翩翩落地的巨鱼开始在月长的身边绕着圈子打转。
  实在是相当异常的景象。
  怪鱼扭着被美丽紫色鳞片遍布的身体,在没有半滴水的空间游动。定睛一看,它的身体略略透出景色,尾鳍如渐层般地消失。
  「这家伙是……」
  孝巳用干哑的声音小声念道,回答他的是身旁的琉璃。
  「黑鲤鱼小鳞讶,是月仔的守护灵。」
  「守、守护灵?」
  鴫原、鸠森与鸨田组成的御三家是操纵动物灵,被称为『兽流』的灵导家派。因此,月长持有守护灵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没想到竟然会是鱼的灵体……
  「你看起来还是一样很好吃呢,小鳞讶。」
  
  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对琉璃那不看场合的评论吐槽了。压迫感仍未消除,感觉连内脏都被紧紧揪住,全身畏惧得半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绀野同学,不用害怕,只不过是条鱼而已。」
  「就算你这么说……」
  一瞬间,似乎感觉到鳞讶用它那正宗的死鱼眼冷冷地盯着自己。
  不寻常的灵压,而且恶寒越来越强,琉璃却还一脸无所谓才令人觉得奇怪。
  「你不是有练习控制灵力吗?把灵力集中在肚脐,用力撑住看看。应该会感觉好一点才对。」
  将她说的以自己的方式实行后,寒冷感稍微缓和了点。虽然呼吸还是相当难受,不过这样至少能有所动作了。
  「好了,你打算怎么怎么办?『凶姬』。」
  被鳞讶护住的月长低声说道。
  「要一直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我是没意见,老老实实地回头也可以。但如果要往前走的话……就得让你尝些苦头才行了。」

  在此同时。
  来到约定地点的翠一边小心翼翼地来回望着四周的杂木林,一边往广场的中央移动。
  她拿下吊着左臂的三角巾,下定决心用力紧握被石膏包覆的手。尽管依然有些疼痛,但这种程度用灵力就能舒缓吧。
  拂来的风扬起长发。柔顺的毛发散开,冷空气吹拂在失去发丝遮盖的后颈上……翠一直留着长发是有原因的。
  她能够藉由头发的重量、摆动与飘扬来测量自己的动作强度或角度,因此可以精密地重现同样的动作。长发有时能用来止血或捆绑,也能当作武器使用。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藉口。
  (其实只是没有勇气剪短发而已。)
  ——风平静了下来。
  下一秒,翠蹬地一跃,退到后方。袭来的巨鸟鸟喙划过眼前。
  着地的瞬间,她紧接着宛如匍匐前进似的趴在地上。不出半秒,从旁突袭的黑狼张着嘴越过上方。
  她宛如陀螺地旋转起身,立刻与袭击者拉开距离。禽踊又展翅飞向高空,牙穿则是压低身子等着下一次的攻击良机。
  (五分,不,应该是四分左右吧……不过动作还真是粗糙呢。)
  从两只兽灵的模样就能马上判断出力量的解放值。
  翠能够顺利回避,并不是只是因为她用灵力强化了五感与运动神经而已。禽踊和牙穿的动作明显比它们的解放值所该表现出的还要拙劣。长年操控这两只兽灵的翠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它们状况不佳。
  这与现在主人的能力无关,原因恐怕出在它们两只身上。这两个孩子一定……对于攻击鴫原家的人有所抗拒吧。
  「禽踊、牙穿。」
  她往空中一看,接着瞪向前方,尔后像是在训斥般地大声宣告。
  「拿出真本事来吧,要是手下留情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此时,杂木林的枝叶晃动着。
  一个人影从暗处现身。对方的身分不需确认也知道。
  「……手臂的状况怎么样呢,『鵺御前』。」
  覆盖住脸部的黑布后方,黑影嘲讽般地发出冷笑。
  「用不着操心。」翠以右手轻挥了肩头的发丝,简短地回应,黑影又笑了起来。尽管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却没有半分懈怠。
  「失去兽灵,废了一只手……我给即使如此依然独自赴约的你不错的评价。不过,光靠无谋之勇可不能担任统帅之职呢。你到底有没有足以打破局面的力量呢?」
  「这就不好意思了。」
  面对黑影挑衅的言词,翠伸出左手迎击。
  她一使力,石膏的表面便产生无数的裂痕,猛烈地碎裂四散。从中亮相的左臂,透过护肘仍然看得出肿胀。
  「你该不会是错看我这名——『鵺御前』的力量了?」
  灵力已经过于充足地高涨着,五感极度敏锐,四肢也充满力气。
  ……晦式那晚也是,不该彷徨,应当毫不迷惘地全力应战才是。对手正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这份肤浅,才会打断我的手臂吧。绝对不会再失态第二次了。
  「放马过来吧,我今天可是认真的。」

     3

  在召唤出巨大鲤鱼兽灵·鳞讶的鸠森月长面前,孝巳暂时专注再凝聚灵力上。经过一番折腾,已经过了五分钟了。鳞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月长身边飘动,故孝巳能像在锻炼时那般地顺利进行。
  琉璃则是从刚刚开始就动也不动,一直盯着鳞讶看。别说是唤出合体幽鬼·六黑了,连前几天的落难武士也不打算叫出半具。
  孝巳提防着前方向琉璃搭话,她却一脸不悦地回答:「是互克(注19)啦」。

  注19 原文为「相拔け」,为无住心剑流的针谷夕云所提出。意指在剑道中,相较于双方互相击中的「互击」,「互克」则是双方刻意空挥,两方相安无事。双方若都是高手,则能在交手前就得知对方的程度,甚至分出高下,又称「圣人的交锋」。

  「互克?」
  「其实呢,我有唯一的一个弁庆流泪处(注20)。」
  「你是指弱点吗?」
  没想到这家伙也有罩门啊。
  从自己认识她以来,没见识过半个称得上是她的弱点的地方,硬要提的话,大概也只有「无法长时间操控六黑」吧。
  「现在这个状态,我没办法叫出幽鬼们。」
  「没、没办法?为什么?」
  「我要叫出祂们有个必备条件。只要我没有受到危害,那些怨灵就不会现身……我的灵能力是以坚守防卫(注21)为基础呐。」
  附在琉璃身上的幽鬼,并非守护灵,而是怨灵。
  祂们会保护琉璃不是因为使命,是认为唯有自己才能够杀害琉璃……如果她被其他人所害,祂们将因此失去生存意义。
  「所以,对方如果没有动作,我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要我没有身陷危险,幽鬼君们也不会有所反应……不愧是月仔,个性真好呢。」

  注20 指小腿前侧,因连弁庆这类豪杰被攻击到该处也会落泪而得名。
  注21 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采取的军事策略。不主动出击,受到攻击才会采取行动,且不攻打对方领地,仅以最基本的自卫为主的战略。

  琉璃把嘴板成ㄟ字形,郁闷地搔着头。
  (坚守防卫……)
  他回想起琉璃以前经历的战斗。
  暑假时和翠的决斗、三冢昂大的生邪魔在学校屋顶上的袭击,还有前几天与叛徒的战斗。
  幽鬼确实都在琉璃被攻击之后才出现,然后再由琉璃向祂们说:「我现在可是面临了生命危险呐,快排除敌人」。
  月长将修长的双手抱在胸前,推推眼镜的中梁,泰然自若地开口:
  「不攻击的话就没有反击,两方都一直防御的话就不会产生战斗。结果就是双方都撤退——这就是互克。」
  也就是说,他没有任何战斗意图,目的只是要绊住两人而已吗?
  「不去触摸神明,便不会无端遭受天罚(注22)。这是众所皆知对『凶姬』的最佳对应。」
  「嘴巴上这么讲,但你其实很想摸吧?我的屁股之类的。」
  「我对你那硬邦邦的屁股没兴趣。」

  注22 日本谚语,意指只要不惹人,对方也不会招惹自己。

  「……还在记恨眼镜被坐烂那件事啊。」
  琉璃厌烦地叹了口气,在原地开始做起伸展运动。
  「算了,既然不能叫出幽鬼君,那我就靠自己战斗。」
  「你要和被鳞讶保护着的我战斗?」
  「哼,那种小鱼又怎样?广岛鲤鱼可是公认的万年B级球队。」
  说时迟那时快,琉璃已经消失在孝巳的视野内。冲刺得快如子弹的她,一下子就逼近月长面前。
  击出的小巧拳头被从旁介入的巨鱼鱼鳞给弹开,她毫不畏惧地接连发出手脚并用的攻势,却都落得被鳞讶一一挡下的下场。
  「唔……」
  「放弃吧,不能使用灵能力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光凭灵力施展的蛮力能做什么?」
  「这眼镜的嘴巴还真能说呢。」
  琉璃瞄准鳞讶翻身的空档,又一次使出飞踢。
  虽然是看透守护灵行动的绝妙正面踢击,可是却被月长的手掌给拍了下来。
  「真是轻呐。」
  「总比胖好吧。」
  「这种女性化的发言可不适合你喔。」
  「那是你有眼不识泰山!我可是曾经在街上被星探搭讪,问我要不要拍那种影片呢!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了!」
  「……这世界也没救了啊。」
  ——孝巳一边在远方窥视着这场唇枪舌剑,一边偷偷地绕到月长身后。
  单靠琉璃一个人恐怕无法攻下鳞讶的大本营,自己必须得参战才行。为了能赶紧到翠那边,没时间在这里磨磨蹭蹭了。
  (好……)
  月长和鳞讶的注意力都在琉璃身上,是个好机会。他将灵力聚集在双脚,配合琉璃攻击的时机,一口气往地面一蹬。
  双腿用连自己也反应不及的速度飞奔着。这样的话一定可以!
  他使尽所有力气,向背对自己的月长挥出左拳,但这全力一击却因为对方一个侧首而白白落空。
  「唔啊!」
  下一秒,孝巳的呼吸停了下来。他的腹部吃了一记肘击。
  「似乎习得了点灵力的使用方法呢,但毕竟还是个外行人。」
  月长的短评传入了跪倒在地的孝巳耳中。尽管他想用眼神还击,可是光要抑制沿着食道一路逆流到喉头的午餐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要是当时还吃了栗子糕,一定会漂亮地吐个满地吧。
  (这个人好强……)
  以格斗来说,身手恐怕不逊于三冢昂大。
  不差分毫击中鸠尾(注23)的肘击力道虽强,不过已经十分放水了。体格高大,却能有如此细腻的动作……一开始还觉得是个坐办公室的公务员,真是大错特错。
  「绀野同学!你没事吧啊~啊~啊~!」
  在他痛得快昏过去时,听见了琉璃奇妙的喊声。
  使尽吃奶的力气转过去一看,她正在被看不见的尾鳍来回赏着巴掌。
  可能认为这不算是危机吧,幽鬼并没有现身。

  与此同时。
  翠与两只兽灵的战役不知不觉已分出高下。
  不管是禽踊神速的鸟喙,还是牙穿凶猛的爪牙,都完全碰不到翠一根寒毛。她持续如起舞般地闪避着两只兽灵锲而不舍的猛攻。
  (攻势变得相当单调了呢。)
  她后退一步躲开牙穿的冲击,在交会的瞬间用膝盖往上一叩,黑狼巨大的身躯轻轻松松地飞向空中,撞上正好飞袭而来的禽踊。两只兽灵缠在一起落地后,赶紧往左边与上方拉开距离。

  注23 胸骨下方中央的凹陷处。

  旁观战况的黑衣男不禁赞叹。
  「……这还真是惊人,简直就像早已预知两只兽灵的行动一样。」
  「这两个孩子有一些习惯动作,你的指使方针也是。」
  翠没有放过兽灵们停下攻势的大好良机,往男子的方向奔去。但她迈出的步伐却只走了几步就紧急煞停,身子在原地一转。
  她的脚踩往反方向一扫——漂亮地撂倒从背后接近的黑影。
  扎实吃了一记回旋踢的新袭击者毫无反击之力地滚倒在地。他和之前的男子一样,披着一身黑衣。
  「我可没有笨到会中同一招两次。」
  翠对捂着腹部趴在地上的第二名敌人大声宣告,并像在跳佛朗明哥舞一样举起一只脚。她踏下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冲刺过来的牙穿头上,巨狼垂直地摔在地面,一脸痛苦地拍打着看不见的四肢。
  她以鞋底将牙穿按在地上,视线又轮流绕着两名黑衣人。
  ……新来的黑衣人是女生。晦式那晚从背后偷袭、折断翠的左手的正是这名女生。
  此时,禽踊从天而降,停在女性面前。它展翅挡在前方的模样,正理直气壮地述说着她就是老鹰该保护的主人。
  「真是厉害,『鵺御前』。」
  男子忽然拍了几下手。
  「如你所见,那正是禽踊的主人。」
  「而牙穿的主人是你对吧?」
  似乎对翠所说的表示赞同般,男子在黑布下紧闭的嘴发出了闷哼的笑声。
  「同时使唤两只兽灵对普通人来说毕竟只是天方夜谭,既然如此敌人就不只一个人……如果你早些发现,手臂也不会被折断了吧。」
  「真是让我学到了一课呢。好了,继续进行晦式的补考吧。」
  翠板着一张扑克脸回答,但男子却左右摇摇头,晃着头巾说「没有这个必要」。
  「鴫原家正统的力量我已确实见识到了。我们没有任何胜算,也深刻了解到尽管双方战力差距如此大,我们却连只剩一只手的你都无法击败。」
  男子踏出脚步,往女性身边走去。他在扶起女性后,接着谨慎地开始往身后的杂木林撤退。
  「两只兽灵就还给你了,毕竟你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呢。」
  就在他如是表示的瞬间,两个人影往树林中一跃,气息渐渐远去,一下子就消逝在黑暗的树林内。
  翠没有追上去。最后平坦的腹地上只留下了翠和两匹兽灵。
  「……呼。」
  一松懈眼前就天旋地转,她不禁双腿一软。
  好像有点贫血的样子,虽然自己本没有剧烈活动的打算,但光是为了抑制骨折的疼痛就出乎意料地耗了许多灵力。
  「是不是有点太逞强了呢……」
  当她用手扶着眉间静待身体恢复时,感觉到了两只鸟兽正往自己靠近。
  一抬头,在前方的是禽踊与牙穿。它们已经没有半分战意,在远处一直盯着她看。
  「禽踊、牙穿。」
  一伸出右手,老鹰便轻轻振翅,停在手腕上。靠过来的野狼则是把头凑向翠的指尖,鼻子微微抽动着。看来它们与黑衣人的主从关系应该已经解除了。
  「很痛吧?还好吗?」
  翠脸贴脸地磨蹭着禽踊,将牙穿抱在怀里。如果是活生生的动物就会感受到阵阵温暖吧,不过两只野兽的身体则是冷冰冰的。明明平常一点都不介意,但现在却因此眼眶泛泪。
  「——我以鴫原家灵导师第三十七代当家,鴫原翠之名」
  她重新振作,集中精神,传达再次缔结契约的意愿。
  「请魂灵庇佑身为主人的我。」
  禽踊和牙穿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倾听。
  「禽踊、牙穿——过来这里吧。」
  随着最后一句低语,两只鸟兽消失了身影。
  尽管用眼睛看不见,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它们就在身边……已经成功缔结契约,重视的家人回到了自己身边。
  「欢迎回来。」
  正当她放心地说出这句话时——
  周围树林内的鸟突然全数展翅飞了起来。
  「!」
  紧接着震遍全身的凶猛灵压使她强烈地反胃。
  像在翻搅着五脏六腑的不适感、耳鸣、齿列不自觉地震颤。回过神来,额头上已滴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不会吧!)
  感觉相当不祥的瘴气笼罩着周遭,过去从未经历过这种宛如连骨髓也要侵蚀殆尽的异样感受。
  (不会吧,怎么会!)
  数十公尺外的山间,高耸的针叶树被一把一把地折断。某个巨大的东西正随着地表震动往这里逼近。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在她惊愕的视线前方,终于出现了局部的纯白丘陵蠢动着。

  「!」
  持续与月长和鳞讶进行攻防战的琉璃忽然停下动作。但却没有任何攻势袭向在敌人面前没有半分防备的她,因为另一方的月长也如石像般地愣在原处。
  两人一同回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山腰一带。双方都像视对方于无形似的。守护着月长的巨鱼不知何时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这是……)
  停下动作的不只是他们两人,孝巳也一样。
  尽管完全碰不到月长半根寒毛,却依然为了支援琉璃而不断重复突击的他,全身突然被不明的恶寒贯穿全身,像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颤抖无法克制,汗水挤出全身的毛孔,无从判别到底是因为冷还是热。不经意从嘴巴呼出的气息使得声带也随之发出了小小的呜咽声。
  这压迫感不管是以前从禽踊、牙穿、六黑身上所感受到的,或是今天鳞讶传来的恶寒都无从比拟,若一松懈似乎就会昏死过去。
  「这股灵气……」
  琉璃盯着山上,对着像在喘息般呢喃的月长点点头。
  「不会错,朽绳现身了。」
  「怎么可能!现在才过了两天而已啊!」
  朽绳在人间现出原形需要约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孝巳的确是这么听说的,所以才会优先对叛徒做出对应。
  「可不能小看传说中的兽灵喔,月仔。毕竟它可是连有动和鴫原都没办法灵导成功的最强之鬼呢。当初不应该用常理衡量呐。」
  「唔,御前……!」
  月长一个转身奔上斜坡,琉璃也旋即跟在后头跑了起来。
  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孝巳将所有灵力往肚脐凝聚,咬着牙奋力追在两人后面。

     4

  耗了许多体力与灵力后终于来到翠所在的平地,但她却是像重现晦式那晚一样地趴倒在地。幸亏这次没有失去意识,不过光是努力撑起上半身就已经筋疲力尽的样子。
  这也难怪,充满这个空间的瘴气浓度与刚刚那里截然不同。
  像污泥般浓稠的毒气呈漩涡状打转,吸进肺里大概会被腐蚀吧。明明是大冬天的入夜时分,气温却格外温热,视野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一样朦胧。
  琉璃和月长已经早一步先到达翠的身边。两人难得同心协力地扶起翠,把她勾上月长的背。
  「鴫原!没事吧!」
  翠微弱地对快步赶来的孝巳应声:「没事。」
  「只是有点被瘴气影响而已……拿回禽踊和牙穿后就不小心松懈下来了呢。」
  「已经和它们重新缔结契约了吧?」
  琉璃看着憔悴的翠,又再确认了一次。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所有人的眼神一同望向前方山间。
  在一棵棵林立的树木后方,有个巨大的物体正在逼近。像推骨牌似的将挡住去路的茂密大树一个个扳倒并压在身下,其身影随着地表的震动渐渐明朗。
  最后,紧邻平地的树木也被一口气压倒——出现的是巨大的蛇头。
  (不、不会吧……)
  颜色如雪般白皙、脸的大小堪比隧道入口,是一只前所未见的大蛇。
  像鬼灯(注24)一样鲜红的眼珠闪耀着光芒,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它弯曲地高举的蛇首约有两层楼高,一片片本垒板大小的鳞片紧密地排列、包覆全身。

  注24 鬼灯是一种植物,中文称中国灯笼草、草莓番茄。结果时会由绿色转呈红色.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红色的小灯笼,故也常用以观赏。

  而且,那大得惊人的头部……竟然有两个。
  (天啊……)
  从这家伙堪比波音747的极粗身躯分支出两个头部。乍看之下还以为有两只大蛇,但顺着两个蛇首的躯体望去,在远处确实接连于同一个身体上。
  大小异于常理的双头蛇——传说中的怪物可说是名副其实。
  (这就是……朽绳……)
  看见原本是棒球队友的小田切幽灵时、看见翠的兽灵时、看见琉璃的六黑时,还有看见柘榴的灵刀时也是。
  每每遭遇这些奇异现象,孝巳都不免惊愕与震撼,但是那些都远远不及目睹眼前这只大蛇的冲击。
  这种怪物以前竟然真实存在,现在则化作兽灵,还成为连现代兵器也比不上的幽鬼吗……这种东西到底该怎么击退才好?要怎么封印?不,在思考这些问题之前,应该先想想现在该怎么逃离这里?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右边的勉强算得上帅哥吧。」
  即使琉璃说着白痴到极点的玩笑话,他也半个字都答不出来。老实说,此时此刻没有腿软瘫倒在地就已经是奇迹了。
  那条绵延的长长身躯,到底会延伸到哪里啊?至少从这里看来一点头绪也没有。以头部的大小判断,绝对是轻松超过一百公尺吧。这已经不是金氏世界纪录等级的东西了。
  「这就是朽绳……虽然早已听过传言,但这……」
  月长背着翠,声音微微地颤抖着。琉璃则是泰然自若地下达命令。
  「月仔,给你一项任务。你带着翠和绀野同学撤退到屋里去。」
  「什、什么?」
  她没有多加理会一脸惊讶的月长,大步大步地迈出步伐。她行经的前方,大蛇的双头正在等着。
  「翠现在必须休养,绀野同学就算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你们先回去重整旗鼓吧。」
  「等、等一下啊有动!」
  小小的背影若无其事地往朽绳接近,孝巳忘我地冲上前阻止。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再怎么胆大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一个人能拿那种怪物怎么办啊!」
  「我没有打算要打倒它喔。对上这么荒谬的对手,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打着这种主意。」
  琉璃的脚步没有停止,其中一个蛇首已经近在眼前。
  「全部一起成功逃走的机率可说是微乎其微,所以我负责在这里绊住它。」
  她如此宣言,并往旁边一跳。
  下一秒,仿佛要一口吞掉她娇小身躯的血盆大口咬上了空无一物的空间。是右边蛇首的攻击。
  「嗯~因为才刚现形,动作还不算快。这样的话我应该可以撑个几分钟喔。」
  「那、那我也……!」
  「别说傻话了,绀野同学。」
  孝巳的提案被前后左右踏着脚步的琉璃一口拒绝。两个蛇首正盯着不停忙碌地移动的少女,衡量啃咬的时机。
  「你留在这里也只是当拖油瓶而已,《喝破》和《言灵球》对它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什么……」
  这句话将孝巳打入深深的绝望。若这两者都起不了作用,他便没有任何足以抗衡的招数了。
  「——绀野,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孝巳无计可施地愣在原地,月长粗鲁地抓住他的肩膀。
  「『凶姬』说的没错,那不是你或我能够应付的对手。既然御前现在无法应战,就只有撤退一途了。」
  他说的对,但必须丢下琉璃逃走吗?把这种怪物留给她一个人面对?
  「如果你坚持要留下的话就依你的意吧,我还是要撤退。毕竟我得保护御前才行。」
  分明与敌人私通,竟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正当孝巳怒火中烧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将他衣服的后领往后一拉。
  他双脚悬空,不过半秒,身体被黑色的背接住了。是不知何时出现的牙穿干的好事。
  「牙穿,绀野同学就拜托你了。」
  翠从月长的背上对守护灵发号施令。
  收到指示的黑狼载着孝巳立即回头跑了起来。月长见状也跟着转身,离开现场。
  双头大蛇前,只剩下一名像被活人献祭般留下的少女。
  「有动——!」
  在他逐渐远去的视野中,他看见了朽绳挥下雪白的蛇首。
  猛烈的冲击使得这一带的树木剧烈摇晃,地面紧接着传来的重低音,让整个后山的地盘夸张地震动。

  「……呼,好险。差点就跟月仔的眼镜一样被压扁了呢。」
  琉璃千钧一发地闪过蛇首宛若陨石的攻击。她轻盈地跳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抬头一看,大蛇又再次拉起头觊觎着。旁边几公尺处,另一颗头正匍匐在地面爬行,拉近距离。琉璃为了方便,称右边的头为「阪神」,左边的是「巨人」。
  「好啦。」
  她丝毫不敢大意地一边逐步后退,一边伸手摸着头上的河童发夹。幽鬼们应该已经察觉到附身宿主的危机了,这下应该会好好帮忙才是。
  「——出来吧,六黑儿。」
  琉璃在叫唤的同时一把摘下发夹,瞬间,她全身就像是决堤般地散发出庞大的瘴气。是她的王牌,《怨团化制作》。
  滚滚涌上的黑雾压过朽绳的瘴气,在她身后形成人形,此时,好几层仿佛合音且充满怨恨的哀鸣开始回荡。
  「我现在的程度……和爸爸相比到底还差多少呢。」
  就在她转着舌头嘀咕时,左边的「巨人」直逼而来。当它正张大了嘴准备大快朵颐时——
  完全现形的漆黑骨骸猛力冲击,往大蛇的嘴巴饱以老拳。
  没料想到会受到反击的蛇首扭着身子低头退下。六黑见状立刻转向,对付右边的蛇头。
  祂将右边的「阪神」摆首挥来的众多大树用无数的手臂个别击落。其中几株的树干反弹回去,砸到了朽绳的脸上。
  「六黑儿,做得好。」
  琉璃对前方的骷髅比出大拇指。理所当然不会有回应的耸立巨大骨骸,模样比平常还要怪上许多。
  原本头上的两支角变成六支,手臂从四只增殖为十二只,无数的肋骨层层重叠,形成了厚重的铠甲——形状奇特的巨大骨骸变得更加吊诡地与朽绳对峙着。
  ……六黑,是六只幽鬼进行【负统合之仪】后融合而成的型态。平常为了能够轻易驾驭,总是将祂控制在四只手臂的状态,不过原本的器官数量都是根据人数决定,头也可以至多增加到六颗,但这只会让人觉得更诡异故就此作罢。
  「撑个五分钟应该是极限,总之就全力以赴吧。」
  她声援歌唱着怨念的多部合音的合体幽鬼,并拉开距离避免被卷入战争。
  必须避免持久战才行。光是驾驭六黑身体负担就已经很大了,更何况目前是能力全开的状态。再加上朽绳笼罩四周的瘴气正逐渐掠夺体内的灵力。
  将骨骸定义为敌人的双头蛇从左右同步展开攻势。
  六黑如千手观音般挥舞着只有枯骨的手臂,不断出拳对抗蛇首。
  杳无人烟的山内,两只幽鬼激烈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以传说中的兽灵为对手,六黑依然毫不退缩地全力应战。从两头蛇没有攻向自己看来,可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争斗。
  
  但是,琉璃已经看出了这场战斗的走向。
  (果然还是不行啊……)
  六黑的攻击打在朽绳身上几乎不痛不痒。
  双方的差距一目了然。到头来,两者光大小就已经是天壤之别了。以将近六公尺的庞大身躯为傲的六黑,大概只有朽绳一颗头那么大而已。
  (既然如此,是不是该赶快撤退了呢。)
  已经争取了不少时间才是。在这里全力奋战可不是明智之举,若连逃跑的体力都耗尽就真的玩完了……可是——
  要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逃走,身为有动壮马之女的她可是门面扫地呐。最好能够赏祂一点苦头——如此的想法让琉璃死守着眼前的险境。
  六黑接着开始退后。祂那喷出大量瘴气的模样,俨然就像个过热的引擎。
  就在她认为无法突破现况正打算放弃时,绝妙的良机出现了。
  左边蛇头的上颚露出尖牙,张得老大,嘴内一览无遗。
  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琉璃立刻伸出一只手,对六黑下达指令。
  「——咆哮吧!」
  骷髅的嘴巴随即像波动炮一样射出凝结的灵气,一道宛如流星的极大光芒一直线贯穿巨蛇的头部。
  在发动攻击的同时,琉璃全身发软,猛烈袭来的疲劳感模糊了视线,意识也跟着朦胧。
  「惨了……太得意忘形了……」
  瘫倒在地上的琉璃视线中,另一个蛇首往她袭来。

     5

  ……孝巳一张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灰黑黯淡的天花板。
  他用尚未清醒的脑袋直盯着木质纹理看了一会儿。这个天花板似曾相识,是孝巳借住的鴫原家客房。
  「绀野,你醒了啊。」
  身边忽然有个人声,他视线一转。
  鸠森月长就在距枕边一小段距离的前方。
  「月长先生……?」
  「你一直在梦呓呢,做了被大蛇追赶的梦吗?」
  「大蛇……」
  一从棉被中起身,脑子就一阵晕眩。他忍着头痛看往搁在旁边的时钟,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晚上八点。
  「我到底……」
  「你回到屋子里后就失去意识了。受到朽绳的瘴气影响,消耗了不少精力吧。」
  月长一边面无表情地陈述,一边往自己身上丢了什么东西。是一瓶矿泉水。
  「普通人可是会大睡个三天三夜,你该对自己稍微做过一点灵力训练感到庆幸呢。」
  这句话使孝巳迟缓的脑袋慢慢回过神来。
  对了,孝巳他们碰上了朽绳。然后在认为无法获胜之后就撤退了……留下琉璃一个人。
  「别担心,一点小事可是杀不了她的。」
  月长仿佛看穿孝巳内心似的如是断言。他站起身,一副自己已无要事地往门边走去。虽然觉得十分不可能,但他该不会真的是在照顾自己吧。
  「得去救有动才行……」
  孝巳拖起沉重的身体寻找外出的衣物。目标的大衣和围巾一起用衣架挂在墙上。
  此时,他马上受到月长严厉的阻止。
  「不要动,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可是!」
  「有动琉璃是被称为『凶姬』的稀世怨灵师,以不受控制这点来说算得上是比朽绳更加棘手的对象。光用外表判断可是要吃苦头呢。」
  他在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孝巳。他身材虽高眺但相当纤瘦,脸颊也同样消瘦。仔细梳理的头发仔细一看有好几根白发。
  「那丫头以前曾经挎着一个饲育箱就跑到青木原树海,两天后安然无恙地带着一堆独角仙回来。」
  「啊……」
  「多亏了她把那些独角仙野放到后山,之后它们异常繁殖造成了大骚动。鴫原家将这次事件称作『独角仙之变』。她可是这种厉害人物。」
  他叙述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往事后,再度转过身。
  孝巳不禁向他宽广的背提出内心的疑问:
  「……月长先生,你是叛徒的同伙没错吧。」
  月长拉开门的手停下动作。
  「那为什么你还要帮助鴫原?」
  「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他只留下这句话,便踏出了房间。
  这个答案依旧无法让孝巳豁然开朗。

  月长离去后不久,孝巳就走出客房前往翠的房间。
  外头已经拉下夜幕。孝巳对附近的地理位置一点概念也没有,要是一个人上后山也太过鲁莽了,必须要找人带路才行。
  (只能找鴫原一起去了,她一定也在担心有动才对。)
  他走在走廊上并试着拨打琉璃的手机,却莫名地是通话中。状况如坠五里雾中,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倚赖着记忆四处徘徊,依然一直无法成功抵达翠的房间。
  话说回来,孝巳光是在屋子里都需要别人带路了。想着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会有问题还真是大错特错。
  (可恶,有没有其他人在啊?)
  好想快点去找琉璃……当他焦急地宛如处于战争迷雾般前行时,突然听见了某处传来的人声。
  有人在附近的房间对话着。孝巳感到庆幸,并竖起耳朵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咦?这不是……)
  随着与声音的主人距离拉近,他心头冒出了疑问。
  极其冷静且十分有威严的少女声音、像在朗读文本一样的独特语气。令人吃惊地,这声音毫无疑问是出于有动琉璃。
  难掩内心的鼓动,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来到传出声响的房间前,里头清楚地传来琉璃说话的声音。
  「嗯,这样啊……那就拜托了。」
  绝对是琉璃没错。太好了,她平安无事啊!
  放心与喜悦的情绪一口气冲上脑门,他用力地打开木门。
  「有动!你回来——」
  孝巳激昂地喊着,走进房门,但才踏出第一步就傻住了。
  房间里的人果不其然是琉璃没错——但却是全裸的她。
  「…………」
  「…………」
  琉璃将手机压在耳边愣在原地,嘴巴半张,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
  她的胴体出乎意料地有女人味,是富有线条的柔软身躯。没有半点痕迹的光滑肌肤和小巧的白皙臀部,纤细的双腿从她的身体比例看来十分修长。原本认为与一块砧板相去不远的胸部则比孝巳预测的稍微丰满一点。
  「…………」
  「…………」
  他们持续面面相觑了数秒。
  双方都处于失神状态、傻傻地僵住,不出多久,琉璃的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撞击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悄然无声的房内格外大声地回荡。
  「啊~~~」
  不管是多破天荒的少女,遇到这种情形似乎还是会一阵慌乱。琉璃难得地脸红到耳根子,慢了好几拍才陷入恐慌。
  「呀啊!?呀啊呀啊呀!?」
  琉璃发出了惨叫(?),表现得更加惊慌失措。她做出不知道该选择遮胸部还是下面的样子,古怪地舞动着。
  「抱、抱歉!」
  孝巳用尽全力动起僵直的四肢,连滚带爬冲到走廊。他二话不说地火速关上门,全身瘫软地在原地坐了下来。
  (不、不小心看到了……还真的是柔嫩光滑啊。)
  他的脸像要烧起来似的热得发烫,心脏扑通扑通地撞击着。喉头也因异常的过度呼吸变得相当干哑。
  事到如今下半身才终于起了反应,孝巳察觉到后喊着「下去啦!」并用拳头慌慌张张地压下去。可想而知,一股剧烈疼痛紧接着袭来,使他痛苦得一个人在地上打滚。
  自残行为告一段落后没过多久,房内传来一句「……穿好衣服了,可以进来了」,于是他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穿上衣服的琉璃站在与刚才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上。装扮是衬衫与裙子的简单搭配,但尺寸看起来好像有点过大。
  「真是的,身为纪律优良的前棒球队成员,却连敲门都不懂吗?」
  「抱歉……我也只能说抱歉了。」
  面对睁着咕溜双眼瞪着自己的琉璃,也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道歉。你自己昨天早上不也是毫无预兆地闯进我房间吗……这种话孝巳当然说不出口,两件事的等级明显相距甚远。
  ——一问之下,琉璃在他们离去之后被朽绳追得到处逃窜,最后跳进奥池里才逃过一劫。成为落汤鸡的她在二十分钟前才回到屋子里,和翠借了衣服。刚刚正是在换上借来的衣服。
  「因为沿路摔得很凄惨,所以在确认有没有留下伤口。毕竟我也算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呢。」
  「也、也是呢,毕竟你也算是待嫁的少女嘛。」
  「喂,你真的有在反省吗?」
  琉璃又开始不高兴地板着脸。虽然现在不该提这个,但红着双颊一脸难为情的她有点新奇,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都是因为你闯进来的时候一副脑充血的模样,我还以为肯定会被扑倒呢。」
  「不好意思啦。我一直在担心你,所以听到你的声音就忘我地跑进来了……」
  「——所以,你看到了吧?」
  这宛如刑警般的质问让孝巳的脸色瞬间苍白。
  「什、什么?」
  「我本人胸前丰腴饱满的山丘,和山丘前端的粉红小花蕾。」
  「没、没有!真的没有!」
  孝巳极力摇头否认。事实上的确是看见了,但他没有勇气坦承。
  「不,你应该看到了。我这颗紧实饱满的娇嫩蜜桃。」
  琉璃扭过身,翘着屁股。
  「我就说没看到嘛!因为房间有点暗,我又是夜盲症!」
  虽然这藉口十分迁强,但现在也只能彻底否认了。话说回来,为什么这家伙的譬喻都这么像大叔啊?
  「你还看见了吧?我光滑的下体。」
  「要譬喻就给我譬喻到底啊!」
  琉璃无视孝巳的呐喊,一下子向他接近。她霸气地站定后抬头看着孝巳,加重语气说道:
  「给我负起责任。」
  「责、责任?」
  「没错,就是责任。」
  ……意思是要和她结婚吗?这种情况下所提到的责任,孝巳也想不到别的答案了。
  「等、等一下啊有动!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才高一而已……」
  「不行,你如果也算是个男人就给我下定决心。」
  「…………」
  大事不妙啊。如果真的结婚了,可不能继续悠悠哉哉地当学生混日子。得尽快退学,赶紧开始工作才行。
  (现在经济又不景气,会有公司雇用像我这样的人吗?)
  可是,不找份工的话可就没办法养琉璃了。分明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竟然超前进度先娶了老婆……还真是不幸的色狼啊。
  (对了,说不定能请三年级的武本帮忙介绍。记得他透过亲戚找到了高空作业员的工作……)
  当他正在脑中拚命地找寻能做的工作时,琉璃慢条斯理地从地板上捡起手机,递到孝巳面前。
  「你瞧,角角凹进去了。」
  「…………」
  「给我负起责任,买最新型的给我。」
  「…………呃。」
  所谓的责任是指这个啊。还在想着高空作业员穿的灯笼裤该去哪里买的孝巳当场松了口气瘫在地上。
  (差点就变成真正的夫妻漫才了。)
  他擦擦下巴的汗,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抬头一看,琉璃正皱着脸确认手机的运作情形。
  「倒是你竟然能毫发无伤地回来啊。」
  「嗯,不过还真是危险呐,那果然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的鬼呢。」
  「……没错吧。」
  「所以我已经联络柘榴了。跟她说明事情经过之后,她说明天早上就搭新干线过来。」
  刚刚是在和柘榴讲电话吗?目前确实是能再多一点战力最好。有那名『斩首小町』加入,与她不在的情形相较可是差很多呢。
  「所以,我要去泡澡暖暖身子了。这样下去可是又会感冒呢。」
  「嗯,泡一下比较好。」
  「不可以偷看喔。如果又有下次,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我、我知道了。」
  「至少今年一整年都和你绝交。」
  「不是只剩下两天而已吗?」
  他自己也知道刚刚的吐槽完全没有以往的力道。
  到现在孝巳还是没办法与琉璃对眼。

  尽管琉璃已经平安回来,但孝巳还是去了翠的房间一趟。他循着琉璃告诉他的路途,终于来到了眼熟的加盖区。
  为了避免同样的失败再次发生,他谨慎并确切地敲敲门,等到了房内传出的回应:「请进。」预防万一,他隔几秒之后才打开房门。
  房间内,翠依然穿着制服坐在床边,身旁的是她在公园里认真看着的皮制手帐本。她似乎又在看了。
  翠早在孝巳打招呼之前,先开口问他:「身体状况如何?」她左手的绷带还是让人不忍见,不过体力好像已经恢复了。
  「嗯,没事了。我刚刚遇到有动了喔。」
  她都把衣服借给琉璃了,想必也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吧。至于裸体这件事当然是避而不提。
  「要不要坐一下?」
  翠对站在门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孝巳提议。
  于是他就顺着邀请,在桌前的坐垫上坐下。不经意地看了一圈室内,映入眼帘的果不其然尽是些机械器材,是个机械感很重的空间。
  「没有娃娃之类的东西呐。」
  他鼓起勇气说出口,翠则是抖着肩笑着。
  「不需要,因为我已经有琉璃了。」
  「有动?」
  「她抱起来最舒服,以前我每晚都抱着她睡呢。」
  翠愉快地说着。是心理作用吗?她感觉好像比平时还要健谈。孝巳重新体认到,对她来说有动琉璃果然是特别的。
  「大小刚刚好。不过要是抱得太紧就会不高兴地一直乱动,简直和猫一样对吧?」
  「这么说来,她傍晚的时候还跟鱼大吵一架呢。」
  孝巳的一句话使得翠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应该是发现鱼指的是月长的守护灵·鳞讶吧。
  虽然有点犹豫,不过孝巳还是决定要问出口。这也正是他来此的目的。
  「鴫原,你早就知道叛徒是谁了吗?」
  问题没有获得回应。翠将枕头拉到手边,和膝盖一起紧紧抱住,直盯着地板看。她不出许久默默给出的答案,和提问的方向有些差距。
  「……不要怪月长,好吗?」
  「咦……」
  「他虽然那个样子,但人并不坏,反而是太过老实了。琉璃说过月长是不是想要自己当统帅这种话,不过我最清楚他不是那种人。」
  ……以前,她曾经称月长是「我的右手」。
  为什么翠会让那名敌对派系的傲慢男子担任要职呢?御三家的人手有这么不足吗?
  「你和月长先生认识很久了吗?」
  「从我出生开始就认识了喔。月长帮了我好几次。为了保护不成熟的我而受伤也不只是一次两次呢。」
  翠抚着左臂,垂着长长的眼睫毛。裙下的一对纤细双腿宛如大理石般白皙。
  又间隔了一大段空白。
  过了一会儿,当他正专心听着时钟的秒针移动声时,翠突然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语。
  「我其实——没有打算要上高中。」
  「啊?」
  「因为国中毕业的时候已经确定要担任当家了,可是月长非常强烈地反对。他那时说,『组织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跟随一个封闭自己、不与社会交流的人?青鵺高中的话离家里不远,通勤也不成什么大问题吧。』月长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对我继承当家相当不以为然呢。」
  「他连这种事都管啊。」
  连正宗本家的人生规画都要插手,这么做毫无疑问地已经超出分家的身分了吧。为什么翠要包庇这种人呢?
  「结果我就屈就他的建议,无奈地进入青鵺高中就读了。不过——」
  翠抬起头看着自己。让人不禁看得入迷的美貌莫名地盈满无以伦比的笑靥。
  「如果我没有上高中,你就不会出现;如果没有遇见绀野同学,琉璃说不定就一直会是那个样子呢。」
  「…………」
  「所以我很感谢月长,他一定是为我着想才会那么说……虽然有时啰嗦得让人恼怒,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喔。」
  「这样啊。」
  孝巳没有辩驳,老实地点点头。翠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是这样没错吧。他已经深深体认过不能够只藉由单方面的认知来决定一个人。
  既然如此,孝巳也只有相信了。相信月长所说……「我得保护御前才行。」这句话出自于他的真心。
  由于对话又走到了尽头,他开始转着眼珠四处看。
  排列着CD的铁架最下层放着一叠相片,他只看得到最上面的那张映着琉璃。照片里的她背着双肩书包,应该是小学生吧,和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他再度移动视线,来到门口旁桐木制的五斗柜。其实从第一次来访就对此感到相当好奇。在这相当现代的房间哩,只有这个五斗柜像古董一样陈旧,显得格外显目。
  「……嗯?」
  仔细一看,五斗柜前放着一叠衣物。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是小百合拿过来的洗好的衣服吧。
  ——在那叠衣物的最上方,有一块浅粉色的小块衣料。
  原以为是手帕,但看起来相当有弧度,缀着许多蕾丝还搭上可爱的缎带。那该不会是……
  「!」
  翠不经意地顺着孝巳眼神望去,与他看见相同的东西时脸色瞬间大变。
  「不、不要看!」
  她像子弹一样地火速从床上弹起,不出半秒就扑到孝巳的前方,一脸凶恶地挡住他的视野。
  「你就想像只要看了就会没命!」
  「我、我知道了。」
  「转过去把质数数一遍!」
  「我不知道质数有哪些……」
  孝巳遵从指令把全身转向背面后,可以感觉到翠急忙将衣服收进五斗柜。
  没过多久获得翠的许可转了回来,看见她满脸红通通地跪坐着。往上偷偷瞄着自己的双眼带着一点泪光。
  「……你看到了?」
  「呃、那个……」
  「你看到了吧!?讨厌!讨厌讨厌」
  翠抬起坐在小腿上的臀部对自己挥舞着双臂,完全顾不得骨折的左手。
  「没、没有看到啦,我有夜盲症……」
  「我、我先声明,那个才不是我的喔!是祖父大人的!」
  「太恶心了吧!」
  「那,是禽踊的!」
  「它才不需要吧!」
  「是母亲大人的!」
  「打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说!」
  「是父亲大人的!」
  「说是妈妈的就好了!」
  孝巳一边大喊一边想着,这家伙果然不适合当统帅吧……

     6

  之后,等到琉璃洗完澡过来,翠就带着孝巳他们一起离开了房间。
  三人的脚步声零散地在比学校还长的笔直走廊间回响着。排列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明灭间隔,大概是为了节省能源吧。其所造成的昏暗也是孝巳迷路的原因之一。
  
  「欸,我们要去哪里?」
  「大厅,大家在等琉璃洗完澡后要开会。」
  「开会?」
  孝巳皲了下眉头,琉璃见状则接着说明。她的头顶上冒出刚洗完澡的热蒸气。
  「与朽绳重新一决胜负前,得先把这次的事件从头整理一下才行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的心里也不坦然吧?」

  时间刚好来到了九点半。
  与在大厅吃寿司时相同的六个人齐聚一堂,以同样的座位配置围着矮桌。不出意外,没有看见鴫原兵卫的身影。考虑到先前他与琉璃间的纠纷,或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小百合一边往每个人的茶杯里倒茶,一边用她那沉稳的语气问琉璃:
  「小琉璃,真是危险呢,有没有受伤呢?」
  「膝盖因为跌倒摔破皮了。」
  「哎呀,真糟糕,有好好消毒吗?」
  和那种怪物正面交锋还只受了点擦伤,已经可以说是超等级的幸运了吧。「一点小事可是杀不了她的。」看来月长这句话才是正确解答。
  「虽然成功地暂时阻止它,但到了明天又会动起来吧。我一个人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真不愧是壮马的孩子呢。」
  小百合露出一副十分钦佩的模样说着,并将茶斟满了所有人的茶杯。
  「接下来呢——」此时,琉璃把身子往前一探,一双杏眼一一扫过在场的人。
  「叔叔和阿姨,还有月仔。」
  「怎么啦?小琉璃?」
  「差不多也该把你们的秘密说出来了吧,翠也是。」
  翠看着挚友往自己身上投来的视线,默默地点头。「我知道了。」她接着坐正,恭敬地对父母低下头。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禽踊和牙穿我确实收到了。」
  对翠的发言发出惊呼的只有孝巳一个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对面刚洗完澡的少女若无其事地回答:
  「叛徒就是叔叔和阿姨喔。」
  「啊……?」
  他的声调不禁变成了女高音。
  叛徒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而且还是之臣和小百合?他们袭击自己的女儿,甚至还折断她的手臂?
  一头湿发的少女不管傻傻愣住的孝巳,继续说明。
  「其实我从禽踊君和小牙穿倒戈之后就开始怀疑你们两位了。」
  「…………」
  「那两只可是服侍了鴫原家好几百年的兽灵。『保护鴫原家』的想法已经根深柢固的守护灵怎么会如此轻松地就答应与陌生外人缔结契约……实在是太难想像了。」
  她在说明的途中拿起茶杯啜饮,小声地喊了声「好烫」。
  「不过,若是叔叔和阿姨的话就简单了,毕竟是它们的前任主人。」
  「为什么他们两位要……」
  身为父母的之臣与小百合为什么要袭击翠?明明晦式失败会让翠变得更难立足。
  「他们两位是相当溺爱小孩的父母啊,嗯~应该称他们笨蛋父母。」
  「咦……」
  「就和绀野同学你知道的一样,像翠这种小丫头却在组织位居上位,很多人为此不满。靠父母的人不管在演艺圈还是灵导界都一样为人诟病。」
  「…………」
  「所以叔叔和阿姨才要向其他人证明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有相当的实力。首先就是反对派的代表,月仔。」
  「……我得说明一件事。」
  坐立难安地低着头的之臣,在这个时候相当客气地打断琉璃。
  强风吹动枝叶的声音在玻璃门外响动。
  「根据结果,我们也有让翠辞退统帅之职的打算。我们确实相当溺爱儿女,不过也不应该让没有能力的人占上位。」
  「但是翠做得很好,真不愧是我们的女儿呢~」
  与惴惴不安的之臣相反,小百合一点也不歉疚地露出笑容。等到被琉璃吐槽「都把手折断了」,才稍微吐了下舌头。
  「对不起呢,翠。不过如果不拿出真本事就没有意义了吧?」
  「别这么说,我果然还是太松懈了。藉此我深切了解到……我欠缺身为统帅的自觉。」
  「翠的那一脚真的很痛呢~」
  「对不起,第二次我是认真的,所以……」
  这个时候,之臣双手抱胸,一脸不可思议地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的翠歪着头。
  「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就是叛贼?虽然原本就打算事情结束后表明,但我们应该十分注意,避免露出马脚才是。」
  「父亲与母亲大人的计划,我是在晦式前一天得知的。」
  「前一天?」
  「至于是谁跟我说的,您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在场全员的视线一起望向一名男子——挂着银框眼镜的灵导师。
  目前为止都板着脸、静静坐着的月长一点也不畏惧,堂堂正正地说:
  「本次的事件,我在事前就知道了。之臣大人对我说过:『我的女儿是否称得上统帅,希望你能够亲眼见证。』」
  月长果然和叛徒、即是翠的父母串通。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什么要特地去向翠告密呢?若是知道对手是自己的父母,翠就会大意落败……他是如此盘算的吗?
  「月长,为什么要和翠讲呢?你不是也说了吗?『既然如此,就让我见识御前的实力吧』。」
  「正如您所言。但是再怎么说,鴫原现任当家是她。我有义务将所有得知的情报都照实禀报。」
  「可是你不是对翠有所不满?」
  「这也正如您说的没错,但这是两码事。对我们鸠森而言,对本家当家的忠诚是最重要的……不允许任何私心。」
  他毫不迟疑地断定,孝巳有点傻了眼。
  「那,你不让我们赶去找鴫原是……」
  「当然是御前的命令。」
  原本以为月长挡在孝巳两人面前,不用说也知道是叛贼的指示,结果是翠自己下的命令啊。
  「虽然就算没有接到命令,我恐怕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吧。那场决斗是为了展现御前拥有足以担任统帅的能力,若是获得协助就没有意义了。」
  ……看来,孝巳真的从头到脚都错看月长这名男子了。
  先不论是好是坏。这个人十分成熟,还是个公私分明得令人惊讶的人。尽管嘴巴上不断反驳,但并没有忘记扶持翠的使命——这正是鸠森月长不可撼动的立场。
  「对不起,绀野同学。一直瞒着你到现在。」
  翠转向孝巳,深深地低头。
  她一直逞强,坚持「这是该由我自己解决的问题」的理由,事到如今终于了解了。翠知道自己的父母正在考验自己啊。
  沉默不语的孝巳旁边,月长小心地将手中冒着蒸气的茶杯一饮而尽。
  「总之,取回了禽踊和牙穿,也击退之臣大人两人,姑且算是合格吧。剩下的就是希望御前大人能再多有些身为统帅的自觉了。」
  「月仔,你的个性还真不错呢,真的。」
  孝巳衷心地同意琉璃这番感想。虽然他的毒舌是一种爱之深责之切的表现,但心直口快可真是让他吃了大亏。
  「好啦,这件事就差不多到这。剩下的就是吵醒朽绳先生的犯人了。」
  琉璃将话题带入第二起事件,此时之臣马上皱起眉摇头。
  「即使是我们也不可能解开那个封印呐。朽绳这件事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要不然我们就不会折断翠的手臂了。」
  不会错。解开朽绳封印的不是之臣和小百合,当然也不会是月长。犯人另有其人。
  「犯人只有那一个人。」
  琉璃用鼻子闷哼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
  「我打从一开始就说了,犯人就是滑头鬼。」
  ——这时,走廊上响起缓缓接近的脚步声。那声音规律地渐渐逼近,不消多久,和室大厅出现了一名娇小的老人。
  是鴫原兵卫。

  「祖、祖父大人?」
  翠看见突然登场的兵卫,吃惊地微微站起身子。
  兵卫不顾惊讶尚未平复的孙女,迳自在矮桌的主位坐下。他一对炯炯有神的双眼巡视了在场人员一圈,最后停留在儿子与媳妇身上。
  「之臣、小百合,老夫早已看穿你们两个的计划。」
  「……您一直都知道吗?」
  「击败前代当家,取回禽踊与牙穿……你们认为如此程度即能证明翠的实力吗?仅仅如此,其他各家能够服气?」
  「这么说,解开朽绳封印的果然是爸爸您吗?」
  兵卫对着面无血色的之臣,表示肯定地撇着满是皱纹的嘴角。
  「吾于你们身为父母的用心良苦之上,再加以老夫的用心哪。」
  「太、太乱来了啊!不管怎么说,竟然把朽绳放出来!」
  之臣难得地激动起来,老人则是以威严得十分有压迫感的双眸瞪着他。
  「你的意思是,翠无法敌过朽绳,是么?」
  「这是当然啊!那个幽鬼可是连壮马都束手无策——」
  「你说鴫原当家的实力不及有动?质疑翠的能力的其实正是你们,不是么?」
  兵卫语毕后默默地站了起来。他笔直走到翠的身边,以如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摸着孙女的栗色发丝。
  孝巳首次看见那冰冷严肃的脸庞露出温柔的神情。
  「——翠啊。」
  「是,祖父大人。」
  翠紧绷着脸回答,兵卫则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下达命令:
  「送朽绳回冥界去罢。」
  「…………」
  「如何,做不到么。」
  「方法交给我自己决定没错吧?」
  「嗯,把你拥有的力量全数用上罢——你说是么,言灵使的投手。」
  兵卫忽然把视线移到孝巳身上。在眼窝深处闪着光芒的双瞳,看起来似乎相当愉悦。
  ……之前孝巳在道场和翠说过,「你没有必要全部一个人承担。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你行动,那也确确实实是属于你的力量。」该不会那时自己不小心自以为是地长篇大论的对话这名老人都听见了吧?
  此时,翠冷不防地把全身往旁边一转,下定决心地对悠哉啜饮着茶的河童少女深深低下头。
  「琉璃,助我一臂之力。」
  「真难得呢,竟然拜托我与灵导有关的事。」
  「我才没有笨到不知轻重呢,只有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打倒朽绳的……所以我要用上我现在能利用的所有力量。」
  「可以喔,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留下来的。」
  「……谢谢你,琉璃。」
  翠接着转向月长。
  「月长,助我一臂之力。」
  「是。」
  月长立刻点头答覆。出自鴫原家当家的请托,他没有可能拒绝吧。
  翠最后转过来面对孝巳。她踌躇了一会儿后,直截了当地对孝巳说:
  「绀野同学——助我一臂之力。」
  「嗯,当然没问题。」
  他用力点头,同时放心了下来。
  看来孝巳的话语确实有传达到她的心中。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2-26 11:55 编辑


  第四章 讨伐怪物

     1

  第二天,不出许久就下定决心前往打倒朽绳。
  吃完午餐后的现在是下午一点。征伐成员四人集合在大厅内举行最后的行前会议。原以为会议内容会相当详尽仔细,结果等着孝巳的却是围绕着茶与煎饼进行的闲话家常。
  「随着那个滑头鬼起舞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呐。」
  喀啦喀啦地嗑着煎饼的琉璃,从刚才就一直发着牢骚。
  奇妙的是,今天她竟然一副像神社巫女一样的打扮。普通的巫女服饰是以白色与红色为基调,不过她的衣服却是整身黑,相当少见的样式。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身衣服是有动家的女性前去灵导时的正式服装,与巫女相较之下,其实比较接近舞妓的「白拍子(注25)」。她似乎是趁着早上跑回家拿的样子。

  注25 平安时代末期开始的一种歌舞,所著的白色服装也同样以「白拍子」称之。

  (这么说来,她爸爸的怨灵也是一副神社祭官的打扮……)
  讨伐朽绳是有动壮马的未了心愿,身为女儿的琉璃说不定想要帮他完成吧。无论如何,能够让总是对灵体漠不关心的她拿出干劲可说是求之不得。
  「事情的走向完全正中老爷子的下怀呢。他正是认为我们也帮忙的话,总会有办法收拾,所以才大胆地吵醒朽绳。」
  「若是情况不乐观,兵卫大人也有亲自协助的打算吧。」
  月长面无表情地回答。别着河童发夹的「黑拍子」不服气地摆着臭脸。
  「哼,那种老废品的帮忙谁稀罕呐。你说是吧,翠。」
  一脸悠哉喝着茶的翠放下茶杯,用力地点头。
  「当然。朽绳就由我们几个来收拾。」
  她的表情一脸畅快,看起来相当有劲。虽然左手依然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绑着固定板,但现在的她神采飞扬,一点也不把手臂的伤放在眼里。
  「那么御前,战略是?」
  「狠狠教训它一顿,就是这样。」
  统帅强势地如此宣言。月长见状,用手紧按着眉间叹了一大口气,旋即开始如以往般碎念:
  「正是如此,周遭的其他人才会对统帅感到不放心,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您到底从晦式的落败学到了什么?当我听见您左手骨折时,才想说您果然不适合担任统帅一职……」
  「眼镜男太啰嗦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说教。」
  翠宛若对爱唠叨的执事感到恼怒的大小姐,傲气地大喝一声。眼看着月长的太阳穴附近爆起青筋。
  「眼、眼镜男……!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是拚命地在安抚满是怨言的反对派人马啊!您知道这有多辛苦吗!」
  「这点我十分感谢喔,月仔。」
  「谁是月仔啊!我的阶级的确较低,但我可是比御前还年长十岁之多!竟然对人生的前辈如此……
  「琉璃可以直呼你的绰号,我就不行吗?」
  「请您不要受到那个怨灵女的影响!这家伙以前还把我重要的眼镜给……」
  「还在讲这件事啊,月仔。嘿,Switch on!Switch on!」
  「不要戳我!」
  目睹面对两个女生却依然不停被耍着玩的月长,孝巳忽然感觉到了中阶管理阶层的浓浓悲哀。
  (这个人也是相当辛苦呐。)
  他除了身为统帅·鴫原翠的对立方外,也同时是她的亲信。夹在两方中间一定非常辛苦吧,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关系。
  ……当孝巳如此想着的时候,走廊上突然传来两位女性逐步接近的谈话声与脚步声。其中一个声音是小百合,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听来也十分熟悉。
  「过得还好吗?哎呀,虽然这么问,不过你没多久前还待在这呢。」
  「当时真是多亏您们照顾了。」
  「大家都集合在那里了喔,那我就先回去洗衣服了。」
  「是的,非常感谢您。」
  小百合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消多久,身穿青鵺高中制服的少女出现在门槛前。
  左眼角的泪痣让人印象深刻,浑身散发出典雅气息的双马尾女高中生。身高刚好约在翠与琉璃之间,但比她们还要富有女人味的成熟美少女——正如预料,是三冢柘榴。
  「嗨,柘榴。正在等你呢。」
  琉璃俏皮地举起手,柘榴回以十分气质的微笑,轻轻地点头示意。她走到大伙的身边后,举动优雅地三指触地,恭敬地向翠跪拜行礼;右手上仍然戴着大红色的无指皮手套。
  「翠大人,来晚了真是十分抱歉。」
  「我才抱歉呢柘榴,打扰你难得的假期。」
  「不会。青鵺高中『搞笑研究社』的一员,三冢柘榴,前来一同讨伐朽绳。」
  看着低头念着开场白的柘榴,月长扬起下巴闷哼一声。
  「还以为是叫谁呢,结果是三冢的『斩首小町』啊。竟然向生邪魔家请求协助,真是可悲……」
  柘榴面对字字带刺的话语并没有太大反应,她抬头看向月长的眼神甚至漾起了嫣然一笑。
  「好久不见,呃……眼镜大人。」
  「谁是眼镜啊!」
  月长激动得拍桌。这个人果然经不起激啊。
  「不知礼数的生灵家……载你去搭新干线的恩情,你难道忘记了吗!」
  「那时真是多亏您的帮忙,翠大人。」
  「不对我道谢吗!」
  这么一说,柘榴还没转来青鵺高中前,翠为了要回关西的她特地帮忙安排车子。开着那台黑头宾士车的就是月长啊。
  (鴫原是不是其实常常随心使唤月长啊?)
  将孝巳的想法搁在一边,当事人翠用力伸了个懒腰,以真诚的眼神看着柘榴。
  「柘榴,本次的协助——」
  「我了解。这回我并不是生邪魔家,而是以三冢柘榴个人的名义前来。」
  「……谢谢你,柘榴。」
  从这段对话看出了柘榴刻意报上『搞笑研究社』之名的理由。
  她也是会主动为了翠动作的人。柘榴并非是以组织的一员,而是在与孝巳和琉璃相同的立场上参与这次的事件吧——以翠的朋友之姿。
  (我也得鼓起干劲才行呐。)
  鴫原翠、有动琉璃、鸠森月长、三冢柘榴,以及绀野孝巳。
  这五个人即将与大蛇,与最强最凶悍的双头大蛇一战。

     2

  全体的准备随着柘榴的抵达大致完成,但出发却因意想不到的因素延迟了。
  其因在于孝巳。正确地说应该是鴫原兵卫。之臣来到大厅:「孝巳同学,爸爸好像有话想对你说……」,于是孝巳遂前往兵卫的房间。
  (找我会有什么事啊……)
  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之臣往房间前进。经过数分钟的路程,出现在眼前的是更为古色古香的一隅。
  在色彩斑烂的和室拉门前不禁畏畏缩缩了起来,此时之臣则是拍拍孝巳的肩说:「不用太紧张,毕竟你是客人嘛。」正当他因这句话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的同时,之臣就往右一转迳行离去了。
  能进去晋见兵卫的好像只有孝巳而已。他只好下定决心,咽了口唾沫后,随着一句「打、打扰了」慢慢地拉开门。
  ……房内是比想像中还要小的凌乱空间。
  像是古物的线装书堆叠得到处都是,墙壁则是吊着一个接一个的挂轴。虽然房间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却因为这些东西使得感觉比实际上还小。小百合打扫的范围似乎不包含此处的样子。
  正面有一扇能够一览庭园景观、左右对开的窗户。在其前方一张经历千锤百炼的大书桌前——日式打扮的老人正面向自己端坐着。
  鴫原兵卫抬头望向在门口愣住的孝巳,以眼神示意「快点进来」。
  孝巳连忙拉上门,有所顾虑地跪坐在兵卫早已准备好的坐垫上。残留在室内的烟味搔着他的鼻腔。
  「…………」
  两人面对面过了一分钟,慑人的沉默持续着。
  兵卫迟迟不说话,只是一直紧盯自己不放。孝巳也不敢和他对上眼,只能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
  「——凝结灵力来看看。」
  兵卫打破沉默如是说道。
  「好的。」孝巳没有细问,老实地回答。大家都在大厅等着呢,没有闲工夫发牢骚了。
  他调整姿势后深呼吸,以平常的方式开始冥想。感知体内的灵力,首先将其一点一点地聚集在胸膛附近。可能是因为紧张吧,比以往多花了些功夫。
  等到体内终于热得快要发汗时,孝巳张开了眼。再来就是凝结集中在胸膛的灵力,这张开眼也能做到。
  ……此时,兵卫突然把手伸进他和服的怀中,然后向自己递出手。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张纸片。
  原本以为是符咒之类的东西,但那是平凡无奇、车站前超市的年终抽奖券。
  「化成剑看看。」
  「咦?」
  「老夫说,把这个化成剑看看。」
  「…………」
  也就是让他进行【甲灵之仪】的意思吧。
  【甲灵之仪】,是将灵体暂时转变成武器为己所用的术式。使用此术的三冢柘榴,能够将附在自己身上的灵体变成十分拟真的武士刀。
  可是,把「抽奖券变成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孝巳并不会【甲灵之仪】,假设会好了,但纸片根本不是灵体吧。
  像是看穿孝巳内心的疑惑似的,兵卫稍稍眯起了一只眼。他严肃的脸又更加沉重了。
  「你是言灵使罢。」
  「…………」
  「老夫的意思是,让老夫见识一下你的【言换之仪】。用言灵将物体或物质替换成别的东西……你不可能不知道罢。」
  ——孝巳终于了解老人想说的是什么。
  券和剑,兵卫要孝巳利用其「谐音」将券变成剑,就像把言灵换成言灵球一样。即使这么说,孝巳没有试过变换除了《言灵球》以外的东西。更何况他也不知道那颗光球明确的制作方法,当初是近乎下意识地做出来的。
  「总之你就试试看。」
  兵卫不由分说地将抽奖券塞到他的手中。
  「把意识专注在灵力上,然后试着灌输到指尖。老夫所说的应该不难罢?」
  (就是很难啊!)
  尽管他非常想吐槽,但也不可能真的说出口。
  于是他放弃挣扎,照老人所说的聚精会神,拚命忆起产生《言灵球》时的感觉,并用力地想着。
  (券、剑、券、剑、券、剑、剑、剑……)
  长时间一心一意地如是不断循环后,指尖传来细微的变化。原是纸片的抽奖券,触感变得坚硬。
  (变了……?)
  他更加全神专注,与外界隔绝,紧紧盯着手上的纸片。
  结果,抽奖券随之变得更加细长、沉重,型态也随着质地变化;它发出淡淡的光芒,形状一点一点地伸长。
  (办得到!)
  正当他这么想时,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一下子全身盗汗,如闪电般的光芒在两手闪烁了好几下。
  「哇!」
  他被发生在自已身上的异变吓得惊慌失措,不禁松手放开抽奖券。飘飘落下的纸片缓缓缩小,转眼间就变回原本的抽奖券了。
  「呼、呼、呼……」
  孝巳双手撑在地面,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停流下的汗水一滴滴如雨水般地落在榻榻米上,身体异常疲惫。
  「……嗯,这个样子还没办法实际上场哪。」
  虽然结果以失败收场,但兵卫并没有斥责,只是摸摸自己的胡须。
  「你似乎能使出《言灵球》的灵能力喏。」
  孝巳没有回答的余力,只好点头表示肯定。
  「灵(Tama)与球(Tama)……这个发想倒是挺有趣的。能够平息壮马的怨灵,想必是有相当的威力罢。不过,连这一招都还不到家啊。」
  兵卫的手拿起了地板上的抽奖券。
  「即使是这么一张小纸片,对于言灵使来说也是十分厉害的武器。」
  「…………」
  「券(ken)与剑(ken)、锅釜(kama)与镰刀(kama)、泥土(tsuchi)与铁锤(tsuchi)、柿子(kaki)与枪炮(kaki),你的武器正是在此之间轮转,端看你当下如何随机应变和活用——这份发想力才是言灵使的精华所在。」
  「呃嗯……」
  「话语是意思的表露,其凝聚体才是所谓的言灵。」
  「嗯……」
  「言灵铺天盖地般地充满于这个世上,故言灵使即为——驾驭遍布四周语意的『秀真之子』(注26)。」
  「…………」
  孝巳的脑袋几乎吸收不进去,对方真的是在讲日文吗?
  他所能了解的是,【言换】的基本就是宛如谐音梗般的文字游戏,若要多加修行,待在『搞笑研究社』感觉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就是他所能理解的全部了。

  注26 秀真文字。为日本神代文字(汉字传入前所有文字的统称)的一种。

  孝巳终于喘过气来,耐着疲惫起身。往兵卫的方向一看,他双手埋在怀中,一直盯着自己瞧。
  「绀野孝巳啊。」
  「是、是!」
  「很可惜,你连初始的言语替换都办不到,对于讨伐朽绳帮不上忙,就不用去了。」
  「这我做不到。」
  孝巳果断地摇头拒绝这番忠告。
  「为何?你打算轻易去送死么?」
  「因为您的孙女跟我说了——『助我一臂之力』。」
  他看着兵卫如是表明,老人没有多说半句话地转过身去。

  之后孝巳随即告退。一离开房间,翠正在走廊上等着,似乎是来迎接他。
  他跟在迈出步伐的翠后头,重新思考刚刚兵卫所说的话。
  ……其中大多是难以参透的内容,但他觉得自己了解到一件重要的事。
  至今受限于《言灵球》的【言换之仪】,若精通后可是个应用相当广泛的灵能力。可惜的是没能早点知道这件事,要不然孝巳说不定也能在与朽绳的决战中派上用场了。
  (花了那么多时间,却连一把剑都做不出来啊……)
  等到那只大蛇当前,可没有闲工夫慢慢尝试词语转换。光是进行冥想也会瞬间变成饵食吧。那么,自己在战场上……能做什么?
  ——猛地回过神来,应当走在前方的翠已经不见了。他左顾右盼,接着回头一看,发现她停在后面约两公尺外的地方。
  「怎么了?」
  「……祖父大人对你说了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莫名认真,询问却语带含糊。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感觉带着不安。
  「上了一堂言灵的讲座而已,不过理解了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啦。」
  「只有这样?」
  翠锲而不舍地追问。她可能是在担心自己吧,但该操心的反倒是孝巳才是。
  她的左手还没有完全复原。这也没办法,毕竟骨折不可能光三天就可以大幅好转。经验上,孝巳也知道能够用灵力抑制疼痛,但要和平时一样战斗果然是不太行吧。
  「你的手还好吧?」
  有些担忧地一问,翠拨了下肩头的头发,似乎在嘲笑这个问题的愚昧。水亮宛如绢丝的长发在空中波动。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物,我可是鴫原家第三十七代当家,鴫原翠呢。」
  她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宣言。身上的衬衫感觉都快要被撑破了。
  (那个……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呐……)
  孝巳忍下有些不视场合的感想,与翠并肩踏出脚步。
  一像这样一起步行,暑假时的景象就浮现脑海。虽然两个人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但那个时候几乎都是抱持着必须陪伴她的义务感。而现在,孝巳和翠既是伙伴也是朋友。
  要了解一个人,首先就看他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实属真理。能成为肩负重任却不认输地努力不懈的鴫原翠的朋友,这件事本身也是绀野孝巳的骄傲。所以孝巳才要一起前往后山,为了自此之后都能够与她并肩同行。
  「下次就像普通的造访那样,好好地招待你吧。」
  「这样啊,那我下次也会带伴手礼来。你爸妈和爷爷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如此一提,这次应该也要带点东西才对。秋天的时候也跟她们家借用道场,虽说不是自己提议的但也待了三天之久,下次也不好意思再空手造访呐。
  此时,翠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给他们……伴手礼……?」
  她不知道为什么动摇了起来。水灵灵的双眼睁得更大,一脸僵硬、眼神放空,接着涨红着脸。
  「果然……提到这个……」
  她明显地坐立难安,然后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往上直盯着孝巳。她的眼神变得更加认真,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绀野同学,你……是家里的长男吗?」
  「嗯?嗯。」
  「有弟弟吗?」
  「没有。」
  「没有吗?那绀野家不就绝后了吗?」
  「咦?」
  孝巳对她提出的问题一头雾水。
  「这样也没关系吗?过来这里不要紧吗?」
  「现在在说什么啊?」
  「要是不行,拒绝就好了……」
  「我的确是被说还不够格所以叫我放弃啦。但是,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了,可是抱着誓死的觉悟呢。」
  「不、不要带着那么壮烈的觉悟过来啊!」
  翠的声音带着慌乱,突然用手往孝巳的背上一拍。
  「好痛!」
  「而且也进展太快了吧!这得循序渐进,慢慢来才行吧!」
  「是你跳得太快了吧!为什么突然打我啊!」
  翠不理会孝巳的抗议,迳自飞也似的往前逃离走廊。孝巳一点也不了解是什么让她情绪如此激动,姑且也只能先追在她后头。
  「总之现在以朽绳为优先!要是不想想办法,连红白都不能好好看了呢!」
  这么说来明天就是除夕了,没想到都年底了还在为灵体奔忙呐。话说回来,不是打一开始就在说朽绳的事吗……
  「对了,我具体上要做些什么才好啊?还是《喝破》和《言灵球》吗?」
  「不。琉璃也说了吧,你现在的灵能力对朽绳起不了半点作用。」
  「那我该做什么才好……」
  「我想拜托你的只有一件事,帮我加油。」
  「加、加油?」
  「像在公园和道场时鼓励我的那样替我加油打气。不过当然是以你的人身安全为优先。」
  太令人沮丧了,结果孝巳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啊。她的「助我一臂之力」是为了这个才说的吗?
  「我先声明,光是这样可就已经十分冒险了喔。」
  湛绿的眼眸正面瞅着孝巳不放。看来她这句话相当认真。
  「……这样你就能够努力了吗?」
  「嗯。」
  「我知道了,那我会全力替你打气的。」
  尽管有点落寞,但孝巳也了解自己的功夫还不到家。若是声援就能让翠打起精神,他会一直鼓励她直到喉咙沙哑为止。
  一看见孝巳点头,翠开心地漾起了笑容。她的笑脸就如同绽放的花朵般可爱动人,可是她一下子就回到原本严肃的表情,语调一转:
  「然后呢,绀野同学。」
  「嗯?」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3

  与在大厅等着的琉璃等人会合后,终于准备出征前往后山。
  一踏入庭院,分明才刚过中午,周遭却格外昏暗。厚厚的一层乌云盖过天空,
  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虽没有起风,但气温却低得冻人。
  「翠,加油喔。」
  「你一定没问题的。」
  「是,那么我出发了。」
  之臣和小百合在玄关送行。十几分钟后,五人踏入了山中。
  琉璃、翠和柘榴走在前方,孝巳稍微落后地钻着急陡坡的兽径。在不停咬耳根的三名女性身后追着的孝巳,结果变成和月长并肩同行。
  「绀野,你每天在学校里都和那三个人一起吗?」
  「呃,对啊。」
  「哼,还真是辛苦。我连三天都忍受不了。」
  对讨厌玩笑话的月长而言,『搞笑研究社』确实是犹如地狱一般吧。虽说如此,他看起来却在吐槽这方面十分胸有成竹……他可能和孝巳一样,一点都不想拥有这种技能吧。
  数公尺前,翠被两位友人夹在中间开心地笑着。她频频转向两人,同时颤着双肩小声地窃笑。放松心情是很好,但怎么感觉好像要去野餐一样。
  沉默不语地盯着她看的月长微微放慢脚步,似乎刻意要与前方三人拉开距离。
  「……直到现在,我依然反对御前担任统帅。这个想法丝毫没有改变。」
  他突然旧事重提地如是低语,孝巳听了不禁皱眉。
  击退双亲并夺回禽踊和牙穿,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所不满吗?
  「为什么?鴫原的实力应该已经相当清楚才对,月长先生你也说姑且算是合格……」
  「实力并不是重点。我和其他反对派一样,不打算对此评论。更何况我对御前成为统帅这件事本身并不抱持反对意见。」
  「为、为什么呢?」
  月长往自己斜眼一瞥,无情地说:「我没有必要跟你说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要吊胃口吗?正当孝巳这么想时,他还是开口娓娓道来了。果然是个老实的人呐。
  「我只是认为还太早了。」
  「太早了?」
  「领导组织的人确实需要有相当的实力,但不是只要有实力就行。」
  望着身影已经变小的翠等人,月长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以前——更常带着笑容。」
  「咦……」
  「现在的御前已经没有以往的从容,太过逞强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一名才十六岁的少女,不应当受限于上百个机关算尽的灵导家派。如此简单的道理,竟然连兵卫大人也无法理解。」
  翠的确总是一脸严肃地摆着架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紧绷气场让学校里的人都不敢接近。
  说不定,从翠小时候就认识她的月长正是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看穿翠所展现出的威严只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灵导的本质在于了解人心。连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的人,怎么有办法拯救他人的灵魂。」
  不成熟,月长如此评价才能可比琉璃的翠。
  尽管有实力,翠依然还不是统帅的料。她的人格还没成长到足以担任此职。月长的这番言论——说不定正是如此。
  所以翠才会被像濑户川圭太那种普通人逮到空档、知道敌手是父母而大意导致失败、由于和挚友重修旧好而乐得快飞上天。
  「御前还处在人格成长的时期。如果有时间为组织奉献,还不如和朋友尽情玩乐,让这也成为帮助她成长的基石。之后再担任统帅也不迟。」
  月长不经意地转向自己,那张脸意外地浮现至今没有看过的温柔微笑。
  「不过,她似乎相当享受校园生活,看起来也少了几分逞强。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应该是和有动琉璃和好吧。」
  ……这个人该不会正是因为如此,才劝翠去读青鵺高中吧?
  若是待在同一所学校,就无法断绝与琉璃的接触,可能就会有机会和好;他会是这么想吗?明明自己对琉璃可说是望而生厌……他在这方面也是屏除个人私情,主张对翠而言最佳的选择吧。
  「原以为要花上不少时间,没想到入学几个月内就和解了。这点倒是得感谢你才行。」
  「月长先生……」
  「除了道谢之外,虽然麻烦,不过还是想请你再多照顾她一段时间。」
  老实说,孝巳相当意外。唯一秉持「应该让翠顺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这种放任主义的人,不是之臣、小百合或兵卫,而是这名鸠森月长。
  不过孝巳个人十分赞同他的意见。尽管能够理解家人的期待,但还是希望能给她一点变回普通女生的时间。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月长先生算是鴫原的右手了。」
  「哼,御前的右手交给你们就好,我只要负责扮黑脸就够了。毕竟鴫原家每个人都太宠她了。」
  「月长先生感觉也相当宠……」
  「闲话就说到这里。」
  月长转眼间又板起脸,加快慢下的脚步。

  之后过了约二十分钟,五人抵达昨天那片平地。
  由于周围的杂木林都被折倒,感觉比以前还要宽广。地面到处都有不自然的凹洞,几颗散在四周的岩石碎裂……恐怕是琉璃战斗留下的痕迹吧。
  似乎带毒的瘴气残余依然浓厚地停滞在附近,能够感觉到——朽绳就在不远处。
  「那么,出现的会是鬼还是蛇……」
  孝巳呢喃着。琉璃边做伸展运动,边回答:「都是喔。」
  瞬间,宛若地震的轰隆作响晃动着整座山。
  「!」
  远远的前方传来树木被纷纷折断的声音。如波涛般席卷而来的混浊灵气一下子污染了空气。
  (要来了……!)
  体内集聚的灵力从边缘开始消散。黏糊的瘴气紧贴着全身,让人喘不过气。孝巳拚命赶走脑中喊着「快逃啊」的自己,咬紧牙关,往肚脐附近使力。
  ……不久后,树林中出现了闪着光芒的红色眼珠。来了。
  (别怕!又不是第一次!)
  袭来的灵压确实相当凶恶,却并不像上次那样险些失去意识。这可能要归功于孝巳本身的决心或适应力,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它、它的头……?」
  从林间现身的朽绳——只有一颗头而已。
  左边的头像被扭下般消失无踪,分歧出的脖子长度只剩下一半。失去头部的蛇身一边扫开树木,一边在地面像蚯蚓一样地蠕动。
  「昨天我让六黑儿打飞了。左边的是巨人。」
  「什么……」
  看着若无其事地说着的娇小黑拍子,孝巳倒抽了一大口气。虽然不知道「巨人」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个了。
  「是、是你做的?」
  「没错,用六黑儿的呕吐波喔。」
  琉璃和头上的河童发夹一起点头,一股恐惧不禁打从心底油然而生。
  旁边同时传来柘榴和月长的呢喃:「『凶姬』,实在可怕……」
  「可是,因为威力无法控制,所以发射过后,有一阵子没办法使用。很可惜,不能用在这场战斗呐。」
  「不能用?六黑的波动炮吗?」
  「嗯。而且我的力气在昨天那一战大肆喷放呢,虽然休息一晚后稍微恢复一些,但老实说还是干枯状态。」
  如果她所说属实,今天的她可是与孝巳并驾齐驱地算在战力之外。称得上是最终指望的这家伙竟然!
  「那么不是应该至少再等上一天吗!?不用特地选在今天也——」
  「这可不行。」
  反驳孝巳的抗议的是翠。她解开左手的绷带,同时盯着朽绳,意志更加坚定。
  「我已经事先从琉璃那里得知朽绳只剩下一颗头了,所以才选在今天。」
  「但是,有动现在这个样子……」
  「朽绳现身的速度远超于我们的预测,如果等到明天,它的头说不定就恢复原状了。机会只有今天。」
  的确,那种大得夸张的头,一颗和两颗可是天壤之别。若是需要从零开始,那么确实不该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也说不定……
  「就是这样。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叫六黑儿出来,如果只有几分钟的话,还是可以小小跟它较劲一下。」
  如是说着的同时,她小巧的手早早摘下头上的发夹。
  「朽绳的灵导——」
  「就在这里让它画下句点。」
  琉璃和翠像是事先约好一样,一同气势高昂地喊着。

     4

  依然健在的右边蛇首,如欲突破天际般地拉起身子。
  耸立的白色巨塔顶端那令人不适的红眼俯视着地面上的五人。光是在嘴边伸进伸出的裂舌就已经和蟒蛇一样大。
  翠抬头望着朽绳,并对随侍在身旁的双马尾少女开口:
  「柘榴。」
  「是。」
  「你绕到后面切断尾巴。以它的重量,这样应该足以让它失去平衡才对。」
  「遵命。」
  柘榴接收指令后一声不响地往前踏了一步,接着将戴着红色无指手套的手伸到眼前,啪地打了声响指。这是她正在呼叫所驾驭的生灵的暗号。
  随着声响,一道人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那是位比例宛如电影演员般纤长,长相中性俊秀的高挑青年。
  「!」
  孝巳对出现在眼前的生邪魔有印象——对孝巳而言,他是名想忘也忘不掉的男人。
  「三冢……昂大……!」
  过去被柘榴夺走三冢家当家之位,尔后坠入魔道的天才灵导师。是为了成为咒杀师而滥用生者的灵魂,最后败在妹妹手下的兄长。同时也是个全心全意爱着琉璃的孤寂青年。
  孝巳在一旁说不出半句话,柘榴故我地以指尖小小地结了个印。
  眼神如能面般空洞的昂大转眼间被红色的光漩包围。宛若蚕茧般包覆全身的漩涡消退后,他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柘榴手中的一把既长又大的刀。是她的灵能力——【甲灵之仪】。
  
  那把灵刀约与柘榴同高,灿烂耀眼得宛如艺术品。刀身发出鲜明的深红色光芒。严格来讲不算是刀,应该是西式的双刃长剑。
  孝巳目不转睛地盯住闪耀着大红色的宝剑,并对前方柘榴的背影提出疑问。
  「三冢,你要用那把剑……使用昂大的灵魂吗?」
  「是的,我现在持有的生邪魔只有哥哥一个而已。」
  「可是——」
  孝巳知道柘榴对昂大抱持着强烈的思慕之情。前几天,琉璃在车站票口提到昂大的名字时,她也是一脸忧郁地垂着眼。她的心里应该对把哥哥当作自己的武器这件事感到万分不愿才是。
  柘榴像是要斩断孝巳的担忧似的一扭手中的长剑,剑身闪烁着反光.,接着劈开弥漫的瘴气,她身边的骇人黑雾微微散去。
  「正如绀野大人所知,哥哥被抽去魂魄,现在正陷入永无止境的昏睡状态。」
  孝巳当然已有听闻。这是组织对无法受到法律制裁的昂大所判定的惩处。所以他现在是以生邪魔的型态现身。
  「我还没有放弃。我要用这把剑、用哥哥的灵魂讨伐恶灵,保护人们……这是我认为能够洗涤三冢昂大罪孽的唯一方法。」
  柘榴毅然决然地述明。握着剑柄的皮手套发出啾的一声摩擦声。
  「那么我就暂时先失陪了。翠大人,祝您旗开得胜。」
  她如是告知后开始行动。朽绳自始至尾都没有看向她,她便跃身钻进附近的杂木林中、
  「——我们出发吧,哥哥。」
  临去前,孝巳耳边传来她的呢喃。

  尽管自己看似毫无悬念地把女儿她们送出门,但鴫原之臣其实相当迷惘。
  他双手抱胸地走来走去,一回到原点就往挂钟望去。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大概三十分钟。
  (那些孩子能够战胜吗……)
  女儿身为灵导师的实力他是知道的,琉璃、月长、柘榴也都是能以一挡百的强者。但对手可是朽绳啊,号称最强的鬼,是传说中的兽灵呐。
  相较于焦急地在旁绕着圈子的之臣,兵卫则是在矮桌边悠悠地喝着茶。隔壁小百合咬着煎饼的模样也一起映入眼帘,他不禁叹了口气。
  ……此时,远方忽然响起不甚吉利的地鸣声。没隔多久,震动传到了屋内,大厅的窗户咿呀作响。不会错,震央绝对出于后山。
  「好像开始了呢。」
  半点紧张感都没有的妻子一说,之臣不知不觉间已经转身踏出脚步。
  果然没办法气定神闲地等着啊。虽然已经退休许久,但自己多少应该能帮上忙吧。不能只让孩子们去收拾那头恶鬼……
  「不需出手。」
  兵卫的声音像是要扼杀之臣的决心般地自身后发出。
  「可是,爸爸——」
  「那组合要是敌不过它,灵导界的未来也是一片灰暗了罢。」
  「如果那些孩子们出了什么意外,灵导界的未来才——」
  「好了,过度保护也该有点限度。老夫正是认为时机已到,才会唤醒朽绳。他们要有什么事也得先过我这关。」
  兵卫将茶杯放在桌上,直盯着之臣看。
  「之臣,你知道老夫为何如此早让翠担任当家么?」
  「……因为翠的才能远超于我吧。」
  虽然身为爸爸显得有些不中用,但之臣相当单纯地为此感到高兴。不过,关于女儿担任当家,他和月长一样自始至尾都非常反对。
  翠还是个孩子,要继承家业还嫌太早了……兵卫一点也没有考虑他的反对意见。若要说自己真的是个不中用的爸爸,也是对于那时无法贯彻自己的意见感到窝囊。
  「岂止是你,翠的才能恐怕寻遍鴫原家的悠久历史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足以相提并论。由强者来治理一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太过年轻、还不够格……翠的才能之高,这些理由根本不值一提。」
  「说、说到这个地步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你并不知道那个的真本事。」
  「翠的……真本事?」
  「如果用上那个还是无法战胜,届时老夫就献身制伏它。即使今日战败……不久后的将来,翠一定会打败朽绳。」
  兵卫最后咧嘴露出狡诈的笑容,并从怀里拿出香烟与火柴。
  「那条蛇——也差不多想要到冥界了罢。」
  正当他含着香烟准备点燃时,小百合抢先一步把香烟抢了下来。
  「爸爸,不是说好只在自己房间抽吗?」
  「你要让我千里迢迢走回房间去么?只抽一根不要紧罢。」
  「不~行。要不然就把手折断喔?」
  老人满布脸上的皱纹又变得更深了。

  柘榴离去的同时,朽绳开始有了动作。
  右边的头大幅一扫,把附近的大树连根挥起。有电线杆两倍粗的树干犹如狂风中的暴雨般向孝巳他们袭来。
  「六黑儿。」
  早已完全现形的巨大骨骸上前,用已成黑骨的四只手臂将大树击落。完美地将其全数挡下的幽鬼合体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威风凛凛,一点也不像处于干枯状态。
  将和服裤裙的裤脚绑在脚踩上的黑拍子,以低沉的嗓音问翠: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只能撑几分钟而已。翠,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
  受到月长庇护的长发灵导师简短地回答:「给我十分钟。」
  「太久了,五分钟解决。」
  琉璃用力地摇摇头。一旁的孝巳并不知道她们所说的时间究竟为何。
  「那给我八分钟。」
  「六分钟。」
  「七分钟。」
  「……好吧,就七分钟。」
  结束了神秘的交涉后,琉璃拍拍自己的双颊,鼓起干劲。
  另一方面,翠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还闭上了双眼。甚至没有呼叫出禽踊和牙穿,只是毫无防备地在月长身后专心冥想。
  (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困惑的孝巳俨然就是个局外人,而琉璃此时将下巴一抬,对六黑示意。蛇首正要袭击嘴里忿忿地呻吟、双眼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巨大骨骸。
  「月仔,翠就拜托你了。」
  头发倒竖的琉璃守望着交战中的六黑与朽绳,对月长如是说道。
  「不用你说。」月长颔首回应,并弹了一下镜框边缘。
  「鳞讶——过来。」
  随着一声呼喊,全身被紫色鳞片包覆的巨大鲤鱼从地底窜出。
  在现身的同时,充满光泽的肥厚巨驱一翻,看不见的弯曲尾鳍将从旁滚来的大岩石给打得粉碎。是已经失去头部的巨蛇左脖扫来的岩石。
  「绀野,你就待在后面。」
  他听从月长的指示,连忙移动到翠所在的后方。
  鳞讶以三人为中心划圆游动,以身挡下不停飞来的岩石。孝巳忍不住为那与巨大身躯一点也不搭的灵敏反应和行动发出赞叹。
  「我的鳞讶是以防御见长的兽灵,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叫得出来?地上半滴水都没有……」
  鳞讶上次是从遥远的奥池中现身。于是孝巳推测,若要唤出鱼的灵体就必须在有水的地方才行。
  「那只是一场表演而已,鳞讶本来就不需要水。」
  「表、表演?」
  「那场表演不是让你明显动摇了吗?俗话说恐惧会扰乱人的心智,当时失去平常心的你应该没办法好好精炼灵力才是。」
  确实,孝巳那个时候从鳞讶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更甚于禽踊及牙穿。
  其因正是战栗与不安。首次面对的敌手使用了未知的登场手法,使他心生畏惧,掉入了以牵制为目的的月长的陷阱中。
  「只要我喊出『过来』,不管是哪里,鳞讶都会现身。」
  「原来是这样啊……」
  「我先声明,『过来(Koi)』和『鲤鱼(Koi)』的谐音不是我特地设计的。我可不喜欢玩笑话。」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力提这个。」
  「一定程度的放松对战斗来说不可或缺。要是被敌方的灵能力震慑,连灵力都精炼不了,不论到何时都是个半吊子呐。」
  「……真是受教了。」
  这个人大概也是经历过无数场面的灵导师吧。竟然连对孝巳都在讲述战斗的应有心态,实在是个老实得一板一眼的男人啊。
  ——视线一转,六黑和朽绳依然在进行激烈的攻防战。黑白两个巨驱不断交错,每当互相碰撞空气就随之撼动。两者间的战争不容肉身的人类介入,俨然就是怪物之间的单挑厮杀。
  翠仍然处于伫立不动的冥想状态,也没有参与刚刚孝巳与月长间的对话。
  「翠~果然还是改成五分钟可以吗?」
  前方的琉璃对她说出这种丧气话,但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5

  此时,和孝巳等人一样,柘榴也正陷入苦战。
  大蛇的尾巴狂暴地在四面八方蠢动,破坏所有挡在路径上的树木。那几近于蹂躏的模样就如同失控的火车一样。
  (明明就不是生邪魔,但竟然连尾部都能够实体化。)
  肉眼能见的极粗钢鞭横扫树林,敲打着地面。柘榴抓紧空档接近,不停挥舞手中的刀。
  以毫厘之差闪开对方的反击,拉开距离并再度紧追在后,用刀砍着同样的地方。不深入追击,只是淡然且耐心地持续进行相同的作业——这正是她的任务。
  两手已经麻痹,目前砍下的斩击随便数也超过三十下。使用哥哥的魂魄却还是如此难对付……传说中的兽灵身上的蛇鳞坚硬得远超出想像。
  (不过,另外那边应该更难缠才是。)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得尽快想办法把它的尾巴砍下才行;些微的一丁点也好,这样多少能够对战局有些帮助。
  「可恶……给我安分点儿!」
  柘榴对暴动得毫不嫌累的尾巴动怒,不小心说出了关西腔。尽管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还是感到太过大意地掩住嘴。
  ……打从小时候开始,严格又顽固的父亲就不许柘榴与昂大讲关西话。因此,平时总是讲着普通话的柘榴即使是在家乡当地,也时常被询问「你是从哪里搬来的呢?」虽然说话习惯已经定型,但只要像刚刚那样,大意就会不小心说溜嘴。骨子里果然还是个关西人呢。
  (如果我用关西腔和哥哥说话,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希望能以真实的自己面对哥哥,只有一次也好。想让昂大听到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关西话。
  ……不对,不需要懊悔。这应该还有可能实现才是。为此,自己一定得完成翠交代下来的这份工作。
  尾巴出其不易地高高举起、弯扭,随着一声吼叫从头上落下。柘榴停下脚步,以迎击替代逃离。
  「——哥哥,琉璃大人正遇到危险了。」
  如此低语的瞬间,刀身的光芒闪得更加耀眼。她紧接着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长剑由下往上一挥,握住剑柄的双手传来扎实的手感。
  被切断的白皙蛇尾在昏暗的黑暗中飞扬。
  约五公尺长的尾巴落在地上扭曲爬动了一阵,不出许久便如蒸发般地消失——终于告一段落了。
  「接着就把目标放在中段吧。」
  她拭去额头的汗水,在黑暗中奔跑着,继续执行任务。
  听见琉璃的名字后更显锋利……柘榴觉得这样的哥哥实在有点势利。

  之后又过了几分钟,翠的冥想还是没有结束。
  最前线是六黑做为朽绳的对手,不停挥着骨臂。平时看起来气势凌人的庞大身躯,在大蛇的面前也显得娇小。
  (现在这个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七分钟了。六黑身上冒出大量的黑烟,看得出来精力开始减退;琉璃脸上流满了汗水,眼神从刚刚就一直不断飘向这里。
  鳞讶在排成纵向三列的月长、翠和孝巳周边转来转去。巨大鲤鱼偶尔扭着身躯,将飞来的大树或岩石滴水不漏地挡下。
  但是,在鳞讶展现出铜墙铁壁的防御时,月长的脸上也显露出疲态。双肩上下起伏着大口喘气,脱下外套后露出的衬衫也因汗水而紧贴他的后背。
  ……连孝巳都能轻易看出,目前这相互制衡的状态持续不了太久。相较于体力不断消耗的己方,朽绳还是依然来势汹汹。
  琉璃和月长都耗尽气力的话,一伙人就束手无策了吧。而这个情景已经近在眼前。
  「有动!还好吗!」
  孝巳问候琉璃,在战争前线的她则是软弱无力地抬起一只手示意。
  「柘榴大概把尾巴砍掉了,应该可以再撑一下……」
  她的声音从容尽失,孝巳没有看过她被逼到如此绝境。
  是为了逝去的父亲、挚友,还是她自己的自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琉璃也拚上老命地奋斗。
  「绀野同学,把琉璃带回来吧。」
  眼前的翠依然背对着自己如是说。
  「如果一直放她在那里,那孩子会战斗到倒下为止的。在这之前把她带回来。」
  「我、我知道了。」
  要是有现在的自己能做的事,不管是什么孝巳都会去执行。
  他谨慎地盯着朽绳的一举一动,并下定决心往琉璃的方向奔去。
  红色的眼眸虽往自己瞥了一眼,但大蛇仍然将攻击的目标锁定在六黑身上。应该是把孝巳认定为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吧,正合他意。
  「有动!」
  跑上前,她已经是连站立都耗尽全力的状态了。孝巳从后方一扶住她摇摇晃晃的双肩,她就顺势倒进了他的怀中。双臂里娇小的身躯,果真轻得异常。
  「已经够了,我们回去鳞讶那里!」
  「我看到一片花田了……」
  「不要过去啊!」
  他轻轻地拍打琉璃的脸颊,试图把她从弥留中唤回。柔嫩的脸颊随之弹动。
  「上一次弄得这么累……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就是昨天吗?」
  敢不怕死地连续两天和朽绳搏斗的人,大概也只有这家伙了吧。这次倒是想要好好夸奖她。
  「休息吧。你做得很好,光是扭掉它一个头就已经很厉害了。」
  「就算捧我,我也不会再给你看我的裸体喔。」
  「我才不想看咧,我才没有年纪轻轻就要携家带眷的打算。」
  既然还能开玩笑想必是没事了吧。孝巳如是心想并往前一看,巨大骨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如轻烟般地消失了。
  失去敌手的朽绳接着将目标转移到孝巳身上。它像是在拉弓一样,把巨大的蛇首往后一拉。惨了,要是继续待在这里……!
  「要跑了喔!」
  孝巳脸色大变地大喊一声,琉璃便对他伸出双手。
  「绀野同学。」
  「公主抱是吧!我知道!」
  就在他粗鲁地抱起琉璃跑起来的同时,身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回头,前一秒所处的地面已经被咬出一个大洞。如果慢了一步的话……光是想像就令他冷汗直流。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与往自己看来、宛如鬼灯的红眼对上。孝巳朝着那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珠,半自暴自弃地一口气呼出所有肺中的灵力。
  「喂————!!」
  刺耳的吼声-出,朽绳的动作也突然停止。《喝破》成功了吗?
  「太好了,成功了!」
  他兴奋地叫出来,但臂弯中的黑拍子却摇摇头。
  「不是,是后面的柘榴又砍断它的身体了。和你的《澳炮喝破》没有关系。」
  「你偶尔也顾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孝巳呐喊着心中的不满,好不容易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鳞讶所守护的安全区域。

  先锋六黑消失的现在,他们一伙人的生命之绳就只剩下鳞讶的防御而已。
  琉璃无法再战,翠则是一直不停地冥想,孝巳无能为力……目前只能将战局托付给月长了。
  「现在才是关键呐。」
  月长抬头望着高高举起的白色蛇首,一个人自言自语。他深呼吸一口后,大声地对自己的守护灵说:
  「鳞讶,全放!」
  鳞讶呼应着这声叫唤,身上起了变化。
  它的全身随着强烈的光芒膨胀,一对鱼须变成了两对,竖往天际。胸鳍宛如机翼般地伸长,变成像飞机一样的型态。
  「鳞、鳞讶……」
  孝巳相当讶异,但随后又被更大的惊愕所冲击。
  周围的地面突然裂开,从裂缝中喷出了水柱。
  「哇!」
  水流的冲击力强如倒着流的瀑布,并像划分地盘似的将孝巳等人身边半径三公尺的空间包围,俨然成了一道水壁。
  不久,瀑布外侧响起「嘶轰!」的撞击声。那震入骨髓的冲击,不会错,是朽绳的撞击。
  即使是那超重量的蛇首以头槌攻击,水壁依然不为所动。当其受到撞击而飞溅的水花仿佛骤雨般从头上淋下时,瘫在地上的琉璃跳了起来,「呀!」的一声发出哀鸣:
  「很冷耶月仔!可以用热水吗!」
  「别说傻话了!」
  月长喝退黑拍子,往身后的翠瞄了一眼。从他下巴一滴滴落下的水珠恐怕不是淋下的水,而是他本身流出的汗珠吧。
  「御前,这个状态无法维持太久。」
  翠简短地回答一句「我知道」,声音带着些微焦虑。
  尽管一身湿,她依然致力于集中精神。孝巳一边盯着翠,一边以长袖擦着脸,偷偷询问身旁的琉璃:
  「鴫原打算要做什么啊?」
  「一击必杀的最终奥义,她正在为此做准备呢。」
  「最、最终奥义?」
  「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是非常强力的招式,但就和你看到的一样,需要一些时间发动。」
  「比六黑的波动炮还要厉害吗?」
  「希望如此呢。要是花了这么多功夫,结果却是小家子气的伎俩,我就要拔除她副社长的职位。」
  在他们闲话着的同时,冲击也撼动了瀑布好几次,还一度突破水墙,看见了大蛇的鼻头。
  防壁正被慢慢突破。月长说的没错,被攻陷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难道真的没有吗?我能做的事……!)
  透过厚厚的水柱,能够看见前方朽绳的蠢动巨影。
  当孝巳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面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用力撞上旁边的墙壁。
  「怎、怎么了?」
  他惊讶地一看,那里也出现了蛇首的影子。他一瞬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旋即意会过来后不禁背脊发寒。
  另一颗头——再生了!
  「唉呀呀,太糟糕了。巨人恢复原状了啊。」
  琉璃搔着头说,月长听闻则是心慌意乱。
  「别、别说笑了!怎么可能!不可能再生得如此快才对啊!」
  「现身的速度也有点异常呢。真是的,累积了多少负面意念才会变成如此夸张的鬼呀……这大概也超出老爷子的预料吧。」
  「可恶,该拿这种怪物怎么办……!」
  仔细一看,飘浮在月长前方的鳞讶所发出的光开始减弱,身体渐渐缩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孝巳听说守护灵要维持在全放状态,需要相当大的体力和精神力。月长也已经到了极限吧。
  「御前,非常对不起。我尽力再挡下一次、不,两次,但如果——」
  月长刻意不继续说下去,应该是不想扰乱翠集中精神吧。
  但是,从他的口气就听得出来。若届时还是来不及,月长就会牺牲自己来争取时间;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换片刻几秒。
  不知不觉间,翠的双手紧紧地握拳。
  接受伙伴们的拚死支援,自己却还无法发动灵能力;她明显地为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生气。既然要花上这么久的时间,对翠而言可能也是失算了吧。
  (我在做什么……?)
  身体正颤抖着。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因为目前面临进退维谷的绝境。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是为了像这样躲在后面吗?为了在旁边观战吗?不对。孝巳是为了成为鴫原翠的力量,为了声援她才过来这里才是。
  受到朽绳从两处接连不断袭来的攻势,喷水水柱终于停了下来。出现在敞开的视野前方与旁边的是……白色的幽鬼。
  鳞讶朝着前面的蛇首展开攻击,做出最后的挣扎。
  几乎与此同一时间——孝巳纵身一跃,跳像另外一个蛇首。
  「绀、绀野同学!快回来!」
  「唔!鳞讶!」
  银框眼镜的灵导师下达保护孝巳的指令,但孝巳马上大声疾呼:
  「不用了月长先生!你该保护的不是我!」
  孝巳留下这句话后,为了引开重生的左头部的注意,在平地上狂奔了起来。

     6

  奔驰的孝巳身后不远,旋风产生的气压炸裂。他能感受到其冲击产生真空,划开了背后的大衣。
  欲一口吞下猎物却失败的左边蛇首再度追上。蛇头迅如新干线般一下子迫近,冲上来打算直接压死他。
  「呜啊!」
  孝巳凝聚所剩的灵力,往旁边一跳,力量过大使他不停翻滚。当他浑身沾满杂草与泥土,好不容易站起身时——巨大的口腔近在眼前。
  「……!」
  临死的念头贯穿全身,这感觉和以前被卸货车撞到时一模一样。
  「可恶!」
  他一回神,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把握在手中的杂草扔向朽绳……此举乍看之下只是无谓的抵抗,但却救了孝巳一命。
  原以为应该无力地扬在空中的草变成大把的长枪,往朽绳大开的嘴内飞去。吃了一记突袭的蛇首停下攻势,扭着身体。
  (成、成功了?)
  他重新展开逃亡,并对【言换之仪】奇迹般的成功感到疑惑。
  ——放开草的瞬间,猛然浮现在孝巳脑海的竟然是枪。
  将草(sou)换成枪(sou),这是刚从兵卫那里得知,实用上可说是相当运气的【言换】。没想到竟然在实战里运用成功……!
  (好,再一次!)
  这样就有办法了,也能够成为大家的战力。内心的欣喜让他鼓起了勇气和干劲,但是——
  ……之后,孝巳边逃边试了好几次,【言换】却没有再成功过。不管是把泥土(tsuchi)联想成铁锤(tsuchi),还是将叶子(ha)和刀刃(ha),岩石(gan)与手枪(gan)转换,全都一无所获。
  (是新手运啊……)
  刚刚和第一次投出《言灵球》时一样,单纯只是偶然而已吧。虽然很可惜,但这就是孝巳的极限了。他的言灵使才能并没有因为适逢紧急状况而大放异彩,他没有那样让人跌破眼镜的特质与主角光环。
  结果现在孝巳所能做的还是只有《喝破》和《言灵球》,他也知道这两招对朽绳起不了作用。既然如此……
  他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往伙伴的身边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将灵力聚集在右肩。
  (无论如何,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个。)
  声援翠、为她打气、使尽全力鼓励她。这就是孝巳的使命。而幸运的是——孝巳拥有可以确实传达这份心意的手段。
  《言灵球》对朽绳没有用的话,就用在能够作用的对象身上就好了。对方不一定要是敌人。兵卫也说过,发想力才是言灵使的精华所在。
  (鴫原,我就依照约定替你加油了喔。)
  他将全身的意识都往急遽开始发热的右手集中,同时开始回忆。围绕在鴫原翠身边的人们曾对她说过的话语、表达过的想法。
  ——我并不认为我家女儿不适合担任鴫原当家。
  ——我觉得翠做得很棒呢,可是我自豪的女儿唷。
  一开始进入耳中的是之臣与小百合的声音。
  两位溺爱独生女,显得有点盲目的父母。当翠为了反对派烦恼时……他们一定拚命地在想能为她做什么吧。
  ——翠啊,送朽绳回冥界去罢。
  ——把你拥有的力量全数用上罢。
  接着听见的是兵卫的声音。
  老人抚摸着翠的头,看起来就是位四处可见的平凡老爷爷。尽管赋予翠的试炼似乎有点太过严苛,但他毫无疑问地,也对孙女抱持着深厚的情感。
  ——我是以三冢柘榴个人的名义前来。
  ——翠大人,祝您旗开得胜。
  然后是柘榴的声音。
  她现在已经成为翠重要的伙伴,所以才会舍弃与家人相处的时间,特地跑来与传说中的兽灵一战。并不是因为身为灵导师,而是因为她是翠的朋友。
  ——我必须得保护御前才行。
  紧接下来是月长的声音。
  ——和朋友尽情玩乐,让这也成为成长的基石。
  ——我只要负责扮黑脸就够了。
  原本以为窝里反的臭脸银框眼镜货真价实地是翠的左右手。两人之间一定不仅是主从关系而已。对翠来说,月长虽然唠叨,但应该近似于不时担心自己的哥哥吧。
  (好,再来就是……)
  距离翠等人大概剩下十公尺左右时,孝巳扬起沙尘,紧急停下脚步。
  他知道停下来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可是他想要好好集中精神。该注入的意念还剩下两个,琉璃和孝巳两人的心意。
  首先是琉璃。她说过的话中,脑中较有印象的是……
  ——Switch on!Switch on!
  (不是这个!)
  他连忙重新聚精会神。看来自己也相当慌张呐。
  琉璃说过的话,对了,她对叛徒所说的那句简单的话。
  ——我可是……翠的挚友。
  这样《言灵球》就快大功告成了。已经能感觉到掌心中有一颗圆球。
  最后一道手续,就是注入自己心里的所有意念。朋友·绀野孝巳的想法。
  「一球入魂!加油啊鴫原!」
  他将手高举过顶,对着翠投出《言灵球》。
  炙热燃烧的光球,拖着一道长长的尾巴往翠直线前进。
  孝巳没有目睹球飞行的全程。他几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下一秒,朽绳巨大的上颚用力地以牙齿刺入地面。
  好险,就差一点而已——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
  因冲击引起的真空之刃,在孝巳的右脸由上往下划了一道。

  「呜啊!」
  受到风暴影响而在空中翻滚一圈的孝巳落下,直接以背部撞击地面。尽管他立刻采取防备姿势,实际效用却是微乎其微。呼吸瞬间停下,脑袋因为震荡而意识模糊。
  「唔……」
  往还以为会整片消失的右脸一摸,幸亏还好端端的没事。
  鲜血从紧压的掌心一路流到手肘,那剧痛疼得像是被熨斗直接压上来一样。他下定决心张开右眼,在模糊视野内的是被血染红的手掌……看来眼球似乎是逃过一劫了。
  不过,孝巳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
  蛇首已经在眼前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的黑洞所冒出的瘴气将体内仅剩的残余灵力侵蚀殆尽。他连手脚都不听使唤,想站也站不起来。
  万事休矣。正当他做好觉悟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击在朽绳的脸上。
  那是宛如铁柱的黑骨手臂。只显现一只手臂的六黑像是金刚飞拳(注27)一样地飞来,往朽绳脸上一揍。
  「绀野同学!」
  琉璃趁着朽绳为之畏惧时,摇摇晃晃地赶了过来。
  「绀野同学!伤口怎样!?」
  「你这笨蛋!蠢笨呆!我要把你的坐垫全部没收!」

  注27 无敌铁金刚的招式。前臂会如火箭般射出攻击敌人。

  「啊啊……我没事,多亏有你。」
  她十分激动地用力拍了孝巳的头好几下,似乎是让她担心了。
  「你死掉的话,身为搭档的我该怎么办!还有我的最新型手机又该如何是好!」
  「怎么是这个啦……」
  孝巳不悦地吐槽后,忽然想起了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况。
  (糟了,朽绳要来了!)
  可是,与孝巳的焦急成对比,大蛇的追击迟迟未见。
  ……往那一看,朽绳不知道为什么把头别向旁边动也不动。在稍远处,另一个蛇首也以同样的动作静止着。
  孝巳惊讶地顺着两对直瞅着不放的红眼望去——在视线前方的是被淡淡绿光包围的翠。
  「啊……」
  闪耀着金色的老鹰和被蓝色火焰缠绕的野狼已经现身于她的两旁。月长与鳞讶像是进行交接似的往后退下。
  「放心,你的《言灵球》已经传达给翠了喔。」
  琉璃在孝巳的耳边细语。虽然她想撑起孝巳的肩起身,但马上就无力地倒了下来。
  「好、好重……」
  「不要勉强,明明就是个小矮个。」
  他只好改由自己扶起琉璃,并再度眺往翠的方向。
  她静静地盯着朽绳,一头长发大幅翻腾着。尽管已经能从随风飘扬的裙摆间窥见白皙的大腿,她依然不为所动,威风凛凛地摆出架势站立着。
  (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在一阵绿光中,翠抬起了右手。当她以指尖结印完毕时,首先有所动作的是禽踊。
  振着黄金臂膀的巨鸟翩翩降落在旁边的火狼背部。下一秒,两匹兽灵形体溶解,并开始合体。
  「怎、怎么回事?」
  在孝巳、琉璃与月长,还有朽绳的注目下,被旋风与业火缠绕的鸟兽合而为一。不消多久,神秘的转变迎来终幕时——眼前出现一个扭曲的身影。
  那是闪耀着金色光芒,又燃烧着熊熊苍炎的巨大怪物。
  狼的头部露出长长的犬齿,肩头长出老鹰的一对光翼。混杂着兽毛和羽毛的身体同时被光芒与火焰缠绕。扣住地面的四肢,则是前足是狼,后足为老鹰的勾爪……两匹鸟兽就像在分别强调自己的特征一样,最后形成奇怪的融合体。
  孝巳惊讶得都忘记了脸部的疼痛,身边的琉璃双手抱胸,稍稍歪着头。
  「那是【负统合之仪】……不对,因为是守护灵,所以算是【正统合】吧?」
  「统合……?」
  这么说来,和琉璃的《怨团化制作》是同样的东西了。如同幽鬼在「怨念」的意念下化为六黑一样,那两只也藉由「守护」的想法,融合成一只兽灵啊。
  但是,翠的行动并没有到此结束。
  「月长,鳞讶就先借我了。」
  「什么……?」
  还没等到月长的回答,翠就再度以指尖在空中画印。
  「鳞讶——过来这里。」
  兽灵鲤鱼对此做出反应。鳞讶留下自己的主人月长,往在空中扭动的鸟兽接近。当它一靠近,便宛如陷进去似的融入。
  怪物的尾巴变成黑色的巨大鲤尾。野狼的脸上伸出一对长须,背部长出锋利的背鳍。那融合了陆海空三种动物的模样,已经完全无法辨别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兽灵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鵺御前』这名字的由来啊。」
  琉璃望着怪物,一脸佩服地自言自语。
  当孝巳正想问她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头上突然跳下一个纤瘦的身影,一声不响地在他们面前着陆。
  「哇!」
  浏海扬起,额头露出了新月型的伤痕。是柘榴。
  「三、三冢!?」
  「鵺是复数动物所组成的妖怪。在『平家物语』等故事中登场过。」
  恭敬地行礼的泪痣少女并没有报告自身的平安,取而代之的,则是这段说明与他手中递给孝巳的手帕。孝巳接受她的好意,拿着手帕压住右眼的伤口。
  「鵺……」
  「是的。有一说指出那是当代的灵能力者所使役的兽灵合体,也传言说好几位灵导师联手讨伐该兽灵。」
  灵导师在那么久以前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啊。记得鴫原家当家到翠为止已经是第三十七代了,灵导师的历史说不定比这还要久吧。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竟然连我的鳞讶也完全纳入御前的支配下。」
  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探头一看,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旁边了。他僵着满是汗水的脸,望着翠的眼神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寒而栗。
  「将三只兽灵做为守护灵驾驭这种事可是从未听说过。实在是让人惊讶的才能啊。」
  「让鳞讶也纳入旗下应该是她的灵机一动吧。翠现在又更加进化了,这连老爷子都没预料到吧。」
  「琉璃大人的六黑确实是让人大开眼界,没想到竟然还有凌驾其上的灵能力存在……」
  孝巳望尘莫及的强者们一同连声惊叹。他当然也知道翠的力量,但没想到她还能够更加突破……
  突然,鵺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声波造成宛如鎌鼬的灵气之刃,在正准备动作的朽绳身上刻下无数的伤痕。
  翠冷眼看着所有过程,并咚地一下从地面跃起,跳到鵺的背上。
  绽放着光芒的双翼随之振翅飞翔。渐渐拉高高度的鵺转眼间就来到了连朽绳也无法触及的高空。
  ——在昂首所见的暗空中,呈现出如月亮般的耀眼光芒。
  站在深绿色满月至高处的美丽少女,映在孝巳眼底俨然就是位辉夜姬。
  至此,朽绳已经对地面上的猎物兴致尽失。两个蛇首像在竞赛一样地往上攀升——
  这个时候,月亮往大蛇坠下。
  载着翠、以螺旋状急速从天而降的绿色炮弹,转瞬间就迎头撞在朽绳身上——引起了一阵大爆炸。
  「哇啊!」
  强烈的狂风将四人吹得落花流水,地面、树木与天空交错出现在眼前,分不清前后左右地在斜坡上翻滚着。
  当孝巳正觉得蛇形的黑影好像闯入视野内,他就失去了意识。

  ……好不容易醒过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吹到多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孝巳只知道自己呈大字形地躺在腐叶土上。
  不,他还知道另一件事。
  浓烈又似有剧毒的瘴气消去,清新的空气围绕在身边。身体所感觉到的寒意并非瘴气带来的恶寒,而单纯是冬天高山上的冷空气。
  所以,一定不会错。朽绳——已经不在了。
  「唔,痛痛痛……」
  眼睛睁不太开,似乎因为爆炸的强光吧。两手也动弹不得,身体重得像是要被压扁一样。连脸部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感觉快要窒息了。
  (总之先确认目前的状况……)
  他忍着疼痛,勉强睁开被干涸的血黏住的眼皮。结果——
  柘榴正压在他的身上。
  「!」
  她的双腿呈骑马式跨坐,以胸部压在孝巳脸上的姿势卧倒。压迫感的真面目原来是F罩杯的胸部啊!
  
  孝巳拚命地挣扎,柘榴也慢慢动了起来,应该是恢复意识了。
  「……哎呀绀野大人。不可以在这种地方………」
  「那就快点让开啦!」
  他宛如哀号般地吐槽后,柘榴脸颊泛红地说了句「遵命」,但仅微微抬起上半身,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离开自己身上。
  「真是非常抱歉,因为现在没有力气……」
  相当有质量的果实在鼻尖前晃动着,视线无法移开。
  (不、不行,这样下去会连下半身都苏醒啊……!)
  孝巳为了逃离胸部,硬是将整个脸往旁边一转,结果——
  琉璃的脸部特写就近在眼前。
  她枕着孝巳的手臂,用奇怪的眼神直瞪着他瞧,距离近得能够感受到吹在脸上的呼吸。
  「……怎么?接下来打算夺走我的吻吗?」
  「别、别说傻话了!」
  他慌忙地把脸别向另一边,结果——
  另一侧则是月长的脸部特写。
  「!」
  他也枕着孝巳的手臂,直瞪着他不放。令人悲哀地,又是足以感受到呼吸的极近距离。
  「……绀野,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我也没有啊!」
  孝巳第一次对月长吐了槽。他的眼镜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失去遮蔽的脸庞长得意外地俊秀。
  「到底该拿这状况怎么办啊……」
  琉璃与月长躺在双臂,还有柘榴骑在上方的神秘情景。虽然是纠缠在一起飞出去的结果,但这以孝巳为中心相互交缠的姿态,就像长歪的鵺一样。
  这个时候,一道平稳的脚步声往自己接近……走过来的正是翠。
  「鴫、鴫原,你平安无事啊。」
  身体无法动弹,孝巳只能先行搭话。
  她以不稳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到身边,没有吐槽孝巳等人的姿势,而是认真地告诉他们。
  「朽绳,已经被灵导了。」
  「成功封印了吗?」
  「没有,它应该已经回去冥界了喔。月长,鳞讶就还给你了。」
  翠说毕,往身后一看。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以在稀疏的树林后方看见刚刚还是战场的平地。不,那已经不能算是平地了,是洼地。
  宽广的地面形成了一个宛如陨石坑的大洞,如果积水的话就能成为第二个奥池了吧。
  「……真是一团乱啊。」
  连地形都能改变的荒谬破坏力……就算说是最终奥义也不该如此夸张吧。要是有这种绝招,当初在屋顶上和琉璃决战的时候也使出来不就好了吗?
  「如你所见,这需要相当多时间发动。鵺能维持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一分钟而已。」
  翠用憔悴的表情说着,脸色看起来格外地差。
  「是灌注了全部灵力,只能使出一次的招式……如果没有大家帮忙,我不可能使得出这种——」
  她话还没说完就一个踉跄地倒下了。失去意识的她直接瘫倒在孝巳等人上方。
  被压在下面的琉璃发出「呜欸」一声像是青蛙被压扁的叫声。同时,翠那对比刚刚更具有质量与弹性的胸部也紧贴在孝巳的脸上。
  好软,简直像是刚捣好的麻糬一样。F罩杯和G罩杯的连击……这该不会就是那个『胸部捣年糕』吧。
  翠一动也不动。过了不久,熟睡的呼吸声传入耳中。
  由于其他三人也都直称「累得动不了」,孝巳只好暂时维持这个状态,并极力不让自己闷死。

     7

  「绀野同学,你过年通常都是怎么过呢?」
  「过年?」
  「对,过年。」
  「嗯……基本上都是大睡特睡吧。吃个年糕、看看电视,无所事事地窝在家。」
  「…………」
  「怎、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行呢,你这样真是太没用了。俨然已经迈出人间失格的第一步了呀。」
  「有必要说得这么夸张吗?过年不就是这样?」
  「一年之计始于元旦喔。」
  「这点我是知道啦……」
  「一年战争的隼人始于钢坦克。」(注28)
  「这我才不知道!」

  注28 元旦(Ganun)与钢坦克(Gantank)音近。

  「就是因为你都这样浑浑噩噩,所以每年才都过得很辛苦。今年的元旦就照我说的过吧。」
  「真麻烦……不过倒是可以听听看你怎么说。」
  「首先,要在早上四点十六分起床。」
  「太早了啦,而且太琐碎了吧。」
  「一分钟后离开棉被,打哈欠三秒。」
  「就跟你说太琐碎了!」
  「四点二十分的时候走到厕所。限制时间三十秒。」
  「能不能再宽松一点……」
  「两分钟后回到棉被里睡回笼觉。」
  「不就只是起床尿尿而已吗!」
  「然后做和茄子有关的梦。」(注29)
  「就算你这么说……有办法想梦就梦到?」
  「不然就作关于隼人的梦吧。」
  「这哪是吉祥的象征啊!而且那家伙到底哪位!?」

  注29 日本相信新年第一个梦出现「富士山、老鹰、茄子」即是吉利的象征。有一说表示茄子是「心想事成」的谙音。

  「然后在早上九点起床,吃年糕、看电视,在家里无所事事。」
  「这不就是每年的我吗!」
  「接下来是新年参拜。因为太浪费时间,所以对着火炉双手合十就好了。」
  「完全得不到任何保佑吧!」
  「接着是打陀螺,随便丢个几下。」
  「给我拿出点干劲啊!」
  「然后就睡觉。」
  「怎么又睡!」
  「到目前为止应该刚好是早上十点。」
  「为什么一定要有计划的摸鱼!过年不是还有很多该做的事吗?像是看新年日出,或是读寄来的贺年卡之类的。」
  「太麻烦,也太装模作样了。」
  「你比我还要人间失格得多吧。」
  「怎么这么说?我可不想和你相骑并论……啊。」
  「…………」
  「…………」
  「吃螺丝了。」
  「你、你在说什么呢?」
  「你刚刚说成相骑并论了吧。」
  「我没说。」
  「你说了吧!」
  「我说没说就是没说。」
  「给我从实招来!」
  「只是乡音不小心跑出来而已,因为我在国外住了很久嘛。我爸爸是牙买加人。」
  「那个人怎么看都是日本人!」
  「妈妈是克罗埃西亚人,祖父则是马赛人呢。」
  「鴫原家到底怎么回事啊!」
  「嘴巴上这么说,但你也是个蒙古人吧?」
  「我是日本人!而且你们也都是吧!」
  「少擅自帮我们结定好吗?」
  「不要再吃螺丝了!」

  漫才结束后,大厅里响起了掌声。
  坐在矮桌往两人看来的柘榴、之臣、小百合和兵卫都带着笑容拍着手。可能是顾虑到难得笑容满面的老人吧,月长也板着一张脸一起鼓掌。
  「竟然在这种地方吃螺丝,练习不够也该有个限度吧。」
  琉璃一个人摆着臭脸、双手抱胸,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后发表她严厉的感想。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回前来拜访时的打扮,大概是把衣服拿去烘干了吧。
  「不过后来藉着临机应变,成功地扳回一城,真不愧是翠大人。」
  「翠真是多才多艺,果然是我们两个的女儿呢~」
  「而且还是不管到哪都不逊色的顶尖美女。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吧。」
  柘榴、小百合和之臣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翠。琉璃和月长看着他们,同时嘟哝了句:「真无聊……」
  ——与朽绳决战后过了一晚的中午,也就是所谓的除夕。
  今天早上孝巳一起床,眼皮肿成了两倍大。之臣马上请来医生帮忙诊察。好险跨越右眼的一竖割伤不需要缝合,不过有可能会留下疤痕,所以暂时得先戴着眼罩才行。
  (光是现在这样就已经被大家认为是混混了,竟然还变成刀疤脸……)
  但是孝巳没有时间沮丧。因为等等就要和翠搭档,在大家的面前表演漫才。
  为什么两个伤患要做这种事……尽管孝巳心里这么想,却无法拒绝。其实,这正是翠在前去与朽绳决战之前拜托孝巳的事。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可以和我一起表演漫才吗?』
  翠表示脚本已经写好了,结果拿出来的是她之前相当认真看着的皮革手帐。孝巳没想到她也会写段子,不过看来应该是有请柘榴协助。那名双马尾应该也有和翠签下搞笑顾问的合约吧。
  「绀野同学,谢谢你。」
  大概是漫才大获好评所以心情很好吧,翠一脸开心地对孝巳道谢。天真地绽开笑容的脸庞,耀眼得像是要发出光芒一般。
  「不过,为什么是表演漫才?」
  「我也是『搞笑研究社』的一员喔。你则是社里唯一负责吐槽的人,每次都只和琉璃搭档太狡猾了嘛。」
  「…………」
  她接着用撒娇般的声音,向愁眉苦脸、说不出半句话的孝巳发出死刑宣告。
  「今后也要和我一起搭档喔,可以吧?」

  之后一伙人马上就围着矮桌开始午餐时间。似乎是顺便庆祝胜战吧,桌上摆出的菜色比先前的高档料理更加豪华。
  「翠的晦式成功,朽绳也顺利回去冥界了……这样就能神清气爽地迎接新年了呢,爸爸。」
  笑逐颜开的之臣说着。兵卫则是冷淡地回了一句:「嗯,算是这样罢。」
  琉璃感到不敢置信地对始终一脸严肃的老人白了一眼:
  「老爷子稍微反省一下吧。你的一时昏头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困扰啊。」
  听见这番抱怨,兵卫突然呵呵一声,低沉地笑了出来。笑声莫名地愉悦,相当不符合他的形象。
  「琉璃,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小丫头训呢。跟大家表明也无所谓么?」
  「!」
  琉璃的脸色马上大变。她扔下筷子,明显产生动摇地微微抬起身。兵卫指的是什么事情啊?
  「别、别了吧,不是说好要保密——」
  「先打算破坏朽绳封印的,是你罢。」
  ……这句话不禁让人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一阵沉默支配了大厅。每个人都静默不语,一起盯向十分坐立难安的河童少女。耳边传来远方水斟满造景竹筒后撞击在岩石上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回事?琉璃。」
  翠代表众人,说出大家的疑问。
  琉璃忿忿地瞪着兵卫,大力地挠着头,之后放弃挣扎地垮着肩并低下头:
  「……我只是未遂而已。结果还不是老爷子做的好事。」
  「给我好好从头说明。」
  让人不着头绪的口供,使翠的口气带上一层严肃。
  琉璃似乎已经认命了。她叹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
  「晦式那天晚上,我为了去找翠跑进后山的时候……找到了朽绳的祠堂。」
  「找到之后打算怎么样?」
  「灵导朽绳一直是我爸爸的目标。」
  「我知道。」
  「所以,那个……我就想干脆让我来对付吧……」
  「你是笨蛋吗!」
  这次孝巳也一起代表众人怒骂。
  琉璃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一样地缩着头。
  「结、结果我还是没有做嘛。弄坏的是那个滑头鬼啦!我为了去找翠,马上就离开那里了!像阵风一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东西!」
  「你啊,不是都已经抬起脚了么。要是老夫没有出声阻止,你就会直接踢下去了罢。」
  「才没有!我只是在跳舞而已!我爸爸是牙买加人!」
  她的动作格外夸张,话也特别多。
  从她慌张模样就看得出来,要是兵卫没有出现,她一定会破坏祠堂。原本还想说她这找碴大王总算有所节制……琉璃果然还是琉璃呢。
  「第二天看到祠堂被破坏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啊!犯人一目了然!是不可原谅的老头子!」
  「你也一样啦!」
  「那身为搭档的你也得一起!」
  「哪有这种道理!」
  「我说过吧,搭档就得同甘共苦……」
  这时传出砰的一声,翠不加思索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她的美貌充满了怒意,气得冒火地直瞪着挚友。拍在桌上的左手和小指应该还没有复原才对,似乎是因为太过生气而感觉不到疼痛。
  「——琉璃,过来我房间一趟。」
  她平铺直叙的口气反倒让人觉得更加不安,琉璃见状脸色发白,双颊微微抽搐。这家伙也知道害怕啊。
  「所、所以我不是也很努力嘛!没有我的话不可能打赢朽绳吧!是吧?柘榴你也这么觉得吧!?」
  「琉璃大人,我觉得犯了错就应该要赎罪……」
  她求救般地向柘榴征求认同,但她马上别开了视线。明显地在回避琉璃,不想受到牵连。
  「月仔!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的怀疑果然没有出错。你就干脆地受惩吧,『凶姬』。」
  月长推推眼镜撂下狠话,但下一秒就被琉璃丢出的坐垫正中脸部,眼镜又歪了。
  「走吧,琉璃。」
  站起身的翠揪着琉璃的后领将她一起拖走。
  「在新年来到之前我会好好地教训你,你就放弃吃跨年蔷麦面的念头吧。」
  「唔,叫律师来!等到了法庭再说……」
  「闭嘴!制裁法律所不能罚之罪也是灵导师的工作!」
  别着河头发夹的嫌犯随着一声怒吼被收押了。
  目送这一切的孝巳忽然察觉到之臣盯着自己的视线。
  「孝巳同学,小琉璃果然……只要走错一步就成了剧毒啊。」
  「这句话之前也听您说过呢。」
  不过那个时候,之臣也有说「她也能成为良药」。
  如果是挚友翠的话,应该能将琉璃做为灵导界的良药使用吧。若能驾驭那名『凶姬』,想必也十分具有统帅之风了。
  翠与琉璃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小百合冷不防地合掌发出啪的一声。
  「对了!这次的事件就命名为『河童与大蛇之乱』纪录在家谱里吧。真令人高兴呢,经过了一大段空窗期后,小琉璃传说又增加了一件~」
  看着难掩喜悦之情的小百合,孝巳默默无言……这个人到底是多我行我素啊。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2-26 11:55 编辑


  终章

  相隔四天才回到家,不过并没有特别受到父母的责骂。
  在厨房的妈妈看到伤口后问:「唉呀,你的脸怎么了?」孝巳仅用一句「跌倒摔到」就让妈妈信服。
  孝巳的父母从以前就是这样。国中得到全国优胜时也只说了一句「真是厉害呢」,连遭逢意外捡回一命时也是一句「真是好险呢」。
  虽说如此,但孝巳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受疼爱。他认为这是他们信任自己,才会采取这种放任主义。要是和翠的爸妈相加除以二的话应该就刚刚好了吧。

  结束了经历许多事的一年,迎来新年首日的早晨。
  孝巳和『搞笑研究社』的三人一起到最近的神社进行新年参拜。
  先行碰面的琉璃和柘榴穿着新年和服。尽管两个人都相当合适,但一个人怎么看都是要去七五三参拜(注30),另一个人看起来则是成年礼的打扮。

  注30 七五三节是日本习俗。男孩三岁、五岁,女孩三岁、七岁时会在每年的十一月十五日去神社参拜,感谢神明保佑并祈求孩童健康成长。

  「虽然我也想穿和服过来……」
  与两人相比,翠还是穿着平常那套一成不变的制服。
  因为左手还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固定,所以无奈之下只好放弃穿和服的打算。高眺的她穿起和服一定也十分相衬吧,有点可惜。
  神社里拥挤得超乎想像,一行人光是抵达前殿就花了一个小时以上。神社并不算大,但琉璃中途被人潮挤散,还被当成迷路的小孩带去求助,耗费了不少时间。
  「后面也塞了一堆人呐,我们赶快拜一拜吧。」
  四人依序摇铃,排成一横列。
  翠投下一千元、柘榴五百元、琉璃则是十元,孝巳也同时将一百元硬币投进香油钱箱。即使他想再多表现一点诚意,但压岁钱却比预料中少上许多。为了添购外出的行头,也只能请神明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闭目合掌了一阵后,孝巳睁开眼。因为只贡献一百元,所以他只祈求了「健康」而已。琉璃和柘榴已经许完愿了,但翠仍在祈求中。她诚心合掌的侧脸感觉比平时还要格外认真。孝巳姑且先问问身边的琉璃,「你许了什么愿?」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头上的发夹是茄子装饰的,大概是因为过年吧。
  「总之先求肛门的疼痛能够好转。」
  「……又被禽踊啄了啊。」
  一想她在那之后在翠的房间到底受到什么处置……眼前就浮现前一天她一丝不挂的裸体,让孝巳的心里升起微微的幸福感。
  「真希望哥哥也能一起见识一下琉璃大人的丑态呢。」
  柘榴高雅地掩嘴窃笑着,右手的红色皮手套映在和服上果然相当冲突。
  「三冢许了什么愿?」
  「我祈求希望哥哥的罪能够早日赎清。」
  泪痣美少女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她说不定有点恋兄癖的倾向呐。
  翠也在这时睁开了双眼,于是孝巳最后也问了她。
  「真久呢,你许了什么愿?」
  她只是轻轻地摆了摆一头栗色长发,用食指抵在唇前微笑着。看来是秘密吧。

  之后,四个人为了逃离这片人山人海,先躲到神社的边缘。
  当发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琉璃和柘榴的踪影。正以为她们是不是又走失,并东张西望地搜寻时,却看见她们各自在不远处和巧遇的友人谈笑风生。
  「呀!璃璃!」
  「嗨小早,恭贺新生(注31)。」

  注31 原文为新年快乐「おめでとぅ(Omedetou)」的近似音「おめでた(Omedeta)」,意为怀孕、生产。

  「恭贺新生!?呀,是谁的小孩?该不会是绀野同学的!?」
  琉璃在和辻早苗聊天时,另一方面,柘榴则是与看起来像是同班同学的男生说话。
  「三冢同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哈哈哈,还是一样中规中矩呐。话、话说,你现在有空吗?如果有空的话……」
  「非常抱歉,我和同伴一起来的。」
  ——孝巳和翠一脸羡慕地望着她们两人。
  自己以后也会交到那种能够毫不顾虑地和自己聊天的朋友吗?为了达到这个帽标,应该往什么方向努力才好呢……刚刚应该往这个方向祈祷才是。
  「绀野同学。」
  孝巳突然被叫住而回神往旁边一看,翠玉般的水灵双眸正往上看着自己。
  「右眼还好吗?」
  「嗯,下礼拜就能把眼罩拿下来了。」
  「……对不起,让你遇到生命危险。」
  「别在意,这是我自作自受啦。」
  翠一度将眼神别开,然后又看着自己。那面容果真端正又美丽得无从挑剔。
  「还有……虽然有点太晚了,但还是要对你说。」
  「啊?」
  「谢谢你的打气——我确实收到了喔。」
  「嗯。那时的你很帅气喔,鴫原。」
  「从你的《言灵球》听到大家的声音时……全身涌出的力量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呢。能一起驾驭鳞讶,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彻底的解决了呢。你果真很帅气呐,嗯。」
  毕竟灵导了那个朽绳,反对派的态度应该也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强硬了吧。
  翠的话一定有办法兼顾。在担任统帅的同时,又能像高中女生一样地生活。
  ……定睛一看,不知不觉间琉璃和柘榴已经跑去求签了。
  「绀野同学、翠,你们两个也快点过来。」
  琉璃转向两人招着手。
  孝巳和翠对看了一眼后,以眼神交会示意「走吧」。迈出脚步昂首望着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蔚蓝。
  「好了,快点抽吧。」
  「你抽到什么?」
  「凶。」
  「凶啊……」
  「有什么关系。我可是『凶姬』,这样就够了。」
  「那三冢呢?」
  「是『斩首小町』。」
  「呃,我不是问这个啦……」

  翠不顾开始抽起签的孝巳,停下脚步,往满是参拜民众的神社回头一望。
  她对着前殿,在心中再次祈求自己刚刚所许下的愿望。
  不论是统帅的工作或是希望交到朋友,这些都得靠自己的努力,并不是能倚赖神明的事。所以她所许下的愿望只有一个。

  ——希望明年参拜时能够好好地穿上和服。
  穿着和服的自己能够受到称赞。
  不是被称赞「帅气」,而是「可爱」。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2-26 11:56 编辑


  后记

  不知道各位近来好吗?
  本次承蒙各位购买『琉璃色的瞎扯淡日常3』,真是非常感谢。我是伊达康。
  一样地,虽然可能几乎没有,但您若是从第三集开始阅读的读者,在此请您多多指教。如果对本系列有兴趣的话,第一集与第二集请您也务必参考看看……

  那么回归正题,这次的后记又高达四页之多。
  同辈的作家们也问我「为什么?」但我本人也不甚了解。心想着「这次有四页啊,是标准页数呢」并不禁松口气的自己果然有点不太正常吧。

  接着,就来谈一点第三集的内容。
  由于会有透露剧情的部分,还请先从后记开始阅读的读者们自行斟酌跳行……

  本次,登场了一位名叫鸠森月长的串场角色。
  「巳经来到第三集了,新角色是个大叔应该没关系吧?好,那就让个大叔出场吧!还有老头子!老头子也一起!」笔者心里如此想着,这次的撰稿感觉格外开心。
  鸠森月长莫名地是以笔者高中时代的体育老师做为样本,是一位戴着眼镜,非常严肃、难以亲近的人。
  关于他就说到这里。尽管后记多达四页,也不能让鸠森月长打乱原本的内容规划。

  言归正传,第三集是以鴫原翠为主轴的故事。
  由于她在第二集没有成为主线角色,所以本册的方向决定上较上一册顺利些。完成第二集架构的同时,第三集也确定定案为翠的故事。
  于是,她终于也能在封面上登场了。虽然也有想过迟迟不让她登上封面亦不失为一种风趣,但后来发现这么做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好处后,就决定让她封面出道了。

  这次还让名叫「鵺」的合体守护灵出场了。
  也就是所谓奇美拉型的异形,不过原本的鵺是「猿首、虎的四肢、狸身加上蛇的尾巴」所形成的妖怪。
  距离笔者家一站车站的地方有葬着鵺的「鵺冢」,笔者也藉此机会前去造访。据说是平安时代被源赖政讨伐,尔后尸体顺水流到了该处。实际到了现场后,没想到却只有一个刻着「鵺冢」的简朴石碑。
  ……鵺这种生物真的存在吗?如果不存在,那顺流而下的又是什么东西的尸体呢?比起猴子,以老虎做为头部会比较好吗?另外,有必要加上狸吗——尽管疑问多数繁星,但石碑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而另外一位主要角色琉璃,在第三集的精采表现(?)则是光溜溜场景。
  光溜溜的琉璃……这究竟有必要吗?虽然这么想,不过又觉得至少会有一个人为此高兴吧……于是抱持着这个想法让她全裸入镜。
  然后是「这一定不能画成插图吧」……地让她光溜溜了;接着是「毕竟是女主角,好歹就脱一次」……地光溜溜。总之,与其烦恼不如就率性地让她光溜溜吧。光溜溜光溜溜。

  接下来。
  在一阵光溜溜之中,不知不觉即将迎接卷末。真的非常感谢一路陪伴至此的各位,辛苦了。敬请把衣服穿上。

  那么,最后写下谢辞。
  以责任编辑为首,MF文库J编辑部的各位,本次也劳烦大家费心了。我会莫忘初衷,好好努力。
  致绘者Eretto老师。执笔时想起了您所绘的角色们,因此能够以更明确的形象创作,实在是感激不尽。
  沟口凯吉老师,非常感谢您于百忙之中为本作特地拨空。今后若也能在不影响您工作的前提下获得您的指导,将会是我的荣幸。
  以各种形式参与出版的各位,承蒙各位将拙作化为『商品』,真是非常感谢。此后也请多多指教。
  接着是致外祖母。既然以母亲旧姓「伊达」为笔名,我也抱着认真努力的决心。尽我所能……

  最后当然是各位读者。
  不才笔者为了创作出能让各位满意的作品,今后也会持续努力。
  能在无数的轻小说中选择本作,对笔者而言可谓奇迹,也会好好珍惜与大家每一个重要的相遇。对作者而言,读者就是最大的动力。

  虽然每次都在不停「感谢」,但这是笔者最真实的心情。
  真的非常感谢。

   伊达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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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

10000
捂脸 王爵
果然妹子都满了啊。。话说一卷将一个妹子。然后看上面说4卷就完结了、、咳。。真。。。

9 年前 0 回復

ngbdx 騎士
這作品不錯啊,但感覺人氣不是很高,不懂。

9 年前 0 回復

huwhcu 侯爵
为什么会错过这个作品啊,赶紧去补习...

9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說實在話後宮很好
不過這後宮只會把自己搞到胃穿洞吧........

9 年前 0 回復

eternity04 勳爵
悄悄的更的哦!!
不过文库的第一章好像还是沿用了之前自翻的人的,缺了点 啊
用手机在这里看感觉很辛苦啊,我还是等等再看吧
按着出书速度的话,感觉明年3月左右又来了

9 年前 0 回復

tuyylihk 侯爵
這個出的時候已經買回來看了..
真可惜只有4卷

不過也確實是沒法挺太久啦
畢竟這部除了搞笑外實在沒太大特別...

9 年前 0 回復

backpacker47 騎士
感谢录入,一直在等这本,终于有消息了
话说貌似第四卷完结吧

9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感謝錄入
剛查一下,這系列畫風很可愛的
不過我剛搜一下目前只錄入2跟3~
第1卷只有開坑一點點...不知道錄入組會補上嗎?

9 年前 0 回復

萧墨辕 侯爵
感谢录入,
打怪(泡妞)啊,练级(泡妞)啊,受伤(泡妞)啊之类的,
果然是主人公,一年最后一天总要出点令人遗憾(羡慕)事,

9 年前 0 回復

大瓜飞飞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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