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榊一郎][神曲奏界红][第10卷][回首绯红][台／简]-輕之國度-專註分享的NACG社群

神曲奏界红10　回首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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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榊一郎
插画：神奈月升
译者：林星宇
扫图：阳子ようこ
录入：终焉之月
修图：Alex、本子翼
初校：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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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佛隆学长。
大概——从初次见面就喜欢上你了。

以克缇卡儿蒂的发言：「夫拉梅尔是我跟佛隆的孩子」为契机，贝尔莎妮朵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恋情。另一方面，梅尼斯帝国中，因为与精灵相关的事件急速增加，使得反精灵势力的动能开始增强……在这种情况下，佛隆和克缇卡儿蒂遇到了被迪耶斯追捕的少女。
「因为你变小了害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呢。好久不见！」
「你——是谁？」
少女的真实身分是？而围绕着佛隆的恋情又会如何发展！？
绯红系列第十弹！

「因为你变小了害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呢。好久不见！」
「你——是谁？」

「我们公司可不是托儿所喔？」
「是的，的确……如此。」
「不是佛隆的错。是我拜托他的。」

「竟敢——让佛隆……我绝不——原谅你们！」

目次

PROLOGUE
ACT1 WHO-KNOWS-WHO
ACT2 TIME LIMIT
ACT3 TERMINATOR

PROLOGUE

　　和缓、坏灭的气氛充斥着房间。
　　倒也不是说有什么具体的情况。
　　然而，就是有种疲惫的气息在那里打转。
　　例如带有裂痕、缺角的杯子或盘子，经年累月而剥落泛黄的壁纸和灰暗的地板，或是有些倾斜的横梁，以及与地板之间有缝隙的柱子。
　　无论多么细心去呵护，物品势必会缓缓劣化。
　　虽然每一件都是很细微的小事。
　　但全都聚集起来，就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怠惰。
　　如果这是在反映房内主人的内心风景——就这层意义来看，这房间的主人已经疲惫到极点，甚至可以说干枯了。一旦居住者的生命走到尽头，整间房间将缓缓滑落到死亡的深渊当中。
　　然而——
　　「…………恨。」
　　突然——沙哑的声音自床铺小声传来。
　　因高龄而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很难听清楚。
　　即使如此，青年依然敏锐地有了反应。
　　「怎么了？」
　　在这间所有的一切都感染了毁灭的房间里……只有这名青年是例外。
　　身体线条虽然给人纤细的印象，却没有任何懦弱感。反而该说光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生命洋溢的祥瑞感。无论是细长的双眼、梳理整齐的黑发、还是中性的脸颊和额头线条，全都是青春光辉的体现。
　　在这五十年间完全没有改变的模样。
　　看在衰老的人们眼中，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我恨。」
　　躺在明亮窗边的床上，房间的主人如此低语。
　　「恨？」
　　青年阖上书本，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铺旁边。
　　至今为止都被压在身下的黑衣没有一丝皱褶，服装随移动而飘起来的青年看起来极其优雅。那毫无脏污的打扮，可以说在这间房间中大放异彩。
　　「恨？憎恨吗？你在憎恨什么呢，梅莉纱？」
　　来到床边跪下的青年说道。
　　他的视线前方，有一名老婆婆躺在那里。
　　干瘪的头发一片花白——感觉就像被雪花埋没而枯死的树木。从窗边洒落的明亮阳光反而更突显女性的衰弱，应该是那位青年觉得明亮一点比较好才把床放在那个位置吧……不过这是还不懂何谓绝对无法消除的疲惫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对只能逐渐衰老的人来说，那将一切都摊在明亮下的阳光，根本就等同于凶器。
　　「……」
　　老婆婆那对混浊的眼睛从白色长发的缝隙间看着青年。
　　「梅莉纱，你在憎恨什么？究竟在憎恨谁？说出来吧。我会——立刻就将其毁灭掉。」
　　青年露出微笑说着。
　　同时，他的背后缓缓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那是由光芒所构成、没有实体的翅膀。总计三对的翅膀所代表的是在这个世界也屈指可数——除了同类外、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青年的话语并非夸示或别的意思，如果他有那个意愿，别说杀害人类了，把山脉铲平、让河川干枯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上级精灵。青年是被如此称呼的存在。
　　然而……
　　「我恨的……」
　　老婆婆这么说道。
　　「……就是你……」
　　「……你说什么？」
　　青年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仿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青年歪着头续道：
　　「抱歉，我该不会是听错了吧？我——」
　　「我说……我恨的是你……！」
　　老婆婆用发自肺腑硬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对这名老婆婆而言，就连说话都是很困难的事了。
　　「…………」
　　青年的微笑就此冻结。
　　「已经……失去一切了……」
　　老婆婆动了动身体。
　　恐怕是打算翻身背对窗外吧。
　　「无论什么都……毁坏……崩溃……干裂……枯萎了……」
　　窗外是一整片的荒野。
　　不，正确来说是只有岩石和沙子的广大盆地。那个缓慢，但规模庞大的凹陷……是大地被贯穿后留下的伤痕。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斜面上有断掉、烧焦的树木，以及应该是建筑物崩塌后的残骸。
　　那里的确曾是人们生活的地点——城市、国家，或者是这一类的地方。曾一度繁荣，有着众多人们居住，笑声不绝于耳的地方。
　　但是这些都已经消失。人影也从很久以前就自那里消失。
　　如今，这里只剩下广阔而荒凉的斜面不断延伸。
　　「……你……依然跟……相遇时一样……」
　　「那是——！」
　　「我也……」
　　老婆婆挣扎着从棉被中伸出手臂。
　　她将那只如枯木般只剩下骨头和皮肤的手，放在阳光下看了看并续道：
　　「……变得如此丑陋……如此衰老……」
　　「梅莉纱，没这回事，你……」
　　「……你一定……」
　　老婆婆的眼睛无力地看着青年。
　　「在嘲笑着我……对吧……像这样逐渐衰老……崩毁的……人类……还有……他们所建立的一切……」
　　「不对，不是的，梅莉纱！对我来说——」
　　「那完全没有改变……美丽又充满活力的模样……究竟……是什么……你究竟……」
　　老婆婆的声音变得虚弱。
　　但是声音中仿佛蕴含着诅咒——混杂了某种疯狂的情绪。
　　「……是在讽刺我吧……让我看到……那种外表……让我看到……这片荒野……把人类……当笨蛋耍……啊啊……我恨……我好恨……把我放在……这么……明亮的……窗边……你正在嘲笑……满脸皱纹的我……对吧……？」
　　「…………梅莉纱……」
　　青年不知所措地低语道。
　　但他那悲伤的叹息，无法传达给老婆婆。
　　「……阳光……让我好痛……」
　　强者无法理解弱者的痛苦。
　　就连光亮都能化为暴力这种事情——强者根本不曾想过也做不到。他们也不会觉得，善意有时对于弱者来说只是种虐待。
　　虽然不知道这种状况究竟能否算是傲慢。
　　但是老婆婆肯定憎恨着青年。
　　憎恨他不曾改变的年轻外表。
　　憎恨他就算年岁增长也不见衰弱的强大力量。
　　还有憎恨因此——而迟钝到无法理解逐渐衰竭弱者的怨叹。
　　「我恨……精灵……我……恨你……」
　　老婆婆如梦魇呓语般重复着这段话。
　　终于——
　　「……我知道了，梅莉纱。」
　　青年低声说完后，就把窗户的遮阳板关上。
　　接着走到位于房间深处设有炉灶和水瓶的地方，拿起放在那里的料理用刀具。
　　「真对不起。」
　　他先是轻声说道。
　　接着——
　　刀刃就刺入他完美的脸颊。
　　精灵若模仿人类转化自己的外表，就会跟人类拥有同样的构造。
　　有骨骼和内脏，受伤时也会流血。
　　当然感受到的痛苦也跟人类相同。
　　因此——
　　「呜……咕……」
　　青年边呻吟边持续动着菜刀。
　　切开皮肤，削下肌肉。
　　即使不断发出痛苦的叫声，他依然没有停下刀子，持续从自己的脸上剥下皮肤和肌肉。黑色的双眼流下了血泪——然而他却毫不在乎地用菜刀刀尖刺穿自己的眼球，不带一丝犹豫就将其挖了出来。
　　落在地板的血液和肉片化为光粒消失。
　　接着——
　　「梅莉纱，这样如何，如果是这样的我……」
　　原本华丽的面容已经完全消失——青年将一切全都挖除，只剩下骷髅的脸庞转往老婆婆的方向问道：
　　「就不会让你感到不悦了吧。」
　　他应该是打算露出微笑吧。
　　沾满红黑色血液的骷髅喀啦喀啦地动着牙齿。
　　「满是皱纹？不用在意，没事的，我已经……」
　　没有眼睛，看不见了。
　　所以能「看见」的，就只有记忆中那个年轻貌美的她了。
　　或者该说能「观测」的，就只有在她肉体内侧的魂魄之光。
　　「这样如何？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骷髅歪着头问道。
　　但是——
　　「…………梅莉纱？」
　　老婆婆没有回答。
　　因为她已经——
　　「梅莉纱？你怎么了，梅莉纱？」
　　刀刃随着虚幻的声响落到地板上。
　　失去双眼——才刚舍弃双眼的青年无法顺利找到老婆婆的位置。
　　但是……
　　「梅莉纱、梅莉纱！回答我，梅莉纱——」
　　看不见。
　　无法看到她那道就算是失去双眼的精灵，也能观察到的灵魂之光。
　　到处都……找不到。
　　就仿佛那个已经——
　　「梅莉纱……梅莉纱……」
　　骷髅发出空虚的声音，在逐渐冰冷的房间中呼唤着老婆婆的名字。
　　不断寻求已经不存在的人。
　　永远、永远。
　　就连阳光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于地平线彼端，一切都被黑暗的帷幕包围后依旧——恳切地持续寻求着已经不存在的人。

ACT1 WHO-KNOWS-WHO

　　少年正在沉睡。
　　他那安稳的睡脸——就连旁人都看得出来他睡得有多么香甜。
　　明明正处于未满十岁的幼年，却跟病人一样瘦弱的模样，述说着他究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能让自己吃饱的三餐、干净柔软的床铺，只是这样就足以让他打心底觉得幸福，说明少年一直被迫在更恶劣的环境下生活。
　　双亲去世、因经济困顿遭到遗弃，或者是双亲虐待儿童而被剥夺亲权——在梅尼斯帝国，因为这些原因而失去栖身之处的儿童正逐年减少。
　　但是这不代表问题就会完全消失。特别是现在，随着精灵进入社会，开始有劳动者失业，而这点还发展成社会问题……因为经济能力不足选择遗弃小孩的双亲可说是层出不穷。
　　无论如何……有人遗弃就有人收留。
　　逃出儿童福利机构的少年，大多都被不知名的人捡回去收留。
　　但是他们不知道。
　　收留他们的人并不一定是好人——帮助弱者的理由并非只有慈善这个理由。
　　也就是说——
　　「…………」
　　少年睡的床，发出小小的声响并晃动。
　　那是因为上面多了一人份的重量。
　　在少年所沉睡的床铺上，有一名女性正坐在床边。
　　年龄应该比少年大一些，大概在十五岁左右。
　　那长度有些短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以及缺乏表情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但反过来说除了这些之外就没有其他特征了。而且每项特征都只是想改变随时都能改变的程度，虽然端正却缺乏个性。再说到容貌，虽然没有会特别觉得不好看的地方——不过也找不到有会让人觉得特别好看的地方。
　　这名少女有着类似大量生产的人偶才有的感觉。
　　白皙而面无表情的脸庞俯视着沉睡中的少年。
　　接着少女跨到了少年身上——慢慢弯下身去。
　　在她那似乎有些勉强地微张的嘴唇内侧，仿佛别种生物缓缓染红的舌头动了起来。少女摆出从上方覆盖少年的姿势，伸舌往少年耳朵靠过去。
　　「…………」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行为呢。
　　看起来像在对沉睡中的少年轻声细语——但是完全听不到声音。至少就算这里有旁人在场也绝对无法刻意去听取自少女口中泄漏的话语。
　　然而……
　　「…………」
　　如果是注意力很强的人，或者是感应力比较好的人，可能就会感觉到某种不协调感。气氛就是不对。有某种感觉瞬间充斥在这间房间当中——奇妙的紧张感淡淡地覆盖住少年和他的周围。
　　「……嗯……嗯嗯……」
　　少年——那幸福而松懈的表情突然紧绷了起来。
　　就像是某种精神上的病症，让少年的脸颊和眼睑周围微微震动，身躯也跟着扭动。
　　终于——
　　「…………」
　　少女安静地自少年身上离开并下了床。
　　白皙的脸庞依旧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然而——她就像是在询问什么似地望向房间的一角。
　　有个小小的机械就放在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处。因为只有手掌大小，存在感完全不会引人注目。事实上……少年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不过——
　　『——结束了吗？』
　　声音自机器那边传来。
　　少女无言地点头。
　　『好，实验体编号第十八号——这次要是能「中奖」就太好了。』
　　「关于这点问我也没用。」
　　少女用平淡的语气回道。
　　这时……
　　「…………嗯。」
　　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虽然短暂，如同还没睡醒般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不过——
　　「…………」
　　少年下了床，接着不知为何开始用双手抚摸起白色墙壁。
　　执拗、非常执拗地，不断重复着这个单纯的行为。
　　接着——
　　「…………」
　　有个东西随着清脆声响被丢到少年的脚边。
　　那是……一枝铅笔。
　　「……啊，呜。唉……啊。」
　　低声发出无法化为语言的声音，少年捡起了那枝笔……接着带着看不出来是刚睡醒的气势在墙壁上书写起某些东西。
　　迅速、正确、精密。
　　幼小少年的手仿佛某种印刷机器，在墙壁上连续写下非常非常多的某种东西。由数个四角形……正方形的线条做出区别，让个体出现差异化的记号罗列。
　　那是——文字。
　　和人类在生活中用来做意志沟通的文字不同。
　　与人类文字相比明显是异质存在的那个是——
　　「…………」
　　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的模样。
　　少年用包含着奇妙热意的眼睛——用那抛下一切沉溺其中的异常集中力，持续在墙上罗列出那些记号。

　　　　●

　　将都托尔巴斯是一座古老的城市。
　　在波利佛尼卡大陆和其周边，梅尼斯帝国本身算是拥有较长历史的国家，但是——有一种说法是托尔巴斯这座城市在梅尼斯帝国成立前就已经建立起来了，所以在这层意义上，可以说这里比帝都美纳德更早有人类居住。
　　实际上，托尔巴斯的地层中常常发现被认为是几百、几千年以前留下的瓦砾。而且频繁的程度足以让建筑业者把「每次为了建设大楼挖掘地面时就会找到遗迹」这种话，当成夹杂抱怨的笑话来讲。当然，一旦发现有考古价值的遗迹大多都会被勒令停工，所以对建筑业者来说是相当头痛的事。
　　总之——
　　正因为托尔巴斯有着漫长的历史，各处新旧式建筑混杂的风景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不是存在着与建筑相关的法律尚未制订前就建好，迄今依然可用的屋子，就是在最新建筑技术盖好的大楼旁边，坐落着用砖头建成的小巧房屋。
　　如果只是观赏，那要算是混沌而有趣的风景。
　　不过对于住在那里的居民来说，大多不是可以用「有趣」一语带过的情况。为了确认土地所有权范围的官司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因为害怕会对邻近的旧建筑造成影响，无法增建或改建白己住家的情况也不断发生。
　　另外若是建筑与建筑互相邻接，解体时大多也无法使用大型机械。可是能长年挺过风雨侵袭的坚固建筑都是从基础就下了扎实的功夫，想靠人力解体的话，效率也非常差。
　　因此……
　　「……嗯哼。」
　　这里是——由砖头建造的废弃房屋当中。
　　一名少女正双手抱胸四处眺望。
　　在把能搬出去的东西全搬走后，剩下的全是附设在建筑上的设备——设置照明器具用的灯座，钉在墙上的家具、切断的电线、破掉的壁纸等等，几乎都是被遗忘的小型垃圾。
　　楚楚可怜的少女站在空荡荡的废弃房屋当中这副光景，可以说相当不搭……就像硬把无法咬合的两样东西组合起来，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那名少女身穿以白色为基调的皮革外套配上白色迷你裙，给人整洁的印象，而且又散发充满生命力的华丽气息。
　　大到看起来很好强，会让人联想到猫的双眼让少女周围形成一股凛然的气息。虽然外表楚楚可怜，但是那挺直身子站立的姿态，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柔弱。
　　其中最显眼的……
　　「佛隆。」
　　是戴着通信用耳罩式耳机的头部。
　　那头头发的颜色在灰色的房间内放出明显异彩——如同鲜血的大红色。
　　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双眼也同样是会联想到鲜血的红色。
　　先不提眼睛，这发色不属于人类天生会出现的色彩。那是不去染发就无法拥有，绝对无法自然生成的颜色。
　　「要开始啰，演奏交给你啦。」
　　『知道了。克缇，你在哪？』
　　「二楼，走廊上来右边第二间房间。」
　　少女看着自怀中拿出的设计图回道。
　　『嗯，大概知道了，那开始啰。』
　　「嗯哼。」
　　大大点头回应通信机传来的声音后，少女闭起血色的双眼。
　　下一个瞬间——

　　——…………！

　　有着鲜明变化的音符罗列自开启的窗户飞了进来。
　　基础音是钢琴，那清脆响亮的声音连续响起。
　　接下来又有数种乐器的声响环绕，经由有着特殊效果的装置「效果器」调整原本的声音，将描绘出的旋律化为厚重、复杂的最后成果响彻这一带。
　　「……佛隆那家伙。」
　　被唤作克缇的少女露出微微的笑容。
　　「技术又进步了呢。」
　　少女应该注意到了。
　　位于这栋建筑外的演奏者，正配合少女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在掌握了因为距离造成的声音减弱、透过建筑墙壁造成的变质、以及许多物品共鸣等等复杂而细微的要素后，为了将最美妙的音乐传达到少女耳中而边调整边演奏这件事。
　　对于一般人而言，这是光想像都觉得麻烦的工作。
　　但是该演奏者却不是如此。
　　他拥有知识，也累积了经验。
　　但最重要的，是有着在那些之上的感性——突出的才能。
　　传达到少女耳中的旋律正是该证明。
　　接着……
　　「——嗯。」
　　少女像是要大大伸展身体般举起了双手，全身都沐浴在那股音乐当中。
　　她的背后则在下一瞬间浮现由红色光芒描绘的复杂图腾。
　　那是某种纹章，或者是蝴蝶的翅膀。
　　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那是有着三对突起处，由光所化成的翅膀。
　　精灵……人们是如此称呼有着这种光之翅膀的存在。
　　虽然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形体，但这名少女不是人类。头发会是鲜血般的大红色也不是因为染发，而是原本就是这个颜色。
　　克缇——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
　　这是这名少女的名字。
　　「好——」
　　少女将纤细的右手贴上身旁的墙壁后点头。
　　「很好！」
　　接着，她的手掌上就以惊人气势描绘出光芒织成的网子。
　　「点火！」

　　『知道了。』
　　这句话透过通信机传达过来。
　　接着外侧就微微传来不同于演奏者——下令「依顺序对一号到六号点火！」的声音，以及复诵该命令的声音在空中交错。
　　光网如字面上所说瞬间将少女的周围、眼睛看得见的建筑物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全都覆盖，而且密度不断增加。
　　然后——

　　——轰。

　　下一刹那，沉闷的爆炸声自少女脚下喷发。
　　接着又连续传出五次。

　　轰。轰。轰。轰。轰。

　　注意力不错的人如果待在这里应该会发现——在格子下方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以惊人的速度出现龟裂。
　　正在崩裂、正在毁坏。
　　这座建筑本身。
　　随着爆炸声响，地基和梁柱全都被破坏掉了。
　　不过——
　　「——嗯。」
　　没有倒塌。
　　少女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她周围的建筑构造则适当地保留下来。光芒画出的格子如石膏般支撑着建筑物，所以就算被炸药炸得粉碎，直到该「形状」剥离前，建筑物都不会倒塌。而且那股冲击力也没有外泄，只是不断在格子内侧反弹，将建筑物粉碎得更加彻底。
　　也就是说……
　　「上吧。」
　　少女边说边将手从墙壁上移开。
　　光网像逐渐蒸发般变细后消失。
　　接着——
　　「…………很好，就是这样。」
　　少女周围的室内景象缓缓地松散开来。
　　随着这个散开的动作，建筑本身宛若砂堡开始崩塌。
　　不过这也是往内侧发生。
　　为了不让烟雾和冲击对周围产生多余的影响，少女所张设的光网将爆发的冲击和瓦砾全都禁闭起来。
　　随着禁锢松开，出现无数龟裂的建筑物开始因为本身的重量向内崩溃。
　　内侧爆破解体法是在很多方面都有运用的手段，不过遇到建筑物之间太过接近，加上周围建筑物的密闭性又不高的情况时，就不能无视爆破时的大量粉尘所造成的损害。
　　所以这名少女——上级精灵张设的强大而精密的防御力场很有效果。
　　「好啦……」
　　少女抬头仰望。
　　无数的细小瓦砾如同雨滴般从布满龟裂的天花板洒落。
　　不过那些全都没有碰触到少女，应该说在那之前轨道就突然偏移掉到她旁边去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在自己头上展开了最小限度的光伞。只是跟她的头发有着相同的颜色，所以很难去注意到。
　　「要是在待下去被埋起来就太蠢了。」
　　这么说完——背后的翅膀就发出更强烈的光芒让少女飘浮起来。

　　　　●

　　这是人类与精灵居住的世界。
　　人类善良的邻居、拥有知性的某物，被用这类话语形容的精灵们，在不知不觉中，生活在人类的身边，而且还开始成为社会的一部分。
　　有一群以做为精灵与人类的沟通桥梁为职业的人们存在。
　　那是一群以神曲——一种神奇的乐曲给予精灵快乐与力量，并借用精灵强大力量当作报酬，来让几种被称为奇迹的行为化为可能的特殊职业人士。
　　他们被称为神曲乐士。
　　他们的存在，加速了精灵们参与人类社会的行为。因为复杂的人类社会总是有着许多问题，而精灵们的力量能够有效地解决那些问题。
　　就结果而言，这让精灵们更加接近人类。
　　而这究竟是好事还坏事……则要由当事者评断了。
　　波利佛尼卡大陆。
　　这里是——人类与精灵携手共存的世界。

　　　　●

　　「谢了——真是帮了大忙。」
　　夏木拉土木工程的现场监工——哈达其主任笑着说道。
　　夏木拉土木工程大部分的工作是解体建筑物，从这个工作内容很自然地就会觉得业务员大多都是豪放磊落、活泼的人……不过如果要说哈达其主任是什么样的人，却跟这种想像相反，给人印象相当稳健而木讷的人物。
　　既然时常在现场工作，皮肤自然被阳光晒成浅褐色，身材也相当壮硕。不过真要说起来，比起操作重机械一类，他给人的感觉更适合务农。
　　因为待人相当和善，对于一同工作的人来说是很容易相处的类型。
　　「辛苦了。」
　　塔塔拉·佛隆神曲乐士笑着回道。
　　神曲乐士是种靠演奏奇妙的乐曲，在一般人与精灵之间当作沟通桥梁的演奏家。能够以自己的演奏做为代价向精灵们借用力量的他们，是极为特殊的技术人员，只有他们与精灵才做得到的事情也相当多。大多数人之所以将他们的工作评为「奇迹」的理由正是这个。
　　因此，神曲乐士的社会地位相当高。
　　他们既是艺术家，同时也是特殊技能者。
　　当然——赚取的金钱与梅尼斯帝国劳工的平均薪资相比，明显高上很多。
　　结果……在称呼神曲乐士时以「老师」做为尊称的人不在少数，而太习惯被这样称呼，被人叫「先生」时反而会变得不高兴的神曲乐士也大有人在。另外……虽然并非傲慢到那种程度，但因为这是个容易从「艺术家」和「高所得」等侧面招致误解的职业，导致无论在工作上或私人领域上，都只做最底线交流的偏执神曲乐士也很多。
　　也就是说，跟其他职业相比，神曲乐士当中有相当高比例是怪人。
　　而社会观点上，也比较倾向去容忍这点。
　　在这层意义上——
　　「看了那么多次还是觉得很厉害呢。」
　　「能漂亮地完成，我们也很高兴喔。」
　　听见哈达其的评价后露出微笑回应的佛隆，也跟社会普遍对神曲乐士的既定形象有若干差异。
　　体格是不大也不小的平均值。有些中性的脸庞，总是露出平稳，或者该说看起来有些胆小的笑容，跟「难搞的艺术家」这个印象相去甚远。那风度翩翩的模样，要说他从事的是照顾小孩的保母之类的职业，也不会有不协调感。
　　而唯一「有那种感觉」的，就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没改变过的发型——有一定长度并绑在脑后的枯叶色头发而已。
　　「唉呀，因为旁边那栋建筑物可能会在最近指定为古迹，所以公所那边反应相当神经质呢。」
　　「原来如此——所以才……」
　　听完哈达其的说明后，佛隆点了点头。
　　在他们眼前的是由彻底粉碎后的解体建筑所堆成的小山。
　　而在小山旁边——矗立了一栋古意盎然的三层房屋。
　　这种旧式建筑四散在托尔巴斯各处，其中也有根本不知道何时建造的建筑。
　　只是老旧的话问题不会那么多，不过一旦发现那是考古学的贵重资料，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要是随便进行爆破解体根本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影响，而且重型机械也无法开进这种位于窄小巷弄内的地点。
　　所以才会找精灵来帮忙。
　　然而——
　　「——呕。」
　　一道呕吐声从某处传来。
　　「什么『能漂亮地完成，我们也很高兴喔』，从旁抢走别人的工作，还敢摆出那种事不关己的表情。」
　　「…………」
　　佛隆转头往声音来源看去。
　　那里站着一名戴着印上夏木拉土木文字的安全帽，年龄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似乎是正好在用手推车搬运细碎瓦砾时路过。
　　「土桥！」
　　哈达其主任用责备的语气喊着男子的名字。
　　但是那名男子只是瞪了佛隆一眼，就无视上司的责难，直接推着手推车自巷子中消失。
　　「啊啊——真抱歉。」
　　哈达其主任对着佛隆深深低下头去。
　　「实在太失礼了——」
　　「啊，不会，没事的。」
　　佛隆则是露出苦笑。
　　然而哈达其主任却是露出难过的表情说道：
　　「那个人……其实上个月才进入我们公司。他在前一个职场，是因为……」
　　瞬间露出尴尬表情的哈达其主任转过头去。
　　「因为精灵的关系而被解雇的，所以才……」
　　「因为精灵……吗？」
　　「嗯，这算是常有的事啦——」
　　根据哈达其主任所言，那个名叫土桥的四十岁男子似乎是被先前任职的建筑公司以人事重整的名义解雇。因为公司判断在解体建筑物的工作方面，与其雇用十名人类当正职员工，不如到时委托神曲乐士——也就是靠精灵来做会比较符合经济效益。
　　「在这个现场也差不多啦。」
　　哈达其主任表示。
　　「其实也不是不能由人类来做。」
　　「啊……也对。」
　　佛隆也只能点头回应。
　　如果不在乎花费的时间，靠人手缓慢、安全地做解体工作并非不可能。实际上也有这么做的公司。
　　但是这么做的费用理所当然相当高。
　　而这类的情况，花费最多的费用就是人事成本。
　　若像这次这样，请神曲乐士和精灵过来，然后使用配置炸药的方法则更能用简短的时间完成工作。对公司来说除了可以削减经费，「短时间完成工作」这点还能当成宣传用词。因为会计期间和交货时间之类的理由，在与有着老旧建筑的土地案件上，「想快点拆掉建筑」、「想快点整地卖出去」的情况不在少数。
　　「该怎么说，他也，那个，并不是在怨恨塔塔拉先生，只是啊，因为有过那种经验——虽然不该说这也没有办法，不过……」
　　「没关系的，真的。」
　　佛隆露出笑容回道。
　　因为他知道哈达其主任会说这么多，也是想庇护部下土桥。
　　而且——
　　「说实话，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了。」
　　「咦？是这样吗？」
　　「是的，不久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佛隆为了瞒混过去而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以前——曾发生过同样的事件，因为精灵而被夺走工作的爆破解体技术人员，带着炸弹占领佛隆所属的拓植神曲乐士事务所。
　　最后事件在没有人受伤的情况下收场，那名技术人员也绝非坏人，所以佛隆他们也没有将他交给警察。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也有其他去装设炸药的人呢……）
　　在那个时期也发生反精灵团体——对于精灵进入社会感到不悦的人们，在神曲乐士事务所装设炸弹的事件。实际上，拓植事务所也的确被装设过炸弹。
　　对于精灵、以及对与精灵们较接近的神曲乐士而心怀憎恨的人确实存在着。
　　「总之请不用在意喔。」
　　「真不好意思。」
　　佛隆对着低下头去的哈达其主任摇了摇头，打完招呼后便从现场离开。总之他和搭档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只要打电话向事务所报告后就能回去。
　　走了一小段路来到大街上。
　　那里停了一辆重型摩托车。
　　那是佛隆的爱车——〈哈美仑〉，虽然正确来说，那是事务所的器具而非他的所有物。是老板拓植·尤芬丽特别订制给佛隆当成工作道具的特殊车辆。
　　接着——
　　「佛隆，你太慢了。」
　　有一名少女就坐在机车的坐垫上。
　　光是看到红发和红眼，少女不是普通人这点就一目了然了——就算平时不会把翅膀显现出来也一样。
　　她是精灵。
　　佛隆的契约精灵——他的搭档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
　　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是楚楚可怜的少女，实际上却是力量强大到一击就能把车子或房子铲除的上级精灵。若是得到佛隆的神曲支援，就连高楼大厦都能瞬间粉碎吧。
　　「对不起啰——克缇。」
　　佛隆边说边跨上〈哈美仑〉。
　　往佛隆扑过去，硬是把安全帽戴到他头上的克缇卡儿蒂表示：
　　「我联络过事务所啰。」
　　「是吗？谢啦。」
　　「话说回来。」
　　克缇卡儿蒂将视线往离这里有些距离的车道瞥过去。
　　「那个男人好像一直在瞪我们喔。」
　　「…………啊。」
　　佛隆也往那边望去，就看到刚才的土桥正在把瓦砾倒入卡车车台。与哈达其同样有着浅褐色日晒痕迹的脸庞，正用蕴含着明确敌意的眼神瞪着这里。
　　「他先前还面对这里刻意吐了口口水。」
　　「是……是这样嘛。」
　　「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能稍微教训他一下吗？」
　　「不，住手，拜托你。」

　　佛隆抓住克缇卡儿蒂的手，把愤怒地就要往那边走去的她拖了回来。
　　「…………啧。」
　　大概因为车台已经满了，土桥没有把手推车自车台上推下来，而是一边瞪着佛隆两人，一边坐上卡车驾驶座发动引擎。
　　下一秒钟——广播的声音混着引擎驱动声从打开的窗户传出。
　　虽然应该不是土桥刻意的行为，不过……
　　『——是啊，最近真的是事情很多呢。』
　　这样的声音自广播传来。
　　似乎是某种对谈性的节目。
　　『感觉跟精灵相关的事件在急速增加耶。』
　　『是这样吗？』
　　『这次在托尔巴斯造成骚动的那个组织诱拐事件，最近传出跟精灵有关，以及精灵也是诱拐对象的消息呢。』
　　『啊啊，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还有不久前在托尔巴斯精灵庆典上发生的禾莱臻沉没事件、欧米科技的出土物抢夺事件、雅瓦拉部精灵力发电厂闯入事件——』
　　『这么说来，不是也有欧索尼·库登达尔遇害事件嘛。』
　　『但是那个事件的犯人不是精灵啊。』
　　『是这样吗？我记得他的契约精灵不是被逮捕——』
　　两名对谈者用像是讨论蔬菜售价涨跌般毫无紧张感的语气，说出了一连串的事件名称。
　　「…………」
　　佛隆的感觉就像冒了一身的冷汗。
　　先不提欧索尼·库登达尔遇害事件，刚刚列举出来的大规模事件几乎都跟佛隆等人有关。当然，佛隆他们不是犯人，也不是引起这些事件的原因，但是——也没办法像无关的人一样听过就算。
　　土桥开着卡车离去。
　　就像要把废气喷在他们身上，卡车从佛隆两人的身旁开走。
　　看着车子的后影——
　　「嗯，果然还是要揍下去！」
　　「所以说住手，拜托你啦。」
　　佛隆先是恳求着克缇，接着——
　　「——唉。」
　　叹了口气。
　　「佛隆，你怎么了？」
　　克缇卡儿蒂皱起眉头问道。
　　「要生了吗？」
　　「为什么是这个结论啦。」
　　佛隆先是露出苦笑——在又叹了一口气后，发动了〈哈美仑〉的引擎。重型机车因为引擎外露而特有的强烈驱动声响彻周围。
　　在那股声音之中——
　　「刚刚的新闻啊，仿佛……」
　　佛隆隔着安全帽、四周又有引擎声的低语，若是一般的人类根本不可能听见吧。
　　「在说人类跟精灵没有相遇比较好……感觉他们根本就是这么觉得……」
　　但是精灵就不是如此了。
　　「…………」
　　克缇卡儿蒂皱起了眉头。
　　她像是普通的少女那样——双手环抱住佛隆的身体，紧紧地将全身贴了上去。

　　　　●

　　『也有一说是精灵的存在，让人类社会的模式开始扭曲了。』
　　广播——应该说「有共识者」们的对话自机器传出。
　　『霍佐纳理论对吧，那本书的年代有些久远了。』
　　『有一部分人可是把它当成预言书啊——』
　　对话中的两人都是相当有名的人物，分别是评论家和作家。至少他们的知识量确实比梅尼斯帝国的一般人还要多。在对谈中还大量出现与精灵相关的事件及其精细的情报，根本不是一般人会知道的，就是听过也不会记得的东西。
　　然而……
　　即使如此，他们以那些丰富知识为背景所说出来的事情，也不一定真实。
　　反而该说是从大量的知识中只选取对自己有力的事实，并让大家觉得「这就是全部」，来操作听众们对这些事的印象。
　　因此——
　　『我们应该可以说是太不懂得去防备精灵了，能够使唤精灵的就只有一部分的神曲乐士——』
　　论点在不知不觉中倾向批判「放纵」精灵的梅尼斯帝国政权。
　　『政府虽然有保护能够编辑精灵文字、通称「超越者」的特殊能力者，但是那也可以说成以保护之名独占人力资产——』
　　——等等。
　　「……真受不了。」
　　尤芬丽叹了口气说道。
　　那张凛然而端正的脸庞目前正透露出浓浓的烦躁。
　　她稍微眯起修长的双眼——不过视线还是对着自己正在书写的文件——低声续道：
　　「根本是一群外行人说着一大堆半调子的场面话。而且——什么使唤啊？精灵又不是奴隶。」
　　拓植·尤芬丽。
　　她除了是一名年轻的女性神曲乐士外，也是营运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的所长。换言之，她除了是一名经营者外，自己也会去现场工作。所以会对于那些空有知识却不知现场状况的人们，用了解一切的语气说话感到非常不愉快吧。
　　「最近这种人逐渐增加了呢。」
　　正在做文书工作的可爱银发少女回应了尤芬丽的自言自语。
　　整体而言，少女给人一种文静的印象——可以说跟散发活泼好胜气息的尤芬丽完全相反。少女身上有着那种会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的纤细感。
　　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的职员——尤吉莉·普利妮希卡。
　　「不久之前还几乎没有会说出这种言论的人呢。」
　　「虽然接连不断发生跟精灵相关的事件也是事实啦。」
　　尤芬丽表示。
　　没错，就连单纯只看跟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有关的案件，就有几件与精灵相关的刑事案件，或者是足以算是恐怖活动的大规模事件。另外——听说在最近开始有深刻交流的东谷神曲乐士事务所那边，也遇到了几件与精灵有关的事件。
　　尤芬丽等人也很清楚精灵并非清廉洁白的存在。
　　也有跟人类一样会犯罪的精灵。只是因为待在人类社会的精灵的数量是绝对少数，而且跟人类不同，精灵自行引发事件的机率，以精灵的总数来看相当少，所以不太会造成话题。
　　而且原本精灵若只是要活着，其实根本不需要金钱。
　　所以他们几乎不会做出强盗、窃盗这类的犯罪——「完全不会」已经变成过去式了。
　　随着进入人类社会，让许多的精灵开始被「污染」。
　　被人类的俗气「污染」。
　　随着他们开始模仿人类起居，也学会了跟人类一样的娱乐与浪费，最后让他们开始对至今为止都没有必要的金钱产生了执着。就结果而言，就变成无论在是非都跟人类有着相同道德观，却拥有人类数倍力量的精灵——用反精灵团体的说法就是「怪物」开始混入社会当中。
　　梅尼斯帝国各地的警察机构接连开始设立精灵课，摆出有心要应对精灵犯罪逐渐增加一事的姿态。但是这点也常被当成是精灵罪犯——当然就算被害人是精灵，精灵课也会负责处理该事件——开始增加的佐证。
　　不过……
　　「该怎么说呢。」
　　尤芬丽说道。
　　「因为这样就开始排斥精灵，还具体做出大量生产精灵文字、把精灵赶出城市、要求修改法律以利排斥精灵这些行为也未免太极端了。精灵们也不过就是开始变得跟人类一样啊。」
　　「……是啊。」
　　普利妮希卡苦笑着回道。
　　的确在力量上有大小之分，但是并非明确地有「精灵比人类凶恶」这回事。就如同前面所说，他们只是开始融入人类社会，根本没有所谓精灵的犯罪发生率比人类高的资料存在。
　　「真要说起来，克拉特·罗比阿特事件也好，欧索尼·库登达尔事件也罢，无论哪一个事件的幕后黑手都是人类，根本没办法说其他事件并非如此。」
　　但是一般人不知道这些事。
　　一旦新闻报导有所偏颇，当然就无法让所有人都知道真实情况。
　　结果也有可能变成是在用情报做诱导，让一般大众有了精灵凶恶化，开始会袭击人类的错觉。
　　「到底是怎样呢，反精灵团体有什么巨大的资金来源吗？」
　　尤芬丽恨恨地说道。
　　毕竟各新闻媒体会突然——翻脸像翻书般开始提出「精灵是不是很危险？」议题，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这可以看成单纯只是因为事件不断发生才会如此，而像尤芬丽所说，因为某种理由光是高唱排斥精灵的论调就能获得利益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无论如何……
　　「以目前的社会结构来看，要彻底把精灵赶走，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尤芬丽表示。
　　没错，以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开始，神曲乐士们之所以能生活，是因为人类社会对于精灵之力随时保持在一定数量的需求。农业、工业、医疗、军事，就连艺术和学问方面，都有不少以精灵的存在为前提的情况。他们的力量正是有着如此高的便利性。
　　要是在这个瞬间，精灵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无踪，发生大恐慌甚至因为经济破绽而崩溃的国家肯定不在少数。
　　「——好，完成了。」
　　尤芬丽将完成的文书整理好举到眼前。
　　「贝尔莎妮朵，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第三神曲公社吗？」
　　她所叫唤的人，是普利妮希卡的双胞胎姊姊——贝尔莎妮朵。
　　虽然在长相上类似，但两人平时的言行完全相反，贝尔莎妮朵是个开朗快活的金发女孩。
　　因为她跟普利妮希卡不同，拥有神曲乐士的国家资格，所以与其他的乐士们——她的学长塔塔拉·佛隆和佐伯·蓝伯特一样，时常外出去现场工作。她现在之所以待在事务所，是因为完成工作后刚回来。
　　但是……
　　「贝尔莎妮朵？」
　　「贝尔谢？」
　　尤芬丽和普利妮希卡一同惊讶地叫着她。
　　而贝尔莎妮朵则是……呆滞地站在事务所的角落。
　　感觉上就像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不过那个模样也不像是太专心听着广播的会话，才会没注意到上司和妹妹的呼唤。反而该说因为全心全意沉思，才会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贝尔莎妮——」
　　这时——
　　出现第三个叫她的人。
　　从她的身边，远低于她视线的位置。
　　「贝尔。贝尔莎妮。贝尔？」
　　白色的小手轻轻拉着贝尔莎妮朵的手。
　　「啊！什么？咦？」
　　贝尔莎妮朵的反应仿佛刚睡醒。
　　「——啊。夫拉梅尔……」
　　「贝尔莎妮。」
　　用有些不标准的发音唤着贝尔莎妮朵的名字并拉着她的手的人，是一名矮小的幼儿。
　　不过他的头发——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鲜红色。
　　因为他是精灵。
　　理欧尼·夫拉梅尔·艾琉德隆。
　　本来应该称他为理欧尼才对，但不知为何身为保护者的精灵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都用柱名叫他，所以事务所的人也就用了同样的称呼。
　　他似乎是跟克缇卡儿蒂有深厚渊源的精灵，在诞生的同时就受到她的保护并带来事务所，接着就一直到现在。心智跟外表一样相当年幼，还不到能去工作的状态。因此一旦身为保护者的克缇卡儿蒂及佛隆一同去工作时，他就变成得「留下来看家」。
　　因为夫拉梅尔非常可爱到会让人误认为女孩子的脸蛋，让他成为事务所的吉祥物，广受大家的疼爱。
　　贝尔莎妮朵也不例外，所以夫拉梅尔记住了贝尔莎妮朵的名字并叫着她。
　　但是——
　　「……贝尔莎妮？」
　　夫拉梅尔歪过头去。
　　他应该是注意到了吧——贝尔莎妮朵看着自己，露出了仿佛受到压迫的僵硬表情。
　　「啊……嗯，没事。真的没事。」
　　接着贝尔莎妮朵露出笑容，像是要遮掩情绪似地说道。
　　「对不起，所长，我不小心发呆了。有什么事吗？」
　　「怎么了吗？这样很不像你喔。」
　　尤芬丽歪着头说。
　　「虽然我想麻烦你把文书送去公社，不过那个样子骑机车应该会有危险吧？」
　　「不、不会，没事的，没事喔。」
　　贝尔莎妮朵用力左右摇着头表示。
　　「真的没事！」
　　「嗯……」
　　尤芬丽露出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好一段时间。
　　「那可以拜托你吗？不用那么急，只要今天之内送到就好。」
　　「好的！」
　　点着头从尤芬丽手中接过装着文件的信封后，贝尔莎妮朵便从事务所后门小跑步前往后方的停车场。
　　「普利妮希卡。」
　　尤芬丽喊着贝尔莎妮朵妹妹的名字。
　　「是。」
　　「怎么了吗？她最近有时候会变成那样——」
　　其实真要说起来，贝尔莎妮朵最近在工作上一直很不顺。
　　该说缺乏集中力吗……演奏神曲时每几次就有一次会失败。当然只要重新演奏就能漂亮地完成工作，但是以拥有国家资格的神曲乐士来说，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既然神曲是把无法用一般测量器具去测量的东西拿来贩卖，神曲乐士如果不能常时安定地演奏神曲就没有意义了。
　　「…………」
　　普利妮希卡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原因吗？」
　　「我大略上……算是知道吧。」
　　普利妮希卡的语气中，蕴含了强烈的犹豫。
　　「怎么了？」
　　「贝尔谢……对精灵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有些烦恼。」
　　「…………」
　　尤芬丽双手抱胸仰望天花板几秒钟。
　　「原因是那个吧？佛隆和克缇卡儿蒂的……」
　　「是的，虽然在发生卡提欧姆他们的事件后，她就多少开始意识到，但是在最近——」
　　普利妮希卡边说边看了夫拉梅尔一眼。
　　「……？」
　　夫拉梅尔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虽然他似乎完全搞不懂状况，但是——
　　「自从夫拉梅尔来了之后，就有点……」
　　「啊啊。『佛隆的孩子』那个发言吗？」
　　尤芬丽讶异地说道。
　　「该怎么说呢，我也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啊。」
　　贝尔莎妮朵仰慕佛隆这名男性这点，在进入事务所前——从两人还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开始，只要明眼人就看得出来。应该说不知道的就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
　　单纯只是缺乏自觉吧。
　　因为贝尔莎妮朵把对神曲乐士的憧憬和对佛隆的恋爱感情混在一起，加上佛隆和克缇卡儿蒂之间的关系也是处于搭档以上、恋人未满这种相当暧昧阶段，所以这层关系就一直保持在崖边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但是……在夫拉梅尔刚来到事务所时，克缇卡儿蒂曾坏心眼地说他是「自己与佛隆生的孩子」。就是这件事让贝尔莎妮朵自觉到心中那股对佛隆的恋爱感情。
　　「精灵竟然是情敌……唉，这么一来对精灵与人类的关系也会变敏感吧。」
　　「是的……」
　　女性型的精灵在人类眼中等同于永远的少女。
　　实际上，克缇卡儿蒂平时的模样也是从与佛隆相逢后就不曾改变了。相对的，人类的女性会成长，也会变老。虽然魅力并非单纯只来自年轻，但还是有很多女性在这点上感到「不公平」吧。
　　「而且那孩子也不可能去憎恨精灵。」
　　「是……」
　　基本上贝尔莎妮朵非常喜欢精灵。
　　而且在面对克缇卡儿蒂时基本上也是抱着善意。不——应该也相当尊敬身为强大精灵的她吧。虽然有时会为了佛隆吵架，但是贝尔莎妮朵不曾讨厌或憎恨过克缇卡儿蒂。应该说就性格上，贝尔莎妮朵根本做不到这种事。
　　也因为这样——
　　贝尔莎妮朵内心所产生的嫉妒之炎，只能不断地累积，她根本不知道该把这把火发泄到哪里去才好。
　　「……话说回来，普利妮希卡，你呢？」
　　「我吗？」
　　普利妮希卡歪过头。
　　「就是说那个，会不会一直保持十六岁的模样？」
　　「不，我——基本上比较像是在人类的身体中混了精灵喔。」
　　普利妮希卡说道。
　　她是——半人半精灵这种稀有存在。
　　一名濒死的人类少女和同样濒死的精灵靠着同化来成为一个存在活下去。不过普利妮希卡平时都以一名人类的身分活着，几乎不曾展开精灵的翅膀或施展那股力量。
　　「实际上，我是在很小的时候……变成这样的。」
　　「啊啊，是吗。」
　　普利妮希卡成为半人半精灵状态已经过了十年以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确实地成长着——既然会成长，就表示也会老化吧。
　　「还真是有够困难呢。」
　　尤芬丽重新摆出双手抱胸的姿势叹了口气。
　　而共识者们觉得精灵很危险的对谈，也持续从广播传来。

　　　　●

　　在道路上留下一长条痕迹的同时，轮胎也发出了惨叫。
　　急速改变方向的车体一瞬间斜斜浮起——但在下一秒，四个轮胎又重新抓住地面，边磨损自己边让车身恢复安定。重量级的车体因为惯性在大转别时很容易横向打滑，但也因为那个重量得以迅速让轮胎回归地面。
　　「真的是……」
　　冯塔克公司制造的〈岩鸟〉——是有些历史的大型运动车款。那不是最近流行的小型轻量化又易于上手的车种，而是靠着大排气量硬是让重量级车身加速的那种汽车。
　　形状上虽然有对空气阻力下过功夫，不过整体的印象给人充满直线条的转角——也就是较粗犷的类型，深受年长男性喜爱。
　　不过……
　　「有够烦人耶！」
　　坐在车子驾驶座上低声碎碎念着的是一名少女。
　　是个会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驾照的年轻女孩——不过她正用熟练的动作打档，自由自在地开着就连年长的爱车者也会感到棘手的大型运动车辆。
　　「如果能到比较宽广的直线道路上……应该就能拉开距离了吧。」
　　少女推回因为粗暴的驾驶而有些滑落的眼镜说道。
　　在她左右两边的风景正以相当的速度往后方远去。后脑勺那头黑色长发，也随着车子的动作如同尾巴般晃来晃去。
　　「但是在这条街上……」
　　少女看着后照镜发出呻吟。
　　在她驾驶的〈岩鸟〉后方有两辆车在奔驰。
　　当然，车道上也有其他车辆，不过——在几乎没有拉开车辆距离下紧紧跟随的，很明显只有那两辆厢型车。换言之就是在追着少女的〈岩鸟〉。
　　虽然那不是适合高速奔驰的车辆，但是毕竟开在有相当车流量的城市道路上，既然无论如何都得重复加速减速，那就很少有能发挥车辆性能差异的情况了。对于〈岩鸟〉这种车辆而言更是难以发挥性能，所以那两辆车才能不被少女的〈岩鸟〉甩掉而持续跟在后方。
　　「如果能在哪里发生车祸，就真的是帮了大忙。」
　　嘴上虽然讲着这种危险的事情，少女的手脚仍以流畅的动作持续控制着〈岩鸟〉。如果是还不成熟的车手，在期待尾随的车辆发生车祸前，自己就先引发车祸了吧——少女奔驰的情况就是如此乱来。
　　「……咦！糟糕！？」
　　少女那对在眼镜后方的眼睛眯了起来。
　　从后照镜可以看到两辆厢型车有了新的动作。
　　两辆厢型车的副驾驶座侧的窗户开启，握着某种东西的手伸了出来。
　　「某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根本不用去仔细的确认，至少不会是螺丝起子或钳子之类的工具。因为在这种场合拿出那种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光从握法就能判断那个黑色钢铁制的东西，很明显属于枪械类。
　　而且——
　　「——！」
　　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响从〈岩鸟〉旁穿过。
　　大部分的枪声都被消音器消除，剩下的则隐藏在三辆车子奔驰的声响中，但是……那不可能连子弹飞行时所造成的冲击波都消除掉。
　　看来那群跟踪的人判断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使出强硬手段了。
　　「要做到这种程度吗？算了已经做了。」
　　少女用缺乏紧张感的语气说着，同时在视线没有离开后照镜的情况下左右摇头。那似乎在寻找什么的视线，最后盯住以猛烈速度接近中的路灯支柱。
　　「那我也不客气了。」
　　才刚这么说完——少女突然用力转动方向盘。
　　〈岩鸟〉的车身如弹跳般往右边靠近——
　　「吃我这招！」
　　随着少女的叫声，〈岩鸟〉的后照镜接触——不对，用力撞了路灯支柱。
　　当然，后照镜从车身上断裂并弹到地面上。
　　接着——后照镜在下一秒直接砸中后方其中一辆厢型车。
　　而且还是打在前挡风玻璃的正中央。
　　理所当然地，强化玻璃在瞬间出现蜘蛛网状的龟裂，并染上一片白茫。在高速奔驰中突然发生这种事，无论哪位驾驶都会感到动摇。所以——一辆厢型车先是左右摇晃，接着正面撞上折断〈岩鸟〉后照镜的路灯支架，断掉的路灯倒在车子上，车子也停了下来。
　　「啊哈，相当顺利嘛。」
　　从后照镜确认该情况后——少女先露出微笑，接着为了再一次使用左侧后照镜来「攻击」而注视前方道路。
　　这时……
　　「——！」
　　少女眨了眨眼镜后方的双眼。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很意外的情况。
　　「……乔许？」
　　少女轻声说道。
　　在这个瞬间……少女内心的集中力一时之间中断了。
　　接着〈岩鸟〉的右后轮就像是看透她的反应般发生爆胎。
　　是剩下那辆厢型车进行枪击造成的结果。
　　「——！」
　　〈岩鸟〉瞬间失去控制，开始横向打滑。
　　「啊，糟糕！？」
　　少女边叫边试着重新控制车身——但因为后轮爆胎的关系，实在无法只靠剩下三个轮胎控制车身的惯性作用。结果〈岩鸟〉再次打转并滑上人行道，接着更是撞上在那里的消防栓，车身横向立起。
　　在一路冒出火花——和金属与柏油摩擦造成的尖锐噪音下，〈岩鸟〉保持横立的状态在路面上滑行，直到撞上停在附近的其他车辆才总算停下来。
　　接着——

　　　　●

　　「咦……！？」
　　佛隆发出讶异的声音。
　　这是他正要从工作现场回去事务所——不过〈哈美仑〉的汽油也用了不少，所以先绕去加油站加油时发生的事。
　　这间面对错综复杂的小路开设的加油站，原本就不是在做汽车的生意，而是贩售暖气用燃油给附近住家的店铺。虽然以顺便卖一卖的心态开始提供汽油，不过这部分的生意似乎很差，所以跟大街上的店相比售价较便宜，在附近甚至被称为秘密商店……自从佛隆从哈达其主任那边听说之后，只要来到附近，他就一定会先加油再回去。
　　当然，如果是在工作上使用〈哈美仑〉，汽油费就会由事务所提供……不过佛隆毕竟是过惯了贫穷的生活，在这点上无论是掏自己的钱包或事务所的钱包，都一概会发挥节俭精神。
　　好了，这就先放一边。
　　就在他加满了油，把油箱的盖子盖上的那一刻。
　　佛隆的面前出现一辆车子以高速——而且是根本可以算自杀行为的速度，从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呼啸而过。
　　「……好危险喔。」
　　虽然佛隆对车子不熟，不过他还是想起那是名为〈岩鸟〉的车种。爱车者尤芬丽阅读的杂志曾做过专栏报导的车子。
　　接着……
　　「——耶？」
　　一辆厢型车在道路上以同样危险的速度，追着方才的〈岩鸟〉冲了过去。而且车身与佛隆的距离近到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要是附近的建筑物突然有人走出去，可能就会直接被辗过去了。
　　不过……真正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不，应该说不只是这个。
　　副驾驶座的窗户开着……而且从那里伸出来的手还握着手枪，这才是最危险的问题。
　　而且——
　　「——啊！」
　　应该是用消音器抵销掉了吧，就连佛隆也没能听见枪声。不过还是能知道厢型车上的某人开枪了。
　　走在前方的〈岩鸟〉有一个轮胎突然炸开，车身也失去控制——下一秒，车子就伴随巨大声响横立起来。
　　「呜哇……」
　　佛隆皱起了眉头。
　　佛隆转过身，呼唤进去加油站商店买饮料的克缇卡儿蒂。虽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总觉得不能丢着不管。
　　不过……
　　「——佛隆！」
　　还没开口——双手拿着罐装咖啡的克缇卡儿蒂，就以要踹破大门的气势自店内冲了出来。从她手中的罐装咖啡都被她捏到扭曲变形这点来看，克缇卡儿蒂可以说相当匆忙。
　　「克缇！？」
　　「小心一点！」
　　「咦？」
　　克缇卡儿蒂唐突的话语让佛隆眨了眨眼睛。
　　相对地，身为他搭档的红色精灵却是皱起眉头眺望四周。
　　「刚刚我感觉到气息了！绝对没错，这股气息不作二想——」
　　「什么？怎么了？」
　　「是迪耶斯！」
　　克缇卡儿蒂叫道。
　　「迪耶斯是那个……」
　　浮现在佛隆脑中的是在过去曾两度发生冲突的那个异形精灵。
　　上级精灵迪耶斯·歌尔·阿尔巴克来德。
　　骷髅精灵。
　　通常精灵在实体化时，会采取勃来那种容易控制的单纯形体，不然就是拿某种生物当「样本」。而生物的型态，就是在经过可以算得上是永远的时间后，依适者生存法则最佳化后的成品，所以在各种效率及生存战略上都有最合适的效果。
　　但是……迪耶斯的外表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姿态是骷髅，也可以说是「尸体」。佛隆并不清楚他拿尸体来模仿究竟有着什么意义——刻意选择在生存战略上明显是「失败」的后果当形体究竟有什么理由。以精灵的情况来说，一度成形后的姿态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改变——例如克缇卡儿蒂认识的米诺提亚这名精灵，在从用四脚行走的野兽型态，变化成用双脚行走的半人型态，其实需要花费数百年的时间——如果不是相当认真想变成那样是不可能办到的。
　　无论如何。
　　那绝对是一名相当特殊的精灵。
　　而且还是与佛隆等人两度战斗过的敌人。目前只知道他似乎隶属于一些在危险事件背后牵线的黑手——被称为〈空集合〉的人物。
　　另外在〈禾莱臻事件〉中，他为了与得到神曲支援的克缇卡儿蒂正面作战，甚至做出在精灵之间也是禁忌的「侵吞」行为。
　　是特殊而且危险的精灵。
　　不过——
　　「那家伙就在附近！」
　　克缇卡儿蒂喊道。
　　精灵可以感觉到精灵的气息。
　　如果是曾见过面的精灵——虽然有距离和其他几个条件——从气息去感应特定个体并非不可能的事。恐怕克缇卡儿蒂在店内时，曾在近距离下感觉到迪耶斯的气息吧。
　　「但是这附近——」
　　「…………」
　　克缇卡儿蒂看了看四周。
　　接着——
　　「那是！？」
　　她的手指前方正好是停在翻车的〈岩鸟〉旁边的厢型车。驾驶座跟副驾驶座的门都已经打开，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们自车上走下。仔细看就会发现两人右手上都握着手枪，而左手——则拿着手铐之类的东西。
　　很明显这是相当危险的状况，不过两名男子都不是迪耶斯。
　　「刚刚发生车祸——」
　　「就在那里！」
　　克缇卡儿蒂完全没有听佛隆的说明，就在右手掌心放出红色的光芒。
　　精灵雷——精灵所使用的能量团。
　　「克、克缇！？」
　　根本来不及阻止。
　　佛隆才刚下意识伸出手——精灵雷就从克缇卡儿蒂的掌心发射出去。
　　带着「如同水平方向的落雷」之意、被称为「精灵雷」的强大力量，直接命中了厢型车。
　　车身随着轰然巨响一瞬间涨大一倍，钢铁外壳无法承受来自内侧的压力而破裂。碎裂的强化玻璃如雨滴般洒落，自车身断裂的车门也发出声响在地面上转动。
　　冲击波和爆风正好把拿着手枪和手铐接近〈岩鸟〉的男子也扫倒在地。看到他们倒在地上痉挛的模样，总之是逃过死劫了。
　　「等等，怎么突然……」
　　「佛隆！」
　　但是克缇卡儿蒂依然瞪着完全坏掉的厢型车喊道：
　　「神曲，快点！」
　　「…………！」
　　克缇卡儿蒂那充满迫切性的喊声，让佛隆几乎是反射性做出回应。
　　他跨上〈哈美仑〉，接着按下油箱上的神曲公社徽章。
　　下一秒，构成〈哈美仑〉的零件中有一部分解除了锁定，在油压和马达作用下滑动，以包围佛隆的形式重新配置零件位置。
　　〈哈美仑〉这台机车同时也是单人乐队。
　　那是能让个人演奏出拥有乐团规模情报量音乐的复合式乐器系统。大部分的神曲乐士都是用背包型，不然就是大型公事包型，不过单人乐团并没有「只能是这个样子」的样板形式。
　　所以结合平时配备在机车各位为的零件来发挥单人乐队机能的这种形式，当然也是有可能做到的事……而这个想法具体化的成品就是〈哈美仑〉。
　　「……好。」
　　佛隆将手指放上滑入眼前的键盘后点头。
　　因为是已经使用无数次的爱用品，所以有着光是这么做就足以让他的意识完全切换到演奏神曲上的习惯，也让他不带一丝犹豫就展开演奏。
　　然而——
　　「……！」
　　随着一道较大的声响传出，被拉开的厢型车外壳倒在道路上。
　　在那之中悠哉起身的——是身穿黑衣的骸骨。
　　那个模样就像是童话和传说中所述说的死神。
　　没错，正是那名精灵——迪耶斯。
　　「……真是突然啊。」
　　迪耶斯低声说道。
　　「嘎嘎嘎，实在是喔，你实在有够粗暴啊，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
　　「你没有资格说我！」
　　第二发攻击随着叫声射出。
　　虽然演奏才刚刚开始没多久，但这次是她在得到佛隆的神曲支援后发出的攻击，其中有着先前无法比拟的强大威力。
　　周围的大气发出轰然鸣响，面对道路的建筑物玻璃全部碎裂。
　　红色的光芒往黑色的精灵迫近。
　　不过——
　　「嘎嘎！」
　　迪耶斯边笑边往旁边望去。
　　同时，他的身旁也展开了白色的精灵雷障壁。
　　克缇卡儿蒂的那记攻击若是直接命中很难挡下来，然而他却简单地让攻击偏离了轨道。
　　「——！」
　　被改变轨道的精灵雷直接命中路肩。
　　随着巨响打出一个足以把整辆车子塞进去的大洞，水柱也从弯曲的消防栓高高喷出。
　　「克缇！」
　　佛隆发出了惨叫。
　　糟糕了。要是两名上级精灵在这里尽全力战斗——肯定会在周围造成莫大的损害。而且迪耶斯恐怕完全不在乎会不会把旁人卷入。
　　也就是说——
　　「嘎嘎！嘎嘎嘎！喔喔，真糟糕啊，〈红色歼灭公主〉！这样下去可是会出现伤亡喔！？」
　　迪耶斯边说边放出反击的白色精灵雷。
　　骷髅精灵的攻击仿佛卷起挤压空气般的漩涡，克缇卡儿蒂瞬间展开障壁挡了下来。
　　不过……
　　「呜……」
　　克缇卡儿蒂边维持障壁边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像是输给白色精灵雷带来的压力，踉跄退了一步，从此就能看出明显受到对方压制。
　　「太失败了……！」
　　少女的外型并非克缇卡儿蒂原本的模样。
　　某些原因让她保持现在这个娇小的身躯，其实原本的外表是个身高更高一些的成人女性。而她无法用目前这个身体发挥全力；就像要发射强力的子弹需要又大又重又坚固的枪械一样，就算得到佛隆的神曲，她也得先恢复原本的模样，才能彻底使出全力。
　　然而急着分出胜负的念头，让觉得就连变身所需的短暂时间都觉得可惜的克缇卡儿蒂决定以攻击为优先。
　　事到如今，她也不觉得迪耶斯会露出能让自己变身的破绽。
　　「前恐怖分子事到如今却在乎起体面？嘎嘎！使出全力也不会怎么样吧！」
　　喀啦喀啦笑着的骷髅精灵持续射出精灵雷攻击。
　　「呜……！」
　　「嘎嘎嘎！身上套着枷锁的人还真辛苦啊！」
　　虽然每一发的攻击都不算太强大。
　　但是克缇卡儿蒂却采用用精灵雷障壁挡下后，再用自己的精灵雷撞击来互相抵销的方法。
　　因为不知道随便挡下的精灵雷会飞到哪里去，要是让精灵雷四散就麻烦了。那跟霰弹枪一样，有着就算是碎片、只要直接命中就能杀人的威力。而且，要是打中加油站引发爆炸，那根本不知道会出现多少被害者。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定会把佛隆卷进去。
　　光是这个事实，就让她处于防守的一方。
　　「呜……咕……」
　　克缇卡儿蒂一步又一步地被逼着退后。
　　即使佛隆持续弹着神曲，但是她的出力本来就被抑制，又得仔细消解着迪耶斯的攻击，让克缇卡儿蒂只能劣居守势。
　　不过——
　　「克缇。」
　　佛隆对退到自己身旁的克缇轻声说道。
　　「像刚才那样展开障壁吧。」
　　「刚才那样……？」
　　惊讶的表情短暂出现在克缇卡儿蒂脸上。
　　接着——
　　「啊啊……原来如此！」
　　克缇卡儿蒂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有这一招啊！」
　　空气中传来轰的一声。
　　「——嗯？」
　　虽然攻击没有变迟缓，不过迪耶斯微微侧过头去。
　　可能是感觉到克缇卡儿蒂的力量正在提升吧。不过要是随便攻击只会重蹈刚刚的覆辙——而克缇卡儿蒂被弹开的精灵雷，肯定会把某处的建筑物整个毁掉。
　　在这个场合，像迪耶斯这样没有契约乐士——也就是背后没有一定要保护的同伴这一方有着绝对优势。只要自己不被敌人的攻击命中，根本不用管敌人的攻击被弹到哪里，命中了什么。
　　然而……
　　「——喔喔喔喔！」
　　克缇卡儿蒂高举的手掌爆发出强烈的红色光芒。
　　光芒呈现放射状——不过那并非单纯把精灵雷往各方位射出。
　　「——！」
　　建筑物的墙壁、道路、全都覆盖上红色的网子。
　　那张网子以克缇卡儿蒂为起点瞬间朝迪耶斯展开，到了下一秒就铺设到他的背后——并将他关了起来。
　　也就是说，迪耶斯被克缇卡儿蒂的精灵雷障壁给包围住。
　　「这是——」
　　迪耶斯放出的攻击被克缇卡儿蒂的精灵雷弹开，接触到障壁后又再弹开，如同乒乓球般在内部一次又一次地反射着。
　　最后就变成从四面八方袭击放出攻击的本人。
　　「——呜喔！？」
　　迪耶斯完全被爆炸包围。
　　当然，这名古老的精灵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精灵雷自灭。
　　不过——
　　「佛隆！」
　　——这么一来就有空档了。
　　「我知道！」
　　他的神曲变得更加高亢。
　　同时——变化也跟着展开。
　　头发、手脚都伸长。当原本覆盖在克缇卡儿蒂身上的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制服化为无数碎片消失，她的身体也在同时向上伸展，化成成人女性特有的成熟轮廓。
　　丰满的胸部、紧致的腰身，手脚也又长又细——同时有着秾纤合度的柔软度，不带一丝脆弱的印象。可以用妖艳来形容的裸体，下一秒就包覆了自虚空涌现而出、混合鲜红与黄金的服装，「变身」也就此完成。
　　「迪耶斯！」
　　「呵呵……嘎嘎嘎嘎嘎！」
　　黑衣精灵边挥开包围在身边的烟雾边大声笑着。
　　他果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或者是说他可能在瞬间吸收了大部分飞往自己的精灵雷。毕竟迪耶斯原本就很擅长「侵吞」，在吸收力量的技巧上也相当熟练。
　　「真有趣——竟然使出这种手段！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啊！」
　　「别以为——」
　　克缇卡儿蒂踏着地面奔驰而出。
　　「我会一直没有改变啊！」
　　「嘎嘎嗔！」
　　一瞬间拉近距离的克缇卡儿蒂先将精灵雷缠上自己的拳头，接着往迪耶斯殴打过去。
　　这一击被迪耶斯以在自己右手臂展开的障壁挡下。
　　红白两色的闪电随着声响在两人周围环绕，周围的瓦砾也一瞬间浮起。
　　肉搏战。
　　这么一来就不会造成周围多余的损害。精灵雷帮挥出去的拳头加速与强化，然后在接触的瞬间流向对手。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华丽，不过克缇卡儿蒂和迪耶斯交互挥出的每一拳，都有着等同于战车炮的威力。
　　而且——
　　如同连续炮击的打击声。
　　攻守交替的现在，不断发出攻势的是克缇卡儿蒂。
　　而以在手掌上展开的障壁持续抵挡的则是迪耶斯。
　　这么一来……没有契约乐士的迪耶斯就处于劣势了。最擅长的「侵吞」，在这个状况下也无法使用。
　　不过……
　　「嘎嘎嘎嘎嘎！」
　　迪耶斯边笑边叫道：
　　「真愉快啊，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实在是很愉快！」
　　「你在说什么——」
　　「没注意到吗？那些在注视我们的视线！」
　　「——！？」
　　那是来自道路左右的注视。
　　建筑物里面的人，从窗户看着克缇卡儿蒂两人的战斗。
　　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两名上级精灵是在城市当中，而且是狭窄的道路上尽全力互相攻击。一定会引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群观看。
　　接着——
　　「好了，〈红色的歼灭公主〉，周围那群脆弱的人类，在看着我们这两个挥着威力足以杀死自己的拳头不断互相殴打的精灵时，究竟会怎么想呢！？嘎嘎嘎嘎嘎！」
　　「——！」
　　瞬间，克缇卡儿蒂的集中力涣散了。
　　迪耶斯漂亮地避过陷入该状态的她所发出的攻击。
　　「呜！？」
　　当架势涣散之后，克缇卡儿蒂立刻解除了自己拳头上的精灵雷，不过也只能做到这样，她无法抑止拳头的走势。
　　随着轰然巨响传出，克缇卡儿蒂发出的流弹，应该说挥空的拳头打中旁边的建筑。而且简单地就把用砖头建造的墙壁打出大洞，周围更是出现无数龟裂。
　　「哇啊啊啊啊！？」
　　应该是没想到住家墙壁会突然出现大洞吧，房子里的中年女性一阵腿软，坐到地上并发出惨叫。这时——
　　「嘎嘎！」
　　迪耶斯放出了精灵雷。
　　克缇卡儿蒂想展开障壁——但是来不及了。
　　瞬间飞身而出的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那名中年女性和迪耶斯的攻击之间。
　　闪光跟巨响一同击中克缇卡儿蒂。
　　「呜啊！？」
　　克缇卡儿蒂的背后被挖出大洞，飞散的血肉则仿佛在空中蒸发般化为光点。
　　「克缇——！」
　　「我没事……！」
　　保护着背后的人，克缇卡儿蒂在地面上转身重新面对迪耶斯。
　　佛隆没有中断神曲让她得以撑了过来……但是必须暂时把一部分力量用在重新构成肉体上，所以无法使出全力。一瞬间双方的优劣又再次颠倒过来。
　　「你还是一样卑鄙啊……」
　　「嘎嘎嘎，就算夸奖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杂碎……！」
　　克缇卡儿蒂瞪着迪耶斯。
　　骸骨精灵敲着外露的牙齿高声笑着。
　　「嘎嘎嘎嘎嘎，愉快，太愉快了。我今天原本没打算要跟你玩耍，真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收获——」
　　当他说到这里时——
　　「…………！」
　　迪耶斯却惊讶地转过头去。
　　「——！？」
　　就连克缇卡儿蒂也吓了一跳。
　　虽然受到重伤，不过克缇卡儿蒂好歹也是上级精灵，不是迪耶斯会这么轻易背对对方的对手。
　　然而……
　　「那是什么……？」
　　迪耶斯会在这个情况下转身。
　　是因为——
　　「……嗯。」
　　在迪耶斯那空洞眼眶所瞪视的地方。
　　有一名少女站在那里。
　　是戴着眼镜，将长发扎成马尾绑在后脑勺的少女。
　　从那身脏掉的服装来看，她如果不是被卷入克缇卡儿蒂和迪耶斯的战斗中，就是在前方翻车的〈岩鸟〉的乘客。
　　虽然是一名美丽的少女——不过外表看起来就只是如此。
　　「真受不了。」
　　少女边叹气边把右手伸进胸前——上衣的内侧。
　　看起来就像是要拿出隐藏在那里的武器。
　　「虽然我实在很不想用这个。」
　　「……！」
　　迪耶斯往路面一蹬后浮上空中。
　　感觉是想从隐藏在少女怀中的东西逃开。
　　接着——
　　「没办法了。」
　　迪耶斯低声说完——就放出精灵雷。
　　目标不是少女或克缇卡儿蒂。
　　而是倒在路边不断痉挛的男子们……也就是搭乘同一台厢型车，应该是他同伴的两人。
　　「你这家伙！」
　　克缇卡儿蒂虽然大喊却来不及了。
　　两名男子都被收束过的精灵雷灼烧头部瞬间毙命。
　　「所谓船过水无痕，派不上用场的垃圾就是要彻底处理掉。」
　　语毕，迪耶斯也飞到更高的高空。
　　「等——」
　　「嘎嘎嘎嘎嘎！」
　　白色精灵雷从空中投下。
　　那道比之前更大的攻击——被克缇卡儿蒂张开的障壁挡了下来。
　　「咕……！」
　　虽然跪了下去，不过克缇卡儿蒂还是维持着障壁。
　　当终于成功抵销迪耶斯的攻击后——她才总算无力地当场坐下。可能是消耗太过剧烈，身体也同时放出光芒，重新构成少女的外表。
　　「……逃走了吗……」
　　毫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克缇卡儿蒂坐在一片混乱的道路上看着天空。
　　已经看不到迪耶斯的踪影了。应该是在克缇卡儿蒂尽力抵销刚刚那一击的时间内，逃到能够感应到气息的范围之外了吧。
　　「克缇！」
　　佛隆连忙往克缇卡儿蒂跑去。
　　一来到克缇卡儿蒂身边，佛隆就抓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的脸。
　　「克缇，没事吧？」
　　「我都说没事了——虽然很想这样讲……」
　　克缇卡儿蒂在叹了口气后就倒进佛隆的怀中。
　　「不过说实话，我好累。麻烦你抱我——」
　　「啊啊，果然是你啊。」
　　——这时。
　　有个开朗的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
　　「你是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对吧，因为你变小了害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呢。好久不见！」
　　「…………？」
　　佛隆和克缇卡儿蒂露出惊讶表情抬起头来。
　　站在那里的是刚刚那个戴着眼镜的少女。
　　露出爽朗笑容的少女微微别着腰，仔细观察着克缇卡儿蒂的脸。
　　然而——
　　「…………喂。」
　　克缇卡儿蒂却是眯起了眼睛。
　　「什么事？」
　　「你——是谁？」
　　「……咦？」
　　佛隆惊讶地来回看了看克缇卡儿蒂和眼镜少女。
　　从少女的语气来判断，佛隆以为她们两个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不过——
　　（啊，但是这也很奇怪。）
　　佛隆立刻就注意到了。
　　他和克缇卡儿蒂已经同居数年。
　　实际上，克缇卡儿蒂不在佛隆身边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是零。
　　换言之，如果是克缇卡儿蒂在这四年之间认识的人，那在她身边的佛隆肯定也认识。而克缇卡儿蒂认识，但佛隆不知道的，只有两人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再会之前她就已经认识的人物。
　　不对。想到克缇卡儿蒂在与自己再会之前，有整整十二年被封印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地下，那么两人是在更久以前就认识的可能性比较高。「因为你变小了害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呢」这句台词也证实了这点。
　　可是——
　　少女的外表看起来大概只到十岁后半。
　　这么一来依照一般思考，她跟克缇卡儿蒂相遇时年龄大概只有两、三岁左右。当时只有那个年龄的孩子，会记得有十年以上不曾见面的克缇卡儿蒂吗？
　　当佛隆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咦，啊，是吗是吗，你不记得啦。」
　　少女却是露出高兴的笑容。
　　「真没办法，我变了那么多吗？」
　　少女害羞地用食指抠着脸颊。
　　「…………」
　　相对的——克缇卡儿蒂则是保持惊讶的表情不发一语。
　　「——啊。所以说，不是因为过去的友谊，或是知道是我才过来帮忙啰？」
　　「…………」
　　克缇卡儿蒂皱着眉头盯着少女。
　　感觉上——那个样子就像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少女看着那个样子的红色精灵好一段时间后……
　　「算啦！」
　　这么说着并露出悠哉的笑容。
　　是个勾勒出开朗豁达印象的少女。
　　「总之，谢谢你救了我。」
　　「你的名字是……？」
　　少女虽然在瞬间就要开口回答，不过——
　　「嗯，现在要保密。」
　　「这是怎样啦！」
　　「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不过没有个称呼也不行嘛，那——」
　　少女歪过头去沉默了几秒钟。
　　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点子般拍着手说道：
　　「那就叫我奈莉奈吧。」
　　「什么『那就叫我』啊……」
　　惊讶的佛隆。
　　这根本是宣告「这是假名」的自我介绍方法。
　　不过——
　　「我是奈莉奈！请多指教！」
　　少女露出「就这样决定了」的开朗笑容。
　　这时从她的背后——终于传来警察和消防车奔驰发出的警笛声并逐渐接近。

　　　　●

　　配置在警察组织中名为精灵课的单位——某种意义上是很特殊的存在。
　　真要说起来，人类社会中的精灵开始突显其存在，以及被指出与精灵相关的犯罪都有特殊性等等，都是在近年才被提出来的状况。因此以前无论该犯罪是否跟精灵有关，都被当成一般犯罪来处理，还没有精灵课的警察局，也大多是由搜查一课或二课这种负责一般犯罪的单位来办理。
　　然而……在面对与精灵这种「和人类似是而非的存在」扯上关系的事件时，一旦一开始就搞错调查方向就会让事态复杂化，最后变成悬案的也不在少数。如果用跟面对人类时同样的感觉去调查，也可能会发生犯下严重错误的情况。因此，也有意见是希望各地的警察局应该尽快设立精灵课。
　　当然，无论该城市的警察局有没有精灵课，案件依然会发生。
　　因此一旦发生与精灵有关的刑事案件，各局的精灵课就要负起比隶属的警察局还要大范围的管辖权。所以有派遣去协助其他警察局的场合，有时也会当起教官指导刚设立的精灵课。
　　而这次……中级精灵夏德亚尼·伊兹·艾罗被叫来的原因就属于前者。
　　他接到罗那吉市的警察局通知，说发生跟精灵之间的「打斗」有关的意外，所以希望请这类案件的专家能给予意见……似乎是这样。
　　然而——
　　「……最近我们好像常常见面呢。」
　　夏德亚尼露出苦笑说道。
　　在陪鉴识人员做完简单的现场勘验后，夏德亚尼在罗那吉警察局的会客室中见到了可以说相当熟悉的人——数度因为案件见面，隶属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的精灵和神曲乐士。
　　塔塔拉·佛隆和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
　　他们两个就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等着夏德亚尼。
　　「应该说。」
　　克缇卡儿蒂开口道：
　　「是我们请他们联络的，无论是马纳伽或是你都好，总之要找路沙市精灵课的人过来。」
　　「……为什么又？」
　　坐到佛隆两人对面的夏德亚尼问道。
　　「这件事跟〈禾莱臻事件〉其中一名犯人有关。」
　　「…………」
　　夏德亚尼眯起了眼睛。
　　「迪耶斯·歌尔·阿尔巴克来德，就是那家伙。佛隆也有看到。」
　　「原来如此，没有精灵课的警察局根本无法处理这个案件。」
　　夏德亚尼叹了口气。
　　在过去调查〈禾莱臻事件〉时，迪耶斯·歌尔·阿尔巴克来德这名精灵也有出现在佛隆等人的证词当中。他是有着骷髅外型的异样精灵，擅长使用精灵之间视为禁忌中的禁忌「侵吞」。
　　因为实在太过危险，而且又是上级精灵，所以判断不该交给只有一般对精灵装备的警官处理，也对将都托尔巴斯各个精灵课发出要多加注意的文书通知。
　　「这么一来，以托尔巴斯都内来看，能跟他正面对抗的精灵最多只有五柱。」
　　「是啊。」
　　夏德亚尼耸耸肩回道。
　　而那少数精灵中的一柱，就是夏德亚尼的同事，马纳伽警部补——正确来说是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拉格·艾迪莱克利亚斯。不过这也必须附上与契约乐士马奇雅·玛提亚搭档的状态这个但书才行。
　　就算是上级精灵也有高低差，而且绝非一定处于万全状态。
　　最重要的是如果契约乐士不在，实在很难与能靠「侵吞」让力量倍增的迪耶斯抗衡。
　　「不过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克缇卡儿蒂双手抱胸说道。
　　「他似乎是跟人类合作在追捕那个女孩的样子……」
　　「啊啊……那个，纱欧特·奈莉奈小姐嘛。」
　　从口袋中拿出记事本的夏德亚尼表示。
　　看来他在来见佛隆他们前，先见过这次的「受害者」了。
　　「她是谁？」
　　「咦？不是你认识的人吗？」
　　夏德亚尼一说完，佛隆和克缇卡儿蒂就露出暧昧的表情互看了一眼。
　　「她指定由你当她的保释人喔，塔塔拉先生。」
　　「咦咦！？」
　　佛隆露出初次听到这件事的惊讶表情。
　　「正确来说她是指定克缇卡儿蒂小姐，所以——」
　　基本上精灵获得市民权的方法有两种。
　　一是拥有发生证明，或某种身分证明，能以个人的身分做市民登录的精灵——以及由契约乐士担任监护人，用契约精灵的身分做市民登录。当然，前恐怖分子的克缇卡儿蒂不可能有一般的独立市民权，她是属于身为佛隆的契约精灵才得到市民权的状态。
　　「总之，她自称纱欧特·奈莉奈，除此之外都一概保持沉默。」
　　那名少女——似乎除了名字之外，不打算对警察做任何解释。
　　不对。就连名字都是当场思考后讲出来的，所以现在这边对那名少女根本可以说一无所知。
　　「那家伙开的车呢？」
　　「车体登录编号是属于帝都的，不过没有收到失窃通知，所以……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
　　克缇卡儿蒂双手抱胸喃喃说道：
　　「我是有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啦……」
　　「是喔……」
　　「但是想不起来是在哪见到的。」
　　「——嗯？」
　　夏德亚尼皱起眉头呻吟着。
　　夏德亚尼也知道克缇卡儿蒂是相当古老——似乎是已经生存超过几百年甚至千年时间的精灵。在度过几乎可以称为永远的时间后，当然有时会很难想起古老的记忆。
　　但是……对方的外表看起来仅仅是未满二十岁的少女。
　　至少夏德亚尼知道她不是精灵。精灵能够感应到精灵的气息，若是对方就在自己眼前，一定能够分辨出是否为精灵。
　　那名少女不是精灵，这是可以确定的。
　　这么一来——
　　「无论如何。」
　　夏德亚尼决定先把疑问放到一边。
　　「我们已经确定她的车子会翻车的原因是受到枪击，基本上她单纯只是被害人，所以警察这边也不能一直拘留她。」
　　如果是嫌疑犯还能依法拘留一定的时间，但是现状来看被迪耶斯他们追着的少女只是被害人。当然，在逃窜时她也违反了超速、闯红灯等等多数交通法规……然而毕竟不是现行犯，也就不能用这种理由逮捕她。
　　「怎么办？」
　　「嗯哼……」
　　克缇卡儿蒂点头后说道：
　　「知道了，就由我来当保释人吧，在这个情况下应该说由佛隆来当。」
　　「等……等一下，克缇？」
　　佛隆虽然慌张地说道，不过克缇卡儿蒂则是语重心长地对契约乐士说道：
　　「虽然很抱歉，不过就麻烦你当她的保释人吧。她知道我的名字这点实在令人很在意，要是真的丢着不管感觉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嗯……」
　　佛隆呻吟了好一段时间后——
　　「我知道了。」
　　就像放弃了一样跟着点头。
　　「放心吧，佛隆。万一那家伙是诈欺犯或小偷一类的，在知道的瞬间我就会负起责任抹杀她。」
　　「不，那时候请负起责任把她交给警察。拜托你。」
　　面对充满自信地如此表示的契约精灵，佛隆边叹气边拜托对方。
　　「那么就这样处理那个女孩吧。」
　　夏德亚尼边说边站起身来。

　　　　●

　　那个男人被叫做〈空集合〉。
　　其实那就跟叫做「无名氏」是同样的意思。空集合——所谓的「不属于任何东西」，也就是「任何人都不是」之意。虽然有几个表面上的身分，不过都跟他的本质相去甚远。就连他本身，也无法明确说明「为什么像自己这样的人会存在」，所以只能用「就是那种东西」来形容。
　　「……真是没想到会遇上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
　　〈空集合〉单手拿着有些年代、用铜和木材制作的电话筒说道。
　　一名总管恭恭敬敬地拿着电话主机站在他后方，他则坐在沙发上。
　　「会让她逃掉真是侥幸吧。」
　　眺望着窗外那即将隐没到索尔帖山后方的夕阳，〈空集合〉续道：
　　「关于那些部下，先出车祸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那些人也因为受伤动弹不得，我就都宰了。』
　　在电话另一侧的人非常干脆地如此报告。而且是用毫不在乎的语气，就像只是在说顺手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这种小事。
　　是迪耶斯。
　　「正确的判断。」
　　〈空集合〉则满足地点了点头。
　　「虽然让她逃走的损失颇大，不过可以等之后再抓回来。现在就先把她放在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那边吧。」
　　『那边的进度进行得如何了？』
　　迪耶斯很稀奇地问了这个问题。
　　基本上他是属于那种不拘小节的精灵——不过就这次的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不然让你看看吧？我可以传真过去喔。」
　　『这玩笑很无聊。』
　　迪耶斯用打心底觉得无趣的语气表示。
　　「我们无法判断那究竟是属于哪一部分的情报啊。」
　　〈空集合〉说道。
　　「说不定已经搜集完必要的部分了。」
　　『太乐观可是会跌倒喔。』
　　「悲观就没办法前进了。」
　　〈空集合〉边回嘴边低声笑着。
　　「原本奏始曲和〈圣凯鲁雷姆之虐杀〉就都在手边。道具其实相当充足了。但是如果要追求更高的确实性跟迅速性，那等那个也搜集完会比较好，那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这次一定要确实地完成使命。如果有奏世乐器就能更快搞定了。」
　　『太拐弯抹角了。』
　　迪耶斯表示。
　　『若是能煽动奇达利欧让他有那个想法，那不管多少——』
　　「单纯的破坏力根本没有意义。」
　　〈空集合〉难得打断对方的话语说道。
　　「关于这点你已经很清楚了吧，迪耶斯。」
　　『…………』
　　电话另一侧的精灵陷入沉默。
　　没错。迪耶斯非常了解这点。
　　即使能够一瞬间杀死数百万人，还是有无法只靠单纯破坏力摧毁的东西——迪耶斯实际见过。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丧失雷普洛司本体的核心，要把过去的知识搜集齐全就只有这个方法了。迪耶斯，你就留在托尔巴斯寻找能把她夺回来的机会。」
　　『了解。』
　　电话在一句草草的答覆后就挂断了。
　　〈空集合〉把话筒放回总管抱着的电话主机后，重新把视线放到眼前——置于办公桌上的一张纸上。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
　　四角文字的罗列。
　　那是——
　　「好啦……该来准备实验用的精灵了。」
　　「已经准备完毕了。」
　　站在他背后的总管报告道。
　　「那地点就在下面的大厅，明天开始。」
　　「遵命。」
　　总管将手上的电话放回桌上后，面对着用愉快的语气说道的〈空集合〉恭敬地一鞠躬。

　　　　●

　　「…………」
　　尤芬丽眯起眼睛瞪着回来事务所的部下和他的契约精灵。
　　她身为自己也会去现场工作的神曲乐士，其实不是很在乎细部的规则，对于旧有的习惯、礼数等等也不会特别在意。毕竟面对现场的要求时，常需要为达目的不惜跨到规则之外的临机应变。要是过于在意现存的旧想法，只会让日常的关系僵硬化罢了。
　　换言之，无论身为上司或经营者，她都相当不拘小节。
　　但是——
　　「佛隆。」
　　「啊……是。」
　　虽然那并非责骂，不过佛隆还是缩起了脖子。
　　「这是怎样？到底是怎样？」
　　「呃……」
　　「我们公司可不是托儿所喔？」
　　「是的，的确……如此。」
　　佛隆紧张到额头冒汗。
　　相对地，自己的契约精灵克缇卡儿蒂，却是一脸轻松站在他的身旁。
　　「尤芬丽。」
　　「什么？」
　　「不是佛隆的错。是我拜托他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克缇卡儿蒂的态度却看不出一丝愧疚。
　　基本上这名红色精灵的态度总是如此高高在上。
　　「…………」
　　尤芬丽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办公室内。
　　有两个人正坐在墙边的沙发上玩着翻花绳。
　　露出认真表情呻吟中的是夫拉梅尔。
　　所以——将手中不知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毛线数度重叠，编织出复杂形状让对方看的，就是那名少女——纱欧特·奈莉奈。
　　「好了，这样如何！」
　　「呜呜呜……」
　　高兴地展示毛线的奈莉奈，露出烦恼表情看着毛线的夫拉梅尔。
　　直到不久之前还完全不知道翻花绳是什么的他，在仅仅半小时后就如此热中地玩起来，只能说奈莉奈很会带人。
　　「所以到底是怎样？」
　　被尤芬丽当成问题的，不用说自然是佛隆等人带回来的奈莉奈。即使被卷入事件，为了配合调查不得不晚回来算是不得已的状况好了——但尤芬丽无法理解的，是跑去当事件关系人的保释人还把她带回事务所这点。
　　何况佛隆他们对那个名为奈莉奈的少女根本是一无所知。
　　就算不是尤芬丽也会质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吧。
　　不过……
　　「有什么隐情吗？」
　　聪明的她，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佛隆和克缇卡儿蒂不是想都没想就把少女带回来。
　　「克缇卡儿蒂——你跟她有什么关联吗？」
　　「有。应该吧。」
　　「那个应该是怎样？」
　　「那家伙知道我以前的模样。是在我被列特斯封印前的模样。不是看到现在的我，而是看见当时的我之后，才说出『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这个名字。」
　　「……所以？」
　　不过尤芬丽似乎立刻就发现有问题的地方。
　　「不过也有可能是在电视或什么上面看过变身后的克缇卡儿蒂吧……？」
　　「虽然也有那个可能性，不过最重要的是那个女孩被迪耶斯特别追着跑。」
　　「…………」
　　尤芬丽没有继续开口。
　　之前尤芬丽也曾在核心抢夺事件中见过迪耶斯。
　　所以至少能想像到既然被那个迪耶斯追着跑，应该就不是普通的少女这点。
　　「……我知道了。」
　　尤芬丽叹了口气点点头。
　　「但是我可没有宽容到会让你们用这种理由跷掉工作喔？」
　　「我知道。」
　　克缇卡儿蒂先点了点头，接着像是在征求同意般转头面向佛隆。
　　「是，我知道了。」
　　佛隆也跟着点头。
　　尤芬丽再次看了夫拉梅尔和奈莉奈一眼，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不过，要是知道了什么一定要跟我报告。即使会被牵扯进冲突之中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我没办法接受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这样说好了。」
　　克缇卡儿蒂很干脆地答应——然后一边往夫拉梅尔等人那边走去边开口说道：
　　「回去了，夫拉梅尔。奈莉奈——你也是。」
　　「好。」
　　「好的好的。」
　　点头答应的夫拉梅尔，以及似乎等这句话等很久、一脸高兴地点头的奈莉奈。
　　「真令人期待～」
　　露出少根筋笑容的神秘少女。
　　就佛隆所见，从她那一派轻松的模样实在很难觉得她背负着什么复杂的事情。

ACT2 TIME LIMIT

　　神曲乐士塔塔拉·佛隆都很早起。
　　因为同居的契约精灵每天早上，都会飞身压上沉睡中的他喊着「帮我做早餐」。
　　这也已经是连续好几年，每天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如同仪式般的情况……所以说实话，佛隆的身体也已经习惯早起了。虽然在经历剧烈现场工作的隔天，会因为疲劳很难从深沉睡眠中醒来，不过就算克缇卡儿蒂还没来叫他，佛隆也会在较早的时间点醒来。就连前些日子克缇卡儿蒂外出大约一星期时，他也都在闹钟铃响前就醒来了。
　　不过与此同时，被克缇卡儿蒂叫起床也成了习惯……即使自己醒过来，直到她来叫自己起床为止大多也都在发呆，甚至直接睡起回笼觉。总之因为有「反正克缇会来叫我」的想法，让佛隆在起床这方面变得相当依赖她。
　　因此——
　　「…………」
　　佛隆在床上眨着眼睛。
　　真奇怪。
　　今天早上克缇卡儿蒂没有来叫他起床。
　　「咦？」
　　惊讶地看向墙壁上的时钟，发现已经比她平时飞扑到佛隆身上的时间晚半个小时了。不过原本起床时间就比较早，所以还不用担心工作会迟到。
　　「克缇？」
　　佛隆边起身边看了看房内。
　　是自己非常熟悉的房间。从在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就职以来，就一直居住的「狭小但温暖的自家」。
　　跟尤吉莉姊妹住的高级大厦相比，这里无论怎么看都是狭小的便宜公寓，不过对佛隆来说这样就很足够了。对于把神曲乐士的工作当成部分兴趣的佛隆而言，放在家里的只要有最基本的家具，以及工作相关的器具和文书等东西，所以没有问题。
　　虽然最近多了一名同居人——应该说同居精灵让整体感觉又变小了，让尤芬丽和同事蓝伯特都说「干脆趁这个机会搬家吧？」。既然佛隆是神曲乐士，收入自然相当不错，所以并非没有钱这么做……
　　「……？」
　　先不提这个——总之今天早上有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被问是什么，佛隆也没办法在瞬间回答出来，真要说就是「气氛不一样」吧。家具的配置没有变，也没有出现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壁纸和窗帘的颜色也跟以前一样。
　　但就是让他觉得这是不同的房间。
　　这究竟——
　　「——啊，你醒啦？」
　　克缇卡儿蒂房间的门喀嚓一声打开。
　　从那里探出头来的不是红发精灵，而是奈莉奈。
　　「早安。」
　　「早……早安。」
　　佛隆有些吃惊地回应。
　　这么说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当了这个女孩的保释人。克缇卡儿蒂主张「因为很在意，想暂时把她放在身边观察」，所以就把这个神秘少女带回家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应对。
　　附带一提，夫拉梅尔和奈莉奈都睡在克缇卡儿蒂的房间——别说奈莉奈，就连让夫拉梅尔跟佛隆一起睡，克缇卡儿蒂都是严命禁止——所以她从那里走出来也很正常。
　　「早饭已经做好啰。」
　　「——咦？」
　　佛隆眨着眼睛发出少根筋的声音。
　　「早饭已经做好了喔。」
　　「是……是这样吗？」
　　吃了一惊的佛隆开口表示意外。
　　这时佛隆才总算发现奈莉奈穿着围裙。
　　那是以前帮克缇卡儿蒂买的，不过主人几乎不曾走进厨房，所以可以算是放在厨房的装饰品。
　　接着——
　　「——佛隆。」
　　克缇卡儿蒂，以及揉着眼睛的夫拉梅尔从奈莉奈后面走出来。
　　「克缇，那个……」
　　「好了，各位，在冷掉前快吃吧。」
　　「啊……好。」
　　佛隆几乎是反射性地，点头回应高兴地宣言的奈莉奈。
　　往她指着的方向——也就是厨房看去，桌上的确已经摆着几个盘子。基本上是吐司、煎蛋以及沙拉这种了无新意的早餐——毕竟是用买了放在冰箱里的食材制作所以也算理所当然——不过该说是完全没有偷懒吗？先不提摆盘，就连盘子在桌上的配置、刀子和叉子的摆放都跟餐厅没两样。
　　即使料理相同，但摆盘的方法就能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
　　佛隆曾经在学生餐厅打工过，所以知道这种摆盘需要相当的经验和感性。
　　（她曾在餐厅之类的地方打过工吗？）
　　想着这些事的佛隆对克缇卡儿蒂悄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要去叫佛隆起来时她就说『没必要』，接着就擅自动手做起早餐了。说是要代替住宿费。」
　　「是喔……她该不会曾经在哪间餐厅打过工吧。」
　　「谁知道呢。附带一提她在做饭前还打扫过了。」
　　「……咦？……啊！」
　　这么一讲，佛隆才总算注意到。
　　房间——漂亮地，或者该说被彻底地打扫过了。
　　而且——
　　「……嗯。」
　　克缇卡儿蒂还跟要欺负媳妇的小姑一样，伸出手指在身旁的窗台滑过……不过上面似乎完全没有灰尘。是在佛隆等人还在睡觉时打扫的吧。但是无论是多么狭小的公寓，若包含窗台等等细微的地方，佛隆觉得绝对不可能在一小时内打扫完毕。
　　难道她没有睡觉吗？
　　但是看起来没有很困啊。
　　还是说她的打扫功力已经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所以才能非常有效率地在短时间内完成工作——
　　「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是啊。」
　　佛隆和克缇卡儿蒂互相轻声回应。
　　「怎么啦？要凉掉啰！」
　　奈莉奈站在桌子旁边招着手说道。
　　最先回应她的不是佛隆或克缇卡儿蒂，而是夫拉梅尔……他发着轻微的脚步声跑到奈莉奈那边，接着轻轻跃起坐到专门为他准备的儿童用椅上。
　　「吃饭！」
　　「嗯，这是早餐喔。」
　　把手放在夫拉梅尔头上摸来摸去的奈莉奈露出笑容。
　　「艾琉德隆喜欢煎蛋吗？」
　　「喜欢！」
　　「是吗是吗？」
　　奈莉奈更用力摸着夫拉梅尔头。
　　该说实在是很会哄小孩吗——就她一路下来的行动来看，感觉她非常擅长所有的家事。明明外表看起来只是年龄接近二十岁的少女，技能上却完全是个主妇，而且熟练度少说十年以上。
　　「……算了，毕竟难得。」
　　「啊啊，我知道。」
　　佛隆和克缇卡儿蒂也坐上椅子，开始吃起奈莉奈准备的早餐。
　　等真的吃下去，就发现她做料理的技术等级相当高。真要说这也是理所当然——只要有那个心无论谁都可以自己下厨，但是要把「谁都做得到的事」拿来贩卖时，就会被要求做到一般人无法触及的高水准。
　　奈莉奈的料理就很接近该水准。
　　就算是单纯的煎蛋，也会因为用火的方法不同而有变化。炸面包的味道也会因为沥油的方法不同有所改变，应该说越是单纯的料理，越会把这些小细节反应到味道上。
　　「如何？好吃吗？」
　　「嗯，很好吃。」
　　佛隆率直地回应。
　　「这个蛋黄的浓稠度真是……」
　　「如果合你的胃口就太好了。」
　　奈莉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接着——
　　「克缇卡儿蒂呢？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全熟的？」
　　「…………」
　　被问到的克缇卡儿蒂则露出严峻的表情看着奈莉奈。
　　「喂！」
　　「什么事？」
　　「你刚刚——是怎么叫夫拉梅尔的？」
　　「……啊。」
　　奈莉奈伸手捂住嘴巴，仿佛在说糟糕了。
　　「你叫他艾琉德隆对吧？」
　　「是这样吗？」
　　歪过头去的奈莉奈。
　　「无论是我或佛隆还是其他人，从昨天开始在你面前都只有叫他夫拉梅尔，这里也没有记载夫拉梅尔名字的东西，你怎么会知道夫拉梅尔的名字？」
　　「这个是——」
　　奈莉奈将食指贴上自己的嘴唇前面说道：
　　「秘密喔。」
　　「别开玩笑了！」
　　克缇卡儿蒂把身子往前探出去表示：
　　「夫拉梅尔和我一样在外型上都跟过去不同了。即使如此依然能认出他来，就表示你知道我跟夫拉梅尔的关联性对吧。但是夫拉梅尔在最近才刚复活，也就是说——」
　　克缇卡儿蒂用手指戳着奈莉奈的脸续道：
　　「你并非表里如一的人类。不对，其实根本不是人类吧。」
　　「是、是这样吗？」
　　佛隆惊讶到只能来回看着克缇卡儿蒂和奈莉奈。附带一提即使话题跟夫拉梅尔有关，他也丝毫没有任何兴趣，只顾着把煎蛋放上吐司吃着。
　　「从夫拉梅尔——艾琉德隆去世算起，可是已经过了一千年以上啰。」
　　「…………！」
　　佛隆将视线拉到奈莉奈身上。
　　但神秘少女只是露出开朗的笑容。
　　「不是人类，但也不是精灵。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奈莉奈催促般说道：
　　「所以是怎么回事呢？」
　　「你是……」
　　克缇卡儿蒂先是呻吟般说道。
　　接着——
　　「…………」
　　用犹豫的表情看了佛隆一眼。
　　看着克缇卡儿蒂的样子——
　　「唉呀，果然如我所料啊。」
　　奈莉奈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要全部说出来吗？还是……」
　　「…………」
　　克缇卡儿蒂露出为难的表情陷入沉默。
　　佛隆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克缇卡儿蒂和奈莉奈之间，有着某种不需要特别说出口的共有知识，而克缇卡儿蒂之所以犹豫着要不要把话题继续下去，就表示——
　　（是有不想让我听到的事情吧？）
　　最多也只能做出这个结论了。
　　「那、那个，克缇？」
　　佛隆轻轻碰了碰搭档的肩膀后表示：
　　「要不要我暂时离开？」
　　「不——那个！」
　　克缇卡儿蒂露出明显在犹豫的表情。
　　「总之！」
　　奈莉奈像是要化解尴尬说道：
　　「等你下定决心要把一切都告诉佛隆先生时，我也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
　　克缇卡儿蒂虽然又瞪着奈莉奈好一段时间——接着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重新坐回位子上咬着吐司。
　　「那个……」
　　「趁还没冷掉快吃吧。」
　　奈莉奈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催促着。
　　「嗯……」
　　即使困惑，佛隆也只能点点头——重新吃起早餐。

　　　　●

　　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算是「进步型」的事务所。
　　那不只是基本上不挑工作的态度，给予职员们的装备也大多都是试验性的东西。那充满特征——被嘴巴很坏的人揶揄成「根本是艺能事务所」的制服也是其中之一，由数个企业共同开发的特殊单人乐队也一样。
　　就像借给塔塔拉·佛隆神曲乐士可变式机车型单人乐队〈哈美仑〉一样——同样也有把由尤芬丽担任原始设计的新型单人乐队借给他的同事佐伯·蓝伯特。
　　这是越野车型的单人乐队〈辛克拉碧斯〉。
　　原本单人乐队是让「随时、到处都可以」「仅靠单人」就能演奏出拥有乐团规模情报量乐曲的器具，所以随着技术逐渐进步，体积也不断小型化。
　　但是另一方面，小心翼翼地使用古老单人乐队的神曲乐士也不在少数。
　　这除了是对道具有所执着外，也有单纯因为大的单人乐队更能提供大声、自然而且具有指向性的高音这个理由。就跟无论技术如何进步，音响发烧友最后追求的都是大型扩音器的道理类似。
　　也就是说虽然单人乐队为了追求携带性而往小型化的极端前进，但是乐器原本其实有着「最合适的大小」——例如古典钢琴、民谣吉他——如果不是单人乐队，而是单纯追求乐器性能，过分的小型化就会造成问题。
　　因此尤芬丽是这么想的——
　　『重点是可以自由搬运对吧。那就跟给卡车装上车轮一样，给单人乐团装上引擎和轮胎就好啦。』
　　基于该想法最后做出的试验品就是〈哈美仑〉和〈辛克拉碧斯〉。
　　目前这两台都处于由佛隆和蓝伯特进行实用测试的阶段。因为评价相当高，负责制作的雅买加公司也开始检讨起是否要建立订制后生产的体制。
　　因此……如果是因为工作造成损害，那从道具的性质上来看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如果只是在通勤中发生车祸就相当糟糕了。除了这是事务所出借的东西外，更重要的，是会受到「就因为那不是一般车辆才会发生车祸吧」这种批判。
　　所以——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佛隆。」
　　蓝伯特会在事务所的停车场惊讶地叫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比他晚了一点，大约几秒钟进入停车场的佛隆……是处于相当不得了的状态下骑着〈哈美仑〉。
　　不，佛隆本身并没有做出错误的驾驶。
　　甚至该说那个驾驶姿势，完全可以拿来用在机车骑乘相关教科书上当样本。
　　问题在于那些乘客「们」。
　　第一个人是佛隆后面的黑发眼镜女孩。
　　虽然是蓝伯特不认识的人……不过这就先不提，这名少女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处于机车双载时乘客的位置上。
　　但是接下来就很危险了。
　　先来看克缇卡儿蒂。
　　她坐在佛隆上面。
　　是以被放在肩膀——不对，自己爬上去用大腿夹住佛隆安全帽的姿势，坐在他的肩膀上。
　　光是以这个姿势在路上行走，就已经是杂耍表演的等级了，何况油箱上还坐着夫拉梅尔。
　　也就是说……〈哈美仑〉总共载了四个人。
　　不管怎么想都超载了。
　　「真亏你没有被交通警察逮捕……」
　　「……嗯。」
　　安全帽后方传来佛隆极度疲惫的声音。
　　其实大部分的精灵都能在空中飘浮，所以真要说起来佛隆肩膀上并没有多一人份的重量，何况精灵因为部分构造根本就不归交通法则管理，所以无论是克缇卡儿蒂还是夫拉梅尔的搭乘方法，都不算违反了特定的交通法规。但是……这种光看都觉得很危险的姿势，依然有可能被交通警察依现场判断认定成「危险行为」。
　　「多少有比昨天习惯了。」
　　「咦——你昨天也这么做了喔？」
　　蓝伯特表示。
　　「真要说起来，这个女孩是谁啊？」
　　他所指的自然是那个黑发眼镜女孩。
　　「我是奈莉奈。」
　　「啊，你好，我是佐伯·蓝伯特。」
　　先是礼貌地回应后，蓝伯特续道：
　　「你会被带来事务所，表示是委托人啰？」
　　「也不是这样。」
　　奈莉奈表示。
　　「目前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住在佛隆的家里。」
　　「…………」
　　蓝伯特露出「真是受不了你」的眼神瞪着佛隆。
　　佛隆则是耸耸肩点头。
　　「该怎么说，总之就变成这样了。」
　　「算了，毕竟是佛隆。」
　　蓝伯特说道。
　　「肯定又是自己把麻烦事揽到身上了……」
　　「啊，太过分了吧，蓝伯特，这次不是这样。」
　　难过地控诉的佛隆。
　　总之在说了「这次」，就表示他因为有自觉自己的个性很容易一头栽进麻烦事所以没有否定，或者该说无法否定。
　　不过就佛隆的情况来说，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自己主动栽进麻烦事，而是明明就跟麻烦并肩而行却毫无自觉。
　　总之——
　　「佛隆，重点在于又不是在表演杂耍，这样通勤会很麻烦吧。不然要不要暂时用〈辛克拉碧斯〉交换〈哈美仑〉？」
　　蓝伯特晃了晃手上刚拔下来的钥匙。
　　〈辛克拉碧斯〉好歹算是四人座汽车。虽然后座几乎要算是附设的，不过夫拉梅尔、克缇卡儿蒂以及奈莉奈都很娇小，所以没什么问题。
　　「啊，那样也不错。」
　　佛隆露出安下心的表情说道。
　　虽然佛隆原本只有机车驾照，不过因为有时会依状况用到〈辛克拉碧斯〉，所以特别去考了汽车驾照。这点上蓝伯特也一样，他也因为新考了机车驾照，所以可以驾驶〈哈美仑〉。
　　当然，实际用在工作上时，因为各自使用的主控制乐器和封音盘不同，非得把这些做交换不可。
　　「但是所长会生气吧。」
　　佛隆表示。
　　尤芬丽基本上很讨厌把个人的事情带到工作当中。
　　就连帮助他人时，她也很在意那究竟会不会变成工作。
　　与其说是冷酷无情或一板一眼，不如说她就是太容易把情感放进去，所以才要在这方面严格对待自己和职员。
　　「在这种时候啊，就说些要试试看器材与个人适性之类的吧，只要有正当理由就能简单搞定所长啦。」
　　这么说着的蓝伯特则露出了苦笑。

　　　　●

　　「——以上。」
　　回头看着两名同事的夏德亚尼说道。
　　路沙市警察总局——其中一个会议室。
　　除了课长以外的三名精灵课课员聚集在里面。
　　「这些就是塔塔拉·佛隆先生和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小姐的『感想』。」
　　他们所讨论的是昨天傍晚的事件——罗那吉市北部路上发生两柱上级精灵「打斗」的事件。该地区的目击者证词已经几乎搜集完毕，罗那吉市警察总局的调查文书也已经送到。
　　不过那终究只有概略的情报量。
　　『身穿黑衣像是骸骨的上级精灵和应该是红发少女的上级精灵发生打斗。』
　　『现场也有神曲乐士。』
　　全部合起来也就这点程度。
　　附带一提，「应该是少女」这个部分之所以出现暧昧，是因为目击证词分成「少女」「成人女性」「少女变身成大人」等等不同的讲法。
　　「——『感想』啊。」
　　露出苦笑的，是高大——用这个词来表现还远远不足的巨大男子。一般人的身高最多到他的胸部，了不起肩膀附近吧。也因为这样，让路沙市警局的各个门口上方的墙都有凹洞。原因是以前他曾数度撞上去。
　　明明有着光是坐在那里都能散发出压迫感的巨大身躯，却不带一丝迟钝的印象。并非单方面极端地巨大，而是整体均衡地给人庞大的印象。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拉格·艾迪莱克利亚斯警部补。
　　路沙市警察局的精灵课警察。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这个本名因为太长很难念，所以大部分的人都用「马纳伽」这个略称。
　　「这样无法当成『证词』啊。」
　　「是啊。」
　　用苦笑回应马纳伽苦笑的夏德亚尼。
　　夏德亚尼之所以没有把佛隆等人的话当成「证词」，除了他们是事件的当事人外，也因为该内容实在太危险。如果之后有必要，应该还是会做为「证词」提出书面报告，不过现在连同要防止情报外泄的这个理由，让夏德亚尼决定不把他们的话写入文书当中。
　　关于禾莱臻事件，虽然人不在现场，不过并非跟夏德亚尼等人无关，所以他们也听过迪耶斯这名精灵的事情。即使有擅长「侵吞」的精灵等可以说相当荒唐夸张的说法，不过从残留在现场的证据，以及从禾莱臻的设施中回收的警备纪录等地方来看，立刻就能知道佛隆等人说的都是真话。
　　无论如何……迪耶斯这名精灵，以及似乎在他背后的那个名为〈空集合〉的存在都不能随便公开。因为一旦追踪起奏始曲和〈圣凯鲁雷姆之虐杀〉等「一旦公开肯定会很糟糕的东西」时，就会发现都有他们的踪影在。
　　「但是……」
　　马纳伽双手抱胸呻吟道：
　　「如果把塔塔拉先生等人的话都当成事实——那迪耶斯为什么会急着逃走？」
　　「会不会是在时间上该撤退了呢？」
　　夏德亚尼回应。
　　实际上在迪耶斯逃走后，接到通知的警车就赶到现场了。
　　但是——
　　「虽然不是没有那个可能性……但是罗那吉市没有精灵课，一般警察也没有军队那种对精灵兵器，有必要害怕罗那吉市的警察抵达吗？」
　　「的确是……没有那个必要呢。」
　　夏德亚尼也皱起眉头。
　　「带着手枪派出两辆车追捕一名少女……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离开时却如此干脆，这点让人有些在意。」
　　「的确是这样。」
　　夏德亚尼点头回应。
　　「或者该想成是有某种东西让他不得不撤退？」
　　「那么会是什么？」
　　「真要说起来，上级精灵在非合法的情况下追捕人类时，会跟人类联手，还使用车子来移动吗……？」
　　「不会吧。」
　　夏德亚尼耸了耸肩。
　　要说夏德亚尼或马纳伽都会以警官的身分驾驶车子……不过在某些状况下，也会舍弃车子靠自己的身体追踪。只要有那个心就能在空中高速飞行的精灵也不少，也能靠超越人类的脚力在建筑物楼顶上跳跃移动。
　　换言之在街上追踪的话，根本不需要使用车子。
　　不是契约乐士的人类根本只会碍手碍脚。
　　这么一来——
　　「嗯嗯……？」
　　马纳伽露出求救的眼神往旁边看去。
　　他的搭档就坐在那里。
　　是一名仿佛为了和马纳伽的庞大互相平衡的娇小少女。
　　黑发、黑眼，以及与其形成对比的白皙肌肤。
　　就像是由名匠手工做出的人偶般纤细、楚楚可怜的女孩子。
　　要说她其实是路沙市警察局的警部，可能很多人都不相信吧。就算前往事件现场，也有很多人反而会把她误认成精灵——也就是被当成并非如外表所示的存在。
　　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马纳伽的搭档，同时也是乐士警官。
　　初次见到她的人在听到她是神曲乐士后，大多还是抱持「反正只是在当精灵的燃料补充包吧」这种近乎侮辱的印象。似乎光是看到她是一名娇小的女孩子，就擅自这么决定了。实际上在现场搏斗一类的事的确不是由玛提亚负责，她平时明明身为警官也从来不配戴枪枝。
　　但是……这名少女并非「只是」能够演奏神曲。
　　在那对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后方，收藏着运转速度快到令人害怕的头脑吧。
　　「……明明是精灵却跟人类联手，还使用车子……」
　　玛提亚将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后说道：
　　「……应该说正因为是精灵——」
　　「……如果人类不在会很麻烦吗？」
　　马纳伽恍然大悟地接过搭档的话说下去。
　　「负责追踪的主角终究是人类，迪耶斯则负责监视人类，或者说是某种『保险』……吗？也就是说他们追踪的人手中，可能有着对人类无效，对精灵却有效的东西啰。」
　　「是奏始曲吗？」
　　「不。」
　　马纳伽否定了夏德亚尼的话。
　　「那名少女手边并没有带着单人乐队吧？」
　　「是的，只有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带钱包，不过里面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分的东西。就连搭乘的车子车牌号码也不是托尔巴斯的东西——目前正在调查。」
　　「也就是说……」
　　视线在空中游移的马纳伽说道：
　　「是她本身以某种形式拥有该项能力。或者说，那是能够藏在衣服里面的东西……」
　　「——其实有做过搜身……」
　　总之先交代这点后——
　　「是精灵文字吗？」
　　「那个可能性最高。」
　　马纳伽也点点头。
　　如果是一张写了精灵文字的纸或布，那不管要藏在哪都很简单。毕竟夏德亚尼等人也不可能对不是嫌疑犯的少女，做出连内裤都不放过的彻底搜身吧。
　　「但是……」
　　如果真的是精灵文字。
　　那种东西现在在街上随便抓都一大把。
　　这个只有一部分特殊人士——被称为「超越者」的人类才能够编辑，而且大部分都只代表部分含意的特殊语言体系，其实有着只要正确抄写，无论谁都能使用的另一面。
　　不过那些几乎都是以「禁止」的形式去定义，最多就是「不准碰」、「不准破坏」这类含意的组合。
　　而且只要形状稍微出错就会立刻失去效力。
　　也就是说，那些写在纸或布上的精灵文字，即使真的可以做到「驱除精灵」，但最多也就如此了。
　　要对精灵有明确的「威力」——讲极端一点就是当成「杀伤力」来使用，就必须做出「对精灵的剑」，或者以这类形式来使用才行。
　　然而这种程度的东西，有办法让迪耶斯急着转身逃走吗？
　　「有没有可能那名少女其实是〈超越者〉，而且带着有新含意的精灵文字？」
　　「从她给人的印象完全不是那样。」
　　夏德亚尼摇着头回应马纳伽的话。
　　之所以冠上〈超越者〉这个词，是因为他们大多都在那股特殊能力的影响下，缺乏与人交涉的能力——甚至该说是无法融入社会生活的奇特人士，就算想跟他们说话，对话也很难成立。
　　所以那名叫做奈莉奈的少女怎么看都不像。
　　反而给人开朗，充满社交性的感觉。
　　这么一来——
　　「总之希望两位能边注意这点边行动了。」
　　两名精灵课的同事点头回应夏德亚尼的话。

　　　　●

　　「奈莉奈，下一个，下一个！」
　　「嗯……这个呢？如何？」
　　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的一角。
　　奈莉奈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陪夫拉梅尔玩。
　　至于玩的游戏是相当单纯的卡片游戏。
　　但是夫拉梅尔其实不太清楚规则，思考上也相当幼稚，其实根本玩不起来，所以出牌的一直都是奈莉奈。不过即使如此，夫拉梅尔仍觉得有趣，所以一直又叫又跳地看着她的手指。
　　「……这该说意外还是什么呢？」
　　上午——完成早上第一件工作回到事务所的尤芬丽，看着那样的夫拉梅尔和奈莉奈表示。
　　「或者该说帮了大忙？」
　　「是啊，真的。」
　　普利妮希卡露出苦笑点头。
　　其实最近她的桌上几乎都堆满了文书——因为每当佛隆等人出去工作时，都是普利妮希卡在陪夫拉梅尔，所以文书工作的进度缓慢——不过现在全都消失了。
　　讲得更仔细一点，事务所也终于打扫干净了。
　　至今为止，事务所的扫除也都是采用普利妮希卡在工作有空闲时先处理小地方，等到了周末大家再一起大扫除的方法——不过这也因为夫拉梅尔的关系暂停相当久。
　　但是奈莉奈仅仅花了三个多小时，就把事务所各处打扫干净。另外夫拉梅尔也有帮忙，他似乎是把这个当成新的游戏，边叫边笑地跟着奈莉奈一起扫除，还一下就学会抹布和畚箕等等扫除工具的用法。
　　「她似乎很喜欢打扫。特别是擦拭烛台。」
　　普利妮希卡表示。
　　无论是扫除或陪夫拉梅尔都不是普利妮希卡或尤芬丽主动提出，而是奈莉奈自发性的行为。本人边说这是「代替住宿费」，边做起跟在佛隆公寓时相同的事情。
　　不过——
　　「现在的一般家庭不会有烛台吧。」
　　一般家庭的主要照明器具变成电灯，已经过了百年以上。
　　而现在还有烛台的家庭只有古董收藏家的屋子，不然就是——
　　「她是曾在贵族的房子里工作过吗……？」
　　「嗯……？」
　　尤芬丽歪着头。
　　即使询问身分，奈莉奈也只是笑着回答「秘密」。
　　虽然这部分要说可疑真的很可疑，但是在看到本人开朗的态度以及那高超的家事能力后，连普利妮希卡都无法提起一丝警戒。
　　「她还帮我泡了茶喔，做法相当正统而且味道很棒呢。」
　　「咦？是这样吗？」
　　尤芬丽往普利妮希卡桌上的茶杯看去。
　　当然，杯子本身是事务所的现有物，茶叶恐怕也一样是事务所的东西。既然几乎快喝完，而且又过了一段时间都冷掉了所以无法从香气判断，不过——
　　「从水壶倒热水时，她为了让水蕴含空气刻意从很高的地方倒下来。而且在说了得先热过茶壶才行之后——就对折毛巾做出手把呢。」
　　「还真的有够正式。」
　　尤芬丽惊讶地说道。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院长也很在乎茶叶一类。所以每当定期去那里打招呼时，尤芬丽也会一同品尝到。舌头跟鼻子就这样自然而然变刁，让尤芬丽对茶的味道相当敏感。
　　「……难道说，如果知道真实身分就干脆雇用她也不错？」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可以说帮了我大忙呢。」
　　普利妮希卡露出苦笑。
　　其实因为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的工作逐渐增加，就连办公室内的事务都快要无法只靠普利妮希卡处理了。其实尤芬丽原本就有增加员工的打算——所以才常前往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寻找值得注目的学生——不过自从夫拉梅尔来了之后，这件事就变成相当有迫切性了。
　　不过只要有奈莉奈这个能漂亮完成打扫和文书工作之外的整理工作，光是陪夫拉梅尔也相当有效率的人存在，普利妮希卡就能比之前更专注在处理事务上了。
　　「我回来了。」
　　「回来报到。」
　　「喔，肥来啰！」
　　从后门边这么说边走进来的是蓝伯特和贝尔莎妮朵——附带一提蜜婕德莉特在。
　　蜜婕德莉特虽然好歹算是贝尔莎妮朵的契约精灵，不过并非随时都跟在贝尔莎妮朵身边。今天只是刚好在一起吧。同样是尤芬丽契约精灵的雅帝欧今天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根本不见人影。
　　「辛苦了。」
　　转身面对职员们的尤芬丽先慰劳了一句后说道：
　　「刚刚似乎也有接到佛隆他们打来的电话，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吧。机会难得，今天大家就一起吃中饭吧，虽然雅帝欧那个笨蛋不知跑哪去了。」
　　「要向哪里叫外卖呢？」
　　普利妮希卡打开抽屉，拿出几张附近店家的菜单问道。
　　附带一提，因为中餐是算在工作时间内，所以由事务所出钱。
　　「和泉亭吧。呃——奈莉奈小姐，对吧？」
　　「啊，是，有什么事吗？」
　　奈莉奈停下与夫拉梅尔游玩的动作抬起头。
　　「你要点什么？」
　　尤芬丽边说边把普利妮希卡拿给她的菜单转手往奈莉奈递过去。
　　「我也可以选吗？我不是职员喔？」
　　「不过你帮我们打扫了啊。」
　　尤芬丽说道。
　　「如果要讲这个，那严格来说，精灵也都不算我们的职员啦。」
　　严格来说，隶属于事务所的是神曲乐士，契约精灵在形式上则算属于该神曲乐士，并非直接由事务所雇用精灵。当然——若看看其他事务所，就能发现跟人类一样，不透过契约乐士而是以个人身分在神曲乐士事务所就职的精灵。
　　「在这点上要临机应变。」
　　「……是吗？」
　　不知为何，奈莉奈先露出了有些温柔——比平时更平静的笑容后，才接过菜单。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但是可不能一个人点到十份喔。」
　　「咦——」
　　早早就被警告的奈莉奈嘟起了嘴唇。
　　感觉她才来第二天就完全融入事务所的气氛当中，就连尤芬丽等人也忍不住被她的动作给逗笑了。
　　这时——
　　「我们回来了。」
　　佛隆他们边说边回到事务所。
　　「爸爸！」
　　夫拉梅尔自沙发上跳下来往佛隆跑去。
　　明明是克缇卡儿蒂带来的精灵，却已经是整天黏着佛隆了。当初克缇卡儿蒂介绍他是自己与佛隆的孩子时，虽然让贝尔莎妮朵大爆炸……不过重新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年轻夫妇和小孩，其实该构图更接近佛隆是年轻的父亲，而克缇卡儿蒂和夫拉梅尔则是姊弟。
　　「欢迎回来，我们要跟和泉亭叫外卖，你要点什么？」
　　「那我要牛肉烩饭——」
　　「我要总汇三明治。」
　　克缇卡儿蒂接着表示，然后再往夫拉梅尔看去后续道：
　　「两份。」
　　「知道了知道了。」
　　先叹了口气后，尤芬丽先交代普利妮希卡打电话，接着与佛隆等人交错往后门走去。
　　「所长？」
　　「就算老哥来不了，但是难得大家都在，我要把那个笨蛋也叫来。」
　　尤芬丽表示。
　　若是处于一定距离内，契约精灵能以一定的精确度捕捉到契约乐士的神曲。所以她应该是判断只要在屋外演奏，不知道在哪里闲晃的雅帝欧也会回来吧。
　　既然要集合，那全员集合一起吃饭会比较好吃。
　　她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呴。」
　　奈莉奈似乎相当感动地看着尤芬丽的背影。
　　「是吗。是这样啊。」
　　「……怎么了？」
　　克缇卡儿蒂惊讶地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边在精灵与人类的关系上真的相当融洽呢。」
　　奈莉奈露出开朗的笑容评价道。
　　「当然，这也只是诸多现场的其中之一罢了。」
　　「……是啊。」
　　克缇卡儿蒂短暂露出沉思着某件事的表情点点头。
　　其实……并非所有的神曲乐士事务所，都跟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一样。
　　不把精灵看成同伴或同事，而是当成家畜在对待的神曲乐士大有人在。因为只要有了一定的技术和经验后，就能某种程度隐藏起自己的内心来演奏神曲。另外也有在长时间担任神曲乐士后，遗忘了对精灵的感谢之意的情况——当然这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也常发生。
　　只要不断重复就变成理所当然。
　　一旦变成理所当然就不会去感谢。
　　所以——
　　「〈红色女王〉。」
　　奈莉奈微微低头看着克缇卡儿蒂的脸。
　　「这里，是你现在的栖身之处吗？」
　　「…………是的。」
　　克缇卡儿蒂点头回应。
　　「这里是我和佛隆的栖身之处。」
　　「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感慨万千的奈莉奈也跟着点头。
　　那开朗的笑容并没有改变——所以才让旁人无法推测，她隐藏在笑容假面下的想法究竟为何。
　　另一方面——
　　「佛隆学长！」
　　在佛隆那边……贝尔莎妮朵手中握着纸张之类的东西叫住了他。
　　「那个，这算是在工作时得到的！」
　　她所递出来的是门票。
　　在打有切线的门票上，印着「亚尼亚水族馆」的字样。
　　「啊！这里——」
　　「似乎重新开幕了喔。」
　　贝尔莎妮朵笑着说道。
　　亚尼亚水族馆正如其名，是位于面临亚尼亚海的托尔巴斯南部的水族馆。因为之前的〈禾莱绩事件〉造成沿岸损害，让这间水族馆也必须暂时关闭……不过似乎是重新开张了。门票上大大印着『全新装潢重新开幕！』的字样。
　　「嘿……」
　　「所、所以啊。」
　　露出带着些许哀求的眼神，贝尔莎妮朵表示：
　　「能在明天或之后休假时一起去玩吗？就我们两个人，也算是机车旅行喔！」
　　「……咦？」

　　惊讶地直眨眼睛的佛隆。
　　不过——贝尔莎妮朵的这句话并非只造成这点影响。
　　尤芬丽、蓝伯特、普利妮希卡甚至蜜婕德莉特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而且那并非纯粹的惊讶，而是带着「该来的还是来了」、「最恐怖的事情化为现实了」这类微妙的预测成了现实的表情。
　　「两个人的话——」
　　佛隆的视线首先望向的不是贝尔莎妮朵，而是普利妮希卡。
　　贝尔莎妮朵手边的门票只有两张，这点可以说一目了然。然而这个大木头最先担心的，恐怕是「那不是应该先邀请普利妮希卡吗？」这种错得离谱的问题。
　　然而——
　　「…………」
　　普利妮希卡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她虽然露出了笑容——但是嘴角抽动，脸色也很铁青。
　　「那……」
　　佛隆接下来看的人是蓝伯特。
　　基本上，贝尔莎妮朵身为职业神曲乐士还不够成熟，所以大多都是和蓝伯特一同前去工作。也就是说，如果是从客户那边得到两张门票，就表示是给贝尔莎妮朵和蓝伯特一人一张——所以他觉得蓝伯特才有那个权利吧。这也算是迟钝到一个极限的表现。
　　当然……
　　「…………」
　　蓝伯特果然也无言地摇着头。
　　但是脸上却挂着「实在很受不了你」的表情。
　　接着佛隆因为同样的理由，看向贝尔莎妮朵的契约精灵蜜婕德莉特——
　　「水族馆很有趣——」
　　这时感觉完全没有在判断现场气氛而笑着的蜜婕德莉特后脑勺，被露出僵硬笑容的普利妮希卡用文件夹的尖端敲了一下。
　　「一点都不有趣喵。我完全没有兴趣妞，是的。」
　　就这样——背对着持续放出强烈压力或某种不知名气息的普利妮希卡，蜜婕德莉特如同操线人偶般不断点头。
　　这么一来，最后就是——
　　「——那边那个金发丫头！」
　　正如除了佛隆以外的所有人预料，克缇卡儿蒂发出了怒吼。
　　附带一提，平常是立刻就有反应，而这次之所以会慢了几秒，只是单纯因为她在跟奈莉奈说话，没有完全听到贝尔莎妮朵和佛隆的对话。
　　「你趁着别人不注意，在那边做什么啊！？」
　　「什么做啥……」
　　有那么一瞬间，眨着眼的贝尔莎妮朵在气势上被压过——虽然她其实很少跟克缇卡儿蒂吵架——接着才表示：
　　「我在邀请佛隆学长啊。」
　　「什么邀请啊！根本是在找他约会——」
　　「的确是约会啊。」
　　虽然表情有些僵硬——不过贝尔莎妮朵明白地说道。
　　「我是在邀请学长，跟我约会喔。」
　　「…………！？」
　　这次反而轮到克缇卡儿蒂短暂地瞪大了眼睛。
　　可能——是觉得对方跟平常不太一样吧。
　　然而，克缇卡儿蒂当然不会在这里退缩。
　　「开什么玩笑！佛隆——佛隆是我的！」
　　克缇卡儿蒂推开因为这太过突然的情况陷入呆滞的佛隆，挡在他与贝尔莎妮朵之间。虽然克缇卡儿蒂的身高比贝尔莎妮朵稍微矮了一点，不过她当然不会去在意这种事。
　　「什么『佛隆是我的』啊！」
　　贝尔莎妮朵露出锐利的眼神回瞪着克缇卡儿蒂。
　　「你每次都只会这样说！」
　　「什么只会这样说啊，这是事实啊、事实！」
　　「佛隆学长才不是克缇卡儿蒂小姐的所有物呢。」
　　不是用吼的，也没有用喊的。
　　贝尔莎妮朵反而是用冷静的平稳语气说道。
　　「那种说法根本是把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难道对克缇卡儿蒂小姐来说，佛隆学长不过是『神曲的补给装置』这点程度的东西吗？」
　　「什……！？」
　　说不出话来的克缇卡儿蒂。
　　完全出乎意料……但是真要说起来她完全没有说错。就算是克缇卡儿蒂，也没办法在瞬间想到可以回嘴的话吧。
　　其实克缇卡儿蒂也不是最近才开始说「佛隆是我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可能就连她自己也不曾想过别人究竟是怎么解读这句话——特别是常常因为这句话展开争吵的贝尔莎妮朵，又是怎么看待这句话。
　　真要说的话——就像原本只是在半开玩笑地打闹，却被对方抓住空隙一口气打飞那种感觉。
　　「才……才不是这样呢！精灵和神曲乐士的契约是很神圣的。」
　　「是啊，是这样没错。」
　　贝尔莎妮朵回道：
　　「而且克缇卡儿蒂小姐和佛隆学长，正是精灵和神曲乐士对吧。」
　　「当然——」
　　「那跟人类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吧？」
　　「…………」
　　克缇卡儿蒂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要是肯定贝尔莎妮朵的话，应该就会被回「那佛隆学长跟我约会也与克缇卡儿蒂小姐无关吧」。
　　即使否定，一旦对方说出「在恋爱上说对方是自己的所有物太奇怪了吧。」或「把恋爱跟契约重叠在一起讲太卑鄙了。」甚至是「真要说起来，克缇卡儿蒂小姐有直接跟佛隆学长讲过这些话吗？」这些话，克缇卡儿蒂一样无法反驳。
　　不管怎么说，克缇卡儿蒂和佛隆一直处于暧昧关系是事实。既然大家都知道佛隆是块大木头，如果不直接对他说出口，这层关系怎么样都不可能改变。
　　但是克缇卡儿蒂也很害怕吧。
　　一旦改变了现有关系——就会彻底失去某样东西。
　　「我……」
　　克缇卡儿蒂虽然握紧了双拳却仍低下头去。
　　事务所中充满了沉重的空气。
　　这时——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尤芬丽硬是介入了克缇卡儿蒂和贝尔莎妮朵之间。
　　她用卷起来的报纸轻轻在贝尔莎妮朵、佛隆以及克缇卡儿蒂头上敲了一下后表示：
　　「这种私人的事情给我等下班后再去讲。虽然目前是午休，但依然算是勤务时间，而这里是职场。知道了吧？」
　　「…………啊，那个。」
　　吓了一跳——或者说终于回神般眨着眼睛的贝尔莎妮朵。
　　看来她之前似乎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对不起。」
　　「非——非常抱歉。」
　　贝尔莎妮朵和佛隆一同低下头去。
　　而克缇卡儿蒂——依然低着头保持沉默。不过以她来说要算是贝尔莎妮朵主动挑衅，所以也没打算道歉吧。
　　面对这样的她，贝尔莎妮朵却是——低着头表示：
　　「克缇卡儿蒂小姐也是，对不起。我有点……那个……太激动了……」
　　「啊……不，那个……」
　　一旦对方面对面跟自己道歉，就连克缇卡儿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抠着脸颊把视线从贝尔莎妮朵身上移开。
　　「现、现在是午休嘛。」
　　普利妮希卡则开口打圆场。
　　「我去泡茶。」
　　「我来帮你。」
　　奈莉奈也跟着起身，与普利妮希卡一同往茶水间走去。
　　大概是想放个音乐改变气氛吧，这时普利妮希卡打开了收音机的开关。
　　『——关于马那卡达市发生的抗议事件，』
　　然而混着些许杂音传出来的却是新闻报导。
　　因为时间正好是中午，这是安插在两个音乐节目之间的简易新闻报导节目吧。
　　『该规模已经庞大到无法与过去相比，而且也有与精灵和其关系者发生冲突，警方目前正加强警戒——』
　　「…………啊啦啦。」
　　蓝伯特叹了口气。
　　虽然不到极度糟糕，不过别说改变气氛了，这内容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复杂。在精灵进入社会后失去职场的劳工们正在进行反精灵运动的抗议，这正是该新闻报导的内容。
　　当然，像这样讨厌精灵的人从以前开始就有一定的数量。
　　但是在几个事件连续发生后，让他们高唱的精灵「危险性」开始有了事实的根据。结果……参与反精灵运动的人开始增加，得知这种活动的人也开始变多。
　　若是仔细去观察，就会发现在大多被他们视为问题的事件中，危险的并非「只有」精灵——几乎都与人类的暴力和犯罪绑在一起，但是对不在现场的人们而言，很容易就把比较好理解的情况当成真相。
　　「啊，对了，点餐，得快点点餐才行。」
　　当佛隆也慌忙拿起电话的听筒时，放在茶水间的收音机电源也被关了起来。
　　这时——
　　「…………结果……」
　　他突然听见一道低语。
　　恐怕除了佛隆以外没有人听见那道声音吧。
　　那正是如此微小的低语。
　　「还是，不行嘛。」
　　「…………」
　　佛隆回头看着站在茶水间门口的奈莉奈。
　　那名神秘少女正露出笑容有些僵硬的暧昧表情看着收音机。

　　　　●

　　『关于马那卡达市发生的抗议事件，该规模已经庞大到无法与过去相比，而且也有与精灵和其关系者发生冲突，警方目前正加强警戒——』
　　仿佛在品味音乐般眯着眼睛听着报导。
　　〈空集合〉坐在前后摇晃的安乐椅上微笑着。
　　「无论重复几次都在做一样的事。」
　　有些失去焦点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后方那无限广阔的天空，他如此低声说道。
　　「人类和精灵。」
　　那股声音中……渗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有的深沉感慨。
　　「完全无法改变，结果总是一样。」
　　那个喜怒哀乐和一般人类的感情完全不同，甚至会让人觉得如果昆虫有感情，那或许就是这样吧，那个男人有着异样、空洞，但是极度坚强的某种情感。
　　光是有着人类的外表，就更加突显了这股精神有多么异样。
　　不是某些部分。
　　而是整体上就处于某种疯狂状态。
　　当然这种「疯狂状态」是由一般人类的角度所说出的感想。恐怕在这个男人的脑中，那虽然奇特却有他个人整合性的思考正运转着。
　　〈空集合〉仿佛歌唱般续道：
　　「所以这次也要结束，让这一切结束。但是我不会用前任那种乱七八糟的方法。即使有继承我也不会去模仿。这次要更加确实地结束一切。为了达成这点的手段——」
　　安乐椅在地板上发出叽哩叽哩的声音。
　　「如果没有奏世乐器，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方法。」
　　〈空集合〉笑着。
　　在大多数人不知道的黑暗当中，为了「终结」的计划确实进行中。

　　　　●

　　午休后的工作稍微有些难缠。
　　中午发生的事情不只影响了克缇卡儿蒂，连佛隆都因为想太多导致无法切换心情——虽然没有失败，不过也没办法非常顺利地完成工作。
　　当完成两份工作回到事务所时，已经是比预定还要晚一个小时的晚上七点。佛隆也好克缇卡儿蒂也好都没怎么说话，即使回到事务所，也没有算得上是会话程度的交谈。
　　（贝尔莎妮朵的那个……）
　　佛隆边写报告边思考着。
　　（果然是那种心情吧……）
　　那不是后辈对前辈的敬意或亲爱之意。
　　而是女性对男性的爱恋之情。
　　（我——）
　　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把贝尔莎妮朵当成异性。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佛隆也是健康的年轻人，不可能没有对异性的欲求。实际上在学生时代时，贝尔莎妮朵曾一度在佛隆住的地方过夜，那时他光是要压下一直往奇怪方向跑去的想像就用尽全力了。
　　但是……
　　（为什么是我呢？）
　　会这样思考，正是佛隆之所以为佛隆的地方。
　　基本上他对自己的评价实在不高。
　　甚至该说有看轻自己这个人的价值到必要以上程度的习惯。
　　这是受到他原本是个被双亲遗弃的孤儿，以及在孤儿院时常被周遭的人欺负的影响。感觉就像「自己是个连抱怨都不可以的人」这个想法，一直盘据在他意识的一角那样。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对自己抱持好意接近时……他无法在自己身上找到让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一旦自己遇到有人因为某种不是「因为优秀」的理由，对自己这种完全找不到优点的人抱持着好意时，他想得到的原因只有「对方很温柔」。至于对方只选了自己、只对自己有好意的情况——他根本完全不曾想过。
　　所以在面对贝尔莎妮朵的好意时，更是不可能联想到男女的恋爱。
　　而且从刚认识贝尔莎妮朵开始，就觉得她是个开朗、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人，所以对佛隆而言，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在何时变成恋爱感情的。
　　不过……
　　（也就是说，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贝尔莎妮朵的心情啰。）
　　他还是有注意到这究竟是多么残酷的事。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贝尔莎妮朵那样对着某人——特别是对克缇卡儿蒂说出近似责备的话语。她是个性直率，总是直来直往的女孩，就算会因为遇到什么不公平或没礼貌的事情而生气，但是在佛隆知道的范围内，她从来不曾做出这种认真起来用话语压迫别人的事。
　　正如她所说，是因为有些激动……所以才说出平时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吧。
　　但是把她逼成这样的却是佛隆的迟钝。
　　（我真的做了很可恶的事……）
　　一旦内心出现后悔和自责的念头，写报告的动作也就迟缓了下来。
　　结果，佛隆完成报告时已经超过九点了。
　　「抱歉，克缇、夫拉梅尔。我完成工作啰，来去吃晚餐——」
　　佛隆看着时钟确认时间后连忙如此说——但是有一道开朗的声音比克缇卡儿蒂及夫拉梅尔的回答，更快地从他背后传来。
　　「佛隆学长！」
　　因为正好在思考她的事情，使得佛隆吓了一跳。
　　「贝……贝尔莎妮朵？」
　　「是！」
　　贝尔莎妮朵用双手抱着某个巨大的纸袋从后门进入事务所。
　　普利妮希卡也跟在贝尔莎妮朵身后，她手中也抱着同样的纸袋。
　　「你们不是回去了吗？」
　　因为包含缮写文书的工作她都已经完成——而且普利妮希卡也一起离开事务所，所以佛隆以为尤吉莉姊妹早就回去了。附带一提，尤芬丽和蓝伯特在更早以前就下班了。
　　「因为感觉佛隆学长的工作还要花上不少时间。」
　　贝尔莎妮朵边说边把纸袋放到事务所的桌子上。
　　接着普利妮希卡也放下同样的纸袋。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纸袋上印着莱昂纳多汉堡的标志。
　　「所以我就去买晚餐了。虽然只是速食。」
　　「对、对不起，让你这样帮忙。」
　　佛隆连忙如此说道。
　　因为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对贝尔莎妮朵做了坏事」，这实在让佛隆非常惶恐。
　　不过——
　　「不用那么在意啦，又不是什么大事。」
　　贝尔莎妮朵开朗地笑道。
　　在这段时间走进茶水间的普利妮希卡则是拿出了几个大纸盘，开始把纸袋中的汉堡和薯条放上盘子。
　　汉堡总共六个，薯条也是相同份数，另外还有几份炸鸡和沙拉。
　　毕竟装了两个要环抱的纸袋，分量相当多。
　　放好纸盘之后，该说虽然是速食也相当壮观……还是说很不可思议地营造出了吃晚餐的气氛。
　　「克缇卡儿蒂小姐和夫拉梅尔，还有奈莉奈小姐的份当然也都准备好啰。」
　　「哇，谢谢。」
　　「谢啰。」
　　夫拉梅尔跟奈莉奈仿佛是姊弟般一同开口道谢，看来他在短时间内就跟她变得相当要好呢。
　　相对的——
　　「呜……」
　　克缇卡儿蒂则是露出相当为难的表情。
　　因为中午时发生的事，让她很难直率地道谢吧。
　　「那个——该怎么说……不好意思。」
　　真的是相当难以启齿。
　　不过——
　　「不会。」
　　贝尔莎妮朵摇摇头看着她。
　　「我中午说得太超过了。这也算是赔罪喔。」
　　贝尔莎妮朵稍微吐出舌头苦笑道。
　　「是——是吗？」
　　「那我去泡茶。」
　　「泡茶！」
　　奈莉奈和夫拉梅尔说完就往茶水间走去。
　　看着两人移动的身影——
　　「啊……但是——」
　　贝尔莎妮朵像是想起来什么般续道：
　　「虽然我是真心地觉得自己说得太超过了，但我没有打算要收回对佛隆学长的邀请喔。」
　　「呜！？」
　　瞬间身体动作和表情都变得僵硬的克缇卡儿蒂。
　　「那……那个，贝尔莎妮朵……」
　　但是在她跟平时一样开始跟贝尔莎妮朵吵架前，佛隆连忙介入她们两人之间。若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的拌嘴就算了，如果是与今天中午相同的话题，那佛隆实在很难袖手旁观。
　　「那个——关于，你中午说的事情。」
　　「啊，学长考虑过了吗？」
　　贝尔莎妮朵边说边从口袋掏出两张门票。
　　「虽然中午因为生气说出了那种话，但是！」
　　红着脸稍稍低下头去的贝尔莎妮朵说道：
　　「我——真的很想，跟佛隆学长两个人去玩。」
　　「…………」
　　虽然短暂，但佛隆还是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要为至今为止的迟钝道歉，还是要认真地考虑贝尔莎妮朵的心情，总之佛隆眼前得先为了要不要去水族馆下决定。
　　「……不行……吗？」
　　看着自己的指甲如此询问的贝尔莎妮朵。
　　「不——」
　　虽然面红耳赤的克缇卡儿蒂理所当然地探出身子——不过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
　　克缇卡儿蒂转过身去。
　　抓住她的手的人是普利妮希卡。
　　贝尔莎妮朵的妹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用带着请求的眼神看着克缇卡儿蒂。从旁人来看真的只是这样。
　　「……？」
　　佛隆眯起了眼睛。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是在普利妮希卡背后看见某种东西——看见有精灵翅膀在闪烁的景象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普利妮希卡。
　　她是半人半精灵的存在。
　　在身为贝尔莎妮朵妹妹的同时，也是她们姊妹的父亲尤吉莉·帕尔提修的契约精灵多莉斯莱。当然，平时她是以人类尤吉莉·普利妮希卡的身分生活——但是多莉斯莱并没有完全消灭。所以也是有因为某些契机，让普利妮希卡化为精灵多莉斯莱这个「身分」的场面。
　　那么——现在抓住克缇卡儿蒂手的人是普利妮希卡吗？
　　又或者是多莉斯莱？
　　佛隆当然无从判断——
　　「…………！」
　　克缇卡儿蒂用粗暴的动作甩开普利妮希卡的手。
　　接着——她不知为何踏着粗暴的脚步声往后门走去。
　　「那……那个？克缇？」
　　出乎预料的发展让佛隆困惑地叫着契约精灵的名字。
　　然而——
　　「我想到一件事要去处理。」
　　克缇卡儿蒂用相当平板的语气说道。
　　虽然脚步暂时停了下来，但是她没有转身面对佛隆等人这边。应该说给人刻意背对着这里的印象。
　　而且——
　　「我要暂时出门一趟。」
　　「咦？暂时——现在？」
　　「星期一早上我就会回来。」
　　语气中明显透露着不悦。
　　当佛隆只能陷入一片困惑时——
　　「普利妮希卡。」
　　「是。」
　　「联络东谷事务所把芭谢尔叫来。可以的话，最好把蕾法丝和她的契约乐士也找来。我不在的时候，就请他们照顾奈莉奈和夫拉梅尔了。」
　　克缇卡儿蒂突然就说出了这些事情。
　　不……东谷事务所的上级精灵芭谢尔确实因为原本在孤儿院工作很习惯照顾小孩子，所以之前有说过「很忙的话可以把夫拉梅尔交给我照顾」。虽然外表是小孩，但夫拉梅尔毕竟是上级精灵——要是发生什么状况让他吵闹起来，普利妮希卡怎么样都没办法压制他吧。而且真要说起来，如果同为上级精灵的蕾法丝和她的契约乐士亚瓦拉贝·迪安也在，那就真的是万无一失了。
　　不过至今为止，非得把夫拉梅尔交由东谷事务所照顾的状况从来没发生过。因为夫拉梅尔平时很乖巧，几乎没有做出会让普利妮希卡难以招架的行为。
　　这么一来——
　　（……因为有奈莉奈在吧。）
　　佛隆察觉到这点。
　　简单来说，会把芭谢尔和蕾法丝叫来，其实是为了监视奈莉奈。虽然还不知道奈莉奈到底是谁，但是聚集了两柱上级精灵的话，那迪耶斯也无法随便接近。特别是蕾法丝是在战斗力上可以跟克缇卡儿蒂正面对决的存在。
　　话说如此……
　　「至于费用，包含假日加给都由尤吉莉姊妹你们负责。」
　　「是，当然。」
　　「等、等等，克缇——」
　　感觉克缇卡儿蒂和普利妮希卡擅自就把一切事情都决定好——这让佛隆感到很慌张。究竟这两个人，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是怎么交换想法的。
　　「至于你……」
　　到了这时才终于转头看着佛隆的克缇卡儿蒂表示：
　　「管——管你要去水族馆还是哪里都给我滚去吧！」
　　「咦？但是……」
　　所以这算是同意佛隆跟贝尔莎妮朵去约会啰。
　　不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克缇？」
　　「我只是去以前的朋友那边晃一下！」
　　才刚说完，克缇卡儿蒂就从后门离去。
　　而且还碰的一声——让后门发出仿佛在说「不准追过来！」的关门声。
　　「…………」
　　完全陷入呆滞的佛隆。
　　就连贝尔莎妮朵也同样呆滞中。
　　「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个嘛……」
　　似乎连贝尔莎妮朵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
　　「普利妮？你跟克缇卡儿蒂小姐……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喔。」
　　普利妮希卡苦笑着说道。
　　「应该是克缇卡儿蒂小姐也注意到了吧……」
　　「…………」
　　贝尔莎妮朵——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般低下头去。
　　就她而言只是单纯想跟佛隆去水族馆玩……就跟她自己说的一样，虽然中午因为太激动说出那些话，但是她既不讨厌克缇卡儿蒂，也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
　　恐怕先前那个「不行吗？」的问句其实不只是对佛隆，同时也是在问克缇卡儿蒂的吧。
　　「既然得到了许可，只要佛隆学长愿意，就请学长明天跟贝尔谢一起去水族馆吧。我会依照克缇卡儿蒂小姐的指示，请东谷事务所那边来照顾夫拉梅尔。」
　　普利妮希卡露出柔和的微笑打圆场说道。
　　「这——」
　　就克缇卡儿蒂的态度来看，其实也不是举双手赞成佛隆跟贝尔莎妮朵去水族馆吧。
　　不过……
　　「也对。嗯——我们就去水族馆玩吧。」
　　佛隆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真的吗！？」
　　仿佛左右两条金色长发一同跳起般，贝尔莎妮朵用力抬起头来。
　　「嗯。」
　　佛隆点头后，贝尔莎妮朵就露出满面笑容将门票递出去。
　　「真的真的吗？约好了喔！」
　　「真的，约好了。」
　　边说边再一次点头——但是佛隆却突然因为想到什么而皱起眉头。
　　「这么说来，虽然你之前说要一起骑车去，不过现在没办法这么做，抱歉。因为我刚刚用〈哈美仑〉跟蓝伯特交换了〈辛克拉碧斯〉。」
　　「啊……这么说来……」
　　贝尔莎妮朵也点了点头。
　　她应该是想起来还留在公司的是佛隆，但留在后面停车场的却不是〈哈美仑〉，而是〈辛克拉碧斯〉这件事。
　　「所以我会去你们家接你。」
　　「好！」
　　贝尔莎妮朵用足以跳起来的气势点头。
　　这时，佛隆注意到——
　　「…………」
　　从茶水间走出来的奈莉奈正一直看着贝尔莎妮朵。

　　　　●

　　夏凡达大楼。
　　这里是卡提欧姆——以及尤吉莉姊妹居住的高级大楼。
　　没有华丽的装饰，相对的设备非常充实这点相当有名。从空调装置、热水器、净水器、调光器到有两层玻璃的阻热窗等等，单一房间内的高级设备自不在话下——这栋夏凡德大楼就连公共设施的部分都相当用心。
　　例如大楼楼顶经过绿化后，成了随时都能享受美丽景象的空中庭园。由于雇用了专门的公司负责管理，让这个随时都能前往的美丽庭院治愈着居民们的心灵。白天就不提了，夜晚时也会点起夜灯让人不会寸步难行，营造出幻想式的夜景。
　　在那里——
　　「怎么了吗？」
　　有着身为居民之一的上级精灵谢尔乌托的身影。
　　特征为长发的美少女——这正是谢尔乌托的外表。因为发色和眼睛的眼色都与人类相同，只要隐藏起翅膀外貌就跟人类差不多。不过那与夜景非常搭配的模样……几乎感觉不到俗气的优美姿态可能真的只属于精灵。
　　可以算是她伴侣的少年卡提欧姆并不在楼顶。
　　因为那通电话只有找谢尔乌托出来。
　　「在这个时间……」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已经过了没事不会出门的时间，要去别人家访问也嫌太晚。虽然要看与对方的关系，不过大部分都会选择改天再去吧。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
　　不对——过着跟一般人类一样生活的精灵也一样。
　　不过……
　　「抱歉。」
　　把谢尔乌托叫出来的人表示。
　　是克缇卡儿蒂。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表情中混了些许惊讶的谢尔乌托重新问道。
　　恐怕是因为克缇卡儿蒂完全没有平时的霸气吧。堪称高傲正是她亮点的红色上级精灵，目前看起来实在非常消沉。
　　而且——
　　「你们两个顺利吗？」
　　克缇卡儿蒂很唐突地如此问道。
　　「……咦？」
　　「不，那个。」
　　她仿佛很犹豫地移开视线后续道：
　　「卡提欧姆有好好对待你吗？」
　　「咦？这——这个当然。」
　　谢尔乌托回道。
　　「一开始虽然互相都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有在逐渐进步……」
　　「是吗？」
　　「是的。卡提最近也变得很积极了。」
　　「积极？」
　　「是的，由他主动的次数增加了——先前还在洗澡时……」
　　「……耶，等等。」
　　克缇卡儿蒂皱起眉头表示。
　　「你到底在说什么？」
　　「耶？咦？不是问有没有好好对我——」
　　谢尔乌托露出讶异的表情表示：
　　「那个，不是指……那方面的事吗？」
　　「才不是呢！开什么玩笑啊！」
　　克缇卡儿蒂先是吼叫——然后叹了口气。
　　「我只是单纯在问你们之间相处得顺不顺利而已。」
　　「这个吗，当然了。」
　　谢尔乌托一副「事到如今还问这个吗？」的样子点了点头。
　　「唉……不过仔细想想，的确是会跟你口中的『那件事』扯上关系……」
　　克缇卡儿蒂忧郁地说道。
　　「如果是你跟卡提欧姆……」
　　「是。」
　　「的确有可能做到人类夫妻会做的事情吧。」
　　「是的。」
　　谢尔乌托干脆地点了点头。
　　虽然卡提欧姆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不过他还不是神曲乐士。
　　也就是说，他与谢尔乌托并没有缔结契约。两人之间有的是纯粹的恋爱感情。如果两人都是人类，那就是非常普通的恋人。这就是卡提欧姆和谢尔乌托之间的关系。
　　不过……
　　「你——」
　　一瞬间因为犹豫而暂停一下之后，克缇卡儿蒂问道：
　　「当他年老并去世后，你打算怎么办？」
　　「…………」
　　谢尔乌托的表情闪过一丝紧张。
　　因为在克缇卡儿蒂刻意说出来后，她不得不注意到平时会刻意回避的事情。
　　两人同样都以精灵之身爱上了人类。
　　「我们跟人类女性不同。虽然可以做到该行为，却没有办法生孩子。过去夏德亚尼也这样说过——精灵与人类交往，根本就是随我们的意摆弄人类这种生命的有限时间，使其浪费掉罢了。」
　　所以应该把佛隆让给人类女性。
　　夏德亚尼也如此暗示过吧。
　　精灵并非不死的存在。
　　但是以人类的时间感觉来说，那是近乎永远的生命。而且因为个体的差异太大，去计算平均寿命根本毫无意义。
　　「对活着感到疲倦」的时刻正是精灵衰老的瞬间。所以有在感受到强烈的绝望后比人类还早去世的精灵，也有精灵能靠多方尝试顺利折冲这些感情，进而活了超过千年以上。
　　无论如何，精灵的时间跟人类不同。
　　因此这时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没办法「一起白头到老」。
　　恐怕对卡提欧姆来说，谢尔乌托等同是永远的少女吧。
　　然而即使可以交往，两人却无法做到组织家庭、生育孩子、将生命联系到下一代——这些做为生物理所当然的事情。卡提欧姆势必会留下谢尔乌托衰老、去世。
　　在那前方的是断绝。
　　卡提欧姆的生命无法得到继承。
　　直到他出生前，持续绵延下来的生命之流将会就此结束。
　　「卡提欧姆去世时，你会怎么做？」
　　克缇卡儿蒂露出无助的表情问道。
　　「一起死去吗？」
　　如果独占一个人的人生——应该说生命是一种「罪」，那么用自己的死亡来「偿还」也是一种选择。当然也可以说那只是在自我满足。
　　不过——
　　「我不会死的。」
　　谢尔乌托露出平静的笑容说道：
　　「我要抱着与他的回忆永远活下去。」
　　「…………」
　　「我会一直记得他曾经存在过。只要我没有消灭，就会永远记得下去。」
　　谢尔乌托的语气中不带一丝犹豫。
　　因为在她的内心已经确切地有了这个结论吧。
　　「这就是你用来延续生命，走向未来的方法吗？」
　　克缇卡儿蒂低声说道。
　　「是的。」
　　「真是丢脸啊……都活了这么久，却在觉悟上输给小女孩。」
　　露出苦笑的克缇卡儿蒂。
　　虽然就外表来说，克缇卡儿蒂比谢尔乌托还娇小年幼，不过精灵的外貌与年龄并非绝对一致。虽然会慢慢因为时间成长也是事实，不过跟其他精灵比较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尔乌托担心地问道。
　　「是佛隆先生对你说了什么吗？还是贝尔莎妮朵小姐？」
　　「这也是原因啦。」
　　克缇卡儿蒂摇了摇头。
　　「不过不只是这样。」
　　「……？」
　　「因为你还太年轻所以不知道吧。」
　　克缇卡儿蒂表示。
　　「以前在这块大地上方，曾经有一座岛屿。」
　　「……上方……吗？」
　　谢尔乌托边抬头仰望边惊讶地说道。
　　「那是飘浮在天空的岛屿。那个在某一天坠落，把一切都毁掉了，至少表面看起来全都毁掉了。但是人类没有灭亡，精灵也没有消失，只是在那场混乱中失去了太多东西——历史就此中断，世界也整个重新来过。」
　　「…………」
　　谢尔乌托说不出话来。
　　克缇卡儿蒂所述说的内容，就连对身为精灵的她来说都太过荒唐，就连当成故事都做不到。但是克缇卡儿蒂没有必要在现在这个场面说故事，所以这肯定是真的存在过的事实。
　　「但是就连那个也……」
　　克缇卡儿蒂的话因为过于苦恼而中断。
　　「不，抱歉。这种事不知道也无妨。这种事情——不知道比较好。」
　　「克缇卡儿蒂小姐……」
　　「若是不知道，馨也就不会……去模仿了。」
　　克缇卡儿蒂一点一点地说出了这些话。
　　那个模样与其说是在与谢尔乌托对话，不如说是在告诫自己——
　　「抱歉，我太混乱了。」
　　摇了摇头后，克缇卡儿蒂表示。
　　「不会，真的没有关系。」
　　对谢尔乌托来说，克缇卡儿蒂是自己的大恩人。
　　如果没有她以及佛隆，还有拓植事务所的各位帮忙，自己绝对无法获得现在这份幸福。而且还有可能被奏始曲操控，成为兵器四处杀害大量的人类。
　　要完全报答这份巨大的恩情，说实话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无论是多么细微的事情，只要能帮上克缇卡儿蒂，谢尔乌托绝对义不容辞。光是她选择自己做为抱怨或是商量事情的对象，就让谢尔乌托觉得很高兴了。
　　不过……
　　「打扰你们了。」
　　克缇卡儿蒂这么说完后，就踏着轻柔的脚步声张开翅膀飞上天空。
　　「啊——」
　　谢尔乌托原本下意识就打算追去——不过途中就改变想法，决定目送红色翅膀离去。因为她从背影发现，克缇卡儿蒂想一个人静一静。
　　「克缇卡儿蒂小姐——」
　　轻声低语的谢尔乌托。
　　这时从她的背后——
　　「——谢儿？」
　　有一道声音传来。
　　转过身去，就看到谢尔乌托的恋人，欧米·卡提欧姆站在那里。
　　看来是因为谢尔乌托一直没有回家，所以才担心地出来找她。
　　「怎么了吗？」
　　「……不，没事。」
　　语毕，谢尔乌托就往卡提欧姆走去，接着张开双手紧紧环抱住他。
　　「谢儿？怎、怎么了？」
　　「没事。」
　　先是重复了一次这段对话——谢尔乌托便催着卡提欧姆往电梯走去。

ACT3 TERMINATOR

　　亚尼亚水族馆一片盛况。
　　因为是假日，别说情侣，带一家大小出游的人也不少。
　　整体上来说馆内的照明偏暗——应该说根本调节到最底限，只有从墙壁上的几个「窗户」上有光渗过来。
　　这当然是为了让情侣们的心情更加雀跃……才怪，是靠着将光源限定在其中一边，好让水槽内的生物不会注意到游客这边。基本上就跟设置在警察局调查室那类地方的魔镜相同道理。
　　话说如此……透着些许光芒的窗子在昏暗长廊中浮现的景象，还是有着相当的幻想风格。
　　在水槽另一侧游动的，是非日常世界的居民——因为该存在来自对生活在陆地与城市的人而言是根本看不见的世界，所以看起来就跟排列着许多「照出遥远异国风景的魔镜」一样。
　　「感觉好疗愈喔。」
　　走在长廊上的贝尔莎妮朵说道：
　　「感觉鱼本身好像也很喜欢泡泡呢。」
　　「是啊，那种边说话边吐出泡沫的模样，感觉好疗愈喔。」
　　走在贝尔莎妮朵后方半步的佛隆回道。
　　展示用的水槽大小各不相同，有能把一家大小全都装进去的大水槽，也有应该能放在家里展示的水槽。有些比较小的水槽为了防止缺氧而使用帮浦打入空气，所以会让水槽内不断出现细小的泡沫……而佛隆和贝尔莎妮朵似乎光是这样就让他们看得入迷。
　　（泡沫……吗？）
　　虽然美丽，但是一浮到水面就破灭消失，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佛隆忽然想到也有人用那个特性为例，称呼精灵为「泡泡怪物」。先不提这个称呼的侮蔑之处，如果只看在死后就连尸体都不会留下并完全消失这个部分，那的确非常相似。
　　大泡泡。
　　小泡泡。
　　无数的泡沫在水槽中舞动。
　　这对居住在水中的生物来说是必要之物。随着泡沫在水中飘动，氧气和二氧化碳会从表面融入水中。二氧化碳能让海藻行光合作用，氧气则让鱼、虾、贝类和章鱼——水中的动物们呼吸。
　　「嘿……海水和真水出现泡沫的方法不一样啊。」
　　贝尔莎妮朵看着水槽旁边的墙壁说道。
　　看了看解说饲养装置的看板后，得知就算用同样的帮浦打气，海水那边能让细小的泡沫长时间存在于水中。不过只是游泳的话不需要特别去注意水的黏性——
　　「啊，海勃来！」
　　有人这样说道。
　　佛隆和贝尔莎妮朵也四处张望，接着在最大的窗户对面，看到几个光球正在舞动。
　　帕弗爱尔……俗称海勃来的精灵。
　　基本上与勃来有相同的形状，也就是球形，不过主要是在水中游动，所以比起正式名称更常被大家称为海勃来。换言之，勃来算是一般人也很熟悉的精灵。
　　才觉得帕弗爱尔只是在水槽中轻轻飘来飘去，他们就突然很有规则地动了起来，还在玻璃上排列出文字。
　　『欢迎光临。』
　　『请各位慢慢参观。』
　　一群帕弗爱尔接二连三描绘出文字。
　　「喔喔～！」
　　入场的客人也高兴地发出欢呼。
　　帕弗爱尔跟勃来一样——虽然不算高——具备智能。因此他们并非单纯是跟鱼一样的「展示品」，真要说起来其实比较接近职员。是依照水族馆的意图在进行类似宣传的行动。
　　『咖啡厅在一楼后方。』
　　『水族馆相关商品请在商店选购。』
　　等等。
　　「啊～还有帕弗爱尔在擦窗户耶。」
　　无论多么接近自然，水槽终究是水槽——装了水又有光线照射，那玻璃上无论如何都会出现青苔。擦拭掉那些东西也是帕弗爱尔的工作……或者该说像那样排列出文字给大家看的动作，其实也算是在擦玻璃。
　　「做得真是漂亮。」
　　佛隆也露出了笑容。
　　这里应该跟精灵力发电厂一样，是雇用神曲乐士让帕弗爱尔们依照水族馆的希望动作吧。
　　就算没有随时提供神曲，只要让精灵们知道这里是「待起来很舒服的地方」，他们就会选择住下来。水族馆则以此为基础「顺便」与他们交涉工作。
　　『拜托各位客人。』
　　帕弗爱尔们持续排着文字。
　　『其实我们的薪水是采业绩制度。』
　　『请买请买～』
　　『我们也想存钱购买神曲。』
　　客人之间立刻传出了笑声。
　　无论是好是坏，帕弗爱尔们都很习惯人类社会了。而且说不定有些陷得太深了。
　　「啊，佛隆学长，那边有企鹅耶！」
　　在跟其他客人一同欢乐后，注意到其他水槽的贝尔莎妮朵说道。
　　「咦？有吗？」
　　「而且正在喂饲料喔，我们过去看看吧！」
　　贝尔莎妮朵边说边牵起佛隆的手。
　　「啊，嗯、嗯。」
　　被贝尔莎妮朵拉着的佛隆也加快速度往企鹅所在的地方——在通道前方的，已经不能称之为水槽，真要说根本是切下一部分泳池贴上透明塑胶制成的庞然大物——走去。
　　这时……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惨叫声传来。
　　「——！？」
　　佛隆和贝尔莎妮朵都往声音来源转头看去。
　　在面向通路的其中一个水槽，一片特别大的玻璃前方，有一名年轻女性正捂着脸发出惨叫。应该是同伴的男性正站在她身边抱着女性的肩膀——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客人们都往女性前方的水槽看去。
　　那是放了几只大型鱼类的水槽。玻璃另一侧的空间相对较大，而除了大型鱼类外——也有与先前的水槽一样，正在进行扫除的精灵。
　　不过……
　　「怎么了吗？」
　　应该是听见惨叫声吧。穿着制服的水族馆员工慌张地跑了过来。
　　面对该名员工——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同行的男性发出了愤怒的吼叫。
　　「咦？您是在说什么？」
　　「怎么可以展示这种怪物！」
　　「……怪、怪物？」
　　在男性所指的地方，有着至今仍无法理解状况，所以一脸困惑的精灵。
　　玛盖枝族。
　　外表类似海豚的水栖精灵。这柱精灵应该与先前的帕弗爱尔不同，因为鱼说不定会把小型的帕弗爱尔当成饲料叼走，所以由他专门负责清扫大型鱼类的水槽以及投递饲料等工作。可能是水族馆正式雇用的员工吧，他身上缠有印了水族馆名称和标志的布料。
　　「什么怪物……他是我们水族馆的……」
　　「根本是怪物吧！她在〈禾莱臻事件〉中——」
　　男性大吼、女性呻吟。
　　他们的主张因为过于愤怒而严重欠缺整合性——不过在稍微听了一段时间后，佛隆他们也大致上理解了。
　　先前的〈禾莱臻事件〉……那时玛盖枝族因为奏始曲和〈圣凯鲁雷姆之虐杀〉的作用，被迪耶斯聚集、操作，还四处进行破坏。
　　这名女性可能在现场附近目睹了那副景象吧。
　　因为看到愤怒而疯狂发着精灵雷的他们，也就是玛盖枝族，「可能会被杀死」的强烈恐惧感袭击了那位女性。这件事情造成了她的心灵创伤，至今也常常因为恐惧在晚上惊醒，就连看到玛盖枝族的照片都会发生类似发作的情况。
　　「你们竟然靠展示这种怪物来营运，真是太过分了！」
　　「不是的，客人。他是一直在我们水族馆工作的员工，完全不会使用暴力——」
　　「谁管那种事啊！光是有这种怪物存在就让人不爽！你们要怎么赔偿，她可是受伤了喔！」
　　「…………」
　　佛隆他们对看了一眼。
　　亚尼亚水族馆可能有玛盖枝族在工作——这种事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想到了吧。是刚好没有想到吗，或者说他们的目的其实是刁难水族馆呢。
　　通路上到处都传出杂音。
　　其他的客人们也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总、总之，请往这边——」
　　赶过来的人类员工要玛盖枝族的精灵先到里面去，然后开始请依然发出怒吼的男性，已经一直捂着脸哭泣的女性离开展示通道。应该是要等他们到办公室之类的地方后再继续谈吧。
　　原本高兴而且温暖的气氛一口气冷却。
　　不过人们依然转换了心情开始在通路上移动。而佛隆等人则是——
　　「总觉得……看到令人很讨厌的状况。」
　　「……是啊。」
　　贝尔莎妮朵也露出些许消沉的表情点头。
　　「暂停参观，去咖啡厅休息一下吧。只要不离开馆内，之后应该还是能再逛一次才对。」
　　这么说着的佛隆这次主动牵起贝尔莎妮朵的手。
　　「啊——」
　　贝尔莎妮朵一瞬间惊讶地眨起眼睛。
　　「嗯？怎么了？」
　　「不，没、没事喔。」
　　摇摇头对佛隆如此说道后，贝尔莎妮朵也回握住他的手。

　　　　●

　　惨叫声传来。
　　不过根本已经不成声，而是单纯的「音」了。
　　存在本身被彻底破坏时的声响从嘴中喷了出来。
　　同时——蓝色的电光爆发而出。
　　被称为精灵雷的东西是精灵的武器、精灵的血液，也有一种说法根本是精灵本身。原本应该跟真正的闪电一样会击中墙壁并反弹的东西，如今却没有触及墙壁、地板及天花板，只是滞留在空中绕圈。
　　完全没有与任何地方接触。
　　要说原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发出泣血般惨叫的是利坎特拉精灵。
　　虎头人身的他周围覆盖了大量的精灵文字。
　　精灵无法接触精灵文字。
　　正确来说，假若精灵可以主动破坏掉，那该文字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大部分的精灵文字都会在一开始就编织「不准碰」的禁忌进去。
　　所以同为精灵一部分的精灵雷也无法碰触精灵文字。
　　就结果来看，飘浮在空中的精灵雷反而化为用来封闭精灵这个主人的牢笼。
　　再加上……这名利坎特拉精灵似乎因为精灵文字记载的效果承受着某种痛苦。发出惨叫的精灵眼神中已经没有理性和意识，全身上下也跟被打上岸的鱼一样持续痉挛。
　　然后——
　　「……这也不行嘛。」
　　透过监视器的影像看着密室状况的〈空集合〉表示。
　　在古色盎然——可以感觉到历史气息的办公室中，他借由置于宽广办公桌上的小型荧幕观察着状况。在这间摆设了古老家具、壁纸和照明的房间中，那台荧幕和从那里牵出来的黑色电线散发着强烈不协调感。
　　「不行吗？」
　　回应他的是坐在面对〈空集合〉的接待用沙发上的黑色精灵。不对，黑色是来自他穿在身上的服装，本人是白色的。而且白到活人不可能有的程度。
　　骷髅的精灵——迪耶斯。
　　「只是要杀死很简单，使其痛苦也一样。这都是靠现存的精灵文字就能做到的事。」
　　「的确。」
　　「如果只是要支配特定精灵，那有〈奏始曲〉就够了。」
　　「这也没错。」
　　迪耶斯点头同意〈空集合〉。
　　当然——从迪耶斯的位置看不见荧幕中的影像，所以迪耶斯不会受到精灵文字的影响。
　　话说如此，与自己同样是精灵的存在正被精灵文字包围还发出惨叫，迪耶斯却完全不在意。白色骷髅就只露出虚无的表情。
　　「所以，这也不行。」
　　语毕，〈空集合〉就关上荧幕电源。
　　「这样跟让精灵岛坠落时根本一样。单纯能杀死精灵的力量也好，能够支配精灵却只有一部分人类能使用的力量也罢，光是这样根本不够。」
　　「…………」
　　迪耶斯没有说话，只是喀啦喀啦磨着牙齿。
　　或者说——他其实是在笑。
　　「果然由该个体保管的可能性很高。」
　　〈空集合〉将身体靠上椅背说道。
　　「知道所在地吗？」
　　「当然把握好了。」
　　迪耶斯点头。
　　「由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和她同伴们保护中。」
　　「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嘛。」
　　〈空集合〉的语气中很难得地混了些许忧郁。
　　「克拉特·罗比阿特时也好，〈圣凯鲁雷姆之虐杀〉时也是……该说实在很碍眼吗，总是会跟他们扯上关系。虽然看起来都只是偶然……」
　　「偶然——偶然吗？」
　　迪耶斯用讽刺的语气说道：
　　「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耶？〈空集合〉啊，你才是偶然的化身吧。」
　　「……嗯。所以说这也是必然了。」

　　干脆地接受迪耶斯说法的〈空集合〉点头道：
　　「无论如何……很碍眼这点是事实。」
　　「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和她的契约乐士塔塔拉·佛隆。只要把这两人除掉，事情就搞定了吧。」
　　迪耶斯表示。
　　「其他人都只是凡人。先不提能力，想法并没有踏出世俗的框架外。」
　　「抹杀〈红色女神〉和她的契约乐士吗？」
　　〈空集合〉露出微笑看着迪耶斯。
　　「你真的——能够办到吗？」
　　「当然——要完全抹杀克缇卡儿蒂是不可能的，那就跟要破坏奏世乐器一样。若是可以同时杀死始祖精灵和圣兽就办得到，不过能做到这点的人还不存在。」
　　迪耶斯耸了耸肩。
　　「但还是可以让他们其中一个暂时从这个世界消失。虽然不清楚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复活——不过那不是五年十年的短时间能做到的事。」
　　「不过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已经一度，不对，两度打败过你了喔？」
　　「所以我赢不了吗？这根本是小孩子的想法啊，〈空集合〉。」
　　心情感觉没有受到影响——迪耶斯反而相当愉悦表示：
　　「只要不要做出正面战斗的愚蠢行为，有什么做不到的？何况现在的〈红色女神〉只要没有塔塔拉·佛隆根本没办法使出多大的力量。而塔塔拉·佛隆就只是普通的人类。别说精灵雷的攻击了，只要一把刀子、一发子弹就能了结了。」
　　外露的牙齿喀啦喀啦响着。
　　果然是在笑……应该吧。
　　「重新去夺回该个体时，说不定能顺便把塔塔拉·佛隆给宰了喔。这么一来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也会被弱化，这么一来〈红色女神〉就成了不需要『侵吞』也能赢过的对手了啊。」
　　「嗯……那就来打出下一道牌吧。」
　　〈空集合〉缓缓地点了点头。

　　　　●

　　亚尼亚水族馆一楼的咖啡厅生意相当好。
　　现在在这座亚尼亚水族馆的周围有营业的饮食店并不多。比较小的店家都因为袭击沿岸的大浪而受到损害，大部分都还处于停业中。结果无论要吃饭还是喝茶，若想找能坐下来饮食的店家，那实在没有太多选项——所以客人自然就往这间咖啡厅集中了。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间水族馆呢。」
　　佛隆一边从端来的白色茶壶中把茶倒入自己和贝尔莎妮朵的杯子，一边如此说道。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趣呢，真的是超乎预料。」
　　「对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喔，里面相当用心呢，展示内容也是。」
　　贝尔莎妮朵开心地笑着。
　　「玩得愉快吗？」
　　「当然，我很高兴喔。」
　　佛隆直率地回答。
　　「在托尔巴斯也住了好几年了，不过实在没有机会去当地的设施逛逛呢。因为一直觉得反正随时可以去嘛——我甚至有种至今为止都没有来过根本损失大了的感觉。」
　　「对啊，真的是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贝尔莎妮朵也不断点头。
　　「在学生时代移动范围无论如何都会变窄呢。」
　　「是啊。」
　　佛隆露出了苦笑。
　　虽然能搭乘公车和电车在市内各处跑，不过没有能随心所欲的移动方法还是会有所限制……最重要的是学生时代没有能随心所欲使用的交通费。不过尤吉莉姊妹在经济面上很宽松，这说不定是只属于佛隆的烦恼也不一定。
　　「而且……而且啊。」
　　贝尔莎妮朵挺直了身子，摆出认真的表情开口：
　　「塔塔拉·佛降学长。」

　　「……什、什么事？」
　　「希望你以后，也能跟我，一起去这种场所。我希望能跟你成为，会一起前往这类场所的关系。」
　　贝尔莎妮朵像是在做某种宣言般，用明确的发音和带着担心的语气如此表示。
　　「所以说这是……」
　　毕竟昨天才那个样子，就连迟钝的佛隆也能理解。
　　简单来说，贝尔莎妮朵是在说希望能跟自己以男女朋友的身分正式交往。
　　不过——应该是为求小心吧。
　　贝尔莎妮朵直视着佛隆的脸续道：
　　「我喜欢你，佛隆学长。大概——从初次见面时就喜欢上你了。」
　　「贝尔莎妮朵……」
　　听见这令人惊讶的直球告白，让佛隆只能陷入讶然。
　　当然，他还是有预料到贝尔莎妮朵会提出跟交往相关的话题……不过实在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直接的告白。因为至今为止都处于暧昧的「学长学妹」关系，佛隆原本以为贝尔莎妮朵也会选择慢慢推进这层关系。
　　（……啊。）
　　这时佛隆注意到了。
　　在两人之间的这张桌子，是以设计为优先的玻璃桌面——也就是用铁制的支架来撑住最上面那块强化玻璃的形式。当然也就能透过这张桌面看到她的膝盖。
　　贝尔莎妮朵那双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
　　是——纯白。几乎完全失去血色。
　　（是吗……）
　　贝尔莎妮朵本身也相当犹豫自己要不要告白吧。
　　虽然努力表现得很开朗，但她恐怕一想到佛隆有可能拒绝自己，就会因为恐惧而坐立难安。她正握紧了手，努力压抑着想立刻从这里逃走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楚楚可怜，又很可爱。
　　这正是佛隆对贝尔莎妮朵的想法。
　　要在喜欢与讨厌二选一的话，佛隆可以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对于她喜欢自己到这种程度也真心觉得高兴。
　　但是——
　　「我啊……」
　　佛隆搔着脸颊表示。
　　在把散落在自己内心的感情一个一个捡起做确认的同时，他续道：
　　「该怎么说呢，至今为止我几乎没有考虑过恋爱那类的事情。」
　　「……是、是这样吗？」
　　贝尔莎妮朵露出不安的表情回应。
　　因为实在无法判断佛隆究竟打算说什么——究竟连接着什么样的结论吧。「没有考虑过恋爱的事」、「没有兴趣」、「所以无法接受你的要求」——毕竟佛隆也有可能这样回答。
　　不过……
　　「我实在不清楚与女性、与女孩子交往，以及这类事情具体而言是什么样的事……」
　　「那——那是！」
　　贝尔莎妮朵低下头去满脸羞红。
　　「就是，接、接吻之类的，然后，在进一步——那个，这个……」
　　「啊啊，抱歉，我不是指这个。」
　　佛隆摇着头，制止贝尔莎妮朵继续说下去。
　　「该说我没办法想像与女性交往时的自己吗？总觉得恋爱之类的事情，根本是只能在电视中看到，属于遥远国度的事情……」
　　即使近距离看着卡提欧姆他们的恋爱过程也一样。
　　因为——那终究是发生在隔着玻璃的另一侧。
　　对佛隆来说是属于非日常的部分。
　　「我对于自己能不能认真地去爱着某人这点感到非常不安。」
　　被双亲遗弃的孩子。
　　自己这个存在否定着「爱」。
　　如果连父母都无法爱着由自己赋予血肉的孩子。
　　那又有谁能够保证自己能够去爱别人？既然自己身上流着双亲那种会抛弃孩子的血液——那就更是无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去相信这种事情了。
　　因为害怕说不定真的被证明——
　　自己的内心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着「爱」。
　　「但是，佛隆学长不是！」
　　贝尔莎妮朵探出身子说道：
　　「对克缇卡儿蒂小姐——」
　　但是她的话到此打住。
　　因为她注意到这个发言与自己的目的互相矛盾吧。
　　「…………」
　　佛隆叹了口气。
　　自己和克缇卡儿蒂之间的是「契约」。
　　佛隆一直对自己这么说着。不对，有一半以上是自己下意识，刻意不让自己与克缇卡儿蒂之间的关系脱离「契约」这层认识。
　　契约的话就没问题了。
　　这不是男女的恋爱或亲子的亲情这种，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的东西。那是有明确约定的契约。
　　发过誓后就一定要去履行。
　　就只是这样的事情——
　　「抱歉。」
　　佛隆苦笑着表示：
　　「该说我真的是很愚蠢——不对，胆小吗？我对于去确认自己是否会自然喜欢上别人这点感到害怕。」
　　「这种事……」
　　「所以啊，贝尔莎妮朵。」
　　佛隆直视着可爱学妹的眼睛开口：
　　「能稍微等我一下吗？我想思考一下，思考我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贝尔莎妮朵很漂亮，惹人怜爱。
　　但是这种感情说不定只是来自性欲。
　　克缇卡儿蒂很重要，也很可爱。
　　但是那股心情说不定只是为了排解自己的孤独——可能只是为了这点利用了她。这种行为或许只是一个朋友很少的孤儿觉得不管谁都可以，总之要紧抓住会温柔对待自己的人。
　　喜欢上别人这件事。
　　爱上别人这件事。
　　必须好好思考过这些事才行。
　　无论选择贝尔莎妮朵或克缇卡儿蒂当恋爱对象，或者两边都无法选择。总之必须先思考后才能下决定。
　　至少佛隆是这么觉得。
　　「抱歉了，但是说真的——我……」
　　「我知道了。」
　　贝尔莎妮朵露出了微笑。
　　「我会等的。不敢早点明确告白的我大概也很胆小吧。」
　　她明确地这么表示后，就把杯子中的茶一饮而尽。
　　「不过我真的觉得舒服多了。该怎么说呢……就跟这间水族馆一样吧。」
　　「什么意思？」
　　「感觉一直都在身边，所以什么时候讲都没关系……」
　　「……啊啊。」
　　佛隆露出了苦笑。
　　因为太过理所当然，反而沉溺于那种日常当中。
　　一旦没有机会，就连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不会刻意去提。
　　然而……
　　「不过佛隆学长，我没办法等上好几年喔。」
　　贝尔莎妮朵用有些开玩笑的语气表示。
　　「我跟克缇卡儿蒂小姐——跟精灵不一样。如果等太久，可是会变成老婆婆喔。」
　　「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大概吧。」
　　「大概……吗？」
　　「抱歉，我绝对不会让你等那么久。」
　　这次轮到佛隆宣誓般将单手放在胸前表示。

　　　　●

　　与贝尔莎妮朵共进晚餐，并送她回住处——等佛隆开着〈辛克拉碧斯〉回到自己的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我回来了。」
　　佛隆打开大门打了声招呼。
　　「爸爸！」
　　踏着轻盈脚步声来迎接他的是夫拉梅尔。
　　「欢迎。爸爸，欢迎肥来。」
　　「我回来了，夫拉梅尔。要说『欢迎回来』喔。」
　　佛隆笑着摸了摸夫拉梅尔的头。
　　跟夫拉梅尔在一起时，就会想起住孤儿院时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孩子时的回忆，会有种怀念的感觉。孤儿院总是人手不足……所以即使同样身为孤儿，年长的人负责照顾年幼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啊啦？夫拉梅尔，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佛隆发现他的脖子上挂着应该是项链的东西。
　　那是佛隆今早出门时没有的东西。
　　「得到的。」
　　「谁送的呢？」
　　「桃莉丝。」
　　「……啊啊，桃莉丝来找你玩啊。」
　　桃莉丝是先前发生绑架事件时，夫拉梅尔所认识的少女。
　　因为年龄相近——当然不是指实际年龄，而是夫拉梅尔的精神年龄——的关系，两人感情非常要好，放假时她常跟父亲一起来找夫拉梅尔玩。
　　接着……
　　「欢迎回来。」
　　边说边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是——
　　「啊，芭谢尔先生。」
　　佛隆微笑着低下头去。
　　而他面对的则是——一头熊。
　　初次见面的人应该光是看到就会陷入混乱吧。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觉得是突然在城市里遇到野兽也不意外。
　　在街上比较容易见到的……也就是一般人比较熟悉的半人半兽〈利坎特拉〉精灵几乎都是采取双脚行走的型态，而外表上也是『基本上有着人类外型，但是一部分比较接近野兽』的程度。
　　例如只有头部是老虎或野狼，不然就是有尾巴，或者全身长满了毛皮，虽然有这些地方与人类相异——但基本轮廓还是接近人类。
　　总之整体轮廓会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野兽」。
　　但如果是熊的半人半兽模式……那状况就有些不同了。可能因为跟其他动物相比，熊原本就有很多双脚站立的照片和图画存在，就算只是很普通地用双脚行走也常常被当成是野兽——本人是这么说的。
　　芭谢尔·达姆·亚杰尔。
　　东谷事务所的上级精灵。
　　今早特别请他过来照顾夫拉梅尔——以及奈莉奈。
　　「……耶？那是怎么了吗？」
　　佛隆惊讶地问道。
　　出来迎接他的芭谢尔的身体——全身上下都涂满了鲜艳的色彩。
　　芭谢尔原本是全身雪白的白熊。但是现在的他身上几乎没有留下白色的部分。虽然身上好歹穿着背心与短裤，不过从头顶到指甲，只要露在外面的毛皮全都涂满了红色、蓝色和黄色等刺眼的配色。
　　「唉呀，只是用蜡笔在玩而已啦。」
　　看来这是把芭谢尔白色的身体当成画布用蜡笔涂抹后的结果。
　　当然也只有一个人会做这种事。
　　「夫拉梅尔吗……」
　　「其实是跟来玩的小女孩一起做的。」
　　「对不起……！」
　　佛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不过——
　　「不会不会，在孤儿院时这可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呢。算是我的隐藏绝招吧。」
　　真要说起来，芭谢尔其实相当自傲呢。
　　佛隆也是孤儿院出身，不过他可从来没见过这种愿意用自己的身体陪小孩玩的老师。总之，这算是只要有那个打算就能解除物质化的精灵才能用的「隐藏绝招」吧。
　　「我有选比较容易去除的蜡笔带过来，别担心。」
　　「是吗……」
　　惊讶地点了点头后——佛隆看着房间里面问道：
　　「这么说来，亚瓦拉贝先生和蕾法丝小姐呢？」
　　东谷事务所应该还有派一柱上级精灵过来，而且契约乐士也在一起才对。
　　「他们正好去附近买东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先是这么说完——
　　「……关于那位女性。」
　　芭谢尔稍微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就我看到的部分，她没有任何奇怪的动作，周围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精灵。其实迪安和蕾法丝是在附近巡逻警戒中。」
　　「……是这样吗？」
　　委托芭谢尔他们的任务是「因为目前不清楚奈莉奈这名女性的身分，所以请不要让她单独行动」。说实话，佛隆也不觉得她是危险人物，但是不敢说迪耶斯一定不会再来袭击，所以包含这点必须要多加注意。
　　「那么……」
　　拿起挂在走廊的外套后，芭谢尔表示：
　　「我也差不多该去跟迪安及蕾法丝会合了。」
　　「很感谢你的帮忙。」
　　「不会不会，这是工作嘛。」
　　与夫拉梅尔一起在走廊目送表情十分到位地露出苦笑的白熊——其实身上依然充满色彩，只是穿上了外套——离去后，佛隆将视线移往客厅方向。
　　在那里……
　　「欢迎回来。」
　　从厨房走出来的奈莉奈正笑着迎接他。
　　「我回来了。克缇呢？」
　　「还没回来喔。」
　　回答完后——奈莉奈就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发问：
　　「约会的状况如何？」
　　「唉呀，那应该不算是约会啦……水族馆本身是很有趣喔。」
　　佛隆边想着途中遇到的争吵边回答。
　　人类与精灵。
　　相异的存在。
　　应该可以好好相处——却因为小事在两者之间造成了「鸿沟」。
　　明明不是任何人的错，却让相关的人们全都有了厌恶和哀伤的回忆。
　　这就是……
　　「先不要提水族馆。」
　　奈莉奈稍稍探出身子——相当有兴趣地问道：
　　「从那个模样来看，你被告白了吧？」
　　那个语气中带着「就算想隐瞒我也知道喔」的意思。
　　「这、这是……」
　　「所以，怎么样啊？塔塔拉·佛隆的答案是？」
　　「什么怎么样啦——那个！」
　　佛隆满脸通红地回道：
　　「我还没有回答啦。」
　　「呜哇——有够优柔寡断耶。」
　　奈莉奈边说边开心地笑着。
　　很明显就是把别人的恋情当成娱乐在享受的模样。
　　但是——突然。
　　「塔塔拉·佛隆神曲乐士。」
　　她的语气在没有任何前兆下改变了。
　　「……咦？」
　　对此感到困惑的佛隆。
　　奈莉奈的语气中，有着一名老人——那种经历过漫长的岁月后，才会拥有的奇妙而深沉的平静感。至少……那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会有的语气。
　　「〈红色女神〉的契约者，你对于『和人类似是而非的存在』有什么看法？」
　　「奈莉奈？」
　　「又是怎么看待人类与精灵之间的关系？」
　　「…………」
　　非常平静的语调。
　　却有着让人非得要回答她的沉重感。
　　看到奈莉奈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夫拉梅尔露出害怕的模样，视线也不断左右游移——
　　「精灵和人类很类似。」
　　奈莉奈严正表示。
　　「这也造就了人类与精灵的关系。」
　　「…………」
　　佛隆理解到那并非单纯在说外型——并非单指人类型态的精灵的事情。
　　奈莉奈所说的，是包含知性的价值观。
　　人类与精灵的精神层面有很多共通的部分。
　　当然要说成是精灵正在被人类感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从一开始便完全不同，那也就不可能感化了。例如无论多么接近，昆虫也不可能模仿人类的活动。
　　因为很接近才能走在一起。
　　但是相似也会造成相克。
　　真要说起来，没有共通点的话，两者根本不会有所接触。
　　「虽然类似却不同。贝尔莎妮朵是人类，克缇卡儿蒂则是精灵。」
　　「奈莉奈，这跟那个是不——」
　　「是一样的。」
　　奈莉奈断言道。
　　「举例来说，如果希望得到身为人类理所当然的幸福，那么塔塔拉·佛隆，你应该要选贝尔莎妮朵。」
　　「…………这！」
　　「不对，不用选她也无妨。总之应该要跟人类的女性交往，与那位女性生育孩子，与她走过相同的时间，最后去世。」
　　「…………」
　　如果——真的能做到一定会很幸福吧。
　　那是一个家族理所当然的存在方式。
　　有妻子，有孩子，有着一个家庭。
　　普通、平凡，非常令人满足。
　　然而那是佛隆想要也得不到的东西。是即使内心随时都在渴望，他却连碰都碰不到的东西。所以——如果真的能得到，那肯定是非常美好的事情。能得到一定会很幸福。
　　佛隆真心这么觉得。
　　接着——
　　「你一定，会抛下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自己离去。」
　　这句话。
　　「那是——」
　　无声无息地深深刺入佛隆的胸膛。
　　这是其中一件他一直努力不去思考的事情。
　　「你可能觉得这样也无妨。去世后你也无法为此难过。直到死去为止都陪着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让她束缚住你的人生。或许你会为此感到满足，但是……」
　　奈莉奈看着佛隆的眼睛。
　　摆出绝对不允许说谎或瞒混过去的态度。
　　「被留下来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
　　随着进入社会的精灵们增加，遇上这种问题的人类也逐渐变多。因为相似所以相恋。但也因为相似而无法在一起。那么这个问题究竟会落到什么地方呢？而解决的方法恐怕——有多少与之相关的人就有多少种方法，但是应该没有任何一种能算是正确答案。
　　自己该怎么做。
　　就跟他对贝尔莎妮朵所说的一样——一直在逃避的佛隆，根本没办法立刻说出答案。
　　（…………夫拉梅尔也是吧。）
　　佛隆转头看向夫拉梅尔。
　　在他胸前晃动的项链。
　　这么说来，夫拉梅尔的存在跟普通精灵不一样，既然他是克缇卡儿蒂的「半身」，那应该也有跟她一样变成「大人」型态的时候吧。
　　这么一来，如果他跟桃莉丝一起成长，然后坠入情网——
　　他应该也会为了同一件事情烦恼吧。
　　（是吗，这么说——克缇也是一样。）
　　或者说因为她活了比佛隆还要漫长、近乎永远的时光，所以在更早以前就开始思考这件事也不一定。
　　这么说来，以前她口中那句「我总有一天会找到帮你生孩子的方法」，说不定也是她内心的懊恼驱使她说出来的。
　　与精灵交往，也就表示是自己亲手把与人类女性结婚、生子，看着孩子成长，最后在子孙围绕下去世——这种平凡，而且肯定能感到满足的人生抛弃。
　　把自己的生命联系到未来的可能性放弃掉。
　　正因为理解到这点，克缇卡儿蒂才——
　　「你是否曾经——」
　　奈莉奈眯起了眼睛。
　　看着佛隆的那道视线中——蕴含了足以刺穿他的锐利度。
　　「觉得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遇比较好？」
　　「……咦？」
　　「你与克缇卡儿蒂。或者说——人类与精灵根本就……」
　　奈莉奈用唱歌般的语气说道。
　　然而那是足以冻彻佛隆背脊的冰冷话语。
　　「这跟那个是……」
　　佛隆喘息般说道。
　　光是这样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奈莉奈的话语把附着在佛隆意识角落，那些细微、但是绝对无法忘记的疑问全都挖了出来。
　　「不同吗？或许的确不一样，但绝对不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奈莉奈表示。
　　如果精灵与人类没有相遇。
　　恐怕现在的人类世界会呈现完全不同的模样吧。
　　没有精灵的世界。所以神曲乐士也不存在的世界。
　　人类必须只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一切问题——但也因为这样不会去嫉妒精灵，不会与精灵相恋，不会去憎恨精灵，也不会避讳精灵。
　　那边才是对的？
　　哪一边才是正确的？
　　关于这点——
　　「…………」
　　「…………」
　　说不出话来的佛隆。
　　静静地等着他的奈莉奈。
　　夫拉梅尔依然害怕地交互看着两人——墙壁上的时钟秒针静静地绕着圈圈，持续计算着隔阂在佛隆和奈莉奈之间的沉默时间。
　　终于……
　　「我跟贝尔莎妮朵也这么说了。」
　　佛隆露出了苦笑。
　　他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并且在叹了口气后表示：
　　「能稍微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吗？」
　　「这个——是无妨啦。」
　　稍微把身子向后靠恢复平时的开朗后，奈莉奈说道：
　　「不过，可能没有多少时间能给你考虑了。」
　　佛隆是在几个小时之后——才弄懂这句话真正的含意。

　　　　●

　　「…………」
　　转动门锁打开大门。
　　若是普通的精灵可以默默穿过墙壁，不过克缇卡儿蒂因为受到长时间的封印，以及几个特殊状况的影响让她没办法这么做。
　　因此当她很晚才回家时，就得跟加班后回家的上班族，或是夜游后回家的学生一样，非得注意不要吵醒家里的人。即使是这位高傲的红色精灵，也还是有会让她感到愧疚的事。
　　「……我回来了。」
　　她用蕴含着道歉的语气低声说道。
　　当然，克缇卡儿蒂并没有期待会有回应——
　　「啊啊，欢迎回来。」
　　却立刻有一道声音回应了她——这让克缇卡儿蒂如同吃惊的猫咪般全身僵硬。
　　「佛隆？」
　　「回来得正好。我做了鸡蛋三明治当宵夜。要吃吗？」
　　佛隆从房间里探出身子问道。
　　他的表情跟平常一样——看起来完全没有要责备突然一个人出门的克缇卡儿蒂。
　　「啊……啊啊。」
　　克缇卡儿蒂点着头走近餐厅。
　　如同佛隆所言，餐桌上的盘子里放着刚做好的鸡蛋三明治。从旁边放着保鲜膜这点就能证明，那个三明治并非自己想吃，而是佛隆为了克缇卡儿蒂特别做的。
　　「奈莉奈跟夫拉梅尔已经睡了——所以只有我泡的茶，可以吗？」
　　「当、当然。」
　　克缇卡儿蒂回道。
　　佛隆装好水后就把水壶放到瓦斯炉火上。
　　在这段时间——克缇卡儿蒂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模样。
　　「佛隆。」
　　下定决心后，她叫出契约乐士的名字。
　　「什么事？」
　　「有什么——想跟我说或要问我的事情吗？」
　　或者该说那种无意义的沉默让她觉得好心痛。
　　「……啊啊，这个嘛。」
　　佛隆露出了苦笑说道：
　　「你说你是去找朋友对吧？」
　　「嗯……是的。去见一些老朋友。」
　　从谢尔乌托开始，马纳伽、米诺提亚，甚至还去找了平时几乎不会见面的艾列因德斯，以及〈银色历史学家〉艾丝缇儿·拉尔萨·赫里奥巴斯。
　　除了谢尔乌托外，每一个都是古老的精灵。
　　不论是不是契约乐士或异性，他们都是曾数度经历过与亲近的人类死别的精灵。
　　当然，克缇卡儿蒂自己也经历过与亲友的死别。然而那是早就做好觉悟的事情，而且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数年——她并没有看到朽叶馨衰老、去世的模样。
　　人类与精灵决定性的差异就在于「被赐予的时间」。
　　分割两者的绝对「鸿沟」。
　　她是……四处去询问他们究竟是怎么克服这个问题。
　　其实，克缇卡儿蒂虽然身为存活了漫长时间的精灵，但是与人类接触的次数和时间，与前面提到的精灵们相比，却是非常稀少而且短暂。虽然有知识却没有经验。如果是别人的事情还能依照知识冷静地下判断，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不一定能做到，反而会被感情牵着走。
　　在这层意义上，她其实相当不平衡。
　　就像是——因为初恋而困惑的少女。
　　「佛隆。」
　　「什么事？」
　　佛隆边把热水倒入茶壶边回应。
　　「关于诸多至今为止一直拖延着没跟你讲的事情……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该全部告诉你了。」
　　「…………」
　　佛隆停下手边的动作看向克缇卡儿蒂。
　　「那是指——贝尔莎妮朵的事？」
　　「不对。虽然那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克缇卡儿蒂答道。
　　「是我之前刻意没有告诉你的——所有事情。」
　　「…………！」
　　佛隆瞪大了双眼放下热水壶。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虽然我也还没有确定。」
　　克缇卡儿蒂往后面的房间看了一眼。
　　现在奈莉奈和夫拉梅尔就睡在那里才对。
　　「不过应该没有错……那个开始有动作了，奈莉奈恐怕就是从那边逃出来的吧。而迪耶斯也是那个的走狗。」
　　「……『那个』？」
　　佛隆皱起了眉头。
　　虽然感觉像是在指某个人物——却不是使用「那家伙」、「他」或是「那个男人」。这个说法比较接近在形容某种事物、或是事实。
　　「其实已经提过很多次了吧。」
　　克缇卡儿蒂表示：
　　「〈空集合〉——『不属于任何东西的空存在』。」
　　「咦？」
　　「那家伙是——」
　　先是短短叹了口气后，克缇卡儿蒂才续道：
　　「『但丁』。」

　　　　●

　　津江城·赛菲尔斯是一名军人。
　　他隶属于梅尼斯帝国陆军谍报部——也就是以「间谍活动」为基本行动的组织。虽说是军人，不过也不是扛着枪械在山林或沙漠跑来跑去，他们大部分的任务主要是在城市中，以金钱和骗术当武器彻底搜集情报，然后将情报并排在办公室桌上一一分析。
　　因此他们都拥有好几种头衔。
　　而原本同时身兼军人和神曲乐士的他——在表面上为了更容易进行谍报活动，还拥有复数的名字和职业。特别是综合进口业公司的年轻社长这个「面具」在各方面上都很贵重。即使积极地四处搜集情报，也只要说「因为很在意股价」、「要买期货」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如今——
　　「……这究竟是怎样啊。」
　　赛菲尔斯看着放在桌上的文书皱起了眉头。
　　表面上的身分之一，在帝都美纳德登记立案的「津江城进口贸易」总公司的办公室，正是他现在待的地方。当然，虽说是公司但包含老板与职员在内不到五人，是连办公室也是跟高耸的混合大楼承租的超小型公司。
　　这个程度的规模比较不会受到多余的注目，行动起来较为方便。
　　总之——
　　「怎么了吗？」
　　「了吗？」
　　「了吗？」
　　在办公室内整理文书的三名少女同时往这边转过身来。
　　三人都有着清爽又楚楚可怜的外表——不过初次见到她们的人在感叹容貌可爱前，会先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三个人——有着完全相同到会让人害怕的脸。
　　与其说有三个女孩，不如说根本是同一个人站在双合镜中增加成三个，有着某种奇妙的气氛在她们之间飘荡着。就连刚刚转身的动作，都仿佛受到一条线操作般一秒不差地同时做到。
　　而且……她们三人都几乎没有显露出表情。
　　普通的人类就算没有特别偏向喜怒哀乐其中一种情绪，也会因为心情好坏程度在脸上浮现淡淡的表情，但是这三个女孩就连这种表情也没有。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脸上就不曾浮现过表情这种束西。
　　所以当她们并排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像大量生产的人偶在架子上排列。实际上，如果没有绑在头上的缎带，就连赛菲尔斯也无法分辨她们。如果不是这间公司的成员，恐怕连总共有三名少女这件事都不会注意到吧。不过这对赛菲尔斯来说反而是好事。
　　她们是古藤三姊妹。

　　蒂特、雅兹儿、威尔蒂。
　　表面上她们是以职员的身分配属在赛菲尔斯下面，但她们其实也是隶属谍报部的军人。不过她们没有正式的户籍和军籍就是了。因为她们是在陆军某个部署单位的暴走下所产生的人型兵器。
　　先不提这个——
　　「陆军的一部分预算……有奇怪的动作。」
　　「……？」
　　赛菲尔斯的话让三姊妹同时歪过头去。
　　「原本只是想看看预算申请的账目合不合……」
　　「不足吗？」
　　「不，多了。」
　　赛菲尔斯皱着眉头。
　　「这……又是机密费吗？但是……」
　　军中的一部分将官操作预算账簿浮报一定的金额，在身为统帅的梅尼斯帝国皇帝、帝国议会、幕僚本部都不知道的状态下做运用——这种事情至今为止其实相当频繁。
　　实际上，这种没有记载在公开预算表上的机密费用，有一部分是流到情报部当活动资金，其中也有赛菲尔斯和古藤三姊妹的薪水。
　　但是……陆军在前年爆发了大规模丑闻，所以在人事上有大规模的换新。
　　尤其是用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制作出「特殊士兵」，还用他们来组织秘密实验部队一事，甚至发展成召开了把海军也拖下水的军法会议和帝室法庭的情况，在这种错综复杂——周围监视的眼光非常严峻的时期，应该不会有将官去重新设立、经营秘密部队才对。
　　「会是至今为止都没有人注意到的部队吗？」
　　赛菲尔斯要古藤姊妹拿出过去的预算表和人事异动相关文书。只要一一仔细对照，就算没办法知道一切，也可以大略预测出预算、物资和人员的流向。
　　「是这两年多发生的事？就部队规模来看只是小队规模。」
　　就军队整体来看，那绝对不是多大的「动作」。
　　而且又埋藏在大幅度的人事刷新中，让这些动作更难被察觉。
　　但是……规模虽小，武器和人员都有流动也是事实。
　　追查流向后，发现手法实在很巧妙——最糟糕的情况是连被调动的士兵们，都有没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可能性。
　　「这究竟是……？」
　　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有必要稍微调查一下吗……？」
　　现在身为陆军谍报部一员的赛菲尔斯，也在进行跟先前提的人事换新相关的善后工作。这是为了向相关部会展示陆军的自我净化能力，也能算是宣传任务吧。
　　虽然因为侦察内部同僚的工作很多，让人心情很沉重……不过因为站在相对不受限制的立场，所以比较能自由进行工作。
　　「单就这里看到的——」
　　蒂特拿着文书说道：
　　「能够直接断言有出现与这个同样的预算操作，是在一年多前发生的。恐怕比这更小规模的操作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了。」
　　「一年前吗……」
　　赛菲尔斯低声说道。
　　「状况从那时出现改变，或者说完成某种准备，开始进入下一个阶段——所以改变预算和人员操作的规模吗？」
　　赛菲尔斯一边回想一边让联想的枝干延伸。
　　「一年前、一年前……而且是跟军队有关的事件。」
　　「不是军队内部的事吗？」
　　发问的是威尔蒂。
　　「如果是军队内部应该更早以前就发现了。调查对象可以拉大到退役军人，军队相关的业者去思考。」
　　退役军人并非只有老人。
　　一旦因为受伤或生病被判断无法跟过去一样继续执行军务时，就算还年轻也有可能自军队退役。遇上这种情况的人会进入薪水更好——但是没有政府当后盾——的民间保全公司或那一类的组织就职并不稀奇。
　　虽然他们在文书上已经不是军人——却有着军人等级的能力。
　　「一年前的话，就是『爱尔斯药厂事件』和『克拉特·罗比阿特事件』了。」
　　「——『克拉特·罗比阿特事件』吗？」
　　赛菲尔斯边低声重复边把事件内容从记忆底部捞出来。
　　「是那个吗，找到了但丁奏始曲那类东西——而克拉特·罗比阿特本身也是傀儡的那个事件？」
　　克拉特·罗比阿特俗称「奇迹的大富豪」，是神曲·精灵相关企业克拉特公司的高层。本来跟军队毫无关联，不过他用「找到但丁的奏始曲」「能够自由控制精灵」等等诱因，向军队提出将奏始曲做为兵器利用的计划。
　　另外还发现军队中有几名将官对此产生兴趣，所以将在文书上退役的旧世代枪炮暗中交给克拉特公司的情况。
　　当初以为克拉特·罗比阿特就是事件的幕后黑手，不过后来在路沙市警方的调查下，发现他后面还有〈空集合〉这名人物。
　　「难道……」
　　如果这些跟军队相关的丑闻都跟〈空集合〉有关联的话。
　　那这次这个预算和人员流动的隐瞒很可能也有关系。
　　「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呢？」
　　赛菲尔斯歪过头去。
　　若是打算要反叛，那规模实在太小了。
　　但是除了预算外还有调动人员，应该不是单纯的侵占。
　　「暂时以这件事为主来进行调查。」
　　「了解。」
　　古藤三姊妹同时点头回应赛菲尔斯的话。

　　　　●

　　过去空中曾飘浮着巨大的岛屿。
　　产生精灵们的那个天空之岛——在不知不觉中被称为『精灵岛』，还设立了以神曲乐士为目标的人们就读的学校。最后更成为聚集全世界的神曲乐士志愿者，与精灵们一同磨练自己技术，互相鼓励的地方。
　　那里仿佛——
　　「跟现在的托尔巴斯一样。」
　　「…………」
　　佛隆只能惊讶地听着这些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岛屿在天空飘浮——光是这件事，就因为规模太过庞大让佛隆感觉不到实际感。
　　「那个精灵岛在某个时间点坠落，再加上当时发生一些事情造成了大量死伤……不过岛屿本身至今依然存在着。」
　　这时克缇卡儿蒂指了指脚下。
　　「就在这里。」
　　「……咦？」
　　「托尔巴斯的克什莱特自然公园，那里原本是精灵岛坠落的地点。」
　　「是、是这样吗？」
　　原本那个仿佛传说般发生在遥远世界的故事，突然开始有了奇妙的真实感。
　　因为克什莱特自然公园以及托尔巴斯各处，确实常常挖掘出不知属于什么时代的遗迹……
　　「没错。不只是托尔巴斯，残骸飞散的范围其实更广大。」
　　「更广大？」
　　「梅尼斯帝国全土。」
　　「…………」
　　内容突然又超越佛隆能想像的范围。
　　于是佛隆决定先不去对内容做具体的想像，专心听取克缇卡儿蒂的话中能理解的部分。
　　「话虽如此……在精灵岛的中央，其实有过某样东西。」
　　「有过某样东西？」
　　那种说法听起来就不像是指人类或精灵。
　　难道那个「某样东西」是指动物一类的吗？
　　「连我也很难正确说明那个究竟是什么……」
　　克缇卡儿蒂为难地双手抱胸。
　　「或许该说是完全没有进化过的原形质吧。」
　　「完全，没有进化过？」
　　「该说没有成为个体吗？虽然有意识，也有庞大的力量。但是那跟一般所指的生存又不一样。感觉比较接近道理或法则的影子，或者是那一类东西的具现。总而言之，我们称之为『雷普洛司』。」
　　「那不就是……」
　　佛隆也曾听过这个名字。
　　是在核心抢夺事件——欧米科技公司发掘物抢夺事件时，克缇卡儿蒂曾说过的话。「没想到会让雷普洛司觉醒过来」……那是克缇卡儿蒂对着那个发掘物——仿佛用石头雕刻的脑髓所说的话。
　　「没错。就是那个。正确来说那是雷普洛司的残骸。」
　　克缇卡儿蒂表示。
　　「不过，雷普洛司也可以说是世界的眼睛或中心。也有不少人称之为神。」
　　「神……是奏世神吗？」
　　「当然，雷普洛司没有八只手和四张脸啦。」
　　克缇卡儿蒂说道。
　　「真要说起来——那个应该有着无数眼睛和耳朵吧。因为雷普洛司为了监视、调查、理解人类和精灵，制作了相当多自己的触手——终端机。」
　　「终端机……？」
　　「身为雷普洛司的一部分，但是能够自律思考、判断和行动的某物。」
　　虽然克缇卡儿蒂做了说明，不过佛隆现在没有一件事能理解。
　　「原形质」、「庞大的力量」、「世界之眼」、「神」、「无数的眼睛和耳朵」——即使把克缇卡儿蒂至今讲出来的话全搜集起来，佛隆依然无法具体想像雷普洛司本体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是手下或部下之类的……吗？」
　　「讲极端一点，对了，应该比较接近蜜婕德莉特那个的存在吧。蜜婕德莉特虽然都是蜜婕德莉特，不过却分成两个人对吧？」
　　「嗯。」
　　「雷普洛司也是做出虽然是自己的一部分，却可以个别独立于自己的个体，将其散布到人类之中。而那个个体就是——」
　　「『娜诺波妮特』。」
　　声音——从佛隆的背后传来。
　　「奈莉奈？」
　　「正确来说——」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奈莉奈面对惊讶转身的佛隆表示：
　　「我不是奈莉奈，那是假名。」
　　「这个……我是知道啦。」
　　应该没有在听到那种随便的自我介绍后，还觉得会是本名的笨蛋。
　　「奈莉奈是某种花朵的名字。因为我的本名也是花的名字，所以就临时挑了个同种的花名来用了。」
　　自称是奈莉奈的少女耸耸肩表示：
　　「我真正的名字是莉可莉丝。」
　　「莉可莉丝……？」
　　「其中一个隶属于雷普洛司，名为娜诺波妮特的终端机。」
　　她平静地如此告白。
　　「——果然是这样嘛。」
　　克缇卡儿蒂点了点头。
　　看来她已经知道奈莉奈的真实身分了。
　　「因为跟在精灵岛见到时气氛差太多，连发型也变了。所以我没想到会是同一个个体……」
　　「是丝诺……还有时间的影响。」
　　莉可莉丝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
　　「在精灵岛坠落后，我跟她一起以女仆的身分侍奉普莉姆罗丝。一旦模仿人类生活个一千年以上，性格自然也会改变吧。」
　　「那个，也就是说……」
　　从历史中也不曾记载的过去，一路存活下来的雷普洛司的终端机。
　　简单来说，莉可莉丝并非人类。
　　综合克缇卡儿蒂之前所说的话来看，奈莉奈——不，莉可莉丝是那个雷普洛司的一部分，也就是用来监视人类和精灵的「机关」。然而即使她本人如此承认，在佛隆眼中她依然是一名人类。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吃掉啦。」
　　莉可莉丝露出了苦笑。
　　「不，我没有在担心这个。」
　　佛隆慌忙摇头否认。
　　说实话……佛隆觉得现在的莉可莉丝比先前自称奈莉奈时——比起仿佛戴上面具只显露开朗感情时更有人情味。有光就有影，这样其实反而比较自然。
　　「——话虽如此。」
　　克缇卡儿蒂就像是要把话题导回正轨般插嘴。
　　「雷普洛司在精灵岛坠落时，理解到自己的『死亡』。」
　　「神……死了？」
　　才刚讲完，佛隆就想起来了。
　　那个被称为核心的脑髓状化石，就只是残骸——也就是空壳。
　　虽然正好因为佛隆拼命的演奏才暂时「觉醒」过来，但也不代表复活了。那或许只是佛隆的意识借由神曲进入雷普洛司构造中所造成的结果。
　　「虽然是能跳跃到过去的存在，却无法干涉到未来的事情。而雷普洛司在自身崩坏之际，把构成自己的情报——讲得更极端一点，就是把自己的『魂魄』分割、压缩后，送进自己的终端机当中。」
　　「这……这是什么意思？」
　　未知的概念一口气暴增。
　　分割魂魄？压缩魂魄？
　　不，在讲这个之前，那个「终端机」究竟是什么？
　　就在佛隆已经快要跟不上话题时——
　　「类似把自身分解成零件，然后放到个别的容器中保存吧。如果这样还是很难懂——对了，就想成是要从这个房间搬家的情况吧。」
　　在一旁的莉可莉丝也开口帮忙说明。
　　「这个房间可以算是一个巨大的『箱子』对吧？」
　　「……是……这样没错。」
　　「但是佛隆，这个箱子也有被破坏的时候吧？无论原因是重建或火灾怎样都好。这么一来，佛隆你会怎么做？」
　　「这么一来——就只能搬家了。」
　　「没错。」
　　莉可莉丝点点头。
　　「但是就算要搬家，也没办法一口气把整个房间移走吧？」
　　「……是这样没错。」
　　「所以才要把东西分别装箱。就差不多是这个感觉。」
　　「喔……」
　　果然还是似懂非懂。
　　究竟谁能够把「精神」分割保存呢——一旦做出这种事，就跟人类被分割时一样会死掉吧。佛隆是这样觉得。
　　不对。因为雷普洛司的「存活」，真要说起来跟一般的含义不同，所以无法用人类的思考去套用。
　　话虽如此——
　　「——所以啊。」
　　莉可莉丝把手放在自己胸前。
　　「雷普洛司的一部分碎片就在我里面。」
　　莉可莉丝是其中一个娜诺波妮特。
　　娜诺波妮特则是雷普洛司的终端机。
　　这么一来，雷普洛司的碎片在莉可莉丝体内也是有其道理的，不过——
　　真要说起来，雷普洛司既然已经失去本体，佛隆无法判断继续抱着这种东西究竟有没有意义。拿刚刚举的例子来说，如果没有可以搬过去的地方，那打包根本没有意义吧？
　　然而——
　　「然后，现在有某个东西想要那个。那个想要的不是雷普洛司本身，而是雷普洛司拥有的知识、技术。」
　　「…………难道！」
　　「那就是但丁。」
　　克缇卡儿蒂表示。
　　「但是克缇，但丁不就是……」
　　那是确立了精灵与人类关系的「初始的神曲乐士」。
　　虽然佛隆也知道他的奏始曲只是会让精灵服从、足以称之为邪恶的东西，但是单看但丁·伊布凡布拉这名人类的话，他应该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去世了。
　　「啊啊，是吗？也对，佛隆，你们所认知的但丁的确是如此。」
　　克缇卡儿蒂叹了口气。
　　在佛隆眼中，那是非常深邃、沉重的气息。
　　「但丁并非人类的名字。」
　　「……咦？」
　　「那其实是一种法则的名字。」
　　「耶？法、法则？」
　　完全出乎意料的词句，让佛隆只感到一阵困惑。
　　法则。所以说那是一种自然法则。
　　「说得更正确一点。」
　　莉可莉丝也从旁补充。
　　「但丁并非是以单一人类的个体，而是做为掌管开始与结束的法则诞生。」
　　「开始与……结束？」
　　「如果精灵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开始于但丁，那么让其结束的也会是但丁。换言之，开始的但丁和结束的但丁同时存在。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并非谁的意志或阴谋这类的俗物。而是在人类与精灵的蜜月时期开始与结束时，就会有某个人『成为』但丁。」
　　「…………」
　　佛隆愕然地听着这些话。
　　这些内容完全出乎他的理解——甚至是想像。
　　「但丁·伊布凡布拉，你所知道的但丁其实是——第十四名『开始』的但丁。而第十四名『结束』的但丁，就是你们口中的〈空集合〉。」
　　「……咦？」
　　虽然发出惊讶的叫声，不过佛隆内心还是有部分同意之处。
　　〈空集合〉究竟是在哪里找到奏始曲，并做出改良这个疑问……如果是由本人重新作曲，那就没有什么好觉得不可思议了。
　　「某种意义上，那个名字其实完全显示出本质。成为但丁的人就不再是人类。虽然拥有人类的肉体，却没有个人的意志和价值观。只是为了终结精灵与人类的世界，为了达成这点的生物。」
　　「为了达成这点的……生物。」
　　失去个人意志和价值观的存在。
　　只为了实行法则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那么做为一个人——他根本已经等同死亡了。
　　而且……
　　「第十三名『结束』的但丁在让精灵岛坠落后，曾一度使用奏世乐器让历史回归白纸。」
　　「奏世乐器……」
　　那是跟佛隆等人有关的「神器」。
　　神在创造这个世界时所使用的——道具。
　　那也是一种「法则的具现」，四乐圣们是这么说的。
　　因为是法则所以无法破坏。
　　就跟如何施加外力也无法破坏方程式一样。
　　「但是可能因为奏世乐器的使用方法不完全吧。」
　　莉可莉丝看着窗外——完全贴上夜晚黑幕的虚空说道：
　　「世界并没有完全『重置』。虽然他可能是打算靠精灵岛坠落时的巨大破坏力，以及奏世乐器的力量，让人类与精灵的关系化为白纸，但是那不够完全，依然以遗迹或是残留于人们深层记忆的模式，残留了类似碎片的东西。」
　　人类与精灵的关系并没有完全断绝。
　　佛隆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在〈叹息的异邦人〉首领圣德拉·波尔森的计划下，四座奏世乐器曾一度集合在一起演奏过。因为那时也是不完全的演奏，世界并没有完全被覆写，造成把演奏前的世界当成事实记住的人，和把演奏后有了些许改变的世界当成事实的人两者并存。
　　虽然是神器，一旦使用的形式不够完整，就无法让一切回归白纸。
　　所以——
　　「所以第十四名『开始』的但丁早早就出现，造就现今这个更早让文明发达起来的社会。」
　　有些人记得人类与精灵的关系。
　　基于他们的存在，人类与精灵的关系自然就开始复原，就法则而言是一种矛盾。
　　毕竟人类与精灵的蜜月期，非得由但丁这个存在为起点来展开才行。
　　所以反过来说——为了让但丁持续做为「掌管开始与结束的法则」存在，就必须早早让开始的但丁诞生，好造就自己是精灵与人类关系的起点这个事实。
　　（法则这种东西——）
　　佛隆突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实在——太残酷了。
　　为了合乎道理就随意扭曲世界、历史的存在。
　　「然后——所以说。」
　　克缇卡儿蒂的语气中混杂了愧疚。
　　「馨也知道这件事。」
　　「……咦？」
　　朽叶馨。
　　克缇卡儿蒂前一名契约乐士、挚友。
　　「我们不知道做为法则的但丁，究竟是为了什么持续重复着这种创造与破坏。可能就连但丁本身也不清楚。但是馨无法接受这种事……」
　　克缇卡儿蒂像是在祈祷般把合握的左右手放到自己额头上——叹了好长一口气。
　　「那家伙曾说过想把这种毫无意义，就像是不断挖洞又填满的循环——当然也会因此产生悲剧的连锁切断。」
　　从精灵岛的情况就知道了。
　　或者说，看看佛隆等人经历过关于奏世乐器的事件也能了解。
　　一旦要让人类与精灵的历史「重置」，就一定会变成运用破坏、除去现存历史的力量。如果不是这样，就算使用奏世乐器，人们的意识、遗迹也一定会留下「前一段历史」的痕迹，并且将其继承下去吧。就像一旦要重建某个建筑一定要先彻底破坏掉进行整地，不然没有办法盖出漂亮的大楼。
　　那恐怕不是只会出现数百、数千名死伤者就能了结的事。
　　可能得用万，甚至是亿来做单位才行。
　　重置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朽叶馨打算对抗这股法则，想取得所有的奏世乐器，好把包含但丁在内的世界整个重新制作一次。
　　「说实话……」
　　克缇卡儿蒂的表情透着浓浓的疲惫。
　　「我原本以为距离这次的『结束』还要很久。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不过应该还有能让你平静过完一生的时间——我曾这么觉得。」
　　「克缇……」
　　「但是那家伙已经有动作了。而且这次不但得到迪耶斯这名强大的精灵当部下，似乎还采取了跟以前不同的方法。并非单纯靠破坏力，而是打算用更不一样的方法结束人类与精灵的蜜月期。」
　　奏世乐器已经不在人类与精灵可以触碰的地方——精灵岛也消失了。
　　此外只靠单纯的破坏力并不一定能让人类与精灵的关系变回白纸。
　　那么他究竟会采用什么方法呢？
　　不过……
　　「克缇——」
　　佛隆最在乎的，却是与之完全不同的事情。
　　「克缇究竟看过几次这种循环了？」
　　这种事肯定有着刚刚那种比喻无法形容的痛苦。
　　看着精灵与人类的关系展开、结束。不断地重复。
　　这已经不是亲近的人比自己早去世这么简单的事了。
　　而是他们所留下的东西全被洗刷。
　　变成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那就像是——世界本身丢下自己离去一样。
　　「你已经注意到了吧？」
　　出现在克缇卡儿蒂脸上的是半哭半笑的表情。
　　「我是，始祖精灵。」
　　「…………」
　　的确，说不定是这样——这种程度的事情佛隆也会注意到。
　　最重要的是，过去曾见过的其中一名〈四乐圣〉，朽叶馨的师父特瓦米·法莲就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称呼克缇卡儿蒂为〈红色始祖精灵〉。
　　然而……始祖精灵是在但丁以上，处于传说和神话领域的存在。
　　虽然很难确信自己面前的这个精灵少女……有着具体形体，处于佛隆的日常生活中心的她——其实是「那个」。
　　「……我说不出口。」
　　克缇卡儿蒂像是在独白般说道：
　　「对不起。我真的很害怕——要是说出口，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就会改变了——」
　　在精灵之中也是异端。
　　在精灵之中也是怪物。
　　持续在这个世界存活——不老不死的存在。
　　「这么说来……」
　　过去〈四乐圣〉的特瓦米·法莲曾说过：
　　『……一般来说是死不了吧。真要说起来，你们也是处于因果的立场上。』
　　另外还有夫拉梅尔的事。
　　克缇卡儿蒂和夫拉梅尔互相担保着对方的存在。
　　只要克缇卡儿蒂或夫拉梅尔没有同时死亡，就会化为对方的样子让另一边复活。
　　也就是说——
　　（……就算想死也无法死去……吗……）
　　如果始祖精灵也是法则的一部分。
　　那么克缇卡儿蒂也跟奏世乐器一样不灭。
　　虽然看夫拉梅尔的样子，记忆并没有直接继承……但是以总有一天会理所当然死去的存在来看，这是非常异样的特性。
　　确实克缇卡儿蒂的真实身分绝对足以让其他人——无论是人类或精灵畏缩吧。先不提艾丝缇儿那种达观的精灵，如果不是那种性格——
　　「但是我……」
　　「克缇。」
　　佛隆打断了克缇卡儿蒂的辩解说道：
　　「你其实非常难受吧？」
　　「……咦？」
　　克缇卡儿蒂眨了眨眼睛。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如果是我一定会不断哭喊，想告诉别人，想要紧抓他人不放吧。因为在几千年、几万年中……不断地看着世界形成又毁灭。」
　　不只是人类。
　　精灵也并非不灭的存在。若是在精神上过于老化，他们的寿命一样会走到尽头。如果真的感到绝望并且想要死去的话，他们反而比人类更容易死亡。
　　但是克缇卡儿蒂无法，甚至该说根本不被允许拥有这种死亡。
　　所以她……一定也亲眼看过亲近的精灵逝去吧。
　　而且恐怕，经历过数不尽的次数——

　　『你一定，会抛下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自己离去。』

　　莉可莉丝的话语在脑中苏醒。
　　被留下的是非常痛苦的。
　　这种事——佛隆非常清楚。
　　「……佛隆。」
　　「明明如果有注意到会比较好，我真的太迟钝了。」
　　「不，那个！」
　　克缇卡儿蒂慌张地表示：
　　「不对，我并没有要责备你……」
　　真要说起来，她反而不希望佛隆发现。
　　虽然知道全部说出来自己会比较轻松，但是她仍选择刻意把所有事实都埋藏在自己心里。
　　恐怕是因为——她害怕佛隆和朽叶馨走上一样的道路吧。
　　这也是她保护佛隆的方法。
　　希望佛隆能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结束身为人类的生涯。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这么一来……
　　「塔塔拉·佛隆。」
　　莉可莉丝有些强硬地介入两人的对话。
　　「我有问题要问你。」
　　「……问我？什么事？」
　　「〈空集合〉希望得到我体内的雷普洛司碎片，特别是某种精灵文字的记述情报。」
　　莉可莉丝重新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说道：
　　「我自己本身无法使用这个，必须将其输入某个人类之中并展开才能够使用。」
　　「输入？谁？」
　　「如果用刚刚搬家的行李来形容，感觉就像如果不把纸箱搬到某个宽广的地方，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先拿出来，就没办法当成整理用的道具了。啊啊，说成『没有展开单人乐团就无法使用』会比较容易理解吧？」
　　「所以说……」
　　佛隆脑中闪过了一个词。
　　超越者。能够理解精灵文字并编辑文意的——特殊能力者。
　　「没错，超越者基本上是娜诺波妮特创造出来的存在。娜诺波妮特本身虽然无法『想起』精灵文字，但是只要将其吐进人类当中，那个人就能够编辑精灵文字。」
　　「那么，迪耶斯会逃走难道是……」
　　「是的。他在警戒着我是不是在逃走途中把精灵文字交给某人『展开』，然后将那个拿到手吧。」
　　莉可莉丝点点头。
　　「我所持有的记述情报——其实特别危险。」
　　「危险？」
　　「不是操作或杀死精灵这么简单的事。」
　　莉可莉丝相当干脆地说出很恐怖的事情。
　　但是……比被杀死还恐怖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佛隆虽然打算询问这件事——
　　「总之，我一直在想……究竟该怎么处理那个精灵文字的情报。」
　　莉可莉丝用完全不在乎的语气表示。
　　「什么该怎么处理……？」
　　「就是交给〈空集合〉也无妨的意思。」
　　「……咦？」
　　佛隆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
　　难道不是因为与〈空集合〉敌对，这名少女才会从迪耶斯那边逃走吗？
　　「说实话。」
　　莉可莉丝耸耸肩道：
　　「我对人类这种存在没有兴趣，其实世界变成怎样都无妨。我只希望能前往丝诺·德罗布所在的地方——回到把我从娜诺波妮特这个没有个性的『群体』中拉出来，还赋予名字的挚友身边。」
　　「…………」
　　佛隆惊讶地看着莉可莉丝。
　　这名少女果然不是人类吗？
　　世界怎么样都好——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战栗的感情让佛隆看着莉可莉丝……
　　「所以，真要说起来，把我体内的『雷普洛司碎片』交给〈空集合〉也无妨。」
　　「那——为什么？」
　　要刻意从〈空集合〉那里逃走呢？
　　「丝诺啊。」
　　莉可莉丝露出苦笑表示：
　　「应该已经不当人类了吧。因为她就是那么固执、不懂变通……如果我不自己思考过，那她一定会生气吧。只是遵从别人的意见，什么都不考虑就动作的话，那终究只是终端机——给予我『莉可莉丝』这个名字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手脚不会去个别思考事情。
　　也没有个别的自我意志。
　　不是以其中一个娜诺波妮特，而是「莉可莉丝」的话，她就一定要自己思考、自己下判断才行。如果没有这么做……可能就没办法，不带一丝愧疚地回去那位丝诺的所在地了吧。
　　「所以我就开始去思考。而且眼前正好有着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和她的契约者塔塔拉·佛隆这种极端的人类与精灵的关系——所以我就拿来参考了。」
　　莉可莉丝会那么仔细听广播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她一直在追求着。
　　众多关于人类与精灵之关系的事实。
　　接着——
　　「因此我不断思考，我究竟该怎么做。」
　　莉可莉丝用非常平静——身为旁观者的眼神看着佛隆。
　　「你们又是怎么想的？人类与精灵应该就这样发展下去吗？」
　　「这个——」
　　「还是说不如从来没有相遇过呢？会不会觉得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或许重新来过会比较好？」
　　「…………」
　　佛隆的脑中想起这几天——不，从与克缇卡儿蒂相遇以来的各种记忆浮现又消失。
　　精灵，和人类。
　　争执的情况不断地上演。
　　憎恨精灵的人类。憎恨人类的精灵。这些实际例子根本不需要佛隆去举例。不，就算是人类之间的争执，也有「如果没有精灵就不会发生」的情况。
　　如果……
　　人类与精灵没有相遇。
　　精灵对人类没有兴趣，没有形成肉体和人类世界交流的话。
　　人类没有发明神曲，不做出会引起精灵必要以上兴趣的动作。
　　那么历史肯定会有不同的走向，无论是憎恨精灵的人类和憎恨人类的精灵都不会出现。如果没有精灵就不可能发生的争端也会消失。
　　然而……
　　「我希望你不要误解我接下来说的话。」
　　莉可莉丝稍微歪着头说道：
　　「就全体人类、全体精灵来看，〈空集合〉的——但丁的存在说不定是一种慈悲。」
　　往错误的方向前进也能重新来过。
　　在这点上——可能算是某种保险或安全装置也不一定。
　　这是在奏世乐器事件时也有提出的议题。
　　不过……
　　「所以我想再问一次。塔塔拉·佛隆，身为与红色始祖精灵缔结精灵契约的人类。你肯定一路下来看过很多事情了。所以你对于为了让人类与精灵的关系有变得更好的机会，要把现在的关系归零这件事是否肯定？还是你觉得人类与精灵的关系应该就这样放置不管？」
　　「这个……」
　　佛隆说不出话来。
　　不对，要否定非常简单。
　　然而这种想法是来自佛隆个人——不想失去克缇卡儿蒂和事务所伙伴们的心情。或者该说，想到这是跟全体人类、全体精灵相关的事情后，根本是任性，只想到自己的想法。
　　如今，人类和精灵的关系正在急速恶化中。
　　关于这点，佛隆今天也在水族馆亲眼看到。
　　虽然那恐怕只是个案。
　　但是——正因为如此。
　　真的可以否定「把一切都抹消来重新开始」这点吗？
　　那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做出否定是否会犯下自己根本无法挽回的错误呢？
　　「这——」
　　无法简单说出答案。
　　答不出来。
　　然而——

　　　　●

　　印有运输公司名称的卡车货柜一阵晃动。
　　本来不可能从里面开启的铁门往左右打开，身穿黑色都市用战斗服的男人们动作迅速地从中走出。
　　原本这附近就是工业区和住宅区邻接的地方，一入夜就没什么人经过，所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不，就算注意到他们，引发骚动的可能性也很低。
　　他们外表看起来并未持有武器。虽然手上拿着应该是工具箱的东西，但也只是如此。夜晚加上这附近灯光不足也帮了不少忙，让那身战斗服让人觉得只是普通的工作服。如果讲出「修理电线」这种理由，大部分的人都会接受吧。
　　不过……
　　「核对时间。」
　　其中一人边把帽檐压低边说道：
　　「五、四、三、二、一。」
　　其他几名男子也露出紧张的表情调整左手上的手表。
　　「重新确认一次。」
　　刚刚只是和大家核对时间的男子续道：
　　「杀了神曲乐士，至于精灵就不用管了，如果可能杀了也无妨。另外绝对要遵守不能伤到目标的命令。」
　　「了解。」
　　男人们一同点头。
　　接着他们就单手提着工具箱，跑进眼前的公寓当中。

　　　　●

　　「——我。」
　　佛隆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抱着要一字一句仔细地找出话语的心情说道：
　　「果然还是觉得不可以否定『现在』。」
　　「是吗？」
　　莉可莉丝回问时的表情没有嘲讽、没有称赞，就只是完全的中庸。
　　光是这样就表示她也尊重佛隆的发言吧。
　　「在我学生时代的同学中，有个无论遇到什么讨厌的事情，都完全把它忘掉、当作『没发生过』的人。」
　　「……那家伙啊。」
　　克缇卡儿蒂原本僵硬的表情突然放松，还露出微微苦笑。
　　「可能是觉得下一次一定会朝对自己有力的未来前进吧，他无论失败几次都会选择遗忘，然后从最初重新开始。然而，在他这么做的那段时间里，却是不断地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正因为如此，才会那么讨厌走到自己无法前往的地方的佛隆吧。
　　然而——
　　「但是啊，他——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不再『遗忘』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有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是他从那时开始，就不断地向前进了。」
　　胡麻吕·丹奎斯。
　　如今已经成为年轻的技巧派吉他手，而且是个常在广播和电视中听见名字的存在。
　　虽然那会让人忍不住笑出来的高傲言行依旧，但是现在的他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对他人也不再有攻击性了。恐怕过去的他在内心某处一直对自己在原地踏步感到焦急，而那股焦虑不知不觉间转化成攻击性，让他不断找周围的人麻烦。
　　但是丹奎斯不再继续遗忘了。
　　他不再原地踏步，而是靠过去的经验，往别的方向踏出步伐。
　　因为这样，让他原本封闭的状况有了出口。
　　就结果而言，他不只因为拥有演奏技术而受欢迎，还有着「虽然总是讲这些愚蠢的大话，却不会让人讨厌的奇特演奏家」这个吸引人的特点。
　　「不只是他，其实我也一样。」
　　佛隆表示。
　　「应该说……所有玩乐器的人，无论是谁都经历过吧。在演奏中有一个小地方出错时，初学者一定会反射性想『从一开始重弹』而停下演奏。」
　　为了消除错误的地方而从最初重新开始。
　　不过……
　　「但是真正厉害的人却不同。就算失败也会继续弹下去，然后想着让下一次不再失败的方法，或是就算失败也不会让人听出来的手法。所以那种人才会不断地进步。」
　　「…………所以？」
　　点头回应莉可莉丝催促的话语后，佛隆续道：
　　「所以，不可以『回到一开始』，一定要继续下去。如果想着『反正随时可以回到最初』——那大概没有人会付出努力了。」
　　就算下一次也不行，照样可以重来。
　　反正可以重来，所以不需要硬是认真去做。
　　一定有着什么是在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失败的情况下，才会从中诞生的东西。
　　如果把这种事当作不存在，那就只能不断地在原地踏步了——
　　「我也觉得现在人类和精灵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
　　恐怕那是托尔巴斯，不对，梅尼斯帝国或者是全世界都开始不安，而且那种感觉还缓慢但确实地增强中。
　　「但是，如果不喜欢这样，那『好好相处吧』的心情也会油然而生才对。我是这么觉得。我想要这样觉得。重要的不是『现在这样对不对』，而是有没有想要『变得更好』的心情。绝对不能让那个消失。所以，我无法赞成〈空集合〉。」
　　「……佛隆。」
　　克缇卡儿蒂惊讶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接着——
　　「这就是，你的结论吧。〈红色女神〉的契约者——」
　　莉可莉丝小声，像是也在说给自己听地点头。
　　佛隆不清楚自己的答案会给莉可莉丝带来什么影响。
　　他也有自觉这是相当不成熟的理想论。
　　即使如此……佛隆还是觉得因为做不好就翻桌毁掉一切的方法实在太强硬了。
　　正当他确认着自己内心的想法时——
　　「……嗯？」
　　玄关的电铃突然响了。
　　时间已经是半夜——一般来说不可能去拜访住家的时刻。
　　「是怎样，在这种时间……」
　　克缇卡儿蒂皱着眉头往走廊走去。
　　「怎样？是谁啊？」
　　『半夜来访真是不好意思。』
　　男性低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来自楼上的大量漏水正造成楼下住户的困扰。』
　　「水？漏水？」
　　克缇卡儿蒂惊讶地往佛隆等人看去。
　　没有任何头绪。这边并没有满地都是水，房间里也没有异常。
　　但是——
　　『原因可能是这间房间地板下方的水管破裂之类的——不好意思，只要五分钟就好，可以让我们做检查吗？』
　　「…………嗯。」
　　记得住在公寓正下方房间的是一名年轻的画家。
　　如果天花板漏水那的确是会很困扰——
　　「没关系，克缇，让他们进来。」
　　「知道了。」
　　克缇卡儿蒂打开房门退到一边。
　　走廊上站着两名身穿黑色工作服的男子。
　　「动作真快。」
　　克缇卡儿蒂一脸麻烦地表示。
　　「当然。」
　　其中一人应道：
　　「重点就是要迅速。」
　　喀啦一声打开了工具箱。
　　展开放在箱子里的那个装了弹簧的某物——
　　「咦……？」
　　克缇卡儿蒂发出少根筋声音。
　　大概是因为惊讶吧。
　　那里发生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
　　她的身上长出了箭矢。
　　不，不对。
　　是在近距离被击中。
　　而且——
　　「……！」
　　红色的光芒自伤口喷出。
　　代替血液如同闪电喷出的红光在胸口周围围绕着，克缇卡儿蒂当场跪在地上。
　　「这……这是！」
　　仔细一看就发现箭矢上清晰地刻着某种花纹。
　　那是——
　　「精灵……文字……！」
　　「克缇！？」
　　佛隆慌张地起身。
　　但下一瞬间——

　　——噗嗤。

　　随着低沉带着水声的声响，佛隆的侧腹上也出现一根箭矢。
　　「什——」
　　佛隆一阵摇晃后倒地。
　　他在倒下的同时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到，房间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打破，那里还有一个身穿黑色工作服，手拿折叠式十字弓的男子。应该是用胶布之类的东西贴住玻璃再敲碎的吧。这群男人很显然非常专业。
　　「佛……隆！」
　　克缇卡儿蒂发出不属于惨叫或呜咽的声音。
　　但是身体就是使不上力，她虽然拼命伸出手，从那里出现的精灵雷却几乎无法集中，全都往空中飞散。处于玄关的男人将她踢倒在地后，就开始往室内移动。
　　「……」
　　窗外的男子无言地修正十字弓。
　　目标是佛隆的——额头。
　　「呜——」
　　得逃走才行。
　　虽然脑中这么想，但刺入侧腹的箭矢造成的疼痛却扰乱了他的意识。就算想起身，腹部也无法用力，反而会让流出来的血液不断增加。
　　克缇卡儿蒂露出悲壮的表情伸出手。
　　「佛隆……」
　　与轻微的弓弦音一同飞出去的箭矢。
　　那尖锐的顶端刺中佛隆的额头。
　　「——！？」
　　在看起来如此的瞬间。
　　箭矢像被弹开般改变了轨道，一边旋转一边刺进天花板。
　　有某个人在箭刺中佛隆的前一秒拨开了它。
　　是谁呢？
　　这个当然——
　　「唉呀呀。」
　　除了莉可莉丝外没有别人了。
　　她像是握着剑般，用不知是何时出现在她手上的——手把有些短的室内扫除用扫把摆出架势说道：
　　「我其实不是很擅长这种粗暴的事情耶。」
　　才刚说完，她的身影就在下一秒消失了。
　　在地板上踏出脚步，一口气移动到窗边的莉可莉丝，用扫把的柄使出「突刺」往窗外刺去。可能是作梦都没想到会受到攻击吧，脸上吃了这一击的男子被打飞，翻过阳台的扶手落到黑暗当中。
　　「嗯……看来果然没办法做得像丝诺那么好。」
　　虽然不知道何谓『没办法做得像丝诺那么好』——不过那也已经是与她的外表完全不合的高超技术。一击打倒手拿远距离武器、恐怕还受过战斗训练的男子后，莉可莉丝立刻就往玄关方向的男性奔去。
　　「你这家伙……！」
　　男子反射性将工具箱——不对，是拿出装在工具箱内的折叠式十字弓瞄准莉可莉丝。但是他的表情却因为苦涩而扭曲。他可能是收到要把莉可莉丝活着带回去的命令吧。因为她所拥有的情报比她本身还重要——如果不让她活着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
　　一瞬间的犹豫。
　　但是在面对莉可莉丝这种「高手」时，这就足以致命了。
　　原本在室内战斗时，比起远距离武器，这种方便旋转而且应用性高的刀刃或打击武器就较占优势。莉可莉丝攻向手腕的攻击打落男子手上的十字弓，接着再往前踏一步后所放出的突刺，则击中了男子的鼻梁。
　　「嘎……！？」
　　在男子仰身倒下的同时，莉可莉丝身体一撞就把他推出门外，接着关上门并上锁。那是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的动作。
　　「克缇卡儿蒂，你还可以动吗？」
　　莉可莉丝跨过脚边的克缇卡儿蒂俯视着她发问。
　　「先、先去看佛隆……」
　　「我知道。」
　　莉可莉丝把克缇卡儿蒂留在玄关回到房间内，走到倒在地上的佛隆身边检查他的腹部。
　　「抱歉，你忍耐一下。」
　　莉可莉丝表示。
　　「要是随便拔出来，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出血。」
　　「嗯……」
　　佛隆除了呻吟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仿佛肚子里面都受到灼烧的高热。无论是好是坏都跟莉可莉丝说的一样，因为腹肌咬住了箭矢，出血量并没有太多——但这只是单指肌肉外侧的情况。部分内脏恐怕已经受伤而且正在流血。
　　「——爸爸？」
　　是被刚刚的骚动吵醒吧，夫拉梅尔揉着眼睛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可能因为没有开灯，那些身穿黑色工作服的男人们并没有袭击那间房间。
　　不过——
　　「呜……」
　　克缇卡儿蒂边呻吟边往佛隆身边走去。
　　虽然她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止住某种程度的出血——不过她无法自己拔出刻有精灵文字的箭矢。而且只要身上还刺着箭矢，就会一直在她体内发生作用，一点一点侵蚀她的身体。
　　「不要动喔，克缇卡儿蒂。」
　　莉可莉丝边说边收回扫把——接着放出与先前攻击那群男子时同样锐利的突刺。
　　不过扫把把柄尖端的目标是……
　　「——！」
　　自克缇卡儿蒂背后刺入，前端还穿透到胸口的箭矢。
　　直直击中该尖端的扫把把柄瞬间把箭矢推回去——赋予了与刺进来时相反方向力道的箭矢，自克缇卡儿蒂的背后飞了出去。
　　箭矢喀啦一声掉到地上。
　　接着莉可莉丝翻起桌子，就这样把它推到窗边代替盾牌。这么一来就暂时不用担心来自窗外的狙击。
　　不过……
　　「那些家伙……」
　　克缇卡儿蒂压着胸口愤怒地吼道：
　　「竟敢对佛隆——啊，对了！莉可莉丝，快叫救护车！」
　　「…………」
　　已经拿起电话话筒放在耳边的莉可莉丝摇了摇头。
　　「不行，他们应该是把电话线切断了。」
　　「…………！」
　　这也就表示没办法通知警察了。
　　如果是把整栋公寓的电话线都切断，那就算其他居民发现异状也无法报警。虽然如果能去外面使用公用电话应该还是可以通报——
　　「佛隆。」
　　莉可莉丝俯视着侧腹插着箭矢的佛隆问道：
　　「你还可以演奏吗？」
　　「莉可莉丝！？」
　　克缇卡儿蒂惊讶地叫道，但是莉可莉丝继续表示：
　　「如果可以演奏，至少克缇卡儿蒂就能够去战斗。现在只能靠这招来打退敌人了。我认为——对方最少还有两到三人，而且那些家伙应该有对精灵装备。」
　　「…………」
　　「室内的话我还能处理，但是到了室外，一根扫把实在没办法对付手枪和弓箭。」
　　莉可莉丝边说边转了转手上的扫把。
　　接着——
　　「没问题——」
　　佛隆忍着疼痛回答。
　　「佛隆？」
　　克缇卡儿蒂愕然地抓住他的双肩。
　　「没问题……虽然……会痛……不过还是能做些什么。」
　　佛隆明白地如此表示。
　　可能为了缓和这股痛楚，大脑开始分泌脑内麻药了吧——虽然箭矢依然插在身上，不过还是可以集中意识。
　　「但是抱歉，去帮我把……单人乐团拿过来……夫拉梅尔……」
　　「——嗯！」
　　奔跑着横跨过房间，夫拉梅尔把佛隆放在墙边的单人乐团拿了过来。这是不同于〈哈美仑〉，为了在室内使用的东西。是他在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从见习生晋升到正式员工时买的，雅买加的产品。
　　「爸爸！」
　　「……谢谢。」
　　佛隆努力露出笑容对夫拉梅尔道谢后，就背上单人乐团。实在是没办法站着演奏，所以依然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
　　克缇卡儿蒂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看着他。
　　「佛隆，你——」
　　「……没事的，开始啰。」
　　随着这句话——单人乐团正式启动。

　　　　●

　　男人们因为预料之外的反击陷入困惑。
　　关于捕获目标——暗号名「特异点」的这个人，他们其实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因此他们以为「特异点」只是单纯的人类少女。
　　实际上——「特异点」的确不是精灵。那么既然她有着人类的外型，当然就会把她当成人类了。
　　毕竟在他们的知识当中，并没有不是人类也不是精灵却有着人类外表的存在。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种异常的格斗能力——」
　　抢回了一击就被打倒的两名同伴后，男人们正在低声交谈。
　　虽然不像精灵的攻击那么华丽，但那名「特异点」的动作看在以暴力为职业的他们眼中，也很明显一点都不普通。太强了。虽然不是物理上办不到的动作，但是动作太过锐利，不带一丝多余。
　　那个小女孩的动作就像是——非常熟练的格斗家。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
　　「特异点」的年龄根本不是他们可以称为小姑娘的程度。
　　而且她还活过了连历史都不曾记载的漫长时间——当然也累积了一般人数倍，不对——是数十倍、数百倍的修练和经验。
　　使用枪械攻击的话先不提，在相对距离——间距受到限制的屋内根本无法简单打倒她。而且原本攻击对象的公寓就不大，也没办法使用「靠数量来包围」的手段。
　　「——使用瓦斯吧。」
　　身为队长的男人表示。
　　他们还是有带着催泪瓦斯。因为怀疑公寓的气密性，所以之前刻意没有使用，不过走到这一步也没办法去在意这些小事了。虽然要是之后外漏到其他房间会发生大骚动，不过只要在那之前自现场撤退就好。反正包含这栋公寓和附近几间的电话线都已经被切断了。
　　男人们从车子拿出几瓶小型钢瓶，再次接近对象的房间。
　　只要五分钟就足够让高压钢瓶里的东西充满公寓的房间。
　　其中一人把连接着钢瓶的塑胶管从面向走廊的换气扇插进去。
　　接着——
　　「开始注——」
　　男人无法把话说到最后。
　　因为以把整个换气扇轰掉的气势冲出来的精灵雷，直接击中他和他抱着的钢瓶。
　　轰然巨响撼动整间公寓。
　　钢瓶应声炸开，男人被这股冲击炸飞，接着就倒在地上。大概是被碎片炸伤吧，可以看到他的手腕和肩膀都不断流出鲜血。
　　「——！」
　　跟在他后面的男人们，则因为惊讶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大红色的旋风就踹开大门飞身而出。
　　「——是精灵！」
　　「用对精灵箭矢——」
　　男人们吼叫着。
　　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你们这些家伙！」
　　其中两人瞬间就飞了出去。
　　剩下的人慌张地伸手入怀打算拿出写了精灵文字的布——虽然只是一块布，不过单纯只面对精灵的话，这会是比厚重的钢铁还优秀的盾牌——不过就连这点空隙都不给的精灵雷挖开了地面，连同柏油一同将他们打飞出去。
　　「竟敢——竟敢！」
　　暴怒的精灵没有停止攻击，走过被扫倒在地的男人们，来到停在路边的厢型车旁边——白皙的手指瞬间插入车子的侧面。
　　「——你、你、你究竟是……！？」
　　男人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注意到。
　　飞身而出的精灵——跟刚刚确认到的精灵不同。
　　那不是少女的身体，而是成熟女性的肉体。
　　身高高挑，胸围和腰肢凹凸有致，虽然那是第一眼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煽情的模样——但是那摇晃摆动的大红色长衣摆移动的模样，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本身就是疯狂燃烧的焰柱。
　　「竟敢——对佛隆……」
　　唧唧唧唧……的奇特声音传出。
　　在知道那是从精灵刺入车子外装的手指传来的声音后，男人们的脸色全都变了。随着一一弹开的声音，受到压迫——就如文字上的意思——的螺丝全飞出去，车子的四个轮子甚至离开地面。
　　「竟敢……！」
　　「…………！？」
　　车子被举起了来。
　　恐怕是并用了精灵雷的数种用法吧，不过——虽然高挑，但外表毕竟与人类相同，甚至可以算是纤细的精灵用单手举起一辆车子的光景根本是种恶劣的玩笑。
　　「住……住手……住手啊！」
　　一名男人边惨叫边扣下十字弓。
　　但是那枝箭矢却刺中了以猛烈气势回旋过来的车体。
　　虽然看起来就像是车子自己动起来保护精灵，不过当然不是这样。精灵——挥动单手举起的车子挡住了箭矢。
　　对精灵箭矢上的精灵文字终究只记述了要刺中精灵才有效果的内容。
　　反过来说，只要不是使用精灵雷来防御，那种东西直到命中前都只是单纯的箭矢，只要靠一块铁板就能简单挡下。
　　「啊……呜哇啊啊啊啊……」
　　男人们发出惨叫。
　　他们——恐怕都是第一次看到愤怒的上级精灵吧。
　　这跟他们过去理解的知识是完全不同次元的感觉。
　　就仿佛初次直接站在战车前面时那种完全被压倒的感觉。
　　就像不是靠照片和书本，而是与老虎和熊站在能感受到呼吸的距离面对面时的恐惧。
　　因为本能做出理解而发出惨叫。
　　快逃。快逃。与她交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早就已经不能称为「敌人」了。
　　那是粗暴疯狂的灾难。会把一切都吞噬的力量奔流。
　　「我绝不原谅你们！」
　　红色精灵靠单手把车子高高举到头上。
　　男人们虽然爬行着想逃走，动作却慢到令人哀伤。
　　踏出步伐的精灵，将车体当成铁锤往男人们的身体——
　　「克缇……！」
　　叫声让精灵停下了动作。
　　同时，虽然发出铁片弯曲的声音，往男人们挥下的车体……还是停了下来。差点就被铁块和地面压溃的男人们，就这样爬行或是滚动着从车子下方逃走。
　　「佛隆——」
　　红色的精灵困惑地往公寓转过头去。
　　就看到被「特异点」扶着的神曲乐士站在被她踢开的玄关口。
　　「不行……不可以……不可以……杀人……！」
　　精灵的神曲乐士压着侧腹叫道。
　　「快进去，佛隆。不可以动，不然出血会……」
　　「克缇，够了，已经够了，快回来……！」
　　「但是！」
　　「拜托你……克缇，已经够了……！」
　　「……呜！」
　　可能是契约乐士拼命的叫唤声生效了吧。
　　红色精灵用足以射杀人的视线看了男人们一眼，接着就把车子如同垃圾丢出去。
　　发出金属弯曲的奇异声响，车体瞬间溃散。
　　接着精灵跨出大步——抓着领口拉住爬行着想逃走的其中一名男子。
　　「……你们很幸运。」
　　用几乎是从咬紧牙关间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把你们污秽的脑袋拔下来展示……」
　　「…………」
　　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们都有受过训练，但依然是不知实战为何的士兵。当然也没有与精灵战斗的经验。依照命令在各个部队移动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甚至根本不清楚究竟是被命令去做什么吧。
　　也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们就哭着对能这样就结束感到高兴吧。」
　　红色精灵一说完，就抓住男人的手臂——折了下去。
　　「嘎啊啊啊！？」
　　惯用手硬是被折断的疼痛让男子发出惨叫。
　　但是精灵就像已经没你的事般丢下男子，接着跨步往其他的人走去。
　　「因为佛隆的要求我不会杀了你们。但是既然你们是来杀人的，就应该有自己会断个一、两只手脚的觉悟吧？」
　　傲然地如此宣告后——红色精灵迈开步伐，开始追上跟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的男人们。

　　　　●

　　自远方传来的警笛声不断接近。
　　虽然整栋大楼的电话线都被切断，不过在做出把整辆车丢出去的动作后，附近的住家也会因为声响醒过来。拜托他们通知的警察车和救护车似乎来到附近了。
　　「佛隆。」
　　恢复成少女外型的克缇卡儿蒂跪在躺在地上的佛隆身边。虽然想过要让他躺到床上去，不过很害怕要是乱移动会让他的出血增加，所以根本无法动作。
　　「佛隆，没事吧？」
　　「…………」
　　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佛隆没有回应。为了让出血量保持在最低限度，箭矢就跟莉可莉丝先前说的一样依然刺在他的腹部上。要拔出来的话，似乎打算等救护车赶到，或者是抵达医院后再说。
　　「爸爸……？」
　　夫拉梅尔瞪大了眼睛来回看着克缇卡儿蒂和佛隆。年幼的他似乎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
　　「『别杀人』——吗？」
　　站在克缇卡儿蒂旁边低语的是莉可莉丝。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的结论。而他的结论就是你的结论吗，〈红色女神〉。」
　　「…………」
　　克缇卡儿蒂没有回头看莉可莉丝。
　　因为她根本没有余力去管这类玩笑。即使身为精灵的克缇卡儿蒂不清楚人类身体的细部构造，她也知道这肯定是重伤。感觉只要一把视线移开，佛隆就会前去她无法触及的地方。
　　俯视着克缇卡儿蒂和佛隆——
　　「谢谢你们，我得到非常重要的参考。」
　　莉可莉丝露出微笑说道。
　　「我决定不把自己体内的精灵文字交给但丁了。」
　　「…………」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身为娜诺波妮特……而是以莉可莉丝的身分。」
　　本来……娜诺波妮特是雷普洛司的一部分，也是雷普洛司的某种集合意识。他们没有个体的概念——应该说因为没有被「个体」束缚住，才能把自己分裂成复数存在，也能对特定的悬案做讨论。所以娜诺波妮特们虽然身为终端机并拥有多角的视野，却只有一个负责整合，掌握一切的意志。
　　娜诺波妮特无法独自下决定。
　　一定得这样。
　　不然就等同于决定跟其他娜诺波妮特为敌。
　　然而——
　　「所以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帮忙。」
　　莉可莉丝眯起了眼睛。
　　「为了阻止现在名为〈空集合〉的那个〈法则〉的具现，奏世神诅咒的显现体所策划的〈蜜月期之终结〉——」
　　「帮忙……？」
　　这是除了藏匿自己外，还另有所指的意思吗？
　　面对露出惊讶表情的克缇卡儿蒂，莉可莉丝开口表示：
　　「把我在他那边的分身，雷普洛司的备份们，把她们——全都毁灭掉吧。」

后记

　　大家好，我是轻小说屋的榊。
　　在此为大家献上「神曲奏界」——「回首绯红」。

　　红色神曲奏界也已经……这是第几本啊。包含以电子小说为基底的学生篇在内，已经是第十六本书了呢。呜呜，当初为了电子小说企划四处打关系时，我真的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这都是有各位读者支持的关系，非常感谢大家。

　　总而言之，「红」的神曲奏界也终于来到终点战了。
　　虽然最后结局已经基本上决定好了，不过状况已经跟最初企划时变得完全不同，所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何况一开始也不是开放世界观，我根本完全没想过会有白跟黑，结果就变成在互相影响了。负责管理设定的日高老师，每当我交出原稿时，都得为了调整而四处奔走，总是一个头两个大呢。
　　无论如何，若是能跟大家一起走到最后就太好了。

　　但话说回来，这并不代表神曲奏界整体都结束了喔。
　　电子小说那边预定会在与本书同一时期推出「神曲奏界PLUS」。
　　另外无色的「沉默歌姬」那边也重新有了动作，可能会重新展开连载（虽然就算实现，媒体应该也会改变啦）。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连载的部分结集成册才行。
　　佛隆和克缇卡儿蒂其实也预定会在别的故事串场，希望各位也能阅读「红」以外的部分喔。

　　那么，我们下一本书再见。

　　DATE：2011／6／16
　　BGM：无
　　MACHINE：NEC LIFETOUCH Note

台版曰：MACHING：NEC LIFETUCH Note
标准英体教！尖端去死一死好了，翻译和编辑都脑洞大开……

录完，收工……
尖端你敢不敢快点把红出完然后把白捡起来！？

[榊一郎][神曲奏界 红][第10卷][回首绯红][台／简]

[榊一郎][神曲奏界红][第10卷][回首绯红][台／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