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八卷 蜷曲之滴 [结城光流] [录入+转载]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3-28 16:55 编辑


  《少年陰陽師(38)--蜷曲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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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結城光流
插画: 淺木櫻
   出处: 少年陰陽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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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保護妳,
不惜違背天意。
我會保護妳,
不惜破壞世界天理。
我會保護妳,
不惜粉碎未來。
我會保護妳,
不惜此身墮落為鬼。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1-3 14:44 编辑


1.

昌浩睡得昏昏沉沉。
咦?
他轉動眼珠子確認狀況。
好暗。他在從來沒見過的地方。到處都沒有光線,視野卻非常寬闊。眼前像擋著透明的黑色琉璃。
好奇怪,自己明明在睡覺,這是哪裡呢?
他爬起來,環視周遭,看到小怪背對自己站在遠處。
「啊,小怪。」
昌浩鬆口氣,走向小怪。
忽然,小怪回話過頭看昌浩。昌浩不由得停下腳步。
「小怪?‧‧‧‧‧‧」
小怪注視昌浩半晌,突然改變方向,在黑暗中垂頭喪氣地往前走。
「小怪,你要去哪?」
問了它也不回答。昌浩向前跑。小怪離他越來越遠。
不管怎麼呃,都不能縮短距離。
「‧‧‧‧‧‧」
昌浩腦中產生小小的疙瘩,好像哪裡不對勁。
「小怪、小怪,我叫你啊。」
嘴巴說出來的話也有奇怪的感覺;沒來由的某種感覺。
「等等,你要去哪啊!」
拚命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昌浩,突然被看不見的牆擋住了。
心跳怦然加速。
他把手貼在牆壁上。
「‧‧‧‧‧‧咦‧‧‧‧‧‧」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說什麼。
「這是‧‧‧‧‧‧什麼‧‧‧‧‧‧」
心狂跳起來,背脊一陣冰涼。
透明的牆壁擋住了他的去路,小怪坎在離他很遠的地方。
他猛搥牆壁,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對,猛搥這道牆。
一次又一次搥打牆壁,他這麼大叫───
「等等!小怪、小怪,我叫你啊!喂,小怪,你聽見了吧?快回頭轉向我啊!不要不理我!」
搥牆的拳頭根部很痛,逐漸麻痺失去了感覺。
那雙手肌肉結實,手指又粗又長。叫喊的聲明既渾厚又低沉。
心跳更加狂亂了。
他認得這雙手。
小怪不停地往前走。昌浩發現,徘徊在它前方的黑暗,是比黑暗還要漆黑的深邃黑暗。
「‧‧‧‧‧‧」
小怪停下腳步,蜷曲著蹲下來。黑暗把手伸向白色身影,遮蔽了它。
昌浩的心臟跳得厲害,冷汗直冒,體溫急速下降。
啊,不能這樣下去。不能說、不能叫。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嘴巴卻違背他的意志,動了起來。
「不要走‧‧‧‧‧‧」
小怪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
昌浩雙手貼著牆壁,扯開嗓門大叫,叫出了不該說的話。
「不要走,紅蓮!───」

不要走。你要去哪?
他知道前面是什麼。
重複的話、重複的光景。

陰陽師作的夢意味著什麼。

這個夢,跟那晚作的夢一樣───



張開眼睛,只看見一片黑暗。
燃燒的炭火發出微弱的嗞嗞聲。已經撒上灰的炭,似乎還有火勢殘留。
昌浩赫然跳起來,汗溼的頭髮黏在臉頰上。
他厭煩地撥開頭髮,環視周遭,看到小怪閉著眼睛,像貓一樣蜷曲在自己的墊褥旁。
「‧‧‧‧‧‧」
昌浩盯著那個白色的身軀,眼睛都忘了眨。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耳裡響得好吵,顫抖的身體重複著淺而急促的呼吸,無法控制。
他悄悄伸出了手。
把下巴搭在交叉擺放的前腳上,閉著眼睛的小怪,動了一下一邊的白色長耳朵。
就在它張開眼睛的同時,一道神氣降落在昌浩的墊褥旁。
「怎麼了?昌浩。」
看到昌浩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到連黑暗中都看得清清楚楚,現身的十二神將勾陣皺起了眉頭。
小怪也抬起上半身,訝異地問: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昌浩舉起加手,粗暴地抓起劉海,重重地嘆口氣,把肺部空氣都吐光了。
心跳還是緩和不下來,手腳前端冰冷得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季節還是春天。天快亮了,正是最冰的時刻。
火盆裡的炭,昌浩在快睡之著前,撒上灰做了處理。那之後,小怪說為了謹慎起見,又來看過處理狀況。
現在想來,在自己完全入睡後,小怪很可能還守著火盆一段時間,保持屋內的暖和。
這個時期,夜間空氣還是很冷,昌浩卻沒有冷到要縮起身子的感覺。
他緊繃著臉,默默招手叫小怪過來。
滿臉疑惑的小怪,儘管疑惑還是走到他旁邊。他一把抓起小怪的身體,摟進臂彎裡。
小怪眨眨眼,瞇起眼睛。
以前也有過有這樣的情形。
小怪看一眼身旁的同袍,在昌浩臂彎裡啪答甩了一下尾巴。
昌浩的表情糾結。小怪也察覺了。跟那時候一樣,它的尾巴拍打著墊褥。
不同的是,當時十四歲的自己,現在十八歲了。
在黑暗中,搥著看不見的牆壁的手,盲是自己現在的手。
就是自己現在抱著小怪的手。昌浩垂下視線,不禁屏住了氣息。
拳頭的根部,像是用力搥過好幾下,都變白了。
心撲通狂跳,莫名的感覺衝上背脊。他毛骨悚然,脖子恍如凍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勾陣。
「你在夢了?」
昌浩無言地點點頭。同樣的詢問,只是今天詢問的人不一樣。
回答的是小怪。
它強裝鎮定,只淡淡地說出了事實。
「四年前,在黃泉瘴穴版鑿穿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陰陽師作的夢意味著什麼。
「也可能只是一般的夢。是哪種夢,到時候才能知道,」
小怪把視線從同袍身上拉回昌浩身上說:
「不過‧‧‧‧‧‧看樣子,不太像一般的夢。」
昌浩無法回答。沉默意味著小怪的推測是正確的。
屏住氣息的昌浩,垂下了視線。
白色小怪被關進了黑暗裡。
那是四年前暗示小怪、紅蓮會落入敵人之手的夢。
他作了同樣的夢。現在的自己,作了跟那時候完全一樣的夢。
不可能只是偶然。
昌浩咬住嘴唇。那時間也是、現在也是,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什麼人、有什麼東西,要到那時候才會知道。
而所以的「那時候」,就是事情發生之後。
只知道會發生。
什麼時候、在哪裡、如果發生、發生什麼事,無從得知。
昌浩懊惱得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自己好沒用。
他不像當時那麼害怕,也不再直打嗲嗦。
只是氣自己不成熟,還沒辦法看透未來。

坐下來準備吃早餐的昌浩,在餐桌前默默合掌表示感謝,從他慘白的臉看得出一夜沒睡。端湯來的露樹,看到昌浩的臉,皺起了眉頭。
「昌浩,你怎麼了?臉色很差呢。」
在旁邊坐下來的母親顯得很擔心,昌浩微微苦笑地說:
「我只是沒睡好‧‧‧‧‧‧今天的工作可以按時結束,回家後再好好睡,把昨天的份也補回來。」
「沒累過頭吧?」
「沒有,放心。」
昌浩點點頭,讓一再詢問的母親安心。露樹看著他的瞼,終於放心了。
端坐在餐桌前的吉昌和晴明,都盯著昌浩。昌浩注意到他們的視線,疑惑地交互看著祖父與父親。
「怎麼了?‧‧‧‧‧‧」
吉昌回說:
「沒什麼,只是很久沒看到你這樣疲憊的瞼了。」
「唔‧‧‧‧‧‧」
仔細一看,吉昌還有點感動呢。
昌浩半瞇起眼睛說:
「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你在播磨待了三年,身、心都長大人了呢‧‧‧‧‧‧」父親眼神柔和地說:「結果天性還是很難改變呢,對吧?父親。」
有心事時,還是很容易看得出來。
「就是啊。」老人回應望向自己的兒子,嘴角綻開笑容,擺出好爺爺的神情接著說:「對了,昌浩。」
「什麼事?」
今天的早餐是稀飯。盛在碗裡的稀飯還冒著蒸氣,很適合在陰曆二月還很冷的早上吃。昌浩對著碗呼呼吹氣,把稀飯稍微吹冷了才開始吃。晴明指著自己盤子裡的沙丁魚,對他說:
「昌浩,拿去吃吧。」
出其不意的話,讓昌浩瞪大了眼睛。
「咦?喜歡沙丁魚的爺爺居然會說這種話。怎麼了?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還好嗎?有沒有發燒?父親,別默不作聲,您也說說話啊。」
晴明無奈地看著他說:
「爺爺只是想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讓給滿臉疲憊還是吃得很開心的孫子,你卻這樣糟蹋爺爺的心意,爺爺好難過、好難過啊。」
「不是糟蹋,是客氣、是貼心。沙丁魚很有營養,所以爺爺一定要吃。好了,別說這個了,您剛才要跟我說的不是沙丁魚吧?是什麼事?」
嘆口氣,重新坐好的昌浩把話拉回主題。
晴明邊把筷子伸向沙丁魚,邊開口說:
「算了,我自己享受。」
「我不是從剛才就請您這麼做嗎?乾脆也把我的一隻吃掉吧?反正有兩隻。」
「哦,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是、是,請用。」
昌浩雙手端起盤子遞過去。晴明伸出筷子夾起一隻,放到自己盤子裡。
這時候,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吉昌乾咳了一聲。
「父親,可以說正事了嗎?」
「啊,對了,昌浩,你今天回家後,跟我去一趟竹三条宮。」
昌浩的筷子才碰到沙丁魚就停下來了。
「什麼?」
晴明拿著碗,對訝異地眨著眼睛的昌浩說:
「你昨天不是帶回來一封公主寫的信嗎?」
昌浩點點頭,放下碗和筷子,端正坐姿。
昨天他的確去了竹三条宮,臨走前內親王脩子交給了他一封信,收信人是晴明.他回到家後,立刻交給晴明,就回自己房間查資料了。
在一個月前的猜謎比賽時,脩子要求皇上讓昌浩成為竹三条宮的御用陰陽師,皇上答應了。
這件事是在昌浩不知情的狀態下決定的,然後透過陰陽頭頒佈聖旨給昌浩的。他沒有拒絕的自己,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竹三条宮的主人是脩子。現在,昌浩是比任何人都接近脩子的陰陽師。
皇上和左大臣會答應這件事,除了內親王的懇求外,應該還有其他的王由。
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儘管老了,依然是當代第一大陰陽師,名聲屹立不搖。
藤原家族的首領左大臣家,從曾祖父忠平那一代,就開始仰賴安倍晴明。以晴明為首的安倍一部,從那時候起,儼然成了與左大臣家相關的貴族們發生大事時的避風港。追隨左大臣家的貴族,都可以仰賴安倍一族的特異能力。
昌浩自我要求,在播磨國菅生鄉嚴格修生了將近三年,最近才剛回來。到目前為止,還沒展現過他的實力還智慧長進了多少。
不是他突意隱瞞,只是覺得沒人問起,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可以做到這樣、那樣,到處炫耀。
回到京城才知道已經當上陰陽博士的大哥成親,對他說炫耀也沒什麼好處,還是一步一步來,適時展現吧。
沒有人叫他來表現,他也沒有刻意隱瞞。在猜謎比賽時,他以只有自家人知道的方式,展現了修行的成果。
沒想到也因此得到了內親王脩子的肯定。
這位皇女的聰敏,令人驚訝。連成親都說她實在太可怕了,竟然可以趁大家都還沒察覺,就先指定安倍家除了晴明以外最具實力的昌浩,做為自己的御用陰陽師。
然而,換個角度來看,把安倍一族當成御用陰陽師的脩子,在皇宮尤其是後宮的險惡權力均衡圖中,可以說是靠向了左大臣的陣營。
脩子的同母弟妹敦康親王、媄子內親王,也是由左大臣的第一千金中宮彰子撫養。
彰子還沒有孩子。在她還沒有懷孕跡象的現在,左大臣把當今皇上的孩子握在手中,有為萬一做準備的強烈意圖。
晴明知道,聰明的脩子一家也明白這種事,所以才想擁有會真正站在自己這邊的陰陽師。她選擇昌浩而非其他人,是因為從小的緣分。昌浩向來真誠地對待她,所以促成了這樣的機緣。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晴明也不知道。
「公主很喜歡你給她的櫻花枝。」
聽晴明這麼說,昌浩想起脩子昨天的模樣。
花之女神木花開耶姬賞賜給他當獎賞的櫻花枝,他拿去竹三条宮,獻給了脩子。
他絕對不討厭美麗的東西,只是覺得放在自己這裡,不如送給女性,花會綻放得更有意義。
果不其然,脩子非常開心,命令藤花連凋落的花瓣都一片也不能扔掉。
想起藤花在竹簾後面的臉,昌浩喟然而嘆。
命婦對藤花的斥責,以及藤花給命婦的回應,在昌浩耳邊響起。
───我不會嫁給任何人。
胸口小小刺痛了一下,昌浩裝作沒察覺,忍過去了。
「我不會嫁給任何人」這句話,蘊含著她的真正心意,與昌浩抱持的決心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其他人都沒差別。換成其他人都毫無意義。
三年前,在菅生的秘密村落,小野螢曾問過昌浩。
那個佔據他的心,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孩是誰?昌浩告訴她,是個很重要的人。
螢又問他,你們將來會結婚嗎?
───應該不會吧。
這是昌浩給她的答案。
沒辦法,有些事就是這麼無奈。
十三歲時,隔著一張竹簾,他懊惱、悲傷得無法自己。
十八歲的現在,隔開他們的竹簾,證明了無法抗拒的決定性事實。
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把手伸出去碰觸她了。
即使隱瞞真相,隱瞞身分,只要無法否認的事實存在,昌浩就沒有資格、就不會被允許。被隱藏在藤花這個名字底下的她的出身、她的真名,終有一天會被堆入時光洪流的深處。
即便如此,只要她是出生在這個國家最尊貴的藤原家族,而昌浩是守護藤原家族的安倍家的人,他們就不可能期待超越這樣的關係。
多虧有竹簾救了自己,沒有竹簾的話,自己可能會無意識的追遂她的身影。這時候的自己,眼神一家就像朱雀看著天一、六合看著風音。
那模樣被誰看見的話,就會東窗事發。這麼一來,藤世在竹三条宮的處境就會岌岌可危。實際上,服待脩子的命婦就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流露著不尋常的空氣,馬上就對藤花提出了警告。
他以為自己很小心了,卻還是發生了這種事,他不禁咒罵自己的失態。
那個命婦在已故皇后定子還活著時,對定子又尊敬又崇拜。她傾注無人能比的熱情,要把定子的遺孤脩子培養成優秀的人。因為長年服侍定子,所以皇上對她也很信賴。
被命婦盯上,絕對沒好事。為了藤花,他也必須圓融地打好關係。
心思向來不夠細膩的昌浩,做起來很辛苦。但最重要的是剛開始,怎能不在這時候站穩腳步呢。
昌浩會這樣堅決,還有命婦之外的理由。相較之下,那個理由更危險。
「所以呢,昌浩,公主說可以的話,她還想要一枝‧‧‧‧‧‧」
晴明說的話,昌浩都聽見了,但只有聲音從耳朵穿過。
發現孫子心不在焉的晴明,瞇起眼睛,加強了語氣說:
「跟,昌浩‧‧‧‧‧‧你有沒有在聽啊?」
面對嘆息的老人的視線,坐在昌浩旁邊的小怪,嘆口氣輕輕站起來,然後把兩隻前腳放在乍看像是側耳傾聽晴明話語的昌浩耳邊,嘶的吸了一口氣。
「哇!───」
耳邊突然響起聲音,害昌浩沒坐穩,雙手著地。
「哇?!」
他恢復鎮定,轉頭一看,直立的小怪把兩隻前腳扠在腰上,得意地挺直了背脊。
小怪不管昌浩呆愕的眼神,抬頭挺胸對晴明說:
「怎麼樣?」
「嗯、嗯。」
晴明滿意地點點頭,把昌浩讓給他的沙丁魚,從頭部咬掉一半。
「不能要求女神再給一枝,只好去向公主道歉了,你跟我一起去。」
「哦‧‧‧‧‧‧」重新坐好的昌浩,眨眨眼,瞇起眼睛說:「呃,我不去應該也沒關係吧?」
脩子與晴明的關係,比昌浩更深。不用昌浩作陪,晴明一個人去就行了吧?
再說,仔細想想也有點奇怪,獻上樹枝的是昌浩,為什麼時向晴明要另外一枝呢?
百思不解的昌浩提出這樣的疑問,晴明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是拿櫻花當藉口,想見見很久不見的我,因為這些日子我都被你們關在家裡。」
昌浩張大眼睛,把臉轉向吉昌。吉昌無言地搖頭嘆息,這是內親王的指示,他不能阻攔。吉昌皺起眉頭說:
「父親,等您回來,就決定去吉野山莊的日期吧。」
晴明沉下臉說:
「你是來真的?」
「當然是來真的,不只我,哥哥、成親也是來真的。」
「唔唔唔唔‧‧‧‧‧‧」
昌浩交互看著半瞇起眼睛低吟的祖父與臉色鐵青的父親,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那三人的確一起討論了這件事。
京城貴族們的委託案,依然不斷湧進來。陰陽助、天文博士、陰陽博士在討論如果減輕晴明的負擔時,昌浩雪好從那裡經過。他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話,成親就突然鼓掌稱讚了他。
昌浩結束工作離開陰陽寮,就去了竹三条宮,所以不知道他們後來討論了什麼。不過,看樣子是決定要實行了。
晴明的注意力轉向了吉昌,所以昌浩拿起了碗和筷子。儘管稀飯都已經涼了,他還是趕緊往嘴裡扒。不可能再向木花開耶姬要一枝櫻花枝,上次那枝純粹只是獎賞。
那麼,能不能向左近櫻的母樹要一枝呢?原則上櫻花是不能砍也不能折的樹木。
每棵樹都有可能成為靈木、靈樹,尤其是櫻花樹。也因此,櫻花樹產生魔性的機率比其他樹都高。
所以不能隨便對櫻花樹做什麼。
想到這些,就不能答應脩子的要求。晴明說要去竹三条宮道歉,應該是他的真心話吧。昌浩吃完稀飯,把碗放下來,雙手合十說我吃飽了,向還沒結束無聊交談的父親與祖父行個禮說:
「我要走了,我會盡快結束工作回來。」
兩人瞥昌浩一眼,同時點頭回應。
「嗯,小心走。」
「告訴昌親,我會晚點到。」
「是。」
昌浩站起來後,父子兩人又吵了起來。
「我沒辦法接受,陰曆二月還很冷呢。」
「就是冷才好,您哪裡都不會想去,也不會有人千里迢迢把棘手的問題帶去那麼偏僻的吉野。」
「你說偏僻?你說吉野偏僻?卻要把自己的父親趕去那種地方?」
「不是趕,是要把您藏起來。」
「不對,我聽說了,成親說要把我趕出京城。」
「唔‧‧‧‧‧‧是誰把內容告訴了您?」
「原來真的是這樣,我只是隨便猜猜。」
「太佩服了,您的直覺還是這麼準,不過這跟那是兩回事。」
小怪邊追上昌浩,邊扭頭往後看著他們父子。
然後無奈地縮起肩膀,甩了一下尾巴。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1-12 23:20 编辑


2.

覆蓋京城的天空,是泫然卻泣的陰霾,那種色調重重壓在心頭。
表情陰鬱的昌浩,抬頭看著天空,噗了一口氣。走在他旁邊的小怪,仰頭看著他說:
「太累的話,就跟成親說要提早走吧?」
「不用了,我只是有點睏,沒那麼累。」
經過神袚眾的鍛鍊,昌浩的體力非常好。
《擔心那個夢?》
在附近隱形的十二神將勾陣的聲音,直接傳入耳裡,昌浩默默點個頭。
夢境跟四年前一模一樣,深深扎刺著昌浩的心,隱隱作痛。也有可能是只一般的夢,但即使那樣,心情還是一樣沉悶。
回家後跟爺爺說吧?
昌浩這麼想。說了也不能怎麼樣,但比起自己一個人思考做判斷,視野會更寬廣,可以有不同的看法。
他也唸了驅逐惡夢的祭文,但夢境太過清晰,他沒有驅逐乾淨的自信。
「好,今天睡前來使用夢違術‧‧‧‧‧‧」
改變夢境的意義吧。
這麼決定的昌浩,聽見喀喀咳嗽聲。
儘管陷入沉思中,腳還是自動走向了皇宮,不知何時經過了侍賢門。他不禁要大大讚賞在不知不覺中彎過西院轉角來到陰陽寮前的自己。
我太厲害了。原來身體會一如往常自己動起來呢。
昌浩以為自己是依據每天的習慣,無意識地走過了相同的路,其實他走偏時,小怪和勾陣就會幫他修正軌道。
他們原來還期待,昌浩什麼時候會察覺這才是事件真相,結果到了陰陽寮他都沒察覺。
絲毫不知情的昌浩,環顧四周。
從美福門直直往北走過來的藤原敏次,視線與昌浩交會了。他把輕輕握起的拳頭,靠在嘴巴旁邊。
「敏次大人,早。」
昌浩出聲招呼,敏次要開口回應,卻劇烈地咳了起來。他轉到一旁,咳了一陣子。
發作般的咳嗽好不容易和緩下來,敏次焦躁地皺起了眉頭。
「早,昌浩大人,這次的咳嗽很難纏‧‧‧‧‧‧」
他說沒怎麼發燒,就是想說話就會咳個不停。
「你還好吧?今天最好跟博士說一聲,早點回家‧‧‧‧‧‧」
敏次抬頭看著昌浩,眉頭又皺成了另一種模樣,好像有什麼疑惑。
他別過臉去,咳得很厲害。昌浩心想這樣不能工作吧?
「敏次大人,說真的,你最好還是回家休息‧‧‧‧‧‧」
昌浩瞥見腳下的小怪突然變得面無表情,眨動著眼睛。
他的背脊一陣冰涼。
可能有發燒,臉有點紅的敏次───他見過。
只是視線的高度不同而已。
敏次盯著昌浩的臉好一會,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不由得想說些什麼的昌浩還沒來得及說,敏次就先開口了。
「你出現了失物之相。」
昌浩的心臟跳得比剛才厲害。
「就是最近會失去什麼的面相‧‧‧‧‧‧咦?」敏次歪著頭說:「以前‧‧‧‧‧‧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對話?」
發作般的咳嗽又湧上來,納悶的敏次別開臉、低下頭。
啞然無言的昌浩,臉色無比蒼白,但敏次這次咳了很久,所以沒看到。
「‧‧‧‧‧‧」
起初,昌浩驚訝得臉色發白,但很快就振作起來了。
「敏次大人,你快去典藥寮吧,最好喝點湯藥,休息一下‧‧‧‧‧‧」
對於昌浩的提議,敏次邊咳邊點頭說:
「嗯,就這樣吧‧‧‧‧‧‧對不起,一大早就麻煩你。」
仔細聽,敏次的聲音有點嘶啞,可能是咳得太嚴重,傷到了喉嚨。
「不,別這麼說‧‧‧‧‧‧對了,敏次大人,」昌浩大膽地詢問:「你知道我會失去什麼嗎?」
隱形的勾陣默默看著神情緊張的昌浩,還有在他腳下表情呆滯的小怪。
看不見小怪和勾陣的敏次,注視著昌浩的臉,皺起了眉頭。
「我看到你會失去‧‧‧‧‧‧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然後,他突然眨了眨眼睛。
「嗯?花?‧‧‧‧‧‧」
聽見突然冒出來的話,昌浩的心跳快得異常。敏次面對著倒抽一口的昌浩,視線焦點卻不在昌浩身上。他只是一心一意看著眼前的面相。
「花?‧‧‧‧‧‧」
也許是心理作用,昌浩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視線的高度比他低一些的敏次,因為看得太認真而顯得嚴厲的眼神,閃爍著犀利的光芒。
才剛要開口,敏次又猛然把臉別開,發作似的咳了起來。他的肩膀上下劇烈起伏,有痰的喉嚨痛苦地發出咻咻嗚叫聲。
「你還好嗎?不如現在就回去吧?」
敏次舉起一隻手制止昌浩,搖著頭說:「不,對不起,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做完後,真的萬不得已,我會請博士准我提早離開。」
好不容易讓步的敏次,慎重地做了個深呼吸,不這麼做又會咳起來。
「我替你看面相,卻好像看到了花。」
沉默的昌浩,心臟又狂跳一下。敏次看到他臉上頓時沒了血色,猜測他應該想到了什麼,但沒有追問。
「花‧‧‧‧‧‧還有‧‧‧‧‧咦?」敏次的表情像是定睛凝視著不太清楚的東西,又按著說:「水滴‧‧‧‧‧‧淌落在花上‧‧‧‧‧‧」
不管敏次怎麼集中精神注視,還是沒辦法再多看出什麼。
昌浩緊繃著臉,目送彎著背邊咳嗽邊走向典藥寮的敏次離去。
勾陣在昌浩旁邊現身。
昌浩看她一眼,再把視線轉向在他腳下屏息凝神,默不作聲的小怪。
小怪的表情平靜得可怕。昌浩知道,它想起了四年前的事,因為自己也是同樣的心情。
「花。」昌浩在心中低喃:「失物、花、水滴。」
勾陣看看握緊拳頭的昌浩,再看看全身僵硬的小怪,低聲嘆息,伸出手一把抓起了白色身軀。
「唔‧‧‧‧‧‧」
突然被抓起來的小怪,低聲驚叫,瞪了同袍一眼。勾陣沒理它,逕自把它放到肩上,然後轉向昌浩說:
「我把它抓住,放心吧。」
昌浩和小怪同時瞪大了眼睛。
「失誤一次也就算了,失誤兩次就要請你交出最強的稱號了,小心點。」
「少囉嗦。」
小怪臭著臉低聲咒罵,勾陣揚起了一邊嘴角。
聽到勾陣說的話,昌浩做個深呼吸,放鬆了緊繃的肩膀。
沒錯,做了那樣的夢,也未必每件事都會一樣,即使敏次跟四年前一樣身體不舒服、看到了失物之相,也只是一種徵兆而已。
對,是徵兆。知道是徵兆,就有辦法迴避。昌浩甩個頭,露出沉思的模樣。
不想失去的花,難道是指她?
昌浩只想到在竹三条宮悄悄綻放的那朵花。
「我今天還是提早走吧,反正沒什麼特別急的事⋯⋯」
他邊說,邊開始思考要用什麼理由說服大哥讓自己早退。

雖然沒拿到櫻花枝,但拿到了在皇宮一角遲開的梅花枝。
照顧樹木的雜役,聽說要送給竹三条宮的公主,就答應了昌浩的要求,砍下了花朵開得最漂亮的樹枝。
當然也取得了梅花樹的木魂的同意。木魂神說只要用漂亮的言靈為衪祈福一陣子,就給昌浩一枝。
神說的一陣子,跟人類的感覺不一樣。昌浩慎重地交涉後,以連續五天為衪祈福達成協議。
為樹木祈福,樹木就會欣欣向榮,開出茂盛美麗的花朵。在宮裡工作的官員們,看到美麗的花朵,心情就會開朗起來,陶醉在花香裡。說不定還會有人深受感動,寫出歌頌梅花的詩詞。
被讚美、被歌頌,木魂神也會心花怒放,有百利而無一害。
昌浩戰戰兢兢地說:「可以容我早退嗎?」陰陽博士安倍成親很爽快地答應他說:「當然可以。」
看情形,是天文博士吉昌,把他早上跟晴明之間的對話告訴了成親。
成親鄭重其事地合抱雙臂說:
「老弟,這是好機會。」
「啊?」
「為了早一天把爺爺趕出京城,你一定要請公主說幾句話。只要公主開口了,爺爺就非聽不可。」
光聽到「把爺爺趕出去」這個部分,會覺得成親說得很殘酷。
成親低聲笑起來,昌浩看到他的眼睛泛著可怕的光茫。
「哥哥?‧‧‧‧‧‧」
看到昌浩那麼訝異,成親用視線指向矮桌旁。那裡放著「打亂箱」,裡面有貌似信的東西堆積如山。打亂箱的底部很淺,邊緣不高,所以那疊信看起來快倒塌了。然而,堆得參差不齊的書信微妙地相互重疊傾斜,形成類似堤防的作用,勉強防止了倒塌。
昌浩頓時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等等,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打亂箱?
「打亂箱」是用來放整套挽髮用具的盒子,在住家或後宮很常見,但在昌浩記憶中,從來沒有在靠近政治中樞的陰陽部這樣的公家單位看過那種東西。
成親似乎從昌浩的表情,看出仔在想什麼,不慌不忙地挺起胸膛說:
「我差點不小心把貴族送來的信件掉進水池裡,正好經過的女官急忙幫我找來了這個東西。」
昌浩懷疑地重複他的話:
「嚼,不小心掉去水池裡‧‧‧‧‧‧」
成親光明正大地點點頭說:
「是啊,一個不小心。反正那些全部都是寫給爺爺的信,不用看也知道裡面寫什麼。萬一爺爺還沒看,就掉進水池裡,事情可就麻煩了,墨水會暈開,看不清楚內容,這樣我一定會責怪自己太大意,造成無法挽回的事。想著想著,不知道為什麼,腳就越往水池那邊走‧‧‧‧‧‧」
接連不斷的來信,終於把成親惹火了。
據昌浩推測,八成是湊巧經過的女官,看到了成親吃了秤砣鐵了心,打算把那些書信統統扔進水池裡,心想即使他是參議的女婿,做出這種事也難逃責罰,所以機靈地阻止了他。
這個哥哥瀟灑自若,看起來放蕩不羈,其實在很多方面都受人愛戴。
「不要管步這種小事了。聽我說,昌浩,這世界壓得住爺爺的人沒幾個。」
少數壓得住爺爺的人之一,就是竹三条宮的內親王脩子。她身上流著天照大御神的後裔皇上的血,是血統至高無上的公主。
「這麼做不好吧?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啊。再怎麼說,為這種事利用公主,都太對不起她,也太麻煩她了。」
要把他人捲入自己的家務事,別說是昌浩,任何人都會有所顧忌。
成親卻完全不理會昌浩的反對。
「我要你把這件事告訴公主,讓公主說出對我們有利的話。這麼一來,爺爺也不敢當面違抗公主的意思,嘿嘿嘿。」
昌浩無言以對,只能呆呆看著奸笑的成親。
看著兩兄弟的小怪和勾陣,半感嘆地想成親根本是在扮黑臉。
取得陰陽博士的許可,昌浩不到申時就提早走了。
不管他同不同意,陰陽博士都很堅持,說他今天的工作就是跟爺爺一起去竹三条宮。他是屬於陰陽部的陰陽生,不得不聽從指示。
「嗯,哥哥好像把陰陽博士的權力用錯了地方。」
這種情形好像比在曆部是更嚴重。或者,他也都是這樣對待曆生們呢?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如果是,不但沒被嫌棄、厭惡,還能在不是很明顯的狀態下被大家傾慕,實在太厲害了。
「因為人品嗎?這樣算有人品嗎?嗯‧‧‧‧‧‧」
無法苟同的昌浩,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昌親經過叫住他。
「啊,昌浩,可以來一下嗎?」
「什麼事?」
昌親是天文部得業生。陰陽部在天文部的隔壁,但房間不同,所以這些日子,彼此都很忙碌的兄弟,碰到面也只是稍微說一兩句話而已,沒辦法聊到什麼。
「今天或明天工作結束後有空嗎?」
「啊,今天不行,等一下要陪爺爺出去。明天的話,目前沒事。」
「是嗎?太好了,那麼明天工作結束後來我家吧,你很久沒來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看到他的反應,昌親瞇起了眼睛。外表沉穩的二哥,笑走札時,給人的印象更和善。
「你回來後,還沒來過我家吧?」
「啊,說得也是。」
剛回京城,就被捲入安倍晴明與陰陽寮之間看似熾烈戰爭的昌浩,自己很積極地跳進了那個漩渦裡。事實卻是晴明與吉平、吉昌之間的大陣仗父子吵架,而且一直延續到現在。
成親說起來很簡單,對昌浩來說,要從皇上的皇女口中套出對他們有利的話,可是一大難題。哥哥或許很擅長這種應酬,但他懷疑自己有沒有那麼靈活的手腕。
但非做不可,昌浩在心中這麼嘟囔。昌親歪著頭對他說:
「我和老婆是無所謂啦‧‧‧‧‧‧可是你不趕怏來,我家千金會忘了你哦。」
「───」
昌浩全身僵硬。坐在旁邊看著他的小怪,完全讚同似的猛點著頭。
「小怪,你那是什麼表情?」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大有可能。」小怪舉起一隻前腳說:「整整三年了,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的嬰兒, 經過這樣久,都很會說話、很會跑了。」
小野家的時遠就是這樣。他是昌浩決定待在在播磨國菅生鄉那年夏天出生的孩子,在昌浩決定回京城時,已經變成小怪說的那樣了。
昌浩最後一次見到昌親的女兒,是在她兩歲的時候。經過三年,現在五歲了。不對,已經過完年,所以六歲了。
成親的孩子們應該也都長大了。昌浩忙得沒時間去看他們,但有書信往來。每次結尾孩子們都會叫他快點來玩,這句話總是刺痛昌浩的心。
「我們都會談起你,所以她知道有昌浩這個叔叔,可是只在懂事前見過你,所以沒什麼時候真實感。」
只聽說過的叔叔,對她來說就像母親唸給她聽的故事事裡的人物。
昌浩臉色發青。
雖然很久沒見面了,昌浩還是打從心底疼愛姪子和姪女們,被遺忘是很悲哀,淒涼的事。
「還有,我老婆說想表示一點心意,慶祝你平安回來。來一下也好,讓我家人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樣子,這樣他們才會放心。」
昌親的語氣很淡然,卻足以讓昌浩真正體會到他們一家人有多擔心他。昌親是跟夫人、夫人的雙親、女兒住在一起。嫂嫂和她的雙親,也都對昌浩很好。
他被冤枉通緝時,他們都很擔心他。
老實說,他也還沒去過成親家。當時麻煩了大嫂、大嫂的父親,他們卻沒當成麻煩,讓昌浩又感激又抱歉。
覺得自己忘思負義的昌浩,深深陷入沮喪中。
「對不起,我明天一定⋯⋯」
自到弟弟越來越消沉,昌親慌忙對他說:
「不用這麼在意啦,昌浩,我只是看陰陽寮的狀況穩定了,想說的是你差不多可以處理私事了。」(全文是"想說是你差不多可以處理私事了。"感覺怪怪的所以自行改了)
而且由於祖父的事, 恐怕又會掀起一波狂瀾。
「我聽父親說了,哥哥的點子還真有趣呢。」
昌親呵呵笑了起來,昌浩板著臉說:
「不好笑,我現在正要去見竹三条宮的公主,哥哥交代我,要想辦法讓公主開口把爺爺趕去吉野。」
「咦?」
昌親瞠目結舌,昌浩深深嘆口氣說:
「光跟爺爺在一起,壓力就很大了,還要做那種事。在他本人面前,我要怎麼告訴公主這件事呢?」
昌浩不由得猛抓臉頰,昌親怎然眨眨眼睛,憂慮地叫喚他。
「昌浩。」
「怎麼了?」
昌浩發現昌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僵硬,訝異地問,小怪的夕陽色眼睛也盯著昌親。
「小心點,你出現了失物之相。」
聽見哥哥這句話,昌浩的心臟好像被誰踹了一下。劇烈的心跳聲,在耳底震響。
快速跳動的心臟,不停發出砰砰巨響,沒有辦法靠意志力平靜下來,昌浩盡可能慢慢地做個深呼吸。
「今天早上,敏次大人也說了同樣的話。」
敏次說他只是看面相,卻看到了像花的東西,還有水滴淌落在花上。
昌浩用僵硬的聲音說出這件事,昌親張大了眼睛。
「這‧‧‧‧‧‧這樣啊。」
如果只是自己的判斷,可能會有什麼失誤。昌親擅長的領域是學術,他有自知之明,在兄弟當中,自己的靈視力、靈力最差。然而,他卻清楚看到昌浩臉上出現了失物之相。對昌親來說,這是很罕見的事。
「我沒辦法看出更多‧‧‧‧‧‧不過,既然知道了,應該可以預防。你小心點,不要弄丟了重要的東西。」
昌浩點點頭說:「是。」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小心不要弄丟了。
他無意識地摸摸胸口,握起了拳頭。
腳下的小怪臉色陰沉,緘默不語,像是想起了同樣的事。
這樣呆了一會,昌浩把視線拉回到哥哥身上,強裝出開朗的表情說:
「哥哥,謝謝你。請告訴嫂嫂,我明天去拜訪。」
「嗯,知道了‧‧‧‧‧‧對不起,我只會說讓你不安的話,卻幫不了你,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哥哥。」
即使這樣,他還是說出來了,希望可以稍微減輕昌浩會受到的打擊。
這個弟弟年紀比他小很多,卻有比他痛苦許多的經驗,其中應該不乏他難以想像的殘酷經驗。昌親會這麼想,是看到每發生一件事,昌浩的眼神就會增添幾分難以形容的深度。
「千萬別這麼說,既然這麼明顯,可見要多加小心才行,我自己看不見,所以你幫了我大忙。」
這是肺腑之言。很多關於自己的事,陰陽師都不知道。也有知道的事,但面相自己看不見,完全沒轍。
「那麼,我該走了,先失陪了。」
昌浩低頭道別,轉身離開。
昌親看著弟弟的背影、走在弟弟旁邊的小怪的沉重腳步,握起了拳頭。
他很少會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懊惱,只有在這種時候,不禁會希望自己的能力可以再增強一些。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3-28 19:33 编辑


3.

呸鏘一聲,濺起水滴。
水波蕩漾,掀起漣漪。
沒多久,搖晃的水面靜止,清楚映出剛才搖來晃寺的影子。
那是人的臉。
不帶一絲情感、像人工做出來的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水面。
臉的上方有兩根角。沒有頭髮,但有濃密的短毛,從額頭、臉頰邊緣往後延伸。
臉下的脖子也覆蓋著褐色短毛。
脖子下方有身體、長著蹄的腳。
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很快就不見了,被蹄子踢亂的水彈跳起來,形成凌亂的水波向外擴散。
那個生物濺起飛沬,鑽入水裡。
身影瞬間從水面消失了。
呸鏘鏘滴落的微弱聲響清脆迴盪。
最後一波漣漪,逐漸散去。
水面恢復鏡子般的平靜。
在寂靜與黑暗降臨中,巨大的櫻花樹映照在水鏡上。

人的臉、牛的身體。
那是妖怪。
那隻妖怪宣告了預言。
它的名字是件。
件的預言都會成真。



已經春天,但陰曆二月的風還是很冷。
晴明和昌浩被帶去的地方,不是環繞主屋的外廊,而是比外廊更裡面的廂房,可能是體恤他們,怕風太冷了。
昌浩來過竹三条宮很多次,從來沒有進過主屋的廂房。每次都是脩子待在主屋,他待在隔著廂房的外廊聽命。這個季節在外廊吹風真的很冷,但他還是沒進去過裡面。值得欣慰的是,可能擔心他直接坐在外廊太冷,會幫他準備坐墊和擋風的屏風。
可以進入廂房,是憑仗安倍晴明的威望吧?不,與其說是威望,還不如說是對老人家的關懷吧?
昌浩希望是後者,但實情恐怕是前者,讓他覺得有點氣餒。
這座宅院的主人是脩子,但擁有最高權力的是侍女命婦,這是揣度她如何看待昌浩的最好機會。
這樣總比會錯意好。正確認知自己的處境,就能好根思考該如何從那樣的處境跳脫出來。
沒錯,這是神要我掌握現狀的神諭,我要振作起來。
「‧‧‧‧‧‧」
昌浩知道這樣的念頭轉換,對他來說有點困難。但不強迫自己向前看,他怕自己會過度沮喪。這樣不太好,因為很快就會表現在臉上。
「昌浩,你怎麼了?」
看吧,來了。
昌浩蹦起了臉。
主屋裡設有鋪著榻榻米、坐墊、擺著憑几的座位,脩子端坐在那裡。另外還有擋風用的屏風、火盆。
脩子的右邊,以及離廂房很近的地方,共放置了四個屏風。靠近脩子的屏風是用來擋風的,而靠近廂房的屏風,應該是有侍女坐在後面待命。
原本用來隔開主屋質廂房的竹簾、帷帳都被捲起來了,改擺兩個屏風,命婦坐在其中一個屏風後面。
沒有任何東西擋住脩子的視野,她直接面對晴明與昌浩。
雖然命婦反對,但還沒舉行「裳著儀式的脩子,在成人前可以憑自己的意志決定要不要這麼做。
不過,九歲的脩子也知道,在自己家裡才能這樣自己奔放。
「你的臉色有點難看,是有什麼不開始的事嗎?
這句話說得一針見血,昌浩知道謊言,敷衍都騙不了聰明的公主。
他死心斷念,行個禮說:
「我有個機會認清自己的不足,這種心情顯現在臉上了。」
「不足?」
「這種事情不值得公主煩心,請公主不必理會。」
昌浩偷偷瞥脩子一眼,發現脩子還是不甘願地盯著自己。
繼續被追問的話,他很可能連不該說的話都說出來。正在擔心時,聽見旁邊響起嘻嘻竊笑聲。
看到晴明笑到肩膀顫抖,昌浩怒火中燒。
晴明瞥一眼狠狠瞪著自己的昌浩,對他莞爾一笑,轉向脩子說:
「他是說他在播磨國再三修練後,終於可以毫不偏頗地評斷自己擁有多少實力了。」
「哦。」
脩子歪著頭,眨眨眼睛,欠身向前說:
「你在播磨國都做些什麼事呢?」
昌浩抬起頭,思考了好一會。
「這個嘛‧‧‧‧‧‧」
忽然,他覺得擺在離他不遠處的屏風後面,有人豎起了耳朵傾聽。
那個人是藤花。雖然沒有直接交談,但昌浩叩頭迎接她跟脩子進來時,眼角餘光有看見她在那個屏花後面坐下來。
昌浩邊回想在播磨國度過的日子,邊思考措詞。
「每天、每天都跟當地稱為神祓眾的陰陽師們學習武術和靈術。」
尤其致力於武術方面,希望最少能學到把夕霧壓倒在地。
起初,他根本不敢想可以打倒夕霧,因此他連不如夕霧的螢都打不過。
後來就不一樣了。
他希望能贏夕霧一場。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不甘心,希望可以在實戰中而非比賽中與夕霧對等決鬥。
「武術是什麼呢?就是保護皇宮的警衛,用來逮捕壞人的技術嗎?」
沒想到脩子會對武術特別感興趣,昌浩不由得盯著她看。
九歲的內親王,比第一次見到她時長大了許多,頭髮也番到腰部了。以前是腮幫子有點豐腴的可愛小女孩,現在樣貌逐漸改變,可以說是少女了。
昌浩感慨萬千,心想她長大了呢。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她五歲時的春天。
昌浩的心狂跳起來。她想起就是在認識脩子的時候,作了跟今天早上一樣的夢。
所有事都與當時交疊,令人毛骨悚然。
晴明發現昌浩的表情有點緊繃,訝異地微皺起眉頭。
昌浩察覺祖父的視線,趕緊改變了表情。脩子很聰明,看到他僵硬的表情,會覺得很奇怪,說不定還會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害他心情不好。
但是太遲了。
感覺敏銳的脩子看出昌浩不對勁,猛眨著眼睛,好像在找話說。
「呃‧‧‧‧‧‧你不想說可以不要說哦,我知道陰陽師有些事不能告訴他人。」脩子沮喪地垂下頭說:「對不起‧‧‧‧‧‧」
「咦,不是那樣‧‧‧‧‧‧」
脩子突然道歉,把昌浩驚慌得頭腦一片空白。
「安倍大人,還不快感謝公主大發慈悲。」
「咦?!」
大發什麼慈悲?
從命婦抹了口紅的嘴巴中放出尖銳的話語。
「你應該覺得誠惶誠恐、擔當不起,公主不低恩賜給你拜見尊顏的榮譽,還難能可貴地對你說了對不起,你卻沒有半點感動的樣子,這樣怎麼對得起公主的心意。」
「咦?啊,不是那樣。」
「公主,不要找這麼年輕的人,還是仰賴這位安倍晴明吧。前幾天的猜謎比賽,晴明大人的確稍微輸給了陰陽寮,但是還沒有任何陰陽師可以超越他。」
命婦當著昌浩的面,直言不諱地說。令人難過的是,她的話正中要害。
昌浩不如晴明,這是現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現在當面被說破,他也不覺得受傷。命婦並不討厭昌浩,也不嫌棄昌浩,她只是為她崇拜至今的皇后定子的遺孤著想。
這時候,從拉起的上板窗飛進一團黑塊。
那東西以毫釐之差掠過命婦的頭部,推倒屏風,在半空中盤旋。
「呀!‧‧‧‧‧‧」
突然被來歷不明的東西襲擊,命婦倒抽一口氣,抱頭蹲下來,就那樣昏過去了。
倒下來的屏風發出巨大的聲響,侍女和隨從們聽見,滿臉驚慌地趕來看怎麼回事。他們看到命婦蹲著不動,差點驚聲尖叫起來。
「呀‧‧‧‧‧‧」
「不用驚慌。」
脩子舉起一隻手,眼睛望向堅樑,叫恐慌的侍女們往那裡看。
侍女和隨從戰戰兢兢地望向那裡,看到一隻烏鴉停在屋樑上,啪喳啪喳拍振著翅膀,發出恐嚇的尖銳叫聲。
「烏、烏鴉?‧‧‧‧‧‧」
臉色發白的侍女摀住嘴巴,喃喃低語。烏鴉環視周遭,又發怒似的嗚叫起來。
「烏鴉突然從上板窗飛進來,撞倒命婦附近的屏風,把命婦嚇得暈過去了。你們快把她抬走,好好照顧她。」
被命令的侍女和隨從們,慌忙吧命婦從那裡抬走。
「公主,您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雲居、藤花,妳們不用擔心。」
「還是趕快把那隻烏鴉趕出去吧,多不吉利啊。」
臉色蒼白的侍女仰著頭說。烏鴉張開翅膀,從喉嚨深處發出恐嚇的嘶吼聲。
視線與烏鴉交會的侍女,倒抽一口氣,縮起了身體。
「我會交代晴明和昌浩去辦。告訴大家,這裡有陰陽師在,不用擔心。等危險解除後,我會叫你們,在那之前誰都不要靠近。晴明,這樣可以嗎?」
聽脩子這麼說,侍女不安地扭頭看晴明,晴明對她們點點頭。
有大陰陽師做保證,就不用擔心了。
「那麼,就這樣吧‧‧‧‧‧‧」
侍女們服從脩子的命令退下了。
於是,事情很快就平息了。
這件事從頭到尾發生得太快,昌浩都看呆了,愣愣地站著。脩子左側的屏風後面,有人倏地站起來。
「嵬,你在做什麼?」
穿著侍女服裝的風音,吊起眉梢,把手伸向停在屋樑上的烏鴉。竹三条宮的人,都稱她為雲居。
剛才兇狠地拍著翅膀的烏鴉,縮成了一小團。
『區區侍女說話那麼沒禮貌、口出惡言,有些超越了我的忍耐極限,所以我懲罰她一下啊,公主。』
嵬停在寢殿階梯旁邊的大楓樹的樹枝上,一直在觀察屋內的狀況。
「即使這樣,把命婦大人嚇到昏過去,也太過分了。」
被斥責的烏鴉,把身體縮得更小了。
脩子出面救了這隻烏鴉。
「風音,別再罵了‧‧‧‧‧‧老實說,我覺得輕鬆多了。」
晴明和昌浩都眨眨眼睛看著脩子。
公主嘟起嘴說:
「是我要求父親讓昌浩來當我的陰陽師,命婦卻說昌浩太年輕,對她很不滿意。」
「沒辦法,昌浩比晴明年輕是事實。」
風音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是無心的一句話,卻像一根箭重重剌進了昌浩的胸口,他不由得按住那個地方。
「我們都了解昌浩,但命婦並不了解,難免會把重心放在晴明身上。」
風音聳聳肩說,藤花悖從屏風後面接著說:
「而且,我想命婦會說那種話,是因為太關心公主了,絕對不是不尊重公主的心意。」
「沒錯啦,可是‧‧‧‧‧‧」
脩子答得吞吞吐吐,滿臉不甘願,把嘴巴緊閉成一條線。
從母親生前,命婦就在皇宮和這座宅院當侍女了。遠在脩子出生之前。聰明、博學多聞的她,把母親服侍得無微不至,非常討得母親的喜愛。
跟那時候比起來,命婦說話變得刻薄多了。老是橫眉豎目,幾乎看不到她的笑容。脩子比以前更不知道該如何與命婦相處了,她知道命婦是關心自己,說話才那麼嚴厲,但還是不太想聽,只想盡可能躲開命婦。
脩子知道這樣不可以,獨自煩惱著該怎麼辦才好。
風音從脩子的表情,看得出她心中的掙扎,很想幫她,但遺憾的是自己不討命婦喜歡。插嘴這件事,可能只會使命婦更生氣。
坐在旁邊的藤花,看著脩子憂慮的表情,心痛地嘆了一口氣。
風音瞄藤花一眼,嘆口氣按住額頭,盯著屋樑上的烏鴉。
與她對看的烏鴉,不解地歪著頭。
『?』
風音稍為移動了視線。烏鴉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大大張開翅膀,從屋樑飛起來。
「嵬?」
烏鴉在張大眼睛的脩子面前,朝著剩下的屏風直直飛過去。
『喝!』
卯起勁來,使出渾身力量往屏風腳座踢下去的烏鴉,完全不受反作用力影響,張大翅膀改變方向,飛到脩子旁邊的憑几,翩然降落。
被踢出去的屏風,邊傾倒邊迅猛地滑向廂房。
除了風音外,所有人都啞口無言。烏鴉挺起胸膛說:
『哼,以我的腳力,區區一面屏風哪算什麼。』
昌浩張口結舌地看著倒地的屏風。
主屋比廂房高出一些。屏風越過邊線,倒在廂房裡,帷幕脫落散開,垂掛於帷幕間的裝飾繩也扭曲斷裂,簡直是慘不忍睹。橫木的邊角擦過地板,留下幾條白線。屏風腳座沒斷,但撞擊力太強,地板與橫木都看得出來有些凹陷。
可以把那麼重的屏風踢到一丈遠的地方,昌浩心想嵬的腳力的確值得驕傲。
「不、不,不對。」
昌浩猛搖著頭。
雖然令人讚嘆,但那畢竟是暴行。嵬攻擊屏風,到底想幹嘛呢?
「‧‧‧‧‧‧」
忽然,昌浩察覺到一件事。
端坐在主屋的藤花,也跟他一樣,呆呆地看著被踢飛的可憐屏風。
把她藏在背後的屏風,慘不忌睹地倒下去了,沒有任何東西擋住她,好久沒有這樣了。
風音雙手托著臉頰,裝模作樣地說:
「哎呀,怎麼可以這樣呢,嵬,居然拿屏風出氣。」
晴明瞪大眼睛注視著風音。但很快就察覺她在想什麼,也一本正經地說:
「就是啊,再怎麼說,都做得有點過分了。」
烏鴉停在脩子旁邊的憑几上,故作姿態挺起胸膛說:
『安倍晴明,就憑你,哪資格插嘴批評榮耀的道反守護妖呢,快退下。』
「是,失禮了。」
晴明表現出不勝為恐的樣子,深深低下了頭。嵬也誇張地接受道歉說:
『嗯,知道就好。』
小怪站在隔開廂房與外廊的格子門前,看到這一連串事件,與隱形的勾陣不約而同地嘟嚷起來。
「喂,太假了吧‧‧‧‧‧‧」
《我們的看法相同呢,騰蛇。》
「妳也這樣想?」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想?》
「沒錯。」小怪輕輕點闔頭,用充滿慈愛的眼神看著晴明和嵬說:「真要好好感謝他們的機靈呢。」
《就是啊。》
脩子疑惑地歪著頭,小聲問烏鴉:
「嵬,你在做什麼?」
『出氣啊,就是出氣啊,內親王,妳就當我在出氣吧。』
不太相信的脩子,秀麗的臉龐還帶著些許的稚氣,眉間刻劃出與那張臉不相稱的深刻皺紋。
這樣過了沒多久,她發現風音、晴明、嵬的視線都朝向同一個地方。
心生疑惑的她,也望向同一個地方,看到的是昌浩與藤花。

沒有隔著竹簾或屏風,直接看著她的臉,感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實,昨天才從遠處看過藤花的臉。是的,從很遠的地方。
所以,真的是很久沒有這樣直接面對面了。
茫然看著屏風的藤花,赫然回過神來,移動了視線。
視線交會時,她愣了一下,然後嘴唇顫抖似的微微動著,眼神狼狽地飄來飄去。
對昌浩來說,那樣的每個動作都很新鮮也很熟識,他不由得笑逐顏開。
「嚇了一大跳吧?」
昌浩跟她說話,她先微微低下頭,再緩緩抬起頭,笑得很不自然。
「真的‧‧‧‧‧‧嚇了一大跳。」
昌浩跟她說話,她先微微低下頭,再緩緩抬起頭,笑得很不自然。
「真的‧‧‧‧‧‧嚇了一大跳。」
「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我沒有,你呢?昌浩。」
「我也沒事。」
彼此關心的平淡無奇的對話,感覺有點緊蹦。
不過,當全場都是彼此了解心性的人們,昌浩說話就會特別拘謹,所以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一刻了。
風音與嵬的用心令人感動。風音他們都知道,昌浩不想讓她的處境陷入危險,所以為兩人安排了可以輕鬆對談的舞台。
昌浩拿起旁邊備好的梅花。怕花會撒出來,他還用紙張小心包著。
「這是要給公主的。」昌浩向藤花點個頭,轉向脩子說:「公主希望再拿到一枝櫻花,但很遺憾沒辦法取得,所以我拿了梅花來,還請公主見諒。」
他攤開紙,把梅花拿給脩子看。
脩子合抱雙臂,面有難色。
「是嗎‧‧‧‧‧‧太可惜了。我也喜歡梅花,可是,那枝櫻花實在太美了‧‧‧‧‧‧」
「是的,那是木花開耶姬親自賞賜的櫻花,所以特別不一樣。」
脩子回頭望向床邊。那裡的雙層櫥子上,擺著一個把粗竹子斜切,再雕刻精細圈案的花器,裡面插著那枝櫻花。
循著脩子的視線望過去的昌浩,嘴角堆起笑容。擺在掀開床帳就能看見的地方,可見是真的很喜歡。
脩子垂下肩膀,轉回正面,嘆口氣說:
「其實我是想送給命婦......」
所有人都張口結舌。
「命婦最近變得很急躁,所以我想有美麗的東西在她身旁,應該可以軟化她的心。」
「公主......」
藤花溫柔地笑了,心想原來是這樣的打算啊。
「昌浩,我可以拿走嗎?」
「當然。」
昌浩回應。藤花向他點個頭,把梅花枝從紙上移到扇子上,再膝行向前把扇子呈給脩子。
連同扇子一起接過梅花的脩子,嗯嗯低吟幾聲,終於接納了事實。
「梅花也很美,而且很香呢。謝謝你,昌浩。」
看到脩子露出笑容,昌浩也開心地俯首叩拜。這時候,他突然想到,要完成大哥交付的任務,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還低著頭的昌浩,下定決心切入主題。



「老實說,公主我想拜託您一件事。」
脩子眨眨眼睛,驚訝地歪著脖子。
「真難得昌浩會說這種話呢,抬起頭來,說給我聽。」
昌浩抬起頭,看到不知何時坐定的風音、藤花、嵬、晴明都滿臉詫異。脩子的眼睛閃閃發亮,欠身向前等著聽他說。他瞄一眼格子門旁的小怪,看到它露出心中有數的表情,甩了一下尾巴。
「我想請公主對我祖父安倍晴明下一道命令。」
「啊?」
晴明不由得叫出聲來,脩子沒說話,催昌浩繼續說。
格子門旁的小怪,忍不住笑出聲來。藤花轉向它,想知道它在笑什麼,但脩子看不見小怪,所以她不能開口問。
風音跟藤花一樣瞠目結舌,烏鴉也驚訝地皺起眉頭。
「每天有豪門世家的人們寫信給祖父,可是祖父已經年邁,我們家族的所有人都很擔心他的身體。」
察覺昌浩意圖的晴明,打斷他說:
「昌浩,這種瑣事不要麻煩公主‧‧‧‧‧‧」
「沒關係,繼續說。」
公主一聲令下,晴明閉上嘴巴,拉長了臉,昌浩卻堆滿了笑容。
「所以家人都勸祖父,去大哥的岳父參議大人位於吉野的山莊靜養,可是祖父怎麼樣都不肯答應。」
「這樣啊。」脩子瞠目結舌。
昌浩又在表情上多加了一些些的沉鬱。
「祖父為人寬容、博愛,沒辦法丟下那些仰賴自己的人不管,所以繼續待在京城,就會應大家要求,鞭策自己老邁的身軀。」
脩子認真聽著關心祖父的乖孫子滔滔不絕的言論。
「的確是這樣。」
看到脩子用力點著頭,晴明露出複雜的表情,沒辦法反駁。
「今後,幫大家解除憂慮的任務,將由陰陽助等安倍家族的人一肩扛起。為了取得豪門世家們的諒解,陰陽助及天文博士等我們家族所有人,都希望祖父能暫時離開京城,平靜地生活。然而,祖父怎麼樣都聽不進去。」
「晴明,是這樣嗎?」
被質問的晴明嗯嗯低吟,無奈地點點頭。脩子立刻愁雲滿面。
站在格子門旁的小怪,卻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可否請公主也說句話,幫忙勸我組父去吉野?」
說得口沫橫飛的昌浩,心花怒放地看著脩子。
太棒了,我說得太好了。成親大哥不在現場,著實令人扼腕。我不愧是大哥的弟弟呢,以無可挑剔的口才完成了任務。
昌浩覺得神清氣爽。
「───」
來自身旁的冰冷視線扎剌著他,但這點小事哪能撼動得了他呢,他可是當了十八年的晴明的孫子呢。更何況,雖不情願,他還是繼承了老狐狸的基因。
瞪著昌浩的晴明,聽見公主的清澈叫喚聲。
「晴明。」
老人默然向內親王俯首叩拜。
正襟危坐的脩子,眼神誠摯地說:
「你要聽家人的話去吉野哦,你留在這裡,大家就會依賴你,你又不會拒絕,所以昌浩他們會很擔心。」
說到這裡,昌浩趕緊隨聲附和。
脩子說得更起勁了。
「聽說我父親也是每天都召你進宮。」
召進宮後,也沒叫他做什麼大事,只是見到他就覺得安心。有這位大陰陽師在,不管發生什麼事,皇家血脈、京城和這個國家都會得到保護。
脩子的確也這麼想,把晴明當成心靈的港口。
因此也更了解昌浩他們的心情。每個人都仰賴晴明,那麼晴明自己又該仰賴誰呢?安倍晴明總不能仰賴安倍晴明。
「我希望‧‧‧‧‧‧晴明可以永遠健康。」
脩子忽然變得虛弱的語調,剌痛了臉色陰沉的晴明的心。
「公主‧‧‧‧‧‧」
「敦康、媄子都還小,一定要有晴明陪著他們,求求你,晴明。」
說到這裡,脩子向老人低頭行禮。
皇上的第一皇女脩子,在這個國家是擁有最高貴血統的公主。當今的中宮皇后彰子,以血統、身分來說,也比不上脩子。這樣的脩子居然向晴明低頭了。
晴明深深嘆口氣說:
「可把我難倒了‧‧‧‧‧‧」
不管兒子、孫子對他說什麼,他都不痛不癢。但遇上脩子,他只能投降了。打從脩子出生以來,晴明三不五時就會去看她,所以對晴明來說,她不只是皇上的女兒,也像是自己的孫子。
《你輸了,晴明。》
隱形的六合的聲音,直接在晴明耳裡響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晴明覺得他的聲音帶著笑意。
小怪還哈哈笑得肩膀亂顫。在附近隱形的勾陣,感覺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晴明瞪一眼春風得意的昌浩,無奈地點著頭說:
「我會聽從公主的指示。」
精神緊繃的脩子,臉色頓時亮了起來。晴明只能向那張臉投降。
他不經意地看見,藤花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與晴明的視線交會的藤花,雖然哭喪著臉,卻平靜地笑著。
她在竹三条宮服侍公主,已經三年了。晴明有時會來看她,也會寫信給她,但比起以前一起生活時,見面的機會大大減少了。
所以,藤花看得出來,晴明老了。每天生活在一起,可能不會發現。就是因為偶爾見面,才更有感覺。
她在竹三条宮也聽說過,很多貴族都委託晴明辦事。也知道晴明好幾次臥病在床,一下床就又忙著工作。
雖然不能說出口,但她真的很擔心晴明。除了安倍一族外,這麼切身為晴明擔憂的人,恐怕就只有她了。
再怎麼說,貴族們也不可能把信送到吉野吧?按理說,現在有什麼擔憂的事,就該委託陰陽寮了。
猜謎比賽的結果是平手,難道你們還懷疑我們的實力嗎?只要陰陽寮提出這樣的正式抗議,貴族們就沒有反駁的餘地了。
晴明將在吉野休養,今後不再接任何委託案。
言外之意,就是告知所有貴族,以後別想再依賴晴明了。
這就是成親他們的意圖,藤花很快就察覺了。
所以晴明答應脩子的要求時,藤花鬆了一口氣,由衷感到開心。暫時見不到面會有點想念,但還可以通信。
而且,晴明身旁有十二神將。若拜託玄武,說不定玄武會瞞著其他人,讓她使用水鏡。這樣她就可以見到晴明健朗的模樣,晴明也可以見到她。
「‧‧‧‧‧‧」
晴明又發出嘆息聲,原來自己讓心愛的人們這麼擔心。他本來就不打算當個老頑固,既然孩子們都這麼擔心了,他當然要接受提議。
分開後,與孩子們、孫子們的相處時間就會減少。
他就是不想這樣,才會拒絕去吉野。不過,在京城被工作追著跑,結果也是一樣。既然這樣,還不如等這件事降溫後再回京城,可以在家裡邊做自己想做的事邊接工作,應該也不錯。
『嗯?』烏鴉望向上板窗外的天空,伸出翅膀說:『公主,快要黃昏了。』
這句話是對著風音說,但所有人都望向了拉起來的上板窗。
晴明看天空一眼,對脩子說:
「那麼,公主,我們該告辭了。」
昌浩也應和晴明的話。
「嗯,晴明、昌浩,改天再來說種種事給我聽。」
兩人默然俯首叩拜。
脩子把擺著梅花的扇子交給藤花,站起來說:
「我要去看命婦,藤花,跟我一起去。」
「是。晴明大人、昌浩,失陪了‧‧‧‧‧‧」
輕輕點頭致意的藤花,跟風音互看一眼,就捧著扇子跟在脩子後面走了。
命婦的房間在東對屋,往那裡走的脩子,在渡殿停下了腳步。
「我說了很狡猾的話。」
「公主?」
突然的告白,令藤花疑惑。她蹲下來,看著脩子的臉。
垂著頭的脩子,雙手握起了拳頭。
「我說敦康、鎂子都還小‧‧‧‧‧‧其實、其實是我自己不想失去晴明。」
因為打從她出生以來,在她煩惱時、害怕時、悲傷時、痛苦時,都有晴明陪著她。
不管任何時候,晴明都陪在她身旁。
晴明總是沉穩地瞇起眼睛、堆起更深的皺紋、用力點著頭對她說放心吧。
然而,脩子已經知道了。
再重要的人、再喜歡的人、做過承諾的人、笑著說沒事的人。
都會有消失的時候;都會有無法再相見的時候。
母親、祖母、阿姨都比晴明年輕很多,卻都比晴明早渡過了那條河。
「我想我都這麼大了,不能再說讓晴明擔心的話。可是敦康和鎂子還小,可以說那種話,所以‧‧‧‧‧‧」
「公主。」
藤花在脩子前面跪坐下來,把盛著梅花的扇子放在膝上,握起脩子的雙手。
「沒關係,妳不必做任何忍耐,妳可以老實告訴晴明,妳不想失去他。」
「可是‧‧‧‧‧‧那樣太任性了。」
「不,我不認為那叫任性,公主是向晴明提出了請求吧?」藤花平靜地瞇起眼睛,真誠地對她說:「所以晴明也接受了公主的請求啊。」
脩子直盯著藤花看。藤花對滿臉不安的她,一次又一次地點頭。
然後,她一手拿起扇子,一手牽起脩子的手,站起來說:
「走,去看命婦大人吧,她一定會很喜歡這枝梅花。」
脩子仰頭看著催促自己的藤花,緊緊据住了嘴巴。
假如母親還活著,也會這樣對她說嗎?也會這樣這對她微笑嗎?
敦康和鎂子幾乎都不記得母親了。正因為這樣,她或許更應該把長得很像母親的藤花,介紹給不記得母親的弟弟妹妹認識。
不過,在皇宮的飛香舍撫養弟妹的中宮彰子,雖說氣質跟藤花全也長得跟母親很像。當然很像,因為她跟母親是堂姊妹。
敦康和媄子會在彰子身上尋找母親的身影吧?總有一天,父親也可能會那麼做。身旁有相似的人,難免會在那個人身上追尋思念的身影,脩子已經到可以理解這種事的年紀了。
既然這樣,自己獨佔藤花也沒關係吧?可以把她藏在這座宅院,不讓任何人知道她長得很像母親吧?
「公主?」
藤花疑惑地叫喚,脩子對她搖頭說沒什麼,終於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3-27 18:29 编辑


4.

第4章

目送脩子與藤花離開的昌浩,突然察覺一股殺氣,猛然轉過頭去•

額頭受到重重一擊,他反射性地按住那個地方,低聲呻吟。

是晴明在他額頭上毫不留情地彈了 一下。 「唔……」

真的很久沒這麼痛了,好懷念。

「很痛耶,爺爺,太過分了 ........」

「是誰過分?你們居然把公主抬出來了。」

「這霞親大哥的意思啊,他說只要公主開口,不得不聽,我也勸阻過他啊。」

昌浩抬起頭辯解,卻又被晴明彈了一下額頭。

「痛......好痛!比剛才更痛......」

按著額頭,淚眼汪汪的昌浩,耳裡傳入爽朗卻魄力十足的清澄聲音。

「昌浩,可以來一下嗎?」

他下意識地吸口氣 ,戰戰兢兢地移動視線,看到端坐的風音對他微微笑著。

明明是在微笑,感覺卻異常恐怖,昌浩全身僵直。

晴明瞥風音I眼,乾咳一聲說:

r喲,雲居大人,妳好像有話跟昌浩說,那麼,我先告辭了。」

「嗯,請您務必這麼做。」 風音笑著回應,六合在她身旁現身。

「那麼,我送他回家。」

「咦? 」

昌浩本來想對風音說,不能讓晴明一個人回去,所以自己也要回去,沒想到被捷足先登,害他瞠目結舌。

「昌浩,你多待一下吧,雲居大人好像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呢。」

「咦!」

「六合,走吧。」

六合默然回應,快步走出廂房,跟著晴明走了•昌浩呆呆看著他。

在格子門旁現身的小怪和勾陣,相對而視。

「我們也回去吧?」

「好啊。」

昌浩驚訝地轉向他們。

「咦?!小怪、勾陣,連你們都要拋下我?好過分,太無情了 !

「你讓公主說出那種話,更過分吧? 」

控訴的昌浩,被風音加強語氣狠狠苛責,乖乖閉上了嘴巴。

風音逼向昌浩,在他前面坐下來。

聽起來的確有道理,風音的憤怒是正確的。

昌浩垂下了頭。

「對不起……」

「騰蛇,你也是。」

風音是在責怪他不該笑。

「對不起。」

小怪乖乖舉起一隻前腳道歉,風音半瞇著眼睛瞪它一眼,又轉向了昌浩。

昌浩的身高已經超過風音,但坐著時,視線高度沒差多少。他的體格、容貌都成長 了恨多,溫酬可愛的模樣卻還是跟以前一樣。

風音覺得很欣慰,呵呵笑了起來。

瞧見笑聲的昌浩,畏畏縮縮地抬起頭。

「晴明大人什麼時候去吉野?」

昌浩聽出她是刻意改變了話題,感激地回答她說:

「我不淸楚,不過應該快了,父親他們好像都安排好了。」

吉野山莊是成親的岳父,身為參議的為則的房子。據說房子沒人住容易損傷,又有被不法之徒俊入破壞的危險,所以由參議家的總管的親戚擔任管家,管理房子所有的事。聽說雇用了附近居民,住在裡面照顧房子。只要派人去下指示,雇用的人就會做好迎接的準備,所以隨時可以住進去,生活無虞。

以成親的性格應該昨天就派了人去山莊,叫人準備迎接晴明了。以目前的狀態來看,唯一還沒談妥的就是晴明出發的詳細日期。

那個哥哥做事謹慎,可以斷言絕對不會有疏漏。

風音嘆口氣說:

「晴明大人不在京城,是有點麻煩,但也沒辦法。」

「咦…...」

她的語氣太沉重,昌浩覺得背脊一陣冰涼。

「有什麼問題嗎?」

風音先確定四周沒有其他人才說:

「皇上的心很不安定,有晴明大人在,才能勉強維持平衡。」

事實上,這不是皇上一個人的問題。

皇上是人類,同時也是天下蒼生的象徵。當人心扭曲時,就會透過皇上的身體表現 出來。而皇上的身體狀況,也會透過國家整體表現出來。當民心動搖,皇上的心也無法 平靜,很多時候會以國土災難的形式呈現。

「樹木不是正在枯萎嗎?南殿的櫻花,有你們施法,活過來了,可是枯萎的不只是櫻花。」

昌浩點點頭。

光是皇宮,就有很多樹木突然枯萎了。

出了京城,沿路栽種的除魔柊樹都枯萎了,大氣沉滯,有些柊樹甚至從除魔變成引來邪魔。

「晴明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待在那裡,皇上就會安心。皇上保持平靜,民心的動搖也會逐漸平復,但是......」

這幾年來,皇上接連失去所愛的人。一個接一個,都沒有時間療傷。

再加上綿綿長雨、早災、地震等災難不斷,民心渙散,使得皇上的心更加動盪不安。

然而,晴明若待在京城,惶恐不安的貴族們,為了求安心,就會連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都寫信給晴明,把晴明請來自己家。

風音猜測所有寄給晴明的信,八成都是寫那種事。

把細微未節的事擴大,編造出仰賴晴明的理由。

這些貴族的不安,也是來自接二連三的天災地變,以及飄盪在京城的無形的沉悶。流行的傳染病,現在也還悄悄帶來死亡。沒有造成動亂,是因為大家都已經習慣周遭發生的事。

風音發出沉重的嘆息聲。

「樹木還持續枯萎,氣的循環也不順暢……唉,或許晴明大人離開這樣的京城,才能好好休息,恢復健康吧。」

只要安倍晴明健在,人心就不會沉滯,起碼不會陷入最糟的狀態。

風音聳聳肩,嘟著嘴說:

「還真沒有人可以取代你爺爺呢,千萬不能讓他太過勞累。」

昌浩搔搔臉頰說:

「沒想到會從風音口中聽到這種話......」

風音訝異地瞇起眼睛。

昌浩嘆口氣說:

「剛認識妳時,妳還想殺了我爺爺呢......呃,我這麼說沒什麼惡意。」

怕自己失言,昌浩趕緊補上後面那句話。

風音對焦躁的昌浩輕輕地搖搖頭說:

「沒關係,不用這麼在意我的感覺,你說的都是事實。」

她滑動的視線,瞥過小怪,又轉回到昌浩身上。臉上看不出感情的小怪,眨了 一下眼睛。站在它旁邊的勾陣,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它。它無言地豎起耳朵,好像在說不用替我擔心。

「我使出全力追殺晴明,但每次都被十二神將或你阻擋。你們證明了 一件事,那就是要取安倍晴明的性命太難了。」

在接近安倍晴明之前,必須先推倒的十二神將這道牆,簡直是堅不可摧。

所以風音知道,只要有他們在,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穩住局面。

「我派嵬去調查過樹木枯萎的事,還沒查出任何原因。」

停在憑几上的烏鴉,張開鳥嘴說:

『是的,我受公主之命,連日調查了全京城,還是無法霆定那些黑影是從哪裡來的。』

依他們判斷,應該不是從京城內部產生,而是從外面逐漸滲入。

但有結界保護的皇宮裡的樹木,卻枯萎得比京城外的樹木遺要嚴重。

「主人身體不好或心情低潮,樹木出現敏感的反應,, 很可能是因為皇上。那麼,If的身、正常,否則再i重……j 風音托著腮幫子咳聲歎氣,昌浩也跟著沉下臉來,嗯嗯地附和她。昌浩對這件事其 實並不清楚,但既然一直待在京城裡看著這些狀況的風音這麼說,他想應該不會有錯。 然後,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對了•有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跟妳說•j 看昌浩有點顧慮,風音眨眨眼催他說下去。

昌浩把今天早上的夢,還有陰陽寮的藤原敏次和昌親警告他出現失物之相的事,全 告訴了風音。四年前,他也作過同樣的夢、被說過同樣的話,然後就發生了黃泉瘴穴被 鑿穿的事’還失去了小怪

風音面不改色地聽著他說。

昌浩原本打算,只要她的表情稍有改變、露出痛苦的神色,就馬上改變話題。但風 音完全沒有這樣的表現,所以他盡量不摻雜感情,淡淡地把事實說完。

他自認沒有摻雜感情,但也有可能做得不夠完美,他自己沒辦法知道。

於是,他看一眼小怪,發現夕陽色的眼睛沒有任何動靜。圓滾滾的清澈眼眸,只是动也不动盯着风音,看不到感情的波动。
昌浩觉得如坐针毡,仿佛自己拿着已经不利的钝刀,慢慢划过着他们。他绝对不希望这样。但结果似乎还是变成了这样。
强烈的罪恶感泳上心头,昌浩慢慢垂下了头。
怎么办?他心慌意乱,不敢看风音的脸,小怪的脸。他后悔告诉了他们。或许应该在于他们无关的地方,说给也是那件事的当事祖父听。
昌浩的心中无言动荡着,该怎么办的疑问在脑里飞来飞去。这时候,耳边响起严肃的声音。
是征兆吧……
昌浩缓缓抬起头。
手指按着嘴唇,神情凝重,微微垂下眼皮的风音,注视着昌浩。不,正确来说,是观察着昌浩脸上出现的失物之相。
花……水滴……
疯狂的花瓣。水滴淌落,溅开。
但除此之外,风音也看不出什么。
对不起,好像蒙着一层薄纱,感觉很遥远。

「没关系……你看的见这种东西呢。」
昌浩好佩服向他道歉的风音,她似乎捕捉到比敏次,昌亲更清晰的轮廓和光景。
「征兆啊……既然出现类似状况,表示之后也会发生类似四年前的事吗?」
出现了失物之相。难道「失去什么」这这种事,又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风音摇摇头说:
「对不起,这我就不知道了。」
没察觉的话,很可能会发生,但昌浩自己已经察觉跟四年前一样了。
「有什么事,我会随时帮你。」
说的这么肯定的她,是想赎罪。
平时完全看不出她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时候昌浩才知道她的悔意有多深。
昌浩也知道,风音待在脩子身旁保护她,是想为了自己曾经利用她,伤害她而赎罪。不过,感觉又不止是因为这样。
风音看着脩子的眼神,充满慈爱与温柔,赎罪只是最初的动机。
「谢谢妳,我会小心的。」
昌浩请风音转告脩子,说他改天会再来 ,就离开了竹三条宫。
风音送走昌浩,站在从寝殿走下南庭的阶梯,抬头仰望天空。
有神气在她旁边降落,是送晴明到家后又折回来的六合。
「回来了啊?」
微笑的风音,表情带着阴郁,六合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风音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露出「败给你了」的神情,垂下了视线。什么事都瞒过他,有的时候也很困扰。不想被他看见的心事,也都会被他看透
其他人不会察觉的事,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一定会察觉,绝对不会看漏。
「我有不详的预感。」
除了昌浩会出现失物之相这件事外,在京城蔓延的树木枯萎现象,更加深了这样的预感。
竹三条宫的树木,也是动不动就枯萎。她发现有树木快枯萎了,就疏通大气的流动,让树活过来,但这么做也只能撑过一时。
风音叹口气,摇摇头,抬头望着身旁的神将。
脩子住进这座宫殿,风音一直待在这里当侍女服侍她。
藤花决定来这里当侍女时,晴明命令六合随时待在这里。万一发生什么事,晴明要他立即排除,并钜细靡遗地回报。十二神将的太阴、玄武,有时也会来陪脩子、藤花聊天。
晴明卧病在床时,他们也会来,神情严肃地思考该如何让晴明乖乖躺在床上。惦记藤花的天一,也偶尔会来。她来时,朱雀一定会陪同。看到他们恩爱的样子,任谁都会莞而一笑。
有其他神将在这里时,六合就会回安倍家探望晴明。虽然同样待在京城,他还是会挂念。风音深深觉得,对十二神将来说,谁也无法取代安倍晴明这个男人。
所以她也知道,神将不可能完全原谅曾想夺走晴明性命的自己,而她也有不被原谅的觉悟。
现在她可以这样待在这里,都要感谢晴明的恩情。她对晴明的感谢,言语无法形容。只要她能做的事,她都愿意去做,这是她真正的心声。
她的预感,几乎都会成真,灵验到令她痛恨。
「彩辉,若发生什么事,你就回晴明的身边。」
风音本身不需要他的保护。而且,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只要有风音在,就能确保藤花和脩子的安全。
「有嵬跟我在,这里就不会有事。」
六合默默注视着风音半晌后,平静地点点头。

◇ ◇ ◇

虽然春天已经过了一半,但风还是很冷。
不过,花朵逐渐绽放了,冬天期间结冰的水池也融化了。
安倍昌亲的家住在五条。他是住进了妻子的家。都还健在的岳父岳母的身份并不高,比不上安倍家的血统、地位。昌亲的妻子千鹤,身体潺弱,只生了梓这个女儿,哪天应该会招赘来继承这个家。
成亲说过,要让其中一个儿子成为梓的夫婿。今年正月还叫昌亲赶快想想要哪一个,看来是说真的。(结成:古代很多都是近亲结婚的!)
成亲的两个儿子个性都很好,昌亲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们是表兄妹,又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玩伴,与其把女儿嫁给哪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还不如招纳参议的子孙为婿,参议是藤原一族,身份高又有财富,可以确保将来的稳定性。
昌亲也是个父亲,想法跟一般人一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世界最幸福的孩子。然而父母擅自决定结婚对象,不准孩子反抗的社会风潮,他也不赞成。
昌亲知道,祖父娶了彼此相爱的对象,父亲也是。哥哥乍看像是政治婚姻,其实也是彼此相爱。生在这样的家庭,昌亲也有选择的自由。
经过努力,他也跟心仪的人在一起了。
安倍家的人不但不反对,还全力支持。但妻子的家人并不赞成他们结婚。并不是讨厌昌亲,而是怕体弱多病的女儿会拖累他 所以裹足不前。
为了说服妻子的双亲,昌亲每天都去妻子家,苦苦哀求他们同意,这样持续了半年。
最后,他们哭着把女儿交给了昌亲。
他们相信,表现得这么有诚意的年轻人,一定可以带给女儿幸福。
拥有这样的父亲、住在这座宅院的独生女 梓,今年正月六岁了。
生她的母亲身体潺弱,她似乎也遗传了这样的体质,体力比一般小孩要差,容易疲倦。食量也小,以六岁来说,个子算是娇小。别人四、五岁的女孩都长得比她高。动不动就感冒,让父母非常担心。
除此之外,梓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而且长得非常可爱,还有一头美丽浓密的黑发,即使个子娇小、体弱多病,将来的求婚者应该还是络绎不绝。
她的母亲千鹤,是位体弱多病但个性温和又机灵的女性,所以她也有这方面的遗传。而父亲昌亲是个聪明、沉稳的人,所以他们的女儿当然会成为娴静、乖巧、聪明、老实的孩子。
成亲看准了这一点,想把她定下来。(结成:我觉得「想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这样比较好)
梓拿着球,站在庭院。
正月时,成亲伯父第一次带两个儿子来家里玩。这个球是那个时候伯父带来给她的礼物。伯父说是伯母和她大一岁的堂姐,特定为她选的礼物。这个球很柔软、弹性非常好又漂亮,梓看第一眼就当成了宝物。
两个堂哥都是大嗓门,又很爱笑,在庭院里跑来跑去。平常生活很宁静的梓非常惊讶很快就筋疲力尽了。
两人都很担心她,就安静下来了。他们不再跑来跑去,摊开梓平时看的画卷,大声念给她听然后又背诵几首汉诗,告诉她意思。两人会背很多汉诗,还说要继续学习。梓很喜欢听他们念诗。
他们回去后,父母跟梓说了一些话。
如果要跟他们其中一个结婚,妳会选哪一个呢?(结成:弱弱问一下,你们跟一个六岁的女孩说这个她会懂吗?虽说那时候的女孩早熟……)
父亲补充说如果两个都不喜欢也没关系,母亲担心地双手交握。
父母说不必现在决定,但可以稍微想想。那之后,梓有时会思考这件事。
国成十岁,比她大四岁。忠基九岁,比她大三岁。她很希望哪天也能见到比她大一岁的堂姐。
砰砰拍球的梓,听到乌鸦叫声,把手停下来。
她抱着球仰望天空。天色渐渐变了,变成漂亮的橙色。
父亲快回来了,如果会晚回来,他都会先说,今天什么都没说,所以快回来了。
太阳一下山,风就越来愈越冷了。(结成:我觉得「愈」比「越」好)
虽然没有冬天那么冷,但花朵才刚绽放的庭院还是很冷。
这时候,球从她冻僵的手滑落了。
梓慌忙追着球跑。用五颜六色的线描绘出漂亮图腾的球,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宝物。
色彩鲜艳的图腾,骨碌骨碌旋转、弹跳。
球滚着滚着,掉进了水池里。
梓蹲在水池边,把手伸出去。但还差一点,抅不着球。
看到球吸收了水分,慢慢往下沉,梓快哭出来了,该怎么办呢?
「去找老爷爷……」
去找老爷爷,请他帮忙捡球吧,大人一定抅的到。
梓站起来,转过身去,耳边忽然响起微弱的水声。

呸锵。

是水滴的声音。
很小声,却把梓吓得走不动了。

呸锵。

与风的冰冷不同的寒冷,从背脊往上爬。

呸锵。

淌落的水滴撞击水面,弹跳起来。梓全身僵硬,连眼睛都没办法眨。
球快沉没了。不赶快找人来,会来不及的。
然而,脚怎么样都动不了。

呸锵。

水滴淌落。只有哪个声音,在耳里不断回响。
「……」
仿佛有人在耳边吐气,梓毛骨悚然。
全身紧绷的她,觉得呼吸困难。水滴淌落。水面摇晃。沉沉浮浮的,球响起撞到什么的声响。
真的很细微、细微到平时听不到的声响,梓全都听到了。
因为她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她背后;因为本能尖锐地呐喊着千万不能分心。

呸锵。

水滴弹跳起来,在梓的脚下形成小水渍。
她转动眼珠子,看到被夕阳拉长的最后的影子。
那是站在水池边的自己的影子。风吹来,微微吹起头发,影子就微微摇拽。
梓的后面是水池,大约有四尺长、一丈宽,原本饲养鳉鱼,但去年秋天就全死光了。(结成:「鳉」这个字好难找,读音是「jiang」)
她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等天气暖和了,会再放进新的鳉鱼。

梓的后面就是水池。
却有个大大的影子,比梓还大的影子,从水池延伸出来。

呸锵。

好像又有人在耳边吐气。
他颤抖着肩膀,硬是把紧绷的脚跨出去。
不要啊。
梓在心中呐喊。
不要啊。
我不要回头看。不要啊。父亲,救救我。
梓颤抖的身体,背叛她的心,慢慢转向后面。
连眨都不了的双眼,因干涩而渗出了垒球泪水, 了眼睛。
嘎答嘎答发抖的肩膀,宛如不是自己的。
心爱的球在视野角落渐渐沉没。
梓没办法阻拦。
太阳快下山了,夜晚悄悄来临。
黑暗逐渐扩张。
移不开视线的梓,直直看着前方,全身发抖,喉咙发出咕嘟的抽动声。
猛打哆嗦的女孩,眼中映着像人工做出来的脸。
从那张脸往下延伸的脖子,与大大的牛身相连。
那东西站在水面上,全身淌落着水滴。

呸锵。

从下巴淌落的水滴敲响水面。
梓清楚看见,直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映着他的身影。那个身影被压扁,变得歪斜,仿佛被吞噬般逐渐消失。
「……」
像人工做出来的脸说了什么话,但梓的心拒绝理解。
声音传入耳里,但她什么也没听见。
心脏跳的特别快,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剧烈颤动,恍如世界就要快崩溃瓦解了。
泪水从张大的眼睛滑落下来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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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5章
吃完比平时晚吃的晚餐后,昌浩看到吉昌和晴明把吃完的碗盘挪到旁边,准备促膝长谈,他赶紧离开了现场。
父亲和爷爷的事最好少管。他觉得待在那里,很可能会扫到台风尾。
绝对不能小看阴阳师的直觉。
昌浩点燃灯台,把面相的书。与梦相关的卷轴堆放在桌上,再从里面随便选出一本,摊开来看。
在摇曳的灯光中看书的昌浩,怎么样都静不下心来,视线漫无目标地飘来飘去。
旁边的小怪歪着头问他:「怎么了?」他合上书,把书放在桌上,拉过凭几,托起了腮帮子
「嗯,我在想爷爷什么时候才会从吉野回来。」小怪眯起眼睛说:「都还没去呢。」「已经决定要去啦。等大家都对他死心了,他就可以回来了,可是怎么样才能让时间提早呢?
坐在昌浩前面的小怪,嗯的沉吟起来「最快的办法,就是进行思想渗透,让大家觉得委托阴阳寮办事,会比晴明快也更可靠。」
「果然是这样……」昌浩沮丧地垂下肩膀,把额头靠在凭几上说:「光靠猜谜比赛还是不够。」
直接传入耳里的声音,回应了昌浩的自言自语
《当然不够啦。》
昌浩抬起头,看到好几道神气同时降临、现身。
小怪回过头,甩甩耳朵说:「干嘛,你们不用待在晴明身边吗?」
「还好。」
「我们的协助对现在的晴明毫无意义。」「我们插不了嘴。」
朱雀、玄武、太阴依序发言,最后是天一用袖子捂住嘴巴默默笑着,表情带着苦涩。
昌浩推开凭几,伸手把小怪抓到自己身边。
四名神将同时现身,昌浩的房间就有点拥挤。玄武和太阴把到处堆积的书随便挪到墙边,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来。「真是个大家庭呢。」
现身的勾阵合抱双臂,发出赞叹声。她没有地方可坐。
「你可以坐那里。」
昌浩指向铺着大外褂和被子的榻榻米处,勾阵面露难色。坐在别人的寝具上,太没有礼貌了。
昌浩把凭几尽可能往墙边靠、移动屏风和灯台,再把小怪抓到肩上,总算腾出了一点空间。
「不嫌弃的话,请坐这里。」
勾阵耸起了肩膀。昌浩很努力帮她腾出了空间,但还是太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走到外廊,靠着板门站立。小怪看到她脚下有空位,就从昌浩肩膀跳下来,移到那里去。
「怎么了?腾蛇。」
「没什么,我想把空间让给他们。」想不通它在干嘛的勾阵,看到它指的地方才恍然大悟。
朱雀和玄武把榻榻米移到搬开屏风后空出来的地方。同胞们挤在狭窄的地方,围着昌浩做成半圆形状。
昌浩回京城后,在与晴明的猜谜比赛结束前,神将们都没跟他接触过。听说是晴明禁止他们来。
猜谜比赛结束后,昌浩要忙阴阳寮的工作,又因为晋升为阴阳生,必须把离开阴阳寮这段期间落后的课程补回来,要很努力读书,所以空不出时间跟他们好好交谈。
朱雀把手顶在额头上,眯起眼睛说:「你真的长高了呢,比勾阵高半寸吧?」
吃晚餐时,昌浩还结着发髻、戴着乌纱帽,回到房间就脱掉帽子,把头发解开绑在背后。他也把手顶在额头上说:
「有半寸吗?没正式比过,但的确比她高了。」
「朱雀的目测应该没错,你看,那根柱子不是有节子吗?」
跪坐的玄武指着柱子说:
「勾阵的身高刚好到节子的地方,而你的身高超过那个节子五分。」
「原来如此。」
昌浩不禁赞叹,玄武连这种细节都看得很清楚呢。
看着合抱双臂站立的勾阵,昌浩的眼睛欢乐地亮了起来。
「对了……朱雀,你站到勾阵的旁边看看。」
朱雀照指示做。昌浩望向他与勾阵的头部位置,颇有感触地说:
「神将……很高大呢……」他站起来,跟朱雀比身高,勾阵用手指比画出他跟朱雀的差距。
能长到这么高,昌浩自己也很惊讶,但只是在人类中算高,跟朱雀比起来还是差了三寸多。
「六合跟腾蛇差不多这么高。」
勾阵指着比朱雀头部再高一点的地方。小怪跳到勾阵肩上,用后腿站起来说:「啊,差不多这么高,眼睛的位置在这里……」
端坐的玄武看到小怪挺直背脊由高处俯瞰朱雀,就眨眨眼睛插嘴说:
「等等,腾蛇,你以小怪的模样来比,即使眼睛的位置一样,头部的位置也不一样吧?小怪的模样会比较矮啊。」「嗯,说的也对。」
被提醒的小怪甩动两只耳朵。
两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兴致勃勃看着大家的太阴,慌忙开口说:
「等等!你可别因为这样变回原貌哦,腾蛇!你这么做,我会大叫!我会逃走!」
「知道啦、知道啦。」
小怪叹着气点点头。这是昌浩才发觉,小怪移动到勾阵脚下,并不只是为了空出位子,感受到它的用心。
自从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在伊势道别后,昌浩就没有跟太阴、玄武好好说过话,大约有三年了。
回京城后,只偶尔会在竹三条宫见到六合,跟其他神将几乎没有交流。
有很多事,他都忘了,原来太阴到现在还怕红莲呢,面对小怪模样的红莲,或许不会因为深不可测的恐惧而缩成一圈,但仔细观察,还是会发现太阴坐在离小怪最远的地方。
他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人类感觉中的三年半,与神将的三年半可能相差很多,以神将的感觉,在伊势的道别,说不定就像前天的事。
不过,凡事都要试过才知道行不行,下猛药也是一种治疗手段,既然活着就该学习克服。
「……」
太阴看到昌浩的眼神,猛摇着头说:「不用!我很好,不劳你费心,昌浩!我的心情够平静了!」
惊慌失色地说完一长串话的太阴,躲在天一背后。
「所以,你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你虽然长高了,想法却还是跟以前差不了多少,成熟一点嘛。」
「咦?」
半眯起眼睛的昌浩,视线扫过所有人,看到他们都各自点着头,对太阴的说法表示赞同。
「你的声音变低沉了,跟吉昌很像,说起话来却一点都没变,这样好吗?」太阴躲在天一背后,还是合抱双臂,摆高姿态说话。
「我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在各方面变得更成熟啦,好懊恼……」
看到昌浩气嘟嘟的样子,朱雀在他头上乱抓一把,心直口快地说:
「很高兴你还是原来的你,对吧?天贵。」
头发被毫无保留的力道抓得乱七八糟的昌浩,有那么一瞬间,不禁怀疑大家会觉得他跟以前一样,只是因为他虽然长大了,大家对待他的方式却还是没改变吧?天一微笑着向他招手说:「昌浩大人,我帮你整理头发,过来吧。」
天一从怀里拿出了精雕细琢的梳子,昌浩乖乖坐在她前面。他帮昌浩解开头发的绳子,开始仔细地梳起乱七八糟的头发,她的手既灵巧又轻柔。「原来天一有梳子呢。」
「是啊,以前天空翁给的……」
十二神将天空可以无中生有,创造出东西。当然,只能做些小东西,最大的顶多就是武器。不过,听说青龙的大镰刀也是天空做出来的。
朱雀大步走过来,拿起天一手上的梳子说:「我负责帮你梳。」
「咦?不用了,我自己梳。」
昌浩惊慌失措,朱雀按住他的肩膀,笑容温柔到有点诡异,洁白的牙齿在灯台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昌浩,不用客气,别小看我,我很会梳喔。」
「咦咦咦咦!」
玄武坐在手足无措挣扎着想逃走的昌浩旁边,点着头说:
「朱雀的确很会梳,昌浩,让他梳吧。」
尽可能坐在远离小怪的地方的太阴也接着说:
「真的哦,昌浩,天一的头发也是朱雀梳的。」
「咦!」
昌浩实在太吃惊了,不由得望向小怪和勾阵,看到他们也无言地点着头。再望向天一,她也是满脸通红地说:「是啊,天后和太裳有时也会帮我梳,不过,朱雀有空时,都是他梳的……」「当然啦,在这世上最懂得欣赏你的美的人就是我啦。天后和太裳帮你绑的头发,都没注意角度,而且不是太粗就是太细,都还不到我的标准。」小怪用朱雀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道:「是你的标准订得太高也太细了吧?」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昌浩说:「是哦……对了,勾阵不会梳吗?」他望向勾阵,斗将中唯一的女生勾阵坦率地说:「我也能梳啊,可是朱雀不让我碰她。」语气听起很淡然,昌浩却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呆滞、飘忽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这样哦……哎呀……也是啦……」
支支吾吾敷衍过去的昌浩,心想是朱雀的独占欲太强,所以不想让勾阵碰天一,其实勾阵很会梳吗?他好像知道,但有预感,再追究下去会自找麻烦。
「看,梳好了」
朱雀把手放开。昌浩看不见,所以摸摸看。用绳子紧紧绑在脖子后面的头发,比他想象中整齐多了。
第一次知道朱雀有这种出人意料的特殊技能,昌浩深深觉得,直到现在神将都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看我的肩膀,就觉得我不会做细腻的事吧?」
昌浩凝视朱雀裸露出来的双臂的结实肌肉,朱雀笑着挤出二头肌给他看。
一直坐在相同位置的玄武,眉也不皱一下说:
「不是有句话说人不可貌相?」
「哇,好棒,我也想要那样的肌肉。」
昌浩捲起袖子,露出自己右手的臂膀。确实如他所说,跟朱雀差很远。
「可是结实很多啦,腕力增强了吧?」听到玄武的评价,昌浩面有难色地说:「可能还是会输给玄武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的力气跟人类完全不同层次。」
「说得也是。」
身为人类的昌浩,连太阴、天一都赢不了。
朱雀、六合、红莲的臂膀都不粗,但肌肉都很结实,练出那样的臂膀是昌浩的目标。
但肌肉太厚,不适合练神袯众的武术,所以很难兼顾,必须做到不需要的地方不要有肌肉,只在需要的地方练出肌肉。
夕雾他们安排的修行中,也包括练出必要肌肉的课程,这种肌肉要靠平日的累积培养出来,所以昌浩会京城后,也是每天锻炼。
「听说你变得很强呢,改天我跟你切磋看看。」
朱雀显得很开心,以前他也陪成亲、昌亲练习过,可能很期待看到他们的弟弟有所成长吧。
「啊,那么教我剑术吧,我深入学习了武术,但剑术没学多少。」
向勾阵学也行,可是勾阵其实是左撇子,正好跟昌浩相反。
她左右手都能利落地操控武器,利落到大家都以为她双手都行,所以她使用的是双剑。
斗将一点红的战姿,昌浩看过好几次,自知赢不过她。
虽然她腰间佩戴两把笔架叉,但昌浩知道她只靠一把刀也很能打。
不过,可能的话,昌浩还是希望向擅长使用一把刀的朱雀学习。
朱雀欣然答应了。
「好啊,从什么时候开始?」
「恐怕要等晴明从吉野回来以后吧?不过,吉野飞一下就到了,我接送你回京城也行。」
太阴咧嘴笑着,朱雀的脸却紧绷起来。
看到朱雀那张脸,昌浩忍不住笑出来。玄武、小怪、勾阵也跟着笑,笑得肩膀微微颤动,连天一都用袖子悄悄捂住了嘴巴。
朱雀耸耸肩露出苦笑,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太阴竖起眉毛说:
「喂,你们什么意思?干嘛笑成这样?我那么说是一片好意耶,算了,以后你们拜托我送,我也不送了。」
太阴气得拱起了肩膀,昌浩笑着对她说对不起。
「我感觉不到你的诚意!」还气嘟嘟的太阴紧绷着脸,昌浩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又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所以太阴还是很不高兴。
「昌浩,还有你们!不要再笑啦!」很久没听到太阴尖声尖气的叫声了,也很久没度过这么热热闹的夜晚了。昌浩即怀念又开心,还是忍不住笑了。

◇ ◇ ◇

隔天,昌浩一到阴阳寮就先去找昌亲。属于天文部的昌亲,通常会提早到。但到了天文部,昌浩却没看到二哥的身影。
「咦?还真稀奇呢……」
在昌浩脚下的小怪,环视室内一圈,也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这时候迟到的吉昌来了。
「哟,怎么了?昌浩,快到上课时间了,快回阴阳部啊。」
「父亲,我有事找昌亲哥,可是他好像还没来呢。」
「什么?」
小儿子说得没错,吉昌没看到身为天文得业生的二儿子。
「怎么会这样呢?他昨天什么也没说啊……」
听见吉昌疑惑的嘀咕,无法言喻的不安袭向昌浩。
昨天,敏次与昌亲都看出了失物的徽兆。或许无关,但也可能又发生了相关的其他事。
「总之,你快回你的部门,等昌亲来了,我会告诉他你来找过他。」
响起的上课钟,与吉昌的语尾重叠了。「那就这样拜托父亲了。」
昌浩边跑边行礼,匆匆忙忙赶回阴阳部。
昌浩冲进阴阳寮,与身为博士的成亲飞奔进来,几乎是同一时间。
从架子拿出必要道具的敏次,半眯起眼睛,瞪着气喘吁吁的两人,他的矮桌上书、笔、墨一应俱全,纸上也写了文章,但只写了五行半,看就知道,他已经开始工作,只是中途发现少了什么,所以站起来拿。
敏次站在并排的两兄弟前,横眉竖目地说:
「博士,昌浩大人,请恕我僭越,你们就不能提早两刻钟出门吗?」
正色直言的敏次,忽然背向他们,捂住嘴巴,喀喀的咳了起来,声音比平时沙哑。
昌浩缩起了身子说:
「对不起……」
其实他早就到阴阳寮了,只是不在阴阳部,但这么说只会成为藉口。
成亲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表情有点僵硬。
敏次发觉他的神情比平时紧绷,稍微缓和语气说:
「成亲大人……您怎么了?」
听到敏次这么说,昌浩也发现成亲的样子不太对劲。成亲心头一惊,用握起的拳头背后轻轻敲打额头,显得有点焦躁。
「对不起,显现出来了。」
昌浩和敏次都没告诉他,不只从脸色,从态度也看得出来。
但他似乎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了端倪,脸上瞬间浮现苦笑。
「啊,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好了,快工作吧。」
语气强装开朗的成亲,制造出不能再深入追问的气氛。昌浩与敏次默默相对而视,没再说什么,走回座位,开始各自的工作。
成为阴阳生的昌浩,工作就是深入钻研阴阳道,边学习也边累积占卜等法术的临场经验。阴阳生扮演的角色,除了跟随阴阳博士学习外,还要协助阴阳博士的工作。
边学习,也边做自己的研究,发掘自己擅长的领域,加以琢磨,为将来做好准备。
有没有充满自信的领域,对将来的影响很大。
阴阳部有专门用来上课的教室,跟寮官用来完成任务的房间分开。在那里听课,是昌浩每天的例行活动。
他边听成亲讲课,边仔细观察哥哥的神情。
哥哥跟平常一样,不是夹杂笑话让阴阳生们放轻松,但重点也都掌握到了,上课内容非常充实,纵使抛开自己人的私心,他也觉得成亲教得很好。
敏次是阴阳得业生,所以座位跟昌浩等阴阳生不一样,他的桌子是摆在可以同时见阴阳博士与阴阳生的位置,他必须同时看着讲课的成亲与听课是阴阳生,在纸上振笔(奋笔??)疾书,所以表情非常严肃。在昌浩记忆中,从来没看过他分心的样子。
成亲在成为阴阳博士前,是担任历博士,教历生们历道。他被解除历博士的职务又被派任为阴阳博士时,历生们都难过得不得了,不停开会讨论要如何推翻那样的决定。
听过成亲的课,昌浩才了解他们的心情。成亲会认真地看着每一张脸,配合每个人使用不同的话语做说明,确认对方是否理解、赞同,再继续讲课。而且随时接受发问。
若是查就知道的问题,就让他们自己去查。偶尔也会有成亲无法当场回答的问题,这时候他会老实说不懂,在下一堂课前找出答案,加上自己的注解,为大家做说明。
昌浩觉得,听成亲讲课是很开心的事。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祖父也教过他很多知识。在听那些知识时,他也觉得很开心。因为开心,所以会想知道更多,也会想协助祖父。
「昌浩……」
思绪在遥远的过去驰骋的昌浩,猛然惊醒过来。带着微笑的成亲,合抱双臂站在他前面。
「你好像心不在焉呢,不想上课的人可以出去喔。」
纵使是兄弟,成亲也绝不宽容。不,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成亲对昌浩更加严格,不希望有人说他偏心或对昌浩特别。更何况,昌浩是由于种种因素才取得阴阳生的地位,起跑点就跟他人不一样了。
「对不起。」
昌浩立刻道歉,端正姿势。成亲无言地点点头,又开始讲课。
在旁边看的小怪,甩着尾巴,低声说:「成亲那家伙不太对劲。」
昌浩边写笔记,边瞥小怪一眼。小怪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表情很紧绷,到底怎么了?」
其他人都没发觉,但小怪和隐形的勾阵都看出来了。
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以眼神回应小怪。虽然思绪中途飞到了从前,他也觉得成亲的样子不太对。
原来不是自己多心。钟声响起,宣告下课时间到了。
「今天就上到这里。」
合上书走出教室的成亲,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昌浩想追上去问他怎么了,但他早上说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唔……」
抱着纸张、砚台盒离开教室的昌浩,在外廊低声沉吟。
后面传来强烈的咳嗽声,他偏头往后瞧,看到敏次趴在桌上。这时昌浩才想到,上课中他连一声都没咳。阴阳生包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说着什么。昌浩也担心地走向他。
「昌浩。」听见叫声,昌浩反射性地扭过头。
「哥哥!」
是昌亲,他脸上堆着淡淡的笑容,但表情阴沉,显然有心事。
「你今天早上比较晚到,害我跟父亲都有点担心。」
「是啊,我听父亲说了,对不起。」昌浩摇摇头,对道歉的昌亲说:
「不用道歉啦。对了,我是想今天工作结束后去哥哥家,所以到时候我们一起……」
看到昌亲的表情扭曲,昌浩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关于这件事,很抱歉,改天再说吧。」
昌浩讶异的皱起眉头,低声询问:「怎么了?」
是昌亲自己说侄女会忘记了他,邀他去玩的啊。
后面的阴阳生们一阵骚动,好像是敏次要站起来,却又虚弱地瘫坐下来,趴在桌上咳得很厉害,所以大家讨论要不要送他去典药寮。
「我女儿……」
昌亲悲痛欲绝的声音,扎刺着昌浩的耳朵。背后的阴阳生们,扶着敏次走出了教室。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3-27 18:17 编辑


6.
第6章
昨天,昌亲回到家,就看到千鹤待在梓的床边,脸色白得发青。
梓的额头冒着汗,呼吸急促。
昌亲问怎么回事?千鹤指向摆在一条布上的球。那颗球是正月时成亲送的礼物。
漂亮的锦缎图腾变得脏兮兮,到处都是水渍,仔细看才知道是弄溼(湿)了。
听说是掉进了水池,昌亲顿时脸色发白,心想她总不会是在大冷天里掉进了水池里吧?
幸好不是他想的那样。球的确掉进了水池里,但梓是蹲在水池边。发现梓的是长年服侍他们的杂役老人,梓都叫他老爷爷,很喜欢他,他也把梓当成自己的孙子般疼爱。老爷爷还踩进冰冷的水里,把沉入水里的球捡起来。梓可能是大冷天待在外面太久,严重感冒了。我为什么没发现她跑去了庭院呢?这么说的妻子,掩面哭泣,看起来就快撑不住了。
昌亲拜托岳母照顾千鹤,自己一整晚都陪着发高烧、梦呓呻吟的女儿。
他把毛巾弄湿拧干,替女儿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让房间保持温暖,以免女儿受寒;偶尔打开板门让空气流通。
但女儿还是高烧不退,直到天亮状况都没有好转。
原本很想请假的昌亲,因为休息了一个晚上的妻子接手照顾女儿,所以没睡觉就去了阴阳寮。
他为迟到的事,向身为天文博士的上司父亲道歉,并提出早退的申请,理由是女儿生病了。
吉昌允许了,但今天有非解决不可的事,所以要把那些事做完才能走。
吉昌很想马上放他回去,但他是得业生,吉昌还是需要他的协助,所以没办法那么做。
地位晋升,俸禄就会增加,生活也会变得更宽裕。所以,地位晋升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越飞黄腾达,就越没有自由。责任会伴随职务与地位而来,不能丢下责任不管。
这些昌浩都知道,但当家里发生大事时,他就会很想抛开这一切。
不过,只要能完成每天的工作,有什么意外时,自己提出的要求就很容易通过,所以认真工作就对了。
「事情就是这样,等她复元你再来吧。」
昌亲做了这样的结论,昌亲的表情就像痛在自己身上。
「小千金还好吗?……我能为她做什么吗?」
从哥哥的神情就知道小千金一点都不好,昌浩说完才想到,赶紧换成后面那句话。
他知道自己就算有心,也做不了什么,但就是很焦躁。
他气自己只能想到带什么营养的东西去探望她,或是尽阴阳师的职责为她祈求病愈,但这些事哥哥一定都做了。感觉很无力的昌浩愁眉不展,昌亲看着他苦笑起来。
「不如你帮她把球弄干净,让她一醒来就能玩吧?」
「球?」
昌浩歪着脖子问,昌亲满脸疲惫地,眯起眼睛说:
「那颗球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绣出了大朵的牡丹花、梅花等……各种季节的花,非常漂亮。我女儿很宝贝那颗球,但掉进水池里弄脏了。她醒来后,看到球变成那样,一定很失望。」
昌浩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花?……」
瞬间浮现脑海的是失物之相。
敏次的话在耳边响起。
水滴淌落在花上。绣着花朵图案的球,掉进水池里,被水池的水弄脏了。当时蹲在水池边的侄女,现在正发着高烧。
不会吧?
昌浩的胸口越来越纠结。
「对了,大哥虽然没说,但我想那颗球应该是他请大嫂特别为我女儿做的。」
昌亲半无奈地笑了起来。
「大哥只说是大嫂和他女儿选的礼物,但我觉得他是想借那颗球表现诚意,让我知道他要把国成或忠基跟我女儿凑成对,并不是说说而已。」
昌浩哑然失笑,心想成亲的确可能这么做,原来他们谈过这种事呢。

这辈子他应该跟这种事无缘。因为他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也不会生孩子。(结成:大家觉不觉得这里很虐心啊!)

「对了。」
昌亲摇摇头,改变了话题。
「听说爷爷明天出发?」
「啊,没错,好像是。」
这么回答的昌浩,想起吃早餐时的事。晴明摆着一张臭脸,默默动着筷子,一句话也没说,吉昌则是心情大好。这个心情大好的父亲说,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干脆就今天吧?这时晴明总算开口了。
不用把我当成累赘,这么急着把我赶出去吧?
吉昌反驳了。
我们没把你当成累赘,只是要你在吉野避一下风头。
生怕被牵连,尽可能悄悄吃着饭的昌浩,在内心独白。
光听这段对话,恐怕会被当成父子关系很差的家庭吧?
而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小怪也有它的想法。既然这么不满,晴明就搭乘太阴的风,往返于吉野与京城之间嘛。让大家都以为晴明待在吉野,实际上待不到三天就回来。这样就没问题了,待在吉野也是事实,不会失了信誉。但小怪中途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万一被谁撞见,搞不还又会产生新的晴明传说。譬如说,安倍晴明太厉害了,居然不到一夜的时间,就能往返于吉野与京城之间,这么一来,大家不就会认为无论在何地、何时都可以委托晴明吗?因为晴明可以随时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小怪摇了摇头,这种危险性太高了,可不能开玩笑。假如京城平安无事、祥和,京城人心也够稳定,或许不会那样强求晴明,但现在不能说是一般时期。
吉昌是想让晴明在吉野住一段时间等贵族们不再那么依赖他时,再让他悄悄回京城,还是这样的想法最实际。
「爷爷很不情愿,但父亲完全没得商量,坚持到底」
「这样啊,父亲不愧是爷爷的儿子呢。」
「我也这么想。」
促成那场猜谜比赛的沉默的愤怒,不再是针对晴明,而是针对还继续依赖晴明的贵族们。
昌浩也能理解吉昌的心情。与爷爷分开令人难过,但总比让爷爷过度劳累好多了。
而且,天后也为差点成为两条平行线的晴明与吉昌,提出了一条建议。
她说在安倍家与吉野放置水镜,他们一家人可以交谈了。
晴明要去吉野,神将们也会分成两路。不用问也知道,小怪与六合会留在京城。从勾阵的言谈中,可以听出她也打算跟随昌浩留在京城。
由昨天的状况来看,朱雀、太阴、玄武、天一是决定与晴明同行了。不用说,青龙也是。没听说白虎决定怎么做,不过,他可以随时来来去去,所以昌浩猜他应该会跟随主人。
天空、太裳和天后,也在思考应怎么做。从天后的提议来看,她应该会跟随晴明,或回异界待在随时可以降临吉野的地方。
水镜是由水将的神气做出来的,不需要水将待在附近。以前,勾阵和天一曾长期滞留道反神域。当时,玄武在那里留下了水镜,京城的小怪与道反的勾阵,一有空就会透过水镜聊些有的没有的,朱雀与天一也常透过水镜眉目传情,酝酿出谁也不能介入的氛围。
因此,昌浩几乎没有机会使用水镜。不过,他其实也没什么事需要用到水镜,只是很想知道透过水镜说话的感觉,所以有点羡慕他们。
当时,她还住在安倍家。后来昌浩曾与她站在一起,跟待在道反的神将们交谈。还在他处的神将们,就像在眼前跟他们两人说话,让他赞叹不已,觉得很有趣。
虽然没谈什么重要的事,但那些点点滴滴都成了令人怀念的美丽回忆。「这件事不要告诉爷爷,我走了。」昌亲压低嗓门说。昌浩惊讶地看着二哥,二哥苦笑着说:
「他要是知道曾孙发高烧卧床不起,一定会说这种时候怎能去吉野。」
昌亲的女儿身体本来就不好,发高烧卧床不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能说司空见惯了,但昌亲和妻子的确经常心痛地祈祷孩子平安无事。
「等烧退了,应该就会好了。」
昌亲嘴巴这么说,表情却黯然无神。据他说,女儿虽然高烧昏迷,却会不时发出惨叫般的声音、说着梦话,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梦话吗?」
「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感觉她很害怕,可能是做了恶梦。」
昌亲吐出疲惫的沉重气息,甩甩头,仰起脸说:
「刚才被阴阳生们扶着出去的是敏次大人吧?」
「是啊,他从昨天就不太舒服……」
昌浩望向典药寮那边,昌亲对他说:「风还很冷,很多人都感冒了,你也要小心哦,昌浩。」
「我知道,哥哥,你也不要太累了。」昌亲对担心他的弟弟点点头,微微一笑。

隔天,安倍晴明出发去吉野了。
成亲的岳父说要准备马车,但晴明郑重拒绝了,他说要走路去吉野。
没有人类陪同,只有拥有灵视力的人才看得见的十二神将跟随。
昌浩听从吉昌的命令,送晴明到罗城门。昨天,吉昌跟成亲谈定了所有事。一切就绪的准备中,也包括昌浩送晴明到途中这个部分。
送走晴明后,昌浩还要赶去工作,所以穿戴直衣、乌纱帽、草鞋。晴明是穿戴狩衣、狩裤,脚上套着绑腿、穿着足袋、草鞋,是准备走长路的装扮。行李先由昌浩扛着,出了京城就要交给朱雀或玄武。
擦身而过的贵族们,看到晴明一身旅行装扮,跟昌浩走向罗城门,有几个显得很沮丧。还有少数几个直接过来跟他们说话,但都被昌浩挡住,简短拘束了谈话。
板着脸往前走的晴明,在快到罗城门之前,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们几个真是……」
这是晴明今天的第一句话。
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
「我要声明,我们并不是要排挤爷爷。」
「那当然啦。」
晴明间不容发地回应,半眯起了眼睛。「既然这样,我就好好享受以前没办法拥有的堕落生活。」
这时候,神将们不知道为什么噗哧笑出来了。昌浩讶异地环视神将们的脸,他们都把视线转向远处,躲开了昌浩的视线。
很久没坐在他肩上的小怪也一样。隐形的勾阵也沉默不语。
不只昌浩,晴明也狠狠瞪着神将们。昌浩百思不解,歪着头问:
「堕落生活吗?我不太能想像爷爷堕落的样子耶。」
说到这里,神将们又噗哧笑了出来。表情比刚才更惊讶的昌浩,环视他们一圈。他们发觉晴明的眼神比昌浩更严厉,刻意干咳几声,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全都隐形了。
昌浩搞不懂怎么回事,问脸色更加难看的晴明:
「爷爷,大家是怎么了?」
「嗯……」
唯一没有隐形的小怪,举起前脚,代替低声沉吟的晴明回答。
「晴明堕落,我们就会受到种种牵连。」
「啊?」
「不要问太多,我们只是想过太平(平静)的生活。」
昌浩两眼发直,盯着小怪。他完全听不懂,只觉得思绪更混乱了。
晴明伴着脸沉吟了半响,一副气不过的样子说:
「他们是觉得我说了不像我会说的话吧?」
原来是这样啊,昌浩恍然大悟。没错,跟随晴明这么久的神将们,很可能会那么想。晴明再怎么说不接、不接,还是会接下麻烦的委托案,帮忙解决,看他待在家里好像很悠闲,其实不是翻书看,就是振(奋)笔疾书。虽然偶尔会跟神将下围棋娱乐,但在昌浩记忆中,从没看过晴明无所事事的样子。
小怪的表情像是强忍住了苦笑,忍到腮帮子微微颤抖。神将们知道昌浩所不知道的晴明,所以别有一番感慨。快到罗城门了。
据昌浩目测,大约剩十丈远。穿过罗城门,再往南走一段路,就是巨椋池了。昌浩不能送到那么远,打算在城门外没人看见的地方,把行李交给神将们。
在穿越城门前,两人都没有说话。
走出京城,沿路都是繁密茂盛的树木,但也有几棵枯萎了。气都枯竭了。在这种地方,没有人照顾,大概只能任凭那些树凋零了。走没多久,晴明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
「你有按时为梅花祈福吗?」
昌浩一时没听懂祖父在说什么,想了一下,知道祖父说的是送给自己一枝梅花的宫里的梅花树,点点头说:「有,今天是第二天。」
「你说过要连续做五天吧」
「是啊。」
晴明回应说这样啊,眯起了眼睛。「那就是我到吉野的时候喔?」
祖父的侧面看起来十分愉悦,昌浩的嘴角也不禁泛起笑容。
「对了……我也会向木魂神祈祷,让爷爷一路平安。」
「那就拜托你了,不过有朱雀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没错啦,但这是我的心意。」
那棵梅花树充满了生命力,在气已经枯竭的众多树木中,生龙活虎地开满了花朵。听说吉野山中都是樱花树,但至少会有一棵梅花树吧?梅花树的同伴们,应该互有联系,说不定这里的梅花树会代为转达那里的梅花树,说有客人会去吉野。
「树木染上了魔性就很可怕。」
可能是想起前几天那棵樱花树,快到前方岔口的地方,晴明说出了这句话。「尸樱……」(结成:终于看到这个词了。)
老人瞥昌浩一眼说:
「前几天那棵樱花树,差点染上了魔性,幸好及时控制住了。」
「是吗?」
「你不知道啊?真没用。」
晴明装模作样地叹息、摇头,昌浩拉下脸说:
「真是对不起啦……可是,气枯竭了,却还结满了花蕾……」
他想起祖父当时说的话。祖父仰望着壮观的樱花树,的确说了那句话。晴明点点头。那棵树的确是气枯竭了,却还结满了花蕾。
不过……
「开花前,污秽被你净化了,所以后来开的花是樱花色。」
昌浩回想当时。在月光中飘落的无数花瓣,的确是看起来像白色的漂亮粉红色。
「尸樱不是樱花色吗?」
「不是。」
那棵樱花树差点变成了尸樱,但及时逃过了一劫。气循环到每一根树枝,洋溢的春天气息化成无数的花瓣,洒落地面。
「污染那棵樱花树的尸樱,应该在某处。恐怕要斩断根源,才能阻止树木的枯萎。」
使树木枯萎的黑影。被气已枯竭的樱花树吞噬的东西。死者的遗恨会招来气的枯竭。昌浩一个字一个字咀嚼晴明说的话,不禁张大了眼睛。咦?慢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嗯?」
「您说是死者的遗恨形成了尸樱?」「嗯。」
「所谓死者的遗恨,是指怨念之类的东西吗?」
「嗯。」
晴明的眼睛炯炯发亮。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也动了动耳朵。两人都侧耳倾听,昌浩集中精神,把浮现脑中的不成形的东西,转化成自己知道的文字。长久以来烟雾迷濛、模糊不清的东西,逐渐有了形状。
「呃,那个黑影会使树木枯萎、剥夺活人的生气增强力量,是意念的凝聚体。」
「嗯。」
「是活人的不、恐惧、憎恨等负面情感,培育出了这样的意念。」
「嗯。」
「总而言之,就是活人沉滞的心……形成了尸樱?」
昌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晴明满意地笑了起来。
「很好、很好。」
晴明似乎很开心,不停地点着头。这样是不是表示自己猜对了呢?昌浩慎重思考着。在他肩上的小怪,小声对他说你的猜测是对的。
啊!昌浩大叫一声。
「所以爷爷才会接下皇上、贵族们委托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全都替他们解决了!」
京城天灾不断、流行病蔓延。而且,在大家不知情的状态下,大地气息混乱,支持大地的巨大神柱也被污染,引发不只人类连魔怪的心都被搅乱、沉滞的事件。气会循环,所有事都环环相扣,由此可见,那些事最后也都会循环到人类身上。
那么,晴明是很久以前就预测到会演变成这样吗?在没有人察觉之前,他就先看到将来,采取了行动。
然而,事情逐渐扩大到晴明一个人无法负荷的地步了。
风音也对小怪说过,她曾努力不让那东西进入京城。晴明是忙着拯救京城的人心,以防止人心坠入黑暗,而风音则是一直在阻止逼近京城的东西。现状是两边都没办法一个人承担了。「不能说那些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终于看清全貌的昌浩,茫然若失,晴明严厉地对他说: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当事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才会特地找阴阳师商量。」
「是……对不起。」
被晴明的正论慑服的昌浩,老实地道了歉。想到最近老向人说对不起,他不禁沮丧地垂下肩膀,抿住了嘴吧。他非常清楚,以前他认为修炼三年就可以学到种种东西,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还差的太远了。
晴明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对他说:
「能察觉就很了不起啦,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呢。」
然后老人开朗地笑了起来。
「我不在的期间,所有事就交给你啦,昌浩。」(结成:这句话隐喻很深啊!)
没想到祖父会这么说,昌浩哑然失言。晴明直盯着昌浩。惊慌失措的昌浩,心想要赶快回应才行。可是该怎么回应呢?做不到的事,总不能说做得到。可能做不到,就不能说放心交给我吧。自以为做得到,最后还是做不到,以前或许可以被原谅,现在就不行了。晴明的眼睛好像对他说着这些话。昌浩屛住气息,大半天才开口说:
「我会……尽可能努力去做。」
这么回答已经是昌浩的底线了。他想祖父一定又会摇头叹息,没想到晴明竟然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说:
「嗯,这样就行了。」
分外紧张的昌浩喘口气,放松了肩膀。事后他才想到,那是祖父第一次对他说那种话。
所有人继续往前走,昌浩和晴明没再说什么话。小怪偶尔会跟晴明闲聊几句,晴明也会回话,昌浩漫不经心地听着。
行李的重量完全不成问题,他却觉得每走一步,脚却越沉重。思绪一片混乱,好想干脆往回走,带着爷爷一起回家。然后去阴阳寮,先为梅花祈福再开始工作。
当然,这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前进到看不见罗城门的地方,昌浩就把行李交给了朱雀,他说小心慢走,晴明回说我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又催他说:「你还要工作,赶快走吧。」
但他就是不肯离开,站在那里送晴明。频频回头的晴明,看到昌浩站在那里直盯着自己的模样,露出难以形容的温柔眼神盈盈笑着。
站在昌浩肩上目送主人的小怪,甩甩尾巴说:
「那是什么表情嘛。」
「怎样的表情?」
昌浩一头雾水,好像真的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小怪耸耸肩,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你该去工作了吧?」
「嗯。」
「还要向成亲、吉昌报告,你已经送晴明走了。」
昌浩点点头,忽然想起其他事。昨天成亲好像哪里不舒服。
昌亲的女儿的状况也令人担心。
刚才察觉的事,说不定也都跟成亲和侄女有关。
昌浩遥望吉野的方向,眯起了眼睛。「我还是……」
「嗯?」
「我还是拜托太阴,偶尔去吉野一趟吧?」
小怪张大了眼睛,一面用尾巴拍着昌浩的背,一面笑着说随你高兴。
昌浩哭丧着脸,把小怪从肩膀拖下来。


♢ ♢ ♢
高烧后的第七天,梓微微张开了眼睛。满脸憔悴的父母,闭着眼睛,陪在她身边。

呸锵。

水滴溅起。眼神茫然失交焦的梓,缓缓地爬起来,只穿着单衣走出了房间。昌亲感觉有冷风吹进来,猛然张开眼睛。
床是空的。
他让疲惫的妻子躺下来,环视室内。看到通往外廊的门开着,急忙向外走。看到只穿着单衣的女儿,打着赤脚摇摇晃晃走向水池,昌亲大惊失色。
「梓……」
嘶哑的叫声从嘴巴溢出来。昌亲打着赤脚冲到庭院,向女儿伸出手时,肩膀颤抖起来。
有东西站在水池的水面上。


呸锵。

水波荡漾,溅起水滴。水从水池溢出来,弄湿了庭院。
水滴飞溅。水落在摇摇晃晃前进的梓的脚上。


呸锵。

站在水面上的异形,有人的脸和牛的身体。
那张像人工做出来的脸,用不带感情的眼睛盯着梓。
异形看见了昌亲。四目交会。昌亲像被咒语困住,身体动弹不得。他发现有黑影从异形身上,不,是从异形佇立的水池底部,发出黏叽叽的声音往上爬。


呸锵。

呸锵。

呸锵。

水滴溅起。
异形的脚下波浪起伏,溅起的水滴敲落水面,蠕动的黑影爬出了水池外。走到水池边的梓,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梓!……」
昌亲使出全力突破咒缚,伸出了手。就要抓住女儿的手时,从水里爬出来的黑影缠住了他的手。
黑影在肌肤上爬行,从手腕爬过手肘、爬过手臂。
昌亲觉得全身逐渐虚脱,没多久就膝盖弯曲,倒地不起了。
「什么……」
黑影释放出可怕的波动,缠绕过手腕的感觉久久不散。
梓走到水面上,没有沉下去。昌亲硬撑起脖子,定睛仔细看,发现是黑影缠绕在梓的脚上,把她往上推。
黑影紧紧缠住女儿白皙的脚,爬到单衣下摆,如蹂躏白布般继续往上爬。异形瞥昌亲一眼。
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眼睛,似乎在眨眼之间,浮现了短暂的冷笑。妖魔动起嘴巴,吐出了什么话,但昌亲听不见。
黑影把梓整个包住了,黏叽叽的东西越来越多。
异形突然沉入水池里,引发一股冲击,水和黑色东西爆裂,四处飞溅。「梓!……」
在黑色东西散落中,拼命爬到水池的昌亲,茫然地看着底部脱落的水池,里面空空荡荡。
「件……」
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是被称为件的异形。
那个庞大的身体,和女儿娇小的身体,都瞬间消失了。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猛然想起前几天自己告诉弟弟的话。
——小心点,你出现了失物之相。
昌浩将会失去与自己相关的东西。
敏次说看见像花的东西。水滴淌落花上。
呸锵。
水声响起,重复不断。
还有花。六天前掉落水池的球,上面绣着种种的花。
发麻的右手腕,还残留着被黑影缠绕的感觉。昌亲握住右手腕,全身发抖。好可怕的波动。宛如会夺走所有生气,把人拖进无底深渊的黑暗里,令人毛骨悚然。但昌亲发现,还有更令人震撼的事。
那个黑色东西释放出来的力量,充斥着令人恐惧的邪恶气息,而那股气息却酷似他熟悉的某人的气息。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绝对不可能,。只是事出突然,太过惊慌,产生了错觉。昌亲用力握住手腕,不成声地呻吟着。会吸光生气的黑影,释放着妖气。那股妖气为什么这么像祖父的灵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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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7章
「那么,我要走了。」
刚要站起来的成亲,又改变主意,跪坐下来。
「你的脸色很差呢,不要太劳累了,想躺下来就要躺下来。」
成亲摆出生气的可怕表情,脸色发白没什么血色的笃子苦笑起来。
「不用你说我也会那么做。好了,你会迟到,快走吧。」
「我走了……」
平常笃子会送很不想工作的丈夫到寝殿的渡殿,最近身体不舒服,都只在主屋送他。
替她把父亲送到车库的孩子们,完成任务就跑回来了。
「母亲,父亲出门了。」
长子国成规规矩矩地跪坐着报告完后,换次子忠基目光闪闪地接着说:
「他乖乖走向皇宫了。」
「今天忠基送到了门外呢。」
听到国成这么说,笃子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时候,穿着衵衣①的女儿来了。「哥哥们好过分,丢下我不管。」
今年七岁的独生女儿,哭丧着脸控诉。「昨天我跟他们说,今天我也要送父亲啊。」
国成与忠基相对而视。没错,昨天好像说过这件事。可是,到了父亲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没起床。笃子把双手伸向女儿说:
「过来。」
「母亲。」
女儿紧紧搂住笃子的膝盖,笃子抱住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微笑着说:
「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你可以去迎接他啊,今天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真的吗?」
含着泪水的女儿,表情顿时亮了起来。「你会吧?瑛子。」
「会。」
瑛子满面笑容地回应,笃子抚摸着她的头发时,突然一阵恶心,捂住了嘴巴。
孩子们看到她脸色发白还冒着冷汗,都十分不安。
过了一会,恶心的感觉才和缓下来。笃子喘口气,察觉孩子们的视线,狼狈地笑了起来。
「母亲,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叫真砂去请药师来?」
国成提起资深侍女的名字,笃子拉住他说:
「不用,没有必要……这件事还不能告诉父亲哦。」
看到母亲摸着肚子,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国成起初觉得很奇怪,后来好像猜到什么,啊的叫了起来,然后目光闪闪地说:
「不能说吗?我知道了。」
「咦?哥哥,为什么呢?母亲身体不舒服,当然要告诉父亲啊。」
「母亲生病了吗?」
长子已经察觉,但次子与长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脸忧愁。
「不用担心……不过,还是叫真砂来吧,我想躺一下。」
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成亲很不高兴,好几天都没跟她说话。成亲可能认为三个孩子就够了,知道这件事可能不会开心。她正思考着该怎么告诉成亲,就碰上要送成亲的祖父去吉野静养的事,只好先准备这件事。
祖父四天前从京城出发了,山庄的管家应该会在今天通报晴明到达的消息。决定送祖父去吉野静养的那天,就派使者快马加鞭去山庄通知大约的到达日期了。
使者到达后,会先住在那里,等晴明进入山庄安顿下来,再回来通报。
笃子知道,成亲看起来毫不在意,其实很关心祖父。所以她打算等使者回来,马上让他去阴阳寮通报。除了成亲外,成亲的父亲、弟弟们,也一定都很担心。
觉得越来越不舒服的笃子,没等侍女来就先躺下来了。她对满脸不安的忠基和瑛子说不用担心。很担心母亲的忠基,怕待在旁边反而会让母亲更累,牵起不肯离开的妹妹的手,带她离开了主屋。忠基心思细腻;瑛子十分乖巧;国成很像丈夫,设想周到、反应灵敏,三个都是好孩子。笃子希望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一样,她把手放在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对了……」
五天前听说昌亲的女儿发高烧昏迷不醒,不知道复元了没有?等丈夫回来后,不露痕迹地问问他吧。

呸锵。

不知道从哪传来了水声。
昏昏欲睡的笃子,恍惚地听着水声。

呸锵。

是哪里在漏水吗?
她想起来确认,眼皮却重的张不开。刚才闭着眼睛还能感觉到光线,现在突然变漆黑了。
同时,放在肚子上的手也逐渐冰冷。有东西缠住了她的手,身体的力量宛如从那里被吸走了。好冷。身体好重。声音出不来。快来人啊。
意识逐渐模糊了。千万不能睡着啊。她拼命保住快溜走的意识,耳边突然响起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糟糕、糟糕,忘了带今天讲课要用的资料。」
是刚出门的丈夫的声音。
笃子放心了,心想太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会忘记东西,表示他的心没有绷得太紧。
笃子想这么告诉他,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昨天我整理好的文件哪去了……笃子?」
成亲跑回来拿的文件,上面记载着要给提问的阴阳生的答案,以及引用资料的一览表。他发现躺在床上的笃子,样子不太对劲。
他匆匆忙忙跑回来,笃子却动也不动。起初,他以为笃子睡着了,后来发现不太像。笃子放在肚子上的手,缠绕着黏稠的黑影。
闭着眼睛的笃子,皮肤苍白得像张白纸,眉间浮现痛楚的神情,呼吸微弱,身体动也不动,显然不只是睡着而已。成亲的眼神骤变,立即结起刀印,但还没完成,黑影就从笃子手上溜走,瞬间消失了。懊恼咋舌的成亲,冲向笃子,把她抱起来。
「笃子、笃子!快醒醒啊!」
摇她也没反应。
成亲摸到她刚才被黑影缠绕的手,身体的热度就被妖气的残渣吸走了,令他全身战栗。
周遭残留的妖气,逐渐淡去,但成亲觉得那股波动很熟悉。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成亲甩甩头,触摸笃子的脖子,发现她脉搏微弱。大惊失色的成亲,紧张地大叫:
「真砂!有没有谁在?快去请药师来!快!」
国成听见应该不在家的父亲的叫声,慌忙冲进主屋。
明明已经出门的父亲,手上抱着母亲。国成从来没看过父亲这么慌张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这样,他原本想说母亲只是在睡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进入皇宫的昌浩,走向那棵梅花树。五天的约定,在昨天早上结束了,但他想来就来了。不只樱花树会染上魔性,所有树木都有这样的可能性。
皇宫里的树木,都有专人细心照顾。但京城弥漫着人们的不安,很难说黑影不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昌浩想尽可能为树木祈福,让树木充满活力。他也想为南殿的樱花树和橘树这么做,无奈他的身份是地下人②,不能进入皇上的寝宫。
「皇宫里的树全都有了活力,就会传达给寝宫里的树吧?」
对着梅花树拍手祈福的昌浩,喃喃嘀咕着,跟他来的小怪仰望天空说:「嗯,可能有做会比没做好吧。」「树木有了活力,皇上和皇后的身体也会好起来吧?」
「啊,有此一说。」
植物对住在当地的人,有很大的影响。皇宫里种这么多树,是为了感受四季的变化,也是为了借用树木具有的力量保护住在里面的人们。
「有树最好,希望树都能充满活力,我家庭院的树都很有活力呢。」
「那里有晴明的结界,天空偶尔也会下来看看状况。」
「咦,是这样吗?天空做很多事呢。」统帅十二神将的老将,虽然没有战术,但给人多才多艺的感觉。在工作钟声响起前进入阴阳部的昌浩,跟已经坐在位子上工作、准备讲义的敏次招呼。「早安,敏次大人。」
五天前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被送去典药寮的敏次,那之后发高烧,请了四天病假。他咳得太厉害,很可能把感冒传染给寮官们,所以被强迫在家疗养,直到身体复元。终于痊愈的敏次,脸颊有点凹陷。
「啊,早安,昌浩大人,今后要请你继续指教了。」
「你好了吗?」
「托你的福,完全复元了。真糟糕……」敏次把手按在后脖子上,愁眉苦脸地说:
「每几年得一次这样的重感冒,会不会成为惯性了?枉费我一直很小心。」他应该是指四年前也得过这么严重的感冒吧?昌浩安慰他说:
「一定是你太劳累了,我祖父常说,凡事适度就好。」
「是吗?既然晴明大人这么说,一定没错。」
敏次笑了起来,望向贴在墙上的当月历表说:
「晴明大人是四天前出发的吧?」「是的,他如果累了,可以使出绝招,所以前天或昨天应该到吉野了。」
晴明的绝招就是十二神将,所有人都知道有追随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式神。敏次眨眨眼睛,微微笑着说没错。
他心想八成是没有人类同行,而是非人类的式神陪他去了吉野吧?旁人会以为是老人独自旅行,其实并不是。在他们交谈时,响起了工作钟声。
今天大早要上课,所以昌浩慌忙把书。砚台盒准备好。跟敏次赶到教室时,其他阴阳生都就位了,却不见成亲的身影,也不在阴阳部的博士位子上。「他迟到了?真难得呢。」
昌浩表示惊讶,敏次回他说:
「没错,我记得他担任阴阳博士后,从来没有迟到过。」
临时有事或身体不舒服时,他都会从参议家派人来通报。
「到目前为止,还没收到这样的通知,到底怎么了?」
昌浩浮显不详的预感。
从五天前,成亲的样子就不太对劲。他的表情有点呆滞。空闲时脸上经常露出苦恼的神色。
祖父的事已经解决了,所以他应该有那之外的心事。
因为博士不在,阴阳生们喧噪起来,敏次介入他们,精明地指挥他们自习。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素养和威严了,将来绝对可以爬上阴阳师的位置。当上阴阳师后,接着就是成为阴阳博士,或爬上更高的位置。
昌浩认为敏次一定做得到。昌浩要坐下来时,伯父吉平走进了教室。
「昌浩,来一下。」
吉平担任阴阳助,在阴阳寮是第二高位,跟政治也有很深的关系。
伯父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快昏倒了。跟着伯父走出教室来到渡殿的昌浩,心脏开始狂跳。
他有不详的预感,非常不幸的预感。吉平确定四下无人,才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的侄子,苦恼地说:
「刚才参议府派人来了。」
参议府就是成亲的岳父的府邸。
「哥哥怎么了?」
是来通知迟到的理由吗?如果是,吉平的表情未免太过紧张了。
「成亲今天请假,他太太生病了。」「大嫂生病了?」
隐形的勾阵现身,小怪从她肩膀跳下来。
「吉平,出什么事了?」
这么问的是勾阵,他认识吉平太久了,知道吉平不可能光为成亲的事急成这样。
吉平看到神将的脸,表情就纠结起来了。硬撑到现在的意志力,在看到从小熟悉的脸庞时,瞬间崩溃了。
「是我父亲……」
站不稳脚步的吉平,双手紧紧抓住拦杆撑住身体,用力挤出声音说:
「刚才我收到吉野山庄来的通报……说我父亲没到……下落不明……」
昌浩的胸口怦然震颤起来。他听不懂伯父在说什么。
「咦?……」
连眨好几次眼睛后,他在脑中重复思考吉平说的话。谁下落不明?是吉平伯父的父亲。
那就是昌浩的祖父。四天前,是昌浩送走了祖父。他穿过罗城门,送祖父到他能送的地方。晴明频频回头看他,对着他笑。
吉野虽远,但比起伊势、播磨,距离并不算长。昌浩卯起来走的话,八个时辰就走到了。
晴明年纪大了,可能要花更多时间。说不定他去了哪间旅馆,住上了一个晚上。怎么样都走不动时,大可靠太阴的风前进。任谁都知道,有神将们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晴明都不可能在前往吉野的路上发生危险。
所以昌浩说:
「呃……大嫂的病情怎么样了?哥哥今天请假啊?那么,工作结束后,我去看看吧……」
「昌浩。」
小怪叫他,但他还是继续说,
「还有昌亲哥哥家的小千金,还没复元吗?我想早点去看她呢。」
「昌浩。」
这次换勾阵叫他,但他甩个头又说:「中午有空的话,我去问昌亲哥哥,如果她好一点了……」
「昌浩。」
第三次叫他的是小怪。昌浩不看他们,握紧了拳头。
「爷爷去吉野了。是我送他走的,有那么多人陪着他,不会有事的。他只是晚点到而已,你们都担心过度了。」满脸皱纹的爷爷,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发现爷爷的皱纹比自己记忆中增加很多,昌浩一阵心酸,但没告诉任何人,他想爷爷去吉野,放松心情,应该可以过着更悠闲的生活。听说爷爷卧病在床的次数越来越多,所以他希望爷爷可以忘掉忧烦,好好静养。他们随时可以见面,因为有玄武的水镜,还可以拜托太阴飞去吉野,虽然不太想搭乘太阴的风,但这种小事还可以忍耐。
吉平抓住眼神飘忽不定、猛眨着眼睛的昌浩的肩膀说:
「昌浩,我要你去吉野。」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昌浩才转向伯父。「咦?……」
「刚才我跟吉昌讨论,决定派你去。可能是去吉野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占卜也呈现这样的卦象。这是他们两兄弟第一次为家人占卜,而且对象又是晴明,所以他们确认过很多次到底正不正确。
他们也顽固地问过使者很多次,会不会搞错了?可是使者说,因为怎么等都等不到晴明,他就反过来从吉野走到京城,找遍所有晴明可能落脚的地方。
去山庄的路只有一条,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偏离那条路。晴明不可能不顾虑家人的担忧,真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会请神将们回来通报,或放「式」来通报。
但神将没来,式也没来,他们也没去找其他人。
从山庄回到参议府的使者,看到被称为大千金的成亲的妻子突然生病,府内乱成一团,大吃一惊,他不禁诅咒自己,竟然还要在这种时候传达坏消息。
昌浩注视着伯父。脸色苍白的伯父,不像在演戏,也不像在耍昌浩,因为他没理由这么做。但昌浩希望是那样,也宁可相信是那样。
「我要你沿着我父亲可能走过的路,寻找他的下落。使者说他找过了,但他可能漏掉了什么地方。」
也有可能是在途中遇到了什么事,陷入类似「神隐」的状态。这样的话,一般人就找不到他。
「我已经取得阴阳头的许可。我父亲下落不明的事,没有对外公开。」
山庄的主人是参议,所以吉平也想过,应该让成亲去才符合礼俗。但成亲的妻子突然生病了,不能叫他去。
「我要你尽快出发,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会帮你办好手续。」
昌浩被吉平催命似的气势压倒,点了点头。
「勾阵,昌浩拜托你们了。」
向熟识的神将深深一鞠躬的吉平,也向小怪默默行了个礼,他也很怕小怪的原貌腾蛇。
他向昌浩点点头,快步离开,走向了阴阳部。应该是赶去报告阴阳博士请假的事,还有临时决定派昌浩出差的事。
昌浩茫然目送过吉平离去,勾阵拍拍他的背说:
「昌浩,该走了。」
「哦,嗯……我要走了,等一下。」
心脏还扑通扑通狂跳不停,他觉得呼吸困难,没办法平静下来。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身体才动了起来。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待在厨房的露树,听昌浩说有急事要去吉野,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时间很赶,所以出门时就不跟您道别了。」
露树看到昌浩脸色苍白的模样,知道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大事。
「路上小心。」
可能也没心情让人送他吧?露树这么想,浮现复杂的表情,注视着对他点点头就跑走的儿子的背影。
昌浩冲进房间,立刻摘掉乌纱帽、解开发髻。大白天披头散发走在大街上,会被说成没常识,但在紧急关头,乌纱帽会妨碍行动。
只要出了京城,就没人会看见了。对了,搭车之辅到京城外,就不会被人拦住盘问了。边想着这些事边换衣服、套上护腿、穿上足套的昌浩,突然听见叫喊声。
「喂!——」
他抬起头,目光严厉地站起来,心想我现在可没心情理你们。他打开板门要大叫走开,就看到小妖们在墙外蹦蹦跳,对他招手大叫……
「不好啦!昌亲不好啦!」
「你们……」
昌浩大叫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什么?」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昌浩哑然失言。小妖们在墙外边跳边说:
「是昌亲叫我们来的!叫我们来传话!他没办法动,所以叫我们替他来找你!」
小妖们边蹦蹦跳,边一个字一个字拼命传话。
昌浩瞪大眼睛注视着它们,小怪甩尾巴拍拍他说:
「振作点啊,昌浩。」
昌浩回过神来,思考了一下。
「先去哥哥那里,再去吉野。」
把想法说出来,是想说给自己听。
小怪点个头,勾阵就抓住了昌浩手臂说:
「走吧。」
昌浩一抓起放在外廊的草鞋,勾阵就跳起来了。小怪也慢半拍,跟在他们后面。
勾阵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行般跳跃。昌浩的脚几乎没碰到屋顶,都是靠神将的神脚前进。走在大路、小路上的京城人们,不太可能抬头往上看,所以没有人看到昌浩。
在昌亲家前面降落时,昌浩已经气喘吁吁。勾阵面不改色,小乖也是。昌浩随便趿着草鞋,钻过大门。
「对不起,我是昌浩,有谁在吗?」大叫一声,就有个老人从里面走出来了。是个资深的老杂役,看他的脸色好像随时会晕倒。他见到昌浩,整张脸就揪起来了。
「啊,您终于来了,大人正在等您,快请进。」
他说的大人,就是昌亲。昌浩在杂役的带领下,走进屋内。昌亲躺在对屋的主屋里,脸色苍白的二嫂跪坐在他旁边,看到昌浩进来,她就用袖子按着眼角说:
「昌浩大人……请救救昌亲和小女……」「咦?……」
二嫂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躺着的昌亲对他说没事了,催她离开。她忍不住泪眼汪汪,压抑呜咽声,跟杂役老人一起离开了对屋。
「哥哥,怎么回事?」
二嫂提到的小女,是他们的独生女儿。「今天早上,我女儿被拖进了水池里。」
哥哥这句话,昌浩听得目瞪
口呆。接下来的话,更震撼了昌浩。「水池的水面上,站着一个妖怪,看起来像是被那妖怪拖进去的。」
「妖怪?」
脸的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昌亲点点头说:「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我想是件。」件。昌浩的心脏宛如被狠狠踹了一脚。那个妖怪非常邪恶,它宣告的预言会束缚、扭曲人心,搅乱人的命运。「件……说了什么?」
昌浩战战兢兢地问,昌亲缓缓地摇摇头。昌浩才刚松口气,听到哥哥勉强挤出来的话,又屛住了呼吸。
「不知道……我没听见。」
昌浩抓住膝盖的手,用力到手指发白。「求求你,昌浩,救救我女儿、救救梓……」
昌浩微微瞪大了眼睛。依照惯例,女儿的名字只能让家人和丈夫知道。昌亲和成亲提到女儿时,都只会说我女儿或小千金、小女,从来没说过名字,所以昌亲一定是毫无意识地说出了名字,因为已经被逼到绝境,顾不到那种事了。
昌浩点点头站起来。
「水池吗?」
机灵的小怪,不知道何时帮他把放在中门③的草鞋拎来了。他们从对屋走下庭院。水池在庭院的一角。
比安倍家小的水池,底部脱落了。原本满满的水,都从脱落的底部缺口流光了。昌浩单膝跪在环绕水池一圈的石头上,触探周遭还微微残留的妖气。指尖碰到石头,就捕捉到微弱的妖气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觉得精气好像从触摸的指间流失了。
「这……」
难道是那个黑影?这么一想,他赶紧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庭院的树木都变了颜色,开始枯萎了。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水池附近种着特别醒目的桦树。这种树活得很长,又称为梓,会在初夏发新芽、开花。侄女的名字,说不定就是取自这棵树。
但壮硕的桦树,已经从树枝尖端开始枯萎了。是干还活着,但给人十分疲惫的印象。树皮干涩,稍微削落,很像樱花的树皮。
昌浩惊觉,桦树开花了,而侄女不见了。难道失物是指这个?
「昌浩!」
环视周遭的小怪,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从水池底部涌出黏稠的黑影,瞬间溢满了水池外。
「唔哇!……」
黑影吞噬了昌浩的脚。那是拥有实体的邪念的凝聚体。生气从碰触到黑影的地方逐渐流失,冰冷的感觉从肌肤往上攀爬。头晕摇晃的昌浩,不由得伸出左手抵在石头上。
黏稠的东西吞噬了那双手。从左手腕爬上手臂的黑影,慢慢吸走了生气。勾阵抓住昌浩的手,试图从那里跳开。小怪全身也冒出深红色的斗气。但他们两人都猛然张大眼睛愣住了。
「什么?!……」
低沉的叫声传入昌浩耳里,他反射性地转过实现,看到小怪一脸惊愕。「怎么可能……」
黑影。黏稠的邪念凝聚体。释放着可怕的邪气。
那股邪气为什么会酷似神将们非常熟悉、亲近的灵气呢?
哑然失言的两人,视线被吸向了水池底部。昌浩的视线也被吸向那里。喷出邪念的底部。
浮出白色的东西。是人的脸。不带感情,像人工做出来的脸。那张脸顶在毛茸茸的脖子上,从黏稠的邪念中冒出来。
昌浩知道那是什么。
「件!……」
霎时,剧烈喷出黏稠的邪念漩涡,把昌浩他们全部卷进去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①衵衣: 穿在内衣与外衣之间的衣服。
②地下人: 不能上清凉殿的六位以下官职,或一般庶民。
③中门: 大门与寝殿之间的门。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3-27 18:17 编辑


8.第8章

♢ ♢ ♢

太阳快下山了。
同袍说到了吉野就会送来风的讯息,却迟迟没送来,到底怎么了?
总不会是一时兴起,没有直接去吉野,绕到哪里去了吧?这个可能性很高,因为那个主人从以前就喜欢随兴采取行动。
六合不禁担心,同袍们会不会被整惨了。
在竹三条宫的屋顶上遥望远处的六合就啪答啪答挥起手来。
六合诧异地跳向小妖们。

走到外廊的脩子,仰望着天空。
傍晚了,阴历二月就快结束了。
「晴明已经到吉野了吧?」
脩子喃喃自语,随待在侧边的藤花微微笑着说:
「听说晴明大人是四天前出发的,所以前天应该到吉野了。等他安顿下来,应该会来通报吧。」
「对啊,可能还在忙,所以没时间通报……吉野的樱花已经开了吧?」
放在床边双层柜子上的樱花,一朵接一朵凋谢了。
起初只是花蕾的樱花,逐渐绽放,但也逐渐凋落凋落的花掉在乌亮的黑漆上,形成令人惊愕的图画。
然而,就那样放着,花瓣会渐渐变成茶褐色。
脩子把凋落的花瓣收集起来,打算做成押花。
她依照绽放的模样,把花瓣排列在厚厚的和纸上。再把几乎透明的薄纸往上黏,用十多本书压在上面。
刚刚她才请藤花帮忙,完成了那些步骤。如果做起来很漂亮,她想送给父亲和弟妹,所以做了很多张。
「要不要多压一点书呢?压住的重量不够,就做不出漂亮的押花。」
「那么,等一下我再多加点重量。」
藤花微微笑着,脩子也嫣然一笑说:「我好期待完成的押花呢。对了,也送给晴明吧。」
他待在吉野大概很无聊,跟书一起送给他,生活一点会更有意义。
脩子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棒了,心情大好。
这时候风音进来了。
「公主,左大臣觐见。」
脩子的连变得僵硬,藤花的脸也紧绷起来。进入主屋,命人放下竹帘的脩子,在主座坐下来,藤花也陪在她身边。
没多久 命妇带着左大臣藤原道长进来了。
藤花看道长一眼,默默点头致意。脩子倚靠凭几,拉长脸看着道长。
道长隔着竹帘坐在厢房,命妇坐在他旁边。
他恭恭敬敬地俯首叩拜。
「公主玉体安康,臣不胜欣喜。」
这种固定用语,脩子听过就算了。
这个舅公动不动就来觐见,每次都会带昂贵的礼物来。
听说今天的礼物是从唐朝进口的容器与异国布料。命妇刚才先代收好了 说稍后再拿来给她。
命妇看着道长的眼神,并不友善,但还是恪遵礼法,以最高礼节待客。
「左大臣大人,您经常大驾光临,关照公主,真是太感谢了……」
命妇稍作停顿,淡淡一笑。
「不过,您这么常来,难免叫人猜疑是不是有什么意图。公主有我们尽心尽力照顾,您是否考虑稍微避嫌呢?」
「看来我非常不受欢迎呢。」
命妇还是堆满笑容,对苦笑的左大臣说:
「绝对没有这种事。我们只希望,您可以把对我们的关系,分给住在飞舍的皇子和公主。」
直言不讳的命妇,要左大臣多关注交由飞舍的中宫抚养的敦康和媄子。
很想摇头与叹息的左大臣,缩起了肩膀。
对他来说,在中宫身旁的年幼亲王和内亲王,是用来预防万一的王牌。
他对他们不担心,也很照顾。
不过,还有比那更重要的事,就是亲生女儿能不能生下孩子。
「他们两个好吗?」
脩子开口了,道长转向内亲王,脸上堆起来笑容。
「非常好,尤其是亲王,还会流利地背诵汉诗给皇上听。我听中宫说,皇上非常欣慰呢。」
「哦……」
脩子淡淡一笑,想起正月才见过他,那时他也背了刚学会的汉诗。背得有点不顺,他懊恼地说下次一定可以顺畅地背到最后。
媄子也弹了琴,他说中宫称赞过她。不过,说弹琴,也只是弹出断断续续的旋律而已。但她表演时开心、得意的模样,真的很可爱,很甜美。
「对了,这是给这位侍女。」(结成:这才是目的。)
道长从怀里拿出卷轴。
跪坐的藤花,肩膀抖动了一下。
坐在厢房的命妇皱起了眉头。
「承蒙你对竹三条宫所有人都如此用心,感激不尽,但次数太频繁,侍女们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啊,左大臣大人。」
道长不理会她,把卷轴递给了主屋的藤花。
「不用跟我客气。侍女,这是某公子的信,从他优美的字迹,可以看出他老实、文雅的性格,你看看。」(结成:催婚了,催婚了,昌浩你怎么办啊!)
道长把卷轴放在隔开主屋与厢房的竹帘前面,催藤花拿起来看。
藤花犹豫不决,用视线征询命妇的意见。命妇臭着脸,变叹息边点头。左大臣说的话,她总不能断然拒绝吧?
但藤花紧紧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又把视线转向了身旁的风音和脩子。
「呃,我……」
「没关系,拿起来看看吧。」
「可是……」
隔着竹帘,藤花与道长的视线交汇了。道长的眼神告诉她,不准她抗拒。
藤花不得不伸手去拿卷轴,脩子对她说:
「给我看看。」
道长似乎有点为难,挑动了眉毛,但还是默默把卷轴交给了脩子。
风音走向前,稍微掀起竹帘,接过卷轴。藤花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看着脩子摊开从风音手中接过的卷轴。
卷轴里写着歌,而且是追求爱情的歌。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字里行间蕴含着希望妳能接受这份感情的意味。
脩子把卷轴交还给风音,歪着头说:
「字写得不错,不过,既然要写歌,应该着重风流的雅趣吧?」
道长故作姿态地苦笑起来。
「好严厉的评价啊。」
「还特地做成卷轴,太夸张了。命妇,妳说是不是用花做结尾比较有情调,比较能传递心意呢?」
被点名的命妇歪着头说:
「太阳快下山了,让左大臣在天黑后离开就失礼了。」
「说得没错。」
「道长,风还很冷。在太阳下山前,赶牛车回东三条府吧。」
左大臣叹口气,深深俯首叩拜。
「承蒙关系,感恩不尽。」
脩子点点头。道长不满地瞥藤花一眼。藤花正向他叩头道别,所以没看到他的表情。
不过她猜也知道,道长用什么眼神看着她。
道长退下,命妇送他出去。
他们一离开,脩子就喘口气说:
「我要休息一下,藤花、风音 你们也退下。」
停在南庭树下的乌鸦看到脩子,飞到栏杆上。
「怎么了?内亲王。」
「刚才道长来过……我不讨厌他,可是他会让我神经紧张。」
「哦。」
脩子把手伸向嵬,抱起了他的黑色身体。好暖和。她不知道其它的乌鸦臭不臭,总之嵬没有野兽的臭味。有时嵬还会跟她一起烧熏香。让身体沾上跟衣服同样的味道,显得很满足。脩子看到它高兴地向风音报告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道长正好相反。其实他并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真要说起来,算是对她非常关照。送礼虽不全是好意,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脩子搬进竹三条工没多久,左大臣就来拜见她了。起初一个月不见得有一次,后来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来都会带东西给脩子,顺便带歌给藤花,每首歌的字迹都不一样。
「嵬,道长为什么每次都带歌给藤花呢?」
乌鸦表情复杂,咕噜咕噜沉咛。它知道理由,但不能告诉脩子,所以没办法回答。
「因为藤花是晴明的亲戚,所以他想加强跟晴明的关系吗?」
让藤花跟自己看中的人结婚,就能加深彼此的关系。藤原家族的首领,非常需要安倍家的阴阳师。目前看来,他们的关系已经足够了,但道长也许更新建立更坚固的羁绊吧。
被左大臣看上,跟不错的贵公子结婚,对藤花来说也是件好事吧。道长带来的歌,每封的字都写得很漂亮,从遣词用句、文中蕴含的意味,也可以看出性格不错,感觉是那种谦和、老实的人。
不过身份地位都不高。虽是殿上人,但官位都不高。
可能藤花的身份不高,所以选择与她相配的对象。
脩子抿住嘴巴,皱起眉头。
每次左大臣来,把信交给藤花,命妇都很不高兴。她总是提高警觉,预防藤花被亲事迷惑,靠向左大臣。
而脩子更担心之后的事。结婚后,没有意外的话,女人通常走进家庭,所以她很担心藤花辞去侍女的工作,离开竹三条宫。
每次左大臣来,她的心情就往下沉,充满不安。
脩子吐着与年纪不符的的沉重大气,
被他搂在怀里的嵬,为了安慰她,伸出一只翅膀抚摸她的头。


风音目送表情阴沉的藤花回到房后,确定四下无人,立刻爬上对屋的屋顶。
风的感觉不对。过中午时她就察觉了,但左大臣突然来访,害她抽不开身。
夜的气息弥漫,黑夜似乎比平时更浓。
「怎么回事?」
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焦躁涌现心头,胸口忧结。
把手摆在胸前的风音, 摸到急速的心跳,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感觉不到像自己的心跳,而是某人的悸动。
这时候,,六合出现了。
看到黄褐色的眼眸, 风音才知道个心跳的主人是谁 。
「怎么了,彩辉」
六合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深处却浮现焦躁。
「我接到通知,说晴明不见了」
风音倒抽一口气,又因为不同于刚才的理由,心口评枰狂跳起来 聪亲京城里的小妖们, 都在谈论这件事。
听说京城里的小妖们,都在谈论这件事。另外还听说,安倍成亲的妻子病倒了,昌亲家也出现异状。年幼的小千金不见了。旦浩赶去了昌亲家。
六合谈谈说着这些事。风音抚摸他的脸颊,平静地说: 「这里有我在,放心吧。」
「风音。」
「你走吧……你是安陪晴明的式神。」
主人有危险时,式神不论如何都要赶去保护主人。这五十多年来,神将们都是这么做的。
风音带着微笑说:「我跟晴明第一次对峙时,你不也赶来了吗?」 六合用银抢的枪柄,挡开了风音砍过来的刀刃,当时,风音心想这个式神实在太可恶了。
六合微露含带苦笑的笑容,默默点个头。
转身离去的大会的灵布翻腾。宛如从黑夜撷取的色彩,转眼消失不见了。
被全黑的黑暗吞噬的梓,害怕得昏过去了。
她蜷曲盘踞在边无止境的漆黑中,动也不动,有人慢慢靠近她。 远处响起水滴淌落的声音。 似乎受到惊
嚇, 倒抽一口气的梓,眼皮微微颤动。
她的意识逐渐恢复,在黑暗中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只动了动了眼珠子。
呼吸困难、喉咙疼痛,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听起来特别响亮 。
忽然,她看见眼前有件白衣服。
到处都没有光线,只有那片白色飘进了眼帘,梓茫然想着,好像童话故事里闪闪发光的衣服。
有冰冷的手指伸向她的嘴巴。
是白皙、细长的手指。
她慢慢移动视线,看到有张脸正望着自己。被又黑又长的头发框起来的脸,也是白得像雪。
注视着梓的黑色眼眸十分深邃,似乎充满哀愁,泛着泪光。是个梦幻般的美少女。 脸上薄带着稚气,却散发若非常成熟的氛围,给人不协弱的奇怪印象。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梓的少女,泪水夺眶而出。
滴下来的泪珠,沾湿了梓的脸颊。 「对不起……」
少女喃喃说着,蜷曲着蹲下来。泪如泉涌,双手掩面的少女 再也忍不住地呜咽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一次又一次道歉的少女后面,,出现了另一 个身影。
「咲光映,别哭了,没时间哭了」
(咲 xiao)
虽然话说得很冷酷,语气却很温柔。
说话的少年,与少女的年纪相仿, 长到背部的头发在后面扎成一束。
看起来比正月来家里玩的国成大几岁。国成也一样,会把头发梆在脖子后面 。他穿的是符衣,这个少年也是同样的装扮。不过少年的衣服看起来很旧,到处都磨破了。
「趁没被发现,快赶路,走吧。」
被称为咲光映的少女,回头看着催促自己的少年,摇摇头说:
「把这孩子送回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尸,求求你。」
名字听起来很可怕的少年,咬咬嘴唇,显得很犹豫。
多么冰冷的言灵啊,这么想的梓缩起了身子 。
被称为尸的少年,甩甩头,握起咲光映
的手说:
「你想这么做, 那就这么做吧。」
泪水从咲光映的眼睛滑落下来,她含着泪对梓说: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我会把你回去,梓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尸的眼神十分冰冷。

♢ ♢ ♢


小怪在黑暗中张开了眼睛。
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
它爬起来,察看身体能不能动。没事,全身都没问题。
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后,它发觉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它一人。
同时被那股黑色邪念吞噬的昌浩,勾阵,都不见踪影。
「......」
它努力维持镇定,吐口气,表情纠结。
被拖进黑暗里,醒来时只剩自己一个人,令它想起讨厌的往事。 小怪全身冒出了深红色的斗气。 转眼间恢复本性的红莲,环视周遭。
体内响起了警钟。
昌浩的梦。敏次看见的失物之相。消失的小女孩。黑暗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是征兆。即将发生什么事.。
它必须回到昌浩身旁 。
「勾……」
有勾阵在。有勾阵跟昌浩在一起,跟当时在场的人不一样,这次有自己,有勾阵,有昌浩。
然而,有什么扇动着红莲的焦躁。是现场飘荡的邪念与妖气。
碰触到黑影,连神将的生气都会被吸走。那是在樱花树周围蠢动的死者的遗恨,沾染魔佳,改变了模样。
但不只是那些黑影。红莲之前对峙过的黑影,是漫无目的地发动攻击,到吸收生气的存在。
而刚才将他们吞噬拖进这里的邪念,是跟件在一起,显然有某种意图。
吹起了风。
红莲打个冷颤,瞪视著逆风。 沉滞、闷热、舔过肌肤般的风。
黑暗变得浓烈,红莲察觉有黑影在黑暗摇拽张大了眼睛。
心跳怦然加速,种种光景闪过脑海 ,心脏宛如被踹了一脚,背脊一阵寒颤。
吹起了风。摇曳的黑影逐渐浮现人的轮廓。
红莲的眼睛闪过历光,金色眼眸燃起火焰。
黑影摇晃逼近。
红莲用力握起右手,低声嘶吼:
「快滚……」
从他的右手升起鲜红的火焰。
在火光照亮下,人影清楚呈现。
那个人的左胸有个窟窿,穿得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狩衣。
红色血滴从他虚弱下垂的手指啪嗒答滴落。
他的眼睛混浊,肌肤如白纸般惨白、半张的嘴唇冒着血泡、凌乱的总发④火焰的斗气吹起来。 散发着非活人气息的榎岦斋,直视红莲嗤笑着。
小小的花片在他背后翩然飘落。
仅仅一片的花瓣,逐渐增加到数不清的数量。
如白雪般的花瓣,飘浮在黑暗中,狂乱地舞动着。
不觉中,现场变成无数树木林立的花之森林。
花片掠过红莲的脸颊,,产生微微的疼痛。是花片滑过,割伤了脸颊 。
血滴沿苦脸颊从下巴淌下来,花片碰到血滴就碎裂了。
榎岦斋细眯着眼睛,望向呆呆伫立的红莲。
从他蠕动的嘴唇,发出吐气般的微弱声音 「腾……蛇……」
嘶哑的叫唤声如魔音般钻入了耳朵。
红莲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昌浩在黑暗中张开了眼睛。
他猛然跳起来,赶集确认四肢有没有异状。然后集中全副精神,边观察四周的动静边调整呼吸。
瞬间,视野摇晃起来。他勉强踩稳脚步,重新站好。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黑色邪念缠绕,剥夺生气,因此引发了晕眩。
「勾阵,小怪……」
他呼唤跟自己一起被吞噬的神将门,在稍远处有了回应。
勾阵走向昌浩,露出安心的表情说:
「太好了,我以为跟妳走散了。」
昌浩才刚松口气,又马上绷起神经说:
「勾阵,小怪呢?」
她无言地摇摇头,紧绷的表情看的出隐藏的焦躁。
昌浩也察觉了。跟当时的经过一样,他跟小怪被拆散了。
他有不详的预感,非常不详的预感。
还有……
「梓呢?」
必须寻找跟他们一样被邪念的凝聚吞噬的侄女。
昌浩暂时把小怪的事抛到脑后,结起了手印,
跟侄女三年没见了。她长大了,六岁了。不过,听说她身体虚弱,食量又小,看起来只像四,五岁。跟当时的脩子一样。
昌浩闭上眼睛,全力念诵咒文。
「诺波阿拉坦诺……」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起来好吵,很难不紧张。胸口好沉重,感觉快被压扁了。
勾阵望着昌浩的眼睛,闪烁着厉害光。
明明是空无一物的黑暗,却好像有东西沾黏地蠕动着。黑暗如如波浪般逐渐压缩空间,包围了昌浩于勾阵。
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包围了。
「——」
忽然,昌浩产生激烈的耳鸣。
耳朵深处响起弯翘变形的巨大声音。视野变成整片红色,世界的轴心弯曲摇晃。
勾阵看到昌浩摇晃倾斜,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撑住他。昌浩倚靠着勾阵,站稳踉跄的脚步。
耳鸣时强时弱,让昌浩头晕脑涨,红色视野感觉好刺眼。
忍不住背着的大约五岁的小女孩,软趴趴在少年背上,垂下来的手随着少年奔跑的韵律摇晃着。
少女抓着衣服奔跑,少年回头回头看她。少女摇摇头,动动嘴唇,已唇行叫他放心。
少年表情纠结,伸出手抓住了少女。两个身影地向前跑。
少年把手伸向黑暗。
白色碎片翩然飘落。
是花。是樱花。
黑暗被撬开,几万花瓣如大雨倾泻般漫天飞舞。
耳鸣更剧烈了,昌浩忍不住曲着蹲下来。
有颗樱花树,少年和少女←_←把小女孩放在那颗巨大的樱花树下。
少女望着大樱花盛开的花朵,眼泪夺而出。
看着她的侧面的少年,微微动着嘴唇。
昌浩的心跳砰然加速。
听到少年说的话,少女掩住了脸。
樱花飘落。花瓣飞舞。阿,多么美丽。
多么悲哀。
两人抛下了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少年牵起少女的手,撬开了黑暗。
心跳,耳鸣太过剧烈,昌浩连呼吸都有困难。
他知道邪念在周遭蠢动,勾阵放出了门气。

颤动喧嚷的黑色邪念,猛然卷起漩涡,大大膨胀起来。
「 风刃」
那个声音真的非常微弱。
但声音产生的力道,已经足以把昌浩和勾阵困在原地。
邪念的漩涡迸裂,爆出强烈的冲击与无数的刀刃.。
勾阵的神气筑起了防护墙,但大迟了。 邪念的飞沫与风刃,把昌浩和勾阵割得遍体鳞伤,抛飞出来。
昌浩发出不成声的叫喊,少年说的话在他耳边静静地回响缭绕。







我会保护妳,
不惜违背天意。
我会保护妳,
不惜破坏世界天理。
我会保护妳,
不惜粉碎未来。
我会保护妳,
不惜此身堕落为鬼。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④总发:没有将额头到头顶中间的头发剃掉,留完整的头发,绑在后面的发型。




本帖最后由 書人bookman 于 2015-3-28 19:40 编辑


9.第九章

♢ ♢ ♢
全力奔向吉野的六合,察觉空气突然偏斜,停下来了脚步。
嘶吼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视野瞬间被染成红色,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风景在眼前展开。
六合倒抽了一口气。是某处产生了时间的裂缝。
不同的世界相接触,有时会彼此交叉融合。
那个地方与神将们生存的异世界不同、与死者前往的冥府不同,也与人类在睡眠中来来去去的梦殿不同。
这样的异世界,在这个世界多不胜数,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
传来强行撬开空间的波动。停下脚步的六合,集中精神观察周遭状况,没多久视野逐渐恢复正常,耳鸣也停止了。他感觉裂缝消失了,两个世界接触的时间似乎很短暂。
「……樱花?……」
瞬间展开的光景,是飘落的樱花。他见过这棵樱花树。是清凉殿前那棵樱花树的母树。前几天,企图使树木沾染魔性的邪念,就是在这里被晴明和昌浩净化了。
六合犹豫了一会,决定先去那里。已经过了十多天,花朵还绽放着。
超过满开期的花朵,现在也如雪片般继续飘落。六合看见花瓣飘落堆积的树根,躺着小小的身影。
穿着单衣的小女孩,是昌亲的女儿。「……」
惊讶的六合赶紧跑过去,抱起了梓。最糟的情形瞬间闪过脑海,幸好她的胸口还微弱地上下起伏,呈现规律的呼吸。六合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被黑影吞噬的梓为什么在这里,不过,以他判断,梓只是昏过去而已。没有被任何东西附身的迹象。六合咬住嘴唇思索。
他必须把梓送回昌亲那里。虽然心系吉野,但想到昌亲不知道有多心痛,他就没办法置之不理。
他用灵布把全身冰冷、哆嗦颤抖的梓包起来,以尽量不弄痛她的姿势抱着她,折回了京城。
受到强烈冲击的昌浩与勾阵,被远远抛飞出去。两人摔进黏稠的邪念里,不断往下沉。全身都是撕裂伤,破破烂烂的衣服瞬间变得又红又脏。
昌浩把手伸向勾阵。生气从接触到邪念的地方逐渐流失。这样下去,迟早会动弹不得。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连脖子都被黑影吞噬了,昌浩把意识朝向勾阵的手和她手中的笔架叉。把灵力集中在刀尖。
「万魔拱服!」在完全沉没前,他使出最后的力量大叫。灵力迸发,推出勾阵的神气,引发爆裂。
企图吞噬昌浩与勾阵的黑色邪念被炸开,像潮水般退去消失了。昌浩喘着大气,强撑着站起来。
尽管站都站不稳,勾阵还是紧握着武器。邪念退走了,但还充斥着妖气。卡见敌人就在附近,企图再发动攻击。
令人难以忍受的妖气,火辣辣的扎刺着皮肤。昌浩脸色发白,全身严重颤抖。妖气弥漫。
「……妖……气……?」
边发抖边喃喃低语的昌浩,茫然地摇着头。看到昌浩这副模样,勾阵大声训斥:
「振作点,昌浩!」
昌浩想说:
「可是……」
却发不出声音来。可是,很奇怪。充斥周遭的灵力波动,他非常熟悉。不会的。不可能有这种事。
因为他所熟悉的波动,绝对不是妖气。从远处传来怒吼般的风声。
气势惊人的力量漩涡,轰轰震响,逐渐扩散。昌浩清楚看见,黑暗被推开了。恍如帷幕被掀开的黑暗前方,是一整面的樱花,美得令人屏息。昌浩茫然佇立。正中央有个壮硕、可靠的背影。
火焰从他高举的手中升起,深红的火蛇在樱花间穿梭狂舞。
如波浪拍岸般,从樱花缝隙高高卷起的黑影,被火焰舔舐,冒起烟雾烧得精光,化成了灰烬。
把周围的樱花也卷进去的漩涡爆炸,灼热的风打在昌浩的脸上。突然出现的花森林,全被地狱的业火烧光了。黑暗扩散。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这里不是当时的黑暗,也没有吹着黄泉之风,然而……失物之相。
花。
想起这些,昌浩不由得嘎嗒嘎嗒颤抖起来。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头脑跟不上这些事的步调。思绪一片混乱,他好想放声大叫。
他朝红莲跨出一步,使出全力张开了嘴巴。
「……红莲……」
褐色肩膀微微颤抖,凌乱的头发随风飘扬缠绕手臂的丝绢被斗气充满鼓涨、摇拽飘荡,看起来特别鲜明。
偏头往后看的红莲,目光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勾阵走到他面前。左手拿着武器的勾阵,放出威嚇的斗气。红莲瞥一眼神情严厉的勾阵,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勾。」
勾阵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衣服也被血沾湿了。握着武器的手伤痕累累,滴滴答答血流不止。
「腾蛇……」
勾阵发出嘶吼般的声音,放下笔架叉说:
「你没疯?」
「当然。」
红莲忿忿地回应,当然转过身去。周遭都被烧光的那个地方,又爆开了灼热的斗气。
但妖气的凝聚体炸开,击碎了那股斗气。红莲和在他后面的昌浩、勾阵,都挡不住冲击,被炸飞出去。
撞到树干的昌浩,哼哼呻吟,无力地瘫坐下来。产生脑震荡的昌浩,在半迷糊中,觉得不对劲。
树干。是树木。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才他后面明明没有树。周遭所有的树木,都被红莲烧光了,现场应该是空空荡荡,只有无限延伸的黑暗。
受到严重撞击倒地的勾阵,强撑着站起来。才刚抬起头,又被妖气击中。被难以忍受的压迫感击倒的勾阵,连气都喘不过来,骨头倾轧作响,更扩大了这之前被攻击的伤势,喷出新的鲜血。勾阵手握笔架叉,全力爬起来。血从她额头的伤口流下来,流进左眼,把视野染成一片红色。只能张开一只眼睛的她,愕然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
眼前是樱花树的森林,每根树枝都开满花朵,有几万、几十万朵。
所有的花都是大大绽放,所有的花都朝向了昌浩他们。
突然,两个小小的身影从树木缝隙间滚出来。其中一方为了保护另一方,紧紧抱住了对方。瞬间,来自树林的正面强烈冲击,把他们远远炸飞出去。昌浩看着倒在地上的身影,屛住了气息。
是刚才耳鸣时看到的两个孩子。保护着少女的少年,伤势严重,没办法动了。拼命从他底下爬出来的少女,哭着大叫:
「尸、尸!对不起,我……」少年靠手肘用力撑起身体,强挤出笑容说:「我没事……你快逃,咲光映。」
「可是……」
看到追逐他们的黑影,从树木缝隙冲出来,咲光映全身僵硬。抓着她的手的尸,惨叫般大叫:
「不要管我,你快逃,他来了!……」尸把她推开,使出全力站起来,摊开了双手。
「……」
昌浩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光景。咲光映被推倒在地上,尸把她挡在背后。有人正要朝他们两人,射出如热气般卷起漩涡的神气团。
那个人的蓝发飘扬,从壮硕的身躯冒出厚实强烈的神气漩涡。
清亮冷澈的蓝色双眸,浮现露骨的敌意。射向摊开双手站立的少年的眼神,带着称得上杀意的刚烈。
昌浩从播磨回来后,只有他从来没出现过。因为没有必要。
不过,昌浩常听见他的声音。都是激动的怒骂声。昌浩心想需要骂到这种程度吗?反而对他感到钦佩。
「青……龙……」
起初,昌浩不知道这是自己茫然的低喃。传入耳里的是自己的声音,然后是咲光映的尖叫声、青龙的怒吼声。「禁!——」
还有昌浩的呐喊声。反射动作结起的刀印,尽出五芒星,闪耀的光芒挡在青龙与尸之间。
花绽放着。在黑暗中。
恍如才刚要开始。
樱花树茂密苍繁。无数的树木。多不胜数。不知不觉中,昌浩他们被树木包围了。刚才明明被烧光的树木,在哪里繁茂的林立着。
许许多多的巨树,挺直树干,伸展树根,上面布满无数张小脸。被邪念附着的树木,吸取邪念,大大膨胀起来。树枝窸窸窣窣地摇晃,开心地颤动,要把昌浩他们逼入绝境。这处有棵更巨大的树。佇立在树下的身影,掠过昌浩的视野。
昌浩的眼眸应声凝结了。可以清楚看见,那个身影高举着手,结起刀印,画出了四纵五横网。感觉很遥远,是因为昌浩的意识不清楚。
那棵巨树耸立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近到足以对他们造成压迫感。
不但可以完全看见刀印的动作,还可以听见非常微弱、不带任何感情的简短话语。站在树下那个人的脸,也绝对不会看错。
「破碎——」
随着咒文产生的四纵五横网,轻易地击碎了昌浩筑起的五芒星保护墙。

风嗖嗖吹起。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是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不要!……」
红莲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五芒星与四纵五横相互撞击,产生爆裂,袭向了尸与咲光映。红莲及时滑入,抱起连惨叫都叫不成声的两人,急速往后退。
「不要阻拦我,腾蛇!」
青龙大叫,双眼的视线直直贯穿了咲光映。红莲放开两人,挡在青龙前面。「我叫你让开!」
毫不留情的攻击扑向红莲。迸发的冲击波被红莲的神气反弹回去。如狂风般的神气漩涡,推倒周遭的樱花树,引起爆炸。咲光映和尸被暴风吹飞。发出惨叫声在地上翻滚的咲光映,撞上了树干。
「咲光映!」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尸,爬向了咲光映。好不容易爬到她身旁,才挣扎着站起来。
「红莲!……」
勾阵抓住了昌浩的肩膀。尸挡在咲光映的前面。樱花飞舞。
「把那两个人交出来!」
青龙手上出现了大镰刀。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你要做什么!」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冲击力席卷未来。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啪哩啪哩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敌人站在树根处。昌浩的心扑通扑通狂跳。敌人?谁?
那明明就是……
「把那两个孩子交给我们,勾阵!」铃声是挥舞着风矛的太阴,套在脚上的脚环的铃铛响起的清澄音色。
「太阴,你干什么?」
「我不要听!不要说任何话!」
太阴捂住耳朵,猛摇着头,像是动了肝火。
「不要阻挠我们!」全身是血,只能张开一只眼睛的勾阵,强挤出声音呐喊:
「太阴!」
「哇啊啊啊!」
风矛随着叫喊声飞扑过来。
勾阵举起笔架叉,击落风矛。
斗将的神气与风矛相撞击,冲击力汹涌翻腾。
碎屑飞散,撒落在昌浩与尸他们身上。闭着眼睛,举起手臂遮挡的昌浩,呆呆佇立在狂风般的冲击中。层层交叠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件嗤笑着。
宣告语言的件,定睛注视着昌浩,冷冷嗤笑着。
昌浩茫然看着件,还有站在件旁边的人。
敌人?谁?那明明就是……
「……爷爷。」
颤抖的声音嘶哑,听起来好无助,连昌浩自己都感到惊讶。
老人看着昌浩。
解开刀印的左手,抚摸着件的头,作为赞赏。
布满皱纹的脸,沉静地冷笑着。纷飞飘落的花瓣,划破了昌浩的脸颊。
不管他愿不愿意,轻微的疼痛都让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件躲进到树后面。老人站在原地,缓缓张开了嘴。
「青龙、太阴。」
神将们的肩膀抖动一下。
「把尸和咲光映带来。咲光映要活捉,尸不论死活。」


冰冷的语气随风散去。
晴明看昌浩一眼,又举起左手结刀印。右手软绵绵的下垂。
这是第一次看到祖父只用左手结印呢,昌浩愣愣地这么想。
可能是思考麻痹,陷入了逃避现实的状态。
受命于主人的青龙,正言厉色地注视着红莲。被风缠绕的太阴,狠狠地瞪着受伤的勾阵。
两人毫不犹豫。使尽全力的神气包覆着他们,充斥着近似杀气的强悍气息。勾阵头也不回地把昌浩推向更后面。「勾阵……」
「退后,昌浩,不然会被卷进来。」这句话意味着太阴即将发动攻击。
昌浩抬头看着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吉野飞一下就到了,我接送你回京城也行。
那不是才几天前的事吗?
「快退后,昌浩,勾阵说得没错……你会受伤。」
「不只会受伤吧?』
勾阵低声咒骂。太阴看着她,眼神冰冷。
「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全部承受了。」太阴高举过头的双手之间,应声卷起风的白色漩涡。
飘落的樱花被卷入太阴放射的风中,狂乱飞舞。再也受不了的昌浩,猛然冲到勾阵前面。
「太阴,为什么!」
「少啰嗦!」
风矛随着怒吼飞扑过来。
昌浩清楚看见她蓝紫色的眼睛,剧烈地波动摇曳着。
「太……」
「昌浩!」勾阵从后面抓住昌浩,把他往后拉,挥出笔架叉,把风砍成两半。
被挖起来的沙土往上冲,把昌浩和勾阵也抛飞出去。
被压在勾阵下面的昌浩,有种奇怪的感觉。太奇怪了,好像哪里不对。
昌浩在花与沙土飞扬的视野里,拼命寻找那个身影。
找到了。
在碎裂的树干、被挖起来的沙土、狂舞的花里,红莲与青龙对峙。
都是青龙单方面发动攻击,红莲只是一味地防御。他搞不清楚青龙与太阴的意图,所以不敢反击。
昌浩也一样困惑,搞不懂晴明的心意。祖父追那两个孩子,到底想做什么?「勾阵,有点重耶……」
对大半天还不移动的勾阵抱怨的昌浩,看到她的模样,张大了眼睛。
勾阵双手掐着脖子,全身微微抽搐。仔细一看,无数的花瓣黏在她的脖子上,正要摧毁她的气管。
想剥掉花瓣的勾阵。手拼命抓着薄薄的皮肤,但怎么样都剥不掉。昌浩屛住气息伸出去的手,受到尖锐的冲击,被弹开了。
触摸到花瓣的指尖裂开,渗出了血。
「妖气……」
喃喃低语的昌浩,扭头看着晴明。站在樱花树下的安倍晴明,全身冒出白色火焰。
昌浩的心怦然狂跳。体内有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白色火焰是双面刃,会销毁人类的灵魂。
「爷爷!……」
充斥黑暗的妖气,阴森且凄厉,是晴明与生俱来的天狐的力量。
昌浩也具有同样的力量。但晴明也很清楚,那股力量会消减寿命。
警钟在体内急切震响。
扭头一看,青龙正挥动大镰刀,深深坎进了红莲的肩膀。
猛然拔出来的刀尖,红色血滴四溅。紧接着,从贯穿红莲肩膀的伤口,喷出鲜红的血雾,把淡紫色的花朵染的斑斑驳驳。仔细一看,有好几枚花瓣黏在红莲的褐色皮肤上。花瓣带着白色火焰,一片一片地增加。
然后,那些黑影仿佛被花瓣吸引般,往花瓣聚集扑上去,逐渐把花瓣染成了黑色。勾阵扭动身体,让昌浩爬出来,用颤抖的手指向住处。
指向没有人的黑暗深处。
「咦……」
她微微张开的右眼,暗示昌浩快逃。「可是……」
昌浩不由得环视周遭,视线停在晴明身上。
老人画出了四纵五横网。
「缚。」
简短的言灵被抛入风中,四纵五横的格子就困住了红莲的左手。瞬间不能动的手,软绵绵的垂下来。
红莲用能动的那只手,朝向地面放出火焰。
青龙往后退,闪开舔舐地面的火焰。扬起了沙土,红莲趁隙蹬地跃起,降落在昌浩与勾阵附近,用右手抱起勾阵,催促昌浩:
「快走!」
即使是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敌方有可以封住神气的阴阳师在,对他们来说还是相当不利。
昌浩咬紧牙关,击掌拍手。
「碎!」
跟花瓣一起黏在勾阵脖子上的白色火焰四散。反射动作般猛吸一口气的勾阵。剧烈地咳嗽起来。
「放开我,腾蛇。」
勾阵挤出嘶哑的声音,甩开红莲的手,自己站起来。
红莲确定勾阵可以动了,又转身瞪着青龙和太阴。
「快走。」
「红莲?」
昌浩脸色发白,疑惑地叫唤。红莲没回头看他,全身迸出了斗气。
「快带着他们两人离开,绝对不要交出他们。」
昌浩和勾阵注视着全曲蹲踞的咲光映和尸。
不知道为什么,晴明在追这两个孩子。神将们发动攻击,就是为了带走这两个孩子。黑色邪念逐渐逼近他们,被困住就完了。
「不要让他们跑了。」
晴明在樱花树下冷冷地说。
樱花树。绽放着淡紫色花朵的巨大樱花树。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昌浩张大了眼睛。
——尸樱不是樱花的颜色吗?
——不是。污秽的花会带来死亡。这种樱花树会让树木枯萎,带来死亡。
淡紫色的花瓣,在卷起漩涡的风中飘舞。——带来死尸的樱花树……
「……尸樱……」
不成声的喃喃低语,从昌浩嘴巴溢出来。晴明仿佛听见了他的地域,细眯起了眼睛。
「没错,昌浩。」
昌浩的胸口剧烈震荡。
「你看,昌浩,」
左手摸着尸樱树干,抬头看着樱花的晴明说:
「尸樱的花……很美呢。」
屛住呼吸的昌浩,脑海浮现那晚在月光中赏花的光景。
好美。真的,美得像梦。那一晚,好想永远、永远看下去。
那之前的日子,宛如全成了遥远的世界,感觉所有一切都不是现实。
痛楚、难过、心跳、风啸、叫喊,全都是梦。
不,是很想当成一场梦。
眼角发热,视野逐渐模糊,没办法克制,但他还是在最后关头稳住了。感情一旦溃堤,就会土崩瓦解。昌浩比谁都了解自己。
所以他紧紧握起了拳头。
失物之相。花。
尽管早已察觉,自己却还是重蹈覆辙。「红莲……」
低声叫唤的昌浩,眼睛沉静,把感情完全压抑住了。
直视着青龙的红莲,听见叫唤,肩膀微微震颤。
「我要离开这里,绝不把那两个孩子交给爷爷。」
红莲没有用语言回应。
白色火龙从红莲默默高举的右手跳出来,扑向了青龙与太阴。
同一时间,勾阵蹬地跃起,抱起蹲在黑色邪念里的两人,跑向与红莲相反的方向。
「禁!」
昌浩迅速画出五芒星,横向扫出一直线,还没确认保护墙是否完成,就往前冲了。
追上勾阵的昌浩,接过少女,继续往前跑。
他扭头往后看,金色保护墙照亮了迎击神将们的红莲的背影。
晴明站在对面遥远的地方。他瞥一眼逃走的昌浩与勾阵,耸起肩膀,摇了一下头。
被勾阵抱着的少年尸,也注视着晴明。他瞄一眼被昌浩抱着的咲光映,眯起了眼睛。
很快又把视线转向晴明,在嘴巴里喃喃嘟囔着。
尸樱,我绝不会把咲光映交给你。

呸锵。

某处响起了水滴淌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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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呸锵。

♢ ♢ ♢

好像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呢?她茫然思索着。
缓缓张开眼睛的笃子,看到成亲坐在床边,满脸严肃,心头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原本打算看情形,等成亲心情好时,在想怎么报告这件事。
不,他甚至想过,干脆到不能隐瞒时再说。即使肚子大起来,多穿几件衣服,还是可以蒙混到某种程度。
晚上说要跟孩子们一起睡,成亲也不会说什么。孩子的确会说做了恶梦,哭着跑来叫醒她。
尤其是最近,这种事特别多。
醒来后,孩子真的很害怕,会哭着跑来告诉她,但不记得做什么梦了。只会对她说太可怕了,要跟她一起睡。
并不是一起睡就不会做梦,但即使做了可怕的梦,小孩张开眼睛看到父母在旁边,就会有安全感。只要能靠着父母,感受那份温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害怕。
仅仅只是这样。
不只小孩,大人也一样。不管是谁,做了真的很可怕的恶梦,都会想躲进什么人的臂弯里。
笃子没告诉任何人,在她察觉怀孕徽兆前,每晚都会做可怕的梦。
每天晚上都梦见,但几乎不记得内容。只有一次,记住了声音。

呸锵。

像是水珠淌落的水声。
啊,对了,就像有东西从水里爬出来,沾满身上的水淌落的声音。
感觉除了水声外,还听见歌唱般的声响。
好美的音色,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像极了小孩子玩游戏时哼唱的数数歌。然而醒来就会逐渐淡忘,不知不觉中,连做过那种梦都忘了。
刚才醒来前,做的也是那种梦。
想到是那种梦时,梦的内容就几乎消失了。成亲看着笃子的表情,是平时少见的严厉。看来是把他惹火了,笃子的心更畏缩了。
「成……亲……」
她从喉咙使力,挤出声音叫唤,却只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微弱声音。成亲挑动眉头,嘴巴紧闭成一条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笃子。
为了消除丈夫的愤怒,笃子拼命想找话说。
该说什么呢?怎么说才能取得他的原谅呢?成亲终于开口了,对找不到话说而畏怯的笃子说:
「是男孩。」
笃子听不懂他的意思,满脸困惑。他憋着声音说:
「是男孩,绝对是男孩,不然我不认可。」
不认可什么啊?笃子正想问时,猛然会意过来,张大了眼睛。难道他说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成……」
「不然会被神祓众抢走,他们还没死心呢。」
成亲郁闷地嘟囔着,眉间蹙起很深的皱纹。然
后,继续在嘴巴里碎碎念。
昌浩自己去做了了断,把问题又留给了下一代。只要我宣称我们是属于藤原家族,昌亲也坚持说他的女儿已经有了未婚夫,神祓众应该会放弃。再说,我跟昌亲的力量都不强,所以我们的女儿应该不会被选中,但最好还是防着一点。我原本想,长老的嫡系孙子是男孩,如果以后昌浩生了女儿,那就是他的问题,由他去解决就行了。现在,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怎么办?没有力量也就罢了,怕就怕不小心隔代遗传,拥有强大的力量,神祓众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笃子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成亲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所以有计划地做了防备。现在,这个意图似乎就要被摧毁了。
成亲叹口气,把手放在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的额头上说:
「不要太劳累,好好休息……原来你不舒服,不是因为生病。」
「对不起……」
笃子心虚地缩起身子,但成亲还是很不高兴。
「既然这样,早说嘛……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这几天,老被敏次指出他满脸的忧郁、讲课没办法专心、有人提问也会听漏,阴阳生们都怀疑他怎么了,把他整惨了。看到妻子快哭出来的样子,成亲叹了口气。
「好好保重身体……还有……」
「是。」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要孩子了。」「可是,以前……」
犹豫着该怎么说的笃子,看到成亲的表情更加苦涩,就不再说了。成亲虽然还紧绷着脸,但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摇摇头说:
「那是因为当时有些小小的问题,现在都解决了。」
笃子总算安心了。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听着,是男孩。你要说给孩子听,我也会常常说给孩子听。」「这……」
笃子哑然失笑,心想对我说有什么用呢?这种事只能由神的旨意决定。人们对某件事再怎么期望,也不能违背神的旨意。
可能是安心后,精神放松了,昏昏沉沉的睡意袭向了笃子。成亲默默陪在笃子身边,直到她闭上眼睛,发出规律的鼾声。
「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让妻子烦恼这么久,他觉得很抱歉,但是有点气妻子隐瞒他。气到很想逼问妻子,从以前到现在,他有对怀孕这件事不高兴过吗?
只要无损妻子的健康,不管生几个,他都会开心地拥抱他们,不可能不疼爱他们。笃子睡着的脸,看起来有层阴霾。成亲把手放在她脸上,低声念起咒文,祈祷笃子可以睡得香甜、孩子可以平安地成长。
很久没听到周遭有人怀孕的消息了,最近一次是藤原行成的夫人。
注视着妻子的成亲,眼神浮现些许忧愁。
行成的夫人去年生下孩子就死了,女儿出生没多久也断气了。
行成的哀叹声令他十分心痛,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他关系有点远的皇后,也是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了,而御匣殿是怀着孩子死去。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皇上的后妃传出喜讯。
即使有了徽兆,也生不下来。
忽然衡器的背脊一阵冰凉。
沉睡的妻子的脸颊有些憔悴。
怀上面三个孩子时,有瘦成这样吗?
「——」
成亲成亲的心脏仿佛被狠狠踹了一脚。

呸锵。

水滴声传入耳里,成亲倒抽了一口气。到底从哪传来的?
环顾四周的成亲背后,响起有点顾虑的叫唤声。
「父亲……」
他回过头,看到三个孩子都不安地看着自己。
他向他们招手,他们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并排坐在笃子枕边。
「母亲的身体不好吗?」
国成担心害怕地问,成亲强装出开朗的样子说:
「不,她只是有点累。药师说,只要好好休息,吃点滋补的东西,很快就能恢复体力。」
眼睛快掉下泪来的孩子们,表情顿时亮起来,松了一口气。
成亲轮流抚摸三人的头,抹去了刚才像荆棘般扎刺着胸口的小小疑虑。
看到六合抱着女儿回来,昌亲爬出垫褥,抱紧了女儿。
「梓!……太好了,你没事……」
脸白得像张白纸的梓,一时退烧的热度又高起来,额头冒汗,不停地呻吟。昌亲在枕边紧握着梓的手,听到她的梦呓,皱起了眉头。
梓似乎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梓,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呻吟好一会后,梓缓缓把眼睛张到一半,断断续续地说:
「……的……花……消失……」
在梓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件站在水面上,像人工做出来的眼睛动也不动,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红莲使出全力,挡回青龙放出的猛烈冲击波、太阴的强劲风势,确认昌浩他们是否完全脱离了现场。
然而,在一只手被晴明用法术封住神气的状况下,他自己也很危险。戴着抑制神气的金冠,继续遭受全力攻击,即使拥有最强的称号,恐怕也支撑不了不多久。
他们使出全力发动攻击,红莲却不想伤害他们。
他不知道晴明在想什么,而且心中一直有个疑团困扰着他。站在尸樱下的老人,真的是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吗?会不会是别人?
或是有谁冒充他呢?
但真是这样的话,青龙他们为什么会听命于他?
十二神将只听命于安倍晴明,其他人冒充他,也不可能逃得过神将们的法眼。
那两个孩子——尸与咲光映,是真相的关键。
红莲心想必须设法离开这里,与昌浩他们会合。正在找寻同袍们破绽的他,不由得屛住了气息。
又有新的神气出现在尸樱飘落的花瓣中。那个神将拔出背上的大刀,把刀尖朝向红莲。
长度与身高差不多的大刀,绽放光芒改变了形状。红莲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心跳猛然加速,全身顿时没了血色。
「不要阻碍我们,腾蛇。」
红莲扬起一边嘴角,对放话的同袍说:「你也来了啊,朱雀。」
射穿红莲的淡金色眼眸,闪耀着酷烈的光芒。
他是十二神将火将朱雀,唯一的职责就是杀死神将。
红莲不能再坚持不要伤害同袍了。戴在他额头上的金冠应声破裂,从他全身迸射出火焰斗气,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慑了。火柱冲上天际,被火焰煽动的热风狂乱地舔过樱花。
「让开!朱雀、太阴、青龙!」
青龙冲向怒吼的红莲。
「住口!」
从他挥舞的大镰刀炸开浑身斗气,撕裂了地面。
灼热的神气阻挡冲击,摧毁大镰刀,制服了青龙。
太阴击出的龙卷风,对准了红莲的脑袋。红莲抛开青龙,召来白色火焰龙,袭向了太阴。被火焰缠绕的太阴,发出尖叫声,奋力挣扎。
「太阴,退下!」
死命踹开火焰的太阴,对着红莲惨叫般大叫。
「我不听,你住口,腾蛇!」
风卷起了漩涡。
「太阴!」
太阴边哭边甩开震荡大气的红莲的怒气。
「我要保护晴明。」
老人在树下冷笑。红莲的眼眸一片深红。
「妳说那是晴明?」
耳边忽然响起沉稳的声音。
「没错。」
青龙和太阴的攻击都是假动作。
毫不受灼热神气影响的朱雀,趁机滑入他们之间,挥起了大刀。
「他是如假包换的安倍晴明。」
冰冷的冲击贯穿红莲的胸膛。
「他是我们十二神将的主人。」
凝结的深红色眼眸,鲜明地映着被冷冷拔起的火焰刀刃,以及从刀尖淌落的血滴。
有地狱业火之称的灼热神气,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被杀死神将的火焰刀刃贯穿的伤口,溢出了鲜血。
抓住朱雀手腕的手,没办法使力了。视野角落掠过冷冷嗤笑的晴明的脸。仿佛一场恶梦。那居然是晴明。
「……不可能……」
然而,贯穿身体的冲击、将神气连根拔除的刀刃触感,都如此真实。
♢ ♢ ♢

呸锵。
水滴淌落的声音,是来自哪里呢?
奔跑的昌浩突然想起这件事。



他环视周遭。
他与勾阵穿越森林,在浓稠延伸的黑暗中不停地全力奔驰。
不管怎么跑,妖气还是追上来。白色火焰在昌浩体内嫋嫋摇曳。
晴明的妖气是跟随这道火焰而来。
仿佛听见水声的昌浩,定睛凝视 。
黑影扩散。有黑色的东西,从延伸的黑影伸出手来,要捕捉昌浩与勾阵。
悄悄逼近的邪念,追赶著昌浩他们。


呸锵


又响起了水滴声,声音大得惊人, 昌浩和勾阵不由得停下步。
黑暗无限延伸。昌浩脚下、覆盖世界的夜幕,都是让黑暗还要漆黑的黑。
但仔细一看,靠近脚尖的地方,有水波靠过来,摇晃荡漾。 昌浩往后退 。
「沼泽?」
那是水面,不小心继续往前走,就沉下去了。
后退的昌浩,发觉水哒卟一声鼓起来
水迸裂,有东西浮上来,淌着水滴出现的东西,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是只妖怪。
昌浩的心脏咚咚狂跳。
件盯着昌浩,缓缓张开了嘴巴。
「火焰之花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昌浩的眼眸凝结。心想怎么可能。
花朵图案的球,被黑影吞噬的梓。
心脏咚咚狂跳。

在花瓣飞舞中冷笑的晴明。 不,不对。
为什么没想到呢?
失物之相。花。
唯一的主人为十二将火将腾蛇取了名字。
那个名字就是红莲。




鲜红的血滴淌落在飘舞的花上。 阖上眼睛的红莲,蜷曲着蹲下来,不支倒地 。




少年仰头看密密麻麻结满花蕾的树木,不由得全身发抖。




好可怕。
想到自已将要做的事,他觉得好可怕。
但还有比着更可怕的事 。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国家的神,帮不了忙。
但国外的神,一定可以做到。
只是这么做违反人道。
但他许下过承诺。
无论如何都要遵守。
躺在樱花树下,穿着全新白衣的女孩,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所有事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不想失去她。
「听闻此声,恭请降临此地,呈现妳之身。」
少年对着樱花树、对着天,放出颤抖的言灵。
「十二神将之一,天乙贵人……」





我会保护妳,
不惜违背天意。
我会保护妳,
不惜破坏世界天理。
我会保护妳,
不惜粉碎未来。
我会保护妳,
不惜此身堕落为鬼。




然而,也正因为这样,
我再也不能深情地呼唤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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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次的后记只有一页,好短,所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为夺下多面金牌的伦敦奥林匹克疯旺的夏天结束了。
在夏天,与中暑交战,已成了每年的惯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热到汗流浃背,又觉得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八成是身体已经变成 「夏天模式」了吧?总是之,今年是平安度过了,机器也安然无恙。
为我庆祝夏未生日的各位,谢谢你们。不管几岁,能得到言灵的祝福,都是件开心的事 。
另外,《大搜查绵》也在九月拉下了帷幕, 结束了十五年的历史。心头曾掠过一阵惆怅,但这份喜爱不会褪色。我会永远爱着这部戏。
下一本是《怪物血族》第五集。 期待各位的感想与人气排行榜投票。
那么,后会有期了。

结成光流








剛看完
只能說
好吧
1月那本一出我又要買了




今天剛剛出了第三十九本 =口= 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追上進度再補回之前的...
感覺我錄入的速度比她寫的還慢啊


第三章更新
8成以上已經打進去了
剩下的2成儘快補上




近來迷上了魔獸世界‧‧‧
都沒在更真是抱歉
您的意思是直接在贴吧那邊搬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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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4

10000
叶景轻 騎士
十一月几乎一天一卷补到38……

7 年前 0 回復

帝门六花 騎士
录入与转载完成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看来是和贴吧那边联系过了呢~多来贴吧逛逛哦~

9 年前 0 回復

结成真人. 子爵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28 19:24 编辑


我已经转载完成了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七卷 落樱之祷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804938-1-1.html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八卷 蜷曲之滴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790530-1-1.html (这个是 書人bookman 开的贴,我们一起合作进行转载的。)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九卷 妖花之塚 (这本书还没有插图,以后会加上插图的。。。)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804804-1-1.html
大家可以点击链接观看书籍。

9 年前 0 回復

结成真人. 子爵
我是百度贴吧《少年陰陽師吧》38卷录入者,我们已经将少年陰陽師38卷更新完成!请问可以帮忙更新吗?

9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感覺這書咱從小學看到出社會還沒完QAQ有生之年!?

9 年前 0 回復

redwarning2 王爵
' 書人bookman 发表于 2015-1-12 23:42 今天剛剛出了第三十九本 =口= 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追上進度再補回之前的... 感覺我錄入的速度比她寫 ... '


哈哈,碰到大神型作者楼主辛苦了,加油↖(^ω^)↗
她确实好能写~

9 年前 0 回復

didi6169 平民
呜哇终于有人开坑了好感动呜呜呜QAQ谢谢开坑的勇士大人太感谢了QAQ
开头那一段……前言……我的个天呐到底是谁对谁说的不管是爷爷对昌浩还是反过来还是红莲爷爷还是青龙爷爷还是红莲昌浩感觉已经都无所谓了呜呜呜简直就是最高的告白啊我的天!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9 年前 0 回復

cong10268 子爵
停在20多卷的路过……居然还在出……救命……是时候补起来了

9 年前 0 回復

fdpsune 伯爵
等等,这本书还在出?我记得看到10+左右就没再追了,作者,赶紧搞定吧。

9 年前 0 回復

嘘之谜音 子爵
加油录入啦,看封面应该又要开虐了,只希望是一卷虐完(大概不可能吧

9 年前 0 回復

戏言玩家 公爵
这书居然还有在出,我记得看到20卷多一点就没看了

9 年前 0 回復

银棂 伯爵
没想到会有人录这个!!楼主加油啊~少阴是我至今都超爱的一部呢,可惜一直没人翻译和录入,难得能见到一次,请务必录完~~~~

9 年前 0 回復

镜树钥 子爵
支持坑主,少阴一直追到现在啊

9 年前 0 回復

書人bookman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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