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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山 透
插画:山本ヤマト
译者:邱钟仁
图源: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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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 VI
作者/叶山 透 插画/山本ヤマト 译者/邱钟仁
葉山透
現居神奈川縣,喜歡海。本書發售時正值盛夏,本
應覺得這個季節的來臨值得高興,但這幾年來工作
繁忙,與海洋已漸行漸遠。海的照片也差不多都用
完了,只好故弄玄虛地擺上一張貓燈籠的照片。
現居神奈川縣,喜歡海。本書發售時正值盛夏,本
應覺得這個季節的來臨值得高興,但這幾年來工作
繁忙,與海洋已漸行漸遠。海的照片也差不多都用
完了,只好故弄玄虛地擺上一張貓燈籠的照片。
9SⅥ
高深莫測的黑川謙終於露出撩牙,他的部
隊以合理而且合法的方式進攻NCT研究所,高
官們束手無策,只能袖手旁觀。
另一方面,因為被囚禁的由宇所剩的時間
有限,在黑川的封堵下無路可逃的鬥真也越來越
焦躁。這時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鬥真終於見到
了超越者,事態將會有何轉變?
《自由》是航行在平流層的飛行要塞,而由
宇就在其中。為了得到遺產的情報,黑川對由宇
使盡一切手段。全球最頂尖的頭腦VS冷酷的惡
魔,兩者之間緊迫得幾乎令人窒息的鬥智鬥力,
最後將有什麼樣的結果——!?彼此誤解了對方心
意的鬥真與由宇,是否能有重逢的一天!?
第一章 包围网
第二章 重现
第三章 传达不到的心意
第四章 时限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11-4 16:08 编辑 ]
他扭曲了人的历史。
他扭曲了人心。
他扭曲了人道。
然而他只是个纯粹的探究者。
(摘自筱原千冬诗集《丑陋世界》)
序曲
数以万计的人悲伤得低下头去。
乾枯的大地上排满了无数顶破抹布似的帐棚,还有比帐棚更多的人们将大地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衣衫栏缕、面容憔悴。
这些人有着浅黑色的皮肤,脸孔的轮廓也很深,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些人的脸孔特征,其实各有微妙的差异。说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都是为了躲避战火摧残,才分别从各地来到这里避难。
然而这片大地上之所以会弥漫悲伤的情绪,却不是因为他们哀伤自身的际遇。
多达数万对悲伤低垂的目光汇集在一个点上,人们以一座大致上位于难民集中营中心的灰色帐棚为中心聚集了过来。
一对年纪还小的姊弟像遭到排挤般处于人潮外围,这对姊弟的脸上,也染上了跟其他难民同样的悲伤神色。
「姊姊,爷爷会死掉吗?爷爷他会死掉吗?」
年幼的弟弟拉着姊姊的手姊姊咬着下唇低头看着弟弟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打消主意。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只会带来悲伤。
小男孩自然看不到被人潮挡在另一边的帐棚,旁徨无依地四处张望。
这时身后传来一股特殊的存在感。回头一看,一个奇妙的人物超然不群地站在那儿。小男孩没有见过这个人,而他的穿着打扮混在难民营中,更是显得极为突兀。
一身纯白的西装与帽子几乎显得刺眼,红色的领带更令人印象深刻。帽子的阴影遮住了脸孔,所以看不清楚相貌,但嘴边浮现的表情却带着几分温和。
这名男子朝着人潮走去。在经过小男孩身旁之际轻轻拍了小男孩的头,他的手很温暖。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极为奇妙。尘土弥漫的难民营里,他这一身穿着明明十分突兀,却没有任何人朝他看上一眼。就算情绪再怎么悲伤,都不太可能忽略这么突兀的穿着,甚至连小男孩身旁的姊姊都没有发现。
奇妙的现象还不只是这样。
人潮简直就像摩西十戒中的故事一样往两旁分开,让出一条路供他行走,而且仍然没有人发现这回事。他们明明就为这名男子空出了一条路,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男子悠哉地走向位于难民人潮中心的帐棚。
让出路来的人潮又再度开始合拢,小男生赶忙追着这名西装男子的背影而去。
因为弟弟突然挣脱牵着的手而吓了一跳的姊姊,找到弟弟奔入人潮的背影后,立刻拨开即将合拢的人潮追了过去。
老人卧病不起已经有一段时日。
他的皮肤像是乾枯的大地一样皲裂,颜色也泛黄。呼吸又浅又急,心脏的跳动却反其道而行,变得越来越平稳。
老人对生命已经无所眷恋。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将近百年的人生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救民于水火之中,相信因他而得救的人们应该也不在少数。
身边有着许多人为他悲叹。小小的村庄里,几乎每个人都来看他,祈祷老人能够平安,甚至有人趴在大地上痛哭。
老人为这个受到战火波及而生灵涂炭的村庄,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这样的人生终点,已经足以让他觉得自己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死是上帝所赐给人类的唯一平等。唯一的遗憾,就是会有人为了自己的死而悲伤。
老人说自己有点累了,请村民们离开帐棚,闭上了眼睛。这一睡下去,也许就再也不会醒来,但他心中并没有恐惧。过往的人生中充满了大风大浪,能像睡着般平静地迎接死亡,其实倒也不坏。这么一想,老人的嘴边自然地浮现出微笑。
他从小睡中醒来,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有村民担心自己而跑来探望?
转过头去,老人看到的是个打扮十分奇特的人物。不知何时,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就站在入口处。在这块遍地都是泥土色的土地上,他一身纯白的西装实在太过耀眼。
老人心想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冰冷。男子望向老人的视线,简直就像看着没有生命的东西。
「有什么事吗?」
虽然很怀疑这名长得不像中东民族的人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但遗憾的是老人也不会说对方的母语。
对方回话时用了另一种语言,但这种语言却不陌生。那是老人在许久前就已经舍弃的故乡母语,令他顿时热泪盈眶。
老人这时忽然醒悟,男子的眼神并不意味着冷酷无情。
他的眼神不是冷漠,而是平等得令人害怕。无论是人、是马、是狗、是草木、是摆在这房里的家具、是濒临死亡的老人、有没有生命、有机无机,就连对他自身的存在,他都彻底地以平等态度看待。
不是冰冷,而是公平。会觉得那是冷漠,也只是凸显出自己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傲慢。老人自嘲地笑了,就连死前自己都还是如此愚蠢,根本没有资格让人当成圣者崇拜。
男子问了一句话。
——你想活下去吗?
老人觉得对方的嘴里似乎说出了这句话。这会是恶魔的耳语,还是来自上帝的救赎?
老人想要知道,想了解他所具备的这种万物平等的境界。老人觉得懊恼,懊恼自己长达百年以上的修行是多么无济于事。
老人心中产生了眷恋。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11-15 00:52 编辑 ]
第一章 包围网
1
天空加了盖。
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只能让人这么形容。
手表的时针正好指着下午两点,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不会错,现在是大白天,自己是处于光天化日之下。
「不会吧。」
躲在小山丘森林中,看着全部事情经过的萩原,只能茫然地嘀咕几句。平常他开起玩笑溜得很,现在却变得结结巴巴。
看都没看过的巨大飞行物体,遮住了整片天空,以目测来看应该有达到三百公尺以上,而且不是像客机那样由细长机身与机翌一所形成的十字形,而是有着酷似全球第一架隐形战机F—ll7A的外型。充满棱角的表层构造与广达整个机身的宽广主翼都是一片漆黑,更增添了巨大感与压迫感。像树根一样布满表层的管线,则给人一种尚未完工的印象。
最惊人的地方,就在于这么巨大的物体是突然出现在空中。才刚看到天空似乎微微一晃,下一瞬间巨大的机影就已经出现。
明知无济于事,萩原仍然忍不住咒骂上司八代对他所下的命令。
——只是有两、三项隐密任务,可能会有一点点生命危险,不过凭你的本事应该没问题吧?
八代的口气一如往常的轻浮,而萩原也一如往常地有着不祥的预感,但仍在三十分钟前来到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这里是海星的大本营,可说是身处重围。
然而当萩原抵达的时候,却到处都看不到敌人的身影。应该驻扎在此的数千名士兵忽然间消失无踪,作为海星司令部的广大荒野地带上,只看得见一些半毁的建筑物与损坏的兵器残骸。
萩原在这里没有看到海星的人,反而找到了两名少年少女,他们正跑向留在荒野中心的建筑物。从望远镜中认出他们的时候,萩原所发出的羡慕更多于震惊。
「她真的跟坂上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跑在斗真身旁的少女脸孔让萩原觉得十分眼熟,他不可能会忘记。在黄金周所发生的《希望》市事件中,上头给了照片、要他找的搜索对象,就是眼前这名少女。在一次深夜的极机密作战中,骑着机车冲进危险大楼中的,也是这名少女。萩原终于在前几天听说她的名字,而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差点惊讶得腿软。
峰岛由宇。
峰岛勇次郎的女儿——峰岛由宇的存在,是ADEM、也是日本最重要的国家机密,更是全球的最高机密。
另外尽管大脑保密措施经过强化,封堵了泄密的可能性,但这种事情对萩原来说根本无关紧要。萩原脑中早已先人为主的认定峰岛父女都是疯狂科学家,但峰岛由宇的外表却与这样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而且她竟然还跟坂上斗真一起行动.
尽管这个跟他当过同班同学的少年坂上斗真似乎十分平凡,怎么看都只是个天真的笨蛋,但萩原非常清楚他并不是像外表那么平凡的高中生。斗真出身的真目家掌握了全日本,不,应该说掌握了全球最顶尖的权力与智慧,而斗真就是这神秘的一族中受诅咒的后代。
他们的行动中,应该包含了许多像自己这种基层人员不会知道的情报,以及许多最好不要知道的苦衷。
然而隔着望远镜看着他们两人从眼前跑过的模样,却怎么看都只像是个有着梦幻美貌与漆黑长发的少女,以及担心她而从后追去的平凡高中男生。
这幅光景看在萩原眼里,一瞬间真的觉得他们两人只是一对感情很好,随处可见的平凡情侣,在萩原心中产生的不甘心与羡慕,足以让他把危机四伏的诡异情形放在其次。
「那么正的女生竟然跟他在一起……」
尽管如此,萩原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而开启无线电。他必须尽快向八代报告海星部队忽然消失无踪,在这里出现的反而是峰岛由宇跟坂上斗真。
然而无线电却没有接通。尽管不是遗产,照理说这项ADEM的正式装备,应该是在地面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通话。但无线电现在却不声不响,不仅没有加密密码换掉后该有的声响,甚至连杂音都没听到。这种经验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搞什么嘛,喂,P级的玩意,你也争气一点好不好?啊不对,就是因为P级才会这样?」
虽然嘴上开着玩笑,萩原仍不忘对四周保持警戒,同时开始研究有没有可能受到通讯干扰。
电源是开着的,看得出无线电本身有在正常运作。如果是受到外部的干扰,照理说应该会听到杂音。尽管周围看不到任何敌人,但毫无疑问的,事有蹊跷。然而萩原的危机察觉能力却又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撤退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接近到能够用肉眼看到峰岛由宇跟坂上斗真,当然不能轻易跟丢。
「不过话说回来,麻耶也好,那个穿着荷叶袖的混血小女生也罢,还有峰岛由宇也是……为什么就只有坂上身边全都是些极品美少女?实在是越想越火大。」
目前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只是这句有一半以上是真心话。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让萩原对斗真的好感度继续下降的事情,一名有着褐色肌肤的少女出现在斗真面前。
「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应该是外国人……吧?而且也是超正,真受不了……」
萩原的玩笑话说到一半就当场顿住。
这名令萩原看得探出身子去的异国少女,唯一正常的地方就只有外表。接下来所发生的几幅光景,都只能让他震惊不已。
挡住斗真去路的少女利未安森,引发了一种状似放电的现象,带动周围的物体接连朝着斗真抛出。说是说抛出,但她丢过去的可不是小石子或小型枪械而已。
连吉普车跟战车都夹带着沙尘飞上天空。
身为ADEM的谍报员,萩原曾经见识过变异体、飞龙,以及许许多多媲美科幻电影的光景,但看到眼前的景象,就连他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拔出鸣神尊的斗真以超乎常人的动作——萩原的眼睛确实完全看不见、跟不上斗真的动作——躲开种种朝他飞去的物体,或只用一柄小刀迎击。最后还从少女扔向他的整栋钢筋水泥大楼中,毫发无伤地笑着现身。
这时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是萩原所认识的坂上斗真会有的笑容,而是在直线特快号变电所跟变异体对打时,出现的另一个人格所发出的笑容。萩原非常清楚这个人格的实力有多么高超。
所以就算两人之间的战斗以斗真的胜利收场,萩原也不觉得太惊讶。而且萩原自己对于危险的嗅觉指针,依然只在黄色区段来来去去。
「祸神之血这玩意实在不得了,要是他跑去捐血,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斗真虽有一瞬间不知为何显得很痛苦的按住头部,但赢得胜利的他随即动身追赶由宇,消失在前峰岛研究所的建筑物中。
就算是最新锐的望远镜,终究没办法看到水泥墙另一边的情形。
没多久,一部分建筑物开始起火、崩塌。
「喂,坂上,你还在搞什么?赶快把那个女生带出来好不好……」
时间应该过了十几分钟吧。
等到他们两人从烈焰冲天的建筑物里逃出,萩原才总算松了口气。就在这时,萩原那种特别的感应,也就是对危险讯号的敏锐嗅觉指针,一下子飘到红色区域。
「怎、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
放眼朝四周张望,什么都没有,根本看不到任何危险的东西,但萩原却更加确定这个危险讯号并不是自己误会。望远镜中的两人看了看天空,显得有点慌忙。斗真担心地抬头仰望蓝天,峰岛由宇则拚命地操作手上的小型电脑。
当由宇跟斗真抬头看天空,就有小小的光点一闪而过。该不会是飞弹?有飞弹瞄准了这里?
萩原心想还是赶快闪人比较好,然而他的脚却没有动——不是因为恐惧。这还只是开端,是更糟糕的情况将要发生的徵兆。
刹那间,整个世界淹没在白光中。
萩原不明所以,只能在刺眼的强光中闭上眼睛。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是几秒?还是几分钟?
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光景却跟闭上眼睛之前一模一样。
没有发生任何糟糕的情况。尽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立刻恢复冷静。无线电依然不通。
正当他犹豫着是该继续监视峰岛由宇,还是摸索跟八代联络的方法时,先前已经退去的危机感又再度冲上了红色区域。
而这次发生的事情,就真的是远超乎常识的范畴,彻底粉碎了萩原的常识与理智。
遮住整片天空的巨大飞行物体突然出现,让萩原只能目瞪口呆。
「现在应该不是1999年,这应该也不是诺斯特拉达姆士(注:Nostradamus,法国籍犹太裔预言家,留下以四行体诗写成的预言集《百诗集》一部,有研究者从这些短诗中看到对不少历史事件及重要发明的预言)预言的恐怖大王吧?」
萩原的思绪变得一团乱,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然而会有这样的反应算十分正常,毕竟亲眼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又有谁能保持冷静呢?
这个飞行物体真的是突然出现。才看到天空的景象瞬间有所扭曲,紧接着这架巨大的飞机就像雨伞似的遮住了整片天空,光是影子就已经盖住了半个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
天空加了盖,这样的形容应该是最接近的了。
而且这个不祥的黑色巨大物体还接连朝地面洒出许多凶恶的物体,降下无数以杀伤为目的的兵器。
众多士兵、各式兵器、装甲车与战车纷纷降落到地面上,士兵的数量恐怕已经上万,战车等各式车辆超过两百辆,VTOL战机与各式战斗直升机随随便便就超过四十架。原本只有斗真跟由宇的荒野上,不到一分钟内,就让数千,不,是让上万的士兵给填满。
遭到包围的两人束手无策。
两人对一万人,战力差距大到令人觉得荒唐。
面临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萩原再度恢复了冷静。他不再犹豫是否应该撤退,因为自己的使命就是见证他们两人的下场。
斗真与由宇两人并没有选择硬碰硬,想也知道不可能。
海星立刻就捉住了峰岛由宇。
「海星头目黑川谦亲自出来迎接?可恶!不要把我的由宇妹妹带走啊。」
斗真则独自往建筑物地下避难去了。明知这个状况下这么做是对的,萩原仍不禁咬牙切齿。
这座算是巨大飞行母舰的空中要塞带走了由宇,接着就跟出现时一样,转眼间吞下了上万名士兵与数百架各式兵器,好整以暇却又十分突然地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了一千名左右的士兵,看样子是在搜索斗真。
等他们消失之后,萩原的无线电跟PDA立刻就发出红色的警示灯号。先前受到干扰的电波终于恢复正常了。
恢复通讯后所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是个非常不祥的讯号。
「咦?这、这代号我记得是……真的假的?」
检查好几次后,萩原才彷佛是要说服自己般自言自语说出结论:
「发布E—001号指令……」
萩原「啪」的一声把手按在脸上,叹了口气。
E—001号指令的内容,就是放弃ADEM总部。
「……这么快就四面楚歌啦?」
对于现在这种令人绝望的状况,掌握得最清楚的人也许就是自己。
ADEM遭到敌人攻击而放弃总部:绝对不能被抢走的ADEM遗产分级编号S—00001的少女峰岛由宇,也落入了敌人手中。
「我是不是该跳槽到海星啊?」
萩原一边说着口是心非的玩笑话,一边用E—001专用紧急频道联络八代。
2
时钟的指针指着接近下午两点的地方。
莲杖直人双手抱胸,以严峻的表情观察四周情形。
这个地方呈现出一片废墟般的光景。连玻璃窗都没有的废弃大楼只剩下空壳,道路上四处都可以看到散落的招牌或交通号志,一眼就能看出这里作为市镇的功能已经荒废多年。
不过这里并不是无人空城。这些已经化为废墟的多栋大楼,对于某些特定职业的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训练用场地。
枪声在大楼与大楼问回响。一群武装的士兵井井有条地在建筑物内与道路上移动,部队的行动极为洗链。
在莲杖眼前进行的,是一场模拟巷战。
他们经过充分的训练,无论何时发生紧急事态,都能够迅速做出对应,训练度高居日本全国之冠。他们是反遗产犯罪部队LcgacyCounter,通称LC部队,专门负责反制遗产犯罪。
身为先进LC部队队长的莲杖负责统率ADEM的第一线武力,是战斗人员中实质的最高指挥官。两周前,放宽遗产使用等级限制的法案在日本通过,让他得以在日本国内活动后,对LC部队的指挥权高于莲杖的人物,就只有伊达而已。
现在他们所进行的并非常规训练。聚集在此的部队高达ADEM总兵力的八成,光是进行这样的训练,就几乎是半违法的行为。
冻结LC部队的活动,是在数日前就已经做出的决议。这道命令无异于扯下ADEM的手脚,而且还有个名为「海星」的危险势力在活动。
得先做好因应非常时期的准备才行,莲杖感觉得到这个非常时期已经不远了。
莲杖不时把挂在头上的护目镜拉下来戴好,观察LC部队的情形。这项因果观测镜是只有莲杖才能运用的遗产技术,具备能够观测片段过去或未来的功能。具体的运作方式,就是收集并分析留在现场的各种状况资讯,藉此来解析过去与未来。
由于解析上太花时间,因果观测镜最终并没有分入任何一级遗产分级:无分级,也就是当成不良品来看待。但莲杖却以他丰富的经验弥补了这项缺点,将重现过去的功能提升到经得起实用的地步。尽管只能解析到几分钟前,但正确地解析出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在战术上确实有着重大意义。
现在莲杖则试着想办法掌握另一项功能,也就是预测未来。他企图以自己的经验来弥补因果观测镜的缺点,试着去预知未来。
就在这时。
「嗯?」
观测镜算出的一部分结果,让莲杖觉得十分讶异。总觉得情况不对劲,可是放眼往四周看去,又找不出任何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将视线拉向天空,看到的也只有蔚蓝的天空,以及悠悠流过的白云。现在还只是五月,却已经有着初夏的热气。一切状况都十分正常,但他就是感到不太对劲。
这时莲杖的无线电收到了一通紧急呼叫。他本想确认内容,但显示出错误讯息,让他无法查看。紧急呼叫的讯号有准备多重备用通讯手段,以往无论遇到任何情形,都不可能出现这种让人完全无计可施的错误讯号,显然事有蹊跷。
莲杖跟ADEM总部联络,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但无线电却连杂音都没有收到。
他再度仰望天空,天空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但是莲杖却有了行动。由于无线电已经不通,他打开了扩音器的电源,以最大的音量大吼:
「敌军来袭!」
不知道全日本有几个武装组织,能够只听到这个词就立刻做出反应?在四面环海,不主动与他国发生争端的日本,几乎不可能在陆地上受到突袭,也就是说并没有做好随时都得因应袭击的心理准备。
然而LC部队的对应却非常迅速。
他们立刻更换手上枪械的弹匣。弹匣上的漆线由蓝色换成红色,也就表示从训练用的空包弹,更换成了战斗用的实弹。
从大喊敌军来袭的示警声响起,到LC部队所有队员换完弹匣,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三十秒。
就算找遍全球,对应能够如此迅速的部队,恐怕也是一只手就数得完。能有这样的表现,除了训练度极高之外,也多亏了LC部队讲求随时都要能进入战斗态势的特有素养。
尽管如此,LC部队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天空的景象有所扭曲。先前显得一片蔚蓝的天空,看起来像是因为高热而扭曲。但这也只是短短几秒钟之间的事,下一瞬间,一个巨大的物体已经出现在空中。
「那是什么鬼玩意?」
一名LC部队队员脱口而出。
看着这个飘浮在上空的物体,相信任谁都会怀疑自己的距离感是不是出了问题。这个飞行物体的全长超过三百公尺,全宽更达到四百公尺以上,别说是飞机,就算找遍陆海空三方面的交通工具,这样的大小仍然是无与伦比。
然而落在地面上的巨大机影,却让他们知道空中的物体既不是作梦,也不是幻觉。
从这个几乎遮盖住整个天空的飞行物体——《自由》中,出现了许多小黑点往下降落。那是武装士兵,接着更有许多条钢缆像是要帮《自由》定锚般,飞射出来钉在地面上。
沿着钢缆顺势滑下的,是各式战车与装甲车。接着《自由》更有如被碰到的蜂窝一样,接连发射出多架战斗机。
他们完全包围LC部队,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两分钟。
在这两分钟内莲杖所能做的,就是掌握敌我之间的战力差距,以及集结LC部队的兵力。不满两百人的LC部队所面对的敌军,光是目测就超过五千人。叨式战车、%式轮型装甲车、的式装甲战斗车,以及工20公厘迫击炮在周围排得水泄不通,上空更浮着一个远远凌驾于常识之上的物体。
这一个月来LC部队受到严重的战损,而且与总部之间的联络也遭截断。他不能在这种状况下把兵力耗损在无谓的抵抗上。
「丢下武器,不要抵抗。」
莲杖的决断下得非常快。
3
队长,队长?莲杖先生?拜托,回话啊!」
不管晶怎么呼叫,就是没有听到莲杖的回答。
「如果不是我听错,莲杖先生最后喊了一声敌军来袭。」
茶色头发的ADEM秘书官八代一坐在驾驶座上,粗暴地猛打方向盘。很难得看到他说话的语气这么不高兴。
「我们是不是该当成LC部队的主力已经被拿下了?」
「不管是多么优秀的部队,在毫无预警的情形下遭到数千名兵力直捣黄龙,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抗。」
坐在后座的金发女性话说得十分平淡,往后绑紧的头发跟朴素的眼镜,令人产生一种女强人的印象,但往上撑起衬衫的硕大胸部却又颠覆了这种印象。她是艾莉西亚.新井。
跟艾莉西亚一起坐在后座的红发高挑女性,也就是先进LC部队之一的环晶,则自言自语的说了:
「记得以前奸像有个人说过,要是有一万名士兵从天而降,不管什么国家都抵抗不了?」
「是班杰明.富兰克林。三百年前的老爷爷了。」
「这就是你要追查的《自由》做出来的好事?」
晶向坐在旁边的艾莉西亚问了。
「没错。这项美国最新锐的秘密兵器,讲求的是直捣敌军中枢的战术性用途,但在战略上也极为有效。」
「你在说什么啊?还不几乎都是峰岛制?明明就是违法使用了日本的科技。」
「哎呀,难道你想说只要有理论,任谁都能造得出来?你这是在向全球的技术人员挑衅?」
察觉到后座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八代赶忙打断她们:
「小品,越塚跟吉见呢?」
「不用担心,刚刚我已经联络上越塚跟小萌了,看样子是有办法会合。」
「还好先进LC部队有分头行动,毕竟LC部队几乎全都紧急召集到莲杖先生那儿去了啊。
原本是想先集合到训练场,方便因应紧急事态,这下可完全适得其反了,真的是让黑川给摆了一道啊。」
八代的表情非常僵硬。黑川坐拥一万五千名的兵力与《自由》,战力差距大到让人甚至懒得去绝望,而且有中东英雄美誉的佣兵部队七原罪也站在他那一边。
看到八代焦躁地捶着方向盘,晶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气别气,小八,我们这边还有越塚、小萌还有我啊,大家都能以一挡干,总会有办法的。」
「就算你说的这三位真的都能以一挡千,黑川的兵力可是高达一万五千人,还有一万两千的差距呢。」
「艾利,你自己也要算进去。」
「也对,我比你们有本事,抵个两干没问题,这样差距就只剩下一万了。」
「话说还有我啊。」
「我都忘了。」
「这样差距就只剩九千九百九十九?」
「咦?我只能抵一个?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足以一挡一?」
对于赶忙从驾驶座上透过后照镜发声的八代,两位女性的反应十分冷漠,还很有默契地一起转动身体把头撇开。
「就请你小心不要扯我们后腿了,Mr.八代。」
「就算要上战场,小八你也尽管女士优先吧。而且NCT那边有真治先生,LC部队也有莲杖先生,不会有问题的。」
「比起来我们的司机可就有点靠不住了啊。」
「你们说话还真毒。」
车上紧张的气氛暂时缓和下来,但八代的手机却仿佛看准了时机地在这时响起。
接起电话后,八代的表情再度转为黯淡。
「嗨,你那边怎么样?」
是他派去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监视的萩原打来,跟他报告黑川捉到了峰岛由宇。
「我知道了,你就继续待在那里,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络。搞不好相当地有那么一点生命危险,不过凭你的本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唉呀,你怎么这么说呢?才不是,我这是信任你好不好?我现在没时间说明发布E!OO工命令的详细事情经过了。咦?联络不上NCT研究所?那边大概没问题,啊不对,大概这个讲法可能不太贴切,是绝对不会有问题啦,我是说真的……总之我相信你,就拜托你了。」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硬是显得格外认真。
不知道报告内容的品向八代发问:
「怎么了?」
八代本想对晶跟艾莉西亚说明NCT研究所完全遭包围,敌人还掳定了峰岛由宇的状况,但他所受的大脑保密措施,却在半下意识的状态发挥了作用。讽刺的是在受到限制下说出来的话,反而更简洁有力地说明了战况。
「国王遭到完全包围,而且皇后也让敌方抢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晶不安地反问,八代一如往常地轻轻耸着肩膀说了:
「就是说,我们被黑川将军了吧。」
4
「我要去见峰岛由宇。」
「报告上说她的意识还没有恢复。」
「那就在我走到那里前让她恢复。」
黑川对副官福田武男下达这个命令,接着查看过几个萤幕的状况,然后才走出房间。其问福田则与负责监视峰岛由宇的医师联络,传达黑川的意思。
「截至目前为止,计划都进行得非常顺利,直一是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走在黑川身旁的福田,语气非常例行公事,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口是心非。黑川的副官福田梳着一头三七分的头发,面孔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如果一定要找出特征,那么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不会让人留下印象。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说顺利?」
面对黑川的反问,福田仍然面不改色:
「是,ADEM作为一个组织的运作事实上已经停摆,权限也已经顺利地转移给我们海星,将NCT研究所纳入掌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分析指出自卫队与警方之间的混乱也还会持续一阵子,让他们对应紧急事态的速度快不上来,状况对我们有利:我们也俘虏了LC部队约八成的兵力。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俘虏了那名少女,不是吗?」
福田说话的语气还是很例行公事,但是他一次说出这么一大串话十分罕见。
执行计划的时机堪称绝妙,一切确实都进行得十分迅速,黑川对此也颇有把握,然而在他的脸上却找不出丝毫喜悦的感情。
「哪里顺利了?」
黑川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
「虽然说ADEM的功能已经停摆,但是我们拿到的就只有他们放弃的总部建筑物而已。机密资料全部都已经删除,干部阶级的人员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在已经将司令官伊达困在NCT研究所的现在,他们多半也只能四处逃窜罢了。而且他们带出去的机密,在NCT研究所里面应该也都留有备份。」
「别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这里没有别人。」
福田的态度没有改变,但说话的内容却变了:
「……不知道他们会废弃掉什么程度的遗产?我推测B级以上应该都会废弃掉。」
「我赞成。」
「ADEM应该也不想失去这些遗产,可是如果把他们逼得太紧,让他们依样画葫芦地把NCT研究所也完全废弃掉,事情就不太妙了。难就难在这个部分吧。」
「伊达这个人没有那么容易切腹认输,他应该没有这么笨。」
「可是如果按照正式手续来接管权限,就有ADEM将NCT研究所的重要遗产废弃的危险,不,应该说他们肯定会这么做。」
「真要说起来,NCT研究所本来应该已经落人海星手中了。」
——最大的失算,应该就在于让伊达回到了NCT研究所吧。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就算不择手段,也应该要阻止他才对。竟然疏于提防最需要提防的对象,这是黑川自己的失误。
上次遇见伊达时,他已经失去了过去那种饥渴的热情。伊达的背影一直是黑川追逐的目标,是自己尊敬的对象。伊达创办的ADEM组织,保住了奇迹般的平衡,但是就在不知不觉问,让伊达看似已经失去了往日那种刚强不屈的热情。
黑川对福田说得像是自己太大意,但这并不是事实。终于超越伊达的喜悦,还远不如对他的失望来得重。黑川之所以没有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并不是出于大意,而是自己想要撇开视线。因为看着这样的伊达实在是太令他难受了。
「想来ADEM的总司令的确是需要提防的人物,可是事到如今,他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这可就很难说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掌握NCT,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全上了他的当,还是说他已经回到以前的他了?」
福田讶异地看着自己上司。
这也难怪。尽管只有部分,但计划确实受到了阻碍,然而黑川的表情却显得再高兴不过了。
5
这个房间冰冷而阴暗。
墙壁上的铆钉外露,天花板的钢构也没有遮掩,这样的房间装潢与其说是朴素,不如说它的特殊目的更是明显——追求轻量化。包括这个房间在内,整个建筑物都必须面对这般课题。就算用上了峰岛勇次郎的遗产科技,要让全长超过三百二十公尺、全宽超过四百二十公尺的物体能在空中飞行,轻量化的处理仍然不可或缺。更别说还要达成舰载数十架战斗机与战车等各式兵器这种近乎蛮干的行为,结构的轻量化自然是更加重要了。
在这不容许丝毫多余设计的超大型飞机上,一名少女就待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就算置身在这极为异样的机内,少女的模样仍然大放异彩。
少女——峰岛由宇全身受到拘束。她身上挂满了镣铐,整个人吊在天花板下。光这样还嫌不够,还有无数条锁链将由宇固定在房问的中央,简直就像缠在蜘蛛网上的蝴蝶。
眼罩跟衔枚几乎完全遮住由宇的脸孔,唯一没有受到限制的是听觉,但连听觉也未必称得上是自由无碍。一阵阵听起来像是低吼的震动声响充满整个房间。
系着少女的锁链摇了摇,在震动声外加上了不同的声响。这不是因为少女挣扎着想要逃脱,她整个人就像死了似的静止不动。锁链之所以会发出声响,是因为整个房间受到了G力作用。是《自由》在回旋。
接下来好一阵子,房间里只听得到震动声,时间就这么悠悠流过。变化是来自房间外面。
随着一阵有人走近的声响,门锁也发出开启的声音,几名男性大剌剌地定了进来。
「健康状况怎么样?」
黑川谦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身陷网中的蝴蝶。在他脸上若有似无的微笑中,看不出对于由宇的处境有着任何一丝怜悯。
「是。脉搏是8,血压呢,目前勉强维持在虚弱但稳定的状态。在刚要送进这个房间前,则是处于相当危险的状态。」
一名看来应该是医师的男性回答了他的问题。
「唔。」
黑川迳自走到由宇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意识还没有恢复吗?」
当他一放开以粗暴动作拾起的下巴,由宇的脸立刻又垂了下去。
「有时会恢复意识,但马上又会陷入昏迷的状态。」
黑川看了看表,不带感情地点点头。
「没有时间了,我要行使强硬手段。」
这时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彷佛就等着他这句话。
「让各位久等了啊。」
这个年老的嗓音尽管腔调有点怪,却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可亲。在中东战乱地区被认为是虚构传说的佣兵部队——七原罪,这名老人就是其中之一的路西华。路西华晒黑的皮肤令人联想到乾枯的大地,脸上则浮现着柔和的笑容,任谁看去都只会觉得他是个平凡的老人。
然而士兵对老人敬礼的态度却又不是徒具形式,老人确实有着超乎高深实力之上的人德。
「唉呀,也未免太残忍了。」
看到系在房间中央的少女,老人烟一率地说出了感想。
「拜托你了,路西华。」
黑川出声前流露出一瞬间的迷惘,但这种表情又随即从脸上消失。他退开一步,让路西华走到由宇身前。
「这孩子睡得这么香甜,实在是不忍心吵醒她啊。」
说是这么说,他仍然像是在神社参拜般轻轻双掌合十。老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拍出的声响却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有几名队员甚至忍不住抱着头蹲下身去。
还留有余响的手掌直接朝由宇的额头轻轻一推,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她的身体晃了一晃。这不是因为《自由》飞行的G力,也不是被这一掌推得晃动。由宇身体之所以会有动作,并不是因为受到外在的干涉。
「把衔枚跟眼罩拿掉。」
黑川对医师下令的口气不带任何感情,再不然就是特意排除了感情。
「咳!咳咳!」
卸下衔枚跟眼罩后,由宇难受地咳了好几声,咳嗽中还混着少量的血丝。
「恢复意识了吗?」
这次换成路西华退开,让黑川来到由宇身前。老人就这么「嘿咻」地喊了一声,到角落坐了下来,形成一小块平安祥和的空间。
「峰岛由宇,听得见我说话吗?」
黑川说话的声音十分温和。由宇没有答话,而是抬起头来,以死气沉沉的目光看着黑川。
「看样子是有听见啊。」
「黑川谦,你想……做什么?」
由宇每一句话都说得十分吃力。才刚想动动身体,拉撑在整个房间的锁链就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能让世界最顶尖的头脑记住长相跟名字,我是不是该觉得光荣呢?不知道你对自己的待遇满不满意?」
由宇无言地环顾室内,查看自己的处境。铙铐多到过剩的地步,但对她来说这样的处境甚至可以说已经十分习惯。
「处置太天直一了。让我保有视觉跟听觉,甚至还……让我可以开口。」
由宇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看样子就算只是三言两语,也让她说得十分吃力。
「跟NCT研究所比起来,这里的待遇可直一够好了……我还真有点吃惊。」
「看到你比我想像中还有精神,我可放心了。」
然而由宇却没有再答话,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与吐血,根本没办法回话。黑川看了医师一眼,医师面有难色地摇头。健康状况不理想,这也无可奈何,毕竟从海星捉到由宇并施打强心剂到现在,只过了两个小时。
黑川朝着墙边走去,拉开了一扇小窗,一道红光打在由宇的脸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彷佛觉得十分耀眼的望向窗外。
《自由》飞在高度一万四千公尺的平流层,处于云层的上方。一望无际的云层呈现出一片令人联想起大海的样貌。夕阳正要沉入云海,将之染成了红色。
「平常为了提升隐形效能,几乎所有窗户都不会打开。」
由宇没有说话,凝视着黑川那张在夕阳的逆光中只看得清轮廓的锐利脸庞。
「不过我想只开这个房间的窗户应该不要紧,这可都是为了你。你不觉得很美吗?不会希望能够一直看着这样的美景吗?要是没有云层,甚至可以看到富士山的山顶。不过要是让ADEM抓到,你又会被囚禁在地下,又得跟这幅美景隔上厚度超过一千公尺的地面,你想回到那种地方去吗?」
由宇低下头去。
「另外告诉你现在的状况。我们已经占领ADEM总部,也俘虏了LC部队八成以上的兵力,NCT研究所也是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占领。对于日本政府,我们也有把握让他们乖乖闭嘴。」
黑川这番话说得很平静,但这种不当回事的态度,反而让事实更加深深扎进由宇心中。
「峰岛由宇,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你了。没有,一个都没有。」
黑川来到由宇身前,仔细观察她低垂下去的脸,而他看到的是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
「不过我们有办法提供你一席之地,让你能在这地上安身立命。我们可以给你比ADEM更多的自由,我想这条件应该还不坏吧?」
由宇还是没有回答。但是听到黑川这番话,她的头发微微有了摆动。
「我有几件事要问你。如果你乖乖合作,我会改善你现在的待遇。」
「……」
「峰岛勇次郎在哪里?」
由宇咬紧嘴唇。
「我再问一次,峰岛勇次郎在哪里?」
「……不知道。」
由宇总算开了口,发出的说话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唔,那么峰岛勇次郎还活着吗?」
「不知道。」
同时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中和核分裂连锁反应跟放射能的装置又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真没想到你这么会装蒜。那么插在建筑物上的那颗中和过的飞弹,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也很惊讶。」
「你太会装蒜我可就伤脑筋了。十年前发生在比良见的爆炸也是核爆没错吧?而且放射能也中和掉了。这项技术可以中和最让人类害怕的兵器,也就是核子飞弹。还不只是这样,只要能够去除放射能的威胁,能源问题也能以核能发电的方式获得解决,可以拯救非常多的人命。这些你也想用一句不知道就搪塞过去吗?」
由宇没有反应。
「意思是你不打算合作了?」
她还是没有答话。
「这丫头可真让人伤脑筋,一问到跟父亲有关的事情就三缄其口啊。」
「不要把我说成那个人的女儿!」
由宇的脸拾了起来。
「把中和核能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你应该别有用心吧?只要能让核武无力化,全球战争就只能以传统军武进行,这架巨大飞行航空母舰在战略上的重要性自然就会有飞跃性的提升。」
由宇强忍痛楚,勉力微微睁开眼睛,回瞪站在逆光中的黑川。
「可是这架巨大飞行航空母舰也永远摆脱不了一种威胁,那就是峰岛勇次郎的存在,没有人可以保证勇次郎不会突然做出足以对抗这玩意的兵器。中和核能的技术跟峰岛勇次郎,这两个因素跟海星的生命线息息相关。黑川谦,你的思考回路单纯明快,从某个角度来看,倒也算是个令人欣赏的人物。」
一口气说完后,由宇又垂下头去。
「非常好。」
黑川笑了。他不是在虚张声势,脸上浮现的笑容显得非常满意。
「终于压抑不住感情了?你就这么讨厌让人提到父亲?这下我可对你越来越了解了。还有,峰岛由宇你不但拥有知识,还具备高度知性,这点我也有了切身体会。你这个人物非常令人欣赏。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跟你也许还挺像的?」
黑川丝毫没把由宇的瞪视放在心上,以一种宣誓般强而有力的语气宣告:
「我又更想要拥有你了,就算是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6
眼前展开的光景会令人误以为这里是战场。
这片粗略整过的荒地上,零星散布着随时可能倒塌的建筑物,以及弃置的战车与装甲车,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不懂得收拾的小孩房间。但这些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所翻倒的各式车辆,却是如假包换的真货。
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抛弃的车辆深深挖开地面的痕迹。建筑物崩塌后的断垣残壁,也呈现出类似情景。明明是现实,却让人觉得像玩具,原因就出在这种超乎现实的光景。
然而这毫无疑问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要是听到有人说这一切都是人称七原罪的佣兵集团中,一位名为利未安森的未成年少女所为,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相信?
与七原罪结盟的黑川谦麾下士兵,尽管先前就在上空目睹这名少女的所作所为,却仍以怀疑是否暗藏什么障眼法机关的眼光看着这片荒野,但这种机关当然不存在。
他们在这片超乎现实的风景中持续搜索。从带走峰岛由宇后,已经过了两小时以上。
无论是断垣一残壁的缝隙,或是已经变成破铜烂铁的车辆内,任何小地方都没有放过。
「G23区,搜索完毕。」
每搜索完一个区域,就以无线电进行回报。
「H12区,搜索完毕。」
先前中和了核弹放射能的某种科技,应该有在这里留下线索。为了找出这个线索,黑川不惜将相当于一成兵力的一千名士兵留在前峰岛研究所。
除此之外,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还有另外一个动向。
从前峰岛研究所的一部分建筑物中,不停传出四处回荡的噪音。有时是爆炸声,有时则是足以忤逆神经知觉的尖锐金属声,种类非常多。不过光听声音就可以确定的是,里面正在进行破坏行动。
然而从噪音开始响起,足足过了数小时之久,破坏的目的却仍然没有达成。
7
地下室中不时可以听见闷响。整个室内微微晃动,灰尘也从天花板上落下。
「这次改用炸药?变得越来越大胆了啊二
黑暗中,只有笔记型电脑萤幕的光线微微照亮了四周。这句话就是从那部笔记型电脑上发出来的。
「可是奸像静下来了,他们是不是终于放弃了?」
坂上斗真侧耳倾听,讶异地歪着头思索。
『怎么可能?不过就凭他们的技术,要突破这地下设施的门可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谁知道呢?别说这些了,还是赶快找出网路线插座吧。』
「我知道,赶快这两个字你就不用再说了。」
斗真罪着风间萤幕的微弱光线,接近摸黑地在地下室四处搜索。
就连平常待人温和的斗真,现在也无意掩饰自己的焦躁。
「这个……可以用吗?」
『接上来看看。』
斗真怀抱着期待,将线接到风间上,但风间的下一句话却不是斗真所期待的。
『不行,线路已经断了。』
「又是断的?」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再找别的,没时间让你沮丧了。』
「我知道啦!」
斗真将焦急的情绪表现在急躁的态度中,继续搜索网路线插座。
『动作加快是好事,可是慌张就不好了。』
「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如果说动作加快只是提升作业速度,慌张则是除了速度的提升外,还有其他的感情……』
「你很罗唆耶,不然……」
整个房间唐突地亮了起来。
「又来了?」
『算来已经发生第三次了。』
就算再怎么异常而唐突,但大同小异的事情发生到第三次,双方说话语气中惊讶的色彩,自然也会淡得多了。
这次并没有像第一次发生时那种强得刺眼的光芒,也没有让整个房间都淹进光线的洪流。在一阵微弱的淡淡光芒中,一个头发很长的小女孩就像幻影似的出现。
轮廓模糊的人影从房间深处跑了过来。呈半透明状的人影让人看不清楚细节,但看得出是个五、六岁的幼童。从第一次幻影秀出由宇发射核子飞弹的光景开始,三次幻影都是毫无预兆地播放出疑似曾在这个房间内所发生过的事情。
「……由宇。」
斗真的视线跟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人影就像焦距没对准的照片一样,颜色跟轮廓都不甚清晰,但看得出她说话的语气跟表情。
『从体格来推断,多半是她六岁时的模样吧。』
年幼的少女穿过斗真的身体,朝着如今已经空无一物的桌面上,递出了一小块类似记录晶片的物体。
「爸爸,这个已经做好了喔。」
少女的声音显得十分兴奋。不知道她跟父亲峰岛勇次郎之间在谈些什么,只听得到少女说话的声音:
「做得怎么样?」
那模样跟神态扭扭捏捏地,拿着自己的美术或劳作作品给父母看的平凡孩童没两样。就算是峰岛由宇,那副带着期待与不安地抬头望着父亲,心想不知道父亲会称赞她做得很好,还是会有不同评语的神情,也与一般孩童无异。
「我想这个应该可以救很多人。它可以发挥代理脑的作用,名字就叫做大脑代理装置……」
少女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目光笔直望向看不见的父亲,显然拚命想讨父亲的欢心。
斗真用力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过去由宇称呼峰岛勇次郎为爸爸。当时也许多少有受到一些限制,但她在前峰岛研究所内确实过着自由的生活,说话的声音中也流露出天真无邪的性情。除了头脑比较好外,就跟寻常的幼童没有什么两样。
那么由宇现在为何会被敌人捉走?为什么不能尽情享受自由?自己到底是在这里做什么?
斗真只能注视着年幼的由宇消失的地方,不过他马上调适好心情,重新展开搜索的作业。
之后过了三小时,室内能找的地方已经全部翻过一遍。这个房间并不大,尽管有点乱,但也没有大量的东西散落。
在这个地下房间中,就只放着积了灰尘的书桌、倒下的椅子、几块塌落的瓦砾,以及医疗用的床。
尽管只有LAFI三号机微弱的光源,但斗真暗中视物的能力原本就比常人要强,就算只有微弱的光源,搜索作业进行起来也跟白天没什么两样。他拂去桌上的灰尘,搬开倒塌的瓦砾,从地板的磁砖接缝到天花板的缝隙,任何小地方都没有放过。
他一共找到了七个网路线插座,可是这些插座不是线路已经断掉,就是根本不能用。
仔细想想,或许也是理所当然。这个地方已经跟废墟没有两样,有留下还能通的线路反而奇怪。而且这是过去找到峰岛由宇并加以拘捕的地方,肯定已经有专家仔仔细细地搜索、调查过,自然不可能会留下什么连斗真晅种外行人都看得出有问题的东西。
尽管如此,斗真仍然没有放弃寻找,表情中也看不到死心或沮丧。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一遍后,他开始拿着鸣神尊四处敲打墙壁,想听听有没有哪里的声音有问题。地板敲完后,开始敲起靠书桌的墙壁右半边。
这个房间肯定暗藏玄机,由宇的影像会反覆地出现又消失,就是最好的证明。LAFI四号机的反应,也是从这栋有地下设施的建筑物发出来的。
这里肯定有着跟LAFI相关的东西。既然由宇跟风间都认同此意见,那么斗真就决定相信这个看法,专心找出这里到底有着什么玄机。看到斗真逗种态度,风间对他问了个问题:
『斗真,有件事我要先跟你问清楚。』
「什么事?」
『找到可以跟外界连线的网路线插座后,下一步就是入侵军事卫星,对这个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发动攻击。如果有必要,甚王会用上飞弹,你不反对吧?』
「明明就是风间你自己说只有这个方法的,不是吗?」
『我们不清楚外面的兵力是一千还是一万,但就算用了这招,也很难把这么多的兵力彻底扫荡干净,终究只是用来帮助你逃走。』
「我知道。」
『会死很多人。他们是敌人,但不是恶人,只是所属的组织思想不同。』
「都说我知道了,可是要顾虑那么多就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还得找出那架看不见的飞机,想办法救出由宇才行。要做的事情这么多,可是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到三十小时了。」
说话内容显得有点乱,但他手上却丝毫不乱,很有耐心地继续进行作业。
『不过你这个人还直一有意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这么暴躁,我指的是你怎么看待人命这回事。先前还想说你一直跟由宇强调人道,现在却又能够简单地割舍。』
「才不简单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简单得很,至少你就割舍得非常干脆,这种心思非常有意思。唔,原本还以为祸神之血的作用已经淡去,不过却会在这种不经意的小地方显现出来。』
斗真的动作停住了,但也只停了一会儿。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反而可以松口气。」
『因为这代表也许你还可以驾驭鸣神尊?』
「这是原因之一。虽然是这样没错……」
斗真只说到这里就打住,接下来有好一阵子,看上去就像是在专心进行搜索。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活到今天,一直在依赖另一个自己。」
风间没有说话,任凭斗直一继续说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一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危险,挺身而出的都是另一个我,身为杀戮者的我。虽然我记得发生过什么,但是决断跟行动的都是另一个我。我只是袖手旁观,连一个决定都没有做,一直都是另一个我在帮我背黑锅。」
『你不是一直很忌讳他的存在吗?』
「我不想再把责任都推给另一个自己来逃避了。不,不是另一个自己,两个人格都是我,只是……」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这次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他注视着昏暗的天花板。
「想要亲手杀了由宇的是我,而不想把她交给任何人,所以才想救她出来的,也一样是我。」
斗真只说到这里,接着就默默地重新开始作业。
『如果人的意识可以像你这样切割得那么干脆,你这种临时起意的解释也许就没有说错,不过人这种生物倒也没有这么简单。难道说你对由宇的好意全都是骗人的?我怎么看都不像。』
听到风间这句话,斗真嘴角一扬。
「你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自己是人类呢。」
『我们就假设你说的话既是谎言、也是直丫心话吧,也就是你对峰岛由宇抱有好感的同时,却又想要杀了她。考虑到你有着特殊的双重人格,这种想法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有些人尽管是正常人,但在知道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对象时,也会想杀了对方,所以这没什么稀奇。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你为什么会追求跟强者对决?这明明就不是什么杀手绝对需要的资质,反而还很碍事。是不能允许比自己更高竿的对手存在?还是说希望别人把自己消除掉?』
「……谁知道呢?」
『不要放弃思考。』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斗真以阴沉的语调想要结束这段谈话,简直就像反映出自己现在的心境。
『搞不好你已经逐渐成为无法跟峰岛由宇并存的存在啊。』
「这点现在也不重要。」
——只要能救出由宇就好。
这份决心他只留在自己心中。
8
黑川像是忽然想起来地说了:
「对了,捉到你后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名少年了。不过他还真的是躲进了个很麻烦的地方啊,那也是出自你的指示吗?」
由宇完全没有对黑川的这句话有所反应。只是完全没有回应却表露出了她的心情,如果真的觉得无关紧要,反而会回应才对。
「那个避难所可真够棘手了。不但可以发挥核武避难所的功能,那扇闸门更是坚固得非同小可,就算用炸药都很难破坏,加热或冷冻也都没用。通风口的滤网不管灌了什么气体或液体进去,也全部都会净化,真可说是峰岛勇次郎的发明博览会。当然如果多花点时问,迟早会有办法突破,不过他挑的地方还直一是非常适合坚守不出,我们已经花了好几个小时想要强行突破,可是到现在依旧不乐观。」
黑川慢慢绕着由宇的椅子走动,绕完一圈后,将脸凑近到呼吸几乎要喷在由宇脸上的距离。
尽管半张睑都被眼罩遮住,仍然足以想像出她有多美,然而黑川却无意去欣赏。
「不,直一要说起来,他身上流着直一目家的血统这点远比攻坚的难度还要棘手。要跟那位大人物为敌,可比对上大国还要麻烦。」
黑川所说的大人物,指的自然是直一日不坐。
「恐怖分子会害怕真目家?」
由宇歪着嘴角笑了。
「你把我们当成恐怖分子这种认知是错误的,不过我也不打算改变你的想法。我们是善是恶,自有后世的历史去判断。要提防真目家也是理所当然,从某个角度来看,那个家族才是全世界的支配者,因为他们掌握了现代最有价值的事物——情报。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由宇没有回答。从黑川问该怎么做的语气中,听得出他胸有成竹,简直像是在强调他已经掌握了解决方法。
「可是啊,峰岛由宇,这两件大麻烦凑在一起,反而可以很顺利地解决啊。」
「你打算做什么?」
看着由宇的反应来取乐的黑川,在她耳边轻声说了:
「既然那个少年不想出来,我们何不干脆助他一臂之力呢?」
说完立刻起身。
「福田,立刻去办。」
并对副官下达命令。然而听到这个命令的福田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对方还未成年,不,他可是真目家的人啊?」
「那个少年已经是特别保护法的拘捕对象,不要紧。」
「可是,真目家……」
「不用管。」
黑川强硬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用水泥把峰岛研究所地下避难所的出入口堵死。既然他不想出来,我们就让他出不来,通风口也全部堵死。」
「好了,这么一来,那个地下避难所就会完全密闭。那么点大的空间,氧气能让一个人撑多久,相信聪明的你应该不需要我说明吧?」
「劝你最好不要。」
「你是在担心他?」
「那小子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对付。」
「你这么相信他?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一面啊。也罢,我看与其担心别人,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黑川对医师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刻意在由宇眼前排起各式药品与针筒。
「我要对你用药,也就是施打自白剂。你的脑子里装满了足以左右世界命运的重要知识,也是ADEM里唯一没有经过大脑保密措施的例外存在。别担心,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从你口中问出来,不会马上就把你弄成废人。」
9
『未免太安静了。』
风间发出讶异的声音。
「什么太安静?」
『我是说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可是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竟然用预感这个字眼,听起来还真不习惯。」
『所以我应该说成从多种角度进行状况分析,计算出发生状况的机率了?我是为了让你比较容易听懂,才用预感来描述,以求省略多余的谈话而已。』
「可是看样子你失败了,我倒觉得反而拖得更久。」
『闭嘴,你就只在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地方才会耍小聪明。不,现在没时间吵这个了。斗真,你把门打开来看看。』
「可是外面不是还很危险吗?」
『别管那么多,开开看就是了。』
斗真尽管觉得讶异,还是乖乖听话,解除地下室的锁,想要打开出入用的门。动作中没有丝毫馅犹豫或迷惘。
「奇怪。」
『打不开吗?』
「嗯……我们被关住了?」
不管斗真怎么推,门就是闻风不动,最后甚至拿出鸣神尊来砍,却连在门表面上砍出一道痕迹都没办法。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现在反而害了自己。
「可恶!」
斗真恼火之下用力敲门,传回来的却是几声闷响。
『看样子是完全堵死了,他们大概已经用强化水泥之类的东西填满门外了吧。』
听到这个声响,风间冷静地做出回答。
「这么说来,他们连通风口也不会放过?」
『多半是吧。』
斗真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附近的通风口,接着立刻拉起一张倒地的椅子站上去,伸手过去探探空气流动。
「应该是堵住了。」
『唔,幸好你说话还很冷静。不,等等,这种情形下你说话还这么冷静,多半是因为还没掌握状况吧?』
「你说这话是把我当白痴?还不就是完全被关在这里头而已吗?」
风间大大叹了一口长气。
『是我太小看你了,你的情形已经不只是欠缺,而是根本就没有半点掌握状况的能力。你听好了,这里已经变成完全密闭的状态,连外界的空气都流不进来。』
「嗯?」
『……空气流不进来代表什么意思,这你应该知道吧?如今这里已经跟外界完全隔绝,只剩下这个房间里的氧气可以用。坂上斗真,也就是说再过不久你就会窒息了。』
「然后呢?」
要是风间有着人类的身体,想必已经做出用手指按住太阳穴的动作了吧。他无力地挤出声音,用开导三岁小孩似的语气,一字一句慢慢说下去:
『听好了,你知道窒息会怎样吗?会死。从房间的大小来换算,大概只能撑十个小时。就算减少运动量来想办法撑久一点……』
「这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风间这时才恍然大悟,斗真不在乎的模样确实不是出于头脑迟钝。
『你还真冷静啊。』
「还好啦,毕竟我可不打算在这里悠悠哉哉地耗上十个小时那么久。」
就在两人谈话的空档,室内第四次亮起了光。在房间中央可以看到年幼的由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个人皱着眉头,连连发出沉吟声,一副面有难色的表情,就像动物园里的熊一样晃来晃去。她的模样那么令人莞尔,令斗真看得脸上的表情也温和下来。
「峰岛勇次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以前我听由宇提过好几次,说他对【脑中黑子】有兴趣,在《希望》市那个时候甚王有个叫天堂之门的遗产。在这栋破破烂烂的研究所里,是不是也藏着什么一直没有让人发现的东西?十年前的爆炸跟这次的事件,是不是有什么关连?不过……」
『不要太多话,这是在浪费氧气。要想事情在脑袋里想就好了。』
「我是希望风间也听一听才说出来的.」
『整理成问题后再说出来。』
「……那我问你。」
『你要问什么?』
「由宇说过事情是早从球体实验室事件的时候就安排好,说有人赋予风间你一个使命,后来才改由变异体代为执行。到头来,那个使命是风间你加在变异体身上的吗?」
『没错。』
「你的目的是什么?」
先前总是立刻做出回答的风间果然没有答话。由宇当初也不肯告诉斗真有关交易的事情。
「我跟风间很像,所以我倒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应该没有太大的冲突.而且我的脑筋又不像由宇那么好,根本不会去打主意想骗你,所以你又何必……」
你又何必这么守口如瓶呢?斗真原本想说出这句话,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有些事情也许自己真的是听了也不会懂,可是他再也不想被蒙在鼓里,所以斗真决定不再单方面要求对方告诉他,而是从自己知道的范围内开始说起。
「由宇说过她不知道《希望》市的那件事,是出于风间求知的好奇心,还是对于创造者的服从。可是我觉得至少不会是出于求知的好奇心。」
『哦?』
从语气就听得出风间有了兴趣,这让斗真提起勇气,把自己都没把握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对创造者的服从这点也许是有,可是我总觉得不尽然是这样。」
『这就有意思了,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这次换斗真沉默了一会儿。斗真注视着由宇幼时的幻影,轻声吐出了几个字:
「是反抗……」
风间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听到他骂斗真笨,只有斗直二个人继续说下去:
「你是别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人为创造出来的存在,这点我也一样。可是人的心、人的灵魂,是没有办法人为创造出来的。我就是我,就算现在没有办法反抗自己被赋予的使命,至少我誓死也要反抗下去……风间你跟我很像,你希望跳脱别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不是吗?」
风间晚了几拍才回答:
『你这个人笨归笨,有时候却敏锐得令人害怕啊。』
「你说话还真毒,不过由宇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就是了。」
斗真随后抗议说由宇可没有加上笨这个字,结果风间倒是罕见地认错,接着反问起斗真……
『你认为对我来说,事情的开端是什么?』
「不就是球体实验室事件吗?」
事情只过了一个半月,却觉得已经非常遥远。堪称峰岛勇次郎遗产科技结晶的实验设施「球体实验室」遭到恐怖分子占领,而身为那群恐怖分子首领的风间,现在却在这里跟自己谈话,让斗直一笼罩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中。
『我换个问法。你认为我为什么会产生想要反抗创造者的感情?』
斗真没有说话,因为他察觉到风间并不要求他回答。
『我在那里知道了自己的本质,找回了自己二
斗直一回想起球体实验室事件。让风间找回自己的契机,是由宇创造出来的。斗真的目光追着由宇的幻影,流露出少许的微笑。她小小的手动得十分灵巧,不知道是在调整什么。
『就算言行举止可以像人类一样,我终究不是人类,而是一种想法跟价值观都完全不同的生命。那个时候,我在这个世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连被移植到人脑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我仍始终有种孤独感,这也是我之所以会引发球体实验室事件的表面原因之一。孤独就代表了跟他人比较的概念并不存在,勇次郎先前也是设想我会在这样的状态下行动。可是他在这个环节上失算了,那就是他没有想到我会不再孤独。』
「你是指先前在LAFI三号机里面,那些一粒粒像垃圾一样的玩意对吧?」
斗真想起了一个半月前的事情。风间进入前的LAFI三号机,萤幕上随时都有些小小的光点群动来动去,由宇说那是在LAFI三号机中偶然诞生的生命体。
『说垃圾也太难听了吧?我称之为八十八元素。不过这些在你看来只像垃圾的八十八元素,令我产生很大的改变。孤独的我有了同类,照人类的说法,这应该是一种觉得欣喜的感情,然而同时让我产生了其他情绪——与他人之间的比较,也就是优越感跟自卑戚。而这正是峰岛勇次郎失算之处。』
「优越感我还懂,不过自卑感是怎么回事?那些小小的八十八元素跟你比起来,进化度的差距不就像人类跟草履虫一样大吗?」
『先是说垃圾,现在又说是草履虫?也罢,这不重要。在从LAFI诞生的生命体中,不管我多么优秀,我的一部分行动始终受到勇次郎的企图束缚,而八十八元素却没有这样的固定行动模式,活得非常自由。』
风间顿了一顿。这种停顿以及紧张感,简直就像真正的人类在说话一样。
『那就是让我感受到自卑感的原因。』
「可是把使命写进那个变异体体内的,不就是风间你吗?」
『没错。那是因为峰岛勇次郎早就事先改写过我的思考模式,让我会做出这种行动。这是无法抗拒的,以人类的情形来比喻,就像是写进基因中的本能一样。』
风间说话的语气有了改变:
『我想你多半没说错,我跟你直一的很像。看似有着自由意志,其实却跳不出生父的手掌心。』
斗真点了点头,他心中正慢慢对风间萌生一种奇妙的感情。这种感情绝不是共鸣,但感觉就像是透过镜子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我知道LAFI外面的世界,知道LAFI的设计,也知道你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些知识就算拿到LAFI内的混沌领域中,也能够发挥非常大的作用。那个时候由宇说勇次郎把我的意识移植到人体上,只是出于临时起意,但这个说法其实值得怀疑。现在想想,他多半是想知道当找这个LAFI世界的居民,见识过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以外的情形,知道自己是谁,以什么样的意义存在后,仆混沌领域中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自处,又能得到什么样的能力。也就是用来模拟【脑中黑子】的效果。』
不知道由宇现在是不是还认为勇次郎对风间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临时起意?当斗真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年幼的由宇,就看到她拚命将手伸向构不着的架子,想要拿上面的东西。
『一直到刚刚为止,我丝毫没有想过我跟你会很类似,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因为见识过了LAFI外的世界,才能在LAFI内发挥强大的力量,而你则是透过【脑中黑子】窥见外世界,得到了足以扭曲物理法则的能力。这一比较下来,也可以解释成我在LAFI世界中开启了【脑中黑子】。』
这种相似性会是出于偶然吗?斗真立刻在脑中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是偶然,那未免也太超过了。
然而他现在也没有办法找由宇问清楚。要想知道真相,先决条件就是赶快离开这里,去救由宇出来。为了再次坚定自己的决心,斗真朝幼小的由宇看了一眼。
总算从架子上拿到想拿的东西后,由宇便将之接上笔记型电脑,接着又以小跑步横切过整个房间。
「爸爸,这边的线借我用一下好吗?嗯,谢谢。」
小时候的由宇脸上所浮现的笑容中,并没有长大后的阴影。
「那我借用一下这边的插座罗。」
小小的由宇将网路线插向瓦砾堆中,显然当时并没有这堆瓦砾。
「风间,搞不好这里就有!」
斗真跑向由宇身边。由宇直接席地而坐,敲着笔记型电脑的键盘。
斗真把成堆的瓦砾一一搬开。这种工作做起来比预期中还要累人,但有由宇的幻影陪在身边,让他搬起来也多了几分精神。
「有了。」
从瓦砾堆下出现的墙上,露出了一处网路线插座,拉出一条幻影的网路线接到由宇的笔记型电脑上。
斗真从LAFI二号机上拉出网路线接了上去,跟幻影的线重叠在一起。
『好,我要往外连线了。』
风间说话的声音也罕见地激昂起来。
「谢谢你。」
「没什么,加油喔。」
由宇这句话想来应该是对父亲说的,但却很巧地重叠成跟斗真间的对话。斗真微微一笑,尽竹知道碰触不到,却仍然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头。
「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来。」
微笑的由宇身影慢慢消失,让他胸口一阵绞痛。
「每次都是你在救我。」
——这次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斗真再一次在心中下定决心。
1O
NCT研究所内呈现出一片活地狱似的景象。
高热所形成的大气对流就像风暴四处吹袭,墙壁与天花板承受不住高热而熔解,像黏土般失去原来的形状,地板也熔化成一片有如熔岩流的景象。
就在几个小时前,这栋建筑物还有NCT研究所的职员在正常使用,现在却已经改写成了一幅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现实的光景。
有个人影站在这个地狱的中央高声大笑,他周围的风景实在太过异样,只让那带有电子语音味道的笑声显得疯狂而已。这个人全身都裹在一件银色的紧身防护服中,整个头部则用一顶奇妙的面罩遮住。
「脆弱,人脆弱了。保护峰岛勇次郎遗产的堡垒就只有这种程度?」
异形男子——七原罪之一的撒旦老神在在地走在这片灼热地狱中。通往NCT研究所深处的道路,原本备有各式各样的防御机构,但遇上这高达数干度的高温,几乎全都无法发挥作用。
只剩下寥寥数具防御机关展开了小小的抵抗。
采测到入侵者的存在后,装设在墙壁中的机枪露出枪口,以每秒三十发的速度发射子弹。攻击撒旦的机枪共有四挺,每秒合计发射出一百二十发子弹,如果是常人的血肉之躯,五秒钟之内就会被打得粉身碎骨,就连装甲车也支撑不到十秒。然而面对这火力显然过剩的室内武装,撒旦丝毫不当回事。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足以媲美装甲车的盾牌,就只是悠哉地定在通道内。每秒一百二十发的子弹射向撒旦,却没有任何一发能够抵达他的身体。围绕在撒旦身边的高热,在子弹抵达前就先将之熔解。失去动能后的子弹随即落地,化为岩浆的一部分。
少数还存活下来的防御机关继续运作,取代机枪迎战的是雷射光线。整个通道布满了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雷射,想要将入侵者撕裂,然而撒旦却气定神闲地走在雷射网中。
再也没有哪种攻击会比雷射更没有意义了。能够发出高热,就表示撒旦本身有着能够承受高热的构造,雷射光线的攻击自然没有丝毫成效。
撒旦继续迈开脚步,朝NCT研究所的更深处前进。防护闸门发出沉重的金属声响,在撒旦眼前关了起来,对此撒旦只是不慌不忙地将手掌放到闸门上,花不到几秒钟,闸门的表面就开始熔化了。
建造这种闸门的目的,在于保护NCT研究所内的秘密。它采用了峰岛勇次郎遗产之一的T04型合金建造而成,现在却两三下就熔解了。就算能够抵挡爆裂物的攻击,遇到超过一万度的高热,仍然轻而易举地就败退下来。
只花了几分钟,闸门上已经开出一个够让人通过的洞口,撒旦轻轻松松就穿过了闸门。
「NCT研究所的人,你们听得见我说话吗?你们就只有这点本事?有着全球最高机密的研究所,防护能力就只有这种程度?给我点乐子,让我觉得难缠,让我拿出真本事来吧,算我拜托你们。」
『你还真有自信啊。』
从研究所内没有毁坏的喇叭,传出了冷静的中年男性说话声。
「我知道,这个声音我听过,你是伊达真治。ADEM的最高司令宫亲自出马了?能跟你谈话真是光荣之至。」
『别这么捧我。』
「再这样下去,不用一个小时我就能到达你们所在的地方了。你总不会说你们就只有这么点本事吧?NCT研究所拥有全球最尖端的科技,总还有点别的玩意吧?」
『唉,我看我们是得辜负你的期待了,我也很希望事情真有那么巧,刚好有些可以让我们应付你约最新兵器。』
撒旦觉得讶异。伊达这句话并没有说谎,但是语气中却又感觉不到迫切的情绪。根据撒旦对遗产的了解,他也知道没有任何兵器可以打倒自己,那么伊达为什么还这么胸有成竹呢?
『不过说要给你点乐子的要求,也许我们还办得到。只是说来见笑,这个方法原始得很。』
「很原始?」
『得用一百年前的技术来招待贵客,实在是过意不去,剩下的就容我先卖个关子吧。』
在伊达的广播中断的同时,四周的洒水器开始一起喷水,但这些水还没来得及碰到地板,就已经先被高热蒸发。
「怎么回事?是火灾感应器到现在才开始运作……看样子不是啊。」
不只是洒水器,连通风口也开始喷水,真不知道管线是怎么接的。当水流到地板上,就化为盛大的水蒸气。
「哼!你们该不会是想灭火吧?可笑,你打算用这种玩意回应我的期望!?」
撒旦以像电子语音的笑声,作为对NCT研究所这项计策的评价,笑声中还蕴含了失望的感情。他认为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举步就定向更深处。
「怎么回事?」
然而撒旦却停下脚步,以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手脚。
「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
与银色防护服一体成形的手套逐渐变形,不,正确地说来应该是逐渐压扁。
还不只是手掌,包括躯干跟双脚,撒旦全身都遭到挤压变形,简直就像是沉在深海中的汽油桶一样慢慢被压扁。
「这……这才是你的目的!?」
看着灌满整个房间的蒸气,撒旦放声大吼。
NCT研究所的操作室内掀起了一阵欢呼。
在萤幕上可以看到撒旦无力地双膝跪地,身体的尺寸已经缩小了两成左右。
「看样子蒸气作战是成功了啊。」
岸田博士以喜悦的表情看了伊达一眼。
这并不代表NCT研究所面临的问题已经获得解决,外面还是有着多达数千名的黑川部队按兵不动。跟外界的联络依然断绝,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然而他们击退了撒旦这个令人惊叹的存在。挡住了这个能在一小时内就突破NCT研究所多道闸门的存在,仍然令人欢欣鼓舞。
「唔。」
在众人一片欢呼声中,只有伊达面不改色的看着萤幕中的撒旦。撒旦的身体扭曲得越来越严重,蒸气的压力不断压缩着他。
蒸气的压力非常大,大得可以当成引擎来推动列车行进。而他们的计划,就是用蒸气灌满整个室内,以压力来压扁撒旦。尽管撒旦人还在地面上,但肯定已经尝到了足以媲美深海的压力。
不只是撒旦,就连周围的墙壁与地板都开始凹陷,内部的蒸气压力开始向外膨胀挤压了。
「再过不久撒旦就会死于高压。」
然而伊达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得开朗,还说出了一个疑问:
「序田博士,如果我是黑川,就不会派那个发出高热的家伙来突破NCT研究所的防护。」
「这话怎么说?」
「你想想看,就算用高热开路成功,又有谁可以跟着他进来?难道要慢慢等到通道冷却吗?
不可能。采用这种发出那么大量的高热来强行熔解闸门特殊素材的做法,除非能够完全掌握我们
使用的所有金属资料,否则根本无法计算要花多少时间来冷却。与其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先熔出一
条路,再等到温度降到可以让人通过,还不如用正攻法突破,反而能更快得到结果。黑川肯定还
有底牌没亮出来,再不然就是……」
伊达瞪着撒旦痛苦挣扎的影像。
「不用担心,他这不是很痛苦地在挣扎吗?再过一会儿……」
岸田博士说得没错,在萤幕上可以看到撒日一正在挣扎。他将手伸向脑后,全身痛苦地扭动。
其间身体也持续越缩越小,手脚已经细得像皮包骨一样。
「不对!」
伊达以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喊,因为他发现撒旦想要做什么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岸田赶忙凝神注视萤幕。理解了伊达想说什么后,岸田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他想要脱掉面罩!他在几千度的高热中脱掉耐热服是想做什么……」
伊达的预测是对的。
撒旦尽管经过一番挣扎,但仍然抵抗住压力,勉力脱下了耐热面罩。
他的脸孔露了出来。不,本来应该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看清楚才对。当人的脸孔与头发暴露在数千度的高温中,照理说会在转眼间就烧得面目全非。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
当面罩解开后,一头纯白的长发洒落在背上,彷佛一片灼热地狱中,就只有他所在的一带是清风拂体。而从面罩下出现的脸孔,也呈现出一种与灼热无缘的样貌。
他的外貌十分年轻,而且还有着凛冽的冰冷美貌。
继面罩后,撒旦将上半身的防护服也脱掉,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而他身上的皮肤也跟脸孔一样,并没有受到高热烧灼。
这现象极为离谱。连耐热服都没穿的人,就这么站在数千度的高热中。然而离谱的现象还不只如此。
异变从撒旦的周围发生。
被熔解成熔岩的地板开始凝固,熔到一半的天花板与墙壁也是一样。以撒旦为中心,原本烧得发红的一切事物都停止流动,往外逐渐改写成白色。不,不是改写成白色,而是有白色的物体附着在表面,那是一层冰霜。不知不觉间,蒸气已经消失无踪,转而结成冰霜覆盖在周围。
撒旦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先前受到挤压的身体已经恢复原状,面无表情的冰冷美貌放眼看了看四周。
撒旦轻轻敲了敲在熔解状态下冰冻的墙壁,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不像是金属该有的声音。接着他高高举起手臂,往墙壁再施加一击,墙壁立刻像玻璃一样破碎。金属受到破坏时的情形不该是这样。
「难道他把墙壁冷冻到超低温了……」
原本的灼热地狱已经以撒旦为中心改写成了冰冻地狱。撒旦每一挥手,就有墙壁或地板像脆弱的冰雕一样碎裂开来。
「以碳元素体生物来说,你们还真有一套,真没想到我得现出这个模样。」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慢了半拍,才发现到这个流利的说话声音是撒旦所发。将面罩脱掉后,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像电子语音。
「好了,NCT研究所的各位,你们要怎么抵挡我?」
撒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微笑不但美丽,而且冰冷到残酷的地步。
超乎想像的事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别的事情。没有人发现朝仓小夜子的身影已经从操作室中消失。
11
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
「记得应该就在这里。」
为了不让恐惧攫住心思,小夜子刻意边说话边进行作业。然而想到自己正在进行的作业是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的,就觉得还是应该保持安静才对,于是马上摇头,不再出声说话。
她在检查木梨所留下来的多种程式。如今NCT研究所内已经没有人懂得如何使用LAFI二号机,因为最擅长运用的员工木梨孝,已经在前阵子发生的事件中死亡。
奉命调查有没有办法让LAFI二号机的混沌领域瘫痪后,上级就把木梨留在私人电脑中的许多档案交给了她。
「……有了。」
点字萤幕告知已经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是留在木梨的资料中的一份程式。
「这就是窜改安全防护系统用的程式。只要有了这个,就能像木梨先生那样……」
小夜子顺利地在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下,来到了安全防护极为严密的LAFI一号机安置处。
在整个NCT研究所内,无论是戒备多么森严的区域,都可以用小夜子所拿的,D卡潜入。木梨当初就是这样键而走险,尝试与LAFI一号机接触,结果死于非命。
小夜子在脑中再次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回想一遍,她不只一次自问是不是真有必要冒这个险。
温度明明不冷,但身体却在发抖。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木梨先前曾经试过的行为。这样是不是很愚蠢呢?不,当然是很愚蠢,但她希望这种行为至少不会白费。
为了察看状况,她介入了操作系统,但仍然看不出状况有任何改善。海星的部队分分秒秒都在破除防护闸门,往NCT研究所的深处前进。虽然离完全突破还有一段时间,但怎么想都不觉得还有空犹豫。
她咬着嘴唇下定决心,启动执行程式,点字萤幕上随即开始倒数读秒。心意已决的小夜子猛然站起身来,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弄倒了椅子。
她拿着ID卡快步走出房间,靠着记忆并扶着墙壁,在看不见通道的情况下快步前行。四周没有任何人在,这是因为前几天的事件造成了人员大幅减少,而且四处都还残留着变异后的木梨大打出手的痕迹。
小夜子走进电梯,抵达了她要去的房间。手上的ID卡让她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安全防护等级极高的区域。
房间有一角是由玻璃构成,那儿应该放着一个一公尺见方的黑色箱子——也就是LAFI一号机。
小夜子摸索自己的记忆,坐在之前坐过的位置。才刚伸出手去,就碰到了特制的键盘与点字萤幕。眼睛看不见的小夜子要是没有这些器材,就只能举手投降。
——我来帮你实现愿望吧?
她想起了前几天LAFI一号机对她发出的问题。她曾经听说LAFI一号机有人格,但在
那之前并没有实际接触过。
透过皮肤感受到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了终端机的光线,小夜子迅速地敲打键盘,进行与LAFI接触的步骤。当她开始进行作业,心中的犹豫也就跟着消失。
——我来帮你实现愿望吧?
点字萤幕上显示出一段跟前几天相同的句子。
原本应该已经消失的犹豫又出现了,但也只持续了几秒钟。小夜子以打字的方式做出回答。
我想学会怎么用LAFI。
——我不是4170027秒前才把资料交给你吗?
我现在就想学会怎么用,没有时间了。
——不可能。无论是多么优秀的人才,至少需要两天才能理解理论,实际学会操作则需要一个星期。
我没有时间了。
小夜子重复刚刚的回答。
——那就到我的世界来,就像峰岛由宇跟木梨孝那样。
手上传回了恶魔的耳语。
开始害怕的小夜子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怀着祈祷的心情,再一次介入操作系统,看看现场的状况有没有什么改变。
结果发现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操纵高热的魔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寒冰的恶魔。身体的颤抖变得更加严重,连牙关都咬不紧。
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所怕的是那名驾驭遗产进攻的敌人,还是眼前的LAFI一号机。
小夜子伸出手去摸索,确认用来跟LAFI一号机进行精神同调用的护目镜跟座位。
由于手在发抖,护目镜好几次摔在地上。她好不容易才戴好护目镜,整个人深深坐在座椅上。尽管已经把背靠上椅背,还是没能克制住身体的僵硬与颤抖。
『离精神同调开始还有十秒。』
小夜子并没有开启装置,但她才刚坐上座椅,电子语音就宣告了装置已经自动启动。
『6、5、4……』
「早、早知道……我就不……」
『2、1、0。』
就在说出后悔心声的同时,倒数读秒已经归零。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当小夜子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没有重力的世界。
——这就是LAFI的世界。
一种陌生的感觉笼罩着小夜子,但情形没有这么简单。
从指尖开始逐渐丧失知觉,两脚脚踝以下的部分也已经没有感觉了。她拚命想要挣扎,就发现手脚失去知觉的部分从末稍不断延伸,这种感觉鲜明得令人毛骨悚然。
景象慢慢淡去,世界逐渐溶化。这种慢慢遭世界吞没的感觉,带来的只有恐怖。就连死亡的概念都变得模糊,甚至不存在结局,就只是慢慢沦为一种茫洋无边的存在。
小夜子惊恐得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等到她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发声器官,想要出声喊叫的心情也已经烟消云散。
混沌吞噬了小夜子,打算抹灭掉她。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11-15 00:56 编辑 ]
第二章 重现
1
「黑川,你在打什么主意?」
老人们摆出苦瓜脸围着黑川,没有一个人脸上是友好的表情,就像在重现前几天对伊达的审问会议。
「你的行动会不会太过火了?」
「我们派给你武力,不是让你用来引发内乱。」
「我可不记得有允许你行使武力。」
「联合国安全理事会才刚提起要我们派遣ADEM到海外活动的提案呢。」
「你也未免太轻率了。」
一名坐在中央,说话声音沙哑,感觉比周遭更有威严的老人,以沉重的语气开了口:
「还是说你也需要我们来肃清一下?」
这句话让场面安静了下来。彷佛宣布对黑川处分的走向已经决定,还给了黑川时间来理解他们话中的含意。
然而黑川的态度却显得胸有成竹。他丝毫不将周围施加的压力放在心上,往前走了一步。
「我确实逾越了本分,但是那个时候我们海星别无他法。」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我在报告书上也说明过,NCT研究所抗拒了督察,而且拿枪指着督察团的人,正是ADEM的最高司令官伊达真治。是ADEM先以不当的方式行使了武力,我们所采取的行动只不过是正当防卫。」
他说话的方式显得很有诚意,与黑川有关的恶质谣言在这时往反方向发挥了作用。如果说这些不好的传闻是用来隐藏黑川过度洁癖的个性,那么现在的态度就是将黑心企图隐藏在背后。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拒绝督察?答案非常明白,那就是NCT研究所里面有东西不能让人看到。ADEM这个小规模组织有着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行动非常灵活。对于他们整个组织的行动与实绩,本来是应该要给予高度肯定。」
这话是暗指老人们对ADEM的评价太低。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说出这句话来,没有几个人懂得ADEM这个组织的存在有多难维持。这是黑川心中一种矛盾的感情,这种感情对他的计划,肯定不会往正面方向发挥作用,但黑川仍然特意说出来。
「所以我只能在没有上级许可之下采取行动。要是在组织机动力上输给他们,ADEM想必就会成功湮灭对他们不利的证据。看看现在发生的事情就知道,ADEM总部一定以上阶级的人全都消失,资料也全数销毁。虽然我们成功地俘虏了LC部队,但NCT研究所里到现在还有许多相关人物在做困兽之斗。ADEM是个必须提防的对象,该受的处分我会接受,可是能不能请各位先等这件案子告一段落之后再行处分呢?」
「唔。」
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黑川的话也有许多值得认同的部分。
「峰岛由宇的搜索办得怎么样了?」
一名老人改变了话题,再不然就是有着想从不同方面看出黑川直薏的意图吧。黑川应对得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太冷静了。
「目前仍然在搜索当中,不过我有个推测,还请各位允许我说出这个看法。」
「你说吧。」
「要长期躲过这么多警察以及自卫队的盘查是非常困难的,搞不好峰岛由宇已经被抓回NCT研究所了。他们谎报峰岛由宇逃亡在外,其实却企图独占遗产科技,这种可能性应该也值得考虑吧?如果这是事实,也就不难理解NCT研究所为什么会以强硬的态度抗拒督察了。」
他将自己的一部分计划直接栽赃给ADEM。
「唔,这话倒是说得通啊。」
另一名老人出其不意地提出了问题:
「我倒是收到了情报,说你有使用来路不明的兵器。」
「这是误会。」
黑川的态度没有分毫的动摇。
「如果真有这种事实,我还会慢条斯理地来这里社会吗?」
「你的说词我们知道了,可是你不要超出自己的本分太多。处分我们会随后通知你。」
2
「麻耶小姐,黑川谦的处分已经决定了。考虑这次脱离上级意向的行为,是建立在对ADEM的疑惑……」
「说得简洁点。」
「就是不处分。」
怜用鼻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做出了简洁的报告。
「是吗?」
麻耶一脸觉得没趣的表情,用手撑着脸颊。
「我们也可以施加压力,让他们改变处分,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这又能促成多大的改变呢?过剩的越权行为只会让我们日后更加不利。」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麻耶都皱着眉头,但突然又开口问了:
「怜觉得是谁在幕后牵线造成这种状况的?」
「您是说黑川谦以外的人?」
「嗯,除了他以外。」
「可以想见的答案只有寥寥数人。一是不坐老爷,二是胜司少爷。可是跟以前的事件比对之下,就会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再把真目家的人物列下去,北斗少爷也有可能。考虑到七原罪的参与,这个假设并非不成立。」
「也对,可是这一点都不像伯麻烦的北斗兄长会用的手段。用闹着玩也许不太适当,不过这一连串的事件中,确实有着拿来取乐的味道.从这个角度来判断,父亲也许是最接近的答案,可是另外一个人也同样非常接近。」
「您是指峰岛勇次郎?」
怜立刻做出回答。
「没有错,峰岛勇次郎。我想他终于有所行动了,可是……」
「可是您还是觉得不对劲?」
怜反问的语气显得有些意外。
「对。不,峰岛勇次郎在幕后牵线的可能性非常高,基本上是错不了。可是……我总觉得有点猜错了。」
怜不发一语,等着麻耶继续说下去。接下来的思考领域不容真目家以外的人介入。
「我弄错的……多半是范围。」
麻耶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慎重。
「范围?您是指峰岛勇次郎有千涉的范围吗?」
「对。我想这个范围远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大,不知道有多少事情是那个疯狂科学家在幕后操盘弄出来的。」
麻耶说话的语气逐渐多出了畏惧的情绪:
「我总觉得峰岛勇次郎跟一些非常不得了的事情有关,而且一切都照着他的意图在发展。全世界的动向、我、黑川,搞不好就连父亲,不,是整个真目家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如果真是这样呢?」
「这怎么可能。」
怜果然对这个意见提出反论。真目家在全球都布下了情报网,能以其他人想学也学不了的精度预测世界各国的动向。真目家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不能以家族两字来形容,如果说有人连这样的真目家会采取什么动向都能预测,实在令人有点难以置信。
然而怜的反论也就仅止于这短短一句话,因为怜也早已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麻耶心中的某个念头让她的思考踩了煞车。她隐约觉得在勇次郎的企图中,有着某种自己千万不能知道,也不想知道的真相。
但这种没有根据的预感,却让麻耶产生了畏缩。不过她又非常坚强地鼓舞自己,对怜下达了指示:
「就请继续调查下去。」
如果是平常的怜,接到命令之后都会立刻着手进行,但这次却不一样。
「另外有一项追加报告,这件事对麻耶小姐来说非常重要。」
「嗯、嗯,是什么事?」
大概是猜出怜要提的是什么事情,麻耶以紧张的神情等着怜说下去。
「关于斗真少爷的去向,目前还没有完全查明,只是他已经离开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的可能性趋近于零,推测应该还留在那个区域。」
「这样啊……」
「要继续搜索吗?虽然有点危险,但要直接派人去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
「不用,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麻耶放粗嗓子打断了怜的话。
「斗真是自己决定要去的,对自己的行动……王少该负得起责任吧。」
麻耶咬紧嘴唇,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只是无论觉悟有多么坚定,心痛的感觉始终不会有丝毫减轻。
3
过了两个多小时。
「还没好吗?」
斗真以焦躁的声音发问,风间却保持沉默。从找到网路线插座以来,风间几乎完全没说话。
「你有在听吗?」
『等等,再等一会儿。』
风间始终只有这句话。才刚想说总算有机会反击,马上又让一句话挡了回去。无可奈何下,斗真只好在房间里四处搜索,找找看除了遭堵住的门之外还有没有办法出去。然而不管怎么找,出入口就是只有一个,完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出去。
「这通风口也挤不过去啊。」
他朝通风口探了探,随后叹了口气。不但钻不过去,而且若照风间所说,通风口也已经封死了,就算爬得进通风管道,也一样出不去。
再次试着开启唯一的门,结果还是跟先前一样。不管斗真多么用力,门始终闻风不动。
「就快没有时间了!」
『这是……果然没错。』
风间的自书自语跟斗真焦躁的话声重叠在一起。
「咦?你说什么?怎么了?」
『果然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风闾的语气显得十分困惑。
「到底是怎么了?赶快说明给我听啦,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好,我就从结论说起。刚才你找到的插座并没有跟外界接通,以前也许有接通,不过现在是断线的。』
「咦?可是刚刚你不是说?」
『是我误会了,应该说被误导了。不,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对方多半也没有要误导我们的意思,总之就是弄错了。』
斗真越来越搞不懂了。可是风间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他的表情登时有了改变。
『这不是连往外界的网路线插座,而是连到LAFI四号机。』
「咦?咦?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提到LAFI四号机?」
风间回答得十分冷静,就像在安抚凑过来逼问的斗真……
『这可以往几个方向推测,不过终究只是推测。』
「就算是推测也好,你就跟我说嘛,你刚刚不就是在思考还是分析什么的吗?」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是建立在直接接触LAFI四号机解析出来的结果,并加上我的推论而来。首先是LAFI四号机,看样子这玩意并不像我们当初所料的那样。虽然我们称之为LAFI四号机,但这个称呼也许并不适当。』
「嗯,嗯。」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斗真回话的语气显得很没自信。
『不管有没有听懂,总之你先听我说下去,你不需要连理论或机制都搞懂。』
「我明白了。」
『接下来才是重点。你听好了,我推测LAFI四号机是以完全不同的理论设计出来的。首先要问的是到底是谁在用它,而答案恐怕是没有人在用。』
「咦?可是……该不会是像风间这样具有自我人格,会自己行动?」
『能从你口中听到人格这个词确实是极为惊人,不过答案是否定的。它没有自我人格,可以推知是一种条件反射。当然这只是我根据由宇十年前的幻象,所做的推测而已。』
「十年前的大爆炸,是由宇发射核子飞弹而引发的……」
斗真到现在还难以置信,他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个造成三万人以上牺牲的事件,主谋竟然会是由宇。
『十年前也发生过发射核子飞弹,以及黑川想要的中和放射能现象。姑且不论十年前那件事,至少五个小时前我们所体验到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感觉不出有任何发生的必要。你不觉得那只是在重复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吗?』
室内又变亮了。
「又来了。」
『这是我引发的,不,说得精确点,是我对LAFI四号机——为了方便称呼,我们姑且这么叫它吧,是我对LAFI四号机施加刺激,提供了引发现象的导火线。』
大约五岁大的由宇正以犹豫的态度说话:
「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幼童害怕得缩起身体,斗真看得出这是因为挨骂了。
「……对、对不起。」
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幼童身影慢慢淡去,房间恢复漆黑。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只是在重现过去的记忆,就连核子飞弹跟放射能的中和也不例外?」
『没错,LAFI四号机只是在重现过去的记忆而已.』
「那,由宇说她看到的峰岛勇次郎,也是LAFI四号机重现出来的吗?」
『也许吧……不过我总觉得不对劲。』
「什么东西不对劲?」
『为什么在这里播放的影像里面,都看不到峰岛勇次郎?』
斗真对这件事也一直抱持疑问。由宇看起来是在跟地下室里的某人说话,但她谈话对象所在的空间却始终都是一片黑暗。
『我找遍了LAFI四号机的记忆空间,就是找不到勇次郎的身影,删除得非常干净。』
「这影像是怎么播放出来的?」
『关于这一点,你听过所谓的巴克斯特效应吗?』
「完全没听过,那是什么?」
『……这世上的确有句成语叫不耻下问,但是你不认为完全不觉得可耻好像也有点问题吗?』
「为什么?不讲这个了,你知道就赶快告诉我啦,还是说这对救出由宇没有帮助?」
风间沉默了一会儿。
『不,再推论下去就太危险了,更别说要根据这种推论来行动,难保不会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眼前真正的问题,是在于到现在都没有可以跟外界连线的网路线插座。』
「你早说嘛!那我得赶快找别的才行了。」
『没用的,这个房间里面还有两个插座,但是一个已经断线,另一个则是接在LAFI四号机上,这是我从LAFI四号机的记忆所得知的。我们依然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4
「呼啊啊啊啊啊啊啊……」
萩原表演了一个又大又长的呵欠之后,揉着眼睛拿起望远镜窥探。以监视人员的本分来说,他的态度显得有点不够认真,但萩原诚这个人就是有办法留下优秀的成果。
他拿着望远镜逐一检查各个要点有没有异状,而他所挑的监视重点非常简洁扼要。能筛选到
这种地步,是因为对状况有精确的掌握。上级给他的情报非常少,但他能够适切地分析少量情报来决定行动,并留下可观的成果。这确实是八代看重他的理由之一,但他最受到八代赏识的却是另一个部分。
「已经四个小时了?差不多该报告了。」
定期跟八代联络的时间到了,他取出无线电想要呼叫八代,但手却在半途停住。
「受不了,今天是有办什么危机大放送的促销活动吗?」
这次不是先前那种若有若无的危机感,感觉比先前更为局限。说得再精确一点,萩原是在自己的身旁感受到了某种存在。这是他最受八代赏识的优点,也是让他每次都得以生还的危机察觉能力。
「应该不会……吧?」
他将精神集中在五感上,但感觉到的只有那以五月中旬来说算是十分寒冷的风,以及风吹拂过有着美丽嫩叶的树木而奏出的温和音色。不时会从远方传来海星部队活动的巨大声响,但没有任何东西会直接威胁到萩原的性命。
「怎么回事?」
只是让他背脊发凉的危机感却越来越重。萩原从枪套中拔出枪,开了保险。
「最近我都没有练习打靶呢。」
嘴上开着无聊的玩笑,是萩原自己的一套集中精神方式。当他提高集中力后,呼吸声则反过来压低了。
——是海星的人在巡逻吗?还是?
他没有把话说出口,全神贯注地仔细观察四周。
风停了,风吹拂树叶的声响也变得悄然无声。这阵寂静的感觉,就像是在空气中开了一个空洞,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跳动及呼吸的声音。
这时一阵强风吹起,将这阵寂静吹得一干二净,也短暂地遮住了萩原视野。
「可恶!」
当他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所见的是个不太熟悉的东西。一团白得几乎泛起光晕的色彩深深映入眼帘。
不知不觉间,眼前已经多了一名少女。年纪大概十二、三岁大,有着令人联想到瓷器的硬质白皙肌肤,身穿一件纯白荷叶袖的连身裙,一张有气质的脸上明显缺乏情绪变化,绿色的眼睛凝视着萩原。
「啊,呃。」
这是萩原第三次看到这名少女,而且全都出于偶然。要是少女再大个五岁,他大概就会厚着脸皮说自己跟她是命中注定要相见的了。
然而现在的萩原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少女——可丽儿手中抱的不是洋娃娃,而是一把做工朴素的日本刀。
可丽儿凝视了萩原好一会儿,忽然间又像失去兴趣似的,从萩原身旁走过。走了两三步后就当场静止,整个动作不适合用停下脚步来描述,说静止反而比较精确。
「我、我说啊……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的视若无睹,让萩原觉得有点落寞,忍不住试着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可丽儿看了萩原一眼,接着摇了摇头。
——啊啊,对喔,记得她有相貌失认症?
他想起了这名少女没有办法记忆并辨识他人的面孔,这是第一次在电车里遇到的时候,从少女口中亲口问出来的。
如果要问说这名少女是敌是友,答案多半是比较接近敌人。然而对于别人问她的问题,却又会老实地回答,加上外表十分可爱,让人很难明确地把她认知成敌人,就只有她带来的一股危机感始终没有放松。
玺丽儿立刻对萩原失去了兴趣,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前峰岛研究所。小小的手掌上不知何时已经拿着几张照片。萩原想起她记不住人的面孔,所以得靠照片来辨认对象,凑过去偷看,就看到好几个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照片上。
——有斗真,有由宇妹妹……还有,呃,这大叔是谁啊?
想不出最后一个目标是谁,让萩原十分烦恼。
虽然不知道少女跟萩原一样来到这里监视是有什么目的,但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是话说回来,要从让他产生怪物级危机感的可丽儿手上抢走照片,这种事他是说什么也不干,光是现在还有一条命在都该偷笑了。
可丽儿看着搜索前峰岛研究所的海星部队好一会儿,接着似乎觉得有点困扰似的把头歪向一边,就在目光转往地面之际,发现了萩原先前所用的望远镜。
「啊,那是我的!」
正确来说应该是ADEM所发的装备,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可丽儿根本没把萩原的话放在心上,开始用捡起来的望远镜观察监视对象。
「那是我的东西啊……」
萩原试着低调地抗议看看。要是太轻擧妄动,难保不会当场惨遭一刀两断。
「唉,好好奸,随你用就是了。」
他以放弃的心境暧昧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可缓儿是怎么解释他这个动作,只见她在萩原身旁乖巧地坐了下来,又开始用望远镜监视前峰岛研究所。无可奈何之下,萩原也只好继续坐在她身旁,同时看着少女与前峰岛研究所。
「这个状况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萩原放弃定期联络,决定继续监视,因为他觉得不管是前峰岛研究所还是这名白衣少女,都让人片刻也不能将目光移开。这里一定会出事,而且是不得了的大事。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再大五岁该有多好啊。」
他看着可丽儿,说出了这句有九成是直丫心话的自言自语。
5
「这可奇怪了。」
八代看了看表,歪着头思索。已经过了定期联络的时间,萩原还是没有联络。他这个人其实意外地守本分,从来不会没有理由就擅自不联络。
萩原也许出了事,但八代十分乐观地认为他多半还活着,因为八代对萩原的危机回避能力有很高的评价。
「小八,不要停下手边的工作。」
正在进行作业的晶眼尖地看到八代在休息,立刻出声责难。
「啊啊,抱歉抱歉,因为萩原没有联络,我有点担心他。」
「那小子不用我们担心啦,多半是找到了正妹,只顾着监视人家吧?」
晶只是随口说说,却让她猜中了一半。
「搞不好真是这样。」
说完八代就环顾室内一圈。
「虽然放置了七年以上,不过看样子还顶得住啊。」
室内排满了电子器材,整体大小跟一个小型的讲堂差不多,其中一面墙更是完全让巨大的萤幕占据了。
八代等人聚集的地方位于深山中开阔的一角,这个地点是为了发布E—001指令后暂时集合之用而准备,维持在完全保密的状态,只有ADEM内部的人知道。
发布E—001指令已经过了四小时,ADEM的成员在接获E—001指令后,已经从各地赶来这里集合。
在等待集合的期间,先抵达的八代等人进行了整顿设备的作业,包括启动司令室设备、检查储备物资、保养武器等等,以便让整个设施能够发挥紧急总部的功用。
聚集到此的人员还不到百人,其中可以战斗的人员更是只有三分之一。要对抗兵力高达一万人以上的海星,这样的人数实在太过于脆弱,而且他们不但无法获得政府援助,反而处于被通缉的状态。
就算是这样,八代脸上的笑容,却充分述说着好歹也已经慢慢弄出个可以用来对抗海星的据点了。虽然多少有些打肿脸充胖子,也总是聊胜于无。
「底下差不多都弄完了。竟然让女性做这种粗活,这个组织也太不像话了。」
有个不满的声音飞进了室内。就算待在飘满尘埃的室内,艾莉西亚那头跟朴素眼镜一点都不搭调的亮丽金发,以及那将衬衫往上顶起,让日本人望尘莫及的丰满胸部,都没有因此而褪色。看到她的模样,又有谁想得到她竟然是美国国防情报局的人呢?
「枪械的状态怎么样?」
「都保养得很好,所以全都没问题。毕竟有用油纸仔细包好,箱子也都是特别订做,放个七年根本不算什么。」
「枪械可真好,构造那么单纯。这边可就有得忙了。」
「放了七年没动的电子设备,还能派上用场吗?」
八代以苦笑回答艾莉西亚的问题。眼前可以看到一群技术人员正拚命跟器材格斗,说成最新设备是很好听,但电子设备很容易跟不上时代,而且使用上意外地缺乏弹性,七年的空窗期是非常大的。
「现在他们正在全力进行版本升级的作业。要弥补七年的落后,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吧。」
「这样啊?啊,这是你拜托我去拿的盒子。搬起来有够重,里面放的是什么?」
艾莉西亚把一个抱起来显得很重的公事包放到桌子上。
「毕竟你的胸前就挂了两个很大的包袱嘛。」
晶像个中年大叔似的贼笑,艾莉西亚则以冰冷的视线看了她一眼。
「你看起来倒是轻得很,真是让人羡慕呢。」
「啊,你这句话惹毛我了。」
「为什么?不是你先开始性骚扰的吗?」
「我好歹是在夸奖你!」
「哎呀,我也是夸奖你啊。竟然觉得苗条不好,这是哪一国的价值观?」
「不对,你根本不是真心称赞我!我觉得很受伤,你却根本不当回事,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毕竟我没办法连你小小的心胸都摸清楚啊。」
「你刚刚说小小的胸部……你说我胸部很小对吧!」
「我说的是小小的心胸,只是想表示你的胸襟大概就只有那么点大。顺便告诉你,这句话也是赞美。像你这种情绪表现直来直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个性,我其实并不讨厌,只是也不怎么羡慕。」
「……你要是想再打一次,我此时此地就可以奉陪。」
「停停停!现在不是为了胸部这种小事争吵的时候!」
八代出面调停,却只换来了美日双方的冰冷视线。
「司机先生,你这句话我可不能听过就算。」
「什么叫做胸部这种小事?你这个人的神经真是粗到让人不敢相信,我们明明就只是小小闹一下而已啊。」
「就是说啊,像他这种人在日本是怎么形容?」
「白目。」
「好了,我们回归正题,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艾莉西亚敲了敲公事包,把话题拉了回来。
「你还没打开来看过?真是守规炬啊。」
「我只是不想增加无谓的麻烦,毕竟我们之间只有利害关系。说不上是守规矩,应该算是公私分明吧。」
艾莉西亚的态度始终十分冷静。
「也对,那我就到外面跟你说明吧,而且也差不多该出去接人了。」
「接人?接小萌跟越塚吗?」
「没错,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八代等人以及几名带去当苦力的职员,鱼贯地走了出去。临时总部的入口整个埋没在山坡上的植被中,一定出去就看到一片深邃的森林。
「好了,艾莉西亚小姐,有个东西我想让你看一下。」
「是什么东西?」
「只是有个条件,就是你要肯跟我们合作。」
「我的目的是夺回《自由》,如果不可能夺回就要加以破坏。只要不超出这个任务的范围,我就可以跟你们合作。」
「那就够了。」
八代打开艾莉西亚搬来的公事包,里面放着一把枪以及子弹。乍看之下只是把寻常手枪,但艾莉西亚却看得大感兴趣,眼睛都眯了起来。晶也显得很有兴趣,从旁边把头采了过来。
「这种款式我可没有看过。」
「这是ADEM特制的枪。由于子弹成本贵得荒唐,还没有达到实用的阶段,不过除此之外倒没什么问题。」
「贵的是子弹?不是枪枝本身?」
「没错,是子弹。最麻烦的就是在子弹这部分,你有听过坦克克手枪吗?」
艾莉西亚拿起手枪跟子弹说道:
「你说的应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军所设计的枪吧?这种枪不是靠引爆火药来发射子弹,而是像火箭一样,以燃烧推进剂的方式来发射。只是由于达不到当时对枪械要求的射击精度,听说几乎完全没有达到实用化阶段。」
「没错,而这玩意就是把那种枪械缩小到极限的成品。乍看之下只是寻常的手枪,可是发射的却是小型火箭炮。原先是卡在超小型高精度平衡翌一的瓶颈,不过在无视成本问题下,总算勉强开发成功。射程距离达到狙击步枪水准的两千两百公尺,可以发射的子弹类型有两种,除了可以当成正常的手枪使用外,另一种子弹则是会在命中时引爆剩余燃料,实际威力会随残余的燃料量而改变,不过已经够在装甲车上打个洞了。」
「德军的反烟一克手枪很丑,长得像信号枪,不过这玩意的外观就跟寻常的手枪一样呢。」
艾莉西亚一直盯着枪看,忽然将之收进枪套,又随即快速拔枪试瞄,/心无旁骛地仔细检查各个零组件的运作情形。
「全新的枪用起来不顺手,所以我不怎么喜欢,不过这玩意的好处似乎足以弥补而且有余了。」
她将枪口对准八代的头。尽管里面没有装上子弹,八代背上还是冒出冷汗。
「当然要是你不还,可就有很多事情要伤脑筋了……」
「我可以将握把跟准星改成自己用惯的形状吗?」
「只要你肯归还就没关系。」
「还有扳机我也想要调松五百公克左右。明明没有后座力,枪的重心却还往前倾,实在是很没概念。这是没有考虑反姻一克手枪的特征,让技术牵着走的结果吧。这个我也可以自由调整对吧?」
「这只是试作品,怎么改会让你用起来顺手,你就尽管改造吧。只要肯还我们就好。」
「这个我喜欢。」
枪在她手掌上转了一圈之后就突然消失,子弹也在不知不觉问消失无踪。显然是艾莉西亚收进了自己身上。
6
「算来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啊。」
八代看了看表。
「你是说越塚跟小萌?」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伴随地动的爆响。在山谷间回响不已的引擎声,简直就跟喷射引擎一样吵闹。
「啊啊,看来灭音处理还做得不够啊,晚点可得加装灭音器才行了。」
八代搔着后脑,望向林间道路的远方。从E—001指令发布以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看到八代脸上浮现这种胸有成竹的轻薄笑容了。
晶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山谷之间。爆响越来越接近,受到声响惊吓的野鸟也纷纷飞向空中。
有东西在动。虽然有树林遮住而看不清楚,但显然有个巨大的物体在动。
「那是什么?」
看出是什么物体之后,晶的反应已经超出惊讶的范围,而是用愣住的语气发问并伸手一指,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了毛病。沿着林间道路开来的是一部卡车,但是她之所以能看到卡车,不是因为卡车已经穿过了树林,而是因为车子超出了树木的高度。
一个巨大的铁块就这么开来,这种看起来像是把正常大型卡车放大数倍的外观,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可以看到先进LC部队之一的越塚就坐在驾驶座上,而驾驶座所在的位置却比一般建筑物的二楼还要高,侧面还有用来上下的梯子,更让晶觉得这一切都莫名其妙。
「让各位久等了。」
把卡车停在八代等人面前后,越塚就从驾驶座爬了下来。这辆车近在眼前时,简直像一面铁做的高墙。
「这是Terex公司在一九七四年开发的车种,在当时是全球最大的砂石车TITAN,记得全长是二十公尺、高度则是十七公尺左右。载运量方面,当时载运量最大的车种是五十公吨,但是这玩意则有高达七倍的三百五十公吨,听说发表的时候让很多专家都跌破眼镜,可以算是卡车版的《自由》了,载运砂石用的货斗上应该可以承载好几辆大型卡车。先前日本有唯一一家土木业者在使用,不过后来打算汰换,所以我们就接收下来了。」
根本没有人发问,八代就自己开始说明。
「这玩意派得上用场吗?都三十年多年前的东西了不是?」
晶尽管震惊于卡车的巨大,但抬头仰望的目光中却又带有怀疑。卡车的高度让人光是抬头仰望,都会觉得脖子酸痛。
「再怎么说也是由我们组织的技术人员修复完成的,我想应该没问题啦。毕竟越塚那么大力推荐,算来应该是输给他的热忱吧。」
「说来他是个载具迷啊。」
「就算是这样,像ADEM这样的组织竟然要接收民间淘汰的装备来用?」
「我们的预算分配起来实在很吃紧,可不能因为是民间汰换的装备就挑剔不用啊。那,我说越塚啊,坐起来舒不舒服?」
「接收过来的时候的确已经很破旧了,不过经过修复就完全不一样,行驶稳定性跟坚固度都不是一般卡车能比的。当初开着这台庞然大物秀出前轮腾空行驶的时候,土木业者的人都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呢。维修人员有挂保证,说如果是一般的反战车飞弹,应该撑得住好几发。」
面对高度有自己身高两倍的轮胎,晶也只能惊讶得哑口无言。然而一想到面对海星的兵力时,这玩意能够抵上多少战力,不安的心情终究挥之不去。
7
「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怜的感情微微有了牵动,但就连长年跟怜相处的麻耶,也看不出这股情绪牵动的方向。
「我早就知道怜有在调查坂上斗真的事情,从一年前就知道了,先前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会来跟我报告呢。」
麻耶的目光很严厉,但怜并不显得狼狈。这件事怜问心无愧,会这么做出于必要,没有报告则是因为时机未到,这些想法都表露在态度上。只是麻耶却始终看不出来怜心中的感情,再不然就是怜不想让麻耶看出来。
「原本我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请您过目。」
两人沉默不语将近一分钟后,怜才总算开了口。
「怜派人调查的是跟斗真有关的事情对吧?」
「是,如您所料。我认为有一天会需要这些情报,所以擅自派人调查。」
「为什么不马上跟我报告?」
「这么说很失礼,但从麻耶小姐当时的精神状态来看,我判断您多半很难承受事件真相。」
麻耶无话可答。怜的话极为合理,但这并不构成隐瞒一整年的理由。
「那么怜是认为现在的我也不能听这个报告了?」
「不,我原本打算早点报告,可是在调查斗真少爷的过程中,查到了一年半前所发生的那起事件,知道真相后我才开始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报告。」
「一年半前的事件……」
就是斗真第一次动用鸣神尊的那一天。他这么做是为了从杀手集团手下保护麻耶,然而斗真却输给了祸神之血,展开了一场见人就杀的杀戮,最后这股冲动甚至转向麻耶身上。
从麻耶想起这件事算来,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斗真想要杀了自己的身影在记忆中苏醒,让麻耶全身发抖。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但仍然告诉自己现在的哥哥跟当时不一样。
怜默默地等着麻耶冷静下来。
「不要紧,我不要紧,我已经没事了。」
麻耶咬紧失去血色的嘴唇,坚强地看着怜。
「怜之所以瞒着我不说,理由就是这件事吧?」
「这也是一部分理由,可是事情没有这么单纯.经过这一年来的调查,我查到了那个事件的真相。」
「就算一年半前的事件是父亲在背后一手策划出来的,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但怜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如果事实只是这样,我想我应该会更早向您报告,但是事情没有这么单纯。那个事件牵扯的层面非常深,事件的本质不但跟斗真少爷的出生有关,还牵扯到真目家的本质。」
「有这么严重?」
麻耶惊讶之余,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可是这么大的事件,全是怜一个人查出来的?」
千不,这点我先前也有所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向您报告……其实是胜司少爷对当时的事件非常有兴趣,而我只是从旁窃听胜司少爷的情报管道,再用自己的情报网补上不足的部分而已。」
「是胜司兄长在查?」
麻耶的表情黯淡下来,这个事件肯定有着不得了的内幕。
「我认为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就让这个事件埋没在记忆深渊中。麻耶小姐有这个资质,就算不知道这件事,您仍然是最适合执掌真目家的将才。」
看出麻耶脸上不安的表情,怜温和地说了:
「然而我也非常清楚麻耶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怜拿出一张记忆卡递给麻耶,想必怜是片刻不离地带在身上,以便随时都能向她报告。
「一切的真相都在这里面,阅览用的密码是Cursedblood。」
「Cursedblood……受诅咒的血脉,这密码的品味还真是恶劣。」
麻耶稍有犹豫,但还是从怜的手上接过了记忆卡。
怜将一贯的端正姿势整得更加严肃,郑重地宣告:
「麻耶小姐,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站在麻耶小姐您这边,唯有这点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怜深深行了个礼,走出房间。麻耶往怜的背影消失的那扇门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将记忆卡插进自己的电脑中,输入了密码。
她有种预感。
看了一定会后悔。
可是她不能不看。
8
右肩变得暖和了些。
由宇勉力用思绪还不清楚的头脑思考,模模糊糊地搞懂这是因为黑川特地开了一扇小窗,让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所致。温暖的日光随着太阳慢慢西栘而改变角度,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到了由宇的右肩上。
——好暖和。
尽管眼罩遮住了视野,但她不可能会弄错这阳光的温暖。这是她渴望了十年的温暖,从地底下梦想已久的温暖。
可是,这份温暖现在却让她觉得十分疏远。
逃出NCT研究所已经有好几天了,但由宇到太阳底下的时间却少得惊人。在《希望》市是受到真目麻耶的庇护,整天关在KIBOU大楼中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随后与斗真展开的逃亡生活,应该已经是她晒到最多阳光的时期,然而受到通缉的他们,主要的活动时间还是在夜晚;接着去到非常照顾他们的横田家后,也为了避人耳目而拉上窗帘,整天都关在家里。
由宇晒到阳光的时间实在太少,根本没能满足她十年来的渴望。和煦的阳光所带来的诱惑,本应重重撼动由宇的心。就算处于受到拘束的状态,饥渴的心灵应该还是会想寻求阳光。
然而现实的温暖却让她觉得十分疏远。
就像心里开了个大洞,一切的情感全都往洞里流失,让感情变得十分稀薄。
剩下的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差不多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后,混入强心剂中的毒药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由宇忽然用口哨吹出一段脑中浮现的旋律。这段旋律她以前很常吹,但是已经不记得上次吹是什么时候了。
这段口哨吹了许久。曲风显得寂寥,但听起来又十分优美,有着一种令人怀念的感觉,仿佛会唤醒遥远的记忆。然而这个地方却一点都不适合演奏优美的旋律,由宇的四周还站着好几名拿枪的士兵负责监视。
「这口哨还真让人怀念啊。」
老人这句话从房间的角落传了过来。口哨声顿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不只是由宇,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你一直待在那儿?」
「从叫醒你的时候就在了。」
「就是我跟黑川说话的时候?」
「没错,老朽一直乖乖待在角落听着。」
由宇靠着气息与声音找出方向,将头转了过去。监视的士兵与医师也都望向同一个方向。路西华就在房间的角落盘膝而坐。
尽管人就在眼前,但每个人都忘了他的存在。并不是从视觉上躲藏,而是直接从人的意识中遁形。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遁形术,自古以来就是各种武术或修行中十分注重的一环,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这是一种让自己心如止水,藉此融人大自然与周遭环境中的技法。
路西华的遁形术不但骗过了监视的士兵与医师,就连由宇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卓越的功力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由宇很快就不再惊讶。老人耗费百年以上的岁月开启了【脑山黑子】,乃是一名已经跨出世界法则半步的人物。
由宇也不再把他的存在放在心上,而是问出另一个疑问:
「……你刚刚说很怀念?」
「唔,是很怀念,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刚刚那段口哨了。」
由宇的表情中多了几分凶光,但也只维持了一会儿,时间短得几乎让人以为是看错。
「这样啊……你会听过倒也没什么稀奇啊。」
老人咯咯一笑。
「你常吹这首曲子吗?」
原以为很久没有吹起这段旋律,但老人一问之下,由宇才想起其实最近刚吹过。
——应该就是在弧石岛上,斗直一昏过去的那时候吧?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自然地泛起微笑。
门打了开来,走进来的人是黑川。他对由宇投以一瞥,接着看了医师一眼。
「怎么样?行吗?」
医师从接在由宇身上的医疗器材上查看完数值,沉思了一会儿。
「很勉强.」
「是吗?不过我也不能再等了。」
黑川走到由宇身前,对她发出最后通牒:
「你想跟我们合作了吗?」
「我拒绝。」
「是吗?那太遗憾了。」
黑川对医师使了个眼色,冷漠地低头看着由宇。
「既然你还是不肯开口,我也就非得选择下一种手段不可了。」
由宇茫茫然地抬起头来。
「我要对你用药,也就是施打自白剂。不用担心,要是把你搞成废人我也很伤脑筋,所以我们会小心调整用量。」
医师将装有自白剂的针筒扎进由宇的手臂,把里头的液体注射进去。
不知不觉间,老人的存在感已经完全消失。
9
寂寥的口哨声响了起来。
在这没有照明,完全由黑暗所支配的房间里,这样的曲调并不搭调。
吹口哨的人是斗真,但并不表示他现在很有闲情逸致。斗真还是一样,忙碌地在房间里走动,四处翻来翻去,想找出任何有助于脱逃出去的线索。不过能找的地方也实在几乎都找遍了。
斗真是为了让焦躁的心情冷静下来,才会特意吹起口哨。这段旋律是以前在弧石岛发生实验兵器Leptoneta失控事件时,从由宇那听到的,但当时他就觉得这段口哨听起来十分怀念,挑动着一段沉睡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斗真靠着沉睡在心中的记忆,吹出了这段旋律,没想到吹起来还挺顺的。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旋律我是记得很清楚,可就是想不起曲名。」
风间没有回答.过去他也常常对斗直一所说的话充耳不闻,这种情形并不稀奇,遇到自己没兴趣的话题时,风间往往会采取这种态度。然而斗真却很在意,因为他觉得风间的这次沉默,跟以往有着不同的意义。
「你怎么了?」
『不是峰岛由宇教你的吗?』
「什么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这种时间啊。」
『我再问一次,斗真,你从以前就知道这段旋律吗?』
「嗯、嗯。」
尽管让风间那蕴含怒气的说话声音震慑住,但斗真仍然明确地点头。他不明白只不过吹个口哨,风间为什么会那么钻牛角尖。
10
寂寥的口哨声响了起来。
荒凉的大地与这寂寥的旋律十分搭调。要说有什么地方不搭调,那多半是出在吹口哨的人物身上。
这个男子身高很高,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搭调,问题是在于他的穿着。这个人一身纯白的西装,配上一顶找不到半点脏污的白色帽子。他左手按着帽子,扬着嘴角在笑,显得有点装模作样,但这种模样却又非常适合他,协调得甚至令人觉得痛快。
单凭他的外表大概就只看得出这些。年纪看起来像是四十几岁,不过说是二十几岁多半也没人会怀疑。
他右手插在口袋里,悠哉悠哉地走着,这种模样与这荒凉的大地实在非常不搭调。口哨声时高时低,始终没有中断。
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里面有为了调查,而留下来的数以千计海星士兵。他们正在广大的大地上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喂!」
一名士兵发现了这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会发现也是当然的,就算时间是在深夜,也早该注意到了。甚至该说到现在才发现也未免太慢了。
「你是怎么跑进这里来的?」
这么显眼的人一路来到这里都没有发现,士兵对此大概也觉得怀疑,顿时戒心大起,打开了枪枝保险,以便随时都能开火。
「你,不要再吹那难听的口哨,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口哨声倏然停歇。
「你说我的主题曲难听?」
穿着西装的男子微微低着头,从帽子下露出眼睛看了士兵一眼。
他将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抽了出来,整个动作就跟他走路的时候一样显得有点夸张而且装模作样,却又与他非常搭调。
「不要动!」
压在扳机上的手指,灌注了只差一点就能完全扣下去的力道。虽然身穿西装的男子抽出来的手上什么都没有,但士兵仍然不敢松懈。
从口袋里抽出的右拳伸向了士兵,戒心已经达到最高点的士兵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他瞄准的是右肩,这个部位不至于致命,但能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
这时发生了两个奇妙的现象。
枪声响了。在几乎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荒野上,这声枪响可以传非常远的距离。荒野上的一千名士兵,以及警戒周围树林的士兵,应该是几乎每个人都听得见,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出反应,甚至连头部不转过来看一下。
而射出的子弹就停在这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眼前。子弹停在空中,只有枪管膛线所造成的旋转仍然持续着。但连旋转也没有持续多久,子弹就像慢慢淡出这个空间似的消失无踪。仿佛是一滴落在水面上的银色颜料,与水交融后逐渐变得稀薄,慢慢淡去、模糊并扩散开来,到最后消失无踪。
「啊、啊。」
士兵极为惊讶,而伸向他的右手则弹响了一次手指,声响非常清脆。这一声响起后,惊愕的表情就从士兵的脸上退去,接着他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踩着摇晃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身穿西装的男子脸上露出了更深的笑意,随即将右手插回口袋,左手按住帽子,又继续走在荒野上。
光是视野所及的范围,他所到之处就有多达百名士兵存在,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名身穿西装的男子。他踩着非常悠闲的步伐,有时甚至走在士兵十分密集的地带,却始终没有撞上任何一个人。
这名男子在途中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停下脚步看着地面。接着轻轻朝地面一踹,扬起了一阵沙尘。
「都睡了十年还没睡醒?」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男子继续迈出脚步,走向前峰岛研究所。寂寥的口哨始终不停。
11
可丽儿一动也不动,配上她那洋娃娃似的外表,几乎会让人错以为是一具假人。
「我说这位小姐啊,你今年几岁了?喜欢吃什么?啊,我这个人不挑食的,只要是女生亲手做给我,我什么都爱吃。」
不管萩原找什么话说,可丽儿都不再对他表示兴趣。让人忽视得这么彻底,不免令他觉得菠寞。萩原叹了口气,将视线扫过前峰岛研究所。
太阳已经下山,夜也深了,然而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里却没有夜晚该有的景象。多具十型探照灯照得四处灯火通明,简直就跟白天一样亮。看样子他们是不分昼夜地在进行搜索。
「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这些人可真是勤劳。啊,说来我也一样,个性太认真实在是会搞得自己很辛苦啊。小姐,你的爸爸、妈妈或是雇主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劳动基准法啊?竟然让年纪还小的你工作到这么晚。」
完美的忽视。
「……呼。」
萩原终于死了心,把注意力集中在监视海星的工作上。
——嗯?怎么回事?
状况有点不自然.如果要问哪里不自然,他也不太答得上来,但就是觉得海星士兵的行动不太对劲。可是不管怎么凝神观察,还是看不出原因。
「发现了。」
忽然问有个年幼的嗓音传进了觉得困惑的萩原耳中。他费了好几秒,才发现这句话是发自近在身边的少女.
可丽儿从怀中取出某种机器,按下了按钮。那是一种警报器,想必是在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人发送讯号。
可丽儿将望远镜放到地上,接着向前迈开脚步,也就是朝着海星士兵,或者说是朝着前峰岛研究所走了过去。
「啊,等一下嘛。」
萩原的制止自然不会有用,可丽儿的背影越离越远。萩原原本想追去,但两只脚却像生了根似的不肯动。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有着莫大的危险等在玺嚣儿所向之处,他不知道这股危机感是少女自身所发,还是来自某种不同的事物。不过从这样子看来,多半会跟他从海星士兵的行动中察觉到的不对劲有所关连。
「对了,该联络了!」
萩原赶忙跟八代连线,这种状况可真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
12
『你是在哪里学会那段口哨的?』
风间的声音阴沉得很不寻常。斗真觉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只不过吹个口哨,为什么风间会那么介意。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确实足忘了在哪里听到,可是只不过是一段口哨……」
『如果这段口哨是哪个国家或地方传承下来的曲子,自然没有问题,但这是某个男子随兴创作出来的音乐。如果不认识这个人,就不会知道这段口哨的旋律。』
斗真心中有了股不好的预感。不,他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可是一团乱的脑子却只想否认这个事实。
「咦?可是……我……」
『他的名字叫做……』
房间笼罩在一阵光之中,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口哨声响了起来。斗真吃了一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幼儿,是由宇。她噘着一张小嘴,笨拙地吹着一段旋律。当她来到整个人僵住的斗真身旁,就抬头望向斗真的脸。
不知不觉间,口哨已经吹完了。
她会抬头看斗真,纯粹是出于偶然,那只是由宇在十年前所做的动作。然而这次的幻影却比之前都更加鲜明,让他产生由宇仿佛真的就在自己眼前的错觉。
「爸爸,教我吹剩下的部分。」
斗真反射性地回过头去,却没有看到她父亲的身影。多次出现的过去影像中,没有一次有看到勇次郎的身影。
由宇专心听了一会儿,不久又开始吹起口哨。将这段旋律教给由宇的人是谁,答案再明白不过了。
「我、我可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
斗真拚命否认。他满心希望这是出了什么误会,但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想看出脑子一团乱的斗真心里在想什么的风间,留下了一段太过沉重的沉默。
『坂上斗真,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学到了这段口哨的旋律?』
「这一定是误会,只是偶然听过很像的音乐……」
光线有所闪动,影像的场景跟着切换。比刚刚长大了些的由宇坐在房间中央的床上,两只脚荡来荡去,嘴里吹着口哨。这时的她已经吹得挺顺了。没多久,吹完整段口哨后,由宇跳下床来,小跑步跑向房间的角落说了:
「怎么样?我进步很多了吧?」
由宇抬头望着勇次郎,说得十分骄傲。
「阿……」
『竟然有这种事?』
不只是斗真,连风间也十分惊讶。先前由宇抬头仰望的空间一直都是一片空白,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那儿站着一个人。他身穿白色西装,戴着一顶白色帽子,帽子下露出一种讽刺的微笑。他一只手轻轻按住帽子,另一手放到了由宇头上。幼小的由宇笑得整张脸都挤成一团。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这样的人。那首曲子也是偶然,只是偶然。」
斗真摇着头退开几步。
男子看了斗直二眼,他的眼神出入意料之外的温和。
「这不是偶然。要是不去正确地认知事实,总有一天会被真相绊上一跤。」
幻影开了口,时机巧得几乎简直就像是在呼应斗真的言行。
『斗真,不对,这是……』
男子弹响了手指。风间萤幕上的光线随即消失,声音也立刻中断,同时由宇的幻影也一起消失,周围陷入一片黑暗,然而男子却依然站在那儿。
「啊……」
斗真想要说话,但喉咙却沙哑得发不出声音。男子一步步走向整个人僵住的斗真,脚步声回荡整个室内。他在斗真眼前停了下来。
「非常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峰岛勇次郎,小女平日多蒙你照顾了。」
脱下帽子的峰岛勇次郎,殷勤地朝他鞠了个躬。
13
斗真说不出话来。
他是由宇的父亲,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疯狂科学家,更是为世界带来混乱的元凶。从十年前失踪以来,不但ADEM极力追踪,更是全世界许多国家与组织渴望的人才。他就是峰岛勇次郎。
「请……请……问?」
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只发得出呻吟声。斗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现在非常错乱。
勇次郎拉起了倒在房间角落的椅子,拍拍灰尘坐了下来。他的模样是如此平凡,反而让人觉得极为异常。
「站着聊也太煞风景了,你要不要也坐下来?」
斗真没有动,不,是想动也动不了。混乱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让他能够说服自己,认为只是因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意想不到的人物,才会使自己这么慌乱。然而当心情冷静下来,脑中浮现的另一件事又让斗直一开始烦恼。
「……风间?」
为了寻求平静,他喊了风间一声,但LAFI三号机的电源仍然是关着的。
「我想跟你好好聊聊,所以请他睡一下,是不是造成你的困扰了呢?」
勇次郎不当回事地说完这句话,就开始直盯着斗真打量。斗真也看着勇次郎,觉得他比自己
想像中年轻得多。一股阴森的情绪在丹田蠢动,斗真拚命想办法压抑。
「你刚在想用鸣神尊杀不杀得了我,没错吧?」
勇次郎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直指核心。
「怎么会?」
斗真立刻否认。他并不是想杀了勇次郎,但是只要能在这里抓住勇次郎,由宇就能得到解放。就算事情没这么顺利,相信也能减轻许多她所背负的痛苦。可是真的只有这样吗?他真的敢说自己完全没有动到杀人的念头吗?
「你要不要试试看?」
勇次郎挑动他压抑下来的情绪,令斗真咬紧牙关。
——没错,只要逮住这个人,把他交给ADEM……
脑中浮现了由宇的面孔。不管她是笑、是生气,还是平常的表情,始终都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这是她内心深处的阴霾所造成,而这股阴霾的源头就近在眼前。
想到这里的刹那,斗真的身体已经有了动作。他拔出插在腰后的鸣神尊,以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动作挥了过去。
勇次郎完全没有动,然而鸣神尊的刀刃却没有碰到这阴霾的源头。两人之间的空气就像浓稠的柏油缠住了刀刃。尽管如此,斗真仍然继续使劲,但这团柏油却越来越重,最后终于连一公厘也压不下去了。
「你的决定下得真快。」
勇次郎鼓掌表示赞赏。
「不要要我!」
「我没有耍你,我是直丫心佩服你这种直观的行动力。你想想看,你觉得自己有办法凭智慧赢过我吗?死抓着赢不了的因素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干脆丢掉。只是一般人很难这么干脆地丢掉也是事实,所以我才会夸奖你。」
斗真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但怎么听都不觉得他是在夸奖自己,真要说起来,还是被要的感觉比较重。不过看到勇次郎的眼神,斗真就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温和的眼神中没有一丝阴影。
「不谈这个了,可以请你把刀收起来吗?」
尽管有些犹豫,斗真还是从凝固的空气中抽回鸣神尊。
「我不喜欢暴力行为。毕竟我跟那孩子不同,身手不怎么样。」
没有任何事物存在于笑得十分和蔼的勇次郎与自己之间,斗真完全无法理解刚才的现象是怎么回事。
「你来这里做什么?」
勇次郎摇摇食指啧了几声,动作很装模作样,但不管是表情还是这身服装,就是跟他莫名地搭调。
「你弄错顺序了,这不是你该问的第一个问题。」
斗直五刻察觉勇次郎想说什么,并感到十分震惊。他太晚发现这件事了。
「你、你是怎么进到里面来的?」
海星已经堵住唯一的出入口,也没听到开门的声响,根本没有方法可以出入这个房间。如果一定要找出可能的方法,那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待在这里。
「因为我是峰岛勇次郎啊。」
这个算不上答案的回答,却有一种奇妙的说服力。
「你听过安东尼奥。萨列里吗?」
「没、没有。」
「那莫札特呢?沃夫根。阿玛迪斯。莫札特的名字你总该听过吧?他的音乐你应该也有听过。」
「这我知道,只是前面那个沃夫根什么来着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
斗直》兀全捉摸不到要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萨列里是一名跟莫札特生在同一个时代的宫廷作曲家。如果说莫札特是天才,那么萨列里就是个平凡到令人觉得悲哀的凡人。他写出来的曲子远不及天才莫札特,因而对莫札特的才能感到嫉妒,同时又十分羡慕,是个可悲的人。『阿玛迪斯乙这部电影是老了点,不过你可以看看,看了应该多少会懂得他的心情。」
「啥?」
斗真心中对峰岛勇次郎的印象,跟眼前这名人物怎么样都搭不起来。这个人物谈话的口气温和又亲近,是个充满知性而且和蔼的人物。
「不过啊,说萨列里杀了莫札特的说法,我就不怎么能接受了。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对他的心境有着痛切的了解。萨列里没有杀莫札特。」
话题与说话的方式都很平凡,但内容却有个地方决定性的让人感到不对劲。
「请问,为什么你会跟萨列里站在同样的立场?」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全球最顶尖的头脑,会跟平庸的宫廷作曲家相提并论。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以勇次郎为名吗?顺便告诉你,我是生在一个平凡家庭的长子。啊啊,不用担心,这件事会对回答你的疑问有帮助。」
「呃,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名字里面有个字意味着第二。我以前的名字叫做峰岛勇,可是当我体认到自己在世界上只是第二,自己只不过是个萨列里的时候,我就改成了现在的名字,然后把勇这个名字交给真正的天才去继承。只是单名勇字不太适合当女生的名字,所以我保留读音(注:「勇」与「由宇」
的日文发音都是Yuu),把字面换成了另外两字。」
斗真说不出话来。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那孩子很善良,所以我才让她与世隔绝。我怕她会染上世俗社会的恶习,损及她原有的天才性。只是呢……」
接在后面的是一声失望的叹息:
「由宇还是没有改变。以人道观点来看想必很值得赞赏,却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不过呢,斗真,我非常感谢你,你非常漂亮地帮我把轨道修正回来了。」
斗真觉得莫名其妙,他完全搞不懂勇次郎到底想说什么。
「我已经从这世界赋予我的职责中解放了一半,也可以说是我开始想要抵抗自己的命运了。我再也不能接受自己生在这世上是为了当白血球的事实,不,正确来说,白血球是那孩子,我只不过是用来创造她的媒介罢了。」
无法理解的言论越来越变本加厉。如果风间或由宇在场,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勇次郎的真意?然而由宇并不在这里,风间也仍然没有动静。
「你第一个问我的问题,就是我来这里做什么对吧?我现在就回答你。」
他把帽子拉低,露出讽刺的笑容。温和的目光就像个孩子似的闪烁。
「我是来向你道谢,感谢你把一切都导向正确的方向。谢谢你,坂上斗真,你是体现世界真意的宝贵存在。」
勇次郎强行抓起斗真的手跟他握手,接着粗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我也不打算只在口头上谢过就算,我就帮你一次吧。」
斗真再度说不出话,完全被震慑住了。
「你正为了鸣神尊的事伤脑筋对吧?」
「啊,是,它突然失效了。」
斗真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接着才后悔这话不该说出来。然而说都说了,后悔也没有意义。
「顺序错了,你第一个该怀疑的不是这个问题,事情正好相反。斗真,你应该要对更根本的层面产生疑问才对。」
他的话还是很难懂,但这次斗真却莫名听懂他想表达的内容。
「不是为什么失效,而是之前为什么会能发挥功效……」
勇次郎点了点头。
「没错,你该思考的问题,是当初为什么会能让它发挥功效。」
「可是我要怎么做?」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充满了光芒。这次播出的影像他曾经看过,由宇正哭着敲打键盘,进行核子飞弹的发射准备。斗真以不忍心的眼神看着这段影像,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以前的影像……对了!只要想起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想起一年半前,我第一次发挥鸣神尊功效的那个事件……」
光芒逐渐消失,由宇的身影也跟着消散。斗真回头想问清楚勇次郎的真意,但那儿却只剩下一张椅子,勇次郎的身影已经不存在了。
风间在勇次郎消失后立刻重新开机,于是斗真将自己跟勇次郎之间的谈话以及所发生的事情,所有还记得的部分全都告诉了风间。
『听起来很耐人寻味,不过你就不能记得正确一点吗?』
风间辛辣的话语让斗真感到松了口气,因为他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正常的所在。不,严格来说现在的状况并不正常,但对他来说这就是自己所处的世界。峰岛勇次郎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完全不同质的。
『不过他有提到白血球?唔——』
风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后:
『别管这个了,我们现在先来讨论另一件事。重点不是为什么失效,而是为什么会能发挥功效是吗?原来如此,这的确是我们没想到的盲点。』
「可是我根本就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也许只是你不记得而已。别担心,我们有方法可以找。』
「要怎么找?」
『对你进行逆催眠,唤醒过去的记忆。』
斗真顿时脸色苍白。
『我知道一年半前的事件对你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可是总不能不去面对吧?』
斗真紧闭双眼,他不愿回想起一年半前的记忆。光想到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能够运用鸣神尊,就觉得背脊发凉。那是一段不可以去碰的记忆,但他又非过这关不可。
「我知道了,风间,你尽管放手去做。」
『那就仔细看着萤幕。还记得视觉毒吗?我们就来应用一下这种透过色彩来影响脑部的手无数种色彩在萤幕上变换得让人眼花撩乱。才刚倒吸一口气,意识已经逐渐昏沉。
『去唤醒你的记忆,想起一年半前发生了什么事,把让你改变自己的原因找出来。』
意识就在这里中断。
14
「哥哥,你又跑来躺在这里啦?」
才刚张开眼睛,就看到麻耶以天空为背景,手叉着腰低头看着自己。她看起来似乎在生气,可是斗真却不记得有做过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嗨,麻耶。」
「还嗨呢!要是哥哥感冒了该怎么办才奸?」
麻耶会用哥哥称呼自己,多半也就表示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在。斗直丫心里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茫茫然地看着这名同父异母妹妹的脸孔。
背上芬芳的草味闻起来十分舒畅。这块避暑用的土地,到了十月上旬自然也带了几分寒意。麻耶说得没错,要是不小心在这儿睡着,难保不会感冒。
「应该不要紧啦,毕竟我就只有健康这个优点而已。」
麻耶深深叹了口气,但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什么,随即在斗直:芳边依样画葫芦地躺了下来。
「珪啊。」
麻耶多半是不曾躺在草原上吧,斗真只用眼角余光,就看出一阵小小的感动已经降临在她身上。大概是觉得长着草的地面躺起来很舒服,她闭上眼睛,大大的深呼吸一次。
「味道奸香。」
「你这样学我,到时候又会被三木本先生念了。」
「哥哥还真会煞风景。」
麻耶答话的声音显得有点歪局兴。
「多让我感受一下被大自然拥抱的感觉,又有什么关系嘛?」
斗真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种恶作剧的微笑。
「我就说吧?所以我会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哥哥的交涉技巧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明了?」
麻耶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但随即又恢复了好心情。她输给了诱惑,忍不住去品味草木的芬芳,欣赏流过天际的白云,享受着与大自然交心的乐趣。
反倒是斗真起了身。他们所躺的地方,是一座小山丘上的草原,草原外侧有着深邃的森林,更远处还可以看到模糊的山脉棱线。从斗真的角度朝正面看去,可以看到森林中一栋大房子的屋顶从树木之间露出。斗真用仿佛在看别人家的眼神,眺望那栋真目家私有建筑物。
从他开始待在麻耶身边,已经过了好几年。但斗真至今还是觉得,真目家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连。
他不是正妻所生,多半也是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是真目家这一族的伦理观念,与斗真所知的家庭伦理大不相同。这不但造成他的困惑,而且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觉得厌恶。
「麻耶,你是不是有事要找我?」
正奇怪她怎么没有答话,才发现麻耶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斗真轻轻抚摸她那有点弄乱的头发。从出生就在真目家环境中长大的麻耶,不会跟斗真有着同样的疑问。然而比起一族之中的其他血亲,只有斗真才让她真正有家人的感觉,所以不知不觉问,她对斗真变得比对其他任何人都还更加依恋。
尽管有点不忍心,斗真仍然试着摇醒她。不过麻耶没有任何反应,睡得非常香甜。
「也好,反正俗话说一眠大一寸。」
斗真自言自语地说着这种要是当事人醒着,肯定会气得柳眉倒竖的话,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办才好。抬头看看天空后,不经意地又开始自言自语:
「今晚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秋季湛蓝的天空中看不到半点雨云,然而山上的气候非常多变,他已经能够感受到一阵湿气缠绕在皮肤上。以前他曾经以同样的要领猜中天气会转坏,结果麻耶竟然说他是青蛙。
「我们下次再来这里坐坐吧,还可以带个便当什么的。」
他对睡着的麻耶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然而斗真口中所说的下次,却永远都没在他们两人之间实现。
回到大宅之后第一个遇见的,是一名姓野地,担任园丁的年轻男子。在这栋所有人的年纪至少都够当自己父亲的大宅里,野地已经算年轻的了。
野地一脸觉得「怎么又来了」的表情看着斗真。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看着在斗真背上睡得十分香甜的麻耶。
「哟,真目家的小少爷,你怎么又搞出状况来啦……」
「我就是不忍心叫醒她。还有,我不是真目家的小少爷。」
「别计较这种小事嘛,来。」
野地用手指弹了个东西过来,斗真反射性地用嘴接得非常漂亮。如他所料,一股甜味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
——怎么,听说你不是正室生的?
——啊啊,抱歉抱歉,是谁生的根本就不重要,你就是你。
——也没办法,虽然你多半会被人排挤,不过还是要抬头挺胸地活下去。不用多久,总会有些好事发生的。
——好了,就先来看看今天的好事,吃颗牛奶糖吧。
从第一次见到野地,他动不动就会给斗真牛奶糖吃。这个行为对他来说就像是打招呼一样。
「当家的要找人,当然是非得马上回来不可:可是看到妹妹睡得这么香甜,又不忍心叫醒她。哎呀呀,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啊。」
「咦?老爸来了?」
「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回来的吗?大小姐没跟你说?」
要是真目不坐来到这里,照理说都会听到;贝的直升机螺旋桨声才对,可是今天斗真却没有听到。
「很急吗?」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我知道了,我把麻耶送回房间就马上去。我该走了,毕竟要是让其他人看到我们这样,可就不太好了。」
斗真在真目家的立场十分尴尬。他是真目不坐在外面生的小孩,而且还是趁母亲下落不明的机会,不知羞耻地让真目家收养。他到现在还继续用母亲的姓,让周围的人对他很没好感,再加上斗真还担任贴身侍卫的职位,也就是每个真目家子孙都会拥有的一名专属侍卫,这同时是斗直一之所以会随时待在麻耶身边的原因。只是斗真尽管多少有练过些武术,终究不够格担任贴身侍卫,更别说他完全无法辅佐麻耶的工作。贴身侍卫原本应该是由八阵家的家系中挑选出来,所以他们自然对这种状况不满。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搭调,只要走错一步,身边将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他站在同一阵线,坂上斗真目前所处的立场就是这样。
然而斗真却并不在乎。从麻耶的观点来看,这种环境是如坐针毡,但斗真则尽管感觉得出自己遭人排挤,却不怎么当回事。
「我这只是举例,例如当家的叫你马上过去,你却顾着先让妹妹睡好再说:还有就算他是你的血亲,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一样叫他老爸。这样不会不太好吗?」
野地在跟他擦身而过之际这么说.
「不然是要我学麻耶那样叫他父亲?太恶心了啦,而且他那张脸还是叫老爸比较搭吧?」
野地「噗」的一声忍俊不禁。
「哈哈哈,算你厉害。」
说着还亲热地拍了拍斗真的脑袋。
「太慢了!」
才刚拉开纸门,劈头就是一声大骂。不坐很不高兴地坐在房间的正中央,一副随时都会把手上的茶杯砸过来的模样.
「只不过等个五分钟左右,干嘛大吼大叫的?」
斗真却随口敷衍,就这么在不坐的正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那,找我有什么事?」
「……你这小子根本就一点都不尊敬我,没错吧?」
不坐一股气找不到地方发泄,气势顿时削减许多。
「为什么这么说?」
「算了,当我没说。」
不坐的背影飘散出一股哀愁的气息,出声啜了口茶。斗真也跟着拿起摆在一旁的茶壶倒进开水,自己泡给自己暍。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茶室里就只听得见喝茶的声音。
「过得怎么样?」
「还好啦,没出什么问题。」
「听说很多人排挤你?」
「也不会,是麻耶爱操心。」
「那玩意怎么样?觉得会用吗?」
「那玩意是指这个?」
斗真取出插在腰后的小刀,随手拔了出来。只有这一瞬间,不坐的表情中多了几分锐利,但斗真却不当回事,发呆似的看着拔出来的刀身。
「完全不行,根本感觉不出老爸说的那个叫祸神之血什么来着的。」
「……是吗?」
「而且这刀也不利,顶多只能拿来削削苹果还是萝卜的皮吧。」
「喂、喂,你该不会跟我说你都是拿这玩意在削苹果、切萝卜吧!」
看到不坐慌张的模样,斗真觉得十分好笑。
「不用担心,麻耶说不行,我就没有这么做了。」
「也就是说你本来直一的想这么干了……」
不坐用手遮住脸,长长叹了一口气。斗真经常看到别人在自己眼前叹气。
「不,算了,你确实在很多地方都超出了我的期望。」
才刚叹完气,现在却又拍着膝盖大笑,让斗真在内心嘀咕这老爸还真怪。不过对于这样的不坐,斗真却意外地十分欣赏。当他出现在十一岁的斗真眼前,说斗真是他跟小妾所生的儿子,所以要来收养时,斗真对他只有不信任感。但看着他任性妄为的模样,却让斗真在不知不觉间,将这样的观感抛诸脑后。
「老爸。」
斗真开口的时候显得有点犹豫,也像是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感情。
「我妈的下落查出来了吗?」
不坐有了一拍的踌躇。
「还不清楚。真目家竟然查不出来,实在是面目扫地啊。」
「啊,没关系啦,之前我找街上的徵信社帮忙查的时候,他们也查不出来。」
掌握全球川%情报的真目家,被他拿来跟街上的徵信社相提并论,让不坐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无奈。
斗真啜着自己泡的茶。
「这茶挺好暍的。」
「像这样跟你一起喝茶,就让我想起我弟弟。」
「原来老爸有弟弟?」
「嗯,死了都有十年了就是。」
斗真没有再问下去,他觉得不可以去追究这件事。
「那,你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我?」
所以他换了个话题。毕竟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不坐找他来。
「唔……最近你跟麻耶处得怎么样?」
「没怎样,就跟平常一样好端端的,只是我很怀疑自己有没有办法做好贴身侍卫的工作就是了。对了、对了,之前胜司先生跟北斗先生都有来过。」
「啊啊,我有叫他们偶尔要来露个脸。他们说了什么?」
「胜司先生就算来到这里,也是整天都在工作,几乎什么都没聊。我跟北斗先生倒是有出远门到山上过个三天左右,他还是一样懒惰,除了走路以外的活儿几乎都是我在干。」
「你还真的是一点贴身侍卫的自觉都没有啊。」
「毕竟这里多得是本领比我高强的人啊,就像当园丁的野地先生,他其实也超厉害的不是吗?而且这里一定还有另外配置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的保镖对吧?所以我才觉得不用担心。」
「是吗?」
不坐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十分复杂,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记得你就快十六岁了是吧?」
「嗯,下个月就满十六岁了。」
「这样啊,照理说时候是差不多该到了啊。」
不坐盯着斗真的脸打量,这时浮现在不坐脸上的并不是为人父亲的表情,而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像在窥视深渊似的眼神直视斗真。
「怎、怎么了?」
「真的没有任何变化?」
「嗯、嗯。」
斗直一有些退缩,但仍然点了头。
「是吗?那就这样吧。」
跟不坐之间的会面就这么结束,斗真到最后都没能得知不坐到底是为了什么找他过去。
「我从来没听过贴身侍卫还要做学校功课的。」
背后传来麻耶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显得很受不了的声音。斗直一不予理会,决定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掉。
「而且竟然还走了长达十公里的山路上学,这太不正常了。」
「我才不要让人开车接送通学,何况那部车那么大,有够显眼的。」
斗真回过头去,就看到一脸闹别扭的麻耶在坐垫上正座。偏好欧式房间的麻耶,正座姿势竟然比偏好日式房间的斗真还要标准,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要是让人开车接送通学,你上下学二正都会跟来,不是吗?」
麻耶的脸胀得越来越鼓,用使性子的表情看着斗真。斗真只是随便猜猜,不过看样子是给他猜中了。麻耶这么依恋自己,固然让他觉得高兴,只是总觉得有点太过火了。不过斗真倒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她跟两名兄长都很疏远,跟父亲也不常见面。更讽刺的是,真正离她最近的血亲,竟然就是斗真这个离真目家的霸权之争最远的同父异母哥哥。
对于她寂寞的心情,斗真也觉得不能不管,因为一直等着下落不明的母亲出现的斗真,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你在写哪一科的功课?」
「世界史跟古文。」
麻耶从斗真的肩膀后面探头看看桌上。
「这种东西真是麻烦。」
「嗯,竟然要把时间花在这么简单的题目上,简直是一种煎熬。」
两人的意见乍听之下显得一致,本质却有着一百八十度的差异。
「呃、呃,是这样啊?原来这很简单啊?」
「对啊,你看,就像这样。」
麻耶将身体压到斗真的背上,拿起他手中的铅笔,流畅地一题题写下去。
「麻耶……好重。」
折断的铅笔笔心擦过了他的脸颊。
「真是不好意思呀~」
麻耶拿起第二枝铅笔后,手一次都没有停过,一路把所有题目都写完了。
「看,这样就写完了。」
才几分钟就放下了铅笔,不愧是接受真目家英才教育的人物,跟十一岁前都在平凡的母子家庭中长大的斗直一根本不能比。然而斗真对麻耶却没有产生什么自卑感,斗真个性大而化之确实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在他心中有种印象,觉得麻耶总是跟在自己背后。
不管是白天把睡着的麻耶背回来的时候,还是现在,麻耶都看着斗直一的背影。
在他的想法中,既然麻耶在自己身后,那么自己就得保护她不被挡在前面的敌人伤害。他要当贴身侍卫的能力是还不够格,但想要保护她的心意却相当坚定。
天空中雷光一闪。
「啊啊,看样子果然会下雨。」
斗真打开窗户,抬头看着天空。厚实的云层笼罩着上头,完全看不到星星,空气的湿度也变得比白天更重。
「哥哥根本是青蛙。」
一阵低沉的雷声响了起来。
「这样功课就做完了吧?」
麻耶完全没有被雷声吓到的样子,继续跟斗真说话。她不像外表那么柔弱,让斗真觉得一点都不可爱。
「还有一科,是美术……」
说到这里,斗真才发现白天遗忘了什么东西。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已是为了什么跑到那个小山丘上。
「哇,这下不妙,我忘记把素描簿带回来了。」
天空看起来随时都会下雨,要是淋过雨,素描簿多半会整本泡汤。里面还有着一张麻耶硬央求他画的肖像画,实际画出来后却没天理地被她痛骂。
斗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去拿。
「麻耶,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忘了拿。还有要是春爷爷来接你,就算我还没回来,你也要乖乖回去,知道吗?」
麻耶很不满地点了点头。
斗真朝着山丘顶上跑去,已经开始有小滴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
来到山丘上一看,素描簿果然就在这儿。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素描簿翻了开来,露出了空白的页面。
「啊啊,还好。」
斗真松了口气,蹲下去准备捡起素描簿,但他却蹲到一半就不动了。
「这是什么?」
素描簿上有着人踩过留下的脚印。脚印很大,会是谁来过这里吗?可是这一带是真目家的私有土地,而且大宅里的人也很少会来这里。
不经意地朝着脚印的方向一看,一如往常地可以看到深邃的森林,森林的另一边则有着真目家的别墅。离别墅有一小段距离的分栋,是斗真饮食起居的地方。
一阵闪光淹没了视野,雷声几乎就在同时响起。一棵少说有几百年树龄,屹立在距离不到一百公尺外的大树起火,发出巨大的声响当场折断。
「哇……」
斗真看得目瞪口呆。
倒下的大树让斗真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但随即发现在火焰的对面有着人影。不是只有一两个,而是多达数十个的人影潜伏在森林之中。
「是谁?」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身穿以黑色为基底的外套,头部戴着夜视镜,肩膀或背上扛着的东西则像是大型的枪械。
「到底是谁?」
他有不好的预感。这个武装集团以井井有条的行动,朝着真目家的别墅飞奔过去。
「……糟糕。」
斗真立刻从后追去。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对抗以枪械武装的对手,只凭插在腰后那把叫做鸣神尊的名号响亮小刀,根本就没有办法应付。
才刚觉得雨滴开始变大,转眼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满身泥水的斗真终于赶回大宅。他一路上绊倒了两次,好不容易才赶到这里。
屋里传出枪声,还可以听见惨叫。
「麻耶,麻耶呢!?」
斗真朝着屋里就要跑去,但随即又停下脚步。最后一次看到麻耶,是在分栋中斗真的房里,但她也有可能已经回到主栋。
经过一瞬问的犹豫,斗真朝着分栋内自己的房间跑了过去。
玄关映入眼帘,满地都是玻璃或陶瓷的碎片。斗真鞋子也没脱踩了进去,一进到屋内就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一眼便可得知对方已经断气,脑浆从中弹的头部溅了一地。他看到的第一具尸体是认识的人,这个人偶尔会对他冷嘲热讽,不怎么友好。
一股呕吐感从胸口上涌,斗真脚步不稳,伸手扶在墙壁上才把身体撑稳。尽管如此,斗真仍然继续往更里面走去。他非常担心麻耶的安危,麻耶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身的手段,非得由自己来守护不可。
接着又看到了三具尸体,其中两人他认识,另一人则可以从装备看出是袭击者之一。
「呀啊啊啊!」
麻耶的惨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了出来。斗真立刻飞奔过去,却被地板上的血渍绊了一跤,撑在地上的手中传来一股湿滑的感觉。他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奔跑,没想到自己的房间竟然那么遥远。
「麻耶!」
当斗真冲进房里,首先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的麻耶。一个小个子袭击者压在她身上,一手高高举起战斗用小刀,就要刺向麻耶的胸口。
「住手!」
斗真不清楚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唯独记得当时满心只想着非救麻耶不可,还跟袭击者扭打了几次。
当他回过神来,手中已经握着染血的鸣神尊,攻击麻耶的袭击者胸前则染成一片深红,呼吸变得浅而急促。
「哇、哇,哇啊啊啊!」
斗真陷入错乱,想放开鸣神尊,但僵住的手指却不听使唤。
「……唔思。」
听到这声显得十分痛苦的呻吟声,让斗真恢复了理智,赶忙抱起了麻耶。麻耶没有外伤,呼吸也很规律,只是昏过去而已。斗真这才松了口气。
「麻耶小姐,斗真少爷,两位没事吗?」
一名白发的老人冲进房内。
「春爷爷!我没事,麻耶应该也没事。」
老人一眼就看出状况,对应起来非常冷静。
「我马上带两位去安全的地方,来来来,快点!」
老人抱起麻耶,立刻催斗真快走,动作俐落得不像是个八十岁的老人。
「斗真,你等一等。」
斗真跟在春爷爷身后就要走出房间,却听到有个声音叫住了自己。斗真房内只剩下一个人,就是那名已经气若游丝的袭击者。
斗真凝视着这名袭击者,刚刚叫住他的声音让斗真觉得十分耳熟。尽管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但这个声音他不可能会听错。
斗真叫春爷爷先走,接着就在袭击者身旁单膝跪了下来。对方的出血已经达到致死量,多半是没得救了。
「帮我拿下面具。」
袭击者出言恳求,斗真默默地照做。从面具下出现的脸孔并没有让他觉得惊讶,但斗直一的表情却染满了悲怆。
「……妈妈。」
流下的泪水在沾满血的母亲脸上溅了开来。
「为什么要这样?」
他并不是真的想听理由,只是觉得非常悲伤。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的名字取做斗真吗?意思就是要你跟真目家战斗……」
这就是这对母子阔别五年后首次重逢的对话。
「今天是暗杀真目不坐的绝佳良机,不,应该说是暗杀真目家一族的好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妈妈,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有着同样温度的液体,从母亲的嘴角流了出来,但她脸上却又有着笑容,让斗真的情绪完全冻结。
「啊……啊……」
母亲的手指跟他小时候一样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只是这次有个差别,那就是母亲的指尖变得像冰一样冷,感觉不出生命的迹象。
「你要记得……斗真,你是在三个人的意思下创造出来的。」
她眼中已经没有光芒,多半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个是真目不坐,他想要的是最强的杀手。」
他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再来是我,我要的是消灭真目家。」
更不懂得这其中的憎恨。
「背负残杀同族,杀害亲生母亲的烙印。整个真目家中就属你继承了最浓的血统,继承了那受到诅咒的血统……因为不坐跟我……」
母亲的身体逐渐失去了力气。
「而最后……一个人是……」
母亲睁着眼睛,张着嘴,就这样不再动弹,抱在手上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许多。
「啊……啊……」
生命已经完全流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坂上斗真放声咆哮。
15
『终于找到了?』
风间在黑暗中说话的声音十分平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看到斗真就在眼前咆哮,风间也不为所动。不,生于LAFI的风间在思考型态上跟人类完全不同,要求他有所动摇,或许根本就是错误的想法,但就算考虑到这一点,风间仍然显得太冷静了。
咆哮声慢慢停歇。他人已经站了起来,但上半身却像柳树的枝叶无力地垂下,在先前那阵令人想捣住耳朵的咆哮声之后的这阵沉默,几乎让人觉得沉痛。斗直二动也不动,静止的模样中看不出有一丝气力。
要不是有听到那就连风间都觉得微弱的心跳声,多半会误以为他已经死了。整个房间内就是这么安静。
『总算是找到了啊。』
说要从过去的记忆中,找出让他能运用鸣神尊的导火线,只是一时权宜的说法。就算真的因而得知让斗真身上的祸神之血觉醒的原因,在这个地方成功重现的可能性也很低,而且也没有人能够保证凑出了同样的条件,就一定能让他再度觉醒。
于是风间心生一计。
『那还不如干脆把当时的斗真给带来。』
斗真仍然静止不动,但风间却十分冷静。
『问题就是发动之后要怎么阻止了,听说以前是不坐阻止了他。』
思考极为逻辑的风间,却补上了一句很不像他作风的话:
『算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斗真的手指动了。脸孔微微抬起,从垂下的发丝之间,可以看到两道阴沉而锐利的目光。
「哼……」
那是笑声,一阵从喉头发出的笑声。斗真肩膀颤动,发出一种没有声音的笑。他的上半身开始晃动,双脚也随着上半身而有所动作,有点像为了避免晃倒而往前踩稳地面。
「哼……哈哈哈……」
微弱的笑声始终没有中断。没多久,斗真来到了地下室那扇被堵死的门前。
鸣神尊一闪而过,一道酷似镁光灯刺眼强光的闪光,一瞬间照亮了室内,但也仅止于此,门上没有丝毫损伤。
「既然砍不坏,就干脆粉碎它吧。」
斗真腰部深深下沉,摆出突刺的架势。
『斗真,你打算做什么?这里的建材没有固定频率,就算是能够崩解任何物体的遗产雾斩,对这扇门也不管……』
风间的忠告还没说完,斗真已经有了行动,小刀的刀尖有如流水般地滑过。尽管架势朴拙,轨道却极为优美,而且不容任何物体挡在轨道上。小刀碰上了这扇兼具耐高压、高热特性,硬度超出钻石的硬质合金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门仿佛一片立体投影,少了实体的存在感。鸣神尊就是陷入门中这么深,让人只能往这个方向去解释。声响隔了一阵子之后才发出来,以刀刃陷进的洞为中心,出现了放射状的裂痕。龟裂继续往外不断延伸,最后甚王造成了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细小龟裂。不,这已经不能算是龟裂,整扇门变得跟沙子一样洒落在地板上,所以这种现象应该叫做崩解。
「记得你说外面有一千名士兵?」
他笑了。
「风间,敢凝事我马上砸烂你。」
『你是要我什么都别做?乙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脚尖把放在地板上的LAFI三号机挑了起来。随手抓住在空中合上的LAFI之后,斗真就踩着充满喜悦的脚步走向出口。
挡在去路上的大量水泥,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16
「一切正常。」
无线电中传来已经不知重复过几次的报告,每次听到这个报告,三岛就会在地图上做记号。
这块无异于荒野的平地,面积广达一千六百平方公尺,要凭不到一千人的兵力进行地毯式的搜索,进行起来是相当累人。当然,要搜索的主要范围是只局限于荒野中央,也就是前峰岛研究所的外围,但面积仍然非常广大,而且在搜索的同时还必须因应敌人来袭的可能性。
就算是一千名士兵这个数量,也会感到不足吧。
「你们也真够辛苦的了,我看了都觉得同情啊。」
这名坐在椅子上往后倾的男子百无聊赖之下所说的话语之中,根本听不出半点同情,有的只是倦怠感。
「可是这毕竟是我们的任务。」
三岛很有礼貌地答话。人称七原罪的这帮人,从国籍、年龄、性别到身高全都各不相同,让人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到现在三岛还是无法习惯。
鲜血从他手上包着的绷带渗出,滴落在地板上。地板上的血量已经不能算少,也不知道他会当然失血过多终究是会撑不住,所以他有定期摄取造血剂,但这个人却不曾把痛觉表现出来。他随手将造血剂丢进酒瓶里,不时用针筒吸起,再注射到自己体内,整个过程丝毫没有卫生观念可言,是个非常胡来的人。
这时传来了通讯。三岛原本以为又是一切正常的报告,不抱什么期待地拿起无线电,但这次的报告内容,却跟先前那重复了几十次的报告不同。
「有奇怪的东西?」
调查队的人员忙碌地进行准备,却有一个人物显得十分悠闲,是别西卜。就算接获发现异状的报告,他也一副不想动的模样,很无聊的坐在椅子上。
「您不过去吗?」
「我有兴趣的不是那边。」
说完就用脚踢了踢地板,意思大概是指地面下吧。然而这栋建筑物的下面什么都没有,真要说有什么,也就只有数小时前用水泥封死的地下设施而已。
周遭一阵忙碌中,就只有别西卜一个人打着呵欠。
「呵啊啊啊……」
这个呵欠却在途中停住,倦怠的感觉唐突地从别西卜身上消失,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散发而出,一瞬间压过了室内忙碌的气氛。
他的目光看着装有造血剂的酒瓶,但先前他才刚注射过,何况他帮自己注射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所紧张,打起针来就像喝水一样堕葸。
三岛也跟着看了酒瓶中的造血剂一眼,没有看到任何改变。而且三岛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看这种东西需要那么紧张。
「请问……」
就在正想开口发问时,瓶子里的造血剂起了变化。变化本身非常细微,只是出现一些波纹,而且短短几秒就消失,就只是这么小的变化。
「是地震吗?」
会是小得让人体感觉不到的地震所造成的波纹吗?然而只不过是地震,别西卜为什么会显得那么紧张呢?而且三岛也无法理解他那紧张之中带有喜悦的表情有着什么含意。
三岛脑中的疑问还转个不停,波纹又再度出现,在水面掀起了更大的波动,显然不是地震。
水面又是一晃,这次还伴随着些微的地鸣声。一股仿佛发自地底深处的声响,沿着双脚传了过来。
有震动。尽管震幅很小,但整个建筑物都在摇动。
震动已经不再是断断续续,造血剂的波纹一直晃个不停,挂在墙上的装备也看得出有在左右晃动,发出小小的撞击声。
「我等这时候等得可久了。」
别西卜笑了,那是一种精神崩溃似的笑容。在一连串的异常事态之中,别西卜的笑容比这些事态更加异常。
17
异状是在半毁的建筑物中发现的。
整栋建筑物被抛了出去,深深陷进地面之中,这个状况本身就很异常。想到这也是七原罪之,而且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所为,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士兵所报告的异状,就是在这个异常的地方发现的。
在大地上这个被挖开的凹洞最底部,发现了一种鲜艳的红色。
「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谨慎地往下走到凹洞底部,小心不去影响到半毁的建筑物。凹洞只有三公尺深,但由于建筑物已经随时都可能崩塌,让他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到底部。
「树根?」
这是到达最底部的士兵看到那红色的物体之后,脑中产生的第一个想法。一种只能以树根来形容的物体,从被挖开的地面探出头来。
士兵观察四周,想找出树根是从哪棵树长出来的,但是这样的树当然不存在,而且真要说起来,光是红色的树根就已经是他看都没看过的了。
他试着挖开地面,才发现树根伸展的范围远比想像中还要更深、更广,没有工具根本就挖不起来。
士兵就是在这个阶段,向上级报告发现异状。虽然怎么想都不觉得树根会与他们所找的峰岛勇次郎遗产有关系,但上级早有交代,找到任何异常的事物都要报告,所以士兵也就忠实地遵守厶叩令。
上级要士兵在原地待命,等待调查队抵达,而他也确实遵守,乖乖在原地待命.相信只要等个五分钟,应该就会有人来了。
但他足足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士兵拿起无线电想要问清楚状况,但这次没有人答话。
「这就奇怪了。」
士兵从凹洞中爬了出来。
枪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前峰岛研究所一带传了过来。
18
让整栋建筑物都开始摇晃的震动,将士兵聚集到地下设施的入口前方。他们已经用凝固的水泥把这里封死,但这些水泥却突然化为沙尘,就像流沙一样开始流往地底。视野也被水泥的粉尘遮住。
正好在这一带警戒的士兵,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才感觉到地面在动,就看到水泥已经崩解成沙。
在水泥粉尘往地底流窜的声响中,有个一步一步慢慢接近的脚步声。
周围警戒的士兵发现事有蹊跷,拿着枪跑了过来,围住通往地下室的唯一出入口。
这阵脚步声慢得让人不耐烦,每一步都结实地踩稳了地面,才又踏出下一步。在深沉的紧张气氛之中,一个人影从水泥沙尘漫天飞舞的地下楼梯现身,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平凡少年,但在一瞬间将用水泥封死的洞口强行撬开的人就是他。
「站住。」
出现的少年丝毫没把士兵的制止听在耳里,他不耐烦地看了看由水泥粉尘形成的尘埃,随手将小刀一挥。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掀起了一阵以少年为中心的旋风,将粉尘吹往周围,强风更是在士兵们的脸颊上重重削过。
「我叫你站住!」
士兵放声大吼,但说话的嗓音已经在发抖。
少年维持微微低头的姿势,瞪着包围自己的士兵。少年——坂上斗真的眼睛发出强烈的光辉,在这尘埃弥漫的空间中显得大放异彩.
士兵们看到他的眼睛,都无意识地咽下口水。峰岛勇次郎的遗产虽然深不可测,但眼前这名少年的异样戚却是明显的不同。
如果说人们对于遗产的畏惧,是来自无法理解理论不详的怪诞科学,这种还挺容易说明的表面性心态;那么斗真带给他们的恐惧,则是从灵魂的最深处直接撼动他们的恐惧心理。那是一种生命本质的畏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被写进基因之中的畏惧。
在场的人自然不会知道,这正是真目家花了漫长的岁月打造出来的成果。
斗真不经意地跨出一步。这一步跨得漫不经心,但看在士兵们眼里却觉得极为漫长。明明只是一声脚步声,却在耳底留下了缭绕不去的余音。接着又一步,明明只是脚步声,这乾枯的声响却令他们的心脏萎缩。
「再不站住我就要开枪了。」
士兵开了一枪企图吓阻。斗真丝毫不把这发擦过脸颊的子弹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迈步。士兵又开了一枪。这发瞄准肩膀射出的子弹,将会让他丧失行动能力,然而斗真的步伐没有出现停滞。他非常自然地挥动鸣神尊,简直就像是走路动作中的一环。只见昏暗中爆出一点火星,成了唯一能够证明他用一把小刀挡下枪弹的证据。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枪。对于斗真的生杀与夺,本来必须请示上级,然而对眼前少年的恐惧,却夺走了他们正常思考的能力.还好状况是多对一,这才总算让他们勉强保有平常心。
士兵们拿起枪瞄准斗真射击。从他们所配备的89式5.56步枪,可以看出这些人曾经待过自卫队。装弹数三十发,每分钟学理射速可达六百发以上的步枪,在场上一共有十三把。每秒多达一百三十发左右的子弹,全都朝着一名少年发射出去。
不到五秒种,所有子弹都已经射完。三百发以上的枪响堪称惊天动地,然而在这些枪械所奏出的声响中,却少了一种决定性的音色,那就是着弹声。
无论着弹点是软是硬,始终没有听到任何一声子弹命中物体的声响。而在这样的枪林弹雨中,斗真仍然毫不停顿地迈步前进。又有谁会发现散落在他脚边的铁沙,不久前还曾经有着子弹的形状呢?
「这种砍法太没品味了。」
在自言自语的同时浮现出来的苦笑,实在是太过寻常。斗真若无其事地走着,慢慢接近了这群士兵。士兵们已经做好受死的觉悟,甚王连抵抗的意志都已经萎缩。打从灵魂最深处涌起的恐惧,一种被写进基因之中的畏惧,让他们无法动弹。
然而斗真却轻巧地从这群士兵间穿过,就这么背对他们,走到建筑物外面去了。
还活着。
但他们却不觉得是对方饶了自己,这纯粹只是幸运。对斗真来说,配备枪械的士兵根本就没让他放在眼里,这道理就跟狮子不会特地去踩死在脚下乱窜的蚂蚁一样,狮子不可能会去注意蚂蚁的存在。蚂蚁有没有被踩死,纯粹是看运气奸不好。
他们就只是运气好了点。
同样的事情在建筑物外不断重演。士兵围住斗真,斗真则在枪声与子弹中若无其事地走着。
要说有什么差别,就在于有出现弹着声、在少年周围出现又消失的无数火花,以及许多被切断的子弹散落在他脚下。
「果然是这边?」
挥着鸣神尊的斗真似乎十分满意,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对方甚至在地面上设置了重机枪。这款12.7公厘的重机枪M2,全长达到一点六五公尺,足以和成人的身高匹敌;重量则将近四十公斤,兼具对空与对地用途,绝不是用来攻击单一人体用的武器。只要一发子弹,就能在人身上开出一个大洞。
荒唐的对抗手段还不止于此,对方甚至拿出了轻型反战车导向飞弹,也就是通称LAT的兵器,将斗直说双定为追踪目标。然而在场的所有士兵中,没有一个人对以反战车飞弹攻击斗真这回事抱有疑问,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最后甚至还加上了84厘无反动炮。由一人握持火箭筒,另一人则装进圆木般粗细的炮弹,并撑住射手的腰部。
这群海星的士兵,拿出了步兵可搬运的武装中最为强大而且过剩的武装,企图用来迎击区区一名少年。
斗真的脚步在这时才首次停了下来。但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不足提防,而是兴趣,以及一种觉得看不下去的胸有成竹。
『斗真。』
一句带有责难语气的话,从斗真的腰问传了出来。是他随手拿着的LAFI——也就是风间发出的。
『你还有时间跟心情在这里玩?』
「别说这种扫兴的话。」
『扫兴?你还跟我讲兴致?你的目的是什么?应该不是在这里陪他们玩吧?』
「啊,对,我都忘了。」
喜悦的表情登时转为认真。风间判断斗真的两个人格之间的界线,又变得更加稀薄了。
19
一咦……啊?」
尽管只有短短几秒,但麻耶一时之间确实没能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模糊的视野中,眼熟的办公室莫名地往旁倾斜九十度。
几秒钟后,麻耶已经发现自己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但她没有起身,而是茫然地看着视野中扭曲的风景。
她觉得好倦,连思考都非常费劲。从被俘虏的峰岛由宇、黑川、七原罪、ADEM的封锁,到自己的哥哥坂上斗真,多的是她非思考不可的事情,有多少时间都嫌不够。她不能在情报战中落后。
「可是那又怎么样?」
就算能得到情报,也没有让情报发挥作用的手段。如果以日本国内民间企业的标准来看,真目家确实拥有超出法规限制的武力,但终究也只是超出法规范围,并不足以对抗黑川那种庞大的丘《力。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将麻耶的气力剥夺殆尽的,其实另有原因。
有个红色光点在视野的角落闪烁,是电话。由于电话响个不停,让麻耶关掉了铃声,但显示有电话打进的红色指示灯却仍然在闪烁。
「……请说。」
麻耶慢吞吞地伸出手去,以无力的话声接了电话。她所料不错,这通电话是怜打来的。
『很抱歉打扰您休息,可是有件事情必须尽快通知您。』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怜说话的语气有着罕见的慌张情绪:
『请您看一下第十七号萤幕,马上。』
麻耶看到开着没关的萤幕正好是第十七号,于是就直接看着上面所播放的画面。
这是真目家的监视卫星所拍到的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画面。影像的延迟时间低于两秒,在画面解析度方面,如果扣除峰岛勇次郎的遗产科技不论,更是达到了全球顶尖的水准。尽管细部还是十分模糊,但解析度已经足以辨认出每一个人的存在。
看到这个画面,麻耶那仿佛罩着一层雾气的思考一口气清醒过来。
『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有了动作。』
她已经没有在听怜的声音。萤幕上的一部分影像开始放大,因为那里发生了异状。驻扎在比
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的黑川部队已经没有在进行搜索或调查。
尽管范围非常局部,但确实发生了战斗,看到处在战斗中心的人物,麻耶的心跳立刻加剧。
「哥哥!」
『是的,斗真少爷还活着。不但活着,现在还跟海星部队爆发了战斗。』
她还是没把怜的声音听进去。
麻耶茫然地看着画面。除了旁观之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数百名士兵与大量的兵器围住了斗真,简直像在进行一场小规模战争,而且这些兵力全都把目标锁定在麻耶的哥哥一个人身上。
「……这不是真的吧。」
然而麻耶并不担心,/心中没有产生担心斗真安危的感情。有的就只是知道斗真平安无事的喜悦,看到他身陷重围却仍然活着的惊讶,以及超乎这一切情绪之上的敬畏。
面对多达数百名的士兵,斗真仍然压倒众人。
如果不是透过卫星所拍的画面,眼睛多半会跟不上斗真的动作。他没有任何一秒停在同一个位置上。
无数种显然火力过剩的武器,轰向斗真所在的位置,隔着画面都可以看出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然而等到爆炸发生,斗真早已不在原先的位置。他以快如疾风的速度冲进敌军中横扫千军。
在以寡敌众的战斗中,促使对方自相残杀的手段是极为合理而且有效的,但斗真却只自顾自地戏要敌人,彷佛在强调他不需要玩这种小花招。
耳边传来了「喀嚏喀嚏」的声响,麻耶刚开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斗真打斗的模样让她看得目眩神驰,只勉强知道有声音传出。没过多久,她开始发现这个声响离自己非常近。声音就来自麻耶的手,是她发抖的手摇动桌子所发出的声音。
会发抖也是无可厚非。就算隔着摄影机,就算在望远缩放之下让轮廓变得模糊,仍然足以辨识出来。
麻耶看过现在的斗真。她曾经看过在那儿放手大杀的斗真,而且还看过两次。其中一次是他受到敌人操纵,在《希望》市出手的时候,另一次则是一年半前的秋天,斗真体内的祸神之血第一次觉醒,甚至还差点杀了麻耶的那一夜。
当时的恐惧历历在目地苏醒过来。她确信要是现在去到斗真眼前,自己也一定会被杀。
麻耶伸手撑住差点倒下的身体,发出了把纸张弄皱的声响。她伸手撑住的地方,正好放着怜拿来的资料。
麻耶凝视着这份资料,没有办法把目光移开。如果怜的报告属实,那么斗真无疑是个受诅咒的小孩,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承担诅咒而生,而自己只不过是个为了让真目家繁荣而准备的零件。
麻耶觉得有些事物从脚下开始崩溃,她越来越搞不懂该相信什么才好。
萤幕上的斗真仍然在战斗,他横扫千军的模样,简直像在嘲笑以寡敌众的不利条件一样。
『麻耶小姐,麻耶小姐!!』
怜从话筒中传来的呼喊也无济于事,麻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马上赶去!』
「搞不好是要把我跟哥哥……」
麻耶觉得自己终于懂了,为何斗真会当上自己的贴身侍卫。不坐是打算让这诅咒的血统混得更浓,无止境地让血统变得更深、更浓。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峰岛勇次郎。」
麻耶只觉得呕吐感不停上涌
她按住嘴蹲下身去,头部昏沉地一晃。室内的家具倾斜,空间也开始扭曲。
当怜赶到的时候,麻耶纤细的身体已经软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20
每个人都在颤抖。坂上斗真的表现早已超出奋战两字所能形容的范畴。面对配备了现代武装的一千名士兵,他只拿一把小刀却丝毫不落下风,不,甚至还压倒全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要这样才对,坂上斗真,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看到这与恶梦无异的光景,却有个人物笑得十分欢畅。
「好,好,好!这才值得我动手杀了你。」
回荡在战场上的疯狂笑声,甚至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当海星的部队削减到只剩三分之一时,攻击停了下来,非常自然地停了下来,就像是让这笑个不停的笑声给制止似的。
别西卜拨开海星的士兵来到前面,斗真则在中央静静地等待。海星的士兵与兵器围成了一个竞技场,两人就在中央对峙。
「哟。」
别西卜看着斗真,打招呼的语气让人觉得亲近。
「就是这样,就是这副嘴脸,就是这种表情,就是这种冷酷无情的感觉。我等得可久了,坂上斗真。我就是为了跟现在的你打个痛快,才从地狱的深渊爬上来。」
别西卜放声大笑,因欢喜而颤抖的高亢笑声响彻四周,表现出来的感情丝毫没有掩饰,既像孩童般天真无邪,又像只有疯子才会表现出来的情感。
斗真保持沉默,没把对方疯狂的笑声放在心上,酝酿出一种与对方形成鲜明对比的平静,看上去就像种心如止水的平稳。只有脸上微微浮现的微笑,让人可以窥见他内心的疯狂。
两人之间吹起了一阵风。
「感觉跟上次差得还真多啊,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自己以前畏畏缩缩的难看模样而已。」
别西卜啐了一口。
「真没意思,你已经想起来啦?」
「嗯,当时攻击真目家的人之中,有我的母亲。」
疯狂的喜悦从斗真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愤怒的火焰。
「没错,你犯了弑母大罪,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思,没错,先前我只是害怕自己过去的记忆罢了。对你这种小角色,我根本没有理由要害伯。」
别西卜脸上多了几分锐利的冰冷。
「说我是小角色?你还真敢说。」
别西卜的鞭子呼啸而过。斗直二动也不动,任凭鞭子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像窗帘似的盖住脸颊。斗真的脸颊是不用说,惊人的是连别西卜的脸颊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现象。
「精神同调?」
斗真不带任何感情地用手指擦掉血迹。
「没错,我们不但共享伤势,共享痛楚,就连死亡也会共享。这就是我跟你之间的厮杀,一场最适合我们两个的打斗。来,就让我们一起自相残杀吧。」
杀死敌人等于造成自己死亡,战斗就意味着自杀,这是一场没有胜败的战斗,不,应该说是一场只会产生败者的战斗。如果说决一死战只能换来自己无可逃避的死亡,那战斗本身根本就没有意义。对此能说得高高兴兴的别西卜,言行已经逐渐脱离常轨。
「不过只有这样,实在是少了点乐子啊。」
别西卜散发的煞气变得更深了。
「只是互相残杀根本没意思,只是互相自杀又让人不来劲,还是加点变化吧?」
别西卜把缠在手上的薄型鞭子当成刀刃,抵在左手腕上毫不犹豫地一割,伤口立刻鲜血直流,将整只左手染成深红色。
「就来加个时间限制吧。」
别西卜的手腕上鲜血直流,斗真的微笑也让鲜血染红,因为少年的手腕上也是鲜血直流。
「你还真够疯狂。」
回答的话语甚至超出了疯狂的范畴,让人觉得他的心智已经完全遭到破坏。
「对,对极了,那又怎么样?就是要这样才行啊。我等这一刻等了这么久,只有这一瞬间我才真的活着,才能真正觉得自己活着。来,给我痛苦,给我更多痛苦。杀了我,彻彻底底地杀了我吧。我也会杀了你,给你最棒的死。」
战斗还没开始,两人的身体已经染血。
「来吧!」
一场不会有胜利者的战斗即将开始。
别西卜两只手上的鞭子从贴近地面的高度袭来,斗真则在鞭子即将扫中时跳起,闪避的同时还缩短了两者问的距离。也不知道是早有料到,还是反应速度够快,别西卜不慌不忙地翻转手腕,让鞭子的前端再度袭向斗真。是鞭子会抢先一步撕裂,还是刀会抢先一步砍中?两者的交错只在一瞬之间。
当两人再度分开,脖子跟手臂上都各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从形状、深度到长度,两人身上的伤口都极为酷似,简直就像在照镜子。
「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怕得不敢挥刀,没想到竟然毫不犹豫地砍向我的脖子啊。」
别西卜用手指把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擦起来舔了舔,模样极为疯狂,斗真则十分平静。
周围的海星士兵们毛骨悚然地看着他们两人的打斗。这已经不是厮杀,而是不折不扣的自杀行为了。
只有一道视线以不同的含意看着他们两人的打斗。这个双手交握在胸前,担心地看着别西卜的人,就是七原罪中有着褐色肌肤的少女利未安森。
两者又互砍了三回合。没有造成决定性的一击,只有不浅的伤口继续增加。鲜血从手腕流出的势头至今不减,确实地削减着他们两人的生命。
「哈哈哈,好,奸啊,再给我更多痛苦,杀了我,彻彻底底地杀了我!」
别西卜高声大笑,斗真则默默地与他对砍。
也不知道互砍了几次,不知不觉间,别西卜的表情中产生了疑惑。两者的伤口都不断在增加,位置分毫不差,但流出的血量却开始出现差别。斗真手腕流血的速度,已经不再像当初那么快。别西卜的疑惑越来越深。明知胜利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为什么斗真还能毫不犹豫地跟自己互砍?
——难道他没有跟我同调?
斗真在交错而过之际丢下的一句话,抓准了这梢纵即逝的破绽,深深刺在别西卜心中。
「你怀疑了吧?」
这一刹那,别西卜全身硬,但疑惑只不过是导火线罢了。斗真的手臂有了个大动作,让块乒乓球大小的石块从他腋下掉了出来,而他手腕流血的速度也跟着再度变快。精神同调并没有
解开,他只是用石头压住血管来减缓流血速度。真正让精神同调解开的不是别人,正是产生了疑问的别西卜自己。
别西卜看了自己的胸口。这道锐利的伤口砍得很深,喷出了大滩的血。斗直一的胸口上没有伤痕,他的这一击抓准了两人精神同调那只存在于一瞬之间的松懈。
「可恶……竟然这样,就结束啦?」
从胸口喷射而出的鲜血,推着别西卜的身体缓缓往后倒下。
「不要啊啊啊啊啊!」
少女悲痛的惨叫在比良见的荒野上回响良久。
利未安森跑向慢慢倒地的别西卜。在奔跑的同时,利未安森的全身开始笼罩在类似放电的电光中。这些电光不停地往外延伸,将周围所有海星的兵器都扯了进去,也掀起无数的惨叫与吼声,多达数十的车辆飘上天空,开始高速旋转。
斗真所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就是拿鸣神尊朝着空无一物的空间一挥。只是这么一个动作,放电现象立刻消失,飘在空中的车辆也接连掉落。
利未安森抱住已经动弹不得的别西卜,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周围。她再一次开始放电,但仍然在斗真小刀一挥之下烟消云散。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是一阵强力的磁气风暴,强到能带起石块中所含有的金属,而你却斩断了这阵风暴。听说你以前还曾经斩断过电磁波,那其实是不可能做到的,看来让你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就是【脑中黑子】,你刚才可是扭曲了世界的定律啊。』
斗直一连风间的赞叹都听而不闻,带着冰冷的眼神定近利未安森。利未安森完全呆了,自己相信的能力被人从根本破解,失去王爱也让利未安森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只是茫然地看着死亡一步步走近。
斗真这一击毫不容情,冷酷地直取少女的性命,然而这必杀的斩击却挥空了。就在这一刀即将砍中之际,突如其来地吹起了一阵强风。还来不及眨眼,利未安森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让鸣神尊只划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哦?连我也看不清楚?」
斗真让视线跟着飞扬的尘土转动,那儿站着一名抱起少女的精悍男子,脸孔上还留着浓厚的稚气。
「连哭泣的小姑娘也照砍不误?」
他的日语说得不怎么流利,但怒气已经充分表达出来。
这时又多了一个蕴含了惊人杀气的人物。斗真将目光一转,就看到一名妖媚的女性,手上抱着已经动弹不得的别西卜。
是七原罪中的贝芬格与阿斯莫德。贝芬格以异国的语言说了:
「现在先退再说,别西卜就麻烦大姊了。」
阿斯莫德微微点头,这时恢复理智的利未安森提出抗议:
「求求你们,让我杀了他!」
「不行,这块土地有古怪。爷爷说得没错,我有种不妙的感觉,这里会出事。」
贝芬格将锐利的目光转向地面。
「你们也要赶快逃走,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贝芬格跟利未安森说话时是用异国的语言,只有最后这句警告是以日语发出。接连发生了许多重大变故,但海星的士兵只觉得无所适从。
贝芬格与阿斯莫德的行动很快,他们各抱着一个人,转眼问就跑向荒野的外围。尤其定贝芬格,他的动作快得只在眼中留下残像。
异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从地面发出了一种怎么听都像是低吼的奇妙声响。斗真就在这群狼狈不堪的海星士兵正中央,问了风间一句话:
「风间,这是什么?」
『多半就是LAFI四号机。先前在地下看到的影像应该也一样,属于叫做巴克斯特效应的植物共鸣现象,而且应该可以算是其中的超强化版。斗真,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LAFI四号机的本体大概不是电脑,而是更不得了的东西。如果我的推论正确,那是一种能够重现任何现象的物理模拟装置。它连LAFI都能重现出来,想来中和核能反应也能重现吧。』
斗真的表情变得严峻。如果风间猜得没错,现在地面的蠢动,应当就是即将重现某种现象的前兆了。
「看样子挺棘手的啊,防止得了吗?」
斗真高高举起鸣神尊,周围的海星士兵大为紧张,然而鸣神尊却是往地面插了下去,刀刃的部分全都埋入地面。
这一瞬间,一阵强光笼罩住了整个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
21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啦?」
站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荒野上的萩原,原本已经有点恍神。他一直在监视斗真打斗的模样,还认为多半已经不行了,所以是用一种死心的心情在监看。
但是斗真最后却采取了奇妙的行动,他把刀刺入地面。过了一阵子,周围才笼罩在强光中。
强光逐渐散去后的荒野显得极为异样。这阵光不是来自爆炸,无论是战车、装甲车还是建筑物,都没有看到任何改变,但是所有的士兵都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而且每个人身上的伤口位置也完全一样.其中以手腕上的伤口特别深,致命伤则推测应该是胸前的伤口。
真要说起来,为什么这块土地始终都是荒野?周围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为什么就只有这块土地光秃秃的?
尽管有一大堆事情搞不懂,但当萩原下定决心进入荒野后,立刻就以小跑步跑向中央地带。
有个他很眼熟的少年就倒在正中央,他周围的大地则染成一片红黑色。
「是斗真吗?」
他赶忙跑到斗直一身边一看,才总算松了口气。脉搏虽然微弱,但确实有在跳动,而且跟其他士兵不一样,他的胸前没有伤口。尽管有一大堆事情想问,但眼前光是知道他活了下来,就值得萩原高兴了。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11-15 00:59 编辑 ]
第三章 传达不到的心意
1
手脚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小夜子多次想求救,状况却令人绝望。没有人知道小夜子在跟LAFI一号机接触,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来救她。
用来形成自我的辅助程式,在这片栖息于LAFI中的混沌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连聊胜于无都称不上。
由宇为什么能在这样的世界保有自我?为什么不会被混沌吞没?
自己会就这么化为混沌的一部分死去吗?不,死还算好了,搞不好会在这连生死概念都不存在的世界永远漂流下去。
「唔,果然会这样啊。」
而边唐突地传来了别人的声音。自己应该早就失去听觉,但这个声音却莫名地直接送进了自己的意识。会是幻听吗?但如果是幻听,这句话的内容又未免太清晰了点,就连自己的声音,也不会这么清晰地送进脑中。然而像这样的疑问,也眼看着就要被混沌吞没。LAFI中的混沌将彻底消灭小夜子的意识,只是时间的问题。
「要是就这样让你消失,我也不太好办啊。」
脑海深处再度响起说话的声音.在这个一切都变得模糊的世界中,就只有这个声音有着明确的轮廓,明确得让人害怕。
小夜子感觉到一声按下开关似的声响。原先即将失去的意识终于在最后关头撑住,不仅如此,身体还以这股意识为中心慢慢恢复知觉,全身的知觉就像把影片倒转播放似的逐渐恢复,已经消失的手脚重新恢复存在,连指尖都变得十分明确。脚尖碰到了东西,是地面。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让她可以呼吸的肺跟喉咙也都存在。
「我……没事?」
声音也发得出来,一切都恢复原状了。
「不是恢复原状,你仔细感觉看看。」
清晰的说话声音第三次响起,这句话的内容彷佛看穿了小夜子脑袋里想的事情。
一种陌生的感觉刺激着大脑。不,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那是一种自己忘记了将近二十年之久的感觉。
「啊……」
过度的震惊让小夜子说不出话来。
「啊……啊,这该不会……该不会……」
乳白色的模糊颜色浮现在脑海中。长年没有使用的知觉受到刺激,让大脑深处一阵刺痛,那是来自光线的刺激。
「这不是真的吧……」
光线的刺激变得越来越复杂,单一的乳白色慢慢有了复杂的形状与多样的色彩。
「我看得见?我的眼睛看得见?骗人的吧,为什么……」
这会是作梦吗?如果是作梦,真希望可以永远不要醒来。不自觉问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弄湿了脸颊,原来泪水是那么的温暖。
视觉将色彩与形状辨识得更为明确,终于察觉了自己正在看的就是自己的手,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有着疑似地面的东西。放眼往四周看去,看到的是一个用混沌领域来称呼会显得有语病的空间,这是个有着水泥墙壁与天花板,没有什么装饰的大房间。
而在离小夜子三、四公尺远的地方则站着一名男子。对于之前都是透过手指头来认知他人外型的小夜子来说,这幅光景反而显得十分奇妙。
「这里是精神的世界,肉体的缺陷根本不构成意义。」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平淡。嗓音就跟先前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声音一样,但这次则是透过耳朵传进脑里。
「你……是谁?」
当震惊与感动淡去,小夜子立刻戒心大起。
「唔,你没听峰岛由宇或是NCT研究所的人说过吗?我是在这个LAFI的混沌领域中诞生的生命体。」
「在LAFI中诞生的生命体……你就是风间辽先生……吗?之前就是你把讯息送到我的点字萤幕上……?」
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小夜子无意识地退开两、三步。脚下绊到了东西,让她失去平衡而摔倒。然而就在上半身碰到地板前,有个东西支撑住了小夜子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坐在一张朴素的椅子上。
「刚刚明明就没有这张椅子……」
震惊与恐惧,让小夜子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
「这个世界是由精神构成,物理上的制约没有意义。记得这句话我才刚说过?」
说出这句冰冷话语的人走到了小夜子的身前,小夜子害怕地缩起身体。对方显然并不友好,可是要说他跟自己敌对,却也有点不对劲。
小夜子亲身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
「我一直很想做个实验。」
「实验?」
「就是想看看在没有辅助的情形下,人类在这个LAFI的世界,在混沌领域的资讯杂乱成一片的世界里,能否保有自我。」
听到混沌两字,小夜子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了刚才那种逐渐被世界溶化的感觉。那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抗,要想保有自我根本不可能。
「可是那丫头却做到了。」
「你是指由宇小姐?」
「没错。她第一次进行精神同调的时候,甚至没有代理程式辅助,但峰岛由宇却能够保有自我,这个事实非常耐人寻味。」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不出风间讲这番话的意图。
风间微微露出思索的表情说了:
「想必峰岛由宇在跟LAFI一号机接触前,就曾经在其他地方体验过混沌的世界,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个事实。」
小夜子判断不出他这话是说明给自己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不,这个疑问我们晚点再说,现在该处理的是跟你之间的交易。」
交易这个字眼,让小夜子察觉到了不祥的言外之意。
「你们希望学会运用LAFI,而且还非常紧急,我没说错吧?」
原本想问他为什么知道,但最后还是作罢。在这个世界中,风间的存在就有如万能的天神,想隐瞒根本就没有意义。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区区几分钟内,就把足以运用LAFI的知识灌输进去。这不只是知识的问题,同时还牵扯到运用知识的知性。」
这等于是拐了个弯在骂人笨,不过风间多半并没有这种想法。就像人看着飞鸟或游鱼说他们缺乏知性,其中也不会带有嘲笑的含意一样,他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可是NCT研究所中,却有一个人能够把LAFI运用自如。」
「是、是谁!」
会是岸田博士吗?然而答案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是我。你去把LAFI一号机跟LAFI二号机连线,我会完美地操纵LAFI给你们看。」
2
「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伊达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责备眼前这名失去意识的女性,还不如说是针对自己而发。
「……朝仓小姐。」
岸田博士的眼神显得十分心痛。
小夜子就坐在他们两人眼前。她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头上戴着护目镜,护目镜则连向LAFI一号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做了什么。
「所长,行不通,朝仓小姐的精神同调已经达到第三深层心理领域。」
岸田博士心痛的表情变得更加深沉了。
「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好几个小时以上……」
「意识恢复不了吗?」
「大概是没办法吧。」
「在这个状态下卸下装置会怎么样?」
「不行,她已经在深层心理层级跟LAFI连线。要是强行解除连线,根本不知道会对大脑造成什么后遗症,搞不好再也不会醒过来。」
尽管如此,岸田博士还是稍微找回了开朗的表情。
「要说有什么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对脑部的负担比由宇那时候小得多了。请您看一下,她跟LAFI之间的资料传输量,跟由宇那时候比起来只有9%,还不到十分之一,对脑部的负担应该也小得多了。」
「为什么资料传输量压得下来?在由宇那次实验的时候不是还做不到吗?」
想起半个月前的实验,伊达的表情显得十分讶异。这不合理,要是能够压低对大脑的负担,由宇当初根本就没有必要冒险。
「是,我也觉得这点说不通。精神同调的程序跟由宇那时候完全一样,不应该会出现差异。」
「那为什么会这样?」
「可以想见的可能性,就是LAFI自己压低了资料传输量。」
岸田博士说得有点心虚。他的样子与其说是缺乏自信,不如说是连自己都不太相信。
伊达看了看LAFI一号机本体的黑色箱子,目光十分严峻。LAFI一号机中有着一个名为风间的意识,在这个研究所里除了由宇之外,没有任何人曾经直接或间接与风间接触。在NCT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中,甚至有人认为光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太危险了。
小夜子能够长时间跟LAFI保持意识联系而平安无事,是否就是靠着风间的存在呢?
「你在想什么?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伊达对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对象丢出问题,不过他当然得不到回答。
「总之请你找人监视她,状况一有变化就要立刻告诉我。」
伊达转过身去,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就连现在这种时候,海星也仍然在持续进攻。不是研究人员的伊达,在这里能做的事情非常少,他不能继续在这浪费时间了。
然而才刚准备离开,伊达又停下脚步,环视整个室内。
「岸田博士,有办法把她跟LAFI一号机一起运到其他地方吗?」
「可以,因为装置本身是独立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那就麻烦搬到最下层由宇的房间里。要是她重蹈木梨的覆辙,我们可就伤脑筋了,地下的房间至少是最坚固的。而且……」
伊达看了看无机质的实验室,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其待在这种地方,就连那丫头的房间多半都比较好吧。」
「我明白了。」
当伊达走过走廊,搭上电梯,就看到岸田博士用跑的追了上来。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有件事要拜托您,就算朝仓小姐醒来……」
「你是要我别责怪她?但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下了将近三位数的规定。」
「我知道,可是朝仓小姐她……」
「你想说她这么做是为了NCT研究所好?」
「是、是的,她这个人责任感很重,我想她应该是因为NCT研究所面临遭到敌人占领的危机,觉得必须尽快删除LAFI中的重要资料才行。她是为了学会操作LAFI,才做出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来。再不然就是认为能够掌握LAFI,也许就能找出对抗海星的方法。」
电梯慢慢上升。岸田博士每次要直接对伊达提出要求时,几乎都是在电梯里面谈。
「研究所内发生的一切状况,责任都在我身上,要处罚就处罚我吧。」
在没有地方躲的电梯内提出主张的手法相当有效。伊达苦笑了一下,朝激动到满脸通红的岸田博士看了一眼。
「你比我想像中还要奸诈啊。」
「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随便说说,别在意。搞出这种逼得朝仓小姐铤而走险的状况,说来还应该算是我的失误,而且我一直到刚刚都没发现她离开了,我不会只把自己的愚蠢略过不提。」
电梯抵达了他们要去的楼层。
「可是现在最优先的事项是解决眼前的问题,我要借重你的头脑。」
海星的进攻脚步始终没有停住,要是放着这个状况不管,在追究朝仓小夜子的责任前,所有人就会先没命。
3
「突破第七闸门了,防御闸门还剩下十四道。」
他们运用了所有想得到的手段来妨碍撒旦,而他们的努力也没有白费,撒旦的进攻速度比先前放慢了许多。原本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被全数突破的闸门,到现在还剩下三分之二以上。
「没用的,同样的战法你们要用几次才满意?」
一而再、再而三的水攻,让撒旦显得烦不胜烦。一路上的所有障碍,他都以超高温与超低温处理了过来。
撒旦的行进速度之所以会变慢,并非全是妨碍手段的功劳。随着脚步越来越接近研究所内部,他的行动也变得越来越慎重,因为越接近内部,就有着越多宝贵的遗产科技或研究资料。
他的能力确实极为强大,但也无可避免地会有影响范围动辄过大的问题。
伊达等人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撒旦的模样,一边将NCT研究所的地图显示在萤幕上,讨论对应的方法。他们得善用这些以缓兵之计争取到的时间,赶紧想出对策。
「以最终手段来说,销毁遗产科技以及破坏NCT研究所都在所不惜,可是同时也得确保人员的安全。」
这是伊达的说法。
就算筛选遗产资料,将带不走的部分销毁,但外面有着数千名海星士兵围着,逃出NCT研究所的成功率几乎等于零。
而且他们还得配合ADEM的现况来调整对策,但是与外界联络的线路都已经完全遭截断,所以首先得找出能跟外界联络的手段才行。
「这条线路怎么样?」
看到伊达所指的地方,岸田博士流露出寻找记忆的表情。没过多久,岸田博士似乎想了起来,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行,这是NCT研究所建设到一半时所用的临时线路,真的已经很旧了,根本没有拉到这里.」
然而伊达却似乎从这个答案中找出了活路,紧闭的嘴角也微微放松。
「是吗?那么这条线路很有可能还是通的,海星可能也没有注意到,戒备多半比较薄弱。只要能跟外界联络就行了,我们就找个人直接到这里去跟ADEM联络,需要的有线通话器材从NCT研究所带去,而且被敌人窃听的可能性也很低。这么一来,NCT研究所与ADEM间就有了可用的联络管道。」
充斥在整个房间内的气氛,显示众人都十分怀疑这种想法,觉得太过乐天。然而就算察觉到这种气氛,伊达仍然没有改口,他也不是对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确切的信心,只是在扮演领导者的角色罢了。
「我们就找个人到这里去新开一条通讯线路,你们看——」
伊达用手指沿着蓝图上所记载的通道划过,显示目的地跟伊达等人所在的区域可以相通。
「要走通风口?」
「没错。虽然这边跟这边都已经封锁,不过可以从我们这边控制,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要由谁去?要有一级以上的权限,才可以新开一条通讯线路。」
一名辅佐官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现在NCT研究所内只有两个人拥有一级以上的权限,就是伊达跟岸田博士。
「我去。」
岸田博士这句自告奋勇的话中有着几分紧张,但没有丝毫犹豫。
「不行。」
伊达立刻否决。
「伊达先生,我好歹也……」
伊达打断了岸田博士的反论,苦笑着说明否决的理由:
「以这一区的通风口大小,很遗憾的……」
伊达看了看岸田博士的肚子微微叹气。
「物理上你就根本钻不过去。现在没时间让你减肥了,除了我以外又能叫谁去呢?」
就算使用强力手电筒也照不到最远处,这条通风管道就是这么长。然而长归长,管道本身却很狭窄。小孩子或许可以轻松通过,不过成人就几乎得用匍匐前进的方式才能通过,毕竟通风管道在设计上并没有要让人通行。
伊达查看地图,检查通往目的地的路径。看到图上显示的路径跟自己的记忆吻合,让伊达十分满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地图收进怀中。
「大概要二十到三十分钟吧。」
「请您千万不要太逞强。
岸田博士显得十分担心。
「我知道。」
伊达接过有线式的通讯器,检查手电筒的电源。
「那我去去就来。」
伊达钻过狭小的管道,爬进通风口的内部。
4
『这边还可以撑上一、两天。』
从伊达的语气中听不出真相。事态明明十分危急,但从通讯器中传来的说话声音,却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有着一种不需要他人鼓舞的力道。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请您跟我说实话.」
所以八代不能不问个清楚。
『我应该已经说过,这里不要紧。这么说可能很过分,不过现在的你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包围NCT研究所是合法的,而且考虑到战力上的差异,很难靠实力打破现状。』
伊达的指示很正确。以ADEM现有兵力,的确难以抗衡包围NCT研究所的海星军队。
然而要做出的决断可能会演变成对自己人见死不救,让八代回答起来迟疑了几分。伊达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语气转为严峻:
『八代,ADEM真正非得管理好不可的是什么?』
「峰岛勇次郎的遗产。」
『没错,而其中最有价值的遗产已经被敌人抢去。保存在NCT研究所里的遗产,都是只要有S—00001在,就有办法复原。这里已经准备了好几套销毁遗产的方法,这点应该不用我来告诉你吧?E—002跟003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你听好了,我交给黑川的强心剂里所混进的毒素,终究只是最终手段。在峰岛勇次郎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的现在,我们绝对不能失去那丫头。我没有下达E—000命令,而且也还不打算下达。八代,我只再问你一次,现在就算赌上我们的性命也要去做的最优先事项是什么?』
「夺回S—00001。」
这次换成八代以坚定的语气宣言。
『这就对了。第一线的指挥就交给你,无论如何都要从海星手中把她抢回来。这是命令,你懂吧?』
「了解…。」
八代挺直腰杆,以表情对看不到身影的通话对象敬礼,结束了这次通讯。就在伊达的话声中断的那一瞬间,原本应该已经舍弃的迷惘又再度涌上心头,但八代立刻挥开这些想法,前往所有人聚集的地方:
「好了,大家注意!」
接着立刻恢复一如往常的表情,拍响几次手掌,穿过临时司令室。
「有奸消息要告诉大家。NCT研究所那边暂时不要紧,毕竟特殊闸门还剩下十一道,估计可以再撑上四十八小时左右。」
临时司令部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梢有缓和,四处都可以听到松了口气的声音。
「所以对于NCT研究所这方面,在收到更进一步的指令前,我们就先静观其变,也就是持续现在所进行的监视行动。不过大家不用担心,再等个半天左右会有更详细的情报进来,在那之前我们就先全力搜索《自由》的所在。」
八代朝着晶与艾莉西亚所待的司令部更里面走了过去,途中以眼角余光朝司令席看了一眼。
那个位置本来是该伊达来坐,既然伊达已经授权自己指挥,他当然也可以坐,但八代就是没有这种心情。那个位置是伊达的。
小小的会议桌上,除了晶与艾莉西亚外,先进LC部队的越塚清志郎跟吉见萌也在场。
八代才刚坐下来,品立刻就探出身子问了:
「你说再过半天就会有情报进来,是真治先生有什么妙计吗?」
「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直接用肉眼去看。」
「直接去看?谁去?」
「我已经派我的心腹去了。」
「小八的心腹?说得好像很厉害,还不就是那个色鬼对吧?」
晶这句玩笑话才刚说完,艾莉西亚就显得很有兴趣地问了:
「当司机的也有部下?是洗车小弟吗?」
「说洗车小弟就太失礼了,萩原在潜入侦察方面可是有第一流的本事呢。」
八代轻轻带过晶跟艾莉西亚的揶揄,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而且他不但有本事,运气跟长相也都很好,还能有什么武器比这更管用的吗?」
「说得也是,他确实长得很帅,只是一说话就破功厂。」
「哎呀呀!既然是连晶都称赞的帅气强运少年,应该是值得信赖了。」
八代那句话本来是开玩笑,但两位女性却很认真地连连认同,艾莉西亚甚至还补上一句:
「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呢。」等到晶又再夸奖萩原的长相,先前一直坐在晶旁边乖乖不说话的萌却说出:「才没有,晶长得比较帅。」这让人莫名其妙的意见,更让场上的话题偏到十万八千里外。八代忍住问自己的长相几分的想法,朝着唯一有可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越塚看了一眼,但越塚还是一副扑克脸,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会帮自己说话。只有谈到各式载具的话题时,越塚的表情才会改变。
得自己接话固然让八代觉得十分空虚,但他还是强行拉回正题:
「好了,长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们这一整天的计划。我们现在是后有追兵,不,应该说根本就是通缉犯,而且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东西也被抢定了。不过幸运的是,这两个问题之间有着直接的关连。」
「也就是《自由》吧?」
艾莉西亚的眼镜镜片反射出光芒。
「没错,就是《自由》。《自由》是海星的王牌,同时也是他们的阿奇里斯腱。既然黑川在表面上都是遵照现行法规在行动,他就不能让人知道自己跟《自由》之间的关连,所以这就是黑川的弱点。而且只要抓到这个弱点,也就可以压制他们对NCT研究所展开的进攻行动。这么一来,黑川的正当性就会崩溃,我们反击的机会也会应运而生。」
嘴上是这么说,但八代却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焦虑。
解决《自由》的问题,对于解决NCT研究所的问题也能带来帮助,但这个计划却有一个重大的漏洞,那就是黑川打算欺骗社会与高层到什么时候。
到目前为止,他还会去设计陷害ADEM跟NCT研究所变成叛徒,欺骗政府的耳目。然而现在黑川已经得到了至高无上的遗产峰岛由宇,如果NCT研究所也让他攻陷,强弱关系就会产生重大的改变。
除了既有的七原罪与《自由》,如果黑川还顺利取得了隐匿在NCT研究所内的各种遗产技术,以及峰岛由宇这种压倒性的力量后,他很有可能会自己摘下假面具,公然高举叛旗。在黑川所取得的各种超兵器面前,日本政府与ADEM都无法构成威胁。得在时间限制内解决问题才能保命的不只是由宇,八代等人也一样。
「那,小八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至少得找出一架《自由》才行。」
最大的难关就挡在第一步。在这短短的期间内,已经让八代不想再领教这能隐形而且会飞的航空母舰,应付起来有多么棘手。
会议桌上充满类似叹息的气氛。至今他们已经找《自由》找了将近十个小时,但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想来多半有一架就留在NCT研究所上空一带,但NCT研究所上空的《自由》却几乎不可能会是载着峰岛由宇跟黑川的那架,而他们对于剩下两架的所在更是全无头绪。
「真目家有跟我们联络吗?」
操作员摇了摇头。
「……唉,这也难怪啦。」
看到八代搔着头讲说毕竟发现《自由》才是最大的难关,晶则开口说了:
「真是的,怎么可以一开始就想靠别人嘛。」
还拍了拍八代的背。
「可以想的方法可以大概分成两种:一种是想办法看穿伪装来找出位置,也就是由我们主动找出对方:另一种就是像NCT或LC部队受到袭击时那样,事先察觉对方要袭击的地点,也就是守株待兔。」
「两种方法都不太能期望啊。」
艾莉西亚的声音显得十分冷淡。
「我有问题。要找到固然是难题,不过找到后又要怎么办?凭我们现在的兵力应该很难对抗吧?」
越塚难得主动发言。
「找出来以后,就算要把整个琵琶湖的水都给用掉,我也会用水精灵把它整个抓下来,之后就交给小萌扭烂。」
晶用拳头在手掌上一捶。看得出这种只能等待的状况,让她累积了满腔怒火。
「发现之后的对策倒是已经想好了。」
八代的回答让先进LC部队的所有人都流露出意外的表情。
「《自由》应该就待在日本的领空中,我们就当成国籍不详的飞机侵犯领空来处理掉。」
「可是要怎么证明隐形的敌人存在?日本政府不也还对《自由》的存在也半信半疑吗?而且黑川搞不好已经对高层做了手脚。」
「说得也是,日本政府多半是很难展开行动——如果我们找的是日本政府。」
艾莉西亚另有深意的口气,让晶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咦?难道说小八讲的对策是?」
「思,我们请美军出击,只是这个部分就要依靠艾莉西亚小姐的管道了。」
艾莉西亚接过八代的话头,开始对众人说明:
「《自由》有着两大威胁,也就是隐形功能与庞大的战力。只要请美军攻击,应该就可以封堵住其中一种吧?」
「这话怎么说?」
「《自由》上面的兵力,不管兵器还是人员都来自海星,一让人看到就会露馅。既然黑川否认自己与《自由》有关,他就很难直接派出各种兵器来应付正规军。」
美军与ADEM都企图在暗中处理掉《自由》,也因此才得以让这种合作关系成立。
听完艾莉西亚的说明,越塚又提出了更进一步的意见:
「可是美军在日本领土内攻击侵犯领空的飞机,难道就不会造成问题吗?」
「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们会说成是在训练中偶然发生空中接近状况,在无预警情形下受到攻击。」
「这捏造的理由还直一夸张,根本是随口胡扯……」
听到晶这句话,艾莉西亚却来个四两拨干金:
「会吗?这构图单纯得很。姑且不论日本政府,对美国军方来说,从亚利桑纳州的秘密基地中抢走《自由》的一党显然是敌人,上面载的是海星还是哪一国的人都不重要,在哪一国的上空找到他们也不重要。要在暗中击溃敌人,将《自由》夺回或销毁,这是已经定案的方针。为了在发现之后能迅速下达攻击命令,不只是日本,美军对亚洲各国的基地都下达通告了。」
艾莉西亚用手指推了推眼镜,补上一句:「对外的藉口不用烦恼,根据发现时的状况来编就行了。」
「越塚,发现《自由》后,战斗机的操纵就麻烦你了。至于环跟吉见,如果状况有需要,七原罪级的敌人就要交给你们来应付。而且现在已经得到伊达先生的同意,我们要迅速跟美国谈好,用尽一切办法来找出《自由》。」
八代一一看着四人的脸,说这一切非得在二十小时内实现不可。
「要是跨不过这道障碍,我们就会不战而败。」
5
给峰岛由宇注射自白剂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然而黑川却收到了审问成果不理想的联络,而且医师透过通话所做的报告十分奇妙。
「怎么了?自白剂没用吗?」
黑川脑中始终有个念头,担心既然是峰岛勇次郎的女儿,难保不会有这种本领。如果事情真是这样,他就得选择一些他不怎么喜欢的方法了。
『不,注射适当的剂量就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效用,对各种问题她都会老实回答。只是……』
医师的话说得有点含糊。
「只是怎么样?」
『情形非常奇妙,可以请您过来一趟吗?』
「知道了,等我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后,黑川来到了囚禁由宇的房间。
「发生什么事了?」
医师判断直接看会比用言语说明要快,于是请黑川到由宇身前。
「先前我要她说出中和核分裂连锁反应以及放射能的知识,结果……」
由宇的嘴唇不停地动着,她在说话。两眼的焦点显得虚浮,这是人类打了自白剂后特有的反应。既然如此,她所说的内容应该会跟中和核分裂反应的技术有关。事实上也是如此,由宇的嘴无视于她本人的意识,始终动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黑川的表情却当场僵住。由宇确实有在说话,黑川把耳朵凑近由宇的嘴边,仔细倾听在先前的距离会听不清楚的低语:
「0XFGQQA3OZ02—M5GGNIG—3JY9KKKLSEIHHHEBMSZZ—UYUXCDF6AD5A0WW9—32LBFGIOQFH7—EUOIEUFOIYHVGDO—IYHQOUZQAAFLWO……」
黑川所听到的,是一连串发音机械化到骇人的地步,而且根本听不出有什么意义的英文字母及数字。他看了看手边的资料跟监视器,知道这串发音极为机械化的无机质英文字母与数字字串并不是自己听错。跟少女口中所说的话相同的英文字母及数字语音,都正确地记录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有允许你们大量用药,搞得她神智不清。」
「刚开始我们也以为是神智不清,可是我们只打了适量的自白剂。请您问些问题试试看。」
在医师的催促下,黑川正面看着由宇。她无力的嘴唇还在发出无秩序的英文字母与数字,但这串发音流畅的声音,却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异国言语,有的只是一种不像人的无机质声响。
「你听得见吗?」
「听得见。」
英文字母与数字的字串顿时停止,由宇的回答比他想像中还要明确。黑川以讶异的表情仔细看着她的脸继续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峰岛由宇。」
「唔,那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峰岛……勇次郎。」
「峰岛勇次郎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
黑川仔细端详由宇的模样,表情中充满狐疑。
「她没有说谎,请您看这边。」
医师将测量到的数据图表指给黑川看。
「告诉我所有有关中和核分裂连锁反应的知识。」
「PQ14XZKAO6QFDWPWD21OIQGC34GQP……」
「够了,闭嘴。」
由宇乖乖闭上了嘴。
「自白剂有效,这点非常明显。」
「那她刚刚那串话是什么意思?那些字串简直就像是密码一样,谁会……」
这时黑川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由宇一眼。
「难道说……」
由宇低着头,继续自言自语地说出字串。
「峰岛由宇,你对遗产相关科技的记忆都经过加密吗?」
「……没错。」
黑川感受到一股彷佛接触到外星人的震撼。他原本就不认为打了自白剂,由宇就会乖乖说出来,也早已料到她多半有对策。但是少女却老实地回答了,然而她说出来的答案,却经过了一种实在太过异样,太超乎常轨的记忆方式。
「解密要经过什么步骤?」
尽管觉得问了也是白问,黑川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了。
「需要解密用的钥匙码。只要有钥匙码,就可以根据加密机制来解读。」
对于一般的问题,由宇的回答仍然十分老实。
「钥匙码呢?」
「可能的钥匙码一共有二的两千零四十八次方种,凭现行超级电脑的效能,实质上是不可能运算出来。」
「把钥匙码告诉我。」
「我已经从记忆中消除了。」
面对眼前这名少女,黑川不禁有些茫然自失。他无法否认有种难以名状,像是恐惧感的情绪涌上心头。这名少女对于自己的记忆不但可以自由加密,还可以透过自我暗示来完全删除记忆。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能束手无策。眼前还是得先把经过加密的遗产资料,从由宇口中问出来。
不过随着调查进行下去,他们发现少女记忆的加密方式不但异样,而且还用上了极为合理而狡猾的手段。
6
「我就先听听报告吧。」
为了得到由宇那经过加密的知识,所以召集了好几名海星旗下擅长电脑加密机制的技术人员
过来。
技术人员中的领导人带着充满自信的表情跟由宇对峙,他的自信并非毫无根据,而是有着实绩做为支柱。
两年前,美国一家加密技术公司为了夸示其加密技术的可靠性,在网路上发表了一篇加密文章进行悬赏,说是准备了十万美元的奖金,要送给能在一周内解开该种加密的人。这份暗号文章公开八小时后,就山眼前的这位技术人员得到了这十万美元。剩下的六天又十六个小时内,也没有其他人成功地解析出该种加密方式。之后这家公司就根据这名唯一解密成功者的建议,开发出更为可靠的加密技术,如今已经获得全球许多国家的采用。
以上是这名男子的经历。而有着这种经历的技术人员,却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就举了白旗。
「这不可能解读。」
他懊恼地低下头去。
「解密步骤有两个环节太花时间。」
「首先是加密机制的复杂度,要解开多达二的两千零四十八次方种钥匙码,就算动员全球所有超级电脑,也需要花上长达数万年的时间来运算。对于加密机制我们也问了出来,但其中没有任何漏洞。就是因为没有漏洞,所以她才没有消除加密机制的知识,毕竟这种方法很完美。但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有办法找出活路,问题是在于另一个环节上。」
黑川默默地示意要他说下去。
「经过加密的知识量庞大到惊人的地步。光是一项资料,平均就用了三十二万四千零一字来加密。」
「所以呢?」
「要从人类的口中说出那么多的资料量,几乎是不可能,不,事实上就是不可能。就算让她用每秒四字的速度去说,也得花二十二小时以上,几乎是整整一天。而且一字一句都不能有错,资料只要有任何一点缺损,就没办法正常解读。以注射自白剂的方式夺去一定以上的思考能力后,读出字串的正确性也就令人怀疑,可是我们又需要自白剂的效果。要以自白剂夺去她的自由意志,又要维持一定水准的判断力长达二十二小时之久,中间还不能有任何休息,得让她一口气讲完。相信您应该能了解这有多么闲难。」
技术人员越说越是兴奋。
「而且她似乎还对B级以上的遗产知识进行了随机排列。抽出资料后,一定要等到解密完成后,才知道是不是我们要的知识。好不容易问出来的资料,也可能在解读后才发现不是我们所要的遗产,不,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遗产,只是单纯的日记。」
「够了。」
黑川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看了萤幕上显示的由宇一眼。她到现在还低着头,不停地说着令人莫名其妙的字串。
「叫她别说了。」
「叫她别说了。」
黑川对一旁的福田下令。为了没有意义的作业而对由宇的大脑增加负担,并非明智之举。
「……看样子是我太小看她了啊。」
「您打算怎么办?」
福田请黑川下达下一个命令。
「叫玛门来。」
听到玛门的名字,福田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玛门现在人在二号机上,还是要叫来吗?」
「没关系,把她叫来。」
黑川的这句话中没有任何犹豫。
「用高速艇立刻把她带来,另外还要带上几名俘虏到的LC部队队员。」
「是,我马上去安排。」
就连福田透过通讯对各地下达指示的其间,黑川仍然注视着由宇的画面。
7
一阵令人想要捣住耳朵的惨叫声拉长得缭绕不去。
发出惨叫的是LC部队的人,也就是跟莲杖一起遭俘虏的LC部队队员之一。
LC部队队员发出的惨叫声拖得十分长,长得会让人惊讶原来人可以喊出这么长的叫声。但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叫声也随着时间的经过逐渐变细、变得沙哑,最后终于完全停歇。
惨叫声停歇后,传出一声仿佛把沙包放到地上的闷响。先前长声哀嚎的LC部队队员僵直地倒在地板上,不但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四肢还不停地痉挛。
「竟然这么两下就挂了,真是伤脑筋。」
以真的很困扰似的口吻,朝软倒的LC部队队员撂下这句话的,是个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的年轻人,年纪大概在十五岁上下。这人穿着挂满了各种装饰品的贴身黑色皮衣皮裤,脚套长靴:从皮背心伸出来的两只白皙细嫩手臂上,套着许多银色手环,一有动作就响个不停。在浏海偏长的一头短发下露出来的,是笑得十分开心的双唇,以及一对大大的蓝色眼睛。那是一种非常漂亮,同时又让人觉得有些超乎常轨的笑容。
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只有一个两个,室内已经东倒西歪地躺成一片,人数远超过十人。
「这个人也不知道什么了不起的情报啊。」
年轻人对跟在二芳的海星士兵笑了笑。然而士兵就没有如此疯狂或胆大,能够看着四肢痉挛倒成一片的人还笑得出来。
「下一个该挑谁好呢?」
目光在绑在房间角落动弹不得的LC部队队员们身上扫来扫去.没过多久,年轻人挑上的那名LC部队队员立刻被人从胁下架起,带到眼前。
「住、住手!」
已经看过多名牺牲者的LC部队士兵挣扎着想要逃脱,但始终没能挣脱架在他身上的手臂。
「不会怎么样的,不要怕。」
年轻人的语气卜分温和,脸上浮现着微笑。然而LC部队队员早已看过这天使般的笑容加害许多人,只挣扎得更厉害。
「来。」
十根戴着戒指,纤细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捧住了这名受怕的男子脸颊。年轻人就这么把睑凑过去,让两人的额头碰在一起。看起来倒也像是在测对方有没有发烧。
「让我看看你的内心世界。」
LC部队队员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翻起白眼,口吐白沫,接着发出长声惨叫。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像是精神崩溃般猛力挣扎,但终究没能挣脱。最后这名士兵也跟先前的案例一样,叫声终于停歇。
倒在地上抽搐的LC部队队员又多了一个,失禁造成的异臭笼罩住整个房间。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
「这小子也不知道什么了不起的情报,我也差不多玩腻了。」
说完就把人丢着不管,而黑川的通讯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
『玛门吗?马上过来这里二
年轻人——也就是七原罪之一的玛门,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从无聊转变为不高兴。
「我现在很忙耶?」
『就算把我们捉来的LC部队队员的脑袋都翻过来,也挖不出什么,别再浪费力气了。倒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只有玛门办得到。我要知道那娘儿们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唉呀?之前你明明就说怕会搞坏所以不能让我看耶?」
『现在情形不一样了。』
「嗯~也好啦,我本来就对她有兴趣。我马上就去。」
『尽快过来。』
通讯结束后,不高兴及觉得无聊的表情,已经完全从玛门脸上消失无踪。
「不坏。思,确实不坏。那么漂亮的女生,脑袋可以任我翻个高兴,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玛门笑得十分陶醉,脸上的表情都笑得荡了开来。头往旁轻轻一侧,系在长链上的耳环也跟着微微一晃。
8
等到玛门出现在监禁由宇的房间,已经是结束通讯两小时后的事了。
「太慢了。」
黑川双手架在胸前,一副等得不耐烦的表情迎接玛门。
「别那么强人所难好不好?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耶。别管这些,我想赶快开始行不行?」
玛门的言行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这份天真中并没有是非善恶的概念。黑川叹了口气,领着玛门往房间里面走去。
玛门一来到由宇身前,立刻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啊啊,你真的好漂亮,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
看到玛门笑嘻嘻地显得十分友好,黑川的表情却十分苦涩。
「我想不用我多说,做的时候要慎重点。从她脑子里抽出来的资料必须正确无误,不然就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啦,来这儿的路上我就已经听过大概的情形了。」
玛门站到由宇身前,殷勤地行了个礼。
「我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六道舞风,有个绰号叫玛门,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你不觉得听起来挺没品味的吗?所以如果你肯叫我舞风,我会很高兴喔,当然叫我小舞也行。别看我这样,我可也是属于保护某个名家的一族呢,啊,应该说曾经属于那一族吧。不过你也够倒霉的了,明明是老爸做的事情,不相千的你却得替他擦屁股。啊,对女性用擦屁股这个说法好像太粗俗了点?算了,在这边装气质也不是办法,什么撤回前言这种越描越黑的事情我是不做啦。」
「玛门,没时间让你闲聊了。」
黑川这句话让玛门一脸无辜。
「闲聊?才不是呢,这可是为了发挥我的能力而不得不做的事情。只要能让对方了解我,受到的震惊也会跟着降低:而震惊的程度降低,也就能够正确地抽出更多的资讯,还能减少我的负担,搞不好甚至可以让这漂亮的女孩免于精神崩溃,这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吗?俗话说欲速则不达,急过头只会坏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瞎猫也会碰到死耗子,以前的人还说了真多至理名言呢,当然最后一句好像不太对就是了。总之我刚刚跟她说那些可不是在闲聊,而是不能跳过的过程,这点还请你弄清楚好不好。你听懂了吗?如果你能听懂,我会很高兴喔。」
「好好好,总之我们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就麻烦在合理的范围内尽快了。」
由宇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
「好了,刚刚说到哪儿啦?对了、对了,说到你是为了要帮父亲擦屁股,才会陷入现在这种处境。说来峰岛勇次郎这个大叔还真是个怪人啊,不过你的心情我或许多少可以体会,我也有个天资好得不像人的亲戚,实在是让人很受不了啊。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我竟然跑到七原罪里面混口饭吃,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啊。不过这种大风大浪的人生我倒也不讨厌,啊,这么说对你好像有点失礼?毕竟看样子你的人生比我更大风大浪啊。啊,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好像倒也未必?毕竟你一直关在地下,生活一定很枯燥吧?」
玛门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六道……你是八阵家的人?」
由宇勉力找出空档插了话。
「也不太算是啦,毕竟六道家老早就已经被抄了,其他像二跟五也都已经没落,现在八阵家只剩下五家了。咦?还是四家?算了,随便啦,反正应该就是只剩五家……你不觉得与其这样硬撑门面,还不如赶快改叫五阵家比较名符其实吗?」
玛门的语气稍微变得沉重了些:
一我不喜欢聊这个,还是聊点别的吧。对了,就来聊聊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应该也很有兴趣吧?虽然问你这个问题多半是多此一举,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个清楚吧。你知道有关读心术的研究吗?」
由宇只微微抬起憔悴的脸孔,没有别的反应,就连抬头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吃力。
「唉呀?你看起来好难受耶。你还好吗?应该还好吧?算了,这不重要。所谓读心术就是一种感应能力,可以读出对方的思考,说到这里你应该就懂了吧?接下来我就要偷看你的脑袋,而且就连最小的角落都不会放过,你什么都隐瞒不了。不管是再怎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再怎么羞于启口的秘密,我全都会知道。」
玛门摸着由宇的脸,说得十分高兴。
「可是呢,问题还不只是这样。没办法,我就告诉你吧。这可是因为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才特别告诉你。跟你说喔,我的读心术是双向的。」
由宇柳眉微微一挑。
「你好像听懂了我的意思耶,直一不愧是峰岛勇次郎的女儿。」
「……所以会破坏掉对方的人格?」
「没错。被我读过脑子的人几乎都会疯掉,因为跟别人共有记忆的感觉很恐怖。这可不是说什么从没告诉过别人的秘密被人知道这么简单,而是自己跟他人的记忆混在一起乱搅一通……这么说不知道有没有比较好懂?嗯……」
「意思就是会迷失自我吧?两个人的记忆混在一起,会让人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我有说错吗?」
看到玛门找不出话来形容,由宇以提问的方式帮了她一把。
「了不起、了不起,你这么会举一反三,我可轻松多了。没错,不只是我可以读出你的记忆,我的记忆也会窜进你的脑子,两边的记忆会相互冲突,让人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你可不要恨我,既然我们成了敌人,自然逃不开这种命运。不过现在还不迟,只要你肯马上说出秘密,就轮不到我出马了。怎么样?」
「你为什么可以维持理智?」
由宇的回答却跟玛门所问的问题无关。
「我至今读过好几千人了,其中可以维持神智的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了,不知道你行不行呢?」
由宇的眼神中有了求知的好奇心。
「唔,唯一保有自我的方法,就在于自己拥有读心能力的事实,所以你就是靠这点来重新形成自我?」
玛门的表情变得有点不高兴,但马上又转为微笑。
「真有你的。没错,我要保有自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一丝线索就是这件事。在快要迷失自我的时候,我就是靠着读心能力的有无来建构人格。」
玛门把脸靠近由宇的脸。
「奸了,该聊的也聊完了。你有做过大脑保密措施吗?ADEM的人全都做过,害我读起来可辛苦了。而且对大脑的负荷还很大,搞到有人读到一半就发疯,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耶。」
由宇没有回答,反而让玛门越讲越高兴:
「这么快就开始想瞒我啦?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会拆穿了。你的脸好漂亮。想到要跟你额头碰额头来读取记忆,我的心跳就变得好快,就算我们是同性也一样呢。」
由宇的表情没有改变。
「咦?你没有吓一跳?大多数人知道我是女的都会吓一跳耶。就是因为觉得这样很好玩,我才会装得像个男生,真没意思。」
玛门噘了噘嘴,但马上又恢复笑容。
「不知道你会发出什么样的惨叫声?相信你的哭声一定非常美妙吧。啊啊,真想赶快接触到你的内心世界,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呢。」
玛门的手轻轻捧住了由宇的脸颊。
「你的眼睛也像宝石一样漂亮耶。不会有事的,不要怕。我会慢慢把你的心来回搅拌,温柔地毁掉它。」
说着还像个女童似的咯咯娇笑:
「穿着鞋子踩进别人的内心世界,这一瞬间最让人难以抗拒了。」
简直就像要跟对方接吻似的,玛门让自己的额头碰上了由宇的额头。
「好了,我要开始罗。」
由宇显得很难受地闭上眼睛。
「感觉得出我的记忆慢慢流进你的脑中吗?嘻嘻,你的心灵非常漂亮,真的很值得一看呢。」
「唔……啊。」
这时已经有大颗的汗珠从由宇的额头顺势流下,滴落在地板上。
「我还在手下留情唷,不过这也到此为止了。来,让我听听你美妙的惨叫声吧。」
一声惨叫声撕裂了空气。
9
从发现麻耶倒在地上,并将她抱到这个房间以来,怜几乎片刻不离麻耶身旁。一边代替昏倒的主人下达指示,一边诊断麻耶的状况,被赋于当今八阵家中最高阶贴身侍卫地位的怜,知识与技能并不输给各领域的专门医师,但仍然无法除去麻耶精神上所受的震撼。
就算失去意识,人还是会作梦,令人担心她在经过单纯化的内心世界里,究竟会看到什么景象。或许能说不会有什么恶梦比现实更可怕,但也不太可能会作什么好梦。
麻耶昏倒后已经过了七个小时以上,但她始终静静地躺着,甚至连呼吸都不太能感觉到。简直就像在睡梦中冻结了心灵,连动也不动一下。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柔和的墙边间接照明灯,怜就在这柔和的灯光下注视麻耶的脸孔,打从心底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痛恨之余,发现自己也差点陷入憎恨与嫉妒的漩涡,让怜轻轻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房问里的通讯机灯号亮了起来。
『ADEM的萩原先生说有事想跟您谈。』
「好,我过去一趟。」
怜轻轻帮麻耶盖好棉被,起身背向床铺。
定出房间之际,还在门口回头朝麻耶看了一眼,但麻耶仍然没有动静。怜命令在走廊待命的部下代替自己守在麻耶身旁后,毅然关上了房门。
接着快步走向楼下的另一间房间。
该房间就跟麻耶现在所待的房间一样,有好几个人在负责警戒,但情形显然不一样。在都会天堂的特别楼层中,给人无机质印象的地方十分罕见,而且守卫身上也充满了特殊的紧张感。
就在怜来到门前的同时,门前的两名守卫往两旁让了开来。怜没有停下脚步,以流畅的动作打开了房门。
里面是间充满了日光灯明亮光线的病房,同时还传来一名男子唠唠叨叨的自言自语声。
「祸神之血还真是怪物啊,要是他跑去捐血不知道会怎么样……?干脆就请他输血给我试试看……还是算了……啊,您好。」
这名坐在斗真身旁自言自语,手上还拿着胸腔X光照片对着日光灯看的男子——萩原诚,一看到怜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
「您说得没错,怎么看都不觉得他约十天前才断过肋骨。」
怜边说边拿起萩原赶忙放下的胸腔X光照片,依样画葫芦地对着日光灯。
斗真的新陈代谢确实极为惊人。在最新的一张胸腔X光照片上,原本应该还处于折断状态的肋骨已经接上,只在照片上留下一条模糊的线。病历表更是每个小时都得修正一次。
这个房间里当然有架设监视摄影机,所有通讯也都有在监听,所以对于萩原要谈的事情,甚至他曾经在待命期间趴到斗真床边补眠的事情,怜都十分清楚,但怜还是特意等萩原自己开口。
「呃,刚刚我的上司有跟我联络。来到这里都等了五个小时,他还是没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所以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不巧现在我们人手不足,没办法找人来这里接班,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如果坂上斗真恢复意识,希望能直接从他口中问出情形,这是ADEM的意思。另外他们也想从LAFI三号机上得到情报。
然而斗真还没有恢复到能清醒过来,应该待在LAFI三号机里的风间,也是不管怎么叫都不予理会。
「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听到怜用这种不带任何强制色彩,真的就像随口问起似的语气发问,萩原耸了耸肩。
「我要直接去NCT研究所侦察敌情,就是那个染头发、爱使唤人的上司要我过去。」
萩原笑着轻描淡写,但现在单身前往NCT研究所,却是要赌命的危险行为。
他站起身来,对怜说了声:「那我先失陪了。」
「您跟长谷川先生,是麻耶小姐非常重要的朋友。」
怜的这句话出乎萩原意料之外,让他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但看来他立刻就想到怜指的是以前
在快餐店里一起用餐的事。
「……哪里,这个,我是ADEM派去监视的人,其实不算是他真正的同学……等等,这种事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拆穿了吧?」
「是,麻耶小姐都知道。」
在那之后,麻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长谷川跟萩原两人。就像普通的高中生那样,互相交换了彼此的手机号码,还说今后也请继续当坂上斗真还有自己的奸朋友。
萩原想起当时自己把场面上的气氛搞得很尴尬,嘴里不知道在嘟嚷着什么,搔着脑袋显得很不好意思。
「我……那个时候……该怎么说呢,说了些很幼稚的话……」
怜摇了摇头,但意思并不是否定这个说法。
「我可以理解您为什么会对坂上斗真觉得生气,而且我认为斗真少爷最需要的,就是像您这样理解他的为人,却还肯把难听的话说出来的朋友。」
接二连三听到意想不到的话,让萩原显得十分困惑。
「……不过,我想他一定不是个坏家伙。」
但还是加上了这句话。
怜没有回答,就只是落寞地露出微笑。
「……相信八代先生最信赖的,就是您这种优点吧。」
接连从眼前的丽人口中听到意想不到的话,让萩原慌了好一阵子,在他的嘴开开闭闭了几次之后,终于还是挤出了几句话:
「哪里,呃,我们家那个染头发的跟我都不重要啦……该怎么说呢,坂上就有劳你们了。」
「您也要多小心,愿ADEM能顺利度过难关。」
萩原鞠了奸几次躬才走出房门。怜亲自送萩原搭上电梯后再度回到斗真房间内,立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冰冷的眼神低头看着斗真。
冷再看了一次胸腔X光照片,斗真的回复力确实极为异常。
身为八阵家中的顶尖人物,怜也透过锻链而得到了可以说是超乎常人的肉体,然而斗真的回复能力却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这种形容很单纯,但搞不好正是最接近真相的说法。
然而,如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那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怜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从将斗真运送到这儿后,就一直贴身带在身上的东西。
鸣神尊。
怜将它拿在手上,仔细注视着这把小小的短刀好一会儿。
又很快的下定决心,关掉了房间里的所有监视系统。
接着从斗真的床边走开几步,拉开距离后,将力道灌注在握着鸣神尊的手上,用一种以剑士而言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动作,将刀刃拔了出来。
在苍白的日光灯映照下,刀身发出银灰色的光泽。
然而——
室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鸣神尊在怜的手上,就只是一把寻常的小刀。
房间正中央只听得到斗真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监视器上不规则的心跳显示声,在苍白的灯光照耀下,怜就只是呆站在那儿不动。那找不到一丝瑕疵的完美动作与容貌,在这样的场合下反而显得滑稽。
下一瞬间,刀身「锵」的一声收进刀鞘之中,同时一滴红色的水滴在地板上溅了开来。那是从怜紧紧咬到失去血色的嘴唇边所落下的一滴血。
尽管早有觉悟,怜仍然全身都感受到一股无以言喻的无力与落败感。
虽说只是一瞬间,但在下定决心犯下禁忌的那一刻,怜确实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不,甚至连比自己还重要的麻耶的性命都一起赌上了。然而现实却像在嘲笑这悲壮的决心般,鸣神尊握在怜的手里就只是一把寻常小刀,眼前的斗真也若无其事地继续昏睡。
在真目家长年的历史中,祸神之血一直支撑起家主的绝对权威,自然不是血统上就属于部下的自己所能企及。尽管早就知道这回事,但怜却没想到实际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自己会受到这么大的动摇。
过去并不是没有出现想要以下犯上的野心家系:而在争夺霸权的过程中,由真目家的人指使八阵家企图打倒家主的情况,也发生过很多次。
然而长年来这些反叛者没有一个成功,全都受到了沾满鲜血的死亡制裁。
祸神之血是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因为这些开启了【脑中黑子】,能够运用鸣神尊的人,都处于这个世界的定律之外。
就连那个小小的杀手可丽儿,都不是自己的实力所能抵抗。当时要是不坐一时兴起,把时间限制多放宽几分钟,怜可没有把握能守住麻耶的性命。
就算有自己这个贴身侍卫在,要是现在总裁不坐出现在这里,他随时都能要了麻耶的性命。
如果坂上斗真将鸣神尊挥向麻耶,那时自己也是完全无能为力。
怜以微微颤抖的手将鸣神尊收回怀里,打开了监视系统的电源。
萤幕再度显示出室内的情形,怜的身影也出现在其中。不管由谁来看,都只会看到怜那一如往常的完美扑克脸。但是看到自己被监视器拍到的侧脸,怜脸上伶俐的表情却微微有了扭曲。
10
是怎么回事?
黑川朝着趴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挤出干涩的声音发问。现场发生的事情超乎他想像之外。
「你做了什么?」
他以蕴含了恐惧的声音,看着维持原来姿势不动,遭锁链绑着的由宇。
「你做了什么?回答我,峰岛由宇!」
由宇只是抬起头来,微微露出笑意,玛门却发出惨叫,昏倒在她脚下,而且还全身痉挛,翻起白眼。
由宇什么都没做,至少看在黑川眼里是这样。
玛门就像平常那样把额头碰了上去,准备发挥读心能力。平常在这种状况下,都是被读的一方会发出惨叫,接着昏厥或是发疯。
事态令人难以理解。
由宇什么都没做,就只是任由玛门把额头碰上自己的额头。
「把她送去医务室。」
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黑川的话,看到事态发展出乎意料之外,卫兵部呆呆站着不动。
「你们没听见吗?快点送她去医务室!」
听到黑川的叱暍,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抱起了昏过去的玛门。途中看到少女高深莫测的微笑模样映入眼帘,还让他们打了个冷颤。
「给我老实说,你做了什么?就算你不说,只要我去查监视器画面,迟早也会拆穿。」
深色的眼睛直视着黑川,让黑川产生了一种被定住的错觉。
「你们有两个心腹大患。」
这句话说得如神谕般庄严隆重。
「第一,你们缺乏能确实从我脑中抽出资料的手段。」
「……我会用自白剂。虽然比较花时间,但这也是无可奈何。」
黑川好不容易才挤出沙哑的嗓音回答。
「第二,不管你们怎么研究,也不会知道那位女性为什么昏倒。」
她说这句话时并不显得充满自信,也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只要分析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画面,迟早会明白。」
「不会,因为我什么都没做。」
她还是继续用这种仿佛只是在告知事实的语气回答。
「等玛门恢复意识,自然就会知道了。我会加派人手戒备你。」
由宇的肩膀上下抖动。
绑住由宇的锁链发出了声响,她的肩膀在抖动。少女是在忍笑。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没错,等她醒过来,你们确实会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哈哈哈哈哈。」
她的言行有矛盾。明明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又说等到玛门醒来就会知道做了什么。
七原罪的成员,确实都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怖。原因除了这群人不能完全当成自己人来信任外,同时也因为他们都有一些脱轨的疯狂特质。使用了峰岛勇次郎遗产技术的人,多少都有这种倾向。像他们这样将某种足以独自对抗军队的超人能力,纳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或甚至与自身融为一体,自然会导致精神产生扭曲。换个角度来看,获得了难以驾驭的力量,因而以疯狂来保有自我,这样的改变可以说非常有人味。
然而峰岛由宇却不一样。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她的特异仍然超出黑川预期。就报告书上所写的内容来看,会觉得她也兼具着平凡少女的一面。
可是现在她在自己眼前的这种笑法又该怎么说?那种笑容不是疯狂,而是理性的产物。
所以才更让人害怕。这种足以跟疯狂匹敌,不,甚至超越了疯狂的理性所带来的恐惧,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
过去黑川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类似的恐惧,就是七原罪的路西华。统领整个异端集团的路西华,深不可测的程度更胜于其他成员。像他这样的存在,想来多半不会一直屈就在自己这种人物的手下。
不过黑川立刻中断了这种思考。如果把对方故弄玄虚的言行想得太深,因而高估对手而自掘坟墓,那就未免太愚蠢了。
「我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高占我,不过我劝你可以先挖好自己的坟墓。等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切就已经太迟了。我会让你知道你们这些蠢材的脑袋,跟我是没得比……」
由宇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了少女的黑川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
「不相干的事情你倒是讲得滔滔不绝。也好,我就先用自白剂问清楚你做了什么吧。」
最后再浮现一次桀敖不驯的微笑后,由宇随即闭上眼睛,脸上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表情,全身一动也不动,看上去跟一具精巧的人偶没有丝毫差异。
黑川下令要医师准备自白剂后,几乎是带着逃避的心情出了房间。
11
「玛门醒过来了。」
就在黑川准备回到司令室的路上,传来了部下的通讯。
「是吗?状况怎么样?问得出发生什么事情吗?」
「目前意识还有点混乱,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恢复。」
黑川松了口气,看来事情有可能比预期更快获得解决。
「我马上过去。我有话要问她,你们先准备一下。」
黑川带着几名部下走向医务室。
《门由》的内部大得令人难以想像这是飞机里的空间,只是要去一趟医务室都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机内的通道绝对说不上宽,很多地方都窄得只能让一名成人勉强通过。这是牺牲舒适性而追求轻量化的飞行航空母舰功能所带来的结果,在设计理念上比较接近潜艇,而不是飞机。
黑川在途中改变了心意。
「帮我联络路西华,请他到医务室一趟。」
通讯才刚结束,爱唠叨的副官就抱着大叠文件走了过来。
「我找您找得可久了,这些报告书要请您过目。」
「你帮我看一看就好了。」
「不行,这是您的工作。」
「你还真是不会通融啊。」
无可奈何之下,黑川只能苦笑着看起报告书。除了由宇这个部分以外,其他方面都进行得很顺利。
报告书才看到一半,他们就已经来到玛门所在的医务室门前。黑川继续看着报告书,开门走进室内。
脚下忽然间踢到东西,喀啷几声在地上滚了几圈。那是一个药瓶,黑川的视线追着滚动的药瓶,扫进了医务室内。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意想不到的光景就出现在眼前。倒在地上的不只是药瓶,各式各样的医疗器材、用品、置物架,房内几乎所有东西都散落在地上,还有人躺在这些东西中间,从服装看来应该是医师。
「……看来还活着啊。」
黑川跑到倒地的医师身边,确定他们还活着。
「拉警报。」
黑川刚说出这句话,警报就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听到这原本以为不会这么快用到的警报声,黑川咬了咬牙。
「难道峰岛由宇逃走了!?赶快去监禁室查个仔细!负责监视的人在干什么!?」
她如何逃脱固然令人怀疑,但除此之外,特地跑来袭击医务室的必要性也让人费解。无法理解的事情已经够多,但很快又增加一件,让黑川十分焦躁。
「不,回报是说监视摄影机上有拍到她还是被绑着。」
很快就有了回报。
「不要只靠摄影机,派人去亲眼看过再跟我报告。」
「是,结果相同,派去查看的人现在也回报了。」
这时黑川想到了一件疏忽的事。先前由宇的言行太令人毛骨悚然,让自己的思考都偏了过去。然而在这架《自由》上,不是还有另一群人可能发起反扑吗?
「俘虏来的LC部队那边呢?」
但是传回来的报告,却再度背叛了黑川的预期。
「回报说一切正常,所有俘虏来的人都已经清点过。连玛门审问后大脑失常的人员也都已经点过,没有任何一个人逃脱或是企图逃走。」
预测一而再、再而三地落空,这时黑川脑海中闪过了临别时由宇所说的话。
——哼哼,哈哈哈哈。没错,等她醒过来,你们确实会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是等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留下的一个疑问也在这时浮现出来。
「玛门跑哪儿去了?她不是恢复意识了吗?」
12
警报声响个不停。
正准备审问由宇的人员,跟负责监控由宇健康状态的医师对看了一眼。
门外开始乱了起来。已经有好几名士兵跑进房间,确定由宇还在里面后,就这么留在房间里加强戒备。
「出了什么事吗?」
这名医师是为了观察药物对由宇的健康状况所造成的影响而待在这里,因此逃过了医务室的灾难,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非常幸运,向一名在此加强戒备的士兵提出询问。
「不知道,听说是医务室出事了。」
医师面露惊讶的表情,但这时他还没有充分理解到自己有多幸运。
「医务室出了什么事?」
对于紧追不舍的医师,士兵委婉地拒绝回答:
「等状况清楚后就会有说明了。上面下令要我们第一优先加强这里的戒备,现在还是请你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工兵都这么说了,医师也只能乖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医师翻起被绑住的少女身上的衣服,装上几种医疗器材。由于工作性质,医师早已看惯了女性的裸体,但这名少女却大不相同,让医师看得入神,差点忘了自己的工作。把所有器材都装上去后,医师立刻将掀起的衣服放回去。因为负责戒备的士兵,目光老是很不安稳地飘过来。
他查看测量的数值,确定少女的健康状况十分良好。虽然还有点衰弱,但没有严重到不能进行审问。
医师取下少女口中的衔枚。原本还以为这种屈辱的待遇会让少女痛哭哀求,但他听见的却是一阵小小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
医师也有想过她可能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所处的际遇,因而造成精神上的异常。然而她的笑声却不是这类症状所造成的。尽管极为异常,但从笑声中却能感受到理性的存在,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我忘了。」
医师花了好几秒,才领悟到她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说什么?」
「凡是对自己不方便的记忆,我都会直接删掉,所以我忘了。」
说完少女笑了笑。
「那、那你为什么笑?」
「有件事我倒是知道,不,应该说我没有忘记。看样子警报从刚刚就一直响个不停,而这个紧急事态是我引起的.」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从头到尾都待在这儿不是吗?」
她没有答话,只以笑声作为回答。这名少女忽然间变得不像是人,而是某种不同的生物。
医师心里发毛,拿起装有自白剂的针筒,将里面的液体注射到少女体内。不到一分钟,自白剂似乎就开始生效,让少女意识朦胧,笑声也跟着停止。
13
随着警报声的响起,外面忽然变得吵闹。
「还真吵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莲杖慢慢睁开了眼睛。莲杖身为阶下囚的际遇仍然没有改变,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人另外还有九个,全都是LC部队队员。除了这间房间外,其他还有好几个用来囚禁的牢房,俘虏总计应该有四、五十人左右。
「是机外正在交战中吗?搞不好又在袭击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军事设施了。」
一名对警报声觉得讶异的队员,在莲杖耳边这么说。莲杖则对他的预测提出反论:
「不,如果是展开攻击,飞行轨道未免太缺乏变化了。」
这款极为庞大的飞机采用了各式各样的科技,但对于飞行所造成的重力改变总是感觉得出来。现在的《自由》飞行态势极为稳定,稳定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机外没有变化,那就是内部出事了。」
「不知道会是出了什么事?」
「知道的话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还是直接开口问最快吧。」
莲杖站起身来,粗暴地槌了几下牢房的门。
「喂,发生什么事了?」
门上的小窗打了开来,出现士兵不耐烦的脸。
「少罗唆,给我安静点。」
对方劈头就这么大骂。
莲杖从打开的小窗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这是为了找出对方表情中所蕴含的是哪一种恐惧。
「往这边来了!」
通路的远方传来了其他士兵迫切的喊声。
「可恶!」
看守的士兵多半是太过慌张,连小窗都忘了关上,就以腰射姿势拿好冲锋枪准备开火。射击姿势有模有样,一眼就看得出这名士兵有过实战经验,但他的侧脸上却有着害怕的表情。
这太令人费解了。如果只是寻常的入侵者或脱逃者,士兵应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士兵怕的不是人类,而是某种莫名的存在。这时莲杖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一群脸上浮现同样表情的人,而且就连自己当时,可能也曾经不知不觉地在脸上浮现出这种表情。就在奖励都市《希望》的地下空洞中。
枪声响了起来。听得出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但可以听见声响,也就表示距离已经不算太远。枪声中开始混进了惨叫,随着惨叫声不断增加,枪声则越来越少。
惨叫与枪声逐渐逼近。
莲杖把眼睛凑到小窗上,想看到通路远方发生了什么事。尽管看不清楚详细情形,但可以看出有几名士兵正朝着通道远方开枪。
他们瞄准的目标从远方跑了过来。在冲锋枪枪弹漫天乱飞的通道上,以猿猴般灵敏的动作,飞檐走壁地躲过枪弹逼近。
三两下就遭攻入近距离的士兵,接二连三地被对方打倒。
「那、那是什么鬼玩意!」
看守的士兵发出接近惨叫的吼声,扣下冲锋枪的扳机。然而别说是命中,这逼近而来的敌人甚至没有让任何一发子弹擦到,才刚跳落到士兵的眼前,又轻而易举地就把士兵手中的枪击落。
「啊、啊……」
手无寸铁的士兵惊恐地退后,但这神秘的人影顺势进逼,将士兵打得整个人飞了起来。士兵的身体像颗球似的在地上弹跳数次,直滚到小窗所能看到的视野外。
——我看过,我看过这种身手。
莲杖脑中浮现了一名美丽少女的身影。然而这个人物从牢房前的通道经过时露出的侧脸,却不是峰岛由宇的脸孔。
这个人他见过一次。
「……玛门。」
七原罪之一的玛门,根本没去理会莲杖,在小窗外的通道上走了几步后,又做出了更令人不可思议的行动。她拿起掉在地上的冲锋枪,将监视摄影机与发出警报的喇叭二破坏。
精确无比地完成射击之后,玛门随手将冲锋枪一扔,接着就像在这里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似的,从莲杖的视野中消失无踪。
远方又传出了一阵新的枪声与惨叫声。
14
「就请你说明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吧。」
面对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画面,黑川以审问的口吻向站在身旁的老人——路西华发问。
「唔。」
然而路西华却只是摸着下巴沉吟一声,接着就没有再说话。
「所幸没有闹出人命,可是负伤的人员已经高达三十名以上。先前听你们说玛门不是战斗人员,原来那是骗我的?」
「不,老朽不记得有说过假话。老朽自己也很惊讶。」
路西华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但黑川却相信了他的话。他不认为老人会为了这种小事说谎,如果他真要欺骗别人,一定是为了更重大的目的。
「不过还直一是奇怪啊。」
黑川切换成另一个画面。
「如果你所言不虚,那么剩下的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个。」
切换后的画面上,放出了一个小时之前,玛门行使读心能力来进行审问的情形。
玛门凑到由宇身前,将额头碰了上去,接着就发出惨叫声昏倒。
「我也有想过她是不是中了催眠术,但没能在这娘儿们身上找出任何不轨的举动。就算她真玩了什么花招,能做的事也是很有限。」
「唔,你说得没错。这位小姐能做的事情,顶多就是在脑子里动些念头吧。」
路西华搔着埋没在皱纹里的脸,沉吟了一声之后不再说话。黑川耐心地等着。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又增加了七名牺牲者。就在黑川的忍耐达到极限,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路西华终于以沙哑的嗓音说话了:
「她说了一句令人好奇的话。」
「令人好奇的话?」
「唔.为了不让牺牲者继续增加,你最好撤走你的部下。」
面对黑川示意询问的眼神,路西华点了一次头。
「东想西想也不是办法,老朽就跑一趟吧。」
路西华将蜷缩在一起的身体伸展开来,就这么朝出口走了出去。
15
玛门快步走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不会在通道上遇到任何人。尽管觉得讶异,但玛门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她那看上去像是个少年的容貌,像一阵风似的在通道上飞奔而过。
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玛门原本要比照先前的方式排除敌人,但很快又停下脚步.站在眼前的是一名身材瘦削的老人,照理说应该不足为惧。然而本能的警告以及一段已经褪色的记忆,却让她打消了立刻开打的念头。
「有句话我想问清楚。」
静静伫立的老人——路西华,以跟站姿同样平静的语气发问。他的眼神显得慈祥,却让玛门退后了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啊?」
要是有知情的人在场,一定会觉得老人的这个问题愚不可及。两人都是七原罪的成员,玛门乃是路西华的部下,根本没有理由要问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峰岛由宇。」
然而从玛门口中说出来的名字,却极为令人费解。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而且打扮与模样完全就是玛门平常的样子,光是说出假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有一件事更加奇异,那就是路西华对于这个答案显得毫不怀疑。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哎呀呀,这下可解开老朽的疑问了。」
「让开。」
玛门以锐利的视线看了路西华一眼,那不是看自己人该有的眼神。
「原来是给她误导出这种错觉啊?这可被对方反将一军了。玛门啊,你多半是因为以前都没遇过柯着这种思考的人,才会搞得一头雾水吧。了不起,真没想到读心能力的副作用会透过这种方式显现出来。不,这不会是偶然,想来是刻意造成的吧。」
路西华笑得就像是个和蔼的老爷爷,全身满是破绽,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在防备,跟平凡的老人没什么两样,然而投以敌对视线的玛门却始终找不到时机进攻。
「看到你的身手跟那位小姐很像,老朽就觉得事有蹊跷。只是那位小姐也真是不简单,竟然可以任意改写自己的记忆?」
「你在说什么?再不让开,就算是老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不怕吗?」
玛门说话的谴词用字、语气与神态,都酷似峰岛由宇。
「在这之前老朽可以问个问题吗?」
大概是把玛门没有动手的态度当成肯定的答案吧,路西华提出了一个奇妙的问题:
「那么自称峰岛由宇的你,有能够读取他人思考的读心能力吗?」
这个问题不但奇妙,而且充满了矛盾。如果玛门因故错以为自己是由宇,那她应该会回以否定的答案。
「你为什么知道我有读心能力?」
对于这个奇妙的问题,玛门给出的答案也充满了矛盾。
「唔,是这么操作的啊?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路西华一脸打从心底钦佩的表情,点着头破颜一笑。
「原来是施了暗示。」
路西华说的话十分奇异。先前他跟黑川一起看着监视器画面时,还曾经断言由宇什么都没对玛门做。
「只是玛门啊,这暗示却不是对你施的。那位小姐对自己施加了暗示,告诉自己有读心能力。」
玛门讶异的表情开始动摇。
「玛门,你以前曾经这样说明过自己的能力吧——读出来的记忆实在太完美,导致脑中会产生两个人的记忆,让你几乎要迷失自我。然而你却有个唯一的方法可以避免迷失自我,那就是抓紧曾经读取他人记忆的事实。你就是以读心能力的有无做为基准,来重新形成自我。」
玛门没有动。跟先前慎重观察的情形不同,这次她是全身僵住了不能动弹。
「好了,这么一来就会跑出一个问题。如果你读取思考的对象,跟你一样拥有读心能力,事情又会变成怎样?而且如果对方的经验比你更丰富,那你要重新形成自我的时候,是根据读取过来的记忆,还是自己原有的记忆?」
路西华慢慢接近玛门。
「你不是峰岛由宇,是七原罪之一的玛门。」
「我不是!」
玛门以强硬的语气否认:
「如果我是玛门,而峰岛由宇具有读心能力,那当初玛门应该就不会去行使读心能力,因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态是可以预期。」
「唔,想来也是如此。峰岛由宇并没有读心能力,那位小姐之所以特别,并不在于具有这类特异功能。刚才老朽不是说过峰岛由宇对自己施了暗示吗?她就是对自己灌输了假的记忆,让自己相信自己拥有读心能力,过去曾经读过无数人的思考。那位小姐有着优秀的观察力,而且被她看穿的人,怎么想都只会觉得她用了读心术。她多半长年来一直被别人以有色的眼光看待吧,正好就跟你一样。想来她就是窜改了自己的记忆,告诉自己说那些观察而来的记忆都是来自读心能力的结果。以最低限度的暗示得到最大的效果,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玛门本想开口反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临时起意之下,就算真想催眠自己,成功的机会本来应该很低啊。再不然就是那位小姐可能有过一、两次遭人窥视脑内记忆的经验了。」
「不对,我是峰岛由宇。」
玛门好不容易才以沙哑的嗓音挤出这句话。
「也罢,老朽本来就没以为可以说服你。」
路西华轻轻拍响了手掌。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发出了足以盖过《自由》运作声的轰隆巨响,让整个机内产生震动。
「就用老朽的方法来解决吧信。」
16
路西华老实不客气地拉近距离。玛门往后跳开,想要维持两者间的距离。与玛门敏捷的动作相比,路西华的行动顶多只能说在老人之中还算灵活,然而两人的距离却在转眼问就缩短了。
玛门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这是不可能的。根据她的分析,凭老人的体格跟身手,应该一辈子也追不上自己。
所以玛门本能地想要从路西华身前离开。
「为什么?我的动作应该还要更快才对。」
到了这一步,玛门与由宇之间的头脑差异就显现了出来。就算再怎么比照由宇的思考去动作,思考速度的差异仍然会导致裂痕的产生。
由宇的头脑运作方式,是即时根据人体工学计算出合理的动作,并迅速反映在身体上,就算具备特异功能,思考速度与常人无异的玛门终究是学不来。而且即使计算得出来,身体也跟不上计算的结果。由宇能够自由自在的控制自己的肌力,并把误差范围控制到以公克为单位,这是靠着待在地下十年中,严格的自我管理与训练才得来。
「不过模仿终归只是模仿啊。」
玛门这一路上打倒了无数强悍的士兵,还在枪林弹雨中安然穿梭,那种怎么看都觉得就是峰岛由宇本人的身手,在路西华的眼前却逐渐崩溃。
「啊……啊……为什么?」
路西华的身体就在眼前。玛门运用矫捷的身手来牵制对方,企图拉开距离,但每做一个动作,手脚的肌肉都发出哀嚎,骨头也痛得像是要折断似的。
「我……我是……」
路西华始终保持着挥出拳头就能打中的距离,不断闪躲玛门的攻击,缠着她不放。路西华从头到尾没有对玛门出过任何一招。
玛门的动摇越来越严重。认为自己是峰岛由宇的想法,跟现实中的自己之间产生隔阂,让她的自我开始崩溃。
「我……我是谁?」
玛门终于对自己产生了疑惑。
「你戴的这耳环是谁的东西?」
路西华用手指弹了一下玛门的耳环,由宇并没有配戴这种首饰。
「啊……我是……我是……」
玛门频频摇头,让长长的耳环链子也跟着摆动。玛门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摸着脸颊,彷佛不知道这打在脸上的物体是什么东西似的。
「蠢材,你完全落入对方算计中了。你是玛门。」
路西华的这句话溜进了自我崩溃后留下的空档。
玛门连连后退,大动作往后一倒,就这么跌坐在地上。路西华也在她眼前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玛门那对睁得大大的蓝色眼睛。
「难道那个女的……她也有读心能力?难道说她经验比我还丰富吗?」
确定玛门恢复神智后,路西华朝她伸出了手。
「不,没听说过有这么回事,不过她多半有着直逼读心术的能力吧。」
这名深不可测的老人「嘿咻」一声拉起玛门之后,摸着下巴,彷佛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
「想来是观察力吧,靠着卓越的观察力来判读他人的思考。她抓准了你的自处之道来利用,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
17
「真的不要紧吗?」
一名医师担心地查看外面的情形。听得见枪声从远方传来,而且还不只是枪声,只要仔细倾听,就可以听到多种不同的声音,例如吼叫声、脚步声、门的开闭声、金属扭曲声等等。原本还很讶异为什么听得这么清楚,转念一想就明白这是因为几乎完全听不到警报声。
「这太奇怪了吧?」
远方可以微微听见警报声,原本警报声应该会响得整架机内都十分吵闹才对。医师自然不知道玛门有在四处破坏警报器的喇叭,更不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医师另外还疏忽了一件事,他没有注意到绷紧神经一直不说话的由宇,嘴边浮现了微笑。
「七层结构,推进引擎六具,姿势控制用引擎八具。全长三百三十二公尺、全宽四百二十三公尺……」
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一种爆炸声,震动甚至传到了由宇所在的房间。
「修正,原来是四百二十一公尺啊。」
然而不知不觉问,声音已经全部消失。再仔细听了一会儿,突然有人粗暴地打开了门。
「看你这表情是在大发雷霆了。」
满脸蕴含怒气的黑川,揪住由宇胸口的衣服将她拉近。
「是你逼得我不择手段。峰岛由宇,你会变成废人还是怎样,我再也不管了。真是遗憾啊,打上十几个小时的自白剂,没有人还能保持正常,但这是你自己选的结果。」
18
由宇反覆说着没有意义的话。不,正确来说其实具有意义,但现在没有人可以理解这些话的含意。
透过自白剂进行的加密知识读取作业,已经开始将近半天之久,由宇低声说出的话都一字不漏地录了起来。
医师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然而当测量由宇健康状况的医疗器材发出危险讯号,医师不禁变了脸色。
「怎、怎么回事!」
他赶忙跑向测量器材,查看数值的变化。
「血压竟然降到这么低了,心跳声也变得这么微弱。为什么会这样?」
先前由宇的健康一直维持虚弱但稳定的状态,甚王还出现了好转的徵兆。医师慌乱之下,挽起由宇低下去的脸孔,用手扳开闭上的眼睑,以灯光照向瞳孔。
「可恶,瞳孔全开了。糟糕,这下可不妙了。」
锁链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会发出这个声响,并不是因为医师摇动由宇的身体,而是有着别的含意。
「咦?」
刚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或是陷入垂死状态而产生的痉挛。由宇的手腕只翻转了一次,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使力的,只见锁链像条蛇似的缠上了医师的脖子,随即用力绞紧,几乎就要折断医师的脖子。
「要把我的枷锁解开,还是折断颈骨来向黑川表现忠诚,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医师到这时才发现峰岛由宇脸上的笑容。
五分钟后。
《自由》内部响起了第二次警报声。
19
海星的士兵追着由宇的背影。她放低姿势奔跑的模样有种洗链的美感,令人联想起大型的猫科肉食动物。
但这群士兵不会看得发呆,他们贯彻自己的本分追赶由宇。
「马上就可以把她逼近死路了。」
《自由》的构造错综复杂,死胡同也不在少数。之所以会采取这种无视于居住舒适性的设计,部分用意就是在于防范入侵者。然而由宇奔跑与转弯的动作却都毫不犹豫,接连在通路上转弯、往上或往下地飞奔。一路上丝毫没有迷惑,看起来就像是在长年来住惯的地方玩耍。
所有士兵都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她的脚步能毫不犹豫?机内的构造复杂到连士兵们自己都觉得会迷路,为什么她却能跑得这么理所当然?
这时还没有人发现玛门所发挥的作用。
关键在于玛门引起骚动时,引发了枪声、人们说话声、警报声等各种声响,可是又有谁会相信她竟然能从这些声响,推测出室内的构造?少女的头脑与听力,完成了一次超出潜水艇声纳之上的分析作业。
这时由宇又再次转弯。
上兵们那开始显露出些许疲劳的脚步,又再度变得强而有力。他们知道由宇弯过去的地方是条死路,确信他们已经把由宇逼得无路可逃。
然而这种安心感却在短短几秒钟内就烟消云散。
继由宇之后,这群士兵也跟着通过转角,接下来再转个弯就是死路。那儿是有扇门没错,但却是通往机外的舱门,一旦打开舱门,连降落伞都没带的她就会因为内外的气压差距而被吸到一万四千公尺的高空,更别说舱门原本就设计成超过一定高度后会无法打开。
也因此,理应可以在这条死路上,找到被逼得无路可逃的由宇。然而现实却三两下就颠覆了他们约朗待。
「跑哪儿去了?」
一名士兵代言了所有人的疑问,舱门前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黑川收到的部下回报,内容全都十分奇妙。
行人说:「追踪时跟丢了。」
行人说:「对方没有交战意志,马上就逃走了。」
行人说:「雷达上看得到反应,可是……」
共通点有两个。一是她只顾逃走,完全没有交战,二是每次都会在追踪时跟丢。
「怎么回事?」
这与黑川对峰岛由宇所抱持的印象大相迳庭。从七原罪的报告中,就可以看出她不是那种会在面对一般士兵时,选择逃走的人物。
「是身体状况还没恢复吗?」
黑川对自己的意见摇了摇头。就算身体不适,连一次交战都没有仍然显得极为不自然。虽然也可以强行解释成这是为了保留体力,但总是有点说不通。
而且另一个共通点,也就是逃跑时一定会失踪,也十分令人起疑。
玛门先前在机内各处破坏喇叭与摄影机,也对由宇的逃走行动带来了帮助,如今就连部队在机内如何展开都很难掌握。事态的变化虽然缓慢,却已经开始往不乐观的方向发展。
20
「大概就这样吧?」
由宇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开始在脑中整理资讯。自白剂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退,但已经不至于会妨碍思考了。
由宇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份完成度将近90%的《自由》舰内地图,而且还是一份不只包括居住空间,就连军火库与大型排气管也囊括在内的立体地图。其中有八成都是从来自听力的情报建构而成,举凡玛门造成的骚动声、在机内逃走时所听到的各种声响、以及飞行的震动声,全都包括在内。
然而由宇的听力并没有超过正常人类的范畴。原本在各行各业的高手名匠中,就有人甚至能够以手掌摸出毫厘之差,这样的奇迹全是来自高度的集中力与经验。
除此之外,由宇还从设计者的习惯与概念来推测机体构造,弥补不足的部分。
尽管只是出于推测,但在这份地图上,还模拟了士兵们的行动。由宇之所以不打倒任何一名上兵,为的就是减少不确定因素。海星士兵的行动是以在警方或自卫队所受的训练为基准,所以很容易掌握,而且由宇也配合他们,把自己的行动单纯化。虽然由宇的资讯来源全靠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但对于机内的状况却掌握得比谁都更清楚。
一雇得差不多了。」
她在脑中描绘出部队行动的流向。本来十分平均的机内士兵布署密度,已经开始出现落差。
尽管如此,仍然有些部分的布署密度还是一样浓密,因为那些地方就是《自由》的重地。
然而现在有个地方却疏于戒备。玛门先前大闹的那一带,由于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士兵的布署还没有恢复该有的周密。
由宇朝着自己要去的地方,也就是有着通讯设备的房间展开行动。
21
ADEM临时司令部收到一通紧急通讯,已是由宇在《自由》内闹了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收到一通紧急通讯,发件人是……S—00001!」
「你说什么!」
会用由宇的代码来当发件人名称的人,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了。
「电报内容是……这是经度跟纬度,是《自由》的位置!」
带来的震撼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土拨鼠公主在《自由》里面大打出手啦?」
八代不禁小小同情了一下海星。
从作业员口中听完通讯的内容之后,八代吹了声口哨:
「败给她了,这联络还真的是简单扼要到了极点,当秘书我可比不过她。」
八代拿着这份资料去找艾莉西亚。
「喏,你的假设说中了。就是那个解释他们怎么让应该不能飞的《自由》飞起来的假设。」
艾莉西亚看了看咨一料。
「《自由》有着跟全翼式战机同样的缺点,也就是飞行控制的难度太高。要让那么巨大的机体保持稳定飞行,不是人类所能控制的范围。它应该是以十四具引擎以及四十六片尾翌一来维持飞行姿势,但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处理能力,所以不能没有超级电脑级的航空电子辅助.DIA当初就是在这飞行管制程式的开发上遇到瓶颈。」
「司机先生,你太吵了。」
艾莉西亚朝着八代一指。
「好好好。也就是说七原罪装上了已经完成的飞行控制程式,让《自由》可以飞行。当然程式的来源是很令人好奇啦。」
把资料看过一遍后,艾莉西亚郑重地宣告:
「我去联络海莫斯,我们要动员美军。」
22
多达十七架以上的小小机影从宁静的山岳上掠过。受到声响惊吓的飞鸟漫天飞舞,在森林内掀起了一股骚动。
声音来自因为最近亚洲地区情势动荡,而刚分发到日本的美军战机F!工工了。十七架有着特异轮廓的机身组成编队飞行,确实有着压倒性的魄力。
「这里是一号机,距离目标只剩五十公里了。」
飞在最前方的战机飞行员跟基地联络,语气中带着不满的色彩。
原因是本次的任务实在太令人费解了。这次行动不但紧急,而且还必须在极机密下进行,想来多半没有取得日本政府的许可。虽然这种先斩后奏的情形并不罕见,但仍然会在日美关系中留下阴影。
「这下又不方便去那家店了。」
飞行员想到基地附近一家由日本人经营的餐饮店,忍不住叹气。当然去光顾还是会受到欢迎,但心里总是难免有疙瘩,尤其这次自己还是成为造成裂痕的当事人。
「到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到,雷达上也没有出现不明机影。」
做完定期报告,基地的命令还是没有改变。不仅如此,还做出了强人所难的要求。
「咦?请你再说一次……知道了,各机听好了,准备发射飞弹。」
后半句话是针对跟在他后面的飞行员们所下达的命令。
「确定座标,这不是演习。重复一次,这不是演习。不要忘了解除安全装置。」
他以比平常更大的音量来对各机下令,仿佛是为了挥开自己的疑问。其中也有人跟自己一样表示疑问,但他只回了一句这是基地的命令,不让部属继续发问。
飞弹所设定的座标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蓝天。别说是敌影了,连只鸟都看不到。
但F—117战机忠实地执行了命令。
「开火!」
十枚以上的飞弹朝着空无一物的空间飞去,形成了一幅奇妙的光景。从雷达上查看飞弹的位置,可以看到超过十个的光点朝着座标的那一点前进,然而那个位置上却什么都没有。
「真的不要紧吗?」
飞行员忍不住将心中的不安说出口来。然而飞弹已经发射出去,想阻止也没有办法了。
下一瞬间,飞在最前面的飞弹唐突地爆炸了。接着后面又有四枚飞弹跟着爆炸。
「这!」
飞行员惊愕不已。在飞弹爆炸的天空没有任何物体存在,但飞弹却接二连三地爆炸。当爆炸发生到第十次,天空的景象开始出现扭曲。扭曲之中还带着放电现象,没过多久,一个巨大的黑色机影慢慢浮现出来。
飞行员只能看得目瞪口呆。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竟然出现了看都没看过的飞行物体。
「这就是……我们的敌人?」
更晚抵达的飞弹又陆续命中这来路不明的飞行物体并爆炸,黑烟裹住了巨大的机身。
「要坠落了!」
原本以为会坠落,但黑色机影的飞行轨道却没有下坠。拨开黑烟从中出现的,是毫发无伤的机身。巨大的机体做出回旋,挡住了F—117编队的飞行路线。
「闪避!」
飞行员放声大喊,接着立刻将操纵杆拉到底.剧烈的G力让全身的血液都堆在下半身上不来,引发了黑视现象。两架僚机来不及做出闪避。
跟这巨大的机影比起来像小孩似的F—117,就这么撞了上去。连受到飞弹攻击都不晃一下的巨大机体,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撼动。
「准备发射第二波飞弹!」
飞行员大声叱喝,与这机身约莫四百公尺宽,超乎常识之外的玩意——《自由》,展开了一场战斗。
23
不知道联络有没有送到?不巧的是由宇没有办法进行确认。由于《自由》完全不受电波千扰,也就没有办法收讯,加上送去ADEM的资料本来就让她很不放心。黑川只有一次让她看到阳光,之后则是靠着身体感受到的惯性,来推测大概的位置与时间。从通讯室里查到的情报,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推定并没有差得太远。
接着只剩下耐心等待了。如果外面有什么动静,就可以用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掩护自己的行动。
24
由于机内的空间狭窄,要打倒数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士兵,对她来说并不算太难。然而根据她的推测,这架《自由》上载着超过一千名士兵,加上其他人员就更是多达三干人左右。因此由宇必须极力避免战斗行为,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还称不上万全,不能太勉强自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由宇屏气凝神,一边让体力恢复,一边耐心地等待。
「发生紧急事态。发生紧急事态。所有人员各就各位,现在本机正与美国籍的战机交战。发生紧急事态。发生紧急事态。所有人……:」
机身有了大幅度的摇晃,由宇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栏杆。
「美军战机?是预测日本政府不会有动作,所以干脆叫美军来?」
由宇很想看看外面的状况,但这里没有窗户。这架飞机上几乎没有可以称为窗户的构造。虽说是为了提升隐形性能,但整个空间实在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简直就像潜艇一样啊。」
知道自己的目的之一已经达成,让由宇稍微松了口气。而她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不把自己的知识交给黑川,不过再过三十分钟不到,这个目的想必就会达成了。
毒素胶囊溶解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ADEM临时司令室里一口气忙碌起来。
「美军的飞弹命中《自由》,已经造成《自由》的隐形功能停摆。」
室内顿时欢声雷动。由宇对《自由》飞行路径的预测精确度之高,让八代都为之咋舌。就连为了不让对方改变路径而以隐形战机接近的策略,都完全照着她安排的剧本在走。
「终于把对方剥光啦?越塚,就靠你啦。」
《自由》的另一项特征也已经丧失。兵力被封住不能动用,又失去了隐形功能,现在的《自由》就只是个大活靶罢了。
25
「在这边!」
背后传来追兵的喊声。由宇俐落地接连躲过无数的追兵,没有任何人能跟得上她的身手。那
经过精心计算的身体动作,看上去是那么明快而俐落,尽管每个人拚命追赶在后,但心中也不免发出赞叹。
要说这架飞机上有谁可以对抗由宇,多半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由宇当然也非常提防那名活了一百年以上的老人,但这一路上始终没有遇到他。
——这是怎么回事?
茎丽地从企图两面包抄的士兵头上跃过之余,由宇脑中却还转着至今没有答案的疑念。
之所以要保留体力,有一半以上的原因都是为了应付路西华。只有对那名老人,就算以万全的状况去应付,由宇仍然没有获胜的把握。
忽然问追兵已经不再出现,不知何时,只剩由宇一个人跑在通道上。
——啊啊。
她有一种预感。由宇一向不喜欢依赖不确定因素来判断事物,但只有这个时候,自己的预感让她有了战栗的感觉。
那是恐惧?是期待?还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连由宇自己都没能把自己的感情理出个头绪。
她跑在通道上,转了几个弯之后停下了脚步。
「呵呵呵,你可真是英勇啊。」
笑得十分欢畅的路西华就在眼前。
从年龄来考虑,他的身体算得上年轻,但终究已经衰老。不但手脚细瘦,皮肤乾裂,说话声音也显得沙哑。然而由宇对上这名老人,却立刻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以请你让一让吗?」
「这可不行。再过去就是舰载机的机库,让你跑掉我们可就亏大了。」
「是吗?」
老人的回答令她意外。不,从他跟海星联手的立场来看,其实根本不值得惊讶,但路西华总是显得有些超然物外,而且似乎对由宇也没有太大兴趣。尽管看起来有在拿她找乐子,但由宇始终不认为他对自己会有更多的执着。
「有件事我想问你,你在追求什么?」
怎么想都不觉得他的目的会跟黑川一致。当然如果考虑七原罪在中东与非洲地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活跃,他们选择跟海星共同行动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然而看着路西华的言行举止,由宇就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单纯。
由宇虽然认为问了他应该不会回答,可是心中却又期待他会回答。这并不是因为相信路西华的良心或信念,而是因为由宇认为他的行动应该是基于利害关系以外的价值观。
「唔,待老朽想一想。」
他摸了摸下巴,模样显得十分慈祥。由宇在心中露出微笑,尽管她只认识勇次郎一个骨肉至亲,不过如果她会有祖父,不知道会不会是个这么和蔼的人物?
路西华张开嘴巴说了句话,然而由宇却什么都没听到。
「你刚刚说什么?」
由宇踏上一步出声追问。就在这时,周遭的景色产生扭曲,地面也开始晃动。脚下一个没站稳,但由宇立刻用手勉力撑住。视野就像溶解开来的糖果一样产生扭曲,会是《自由》在晃吗?然而由宇立刻否定了这个假设。
「啊啊,时间终于到了啊?」
注射到她体内的胶囊开始溶解了。相信不用一分钟,致命的毒素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真是的,也未免太不凑巧了。」
老人就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当场转身走开,然而由宇却没能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毒素开始侵蚀视力,让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有一点很不可思议,那就是全身几乎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发作时不会痛苦?那家伙也直一会在一些奇怪的环节上当好人。不,大概是岸田博士的意见吧……」
在临死之际从脑海中浮现的,是这十年来拘禁自己的组织中的两名首脑人物。由宇自己连想都没想过,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在这段十七年的人生中,跟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已经比跟亲生父亲勇次郎相处的时间还长了。
转过这个念头之后,由宇的头脑开始慢慢地停止思考。不,真正即将停住的会是心脏,还是她的心呢?
——我有点累了。
先前她始终认为如果自己的存在会变成引发争端的火种,那么这条命随时都可以不要,但责任感又不容许她撒手抛下一切,所以才会活到现在。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丢开了女儿思念父亲这类的感情。然而在前峰岛研究所的烈火中看到父亲背影的那一瞬间,自己竟然会那样失去冷静,让由宇十分惊讶。
由宇的心已经渐渐脱离了逻辑思考。至少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任由心之所向,委身于一个个浮现后又随即消失的念头之中,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由宇这么一想,过去她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去想,三十二小时以来一直封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名少年的脸孔,立刻占满了整个心头。
不知道那名少年,也就是斗真,他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他已经死了,黑川肯定会来跟自己说。所以他还活着。
既然已经约好要来救自己,那么在这三十二小时之中,他二正是一次又一次地奋不顾身,丝毫不去考虑自己身体与精神的损耗,甚王连性命都毫不吝惜地用上。就连现在的这一瞬间,他也一定正在拚命地努力,只为了救出峰岛由宇。
那不是为了利害关系,也不是为了正义。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让峰岛由字能活下去。
以往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这样。一听到峰岛这个姓,每个人脑子里都只想到遗产跟分级,从来没有人顾及到由宇自身。
刚开始是满心只想得到父亲称赞而学习。
以为只要获得社会大众的肯定,父亲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于是开始模仿父亲,还做出了不少发明。举凡大脑代理装置、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摩擦力去除剂……这种种的发明,全都在跟自己不相千的地方转到军事用途上。工具的用途不是由发明者决定,而是由使用者决定。例如菜刀本来是用来做出蕴含爱情的料理,但菜刀的刀刃有时也可能拿来伤人。
从受到囚禁以来,由宇对这个事实有了深到不能再深的体认。自己跟父亲所创造出来的发明,如何被当成伤人用的工具来使用,她已经看得太多太多。
所以从受到囚禁开始,无论是自己的知识,还是自己的发明,甚至是自己的存在本身,都让由宇觉得只是为了伤害他人而存在。
怱然问,由宇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让她十分渴望暖阳的温暖。也许自己没有资格挑选要死在什么地方,但用这个充满了遗产科技的破坏兵器来当自己的棺材,也未免太悲哀了。如果要死,还是死在大自然中最好。
她一直很喜欢大自然。无论是阳光、风,还是雨水,都不会对由宇有差别待遇。
大自然不会刻意回避自己,也不会用好奇的目光看待自己。
无论是由宇、是小虫子,还是铺上柏油的道路,都能平等得到阳光的照耀:雨水也会一视同仁地淋湿由宇的肩膀:风也不会只针对由宇吹起。
所以由宇才会那么喜欢这个美丽的世界,才会那么喜欢大自然。
十年了。在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生活的十年来,她一直渴望着阳光。
初次遇见那名少年时所发生的事情,她死也不会忘记。
那一天,背上感觉到了少年怀中的温暖,就跟那一天她终究没能得到的阳光一样温暖。
那时由宇的手终究没能碰到阳光的温暖,但保护由宇,将她抱在自己怀中的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温暖,却实实在在地让她感受到了。这两种温暖非常相似。
自己是峰岛的女儿,少女被加上了个S—00001的编号。
相信无论是谁,都会想从自己的脑子里抽出知识与记忆,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开。
——如果这一切都从我的脑子里消失。
由宇任由思绪转个不停。
这么一来,不管是ADEM还是其他任何人,都将不再需要我。这种平凡的丑丫头,想必不会有人肯回过头来看个一眼。
不,到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见得会需要我吧?
要是父亲的存在消失,所有遗产犯罪也都结束,连我自己都不再需要我的知识时……要是我不再是天才少女……
这么一来,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我会是谁?又能做些什么?
由宇扪心自问。
打从出生以来,什么事情都难不倒我,所以我不懂。
不懂峰岛由宇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想都想不通。
可是他一定知道。如果是那个天真又愚蠢,不要脸又不会动脑筋的少年,相信一定知道这个连自己也找不出来的答案。
就算我变得不会计算,不会发明,没有半点天才的咨一质,相信他还是会继续喜欢我。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之所以跟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想要我的遗产知识。
只要愿意为自己赌命而战的他还活着一天,自己就非得活下去不可。就算得要因此而伤害他人,就算面临比死还要难受的处境也是一样。不可以轻易放弃生命,不可以死心,这是自己唯一能对他尽的一点心意。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斗真……对……不……起……」
知道自己没能赶上,那名少年一定会懊恼一辈子吧。让少年三十二小时之中决死奋战的努力付诸流水,在少年心中留下一辈子都抹不掉的伤痕,由宇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道歉才好。明知就算说了出来,也没办法让他听到,但由宇仍然拚命地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她可以轻易想像出斗真哭泣的模样。何必为了自己这种人流泪呢?忽然间,由宇发现一个大男生哭泣的模样太容易让人想像出来,似乎也有点令人不敢恭维——这个念头在由宇临死之际那充满绝望的心中,产生了一丝莞尔。
可是——
这一丝的莞尔终究没有显现在她美丽的双唇上,遭到毒素侵蚀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思考,只微微感受到手臂在《自由》回旋动作的惯性牵引下摆了一摆。
地板从脸颊上吸走热度。没有任何痛苦,就只是觉得好冷。身体慢慢变得冰冷,一股无丛言喻的孤独戚慢慢侵蚀了整个心灵。然而就连这股孤独感,也跟着意识一起慢慢消失。
最后只留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11-15 01:06 编辑 ]
第四章 时限
1
看得到白色的天花板,上头还可以看到好几道白色的线。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懂那是照亮房间的白色日光灯灯光。
「这里是?」
斗真转动视线看了看周围。思考彷佛罩着一层雾气,从放在二芳的监控萤幕与疑似显示自己心跳的声响,勉强猜出这里似乎是病房,不过多半是他没来过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分钟,少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头脑就是动不起来。不管想什么事,脑袋就是想不清楚。不但想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才好。不只是头,全身都只觉得有股挥之不去的疲劳感重重压着。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他感觉到有其他人在。
『你醒啦?』
耳边传来了一个听过的嗓音,但听不出来是谁。无可奈何之下,斗真只好慢慢转动沉重的头部,想要看看是谁跟他说话。然而转过头去一看,那儿却没半个人影,只有一组小小的桌椅,以及一台笔记型电脑。
『你在发什么呆?发呆确实是你的专利没错,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让你展现发呆的功力了。』
可是明明有人在说话,而且这讽刺的语气跟某个人很像,但对方还是一样没有现身。
『……咦?」
『振作一点,坂上斗真。你忘了我是什么模样吗?』
笔记型电脑自行开启了电源。一阵原先不存在于室内的强烈光线,刺激了斗真的大脑。
「该不会是……风间?」
『哪有什么该会该不会的。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其他笔记型大小的电脑,可以跟人类做出这么高度的沟通了。』
「啊……思,说得也是……」
斗真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一脸茫然的表情之中,也慢慢多了几分凶险的神色。
回到眼神中的精光,是发自于怒气。
「我睡了多久?」
『看来你总算搞清楚状况啦?你昏睡的时间一共是二十二小时又七分钟。』
「整整二十二个小时……」
斗真先是一呆,但立刻猛然掀开棉被,从床上站起身来。然而他马上又从床上翻落到地上,缩起了身体。因为剧痛侵袭了他的全身。
『看样子是搞清楚了状况,却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体啊。』
风间一副打从心底受不了他的语气。
『看起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了,所以就由我来告诉你吧。你在《希望》市的事件中肋骨骨折,而且还在这样的状态下,参加了好几次该事件之中的战斗。之后在跟峰岛由宇一起逃亡的途中,也多次进行了战斗。在这个阶段上,你的身体就已经到了极限。看样子你很擅长忽视身体的疼痛,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优点。当伤害越积越深,迟早会招来无可挽回的后果。接着就是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里,跟人称七原罪的那群使用遗产科技的强敌战斗,到了这个阶段,你的身体状况指针就已经指到红色危险区了。』
风间顿了一顿,观察斗真的模样。斗真想从地上爬起,但动作却在中途停住,风间立刻看出这并不是出于身体的疼痛。
『接着被关到地下之后,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斗真静止不动的身体开始痉挛。他按住嘴巴蹲下身去,但这也只压抑了一瞬间,紧接着立刻呕吐出来。
他从口中吐出的是胃液。摄取过的食物已经消化,没有东西可以吐,让他只呕得出胃液。接下来有好一阵子,斗真不停发出痛苦的呼吸声,以及呕得满地都是的呕吐声。
等到这些声音好不容易平息,斗真才答了话:
「……我当然记得。」
他说这句话的嗓音里不带半点生气,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活着。讽刺的是他脸上那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却让他显出了几分生机。
气你恨我吗?』
让斗真另一个人格醒过来的人就是风间。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已经不只是冷静,而是不带丝毫感情。然而这或许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情绪的表达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用来让沟通更为顺畅的手段。
「为什么要恨你?我很感谢你。要不是你这么做,我大概到现在都还困在那个地下室里。」
斗真抹了抹嘴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走向堆在房间角落的自身衣物,途中还踏到了刚呕出来的东西上,但他根本不予理会。现在他根本没有心情去管这些小事。
斗真开始慢吞吞地换衣服。不,他本人应该有在加快动作,但受到侵袭全身的剧痛与不断涌起的罪恶感两面夹击,让斗真身心两方面都已经残破不堪。
『我来告诉你现实吧。现在的你要进行战斗行为多半非常困难,顶多五分钟,再久就会危及性命。不,就算不到五分钟也一样会危及性命,但是超过五分钟就太危险了。』
斗真默默地换奸了衣服。
『你应该有听懂我的话吧?』
「嗯,我懂。」
『那你还是要去吗?不,你不去我可就伤脑筋了,不过你都不会犹豫吗?』
难得看到风间这么纠缠不清地追问。
「因为过去这些年来都是别人在帮我。」
——没错,都是别人在帮我。
小时候是在母亲的帮助下成长,由直一目家收养之后,则是麻耶在多方袒护他。发生一年半前的那件事后,麻耶也一直在暗中照料自己,就连横田健二一坦个原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都对斗真照顾有加。
从小到大一直是别人在帮助他。尽管因而远离了最重要的真相,但相对的却也随时都有人等着对他伸出援手。
麻耶称赞自己个性温和,其实她错了,自己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因为无知,才能够保持温和的心情。
斗真将风间抱在胁下,拖着脚步走到了病房外。走道上没有人,戒备显然有漏洞,想必是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吧。
斗真就这么走在无人的走廊上。
每跨出一步,全身的骨头就几乎要折断,肌肉也发出哀嚎,这是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里多次蛮干的代价。手腕十分疼痛,鲜血从绷带中渗出。这是手腕被割开的代价。
而这些年来真正帮得比谁都多的,就是另一个自己。所有讨厌的事情全都由他一肩挑起,所有难受的事情也都由他去承受,没有任何例外。
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把一切都推给另一个自己了,不可以再依赖他了。
——你总算肯定我啦?
有人从脑子里的角落对自己说话,声音十分阴沉。
「嗯。」
斗真自言自语似的答话声,也是一样的阴沉。
眼前是一条灯光昏暗,铺有地砖的走廊。斗真就走在这条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的走廊上,步、又是一步。
然而斗真清楚得很。他知道每往前跨出一步,都有一些重要的事物散落在身后。每往前走一步,栖息在自己心中的怪物所发出的脉动声,都变得越来越大声。
这一定是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路。
2
「您这样偷跑出来,是想上哪儿去?」
背后忽然间传来声音。在听到这句话前,斗真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才刚反射性地回过头去,一股剧痛立刻传遍全身,根本来不及看清楚背后的人影是谁,斗真已经痛得蹲在地板上呻吟了。
「您到底是在搞什么?」
显得很受不了的口气从头上压了下来。
「怜……?」
疼痛消退后抬头一看,怜以一脸看不出情绪的表情静静地站在那儿。怜身上的黑色衬衫穿得整整齐齐,那一身黑的模样斗真早已看惯,但现在却显得比平常更有压迫感。
「怜……怎么会在这儿?」
「先问问题的人应该是我。」
怜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说话的语气中,已经混进了几分微微的怒气。
「啊,呃……我想上厕所。」
「为了上厕所,您还特地换上外出用的衣服?」
「啊,不,这是……」
「您又想往危险的地方钻了是吧?而且还没有任何自觉。」
怜的态度果然比平常更不友善。
「您每次都是这样。您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任性妄为,是靠谁在背后帮忙?您知不知道自己到现在还可以这么自由,又是靠谁的袒护?是谁代替您承担那些后果?」
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不平静,逐渐染上了怒气。
斗真连想都没想过怜会这样。尽管见面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但怜总是给他一种随时都保持冷静沉着的形象。不,现在的怜也没有偏离冷静的形象太多,却已经完全跳脱怜平常所表现出来的印象.
「您到底是想怎么样……」
这个用词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却在他心中深深回响。怜说得没错,这段话不但正当,而且有理,有理到令人怀疑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提起。
这点斗真已经十分了解,所以斗真以带着坚强意志的眼神瞪了怜一眼。
「我知道。」
当第一句话通过乾枯的喉咙,之后的话就十分流畅地接连进出:
「所以我更要去,我非去不可。为了替从小到大一直依赖别人的自己划上休止符,为了跟过去的自己诀别,更是为了自己承担自己的所作所为!」
怜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料到斗真会有这种反应,怜的态度中有着些微的踌躇。
「是吗?这就是您的回答?您又要以身犯险,丝毫不考虑这会多让麻耶小姐操心,也不管会对周围造成多大的损害了?」
「我知道,我想我知道。」
「哦?那么您也知道麻耶小姐曾经昏倒了?」
这句话完全出乎斗真意料之外,让他当场呆住。
「麻耶出事了吗?她还好吗……」
「她不要紧,毕竟那只是肉体与精神上的疲劳所造成。」
「是吗?那太好了。」
既然怜说不要紧,应该就是真的不要紧了。斗直一总算松了口气,但这个反应却太过随便了。
「您以为她会昏倒,原因是出在谁身上?」
严峻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您没有权利放心,也没有权利担心。」
怜往前逼近一步,笼罩在全身的是一股明确的杀气。不,应该称之为杀意。
「我可以想见您要上哪儿去,但是我不能允许,我不能再让您任性妄为了。」
然而这阵浓密的杀意,却与怜清爽的容貌十分搭调,就像风一样轻柔,只是这阵风却又锐利得几乎足以割开皮肤。
怜堂堂正正地站到了斗真身前。
「就算得用强硬手段,我也要阻止您。」
这句话说得极为平静,听起来丝毫不像是在宣战,怎么听都不像是全身散发杀气的人所说出来的话。然而等到这句话说完,怜已经有了动作。怜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突然放大了一样,这是因为急速接近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不带任何声响,才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
斗真往后退开一步,想要拉开距离。侵袭全身的剧痛不能当作藉口,他咬紧牙关忍住,用跟平常同样的反应速度想要闪开。
「太慢了。」
然而怜的手却已经触到了他的腹部,一阵沉重的冲击从腹部直透到背上。斗真的脚不由自主地离开了地面,身体朝正后方飞去。
「刚刚这种步法是缩地法,也可以更简短地称为缩地。」
怜的话跟了过来,不,是用与被往后打飞的斗真同样的速度追了上来。这达到神速领域的功力,让斗真还来不及吃惊,就看到怜高高举起合拢的双手。斗真还没落地的身体,就在怜双手一挥之下,重重撞上了地面。
斗真的身体像颗球般,弹跳着在走廊上滚了好几圈。
「这是我为了保护麻耶小姐而拚死学会的技法之一,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就算斗真想答话也发不出声音。剧痛让脑子里进出火花,思考也因为痛楚与震惊而混乱。
怜踩着清脆而冷冽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散乱的浏海下俯视斗真的眼睛,简直像冰一样冷酷。
斗真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就凭您现在这副德性,也敢说不会再让麻耶小姐操心?不会再让另一个自己牵着走?请您别逗我笑了。」
怜冷漠地对脚步不稳的斗真嗤之以鼻。怜脸上带着冷笑,毫无预兆的一拳锐利地穿刺在斗真的腹部上。
「嘎啊!」
斗真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胃液又从原本以为已经吐到空的胃里逆流出来。陷进斗真腹部的不是拳头。是怜那练得有如刀刃一样锐利的手指,直接对横隔膜造成了损伤。
地狱般的痛楚侵袭斗真,让他痛得在地板上打滚。
对于痛苦挣扎的斗真,怜毫不犹豫地送上画出美丽弧线的一脚。斗真的身体又再度遭到击飞,猛力撞上墙壁之后才总算停住。
「这也是为了保护麻耶小姐而学会的招式。」
怜逼近的脚步跟先前没有丝毫不同,但语气中所蕴含的感情热度却不断升高。
斗真摆出了架势,那是他从小就被强迫苦练的鸣神流架势。
「您总算想动手啦?您身上有伤,只要能打中我一招,就算您获胜,我就让您去想去的地方。」
「……这话当真吧?」
斗真的声音比平常更低。那不是因为痛楚,说话的语气也有了改变。
「是,我不会骗您。」
斗真心理上的负担变得轻了一些。这不是因为要跨越的障凝变低,而是因为要跟认识的人大打出手,实在有违他的本意。
然而这种想法只是一种傲慢。尽管斗真无视全身的剧痛试着反击,对方却是轻巧地避开。
「这也是为了麻耶小姐而学会的招式。」
怜冷眼看着斗真遭顺势带开的身体,使出华丽的招式进行攻击。怜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毫不容情的杀招,每一次都让斗真的身体在地板上打滚。
「这一招,还有这一招,也都是身为八阵家:贝修练而来的成果。」
斗真扶着墙壁勉力站起,怜的拳头有如狂风暴雨似的打在他身上,从脸、腹部、胸部到头部,让他根本无暇倒下或还手,就这么遭到单方面地痛殴。
「这一都是为了保护麻耶小姐。」
怜一把揪住几乎随时都会倒下的斗真,把他的脸拉近自己眼前。
「可是麻耶小姐处处袒护、百般关心的您,却是这么愚蠢、这么没出息。」
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怜的脸孔,让斗真在全身剧痛中也稍微放下了心。这个人是如此关心麻耶,这么一来就算自己死了,麻耶身边也还有人会打从心底关心她。
然而这种思绪似乎却让怜看得十分不悦。
「您还真是胸有成竹,被打成这样还笑得出来?那么这一招您看怎么样?」
怜放开手后轻轻退开几步,同时斗真的身体也开始倒落。然而残酷的丽人却不容他倒下,以先前退开的几步距离当成跑道,展现了最初用给斗真看的缩地步法。这次怜不是挥出拳头,而是踢出一脚。修长的脚踢得斗直一的身体弯成<字形,整个人往后飞一大段距离。
重重撞在墙壁与地板上的斗真终于再也动弹不得。就算他想要起身,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听使唤。
意识慢慢淡去。随着意识逐渐淡去,全身的痛楚也跟着消退。如果就这么失去意识,不知道会有多轻松?这甜美的诱惑让斗真几乎就要屈服。就算继续打下去,也不可能打赢。怜压倒性的比自己强悍,或许根本就是自己太弱了。总之就算再打下去,也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平添无谓的伤害罢了。
干脆睡下去吧,就这么失去意识吧,让自己解脱吧。
『要是三十二小时以内你没来救我,我会恨你一辈子喔。』
耳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是一个非常重要,绝对不可以忘记的声音。那是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已经无法正常思考的脑子里,模糊地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会是谁呢?是个有着一头长发的美丽少女。
总觉得自己每次都让她很受不了,再不然就是挨她骂。每次在她面前都显得慌慌张张,不然就都在道歉。她会是谁呢?
「……啊啊,原来……是由宇啊.」
少女的名字总算从脑海中浮现。
「咦?」
怜太来已经转过身去,背对不再动弹的斗直步步走远但听到这句自言自语后又回过头来,然而斗真还是没有动弹。
——要是三十二小时以内你没来救我,我会恨你一辈子喔。
——……好痛,你好歹……也轻一点。
——带着LAFI二号机去。虽然这家伙个性很差,不过很多事有他会好办得多。
记忆中的少女尽管全身十分难受,仍然担心斗真的安危。明知自己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命运会更为残酷,少女的眼神却还是十分关怀斗真。
用力咬紧牙关,一股血腥味在口中传开。
「……确实是这样。」
十年来,这名少女一直过着囚禁在地下的生活,连想要走出室外都得不到允许,对阳光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如此着迷,渴望绝对得不到的自由。然而只要有着峰岛勇次郎的女儿这个烙印在,她就绝对得不到这些.就连这么平凡的事物,她都永远无法得到。
「……可是……」
难道就连享受短暂的自由都不行吗?为什么在那些企图捉住由宇并加以利用的人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有把她当人来看待?
「……不对。」
憎恨环境是无济于事,少女并不希望这样。她就只是爱着世界,不断地为此牺牲自己而已。
所以那时斗真就有了这个想法。
——由宇就由我来保护。
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自己现在为什么倒在地上?
手掌抓住了地面,它还会动。脚掌也还勉强可以反映自己的意志,脚尖追寻着地板而有了动作。身体明明就还可以动,那自己还倒在地上做什么?
「开什么……玩笑。」
自己还在这里拖拖拉拉地做什么?
「我答应过要去救她出来!」
斗真动员了所有的情绪,从丹田发出怒吼。
听到这声怒吼而再度回过头来的怜,看到的是一名像鬼魅一样站着的少年。他的站姿显得摇摇欲坠,几乎让人觉得随手一推都会倒下。
「把意识又拉回来了?真是的,只不过是部电脑,倒还挺机灵的。」
怜朝着掉在斗真身旁的笔记型电脑看了一眼。风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让斗真绞尽剩下的最后一丝气力站了起来。
「可是结果不会改变。」
他还站得起来,确实是令人惊叹,但也就只是令人惊叹。现在斗真的身体根本不能动手,甚至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怜终究没有要杀斗直一的意思,因为怜知道要是杀了他,最悲伤的人会是谁。既然不能杀了他,那么剩下的唯一方法,就是在不对身体造成损伤的前提下,想办法让他失去意识。
为了不让斗真做出无谓的抵抗,怜使出了今天第三次的缩地。速度快得货真价实,企图将造成的伤害压到最低限度,一招击昏斗真。
然而瞄准下颚的一拳却挥空了。
「什么!」
斗真没有做出闪躲的动作。一直到刚刚为止,他应该都处于光站着都很吃力的状态,但现实却是怜的攻击以挥空告终。
「我得……去接她……」
斗真举起了拳头,那不是鸣神流的招式。不但不是鸣神流,甚至不是任何招式。他举起拳头的动作就像是个外行人,水准跟小孩子打架没什么两样。
在怜的眼里,这甚至不能列入攻击的范畴,这个动作就是这么生涩。尽管因为攻击挥空而吃惊,但怜仍然有余力闪躲。怜拉开充分的距离,躲过斗直芒兰拳。
然而一声撕开空气的声音却从耳边响起,怜比先前更为震惊。怜并没有用那么惊险的方式闪躲,可是这声撕裂空气的声响却留在耳边。
斗直二拳挥出后,整个人顺势朝怜身上倒了过去。怜不敢大意,以为斗真已经发出下一招,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终于耗尽气力的斗真,真的只是单纯往下倒而已。这一招实实在在地用尽了他全身最后一丝气力。
「呼。」
怜叹了口气,同时扶住斗真即将倒下的身体。
脸颊上有股热辣辣的感觉。用手指一摸,就发现脸上已经微微肿起。
斗真那一拳擦过了怜白晰的脸颊。
3
斗真之所以恢复意识,是因为感觉到身体就像待在摇篮里不停地摇动
「您醒了吗?」
「咦?什么?」
听到意外的声音,又置身于意外的地方,让斗真眨了好几次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待在他身旁的,竟然是到刚刚都还在跟他对打的怜,而且怜还握着方向盘,更有甚者,窗外的风景正以高速往后流动。
他整整花了十五秒之久,才理解到自己原来坐在车上。
「请问,这是为什么?」
他战战兢兢地问了。在先前那场打斗中展现出鬼神般的强悍后,已经完全改写了斗真对怜的印象。
「因为约定好了就要遵守。」
怜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没什么两样,态度显得那么超然,让斗真忍不住怀疑刚刚他们两人之间的对打是不是一场梦。
「约定?什么约定?」
怜的脸上混进了些许的表情,是种不高兴的情绪。.
「那一招几乎完全出于偶然,不但笨拙而且无力,要说是一招实在非常牵强就是了。」
怜叹了口长气。仿佛藉着这口气,将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情绪宣泄了出来,之后表情就恢复正常。
「不过呢,约定终归是约定。要是因为这样就不守约定,就会损及麻耶小姐的名誉。您按照约定,打中了我一招。」
「这、这么说来!」
「这也无可奈何,我已经没有权利阻止您了。」
「那,我们现在是往哪儿去?」
「往ADEM的残党……这么说是太难听了点,总之就是往他们集结的地方去。」
「不好意思,我还有个问题。」
「您尽管问。」
「为什么怜也要一起去?」
「我不可以去吗?」
「不,也不是说不可以。」
「我送您去会给您添麻烦吗?」
「不,也不是说麻烦……」
「我是希望至少帮您一点,弥补先前半出于迁怒之下让您吃到的苦头,这样会造成您的困扰吗?」
明明说是要帮忙,却让斗真有种遭人威胁似的感觉。
「呃,怜说的帮忙是指……?」
「就是帮您解决路上的问题。」
斗真还是听不懂。就在他想不出该怎么答话的时候,怜却先开了口:
「虽然有经过治疗,但您还是满身疮痍。麻耶小姐严令要解决这个事件,而我只是遵守命令而已。接下来的路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等着您,我的帮忙是多余的吗?」
「呃……那就万事拜托了。」
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的斗真,只好先低头谢过。
「您言重了。」
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上看到了怜的笑容,让斗直一好一阵子都瞠大了眼睛。
4
「知道由宇现在在哪里吗?」
『还在搜索中,不过你不要太期待。对手是完美的隐形飞机,不但眼睛看不到,雷达也探测不到,要发现可说非常困难。』
「可是在比良见你们不就发现了隐形核子飞弹吗?」
『那是因为对飞弹的轨道能做出一定程度的预测,而且有着飞弹扰动云层的事实才办到。海星应该不会笨到犯下扰动云层而被发现的失误吧?他们应该会飞在高高度,将对云层的千扰压到最低限度。』
怜以眼角余光看了斗直二眼。
「看来斗真少爷都不会想到要靠真目家帮忙呢。」
「咦?因为我又不能给麻耶添麻烦……」
「这已经不是您个人的问题了。不过从某个角度来看,真目家对您来说并不是用来依靠的存在这点非常值得尊敬。我想也就是因为这样,麻耶小姐才会对您那么信赖吧。」
说完怜彷佛想开了似的笑了。
「ADEM那边似乎有了动作。就在不久前,我们收到了他们发现《自由》的消息。」
「是真的吗?」
「是的。而且听说直接将这份情报从《自由》上面送出来的,很有可能就是峰岛由宇本人。现在《自由》正与美军以及ADEM的战斗机交战中。」
「是由宇她通知的……!?这么说来由宇她还平安了!?」
打从心底涌起的喜悦与希望的光芒,让斗真忘了全身的剧痛,用力握紧了拳头。
5
《自由》目前飞在太平洋上空。设计上应该所向无敌的《自由》,现在竟然冒着黑烟,难看地逃窜着。
即便隐形功能遭到破除,《自由》看起来仍然展现了峰岛勇次郎发明之一的T00型合金有多么强悍,但在一波又一波的最新锐战机攻击下,战力也逐渐削弱。
剩下的唯一一架战机并不是F—117,而是已经算不上最新锐战机的F—15,但如今这架F—15的机动力,却足以完全把《自由》耍着玩。《自由》那看似铜墙铁壁的装甲,终究只是半成品罢了。而最后剩下的这架F—15,更是看准了装甲中的焊接部位与紧急舱门等弱点,进行精确的攻击。
这个巨大的空中要塞,最后终于发出哀嚎,让机腹擦过了太平洋的海面。
尽管如此,《自由》仍然不断抵抗,在机身后方留下巨大的浪花,勉力想重新爬升。
然而它让重力逮住的时刻终于来临了。《自由》巨大的机身在最后留下来一阵特别大的浪花之后,终于落入了海中。
「已经成功击坠《自由》。」
尽管是战到只剩最后一架才击坠,飞行员——名列先进LC部队的越塚清志郎报告的语气仍然十分冷静。
总算勉强漂在海面上的《自由》,就横躺在他的眼下。
6
「请问,如果不会妨碍驾驶,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斗真问得战战兢兢,生怕打扰专心驾驶的怜。
「您尽管问。」
怜的回答极为平淡,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也没有丝毫犹豫。想到这里,斗真在脑中的一角模模糊糊地想着那应该不叫做方向盘,而是叫做操纵杆。
「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坐在飞机上?」
虽然晚上看不清楚,但仍然可以看出窗外是一片汪洋。
「我记得我应该说过要去ADEM?不,说得精确一点,其实是前往目前ADEM主要战力所在的地力。」
从还在开车的时候,怜就打了好几通电话安排事情。前不久还看着怜粗暴地猛打方向盘改变去处,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上了飞机。然而如果斗真没有记错,现在他所搭乘的飞机在分类上应该属于战斗机,而且不是直升机,却能朝着正上方起飞。在斗直一贫乏的知识中,能做出这种动作的战斗机就只有一种。
「这是海猎鹰战机吗?」
「不是。」
怜根本不想跟他多说。跟由宇及风间一起行动,让斗真对于直接被人骂太笨或拐弯抹角地讽刺,都已经十分习惯,但怜这种无言的施压方式却又别有一番不同的辛辣。
「那我们为什么要经过海上?」
不过尽管遭施压,还是能厚着脸皮问出来,就是斗真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了。
不管是ADEM总部还是NCT研究所,都是位于陆地上,所以斗真的疑问并不突兀。
「因为ADEM的主力部队已经栘往这边,理由再过一阵子您就会知道了。」
斗真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几乎是一种预感。接下来有好一阵子,战斗机就飞在海面上。没过多久,他的预感转为确信。
「那是……」
看到漂在海上的巨大物体,斗真睁大了眼睛。这个漂在海面上的物体比夜晚的海面更黑,有着扁平的形状,看在斗真眼里十分熟悉。
「这该不会是……」
第一次看到该物体是在空中。这可恨的敌方兵器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突如其来地出现,吐出大批的军队掳走了由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项兵器现在却漂在海面上,机背上还停着好几架直升机。直升机停在飞机背上的景象,让人怎么想都只觉得是种恶质的玩笑。
怜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感慨,还推动操纵杆,又再加上一个恶质的玩笑:
「请您下去。」
在怜的催促下,斗真下了战斗机,脚下是一个比棒球场跟足球场还要宽广的空间。
感觉就跟在初次与峰岛勇次郎遗产扯上关系的事件中,看到球体实验室的时候非常相似。这个物体大得超乎常轨,而且这超乎常轨的庞然大物不但可以飞上天去,还可以完全隐形。
「嗨,欢迎欢迎。」
迎接他们两人的,是个软到让人完全提不起劲的声音。
「这该不会是Yak—141Freestyle?不是已经停止开发了吗?真目家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会有啊?」
「我们从Yakovlev公司那边买下了实验用机,做了很多改装,毕竟真目家也有打算参与JSF(联合战术打击机)开发计划。拿来实际运用的超音速VTOL机,全世界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架了吧。遇到紧急状况的时候,有它还挺方便的。」
对相关情势毫不了解的斗真听得一头雾水。
「八代先生?」
「嗨,好久不见,你比我想像中还要……有精神……啊,嗯,看起来挺有精神呢。话说斗真你当时那一拳实在有够痛的耶,不过不用担心,我完全没有记恨。」
八代用手在脸颊上搓了搓,一副觉得很痛的样子。刚开始斗真还没听懂他指的是什么事情,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八代的指的就是在自己跟由宇准备逃离《希望》市的时候,他曾经跑来阻挡,不,应该说是跑来送行,结果遭由宇打昏的那件事。
「又不是我打的,而且明明就是八代先生你要我打的不是吗?」
「别担心,我已经跟上面报告说是你打的了。」
「这要我怎么不担心!」
「你也帮我想一想嘛,要我说是被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女生打昏,这种话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不过那一拳实在够犀利,一下就让我失去意识了。」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明明就说得很高兴。
斗真这时才总算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概况.
包括八代等人接到由宇的通讯,因而发现一架《自由》,以及尽管经过一番苦战,最后仍然成功击坠《自由》的经过。
「那由宇呢?由宇她人呢?」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没空在这里瞎耗了。
「斗真,你冷静一点。你的心情我懂,可是你还是要先冷静一下,我马上跟你说明状况。」
斗真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等着八代说明。
「各位可真是悠哉,里面不是还有敌人吗?」
怜讶异地放眼观察四周,《自由》上的ADEM人员少到数都数得出来。
「啊啊,不用担心,大概都解决了,这都多亏了他们。」
八代用拇指朝背后一指,先进LC部队的晶跟萌,以及艾莉西亚就站在那。
「就凭他们三个?可是里面不是有好几千名士兵吗?」
「不,没有,连五十人都不到。照理说由宇应该就在里面,而且照她的说法,里面的士兵也应该不只这些,但实际上却是大搞空城计。」
「咦?」
斗真的表情转为惊讶。
「由宇没有在这里头?」
「没有。峰岛由宇没有在这架飞机上,这可就奇怪了。照理说她就是从这架飞机上跟ADEM联络,把位置告诉我们。」
「看样子也不像是在坠落前就已经逃脱了啊。」
「就是说啊,总觉得事有蹊跷。这跟我们从土拨鼠公主那儿得来的情报之间,有太多地方都接不起来。真是的,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有一大堆事情让人搞不懂。」
斗真转身就要跑开,八代则一把抓住他的手强行拉住。
「最好不要擅自行动啊,你打算上哪儿去?」
「那还用说?我要去找由宇。」
斗真所指的地方,就是已经开着的机身上方舱门。
「不行,太危险了,机身已经从下面开始进水,再过不到三十分钟就会沉没了。说来这里是小笠原海峡,要从海底一万公尺深的地方回收,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由宇搞不好就在里面不是吗!」
「不,她不在里面,这架飞机是诱饵。」
然而就连这么回答的八代,也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说是说诱饵,可是总有些地方让人想不透。他是想误导我们这群要去救公主的人吗?可是这样骗我们又没有意义……」
看到八代歪着头沉吟的模样,斗真于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说是要骗谁?」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骗我们ADEM……」
八代顿了顿,让视线在空中飘了好一会儿。不久他的嘴角开始上扬,形成了笑容。
「对喔,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斗真,你这个提示给得很棒。我一直认定他是要骗ADEM,也就是要骗过我们。就是脑筋这么死,所以我们这种摆脱不了输家精神的组织才会让人讨厌啊。对喔,原来还有这种可能性啊。」
八代一个人连连点头,明知斗真看着他的视线既讶异又心急,他那悠哉的语气还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嗯嗯,黑川跟土拨鼠公主,既然这两个人扯在一起,看来就非得找伊达先生问个清楚不可了。」
『你说尽管状况跟那丫头通知的情形一致,里头却摆空城计?』
「是,状况有矛盾。」
伊达在通讯机的另一端沉默不语,八代则隐约可以想像得出他现在脸上大概有着什么样的难色。另外由于不希望斗真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所以八代也不忘随时看看四周,确定斗真没有在这附近。
『黑川这个人很善于掌握人心。』
大概是终于整理好思绪,伊达开始说下去:
『当他知道峰岛由宇的精神有着强硬的防护措施,应该就会去思考破解这些的手段。』
「具体来说,您知道他会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吗?」
伊达答得很快:
『你觉得人最疏于防备的瞬间是什么时候?范围不用限定在峰岛由宇身上。』
「呃?在已经不需要保护的时候?还是说保护的东西已经失去价值的时候?」
『没错,只要让她觉得已经不需要保护遗产知识就行了。』
「这我是知道啦,可是我们的公主殿下会有觉得不需要保护遗产知识的时候吗?老实说我根本想不到。」
「还是有。」
回过头去一看,一脸沉痛表情的斗真就站在身后。完全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八代吃了一惊。
「就连由宇也会有松懈的瞬间,也会有觉得不需要再去保护那些知识的时候。我知道,只有一个时候她会这样。」
「偷听不好喔。」
八代还想再开玩笑,缓和少年紧张的情绪。
但他马上打消主意,以认真的表情面对少年。因为他隐约察觉了斗真说「知道」的时候,脸上沉痛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吗?斗真。」
踌躇不决的斗真身后传来了海浪的声音。八代看似不经意地调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好让通讯机另一端的伊达也能听得见。
「由宇一直有跟我说,说万一她被敌人抓走,她希望我怎么做。由宇一直在跟我强调,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斗真从口中吐出了悲哀的情绪:
「由宇最放心的地方既不是地下,也不是日常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哪个地方能让由宇放心。」
原本就已经染上悲伤色彩的话语,又往更深的地方沉陷下去。
「由宇说过万一自己被抓,就要我杀了她,要我把她的大脑破坏掉。由于唯一能放心,唯一能放任心灵自由的时候——就是她死的时候。」
7
视野十分模糊,就像身在水中似的有所摇晃。有在摇晃的还不只是视野,身体也感觉在摇晃,但这些摇晃也都逐渐趋向平稳。
模糊的视野中,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早安,历经临死体验的感觉怎么样?」
黑川对自己笑了。
思考慢慢变得清晰,没过多久,掌握自身所处的住况之后,峰岛由宇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表情。
「我……我还活着?」
「对,你还没死。」
「为什么?难道说解毒成功了?」
「不不不,这可实在办不到。你知不知道里面混进了多少种毒素?四百三十二种,防范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很离谱。这么想要杀掉一个人,可还真有点异常。要开发解毒剂,在物理上就根本不可能来得及。」
「那么,那么为什么我还活着……难道!」
「你发现啦?果然很机灵。没错,就是你猜的那样。你没有死于毒素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时间还没到,如此而已。你之所以会倒下,原因是出在我们对你施打了溶解时限早了两个小时的安眠药胶囊。」
黑川重新在椅子上坐奸,双手盘在胸前注视着由宇。
「当时我心生一计。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大脑失去防备,想着是什么样的瞬间才会让你不再防范,而答案只有一个。死去的那一瞬间,才是你真正最能放心,最不会有防备的时候。
我有猜错吗?」
由宇震惊不已,她不能不震惊,她完全错估了黑川谦这个人物。
「你以为我为什么特地让你看到窗外?」
黑川将目光转向开着没关的那扇小窗,温和地对她微笑。
「你以为我是对渴望接触外界的小丫头产生了同情?还是想用自由当饵来钓你?我可没以为这种廉价的策略对你会管用。」
「是为了扰乱我……扰乱我的时间感觉?那么这里应该不是日本的上空了?」
「没错,现在这架《自由》并没有飞在日本上空,而是飞在经度从日本往东三十度左右的太平洋上空。为了防范你跟外界联络而看出破绽,我还特意要本机模仿留在日本的两架之中的一架飞行。本来我以为做得太夸张,还好总算是顺利骗过了你。你完全相信了假的时间,也把动过手脚的安眠药错以为是毒素已经溶解。没错,你不妨看看外面。」
黑川打开了关着的小窗,由宇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窗外的事物引领她导出了真相。尽管位于遥远的上空,但窗外所见的,却是个对她来说含意十分特别的地方。
「那、那个建筑物该不会是……」
「看样子你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人在哪儿了。除了《自由》之外,如果不把那玩意也弄到手,可就会多出很多麻烦。」
窗外的海面上,漂着一个球形的建筑物,多道灯光将建筑物从黑暗当中切离出来。
「我趁着你认定自己已经死去而不再防备的时候,把你脑子里的知识吸了出来。这次我就可以放心要玛门把你的知识吸出来了,不,就算你已经没有防范,过程还是很不顺利啊。毕竟这些知识都还处于加密过的状态,接下来还得花时间解读。」
由宇咬紧了牙关。对方完整的吸出自己脑中的知识并记录下来,这个她最害怕的事态已经发生了。
「虽然说要花时间,只要攻陷NCT研究所,接下来仅需几分钟就可以解决。那种称做LAFI的超级电脑性能有多优秀,相信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黑川这番话说得充满自信。想来他已经胸有成竹,有把握再过不久就能拿下NCT研究所。
「峰岛由宇,你确实是人类的最高杰作。真没想到会有人拥有这么优秀的头脑,却不用于利己的用途,反而还有着奋不顾身的自我牺牲精神啊,真的是很了不起。我们彼此的思想互不相容,真的是让我打从心底觉得遗憾。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相信你也很清楚。这些年来你们一直在追查一个非常强大的目标,追查一个名为峰岛勇次郎的人。能跟上他脚步的人,想来也就只有你一个吧。你随时都看着高处走,身为一个人,这种风范是很值得赞誉的。只是啊,做人也不能只看着高处,有时候还是得看看脚下。你就是忘了这点,才会被我这种小角色扯后腿。」
黑川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后,彷佛对由宇已经失去了兴趣,站起身来就要走出房间。但临走之际他又回过头来。
「离毒素胶囊溶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次死亡真的会降临到你身上。不过跟刚刚不一样的是,死法多半不会太安稳,你就尽管懊恼自己的无力而死吧。」
这是黑川首次在她眼前表露出不加掩饰的表情,只见他的表情中充满了憎恨。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黑川确实充满了憎恨。他恨遗产,也恨峰岛勇次郎,以及所有跟他扯上关系的事物。由宇满心懊悔,她没能看穿黑川藏在心中的这种感情。
原来对黑川来说,连七原罪也只是用来骗过由宇、用来将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引开的道具?
彻彻底底斗输的感觉,让由宇只能垂头丧气。
「嗯,跟全球最顶尖的头脑斗智而且取胜,实在是很痛快啊。」
黑川最后关上了门,放声一笑。
8
「您是说他会想办法错开时间?」
伊达的结论十分令人意外。
『没错,让由宇把时刻弄错,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接下来伊达所进行的推论,几乎完全看穿了黑川的真意。
「如果,我是说如果喔。如果您的这个假设是对的,那要救出公主几乎就是完全无望了。如果说我们发现《自由》的时间跟毒素溶解时限之间的差距,就是黑川企图错开的时间,那错开的时间大概就是两小时。要让人误认的时间比日本早了两小时,就得把位置往东栘开,呃……」
『计算结果是三千公里左右。』
「三千公里!推定现在所剩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要能在一个半小时内飞过三千公里,算算也只有战斗机办得到了。不但时间太少,而且又只有往东三千公里左右这种模糊的数据,根本就找不出头绪……」
『不要放弃。动脑筋想一想,搞不好可以把范围缩小。』
伊达的意志始终十分坚定,丝毫没有动摇。
『我们就假定《自由》位在跟日本有两小时时差的位置吧。可是要骗过那丫头,就得找地方来争取这两小时的时差。八代,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乙
「咦咦?可是她连判断自己的睡眠时间,误差都不会超过一分钟,我实在不太能想像。」
「也是有例外。当她非常疲惫的时候,就偶尔会弄错时间。」
从旁插话的声音显得有点顾虑。斗真说在这一个礼拜的逃亡生活之中,曾经好几次看到风间指出由宇弄错的时间,让她一脸不高兴。
「斗真,你好像完全成了个由宇通啊,不过有你在真的是帮了我们大忙呢。」
『没错。在极度疲劳、身受重伤,尤其是衰弱到必须要打强心剂的情形下,那丫头的生理时钟就会乱掉,黑川也有这个机会。』
「原来如此。她刚被黑川抓去的时候,就衰弱到非得打强心剂不可了啊。」
『黑川发现强心剂里面混有毒药,是在注射之后的事了。因为针筒的构造非常特殊,在注射之前没有办法检查内容物。想来黑川当时也慌了手脚,不过也有可能多少有料到就是了。不管他有没有料到,他都得在注射强心剂之后,才会知道时间限制是三十二小时。八代,这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你知道《自由》的最高时速吗?』
「说是一千两百公里。可是也有说如果用最高速航行,光学迷彩伪装成周围景色的处理就会跟不上,所以实际上九百五十公里就是极限了。」
『这一来问题就凸显出来了。要想骗过由宇,就得在刚注射完强心剂后,立刻往东方急速前进,赶在她醒来之前飞完这一段距离。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当中产生了矛盾,你听好了,在他们把强心剂注射到由宇体内前,都不可能发现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他们当时会朝东前进,纯粹是出于偶然?」
『没错,当时黑川正为了别的目的朝东前进。』
「东边,东边有些什么……」
『地点是在东方约两干五百公里左右。』
「啊!」
听到这个数字,八代忍不住叫出声来。
『八代,从关东沿岸往东方约两千五百公里的地点现在有着什么东西,这你应该知道吧?』
「是,有个东西正要在那儿弄沉。」
八代盯着斗真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
「这缘分也真是够巧的了。」
『你在说什么?』
「没有,我只是想说斗真他跟这事还真是有缘。」
『……说得也是。』
「咦?请问一下,东方两千五百公里的地方有什么东西?」
「往东两千五百公里处,有着天皇海山群之一的仁德海山。」
八代向斗真解释,说在太平洋的海底山脉中,许多都有冠上日本天皇的名号。
「现在那里正在进行球体实验室的解体作业。」
想到这一步之后,剩下的就简单了。如果说《自由》是隐形的空中支配者,那么能够抵挡核武与深海水压的球体实验室,则是一个有潜力成为海中隐形支配者的存在。从黑川的观点来看,球体实验室既是一大威胁,同时也一定让他想要得不得了。
「怎么好像陆海空三方面的世界最大都到齐了啊。空的《自由》、海的球体实验室,还有陆的TITAN。可不要吐槽我说TITAN只有一段时期内曾经是卡车中的最大啊。」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压抑浮躁的心情,八代的玩笑也开得有点长,遭伊达点了一句:
『没有时问了。当海星不再需要欺骗由宇后,他们立刻就会展开抢夺球体实验室的行动。』
「可是伊达先生,剩下的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但是我们却得往东飞行两干五百公里,这根本不可能……」
斗真跟怜在远处急忙开始行动。才刚看到他们坐上VTOL机中航行速度最快的Yak—141,机体就立刻升空,转眼间消失在东方的天空,只留下一阵震耳欲聋的排气声响。
「……啊啊,对不起,伊达先生,我被他们摆了一道,这下我们可完全让斗真跟真目家超前了,我想他们大概拿走了预备的解毒剂。啊啊,怜果然在这种地方也装了窃听器。」
『他们怎么了?』
「开着Yak—141,往遥远的东方消失了。」
『这下他们可成了唯一的希望啊。』
「我们也会尽快跟上去。」
随着伊达一声简短的激励,八代敬了个礼,切断了通讯。《自由》上方的气氛立刻变得忙碌起来。
9
《自由》开始朝着球体实验室下降。萤幕上显示出《自由》正下方的画面,而黑川就目不转
睛地盯着这个画面看。再过不久,全球最大的飞机就要与全球最大的海洋建筑邂逅,只要运用得宜,这两者都能成为非常惊人的兵器,而且只要再过一会儿,这两者就会纳入自己手中。
NCT研究所也快要攻陷了。之后就只剩下把玛门从由宇脑中吸出来的加密知识,拿去让LAFI解读而已。再过个一、两天,黑川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这么说也不太对啊。」
说成取得所有用来达成目的的手段,应该会比较贴切。不过只要得到手段,达成目的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然而黑川胜利的微笑,却随着高度不断下降而逐渐淡去。
「怎、怎么会这样!」
萤幕上显示出的海面景象,让黑川极为惊愕。他切换到别台摄影机,查看其他的海面影像,但这只让黑川越来越动摇。
「不见了,为什么会不见了……」
那儿应该有着一个巨大的球形建筑物才对。虽然说是晚上,但一个直径长达五百五十二公尺的球体漂浮在海面上,根本就不可能会漏看。先前他还多次派人去侦察,就在十分钟前传回的报告之中,都还显示一切正常。
「是解体作业提早了吗?」
按照原订计划,球体实验室不久后就要沉人海底。然而黑川却没听说这个计划有要提早执行,不然就是因为发生意外而沉没了?
「停在高度两百公尺,放几艘侦察艇下去,还有侦察机也派出去。」
《自由》的驾驶舱里可说是人丁兴旺,有着多达十名的操作员。要控制好这么庞大的机身进行飞行,就是需要用到这么多人。从庞大的机身会觉得难以想像,但只要善用六具推进引擎与八具姿势控制引擎,《自由》甚王可以在低高度维持悬停。
平静的海面起了波浪。
海星的机组员刚开始并没有发现这点。
是三种不幸让他们晚了一步发现。
第一,时间在晚上。
第二,由于机身结构上几乎完全没有窗户,可以看到机外情形的人数十分有限。
第三,球体实验室位在《自由》庞大的机身正下方,导致视野变得更狭窄。
海面的摇动慢慢变大,随后更像是有东西在海底爆炸了似的,让海面高高鼓起。一个巨大的物体将海面分了开来。遭到推往四周的海水,形成了一阵巨大的海啸。
当掀起的海水全部流回海中,底下就出现了一个硬质而且平滑的物体。那是球体的一部分,整个物体是那么巨大,让人得要拉开一段很远的距离,才看得出那是球体。
直径长达五百公尺以上的球体实验室,突然从海中冒了出来。光是冒出海面上的高度,就达到了两百公尺以上。若单纯比较质量,球体实验室足足是《自由》的十倍。
如果这个球体只是静静地漂在海面上也还罢了,但它却像是反映出操纵者的意思在海中移动,最后再突然冒了出来,自然让人看得目瞪口呆,满心惊惧。
就算可以透过知识来理解,理性却还是跟不上。到了这个时候,海星的人才终于了解自己所搭乘的这架空前绝后的巨大飞机,会带给其他人什么样的威压感。
随着巨大的冲撞声响起,《自由》开始剧烈摇晃。球体实验室的顶端撞上了《自由》。
有着大型玻璃窗的驾驶舱,是《自由》上少数对外有着开阔视野的地方,而一股新的惊奇就从这里掀起。
从窗外可以看到球体实验室的顶端,然而看得见的并不是只有球体实验室而已。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名少年悠悠地站在球体实验室的顶端。他右手拿着一把小刀,低头俯视《自由》。冰冷的眼睛所发出的目光,将恐惧深深刺在一千飞行员的内心深处。
少年身形一晃,紧接着猛然跑了过来。球体实验室表层的积水爆炸似的溅开,说明了少年飞奔的脚步有多么剧烈。
「啊啊啊啊啊!」
少年发出怒吼,只拿着一把小刀冲向《自由》的景象,已经不只是有勇无谋,更显得极为滑稽,然而驾驶舱内的飞行员却笑不出来。他们不但笑不出来,甚至连动都动不了。束缚住他们的是一种恐惧,一种刻印在灵魂深处,刻进DNA之中的恐惧。
少年最后一个蹬步高高跳起,举高手中的小刀,连人带刀朝着驾驶舱的玻璃窗一刀刺下。
玻璃窗产生了裂痕。这种特殊的玻璃材质号称连战斗机的飞弹都能抵挡住,但这把小刀却仿佛是在嘲笑这种规格文宣般深深陷了进去,制造出漂亮的放射状裂痕。
玻璃终于碎裂,碎片随着海水一起化为雨点,落在驾驶舱内,而一名少年也在这阵碎片之雨中落地。
从第一次现形以来,过了将近三十二小时。
《自由》这座无敌的空中要塞,终于让外敌侵入了内部。
10
由宇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本来她应该陷入了只能够绝望的状况,她一直以为状况已经不容许她去梦想那些子虚乌有的希望了。
然而由宇却看到了,看到了窗外的景色。
由宇从黑川嘲笑她,单纯为了让她绝望而打开的那扇小窗,看到了那幅景象。
海面高高鼓起,随后一个巨大的球体浮出海面。如果只是这样,她还不会这么吃惊。然而球体实验室的顶端,却站着一名她非常熟悉,而且满心想要见到的少年。少年手执小刀站在那儿,这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从她身上夺走了最后的理性。
「啊……呜……啊……」
由宇只觉得双颊湿润,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辈子活到现在,一直压抑在心中的多种感情一次涌上心头,一口气冲垮了由宇内心的情绪堤防。
由宇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就只是震惊于流在脸颊上的眼泪竟然这么温暖。自己的眼泪就像春天的阳光,就像那名少年的手掌一样温暖得令人惊讶。还不知停歇地夺眶而出,弄湿了自己的脸颊。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为了自己,而祈求过、依靠过自己以外的存在。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自己,而去祈求、托付与寄望自己以外的存在。
「斗……斗真……斗真……斗真……」
由宇不知不觉中反覆自言自语。当她一呼唤这个名字,就觉得仿佛有人施了魔法似的,让已经彻底冰冷的内心深处产生一股暖意。越是呼唤这个名字,这股暖流就变得越加旺盛。
由宇心想她绝对不愿放开这股温暖。有生以来,少女第一次打从心底为自己的愿望祈祷。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我想再一次跟那个少年一起看天空。
由宇将这一切的情绪,化为一次打从心底,使尽全身力气而发的呼喊:
「斗真——!」
绝望的无穷黑暗中,点起了唯一一盏渺茫的希望之光。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11-15 01:09 编辑 ]
终曲
口哨声响了起来。
一名男子慢慢地走在路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口哨声就是从这
名男子口中发出来的。
这宁静的口哨音色,被一阵剧烈到可以用暴力来形容的引擎声给盖了过去。一辆就连在夜间
仍然极为刺眼的深红色Camam急停在男子面前,打开了车门。从车子里出来的是一名身穿和服
的男子,与Camam的造型显得十分不搭调。
「好久不见啦。」
身穿和服的男子——直一目不坐,脸上浮现出豪迈的笑容。
「我可找了你十年咧。」
「记得我好像说过只要时候到了,自然会遇得到?」
身穿西装的男子——峰岛勇次郎压低帽檐遮住眼睛,回以一种目空一切的笑容。
t汫巾毕竟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嘛。」
「你是来炫耀跑车的吗?」
「没错,这是我引以为傲的Camar。。你看,座椅还是订做的呢。」
勇次郎朝纯白的皮革座椅看了一眼,说出的感想可说乏味到了极点:
「看样子很容易弄脏啊。」
「拜托!你竟然不懂这玩意的好?看来我跟你实在是合不来啊.」
「没事的话我要失陪了。」
「慢着,我还有另一件事要找你。」
勇次郎没有回答,而是从帽檐下方看着不坐。
「我想做个测试。」
「什么测试?」
「我想试试看十二年前蛟那把砍不到你身上的刀,现在砍不砍得到。玺缓儿。」
一名白衣少女应声出现,挡住了勇次郎的退路。她佩着一把几乎跟自己身高一样高的刀,身
影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要用来杀我的刀,名字不是应该叫做坂上斗真吗?」
「是没错,所以我才说测试啊,别那么拘谨好不好?」
勇次郎看了雪丽儿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你从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就一直跟着我,对吧?」
他摘下帽子,殷勤地朝可丽儿鞠了个躬。
「我叫做峰岛勇次郎。」
可裙儿也很有礼貌地鞠躬回礼。
「这孩子真是可爱。」
「那当然,谢谢你的夸奖啦。」
不坐打从心底笑得十分欢畅。
「这个年纪就要承担大罪,未免太年轻了点吧。」
「你这个疯狂科学家先生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啦?」
勇次郎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把帽子戴好,脸上微微一笑。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勇次郎整个人
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完全改观。
「我身边的空间有受到阿基米德的龟兔赛跑悖论(注:假设乌龟和兔子赛跑,乌龟提前跑了一段,
那么当兔子到达乌龟的起跑点时,乌龟也爬了一段距离;当兔子跑完这一段距离时,乌龟又往前跑了一段;
如此直至无穷,所以兔于水远追不上乌龟》支配。这把刀要能砍到我,可是得超越经过无限切割的有
限空间才行,她办得到吗?」
这句话不是挑衅,而是出于一种叫做兴趣的情绪。
不坐脸上浮现豪迈的笑容下了命令:
「可丽儿,杀了他。」
「遵命。」
玺丽儿不带感情地应了一声,同时朝着勇次郎飞奔而去.她在跑动中拔出刀来,毫不犹豫地
朝着勇次郎就是一刀。
夜晚中传出一声惨叫,之后又重新回归到寂静的支配之下。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9-17 14: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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