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泷本龙彦][我的空气]1.20下载已放


本帖最后由 nidalaowo 于 2015-1-20 18:07 编辑


怠工多时之后又出来干活了。。。这次翻的是我非常喜爱的作家泷本龙彦的书《我的空气》。他的小说《欢迎加入NHK!》被改编成动画、漫画,是我学习日语和走上翻译道路的重要作品。在这本书当中大家可以看到主角田中翔有许多佐藤达广的影子。
PS:这本书是2004年写的,书中大部分药物在日本已是违禁药品,其中嗑药情节请小盆友们切勿模仿!另外,也绝对不可以私自种植大麻哦!
下崽地址: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794657-1-1.html

我的空气(僕のエア)
━━━━━━━━━━━━━━━━━━━━━━━━━━━━━━━━━━━━━━━━━━━━━━━━━━━━━
作者:滝本竜彦
扫图:拾(wusutao11)
译者:nidalaowo
校对:nidalaowo
润色:cle(cleverchm)
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http://www.lightnovel.cn
—转载时请留心注意事项—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我是一个没有固定工作、没有生存目标、没有朋友更没有恋人,当然存款也很少的24岁男人。收到憧憬的堇姐发来的婚礼请帖后,伤心地参加高中同学的同学会,却陷入了更糟糕的事态之中。自那以后,我的眼前出现了自称空气的幻觉少女。带着讽刺而自虐,让人捧腹大笑的青春小说。解说 海猫沢めろん




目录
第一章---------------------------------------------------------------------------------------7
第二章-------------------------------------------------------------------------------------45
第三章-------------------------------------------------------------------------------------77
第四章------------------------------------------------------------------------------------137
解说 海猫沢めろん------------------------------------------------------------------190






本帖最后由 nidalaowo 于 2015-1-9 21:20 编辑


1

即便所有的朋友都比我优秀,我也并不会太责怪自己。
这惨况不过是幻觉和妄想而已。
就算没有存款也不必在意。金钱只是单纯的抽象概念而已。如果这个月的无法支付房租的话,我就去向房东峰岸先生下跪就行了。
就算被大家和伊藤鄙视也要挺起胸膛。社会地位、固定的女朋友之类的东西也不过是迷惑人的虚幻而已。
如果老是在意别人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获得自由。能够决定自身价值的归根到底只有自己。如果深刻明白了这一点,那么无论我们处于多么悲惨的环境之中,我们都能淡淡地一笑了之了,对吧?
话虽如此,那一天的我,心情真的非常糟糕。包括宇宙在内的一切存在,看起来都远比我要出色。感觉我甚至还不如路边的石头,真是想哭啊。
造成这情况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遭到了心爱女性的背叛。
我每天早上都会出去散步,而在阴雨连绵的六月清晨,我出去散步时瞄了一眼公寓外的集体信箱,发现了一个信封。
「在这附近有内衣小偷出没。请独居女性多加注意!(多摩中央署)」
……这是什么啊。我可不是内衣小偷啊。我把这奇怪的传单扔到了垃圾桶里。「祝贺您!一个绝好的机会即将来临」之类的欺诈广告信件也一并扔了出去。
问题是里面的一个包装得非常漂亮的信件。咔嚓撕烂信封看了信件内容的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惨叫道。
「不、不可能。堇居然会!」
但是因为这样会让周围的居民侧目以视,所以我把叫声留在了心里。
没想到堇居然会背叛我的纯情,怎么可能发生这种蠢事——!
但事实确实如此。无论读多少遍,这都是一份山田堇的婚礼请帖。
什么?最近要办婚礼,请带三万日元入场费到酒店婚礼现场来。但是——这很奇怪啊。因为很快就要和不知名男性结婚的她,其实是我、我、我可爱的未婚妻啊……
十四年前,我们确实是已经坚定地订婚了的……
「不要哭了小翔……对了,等长大之后我们就结婚吧」
「真的吗,堇姐?」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了?」
没有。一直以来堇都是真心待我的。一直都拿着棍棒追赶那些妨碍我的低能人。在我跌倒擦伤膝盖的时候,都会为我涂上消毒水,并且呼呼地为我吹气。堇对我倾注的热情,是用邻家姐姐这种关系所不能解释的好意。
正如刚才所说,当时十三岁的她,真的喜欢上了比她小三岁的小巧可爱的我。在分别时的闪电订婚,我看到堇是非常认真的,这绝不是因为转校而闹别扭的小孩随便扯的弥天大谎。我们应该坚定地约定了,早上在玄关得到堇早安一吻后,我精神抖擞地前往上市公司上班的美丽婚姻生活才是。
可是……
可是我的堇居然要和不知打哪来的野小子结婚……
喂堇,这是假的吧?
这是六月的愚人节玩笑对吧?
还是说,和你结婚、成家,快活地生活在一起,这些生活规划全都只是幻想而已吗!
不需要自问自答,这肯定全都是幻想。十四年来不断幻想的婚姻生活,一瞬间就被一张请帖粉碎了。感觉一直以来我所倚赖的人生支柱,被极其巨大的自动卸货卡车压成了碎片。
——啊啊,想笑的家伙尽管笑吧,女人不过是双腿行走的生命体而已,被这样一个灵长类生物背叛就失去了希望,这是多么脆弱的男人啊,就这样指着我鄙视我吧。
但是我一直以来都爱着堇。以纯粹的心情爱慕着堇活下去的。她对我来说确实是非常特别的女人。长达十四年的爱情故事,居然会迎来被堇背叛的失败结局——
「可、可恶!神和佛都是不存在的吗!」

……仔细想来,从那时开始我的精神就极其不稳定了。
但是我在这下雨的大街上如过街老鼠般徘徊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堇那卑鄙的背叛。导致我遭受严重的肺炎,少了一颗门牙,还有需要一个月才能痊愈的重伤,以及脑部神经出现异常的最大原因,是之前那次悲惨的同学会。
在被堇背叛后精神不稳的状态下,漫不经心地地参加高中同学会的我,在没有仔细思考的情况下刹那间作出的决定才是致命的。因为想到能和梢再次见面,运气好的话或许又能展开一场新的恋爱了,正是这种浮躁的想法要了我的命。
「…………」
干事大矶君工作非常努力吧,同学会的会场在都内酒店里非常气派的宴会场里。虽然交的钱不多,但食物却非常高档,酒当然也是畅饮的。
我精神抖擞地穿着仅有的一件帅气衣服,一手拿着不能喝的鸡尾酒杯,悄悄接近正在对面快乐畅谈的梢。
但是就在我鼓起勇气准备出声的时候,梢突然回过头来。
出师不利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成长也让我感到目眩。六年不见的梢化妆技巧已经非常纯熟了,身为轻音部唯一女性的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出色的女人了。
「好久不见翔君,活得还好吗?」
「嘛、嘛还好吧。小梢看起来也很精神,那就好了,哈哈哈……」
尽管我冷静地说着社交辞令,但意识已经飞到过去的悲痛回忆之中了。没错……轻音部里聚集的伙伴,有主唱兼吉他的伊藤、打鼓的小西,还有弹贝斯的小梢——我们在那有点肮脏的工厂预制式房间里,向着看不到尽头的梦想大踏步迈进。
毕业时候的现场表演非常成功,之后的晚上也在公园里干了杯。
啊——因为第一次喝的酒,以及第一次现场演奏残存的兴奋劲,让你的侧脸和今天一样微微地变红了。
樱花树下照亮我们的,只有银白色的街灯洒下的朦胧光亮,但是那时候你的笑容,我到现在仍历历在目——。
因为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
因为劝在教室角落里发呆的我加入轻音部的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天使——
可是伊藤总是妨碍我,总是在一旁说些多愁善感的话,以此吸引梢的注意力,这让我非常火大的。
才不是「……呐,我们之后会怎么样呢」啊!
你的命运就是像过街老鼠一样横尸街头啊!
但是最要命的是小梢也一副少女的眼神看着伊藤,呆呆地低声说。
「我觉得伊藤君肯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的」
哼,不可能的。这世界才没有那么单纯呢。沉迷在无聊的摇滚音乐里的伊藤之流不可能成为正经的社会人士的。不过是样子好看一点,吉他玩得好一点而已,别得意忘形啊。不要孤立不会弹乐器也不练习的半幽灵社员我啊。我只是想和梢谈恋爱而已啊。而且我也会弹空气吉他的啊。你们知道什么是空气吉他吗?那可是用空气做的吉他啊。弹的方法非常简单,首先慢慢摆出好像有吉他的样子,然后装作在弹吉他。只要这样无论什么曲子都能弹出来了哦。在空气东京巨蛋里的空气舞台上的空气现场演奏中感受弹奏空气吉他所带来的快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哦。只是必须注意一点,弹的时候不能被别人看到哦。如果被谁看到你披头散发地在弹空气吉他的话,就会陷入翘课一个月的惨况之中了哦……
「怎么了田中君,突然不说话了」
「不不,因为你太漂亮了,我吓了一大跳啊……」
……真是好险啊。
差点就深陷在过去的无聊回忆之中了啊。
啊——确实我在部里是外人以下的存在啊。既不努力交朋友也不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的我,只是个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高中生而已。而且还是个在社团教室里因为过于激动而脱光了上半身,弹着空气吉他发着怪叫的傻瓜。在被梢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想要挖个洞钻进去,头昏目眩大脑坏掉的高中生。啊,我就承认吧,我确实是个垃圾——
但是人的过去只存在于脑海里,所以现在也没必要沉湎在这些虚幻的东西里。活在当下的我,完全不必对过去的事情负起责任。
对伊藤的嫉妒现在也忘了吧。仔细想想我不也是个出色的职员了吗。这样说来我不是因为优秀的才能而被两家公司争抢的优秀职员吗。我马上将这设定喊了出来。
「对了对了我现在在与媒体相关的公司工作呢!是不是很厉害啊?很帅气吧?那么小梢在做什么?自由职业者吗?」
「我、我是普通的社员……」
哦哦,在她结巴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来了灵感。在公司里压力很大的啊。不停要受到大婶们的欺负,还有无时无刻不侵蚀心灵的东京沙漠的孤独……因为这些常有的烦恼,梢对OL生活也非常厌倦了。你看,证据就是梢就像我所想的一样嘀咕道。
「我可能也差不多该辞职了……」
这可真是相当想不开啊。这就需要我这个不吸烟不喝酒不赌博的正经青年来安慰她了。二次会我要带她出去一边大量喝酒,一边见机行事、滔滔不绝地跟她讲一些被我歪曲的回忆,要让她有「哎呀,原来田中君也是个不错的男人呢」的错觉。要让她抱有田中君「啊咧,田中君是个非常可靠的男人呢」这样的幻觉才行。
因为女性是与现实相反,内心深处经常盼望得到白马王子拥抱的生命体。
能够利用这种女性特点的话就能扭转局势了。
恰好,我今天早上也刚刚和相爱十四年的女性分手了。这显然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在这次同学会上的相遇并坠入爱河正是命运的安排!
「所以干脆我们结婚吧!」
「结、结婚?」
「不,什么也没有……」
在这危险的时刻我回过神来。不知不觉脑子像被切开一般疼痛,一不留神就要倒下去的样子。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不能喝的鸡尾酒快被我喝光了。
似乎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大量酒精,不小心说了非常过分的话。不管多么强烈的急性酒精中毒症状,只有头脑异常的人才会突然发出结婚的宣言吧。果然今天早上被堇背叛给我的精神造成了恶劣影响啊。
可是那时候的我,将不能喝的酒的最后一口都喝完了。梢突然展现耀眼的积极性来。梢看着我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嗯,我要结婚了……」
喂喂,这怎么办?这可糟了啊。一下子就发出订婚宣言,真服了你了啊。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最近的女人都品行不端啊,这么重大的问题不仔细多思考思考可不行啊——
「——但、但是我们都已经二十四岁了。虽然这话有点突然了,但这时候安定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生感到害羞,于是我满面笑容地继续推进订婚的话题。这样就相当于能够保证现在的生活质量了吧。我也终于有了妻子和儿子了。真让人感慨万千啊。果然生物的存在意义就是要繁衍后代的啊。要说得高深点的话,生物的工作就是要将DNA这种东西传承下去,人类的伟大使命就是要播撒大量的种子。好、好了,那么我们也要努力啊!对这时候的我来说应该尽快离开这让人不爽的同学会,两个人向着夜晚的闹市中奔去才对啊!
但是——
「谢谢。多亏田中君的话我稍微能安心一点了。婚礼的时候一定要来哦。——啊,伊藤终于来了。好慢哦!」
「……哎?」
一位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边,小梢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英俊的青年正是伊藤。
梢抱着他的手臂宣告道。
「没错,我们要结婚了!」
伊藤像是「不要在这种地方说啊」一样怯弱地微笑了。周围的同学也七嘴八舌地说「真的?」「恭喜你们」「高中时代的交往能够走到结婚,这么爽快的事情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啊!」在那一片愉快的祝贺声中只有我一个人尽情品尝着空虚的味道。这样的夜晚只能逃跑了。心碎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出了来电的铃声,开始了社会人的演技,为了预防万一我是提前练习过的。
「喂喂,我是田中。哎,之前的企划到了营业方面才出问题?那可真是麻烦呢。之前的演习明明都很顺利的啊,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马上让现场的工作人员再调整一下具体的数值,我也立刻赶到那边去——于是抱歉,我必须要走了!」
然后我就转过身离开了同学会会场。虽然途中猛地撞到了拿着鸡尾酒的女孩子脸上撒了一些酒,我也不在意地快步跑到了夜晚的大街上。
街上如天气预报所说的一样正下着大雨。
伞忘在会场里没拿出来,当然我也没想过再回去了。
我在倾盆大雨的大街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
那个样子就像是全身湿透的过街老鼠。
青春时代的挫折是很常见的。
……啊,没有固定工作、没有生存目标、没有朋友更没有恋人,当然存款也很少,地球就算是只有一百人的村子可能也不能进入顶层的,过着无聊生活的24岁男人就是我。
好不容易才从三流大学里毕业,简历却被三十多间的公司退回的就是我。好不容易在一家卖灭火器的公司里上班了,却发现那是欺诈式的营业工作,因而跑得脚痛心疲地过了半年就辞职的就是我。在那之后做了两份传媒相关的兼职,也就是靠着派送报纸和车流量调查赚取日薪糊口的就是我。在拿到工作的时候也曾经志气满满的,但做什么都持续不下去。在这两年里拿到的唯一证书是文字处理检定三级。这样的垃圾在世界上都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样没有精神的生物,在宇宙都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我活着,其他尊贵的生命不断地死去了。可爱的鸟先生、牛先生、鱼先生,还有绿色植物先生们都为了让我这腐朽的生命存活下去而接连赴死啊——!
可是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安慰我这悲痛的独白。倾盆而降的大雨只是将我自暴自弃的心浇得透心凉而已。冒着热气的下水道井盖,大城市里闪烁的霓虹灯,以及挺拔的高楼大厦的威容都只是衬托出我孤独的内心而已。
「……呜呜呜呜呜」
路人都离我远远的。突然飞速从身边跑过的出租车也溅了我这唯一一件好衣服一身泥,接着仿佛嘲笑我一般地逃跑了。
被凌厉的水压击中的我脚步踉跄,肩膀不小心撞到的,竟然是恐怖的肌肉兄贵二人组,要、要被干掉了——我在他们对我发难之前,果断先将钱包伸了出去。里面没有驾照没有信用卡也没有身份证,只有3000元现金在里面,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就、就不用道谢了!你们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啊啊你在说什么?在开什么玩笑啊?你太小看我们了吧?」
道、道歉的方法搞错了——!两个严厉的兄贵将我带到了角落旁的废弃工地上。就在那放置着被蓝色的塑胶薄模覆盖的钢筋混凝土空地上,因为害怕而双腿发抖的我,果断像漫画里那样摆出了打架的姿势。
可、可恶,我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
当然,兄贵们指着我哈哈大笑,然后我只是单方面地被痛揍而已。脸被打得门牙掉了一颗出来。后脑勺被狠狠敲了一下,眼睛里都冒出金星了。胃被狠狠地踢了几脚,刚才喝的酒全都吐了出来。似乎呕吐物恰好沾到了兄贵的西裤上,两个人的愤怒愈发高涨,打击的速度更加快了。在被踢的时候我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
我的脸已经被沙子和鼻血弄得一塌糊涂,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好像稍微有点失禁,这种痛楚是我第一次尝到的,大脑里已经一片空白了——真正的暴力一瞬间就从根本上将我的意志和尊严夺走了,化成了灰。我一边道歉地说「对不起」,一边抱着头弓起了身子。「请原谅我」地一边喝着泥水一边请求着原谅。
但是这时候,在我的头脑一角还在想着。
——这种惨况,只是妄想和幻觉而已。

*

转校前一天的黄昏,我向正在后山农田里采摘绿色的黄瓜和深红的西红柿的堇报告我最后一天在学校做的事情。
我满心希望堇能摸摸我的头,但是换来的却是蛮不讲理的说教。
就像大人对小孩常做的一样,连俯视的视线都相同,还加上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斥责。
「不管欺负你的孩子有多么可恨,也不能在他们的拖鞋里全放上大蜗牛的。因为蜗牛也是生命啊!」之类的。
尽管这句话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但是那情景我仍然记忆犹新。
左边和右边一望无际的卷心菜田,以及被夕阳染红的巨大积雨云——我紧握拳头撇开堇的目光,向她说出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的粗话。
「吵、吵、吵、吵死人了!堇姐总是那么烦人的啊!蜗牛就只是蜗牛而已啊!好痛痛痛痛」
尽管被拉了耳朵,但这种小小的惩罚我并不害怕。
「堇姐总是要我学习啊运动啊什么的,为什么跑步快头脑好就好啊?要成为一个出色的人,要在什么方面怎么做才算是好啊?杀蜗牛有什么不对啊!」
然后堇姐松开了我的耳朵,足足沉默了几十分钟,直到被染红的云彩全部飘走,都一直在思考问题的答案。但是长考后她最终说的话,却过于抽象和无法理解。
「是好是坏请自己判断。但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的话,就闭上眼睛静静地问一问吧。马上就会有人回答你了」
「谁啊?我都要转校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的啊」
「没有这种事。只要把手放在胸口问就好了。如果这样还不知道答案的话——」
现在想想,当时堇想说的,应该是相信自己的良心,听从自己潜意识的意愿之类珍贵的话语吧。或许因为堇的父母都是基督教徒,所以将听过的牧师之类的人说过的话引用过来而已。
可是这种说教对一个傻瓜小学生来说实在太难了。我按照字面的含义将堇的话接受下来了。
堇将我的头抱进怀中,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如果这样还不知道答案的话——小翔一定是一直被人保护着的。有人一直在照顾着你。所以不要感到不安哦。那个人一定会给你正确的建议的」
我满脸通红地连连点头。就算是转校的前一天,这种身体接触也过于强烈了。每当我想起堇的时候,总会回想起她在转校前一天的说教和她的体温,就这样我患上了严重的幻觉妄想。
一定有谁在注视着转校后的我。在放学途中的电线杆后面,房间壁柜的深处,肯定有谁隐藏在里面。当然这个人对我没有恶意,只是偷偷在背后一直守护着我,在我困惑的时候像堇一样给我建议,是个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监护人一般的存在。但是——
「我再也不想做作业了」
「不行。努力才会拥有美好的明天」
面对壁柜发牢骚自问自答的小学生样子,就像是想得到尽早去治疗建议的精神病患者一样。
「今天的学校也很无聊啊」
「不能说这种话。如果觉得无聊的话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变得快乐起来」
我在电线杆后面一人分饰两角的样子,真想要赶快叫心理辅导过来般不忍直视啊。
尽管上了中学之后这种奇怪的妄想就消散了,但是到现在我还偶尔感觉似乎有谁在电线杆背后注视着我。
不过这当然是妄想了。现在的我是明白的。结果堇只是向我的脑中植入妄想的女人。守护我的人根本是不存在的,杀死蜗牛也是无所谓的。堇一直吵着要我学习啊运动啊什么的,这种价值观当然也是妄想。头脑好跑得快就是出色当然也是妄想。甚至我认为她所说的唯一的真理「是好是坏请自己判断」这句话也是妄想。如果我还妄想着和堇订婚或结婚的话,和梢谈恋爱的愿望也不过只是幻觉了。不仅如此,这满是血泪的痛苦和悲惨,也不过只是单纯的幻觉和妄想。在角落里被踢得如同擦过牛奶的抹布一样到处翻滚的我,抓住兄贵的脚跟叫道。
「所以我完全都不在乎。无论是我就要死了,还是心情感到痛苦空虚,都不过只是虚假的演技而已!所以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我会给你们3000元的所以听我把话说完啊!
如果感到痛苦的话,这种觉得痛苦悲惨的想法本身才是错觉的产物啊!无论是带着讨厌的血腥味、碎掉的门牙、几乎让人失去知觉的全身疼痛、失去遥远过去的失落感、还是度过倦怠每一天的孤独不安以及空虚等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错觉和幻想而已啊!
所以说你看,我虽然快死了但是死不了哦!虽然非常痛但是不痛哦?要是以为我说谎的话就更用力一点踢我啊喂!」
兄贵们用力踩住嘴里吐血的我的头来回拉扯。然后再次两手紧紧抓住,用力地朝我的下颚踢去,这次我身体大幅度后仰着向后飞去了。耳朵听到了耳鸣声,心脏和脉搏的跳动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楚。此时世界逐渐崩坏了。同学会上所感受到的悲惨,在街上和不良青年打架被暴揍,浮肿的脸深陷泥水中挣扎的我,一连串痛苦、恐怖和绝望都啪嗒啪嗒地碎裂掉落下来。此时我脸上的表情都已经是直抒胸臆了。我有时哭着呻吟,有时又带着笑容「哈哈哈」地笑着,无论哪种表情都是内心所想。可是他们却嘀咕着「这家伙怎么回事」「很奇怪啊」「脑子坏掉了吧」,渐渐远离了我,我叫道。
「别跑啊!听我说话啊!」
我抓起堆在地上的一根钢筋站了起来。脸肿的太厉害了以至于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使劲地睁开眼皮才勉强看到了东西。跑了几步后脚不听使唤又跌倒了,脸又陷进了积水之中,但我马上站起来继续往前跑。
霓虹灯从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向阴暗的小路照射。正向卡拉OK厅走去的公司社员们看到我的样子都发出了惨叫。全身是血和泥的我一边举起双手向他们发出威吓,一边只用左眼看到的狭小视野里寻找两个暴力不良青年的踪影。在那里。我向着眼前那对面的人行道走去。斑马线的信号灯是红色的,于是我翻过栏杆,跳到并排三辆车宽的马路中。艰难地躲过右边驶来的自行车和出自车。可是在穿过中间的车道时,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的鞋扣被踩断了。我差点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才以踩空的姿势重新站稳了。但是此时左边已经有一辆卡罗拉冲了过来。看我跳过你,于是我全力地跳了起来。但是那是不可能跳过的。车子机盖猛地撞到了我的左脚上,我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了起来。就像体操选手翻跟斗那样上下颠倒了过来。双脚猛地伸向了天空。从两腿之间我看到了从建筑物间飞过的飞机。我想,我要死了。
如果以受身的姿势着地的话我觉得还能捡回一条命,但是不走运的是卡罗拉的后面还有车。我的头的侧面再过零点几秒就应该和后面车的挡风玻璃撞在一起了。尽管如果我缩起脖子的话或许将将避得过去,但是早在在大脑将指令传到肌肉之前我的头盖骨就应该已经粉碎了。在这条满是拿着无线电收发机招徕客人去卡拉OK的临时工以及捡破烂的流浪者到处走动的繁华街道上,我体验了濒死的经历。不知什么时候时间的流动静止了。临死的脑力让视野扩大了,现在的我能够完全看到静止的夜晚。周围360度的景观尽收眼底,眼前是恍如鱼眼透镜拍摄的照片一样歪曲的景色。把我撞飞的是神奈川县车牌号的卡罗拉,卡罗拉后面的车子的车灯发出耀眼的光芒。在人行道上指着我满脸通红的公司职员,在他身边是闪闪发亮的红灯——所有东西都像照片一样凝固在那里。此时才发现卡罗拉后面的车子的挡风玻璃距离我的脑袋只有几厘米,但是我的肌肉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移动。就连数以亿计的银色雨丝,这时也完全静止在空中了。
但是此时我注意到了。
在拉面店旁的电线杆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有什么灰色的东西若隐若现地从电线杆背后溜了出来。
那是雨衣的袖子。这是和某天下雨的时候堇身上穿的完全一样的雨衣,从雨衣里我看到了黑色的长靴。这个人为了防滑而穿着即使在冬天也绝不会摔跤的靴子,她偷偷躲在电线杆背后,只是露出眼睛看着我。
现在正上下颠倒飞在半空的我,往穿着雨衣风帽的深处望去。注意到我的视线的她慌忙将脸缩了回去。就在我的头部距离死亡只有两公分的时候,她又战战兢兢地把头伸了出来。这次我们的目光对上了。她似乎放弃了一般现了身影,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向我走来。上下颠倒的我们相互注视着。我的胸部满溢着走投无路的非现实感,以及被撕裂般痛苦的怀念。
堇姐——
可是她说道。
「不、不,我不是堇。而且我、我现在来帮你。总之会救你的,请不要生气。请不要这样瞪着我。不要老看着我」
虽然被风帽遮住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似乎她很害羞。
「没、没错。因为稍微被看到我就会很害羞,所、所以我只是尽、尽可能藏起来而已。我马、马上来救你。请等一下」
就这样她双手转动我那颠倒的浮在半空的颈部,依靠重量拉扯我的头。
「嘿、嘿咻。这个角度可以了吗?」
她的手确实包含热度,灰色的雨衣也确实让我觉得眼熟——可是那塑料外套应该是白色的才对。啊啊——这时我注意到了。她拉着我的头的双手就像空气一样透明。她的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透明。因此衣服也变成了灰色。在背景穿透的情况下看到的衣服,白色也变成了灰色。她点了点头。
「嗯、嗯。是的。初次见面田中先生。我叫空气。我是一直都躲在暗处袖手旁观,慢慢会变得稀薄的空气。但是还有时间。既然已经被看见了,今后就让我在你身边帮忙吧。虽然很害羞,但我会加油的」
就在她满脸通红地别过脸去的瞬间,时间突然开始了流动。车子将将从我的头底下掠了过去。在我以为会看到工薪司机那因为车祸的恐怖而瞪大双眼的神情时,我的肩膀落到了柏油马路上,街角被刹车板的尖锐声和嘈杂的人声包围了。我没有被后面的车子碾到,翻滚着逃到人行道时就失去了意识。感觉有谁摇我的肩膀是做梦吧。感觉被谁背着跑到了什么地方去,这也是做梦吧。在到达公寓的时候,脱下了雨衣的风帽,说着「好、好累啊」的她,样子虽然是十三岁堇的样子,但那肯定也是做梦吧。
这一切都一定是我临死前看到的,无聊的梦境吧。

2

我被渴醒了。去喝床旁边放着的矿泉水时,触碰到被打断的牙齿伤口,引发了激烈的疼痛。冷不丁的抽搐又触发了腰部和肩膀强烈的痛楚。我这一生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死了应该是可以上天堂的,但是从这全身疼出眼泪的痛楚来推测,这里不可能是乌托邦的天堂。看来我昨天幸运地保住了性命,这熟悉的屋子肯定是我的木制公寓,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出的光线也肯定是普通的阳光——我在被子里一边不停进行着不触及肋骨疼痛的浅呼吸,一边思考着。
「…………」
昨天我的头确实是将将躲过了车子的碰撞。幸好我将脖子微微弯曲了几厘米。这并不是不可思议的现象。
而且,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会回到自家床上睡觉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人的本能偶尔能引出奇迹般的能量的。我的本能想到这样会给警察添麻烦,于是在潜意识中将我濒死的身体送回到这张床上来也是有可能的。其实,昨天晚上的事故现场距离我的公寓不足五公里,这距离就算受了伤也是可以跑回来的。
当然,全身的血和泥都被擦干净这一点,也并非不可能的。我也是很爱清洁的。我在潜意识中会在躺下之前先用毛巾擦干净身子也没什么不合理的。会在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睡衣,将沾湿的毛巾敷在头上,也可以用同样的道理来解释。
但是这家伙——
在我打算再次睡下的时候,听到有什么人以战战兢兢的声音颤抖地说道。
「早、早上、好。虽然还在发烧,但还是先去看牙医吧。皮、皮外伤并不是很要紧,但是牙齿还是认真去看看比较好」
「…………」
我只是眼睛动了动看向床边。那家伙迅速坐到了那里去。
脑子在意识再次朦胧的情况下思考。没有必要慌张,这也并不是无法解释的糟糕问题——一边颤抖地轻声自言自语道。
「……院」
「哎?你、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对、对了,嘴里也受伤了所以不太好说话呢」
酷似堇的她凑到了我的耳边。
虽然被和13岁的堇酷似的短发挠得我的鼻子直发痒,我再一次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在去看牙医之前,先去市立综合医院」
「不、不行。死了可怎么办。你发烧的温度很高哦?」
「不对,我的头——!」
变得奇怪了。
幻觉、幻听,还有幻触——这还是第一次神经这么彻底地坏掉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匍匐着爬到玄关对面将日报拿了过来,趴在地上彻底地把社会新闻版看了一遍。乍一看似乎昨天的车祸没有登到报纸上。没有引起连环相撞事故真是难得。
卡罗拉的挡风玻璃撞到我的脚应该有几条裂缝,很抱歉还请自己出钱修理吧。难得在那个时候我发挥出潜能灵巧地逃跑了,现在我可完全没打算要向警察自首呢。
身体似乎没有大碍。尽管被撞到的脚肿得厉害,但是应该没有骨折。大概是我纵身一跳打算跳过那辆车的举动发挥了作用。因为是从侧面相撞的,所以能量被分散了。在我落地的时候撞到地面的肩膀只是出现了一块黑斑,既没有骨折也没有脱臼。全身严重的撞伤也都是可以自然恢复的程度。
「是、是吧?我都好好检查过了。所、所、所以去看牙医吧」
「…………」
我叉起疼痛的双臂思考着。
或许应该最先接受治疗的真是牙齿也说不定。虽然头上满是包,但是从耳朵到脑袋都并没有损伤。尽管还有一点头疼,但这肯定是发烧引起的并发症。即便真的是脑出血,我也没有钱去做大手术。另一方面,如果不治疗牙齿的话,我就会痛得早上都吃不了早餐了。
「好吧……」
我忍受着发烧和疼痛站了起来,将沾血的睡衣换好后走出了木屋公寓。
六月的天空虽然是阴天,幸运的是并没有下雨。我将高中时期爱不释手的几乎相当于废车的电动单车拿出来,非常辛苦地骑到便利店的ATM机取了钱后,再骑到附近的牙医诊所。
等了不到一个小时后就轮到我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医生以极快的速度麻利地进行着治疗。我坐在诊疗台上,她向张大着嘴的我问道。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啊」
「这?」
「不,你的脸伤得好重啊。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要去找警察哦」
「其实昨天——我烧得头重脚轻,一不小心从东京铁塔的楼梯上摔了下来」
「……总之要把你的牙神经拔出来哦。要装假牙进去吗?」
「不了,我没钱,总之只要弄得不痛就好了」
喷麻醉药进去的时候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不过一想到这样终于可以从无法喝水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便放心了。她也握着我的手来鼓励我……几十分钟后我一想到她的存在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加、加、加油田中先生。因为你已经不小了,哭出来的话很丢人的。不能哭出来哦」
「呜、呜呜呜呜……」
「怎、怎么了?麻醉药没有效果吗?」
「不是的。只是有点……」
「有点?」
「脑子」
在急速变暗的视野一角,女医生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没事吧!难道是麻醉药的冲击?——赶、赶紧拿氧气瓶来!」
「呼呼呼……」

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后,治疗终于平安结束了。尽管因为发烧、全身的疼痛和她的存在我晕倒了几次,但只要女医生一叫起来,我就会立刻清醒。
原来牙医也经常配备氧气瓶在身边的啊,我带着得到冷知识的意外之喜迅速向车站前卖报纸的营业所走去。
刚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与生活相关的琐碎事情。
「你啊,不打声招呼就翘班,早报怎么办啊!……喂你的脸怎么了?」
果然所长非常生气地怒吼了起来,但是看到我的脸后就愣住了。我一脸「这算幸运的了」的表情,添油加醋地将昨晚被两个青年惨无人道地暴打滔滔不绝地告诉了所长。
「他们貌似是贩卖人体器官的掮客,想把我的肾脏挖出来拿去卖呢。幸好我在函授教育里学会了空手道」
我顺便还把打断的牙齿给所长看,所长才完全冷静了下来。
「……嘛、嘛。没事就好了。没办法了,你就去往晚报里夹传单吧」
我混到打零工的大妈之中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但是在把成百上千的减肥俱乐部啊卡拉OK量贩店啊之类的广告单夹进报纸之后,我的脑袋又开始晕了。
「啊啦小翔没问题吧,脸好红哦」小池大婶担心地问道。
「拜、拜托那个可怕的大叔让你休息一下吧。果然烧得很厉害啊」
那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用手摸着我的额头测量体温。这种充满现实感的手掌感触,将我一直绷紧的神经之弦一下子扯断了,我的头撞到工作的桌子上,这是今天第四次昏倒了。
当我恢复知觉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工作房里面用三张折叠椅子拼起来的床上。因为毛巾什么的都没有,觉得身上非常冷,但不知为什么只有右手相当地暖和。
我微微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果然那家伙正一脸不安地紧紧握着我的手。虽然我想再昏倒过去一次,不过这样就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将那家伙的手甩开,从折叠椅子床上跳起来,低着头向所长走去。
「抱歉,我可以请一下假吗?我实在是病得不轻」
所长没有看我,点了点头,下巴动了动叫我回去。因为嫌麻烦而不愿意做送报员的我,在营业所里的地位已经无限接近于最底层了。我一边想着或许要就这样被炒鱿鱼了,一边骑着电动单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里。
在途中,因为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些有的没的导致我转错方向,差点撞到了一个家庭主妇。我急刹车停在路边后,战战兢兢地向后望去,看到那家伙正两腿抱膝地端坐在后座上。
「之、之前我就在想了。那个人果然是坏人。明明知道田中先生因为感冒身体虚弱了,还那么冷漠,总、总有一天我要投诉他」
「…………」
到了公寓后我没脱衣服就这样倒在了床上。
虽然要思考的问题,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我的脑子和身体状况都非常糟糕。全身的各个关节都隐隐作痛。头也像裂开一样地疼痛。身体也在轻微地颤抖着,似乎是得了近年罕见的重感冒或者是肺炎。
「去给我拿体温计过来」
我躺着恶作剧般地自言自语道。
「在哪里?」
「在那个杂物盒里」
果然那家伙露出了一脸困惑的表情。
幻之空气少女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对、对不起,因为我不能在别人面前触碰东西。会、会很害羞的」
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我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话语板着脸发出了「嘻嘻嘻」的笑声。果然那家伙是晚上睡一觉醒来后就会完全消失那一类的幻觉。毕竟堇也是并非那种说话会提心吊胆的女孩。虽然想着要是幻觉的话就应该更像堇才好啊——不过终归是转瞬即逝的幻觉。烧退了应该就会消失的了。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说了声「晚安」,就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可是半夜里几次半梦半醒的我却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在屋子里偷偷走来走去。就算是最近中国人盗贼团猖獗,我的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以偷。就连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都是十年前的老货了。
我不在意地继续睡觉。
像死猪一样继续睡过去。
但是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却感觉到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润的毛巾。
仔细一看,枕头旁边放着温度计。
在床的旁边放着装了冰水的拉面大碗。
然后靠在墙壁发出「呼—呼—」的呼吸声睡着的她,指尖肿得发紫。就像是几百次将毛巾放进冰冷的冰水里那般的肿。反正这也是梦吧,那时我将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
「……谢谢你。堇姐」
「嗯?不、不对,我是空气」
那家伙微微睁开眼睛回答我,看来她的耳朵很灵敏。因为我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我佯装不知地回到床上装睡。如果说「谢谢你」的话让我感到害羞的话,会对幻觉出现害羞的心情本身也让我很害羞。在工作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有我能看见她。而且在我有意识的时候,她是不会去触碰物体的。所以无论是额头上湿润的毛巾,还是枕头旁边的体温计,肯定都是我自己放的。
「对了,我就像梦游病患者一样,只是自己动而已……」
「不,只、只是我害羞而已」
我看到了床垫上的凹位,看来那家伙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梳理着我被汗浸湿的头发。
「一、一直躲到现在真是抱歉。因为这样,田中先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些都是我的责任。但、但是我不会害羞的。你看——」
那家伙突然把体温计插到我的腋下。
顿时感到一阵寒冷。
我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一直在你身边的空气。因、因为我很害羞,所以至今都一直是偷偷藏起来的。但是从今以后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做梦了哦。无论什么梦我都能让你看见。我会给你看见很多出色的梦境。我知道的,田中先生你一直都很像跟堇再见一次面。想夺取堇的芳心。否则的话会很麻烦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却不知为什么这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我能做的只有故意哼笑两下,粗鲁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比起这个,赶紧做点东西吃吧」。
空气确认了我的体温计后,向厨房走去。
「因、因为还要一点时间,所以请再睡一下吧。……体、体温是38度。烧已经退了很多了呢。这是好、好的兆头啊」
我在厨房里「咔嚓咔嚓」的切菜声中又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后,锅里已经煮好了粥。
这是和堇姐做的完全一样,里面放了鸡蛋的美味的粥。
四天后的早上我痊愈了。
现在旁边有了空气。



本帖最后由 nidalaowo 于 2015-1-10 20:58 编辑


1

某天半夜,我正作为孤独的交通量调查员,一边目送着红色的车尾灯从眼前的过道穿行而过,一边不断按下右手上的计数器。
在步行桥上的折叠椅子上坐下来,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数着来往车辆数量的我,是一个二十四岁的自由职业者。
——要、要说初夏的夜晚可真冷啊。如果穿了更保暖一点的衣服来就好了。
但是这种刺骨的寒冷却让我的内心炽热地燃烧起来。
啊啊,这种孤独,就像是在黑暗夜空下孤单一人那样。
那些闪烁着银色光亮的尾灯离开的卡罗拉,它们的目的地是各自的家。或者是温馨的家庭、或者是美丽的恋人家中,他们以一种不用这么快也可以吧的高速,快速地通过了步行桥。
另一方面我一无所有。在这广阔的宇宙中完全不存在束缚我的东西。
——这种绝对的自由让我内心感到炽热。
没错——尽情享受着以孤独为代价换来的自由的我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偶尔感到寂寞的时候,我会一边想着堇一边唱歌。
「啦啦啦——我们差不多该结婚了吧堇——」
可是阻碍我那帅气孤独的存在现在正站在后面,一想到她在我背后我就起了鸡皮疙瘩。就连堇正和不知哪来的臭小子亲热中这件事也想了起来,产生了一种想从步行桥上跳下去的冲动。
虽然好不容易制止了自己这种想法,但对那家伙的恐惧和郁闷心情却没有消失。
现在已是三更半夜。
不知怎的突然间车流消失了,在万籁俱静的漆黑乡间国道上,只有我和那家伙两个人。
说出「一直都在身边的空气!」这种不明就里的话,像狐狸附身一样,或者说像精神病发一样存在的那家伙,正站在我的右后方——
「……不,不对」
我摇了摇头。
无论那家伙是幽灵,是超能力狐狸,还是精神病所产生的幻觉,在黑暗中潜藏的实体就只有我。这种事情必须要时刻谨记。因为前一天报纸上报道了道路杀人魔的杀人事件。在涩谷繁华街里有一个拿着菜刀的男人,接连不断地刺杀家庭主妇和女高中生。
他的杀人动机是这样的。
『三岛由纪夫用心灵感应命令我这么做的!我不这么做的话日本就有大麻烦了!』(译注:三岛由纪夫(1925~1970),日本著名小说家,后为极端激进政治目的切腹自杀。)
真不禁让人对他产生同情啊。
他肯定也不想做这么过分的事情的。但是如果耳边无时无刻不响起某人的声音,不断命令他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的话,无论是怎样的圣人君子,都肯定无法违抗这样的电波命令的。一旦承认了他的存在,人的理性之类的东西肯定会轻易断裂。所以拜托,不要再对我说话了,你其实根本是不存在的——!
「好、好冷呢田中先生。给、给你怀炉。这样比较暖」
「…………」
「啊、啊,车子来了!赶快按按钮吧,一辆,两辆,三辆四辆五辆!可是,这、这个工作的工资是多少啊?」
「……时薪900日元」
「那么明天坐新干线,去、去堇那里吧?」
「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俗话说欲速则不达。所以不要着急田中先生,如果太急反而会有反效果的」
无论再存多少钱,我也一点没有去堇那里的想法。
肺炎痊愈之后,那家伙每次开口都会命令我。
「去、去抢走堇吧。如、如果,一直欺骗自己的内心的话,精神会愈发恶劣的。因为世界会变得很无聊的」
但是我本来就完全没有『欺骗自己内心』的想法,每天的生活都非常刺激和快乐。最近我还开始观鸟了,每天计算从窗户看到的鸟的数目。按季节来整理看见的鸟数目的变化,打算哪一天将结果发表到学会里去的。而且早在古代就认为,未婚夫妇之间都是距离产生美的。因为一旦实际遇到之后就会对对方感到失望了。在远方憨直地思念情人,可以说是保持良好距离的方法。她就擅自在那个可恶的乡下和不知道哪来的臭小子一起构筑家庭好了。和那家伙一起,拿着铁锹去农田里耕作好了。
「所以……总之我是不会去做犯罪的事情的!」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双眼充血挥舞着菜刀的身影。打碎的香槟酒杯、坠落的结婚蛋糕、宏伟酒店被血染红的婚礼会场——还有被警察逮捕的我对着镜头大叫道。
「是那家伙命令我的!她命令我要从新郎手中抢走堇!但是大家都来妨碍我,所以我就拿出了菜刀咔嚓一下……呜呜呜……血、血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就这样我的下半生只能在脑科医院里度过了。
「——哼。我才不会上当受骗呢」
我向着另一个方向低语道。
「我才不会被你像这样操纵大脑。所以要附身的话找别人吧!」
我用已经习以为常的自言自语大声叫道。
可是……不知为什么没了回音。
往常的「已、已经没时间了。不能说这么泄气的话。和我一起加油吧,田、田中先生也拿出勇气来」的说教并没有开始的迹象。
「喂?」
我慌忙站起来环视周围。
但是步行桥上并没有那家伙半透明的身影。
消失了——?
我从步行桥的扶手上探出身子向下望去。
「什么啊——不是在那里吗」
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下到步行桥下面了。
不知为什么一脸笑容地引导黑猫横穿国道。
注意到我的空气大幅度挥舞着手。
「因、因为有黑猫,所以我让它从眼前倒着穿过去了!肯、肯定会发生什么好事的。很快就能存够去堇那里的钱了!」
我叹了口气,在折叠椅子上坐了下来。如果这种吉祥兆头中能够赚到钱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因为肺炎前阵子派报纸的工作被炒了。因为治疗牙齿把存款用光了,这个月的房租都还没给。在工资到手之前,不得不先拖欠房东峰岸先生的房租了。一直以来我所塑造的良好租客形象都毁于一旦了。
老实说,眼前生活的困窘可远比这家伙的存在要更加现实。
「……工、工作吧」
我继续进行着从早上开始一直在认真进行的计数。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到了交房租的那一天,房租问题很轻松地就解决了。是不是黑猫的力量并不清楚,但肯定是多亏了空气的帮助。早上五点结束打工的我,到便利店买来烤鸡肉串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优哉游哉地走在回公寓的道路上。
「还有一串,要吃不?」
「抱、抱歉。不、不吃了。我是不会饿的体质」
「你啊,那种奇怪的说话方式可要改改哦?否则出了社会可很麻烦的哦?」
「对对、对不起。因为还不习惯说话,只是默默地一直跟着田中先生而已,所以日本的言行还不太清楚。话、话、话、话说——」
「嗯?」
那家伙指着洗手池旁边的一间孤立的屋子。我一看,玄关上装饰了许多花。是园艺这种高级爱好。盆栽用的花盆和花都选择得相得益彰,如实地反映出了在这种地方居住的人的生活品味。大概是一位出色的夫人住在这里吧。我也想有一天拥有这样的家,悠哉地生活下去啊——如果有一天能和堇结婚的话,我一定会搞园艺的哦——
「不,不是说这些花」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循着她所看的方向。
「在阳台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忍忍、忍者?小偷之类的?」
果然,有个男人悬吊在被小钵和空中盆栽漂亮装点的阳台扶手上,嘴里叼着一件睡衣。虽然想要从上面跳下来逃跑,但下面的庭院里有好多盆栽,因此似乎是对到底在哪里着地感到厌烦了。
真是个非常白痴的内衣小偷啊。而且我最讨厌白痴的家伙了。感觉就像是看到自己一样地火大。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了110——可是就在我要按下通话键的时候,拇指停了下来。
「那、那不是峰岸先生吗——」
「我、我还不知道你认识当小偷的人呢」
肯定没错。那个微胖的身影就是房东峰岸先生。这个超过三十岁的大叔到底在干什么呢——?
我悄无声息地翻过栏杆进入庭园里。将食指放在他的嘴唇边,「嘘」地制止了他想要大叫的做法,让他静了下来。然后将他乱踢乱蹬的两只脚抱住,注意着不把盆栽弄倒地把他弄到了地面上。尽管如此这些动静似乎还是让里面的人发现了。大概是在吃饭吧,屋子里灯亮了。峰岸先生呻吟道。
「……田、田中君吗」
「详情之后再说。赶快逃跑吧」
我并不是同情这个抬不起头来哭丧着脸的大叔,只是想着能听到一些有趣的话题,然后顺便卖个人情给他,看能不能让我的房租缓一缓再交——于是在清晨五点的住宅街上,我们全力地奔跑着。
跑了大概五分钟后我们到了峰岸的家。那是在我的公寓尽头处的一间小小的平房。似乎已经建了三十年了,柱子上刻着「克也(房东先生的名字)三岁」,电视上装饰着古旧的家庭照片,让人感到时光非常久远了。因为窗子很小,所以即便是早上屋子也相当阴暗,感觉空气非常浑浊。
峰岸先生将钥匙挂在玄关上,关上窗帘,在毛绒毯子上一屁股坐下来,然后抱着头开始哭了起来。相当大声的嚎啕大哭,这是难得一见的光景。注意到我的视线的他,将眼镜摘了下来用睡衣擦着眼泪,然后一副「这是什么啊」的表情将睡衣扔到了床上。
在电视前「扑通」一下坐下来的我,以趾高气扬的态度翘起二郎腿,一副鄙视的口吻问道。
「哎呀,那是你偷的吧?」
「不、不要说那种傻话!」
「可是,这个怎么看都是睡衣哦。从别人家里拿出来的呢。最近这里流行的内衣小偷是峰岸先生对吧?」
「不对!我、我是——」
峰岸先生满脸通红,那样子不禁让人怀疑他的脑部血管是不是爆裂了。体型看起来也有点像得了高血压那样,或许一不小心就会撒手人寰了。
因为我不想让他寝食不安,也就没有再继续穷追猛打,让他自己把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可是空气在峰岸先生的左前方端庄地正坐起来。将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当然峰岸先生看不到她。他的眼睛在空中游移,嘴里只是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我不是小偷。确实那是睡衣,但不是这样的」这样不明就里的话。
我小声地问空气。
「你在干什么啊?」
「就如你所见,端正地坐着。因、因为这个人是忍者吧?在这么伟大的人面前必须要正坐」
「…………」
「这、这是开玩笑的!很好玩吧?」
我将视线别开,揉了揉眉毛。
另一方面,峰岸先生似乎是感觉如果不能找到一个好理由的话人生就完蛋了,不知不觉地他就手舞足蹈地将内衣小偷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虽然他的话很无聊,但空气还是叉起半透明的手臂,不停附和峰岸先生的话。
「田、田中先生,这是必须仔细听的话。等、等到要去把堇抢回来的时候,这可以当作非常好的参考」
「所以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去干扰堇的婚礼了啊!」
听到我的怒吼声,空气和峰岸先生都冷不丁挺了挺腰板。
「……呀,什么也没有,只是病发作了而已」
我摇了摇头,催促峰岸先生继续把话说下去。果然越听越觉得是没意义的话。半年前,峰岸先生坠入了爱河。他在便利店里对名为文子小姐的打工女性一见钟情了。好像契机是对方让他试吃豆沙包。但是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为了能够制造出自然偶遇的机会,他想了三天三夜,最终想出了一个主意。
没错,就是把最近在这附近出没的传说中的内衣小偷抓获。因为文子小姐的家肯定也是目标之一——
就这样,他每天晚上都在文子小姐的家门口埋伏。有一天,终于有一个奇怪的男人进入到文子小姐的家里了。峰岸先生鼓起勇气打算将从阳台上跳下来的内衣小偷抓获。他拦住小偷,漂亮地把睡衣夺了回来。但是内衣小偷本人将峰岸先生一脚踹飞,然后逃跑了。当然峰岸先生想把睡衣还给文子小姐。但是不知道是突然秀逗了,还是害怕自己被当作内衣小偷,他也像内衣小偷一样爬上了阳台,想要把睡衣原样挂回晾衣杆上。可是虽然他向阳台扑了过去,却没办法爬上去。就在这时我出现了——
「真是这样的,相信我吧!我只是想把这睡衣还给她……」
「啊是是我相信你」
感觉怎样都无所谓了。我可没空理会这种废话。多亏了巧妙地卖人情给他,在之后的房租缓交谈判才轻松获得了成功,不过有了饭钱之后,还必须要继续寻找取代派报纸的工作。最近也要去光顾一下免费职业介绍所了吗——

*

于是,某一天的夜晚,我来到某栋高楼的23层。
嘛,其实没必要亲自来职业介绍所的。除了刊载网上职业介绍所的招聘信息会比现实迟一天以外,二者是一样的。
即便如此在散步之后到这里来,通过安全梯爬二十三层也是一项不错的运动。这样也能再次确认自己半失业的状态,心情也一下子绷紧了。
我在人山人海的前台拿了票据,等了大概两个小时后,在触屏式电脑前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旁边的位置坐着一个帽子遮住眼睛的青年一下子腰挺了起来。似乎是正在集中精神找工作的时候突然来人被吓到了。我没有看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也开始找工作。
似乎因为完全电脑化的操作,所以在这里的年轻人很多。在池袋那边的话,总是有像流浪汉打扮的大叔「帮我找到工作是你们的工作吧!别偷懒!」这样对前台小姐怒吼的情景,但是这边的职业介绍所就不怎么杀气腾腾,这也让我比较安心。我迅速平复心情望向触屏,开始找工作了。
劳动时间尽可能短,不需要接待客人和营业,完全没有一点工作压力,而且还非常欢迎没有工作经验的人的那一类工作正是我所想要的。
当然,这种做梦一样的好工作是不可能存在的,想办法将梦想和现实撮合到一起可以说是找工作的乐趣。我漫无目的地按着触屏,一边想着『工作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类哲学问题,还能消遣心情,有所收获。
于是一般来说,人生的意义就是不断地工作以求生存。当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意义的时候,心里才会感到快乐。也就是说工作就是人生,人生就是工作,因此要好好努力工作。在这样充满活力的生活之中,人不断地实现自我,渐渐地就成长为一个出色的人,一切都变得万万岁了。这可谓是理想的人生剧本。而反过来说,没有工作能力的人,不能认真度过人生的人就会变成渣滓,不想成为渣滓的人今天也要拼命地努力工作才行。
就这样,工作逐渐变成了个人目的,因为这样而出现了『工作很辛苦所以我要去死』这样做傻事的自杀者,确实是相当可悲。
我用食指连续按动触屏十六下,向着欺骗我们的资本主义帝国,也就是巴比伦社会发出了诅咒。——没、没错,只有我没有被你们欺骗。想要把我们洗脑后让我们做牛做马地劳动,这不是卑劣的陷阱吗。在资本主义经济建立之前,一天不是只用工作五个小时吗。可是到了现代,无论是谁都要硬挤出一张笑脸不停地做无用的工作——可恶,也就是说我已经厌倦了,从早到晚都不想工作啊!所以大家还是回到原始共产主义的时代去吧!干脆大家都变回在海里畅游的线粒体去吧!不,在变成微生物之前,停留在氧气和碳的阶段不是更好吗!干吗要特意进化去累死累活呢!「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们慢慢进化吧!」这种想法一刹那间就偏离了常识了啊!真是思虑不周的笨蛋啊!
「…………」
一边找工作一边进行哲学思考,当然除了消磨时间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连消磨时间都算不上,很快思考就四散开来了,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清楚了。不明就里地感到有点生气,是对什么生气呢,是痛恨总是失业的自己呢,或者是对看不见的敌人感到火大呢,就连这也是不清不楚的,最近脑子的状况确实糟糕。
没错,脑子——只是有一件事我是明白的,现在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混乱的脑子所产生的幻影,正在我的视野里面带笑容忽左忽右地晃过——
「…………」
寻找工作的注意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从触屏里抬起头来寻找那家伙的身影。那家伙正挺直腰板看着前台正在读小册子的中年男性,低声嘀咕着什么。
「H、Hello Work,直译就是,你、你好,工作,这里就是干这种事的地方呢。受、受教了。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是藏起来的,对日本的构造不是很明白,所以要像这样思考田中先生去的地方的意义,也要仔细思考今后的方针。——啊田中先生不用在意我,请继续找工作吧,金钱就是资本啊。而而、而且昨天电视上也这么说了,失业不受女性欢迎,寿命也会变短。这样的话就不能抢走堇了哦。笔记!」
「…………」
「你看。大、大家都是一脸认真的表情呢。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做得到。前些日子他也正是因为在一家有钱的一部上市公司上班,才会有利于结婚呢。但、但是,他还想要继续增加工作。再看看旁边,果然能干的男人上进心都是与众不同的。除了上市企业之外他还想得到其他工作呢。这种充满上进心的精神能够造成巨大的差别呢。笔记笔记」
那家伙从口袋里拿出空气笔记本,用空气笔进行着记录。我目光移回触屏上,打印了两、三份比较好的招聘广告。
然后眼珠动了动,望向了坐在左边的年轻人。
是戴着帽子的伊藤。

据说伊藤一开始就注意到我了,他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向我搭话。之所以没有逃跑,是误以为我也注意到了他。如果这时逃跑的话,之后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梢,所以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们陷入不知谁先开口的尴尬之中,之后不知怎的向着同一座高楼里的咖啡店走去。
「没错。那是假的!」
「什么?」
「我现在是失业状态!这几个月我已经把失业保险都吃光了啊!——但、但是话说你是怎么回事?不是在媒体相关企业工作的吗?」
「啊、啊,我辞职了。嘛我是无所谓了。但是你不是说要结婚了吗?不是要和小梢结婚了吗?」
「是那家伙擅自误会的啦。我随便点了点头,她就擅自把话传开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的啊。而且之前我是真的在公司做职员的哦。只是我没说我已经辞职了两个月了而已。因为没有人问我所以我也没说啊。果然因为我是一个带锁的橱柜,所以没办法成为社会的齿轮啊。明明我都累得不得了了,月薪还只有22万啊。实在干不下去了我就辞职了。像那样满腹牢骚地赚钱不是我的生存方式啊。只是如此而已哦。你看,我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啊。我有什么错啊?」
听到这恼羞成怒的话语,我想起了这家伙的性格。没错,这家伙的存在本身就是虚假的。为了受女生欢迎所作的歌曲,其实全都是从海外的小型乐队抄袭来的。有一次我拿着CD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道。
「嘛,没什么所谓啦。反正没人注意到的。主歌和间奏部分也互换了,没那么容易穿帮的。比起这个,田中君也去练习乐器吧。会很受欢迎的哦?」
他答应我,如果帮他瞒住抄袭的事情,就把现场演唱会后的喝酒会上来的女生介绍给万年电灯泡的我,于是我不禁答应了这有点肮脏的交易。但是现在我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件事公开,小梢太可怜了——!
「不,小梢那家伙也撒了弥天大谎啊」
「…………?」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和四十个男人发生过不伦关系了哦。而且在公司里也呆不下去,和在一部上市公司上班的我——」
「你不是没在上市公司上班吗」
「嘛、嘛总之有很多因由的。总之请对梢保密」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当场打电话给梢。本来以为伊藤会来抢手机的。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将咖啡杯放到了嘴边。不一会儿电话打通了。伊藤就像美国人一样耸了耸肩。我说道。
「啊,小梢,前些日子承蒙照顾了。我是田中」
但是伊藤拿着咖啡杯的微微地抖动起来。就在我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犹豫要不要戳穿伊藤的弥天大谎时,他将咖啡一饮而尽后伸出了手掌,「我明白了,电话给我吧」。我把电话交给了他。之后的展开我似乎能够预见。在三年级时轻音部会解散,也是因为部长伊藤推卸责任当了逃兵。只要他觉得麻烦,他会抛弃一切逃跑,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
看,伊藤用他惯常的目空一切的说话方式,开始滔滔不绝地戳穿自己一直以来说的谎话。此时不知他是不是说到了兴头上,甚至露出了一脸要哭出来的笑容。
最后还带着白痴一样的微笑,痛快地说出了就算被对方捅一刀也不奇怪的不负责任话语。
「所以我们是完全不可能结婚的!代我向、向你那恐怖的父亲道歉吧。那么再见了!」
然后在说完「再见了!」的结尾过了零点几秒后他把手机挂掉,将它还给了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开始在某种程度上对他的那种生活方式感到尊敬了。
当然,嘴上是这么说的。
「去死吧!」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而且我还有一个请求啊。能不能让我在田中君家里住几天啊?要是回那个家的话肯定会被梢的爸爸杀掉的」
就在我想大喊一句「你再死一次吧」时,默默地用空气笔记本记着笔记的空气啪地拍了拍手。
「这主意不错呢!因为伊藤君这么说,所、所以才受女生欢迎呢。我很清楚的哦,他在高中时代就一直受女生欢迎。我在暗地里都看见了。而、而且那个人还是差一步就到达婚礼殿堂的大人物。务、务必让他传授这泡妞技巧才是上策吧!还有进入一部上市公司工作的方法也务必让他教你!这样的话堇就是田中先生的所有物了!」
「…………」
我已经无法对空气怒吼了。也有和伊藤说话说累了的原因。还因为这几周和这家伙共同生活大致上都习惯了的缘故。但是更重要的是——对于催促我向遥不可及的目标迈进的她,我还真是有些敬佩。
当然这并不是好的方面。
如果一不小心把感情投入进去的话,或许真有拿着菜刀冲进婚礼现场的可能。
但是那家伙的身体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的,今天也是相当稀疏透明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她越来越透明了。
似乎这样下去空气真的会消失。
那样的话——
「行吧。你来吧。但是你要负责扫地洗衣服做饭哦。饭钱也要你出。……还有晚上不要打开壁柜哦。因为里面有人在睡觉的」
单单此刻让她高兴一下也挺有乐趣的。
我们三个人回到了公寓里。

2

在我调查交通量的空闲的时候,在我开始新的派送纸巾工作的时候,空气总在我周围一边不断地走来走去,一边结结巴巴地自说自话。
——不知什么时候我就会消失了。但是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田中先生。让田中先生快乐成长就是我的生存意义。但是,我还有点害羞,所以请尽可能不要总是望着我,等等——
如果紧紧盯着酷似堇的空气的话,她的脸就会变红,一下子跑到天线杆后面藏起来。然后很长时间都不出来。我故意不在意她,集中精力继续派纸巾,然后突然往背后望去。此时松懈后从电线杆后面露出半截身子看着我的空气,又会嗖一下子把脸躲回电线杆后面。我带着吓唬猫咪玩的心情微微地笑了笑,一边神采飞扬地说着「请用,请用,请用」,一边神采飞扬地将纸巾派给经过的男女老少。今天在往来人流比我和堇以前居住的腐烂乡下要多几百倍的都市车站前,我和空气也集中精力做着非常无聊的工作。然后太阳下山了。我回到家里,在峰岸先生的屋子里吃完了晚餐。老实说,我也不想没事向别人借东西。没交的房租我会尽快上交的。现在还有什么必须来这里吃饭的理由吗。毕竟那个人做的饭好难吃。
「但是这都多亏你们哦。我能和文子小姐相识,全都是托你们的福。请尽情地吃吧。我还有爸爸收集来的红酒哦。虽然因为不会喝所以没开过,不过你们肯定喜欢的。请尽情地喝吧」
「哎呀,接下来也请交给我们吧,干杯克酱!」
伊藤豪不客气地大口喝着似乎很贵的红酒,不断拍着峰岸克也的肩膀。
其实我很不爽。我老早就对不管和谁都能像这样处好关系的伊藤感到不爽了。峰岸先生也是的。搞什么「和文子小姐相识的大作战」啊。我们一边爆笑着说「傻子才会这么干」一边把计划写到笔记本上交给峰岸先生,峰岸先生却完全上当受骗,一脸正经地说「太谢谢了,真是个漂亮的计划啊!感觉我的勇气也涌出来了」,完全不像是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啊。感觉性格上存在某些严重的缺陷呢。
嘛,我早就觉得峰岸先生是个奇怪的人了。在我派送早报或者观鸟的时候都能看见他在四周转悠。这个将毛巾卷在头上,穿着奇怪的运动外套的微胖怪老头总是对我轻轻点头,爽朗地说着「真是好天气啊!」这样的废话。以散步独有的夸张动作向着对面走了过去。但是此时他的脸却正在仰望右上方的天空。完全不跟我的视线交汇。现在也在望着天空的一角。就这样完全不看着我们,带着格外爽朗的笑容向我们表达感谢。说话的对象主要是伊藤。此时,不停信口开河的伊藤和不知有诈的峰岸先生的对话一下子推向了高潮。
「对了克酱,交给我们的话我们带你去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吧!」
「厉、厉害的地方?难道是……」
「正是这样!趁着这股气势要一鼓作气干到底啊!已经干劲十足了啊!不这样克酱就真糟糕了啊!」
「但是文子小姐……肯定已经和别人交往了啊。毕竟是那么漂亮的女孩……」
「现在还说这些干嘛克酱!这可完全没关系的啊克酱!只要交给我们,那种小女孩随便都可以弄上床生出娃来了啊克酱!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只要克酱把她抢过来就好了啊!」
伊藤用手肘顶了顶峰岸先生的腹部。然后伊藤就擅自从电饭煲里盛饭了。我因为罪恶感,精神不是太好。这种罪恶感我是明白的。就像是硬向耳朵不好的老人推销灭火器一样——又或者像是涛涛不绝地对一无所知的乡下大学一年级生说「我是消防署的人,你的这个灭火器使用期限到了。要赶快买个新的」之类的营销骗术一样的——
「……嘛,算了」
坐在峰岸家里很有年头的餐桌上的四人都心怀鬼胎。伊藤每天都来蹭饭,骗这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大叔,峰岸先生要成功追到文子小姐,轻轻坐在餐桌角落的空气每天都向我灌输恋爱技巧——至于我,则为了让空气能稍微高兴一点,每天都装作认真听大脑秀逗的峰岸先生的恋爱计划。
空气不知什么时候说道。
「即便就、就这样去堇那里,也不可能从新郎手里夺走堇的。在那之前先积累经验、体力、精神力、技术和财力吧。就这么做吧。人类中有不少恋爱行动的范例,对这些进行调查才是最可行的,而峰岸先生就是这个人,那个,根据我的调查,峰岸先生的样子并不是女性喜欢的类型。因为是房东,收入还是够自给自足的,但是也并不是很富裕。还有一点,文子小姐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学生。跟峰岸先生可是完全没有接触点哦?可是如果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克服这种不利局面的话,田中先生也可以对堇使用同样的方法吧?而且伊藤君肯定能找到更好的方法的吧?因为那个人是很清楚如何受欢迎的吧?所以只要和他一起帮助峰岸先生的话,一切就都可以顺利进行了,我都调查好了的。这、这就是我做笔记的用意」
空气笔记本上记载着这几天的日记。因为读半透明的笔记眼睛很累,所以我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也因为得到请客的招待,便与伊藤一起为峰岸先生制定支援计划了。伊藤似乎是从中古店里买了把破烂吉他玩,他带着招牌的不负责任的笑容制定了『与文子小姐相识大作战』的方案。作战方案很简单,我和伊藤变装为两个人品下流的青年,到文子小姐工作的便利店里长时间地蹭读杂志。以把所有杂志看完的气势蹭读。不仅蹭读,还要坐着读。还要将色情小说放在地上读。当然我们这么做会让文子小姐感到困扰,此时英勇现身的峰岸先生猛地注意到了我们。
「你们给大家添麻烦了,赶快给我出去」
就这样坏人离开了便利店,峰岸先生说完「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真让人困扰呢」,也就得到了和文子小姐说话的机会。这简陋的计划却意外地获得了巨大成功。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进去便利店时可以聊两三句的程度了。
「天气真好呢」
「是啊」
——呜哇这有什么进展啊,果然在文子小姐看来峰岸先生不过是客人而已,但是峰岸先生已经对自己的样子被文子小姐记住而感到欣喜若狂了,我的肚子也喂饱了,于是也觉得这样不错吧。
我感谢完峰岸先生的晚饭后便告辞了。因为我不愿意和伊藤呆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我没回公寓而去了散步。空气在我的斜后方走着。就算不看我也知道。但是在静静走过饮水池前,到了附近的高地后,空气小声说道。
「必须给他许多希望才行」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空气没有在意我地伸了一个大懒腰,两手向夜空伸展开来。就这样,她小声地、以别人几乎不可能听到的音量,向星星许了一个愿望。
「必须给他强有力的希望。必须用闪闪发亮的光辉把他眩得头晕眼花」
我不出声地笑了。
空气大意了。我听得很清楚呢。
但是却哼笑不出来。
「我才不会被你这种幻觉和妄想骗倒呢」这样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相对地,我热烈的思念已经飞奔到遥远天空下生活的堇那里了。
也就是——我的甜心・堇,现在我还爱着你的哦堇——
然后余光瞄了瞄空气。
空气注意到我的视线,满脸通红地扭过头去。
可是空气的轮廓似乎比往常要稍微清晰一点了。
散完步回到公寓后,我对伊藤说。
「明天开始就给我认真找工作吧。已经没时间玩吉他了哦。我们也没什么钱的。我可完全没有继续这种生活的想法。想办法大把大把赚钱吧!」
「啊、啊我现在也在考虑啊。你看着吧。很快我就会一攫千金了。刚才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很厉害的东西,用这种方法肯定轻轻松松能变成亿万富翁哦。你要来吗?」
「哦。我可什么都会做的哦?反正我们都没有要守护的东西了。年轻人就必须要这样才行!」
然后空气跳起来大叫道「哇、哇,就要这样」。就在这一瞬间,空气的背后似乎因为空气变得清晰而看不见前面了。
但是一觉醒来,我的热情就消失了。
金钱、梦想、工作、女人,空气所设定的闪闪发亮的目标全都不过是幻觉而已。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让我眩晕的。空气变得更稀薄了。空气就要消失了。混在人山人海的车站前就快看不见了。
「……没事吧?」
「没、没事。只、只是风稍微有点透,还没什么问题」
另一方面,今天峰岸先生也对便利店的文子小姐心跳不已。今天晚上伊藤也一边摆弄着吉他,一边摸索着诡异的暴富之路。我许愿,带着和他们一样强烈的愿望许愿。然后在完成空虚的兼职后回到公寓的我在二楼屋顶上看到了空气。坐在屋顶边上的空气将手伸向月亮的方向,祈祷道。
「希望能够有更强烈和闪亮的梦想与希望,能够照亮那个人的内心!」
现在空气也一个人支撑着散落一地行将消失的月亮和星星和公寓和猫和宇宙。千辛万苦想将幻觉之类东西的破灭维系起来的她,正是我的空气。


本帖最后由 nidalaowo 于 2015-1-11 21:48 编辑


1

俺抱着一大堆行李从巴士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向日葵田。堇姐就坐在在农田旁边巴士站的长凳上。俺时刻留意掩藏自己内心的欣喜。堇姐也带着腼腆的笑容站起来,向俺伸出了右手。
「很久不见了,小翔。行李很重吧,让我帮你拿吧」
「不、不用了。俺自己拿吧。……而且那个,对、对了!这里有什么变化吗?」
「就是乡下而已,什么变化也没有哦。充其量就是对面的旧书店倒闭了,我则是忙着复习升学考试——但是因为我是留在这里的,所以其实就算不学习也可以简单入学哦。小翔呢?」
「俺报考了一间很好的私立中学。进去之后初中高中是一起读的,接下来就轻松了。考试俺也能应付自如,因为俺头脑很好啊」
「有好好努力呢,很好很好。西瓜变冷了,赶快回去吧」
「嗯」
俺们两个在冷清的乡间小道里静静地并肩走着。现在正是盂兰盆节酷热的白天。奶奶简陋的家距离巴士站非常遥远。俺们为了抄近道而在每天只会经过三列列车的铁路线上走着。铁轨的另一边是夏天朦胧的雾霭。
俺们到奶奶家后,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两个人喝着冰冷的麦茶,并为从堇家里摘来的西瓜撒上了一点点盐。佛堂里传来了烧香的味道。在傍晚的时候俺们去扫了墓,紧接着又去了夏日祭典。在俺旁边的当然是堇姐,被彩饰花车点点照亮的那张脸,一会儿看看俺的侧脸,很快又低下头去舔棉花糖。棉花糖甘甜好吃。内含电路一边转一边发光的悠悠也非常漂亮。
然后空中放出了烟花,然后俺们穿着浴衣——
「…………」
但是俺突然望了望自己的手掌。为了判别生命线的长度而凑近去看了看,终于发现了。这一连串的场景,极其富有情感的氛围,没错,那只是梦而已。俺开始进行古代的印第安人传授给俺的『在梦里也可以醒过来的秘术』。方法很简单,只要在梦里望着自己的手掌就好了。一直集中精神去看清自己手掌上的皱纹,意识就会渐渐清醒,想起现实的自己了。
话虽如此,要在梦里用这种方法的话,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就养成看自己手的习惯。不过通过俺每天严格的训练,终于在今晚可以将这方法用到极致,通过自己的力量从梦里醒过来了。——问俺是为了什么而努力的?是为了不再受到空气的欺骗!
俺,不对我猛地张开了眼睛。在枕边抱膝而坐的空气一直看着我的睡脸。她还用她半透明的指尖,深深插入我的头盖骨中——我抓住那家伙的手腕大叫道。
「终于抓到你狐狸尾巴了!这回你没借口了吧!」
「咦!」空气吓得漂浮起了数厘米。
「果然我之所以每天从早到晚梦到堇,都是你搞出来的!」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事情啊?我不知道田中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手是怎么回事啊?你每天晚上都随便操弄我的大脑,是想要欺骗我吧?」
「这个,那个,不时地。……我看你稍微有点痒的样子,晚上睡不太好……想着是不是被蚊子咬了,稍微挠了一下而已」
「脑子里面怎么会被蚊子咬了痒啊!」
简陋六叠大小的公寓里现在还被微微的黑暗包裹着。本来就半透明的空气,不仔细看就更看不见了。但是我不能原谅她。我躺着,透过天花板足足盯了空气的脸三十秒。
空气似乎明白自己已经找不到什么借口了,她无声地将手指从脑子里伸了出来,终于低下了头。
「对对对、对不起。但是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好梦。非常抱歉」
然后空气无声地移动到屋子的一角,背对着我抱膝坐了下来。
垂头丧气地缩起了肩膀。
这样看起来反倒我像是坏人了。我感到有些罪恶感,从床上起来向她搭话。
「……喂、喂」
但是空气只是读着放在地上的新闻社论。
「不、不、不缴纳国民养老金就麻烦了呢。田中先生交了吗?」
似乎想要硬把话题扯开。
哦哦哦,你知道因为你操纵梦境,我的内心有多么痛苦吗!我虽然想这样大吼,但是现在才凌晨四点,如果吵起来的话会给邻居添麻烦的。而且我无论多么愤怒,她都只会从窗户逃到屋顶上去而已。
……嘛,算了。这样一来,这家伙应该不会再想去操纵别人的梦境了。我再次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天很快就要亮了。今天当然也要打工。我还是想防止睡眠不足。
可是即便知道是空气干的好事,但那痛苦的堇的梦境,却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孤独的内心。她那甜美的记忆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眼泪不禁要流出来了,啊啊……我的天使,堇……
居然会因为思念女人而失眠,大家肯定会认为我是个心灵非常脆弱的男人吧。但是接近一周时间不间断地被强制看到同样主题的梦境,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比方说昨天,我梦见了自己带着堇骑自行车。在月夜之下拼命踩着踏板的时候,堇的胸部隐隐约约地碰到我的背,银色的月光异常地巨大和耀眼,自行车的链条上也闪烁着月光。
前天的夜晚我则梦见和堇一起在河滩上坐着,看着不久就要下山的太阳。抱膝而坐的我们两个默默地看着西下的夕阳。虽然我想触摸堇的手,但那几厘米的距离却像几万光年一般遥远。
而且这些梦境当中没有丝毫混进了真实体验的。全部都是空气捏造出来的。这二重的失落感不断加剧着我内心的痛苦。眼泪不住地流出来,沾湿枕头也是理所当然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生病了。鼻涕也让人窒息一般地汹涌而出,就在我想拿纸巾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看见空气在玩弄我的大脑了!
「你、你这家伙,不知悔改……唔呜、住手你这混蛋……拜托你把手指拿开来……求求你,住手啊……呜呜呜呜呜呜……」
悲伤和痛苦让眼泪鼻涕不住地流了出来。空气没有把手指拔出来,说道。
「没没没、没错。我要光明正大地操纵你的大脑。至于为什么,我是要改变你的主意。这样下去田中先生会变成废人的。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失去做人资格的人。我不能对这种不幸坐视不管!所以如果不想每天这样流泪的话就照我的话去做。否则的话我每晚都会这么做的哦!」
——你、你这幻觉妄想,居然敢得意忘形,你不过是个脑袋异常的人才看得见的空气女而已,这些粗话也都被我的呜咽声吞噬了。空气更加用力地不停来回摆弄我的大脑,此时那令我心碎般的失落感在脑子里炸裂开来,眼泪如洪水般奔流而出,我在被淹死之前赶忙点头答应了。

*

「……但是啊,就算说要去把堇抢回来,我既没有钱,又没有抢人的能力,甚至连抢人的欲望也没有啊。要我说几遍你才懂啊。我的生活就是糊口都已经费尽心力了。不饿死街头都已经很厉害了」
我一边努力进行着一周前开始的中古CD店的打工,一边小声对空气说道。这种时薪才620日元的工作,连去婚礼会场的旅费都凑不齐。
话虽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份非常轻松的工作的。
这店已经濒临倒闭了,这也是因为雇我的店长没有经营常识。店里的光线有点暗淡,最重要的货品也很糟糕。我因为无聊而随便乱写了几张类似淘儿唱片风格(译注:淘儿唱片是一家发祥自美国的连锁唱片店,在日本由日本淘儿唱片经营,是日本国内最大的唱片销售店)的可疑卡片(席卷英国的摇滚风味新作之类的CD介绍卡),但是这些努力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至少希望它今年不要倒了。
「但是啊……」
空气叉着腰在破旧的商店架子上坐了下来。
「能、能力是没问题的。因为能力是可以通过努力获得的。昨天的电影也说了,只要努力就肯定可以实现梦想的,只要干劲十足就什么都做得到。……所以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田中先生没有干劲这一点哦?田中先生刚才说了吧?说了『没有欲望』吧?就是这一点。我觉得没有欲望是不好的」
「啊就是那个,大概就是那个吧。所以明白了的话麻烦请你让开,你的脚挡住了,我整理不了架子了,去去」
我像赶猫一样把空气赶走了。
空气像猫被赶走一样挪开了。
向着收款处走去的她指着放着一万日元的收银台说道。
「但是田中先生真、真的没有欲望吗?比如说这个。钱之类的。只要有这个就什么都能做了。有了很多很多的钱的话,堇也可以抢过来了吧。这些纸是非常好的纸」
「虽然我很想要钱,但是工作好麻烦啊」
「不、不行。这种想法必须纠正——否则我就要拨弄你的大脑了」
空气两只手一张一合的。如果此时不能巧妙地找到一个妥协点的话接下来似乎就会很麻烦了。我停下了整理架子的工作,思忖片刻。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你首先是要『提高我的欲望』吗?」
「就是这样。明白了的话你就赶紧想办法吧。然后跟从熊熊燃烧的欲望,顺势把堇诱拐回来」
「但是,没有干劲的人就算没头没脑地说涌出干劲啊这样的话,也不可能变得有干劲的」
「这这这、这种事我不管。田中先生请自己想办法了。要不然如果田中先生认为自我启发做不到的话,就由我来改造大脑了」
「等、等一下。方、方法之后再说。没错……欲望是在不足的情况下产生的。没有饭吃的孩子非常想吃香蕉。缺少生活费的人就算杀人也想把钱抢过来」
「没、没错呢!赶紧这么做!」
「不行。如果继续缺钱下去的话,我就只能出手去实施犯罪了。而且如果减少饭量的话会缩短寿命的。如果放弃衣食住行的安定的话,虽然对金钱的欲望会提升,但是我的人生就被完全破坏了」
「那……那也就是说,只剩下改造大脑的方法了咯?」
空气绕到我的背后接近我,我退后到了架子边上。架子上几张CD掉了下来。我连忙说道。
「不,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不要着急。也、也就是说、——人类的三大本能之中有一种是与性命无关的欲望。不吃饭会死,不睡觉也会发疯死去。但是还有一种欲望就算完全压抑也不会死」
「嗯嗯」
「所以今天开始我会将那种欲望完全抑制住,让我的精神内压提高,化为总有一天要去抢走堇的原动力」
「哇哇!这想法不错呢!那、那个具体来说,是什么呢?」
「…………」
「哎?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将视线从拿手当扩音器放在耳边的空气身上移开,又嘀咕了一遍。
但是空气非常执著。
「什么?那是什么啊?到底是要禁止什么啊?」
我忍不住生气地叫道。
「啊啊就是说我从今天开始完全禁止自慰也就是手淫了啊!」
这个时候刚好有客人进来。客人掉头右转逃跑了。我想这家CD店或许接下来会因为里面有对着墙壁上贴的偶像海报大喊猥琐话的工作而闻名吧。嘛算了。这样子我也从被当面操弄大脑的恐怖中解脱出来了。
打工结束后回到公寓的我,一边打开参考资料给空气看,一边向她解释怎样通过长期禁手淫的行为,提高内心的欲望,一直提升到爆发临界点的水平。没过几天我对女性的欲望就会达到无法抑制的高水平,结果就会化为抢走堇的能量。空气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不过难得的是她不再操纵我的梦境了。我终于可以久违地不用在睡梦中看到堇了。
可是——
「我、我每晚都会监视着的。就算你叫我『进壁柜里去』,我也是不会听的。田中先生是否会遵守自己的诺言,我会通宵在田中先生的枕边看着的」
这可是非常可怕的状况。按照空气的命令去妨碍堇的婚礼,或者将脑袋交给空气摆弄,要想从这绝望的二选一中保护住自己的身体,就只有完全禁欲这一条路可走了——我一开始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那个笨蛋空气居然会轻易上当啊!」而心情良好,但过了两三天后,就开始感觉自己是犯了一个无可救药的错误了。仔细想来十几年来这都是我的每日功课。突然停止的话肯定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反作用的。在打工的时候我只会考虑女人的问题。单单是看着CD盒子上的女性写真,甚至单单是在超市里跟买东西的大婶擦肩而过的时候,血、血液就沸腾起来了!——可、可恶,你们住手啊,不要诱惑我啊!不要穿那么猥亵的裙子啊!别让我看见脚啊!所有的女高中生都给我消失啊!你们就这么想让我变成性犯罪者吗!
我为了消灭心头的欲望,每天早上都紧握念珠去洗冷水澡。尽量不吃富含营养的食物,只咀嚼蔬菜。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后,让我产生性欲的对象扩展到了所有的人类女性。从小孩到老婆婆都无一例外地让我产生情欲。过了十天之后发情对象已经蔓延到了人类以外的生物和无机物中了。眼里看到的一切都非常下流。地球简直充斥着下流。当然读难懂的书也没办法分散我的注意力了。就算读『天声人语』我都会发情。(译注:『天声人语』是『朝日新闻』的一个专栏名)我发现了人类精神居然是由性欲支配的这一惊人事实。我已经忍不住了。要是能够解消这性欲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按下核导弹的按钮。啊当然全世界都会耻笑我这么丢人吧。但是敢取笑我的男人自己也去试一试去。能忍十天我都会夸奖你。能忍二十天我会尊敬你。对我来说半个月就是极限了。在夏天的某个夜晚,我一脸抑郁地命令空气道。
「……进壁柜里去。不,稍微走开一下吧。到屋顶去吧」
「你、你放弃了吗?好像再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去抢走堇了。最近田中先生的眼睛像野兽一样闪闪发光,我还觉得这意外地是个好方法呢,好不容易升上来的欲望要就当垃圾一样扔掉吗?这样子可是抢不走心爱的人的哦!」
「所以说抢人是犯罪的啊!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变成犯罪者的啊!好了赶快给我一边去一边去!」
空气轻蔑地看着我,从窗户出去消失到屋顶去了。一个小时后空气回来,在一脸痛快地发呆的我旁边坐了下来。
「那么……按照约定,接下来我就要改造你的大脑了。现在就要开始进行让头脑变得开心的手术了哦。我、我真的要开始操弄田中先生的大脑了哦。但是请放心。这几天我也深入地思考了很多东西。非常深入地研究了如何能够安全地改造田中先生」
空气结结巴巴地说明,接下来要进行的脑手术并不是什么特别新奇的东西。
「无、无论是谁都能做的事情。就是调整大脑的边缘报酬系统。在、在日本也有几百万人将麻黄碱注入体内,暂时强化大脑的报酬系统的,昨天我在新闻里看到了。大脑改造和那个是同样的道理。也就是说——」
据说只要将脑子里的血清素和多巴胺之类物质的含量微妙地调整一下,感情就会出现大幅度的上下波动。根据空气的判断,因为我的脑子里掌管感情的脑内麻药的阀门关上了,所以只要巧妙地调整那一块,我的灰色生活就会一下子变得缤纷多彩了。对于擅自操弄他人梦境的空气来说,这种程度的大脑操纵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将长达半个月的禁欲以及空虚解消之后,我陷入了完全虚无的氛围之中,已经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那、那、那么……可以了吗?要、要干了。请睡到我的膝盖上」
「…………」
我照着做了。空气将我的耳朵清洁了一下,然后将半透明的细长手指轻轻地插进了我的大脑中。
我转动眼珠往上看,空气的左手不知何时拿着一本『大脑生理学』,那是我大学时代的教科书。空气一边看着大脑结构图,一边摆弄着我的神经。
「嗯,将神经元突触前端的阀门打开,将传送器的阀门关上……顺便将γ-氨基丁酸受体的子单位也调整一下……」
「等、等一下,给我停一下!真的好痛!那里好痛!……嗯?呜呜呜,现在又好痒!全身都好痒!太痒了!」
「请再再再再再稍微等一下。很快就结束了的」
正如她所说,从头盖骨深处传来啪的声音,不久之后神经的操纵就结束了。
空气将手指拔了出来,抚摸着躺在她膝盖上筋疲力尽的我。
「好了,辛苦你了。你的大脑已经得到全面的调整了。请请请请请问你现在的心情如何呢?」
「…………」
我躺在空气的膝盖上,环视着微微发暗的室内。
除了床和桌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这大煞风景的破烂公寓——跟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脊背总感觉有点嘈杂,除了空气以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幻觉出现了。——可是,就在此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看了看液晶屏幕,是房东峰岸先生打来的电话。
「喂喂,田中君?我多年的心愿恋形终于完成了啊!」
听到峰岸先生兴奋的声音,我出人意料地爆笑了起来。
恋形。
我明白理论上是非常简单的。只要知道恋形这个名字的意思,谁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恋形的『恋』就是『恋爱』的意思,『形』自然是『形态』的意思了。简单地说,就是借由空手道等形态的练习来获得恋爱就是恋形,也就是恋爱形式了。
话说,在武道方面是通过形态上的练习,将长年实战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对付敌人的处理方法铭刻在自己的身体里。恋形的运作也是同样的原理。首先在大量的文献中搜集女性的恋爱举动,将它们输入到EXCEL当中,然后使用统计学方法进行分析,将分析结果打造成为可以在实际恋爱场景中应用的举动,也就是形态。如此完成的形态便是恋形,接着只要将这种形态反复练习就可以成为恋爱赢家了。
大家肯定会鄙视这些专注于影子恋爱的恋形修行者吧。但是本来人类就是破坏本能的动物。因此人类的恋爱举动随着每个人所属文化和媒母的不同而被严格限制着。在平安时代,不会唱短歌是不受欢迎的。在某些部族里脖子短是不受欢迎的。恋爱举动就是以这样的形式确实存在着的。而且,将这种隐藏的形态明确地化为言语,融入自己体内的恋形修炼者有另一半的概率可以提高增加120%,而被甩的概率则会降低63%!(这些设定是我和伊藤喝酒喝到深夜,烂醉的时候想出来的!然后我们不禁得意忘形,对峰岸先生教唆了!然后峰岸先生就相信了我们的胡言乱语!抱、抱歉啊峰岸先生。不过以后我都不会再撒这样的大谎了……)
嘛算了。
不是说只要信,泥菩萨也变神什么的吗。
不管怎么说,对自己抱有自信终归是好的。
我一边憋住自己的笑声,一边对峰岸先生叫道。
「峰岸先生可真厉害啊!赶快对文子小姐试试恋形吧!」
「嗯,我等下就去便利店!啊,在那之前要去买束玫瑰花才行!那么先这样了!」
就这样电话被挂断了。
他那过于快活的样子引发了我就像要笑断脊梁般的大笑。我一想到将几百本『harlequin romance』杂志的数据输入到EXCEL里面,使用统计学方法分析会让女性怦然心动的恋爱场景的峰岸先生的样子,就笑得胃抽筋一般,眼泪都流出来了。
最后我笑得在地板上来回打滚。要死了。虽然这话题确实非常可笑,但这样也太奇怪了。喘不过气来了。这样下去真的要笑死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又有电话打过来了。这是最近说自己正在工作,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了踪影的伊藤打来的。
「啊田中君,抱歉,我去建材超市买了铁锹啊铁锹。——还有这个喷水壶也麻烦了」
「铁锹?」
单单是听到铁锹这个单词笑意又涌上来了。我问他这种东西要来干什么时,他的回答直接击中了我大脑的笑点。
「现在我正在耕田啊。就在小学的后山上耕田。接下来就要开始种植了哦。你问我种什么?别告诉别人哦,那是秘密来的。——是大、大麻啊」
「dadadadama是什么啊?难道是退魔?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退魔师全都转职了么?」(译注:日语中『大麻』和『退魔』同音)
虽然偷听电话的空气插嘴问道,但现在不是回答她的时候。
「哇啊这是犯罪啊!」
「……嗯,确实也有这种想法。不过还请理解我。要想赚快钱的话,就只有这个方法了!」
那个佐藤极其认真的口吻让我笑得差点晕倒了。果然很奇怪啊。恢复呼吸的我试着将床上滚动的便当筷子滚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筷子滚起来了!——喂,空气!你把脑子调整过头了啊!不再调整一下我就要笑死了!」
「非常抱歉!我现在马上再调整一下回路!」
空气又开始敏捷地拨弄神经。不久之后恢复正常的我,从床上跳起来把睡衣换了。不,不仅仅是回复了正常。是哎呀!来干吧!这种感觉。现在是夏天正午过后。这么好的天气,大好青年怎么能睡午觉呢。赶紧去建材超市把铁锹和喷水壶买了,根据伊藤电话里的指示,带着它们从公寓花了一个小时赶到违法的农田去。其实我仔细想了想,金钱和女人都是非常棒的东西,只要凭借我脑子里涌出来的性欲和物欲,熊熊燃烧的活力,什么事都能做得到的。所以首先要去伊藤和大麻田那里赚大钱,然后再成为对峰岸先生编造的传说中的究极恋爱术恋形的达人,然后然后然后——用这双手将堇一把抢到手!谁会允许堇的初夜给不知打哪来的野小子啊!对吧空气!
「呜哇呜哇,就是这气势,田中先生!脑内革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2

「……嘿,不是找到块很不错的地嘛。就你的水平来说干得不错了」
我用冷酷的口吻说道。伊藤正在默默地继续着农业作业。我也一边举起铁锹一边思考着。没错——这种连野兽出没的山间小道都没有的深山腹地,是不可能被警察注意到的。可以用柴刀劈开草丛来开垦的农田也非常宽广。日照情况也非常好,栽种西红柿(大麻的隐语)真是一块再理想不过的土地了。
「…………」
话虽如此,不安的要素也并不是不存在的。现在已经是七月了。现在开始栽种的话,花穗的收成据说最多只能达到五千克(伊藤刚才嘀咕的时候我听到了。)
但是如果每克卖4000日元的话,简单计算可以有2000万日元的收入。如果和伊藤对半分的话手上能拿到1000万日元。这些钱作为投资的本金是非常充足的了。熟读『穷爸爸富爸爸』这类趣味存钱的投资书籍的本大爷,非常有自信能够将这些资金增值一百倍以上。
哦哦,亿万富翁的未来已经不是梦了!
「但是伊藤……你真的做好觉悟了吗?你可不是来玩大麻栽培游戏的啊!只要种过一次,我们的一生都要变成真正的坏人了啊!」
「哈,到现在还说什么啊。……当然已经做好觉悟了啊。为了我的雄图大志,我可以变得要多坏有多坏」
到底伊藤的雄图大志是什么?虽然我脑子里掠过这样的疑问,但我什么也没问。反正肯定又是一些信口开河的胡言乱语,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雄图大志的话,肯定不是这种幻觉和妄想的级别来的……
「不,这种想法会把人变废柴的……」
我摇了摇头,继续集中精力进行耕作。没错,我的天使、我的希望,那个温柔可爱的堇姐现在确实正在乡下生活着。而且我也爱着堇姐!没错,这种心情无论对谁说都是认真的!根本不是妄想和幻觉的等级!因此我举起铁锹,一口气往下挥了下去,你看,在照射的阳光下,喷出的汗水、伊藤的白牙,还有微笑着向我们招手的空气——大家都活着啊,朋友们!
哦,峰岸先生也来了哦。带着慰问品过来了哦。功能饮料很甜很好喝啊。三明治也干干的,很好吃哦。然后伊藤也低下了头。
「抱歉啊克酱,特意要你借我们这块地,而且还送便当和饮料给我们」
——话说,这是峰岸先生的地啊!峰岸先生现在可不是嘿嘿傻笑的时候啊!
「不不,如果没有伊藤君的话,恋形是不可能完成的。多亏了伊藤先生提供的恋爱数据,我的恋形可以说已经强化到近乎完美的程度了,这种没有用的地无论多少我都能借啊。……而且还是种西红柿,真是年轻而别致的爱好啊」
「…………」
我向伊藤使了个眼色。如果运气不好被警察抓了的话,还要继续对峰岸先生撒「我们是骨子里非常喜欢西红柿的人哦!」的弥天大谎。我可不想这个有点不谙世事的有钱好小孩(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去吃臭牢饭啊。而且身上还有对峰岸先生胡诌了「通过恋形可以提升恋爱能力120%!」的罪恶感。老实说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至少想要尽可能地支援他和文子小姐的恋爱。
「所以说啊……今天的农田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之后我们一起去买衣服吧?」
「哦,田中君也会用恋形吗?居然知道想要射穿女孩子的心,服装是非常重要的这一恋形理论,你也是相当熟练的使用者了呢」
「…………」
我皱起眉头思考着。到收成之日只剩下三个月了。大概只能摘到一些贫瘠的西红柿吧。即便如此如果还想要尽可能地保证收成量的话,就只能增加西红柿的种植数量了。为此必须要弄块大一点的农田,所以我们为了开垦荒地,就这样一刻不停地挥舞着铁锹。两手都长了水泡,血都渗了出来,当然也是汗流浃背了……我已经连吐槽峰岸先生的话的力气都耗尽了。
「嘛,嘛算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傍晚六点,我们从西红柿山下来,粗略洗了个澡,接着三个男人(还带着一个幻觉少女),漫无目的地从电车走到了街上。
峰岸先生如往常一样穿着紧身运动衫,我和伊藤却将他推进了超高级的品牌西装店。显然他很高兴,这点我绝不能在意。很快他就变得帅气起来了。总之穿着价格高档的衣服感觉就是好。这才是单纯而清晰的时尚精髓。不能对装模作样的店员之流心生恐惧。我说道。
「无所谓,总之随便来件穿起来好看的衣服就好。啊不是给我,是给这个人。——还有峰岸先生,这价格好像很贵,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峰岸先生根据店员所说的,迅速地买了西装。正式场合、非正式场合的服装一应俱全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出色的战士了。倒不如是将经济能力完全展现出来吧。面对在便利店里打工的女性,就不由分说地用资本家的经济能力碾压过去吧!
「哎,花店在哪里?之后还有戒指之类的发光物」
「啊啊那边就有!据说在那间巨大的百货商店里什么东西都有得卖的」
「哎呀克酱,靠着这势头挥洒金钱的话,就可以把文子小姐的心灌得甜蜜蜜的哦!真不妙啊!」
「是啊……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我输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在文酱面前展示恋形的成果了!」
但是——意外却在这个时候不期而至。在我们买了数十万元的商品,一脸微笑地离开百货商店的时候,峰岸先生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在后面的我鼻子撞到了他的背部。
「好痛……啊,这不是文子小姐吗,好不容易见到面,打声招呼吧——」
可是峰岸先生却颤抖了。因为文子小姐正挽着一名年轻男子的手臂,快乐地在大街的步道上阔步前进。这一场景如实地证明了两个人之间的恋人关系,充分说明了今天我们接近50万日元的花费都打了水漂——但是峰岸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嘀咕道。
「无、无论什么情况恋形都是不会输的。现在正是使用经过统计学证明的方法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好痛,看着就觉得痛苦,但是别开眼去又是懦夫的行为。我和伊藤退到了百货商店之中,透过窗户注视着峰岸先生的英姿。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他内心的喊叫。
『恋形奥义之一,首先要站在女性的右前方!』
因为人类的惯用手多数是右手。所以人会比较容易对右边的物体解除警戒(这理论是我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峰岸先生实际应用这种理论,巍然耸立在了文子小姐右前方一米处。就这样第一次取间隔以峰岸先生的胜利而告终。这就是恋形。得到科学和统计学证明的恋爱技巧。胜负才刚刚开始而已。不,实际上什么都还没开始。总之必须赶紧发动下一个奥义。那奥义就是——
「恋形奥义之二!首先要向对方说『你好!』」
因为所有邂逅都是从打招呼开始的。不胆怯不结巴的招呼正是一切恋爱速成的法宝。但是文子小姐却用看路边石头的眼光看着峰岸先生。理所当然地,文子小姐现在连峰岸先生都认不出。峰岸先生和文子小姐的关系不过是便利店店员和顾客这种近乎路人的关系。恋形战士如何能打破这种困境呢。微胖三十岁男人该如何面对拥有男朋友的女大学生呢。老实说,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承认失败了吧?

你看,事实上峰岸先生的动作停止了。在说完『你好』的『好』之后就定住了。文子小姐和她的男朋友停下了脚步,对峰岸先生微微点头,过了零点几秒后他们又开始走了,肯定把峰岸先生完全地抛之脑后了。然后肯定是要继续就这样走向某个闪闪发亮的宾馆里了。我使劲挠了挠头。
「可、可恶啊,我看不下去了,喂伊藤!」
「是啊,我们一定要帮助克酱!要将借农田的恩情还给他!」
「但、但是该怎么办?我们到底能做什么?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峰岸先生就麻烦了!……可恶!为什么我们如此无能为力呢!」
就在这时,空气大叫起来。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没错!恋形奥义之二百六十九!」
我小声问道「……哈,那是什么?」
「在这之前我悄悄潜进峰岸先生的家里学到的。当女生被坏人袭击的时候,只要英姿飒爽地挺身而出帮助她,就能轻易获取女孩子的芳心。就是这样的奥义」
这个是相当经典的——虽然这么想,但仔细想来,这不就和我们之前不久在便利店里做的事情相类似吗。而且那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的。
这、这样的话——这招能行!
喂伊藤!「不、不……抱歉,老实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哼,真是不可靠的家伙。完全没有毅力啊。我单枪匹马跳出百货公司,砰地和文子小姐的男朋友的肩膀撞了一下,然后用尽可能下流的声音说道。
「喂,小哥,你撞到我的肩膀了。去事务所吧!」
然后我瞄了峰岸先生一眼——
「喂,你!」
来了!峰岸先生手指着我!发动恋形了!
没、没错……虽然一开始是从非常不利的形势下开始的恋爱情景,但得到我的帮助的恋形战士峰岸先生是无敌的!所以文子睁开眼睛来,将他的影子烙印在脑海里吧!然后请对峰岸先生一见钟情吧文子!啊对了,只要是能帮助我们的西红柿恩人峰岸先生,要我做怎样的坏人都行!而且被空气拨弄过脑子的我,无论是怎样的傻事都做得出来哦!感觉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失败呢。
「所、所以,咳!干嘛啊你!别别别、别摆出一副大叔的样子啊!赶快给我去事务所啊!那边的小哥也来事务所吧,噗哦!」
到底事务所在哪里呢,我现在在嚷嚷什么呢,这情况非常不可思议,总之我的计划是一边不停大叫事务所事务所,一边逼近峰岸先生,手指捅向了他的胸口。根据约定,之后峰岸先生应该狠狠地揍我一顿,就这样将文子小姐的心一下子攻陷。
可是我的意识在叫到第三次「事务所」的时候,一下子中断了。
之后听他们说,文子小姐的男朋友似乎是跆拳道的有段者……几个小时后,回到峰岸家的我用冰枕冷却我后脑勺上的包。峰岸先生则在庭园里穿着时髦的衣服一边哭喊一边燃烧着。我则一边说「嘛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世界上还有几十亿人任你选择啊!」之类的话安慰他,一边将湿毛巾搭在还未消肿的头上。
然后我突然回过神来,直直盯着自己的手。
这一连串欢乐情节是怎么回事啊。
既不有趣,又得不到任何教育的一晚白痴经验,到底是给我的心带来了什么?这不过是脑内麻药在发挥着作用而已吧?感觉好像是之前多巴胺和内啡肽一股脑全放出来后都干涸了的样子……好、好空虚!
这样子的话,就是栽种大麻也觉得好麻烦了啊……
「但但但但是,这样子可不行。这样努力心情还是一片荒芜。啪!」
空气敲了敲我的头。
「那、那么,再调整一次大脑吧,因为无论脑内麻药多么充足,健康的心情是没有任何指向的,所以无谓的大惊小怪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而且很快煤气就要断了,我现在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我知道了」
空气敬礼式地点了点头。
「对啊。既然知道了过度提高心情也不过是在不停空转而已,不如这次试着从反方面来调整大脑吧,请稍等一下。请一直等到明天早上」
经历了许多事后回到公寓的我,弓起身子睡了。到了明天肯定脑子会有所变化的。而且在睡觉期间,脑子既不会痒也不会痛,空气应该会在这期间灵巧地把脑袋调整好的。可是——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我,静静地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对谁?
对我自己。
还有人生。
强烈的自我厌恶包裹着全身。
「我只能去死了……」
我用伊藤的笔记本电脑,搜索了到富士树海的最短路线。顺便还研究了一下绳子的打结方法。我潸然泪下地思考着漂亮的自杀方法。所想的事情都是对大家的忏悔。也就是对拥有一颗纯洁的心的峰岸先生的忏悔,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迟交房租了。因为我就要去死了。
对不起,伊藤君。我一直都在嫉妒你。有些夜晚甚至诅咒受女生欢迎,得意忘形的你去死。但是,你是一个非常温柔而出色的男人。将我拉入大麻计划,还允诺收入跟我对半分的你的胸怀比太平洋还要宽广,可是我却叫嚷着要你把买铁锹和喷水壶的钱还给我,我真是世界上最差劲最糟糕的吝啬鬼了。每天都嚷着要你交饭钱真是抱歉。但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因为我就要去死了。
还有,抱歉啊文子小姐。我居然变装成奇怪的恶人去妨碍便利店营业真是抱歉啊。装成小混混打扰你们晚上约会真是抱歉啊。我打从心底认为做这种傻事的自己毫无价值啊。我自己真的这么想的啊。为什么我会活在世界上二十四年呢,现在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啊。我真的想马上将掐住脖子把自己掐死啊。因为我既没有缴纳国民养老金,也几乎没有缴纳税金,给国民们添麻烦了,活着也只是浪费氧气,垃圾分类也不是很懂,对地球都是有害的存在,只能够去死了呢。
但是……如果我死了,父母会很伤心的吧。年近六旬的父母肯定到死都会背负上难以抹去的悲伤,所以不能轻易就自杀了。最好是让别人看起来像是他杀的。就设定为被中国人盗贼团绑架撕票,内脏都被挖了出来。其实我的尸体是在富士树海里静静地腐烂——嗯,这计划太棒了。而且如果是他杀的问题,父亲们的焦点也会放在杀手的身份上吧。还有,顺便还有那个。好久没打过电话回去了,能和家里人进行暖人心怀的谈话,给子孙后代留下美好的回忆就更好了——这么想着我马上给老家打了个电话。
「啊喂喂,我是翔。……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听听妈妈的声音而已。嘛我很精神啊,工作很顺利,饭也吃得好,不过孙子暂时还见不到。嗯我跟你们约定总会弄出来的,你们就伸长脖子等着吧。还有,最近我想给你们买台洗碗机送回去,家里厨房有地方放吗?啊,不需要吗?不不,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物品,我也已经是非常出色的社会人士了,只是想尽一下孝道而已……不不,请不要那么感动,啊哈哈哈妈妈……呜呜,妈妈……呜呜呜呜呜……妈、妈妈」
不知怎的和妈妈说话的时候鼻涕流了出来。把鼻涕吸回去后眼泪也流出来了。再下去就要变成哭腔了,在老妈察觉到之前赶紧把电话挂了。可是,年迈母亲的声音却在耳边挥之不去。闭上眼睛之后脑子深处不断涌出了各种各样的思绪。运动会上吃到的妈妈亲手做的便当,通宵带着感冒的我去看病的母亲的体温——啊啊,真是贤妻良母啊。有那么好的母亲,我却还是这样一副的狼狈相。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梦想、工作和希望,只是不停地给别人添麻烦,现在脑子里还产生异常,可以和幻觉进行对话的我,已经是无法见人的最差劲的人渣了!
「……喂,空气,你在干嘛啊。你真的想杀了我吗!」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道。在屋顶上晒着日光浴的空气咻地窜进了室内,手指一下插进了我的脑子里。
「对对对对对不起!虽然会有点麻痹还请忍耐一下。我要马上把回路放松!必须将回路紧急向右调整三十度!」
我的背脊感觉麻酥酥的,舌尖上感受到了微妙的苦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真是危险啊。
如果没有想起这种绝望的感觉是空气干的好事的话,现在我就去买了驶向树海的车票了。可恶——!
「真是的,别开玩笑了你这傻瓜!你是在把我的脑袋当玩具耍吧!」
「完、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让田中先生尝试一下活生生的苦恼滋味——」
「啊吵死了!你丫一直都在鄙视我吧!我很生气,赶紧给我滚一边去你这笨蛋空气!」
空气又从窗口溜到屋顶上去了。那种幻觉般的移动方式真让人不爽。我想转换心情去看电视,结果却愈发烦躁了。银座的美味店铺是怎么回事啊。适合情侣去的台场是怎么回事啊。我对你们这些低能的日本国民已经厌烦得不得了了。啊啊几百万亿的国债赤字?别说傻话了,我的赤字只有50000日元的信用卡欠款而已啊。这种傻瓜一样随便借钱的团体,怎么还会有人不断送钱上门的呢。哼,我到死都不会交出一分钱在国民养老金和保险上呢!什么,不给钱老人就要死了?哈,他们爱死不死的,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话说这又不是我的错,要恨就恨国家吧你们这些黑狗!而且我也怨恨和诅咒这个国家啊!我本来也是要成为更加出色的大人,大概是因为教育的错才变成了这样的垃圾啊!也就是说这全都是大人的错啊!因为人类的性格完全是由遗传基因和环境所决定的,所以我会变成像鼻屎一样的人,肯定不是我的错,是亲人、学校、国家、地球和宇宙的错啊!可、可恶,我一定要报仇!我要拿着球棒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把学校所有窗户噼里啪啦全部打碎!
……但是空气,喂空气,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脑子还是很奇怪啊。拜、拜托再给我调整一下啊!
空气从天花板上下来将双手插进我的脑子里拨弄了起来。此时我的精神就像是在台风肆虐的日本海上航行的渔船一样摇摆不定。我数百次地不断重复着从躁狂直降到忧郁,又从地狱飙升到天堂的过程。在心情糟糕的时候,险些用菜刀把自己左手砍了下来。而在多巴胺过剩的时候,又为了得到金钱和女人不断进行着莽撞的举动,差点把生活的一切都毁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夏天了,从屋里的窗户中仰望着美丽的月光,却不知为何勾起了自杀愿望的我,命令空气再次进行脑部调整。因为空气已经上手了,所以她一边看着前些天让我贴在墙上的脑部图解海报,一边嘀咕说「这次就在这里搞好」,在轻松的氛围中将右手插进了脑子里。一瞬间,我突然就觉得月亮变得异常美丽,已经没有谴责它的必要了。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没自杀,人格还没被完全破坏就已经很好了。结果空气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太难得了。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被大家守护着。我能像这样活在世界上是托了全世界人民的福。燃烧的太阳向植物灌输着能量,动物们吃着这些植物长肥后被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正是在这种爱的连锁下,我现在才能保全我这渺小的生命。也就是说,我也是大家中的一员。这个宇宙是根据相互扶持的原理运作起来的。没错,虽然乍一看我们都是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但其实我们都是一体的!啊啊——这就是觉悟吗。这是类似于大乘佛教一般的觉悟的极致吗。而且是空气让我领悟了这一点吗。我一边包裹在神安稳的吐息中,一边用崇高的心情戳着空气。
「果然你干得不错,差不多了」
「我、我只是将大脑顶叶后部稍微调整了一下,不行吗?」
「……不,现在感觉很好。我觉得是到目前为止脑部调整得最好的一次。我一口气就明白了宇宙和神的一切。生存的意义也大致清楚了。感觉没那么孤独了,完全和大家融为一体了。从今以后,我必须要为了大家而拼命劳动,回报大家的恩情才行」
「那么,既然明白了,我就把大脑恢复原状了。啊咧?这、这样吗?哎。……变、变成怎样了啊?按理应该已经恢复原状才对啊」
「……一股不得了的孤独感袭来。明明几秒前还跟万物联系在一起的,现在却又是一个人了。好寂寞……」
「那,这、这个状态不好吗?那就自己努力去修行,将刚才那种充实感取回来不行吗?和大家一起劳动,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情,就算不可能抢走堇,也去参加她的婚礼,一定要区分好自己的心情哦?」
「……呐,空气」
我在床上一边翻滚一边低语道。
「是,怎么了?」
「你啊,真的是为了我才进行这样的脑部操作的?」
「当、当然」
我嘶哑地笑了。果然这家伙是无可救药的傻瓜。通过脑内革命可以改变心情。或许只要稍微拨弄一下A10神经附近,就可以感受高兴和忧郁。那时我的心情左右摇摆,确实不断涌起许多行动的欲望。想要为了别人,为了自己拼命地进行劳动。最后甚至有一刻真的想和堇姐相见的。
可是我知道,这些许许多多的心情,全部都只是大脑的产物而已。就算空气不去调整,通过药物和修行——不,就算不依赖这么极端的手段,自己也可以调整出任意的心情来。那不过是单纯的心情而已。这些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物理现象而已。当然,如果让脑前额叶过热的话,可以得到『眼前的一切都非常有意义!』的感悟,可是那都不过是单纯的物理现象,都是毫无意义的。
比方说前几天,在第几十次脑觉醒的时候,我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敌感包围,在抢走堇之前,想要找个合适的女人先练习一样。可是该怎么说呢,我身边没有一个适合当恋爱对象的女性,有必要赶紧找一位女性接触才行。当然我既不是学生也不是社会人士,只是一个半待业的人。既没有联谊的机会,也没机会在职场里邂逅女性,无计可施之下我给伊藤的前女友小梢打了个电话。说来这个女人在高中时代和我一起参加过社团活动。或许意外地是一个很适合的恋爱对象——我怀着这种打算和小梢打了通很长的电话,非常认真地倾听了她的烦恼(只是没告诉她伊藤在哪里。要是惹恼了梢可怕的爸爸连我都会有麻烦的)。
在那之后渐渐夜深了,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难以形容的暧昧。感觉似乎是恋爱的波动有了起伏。此时我瞄准机会,提出「我们星期天见一下面吧!」的想法。
然后我们简单地见面了。小梢是个相当可爱的女性,我也因为脑袋觉醒而欲望上升,在她进入我半径两米以内的瞬间,我的恋爱感情及性欲如火一般燃烧了起来。于是我从ATM里拿出了一大笔钱,跟小梢两个人去了一间高级饭店。然后吃了相当于我一个月饮食费的一顿饭,酒也喝了一大堆。此时我已经喝得烂醉了,我试着借醉轻轻触碰了一下小梢放在桌子上的手。小梢并不讨厌。我的心也跳得非常快。在桌子底下藏着的空气的浓度也几乎跟实体差不多了。可以说是脑内革命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了。小梢是伊藤的前女友,之前曾经和四十个男人有不伦关系这些都不过是细枝末节的问题而已。我一边直视着梢的眼睛,一边发自内心地想道。也就是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梢!forever love!没错,我胸口燃烧的恋爱感情已经过热了!价格高得离谱的饭相当好吃,装帅的蜡烛也映照着你的美丽,所以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你啊!
啊……但是不知怎的,我好像有点累了。已经喝了很多了,今天走了很多路,脚也有些痛了,所以我们就在这里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吧?刚好那里有个一闪一闪的奇怪休息所,我们就进去好好洗个澡吧?可是——
「……嗯,可以哦」
小梢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看到她那可爱的侧脸,我的恋爱感情一下子完全消失了。想起来这种暧昧的感情全都是脑部的产物而已。事情变得麻烦了,于是我很有精神地叫道。
「啊,糟了!我已经没钱了,不能去酒店了啊!话说这个月房租都还没给,怎么可能去酒店啊!所以再见了bye bye!」
——然后又有一天,我非常想要钱。豪宅、夏威夷、后宫、超级汽车、宇宙旅行,等等等等。——只要有了钱,这些好东西全部都可以弄到手。所以必须得先把钱弄到手才行。做金钱的奴隶是理所应当的,对吧空气!
「哇哇,就就就就就就就就就是这样田中先生!存大量的钱吧!不断地贪求钱财吧!这样子世界就会一片晴空了!」
哦哦,空气的声音一反常态地在耳边回响。我被像是真的震动耳膜的逼真幻听所引导,我从旧书店里买了五十本存钱的入门书籍,仔细认真地读了起来。越读下去越是感觉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做得到。而且据说钱这东西只要存到一定程度,就会自我增值了。非常感动的我根据书上所讲,用信用卡借了钱,向着车站前的钢珠店走去。不知是不是所谓的新手运,我只用了3000元就中了头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在确变系统上珠子就稀里哗啦全出来了。
没错,金钱万岁,钢珠万岁!也就是说,我啊已经对钱望眼欲穿了啊。所以我要玩钢珠,还要去买股票……
「…………」
可是玩钢珠玩了三天也就腻了。虽然奇迹般地赚了20万,但是我对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已经厌倦了。股票啊理财技巧啊之类的东西,终归是和钢珠类似的东西吧?真让人厌烦。全部都只是脑部游戏而已。真是无聊透顶。超级汽车速度快得吓人,夏威夷只是一些岛屿而已,后宫只是几十个女人而已,豪宅不过是个家而已,因为地球是宇宙的一部分,所以去宇宙旅行也和去箱根泡温泉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我只是想睡觉而已啊!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睡过去五亿年!要说接着想要实现的东西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不存在于这世界上啊!单单是存在就让我觉得好麻烦好讨厌啊!
「可、可是空气,总觉得你好像变得几乎透明了呢。难道你很快要丢下我消失了吗。这可不行哦。你要在我身边帮我啊」
「嗯田中先生,我会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你身边的」
「怎么可能啊!现在要消失就消失吧,怎样都无所谓啊!……哼,不是傻瓜吗?才不会呢,完全不明就里,无所谓了啦!」
……没错,只是脑子变得奇怪了而已。现在是哪年哪月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啊?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沙漠,啊我又来沙漠了吗。这种地方这么干燥真让人不舒服。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呢——
「没错。为了这一点我才在这里的。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吧」
……但是离开沙漠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去堇那里。田中先生喜欢堇。这肯定是田中先生真正的心情」
嘿,这么啰嗦还真是奇怪啊。完全不对啊。一开始是谁先说的喜欢讨厌之类的东西的呢。堇不过是个人而已。我喜欢她的心情也只是说心情而已。完全没有意义啊。我已经厌烦了。宇宙这么空旷真是太糟糕了啊,一切都没有意义真是太糟糕了——!
「……那就没办法了呢」
空气说道。
「我要进行最后的大脑改造了。田中先生甚至连大脑被改造过的感觉都会消失。这样可以吗?心里没有牵挂了吧?」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空气卷起袖子,两只手伸进脑子里来回拨弄起来。



第二天,我结束打工来到西红柿田里,伊藤那个白痴出来迎接了。
「那个啊,我做了让你不爽的事情吗?突然打电话来说『马上离开我家,别再踏进我家门了!』,这可有点不够朋友啊。真是冷血啊。结果我昨天晚上是在家庭餐厅里睡觉的啊。感觉都不是在睡觉啊,今后我会好好付饭钱的,再稍微让我住一下那个六叠房间吧」
我低下了头。
「抱歉,我想脱离这农田了。房子也不外借了。真的抱歉」
「所以我说我会付饭钱的——」
「不是的。并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哈?」
伊藤保持铁锹往上举的动作僵住了。
我毫不害羞地说道
「我有了喜欢的人」
「……然后呢?」伊藤放下铁锹看着我说道。
「现在就在我的公寓里。我想考虑结婚。我现在虽然急着用钱,但是如果了违法的事情的话,她会担心的,就算我遵守成长三原则,被捕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我也还是很不安。我不能让她担心我。所以抱歉了。我不能再帮你种田了……」
我坦率地表明了我的态度。我知道肯定会被人鄙视我是见风使舵的家伙。但是这并不是借口。我原本帮你种田的动机就和你完全不同。我只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而已。其实就算是钱我也不是很渴望。
但是你大概是真的有雄心壮志的吧。这块农田是你的雄心壮志开始的地方。但是我没办法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了。因为我也有了我的梦想,尽管它很渺小,但是我仍然要在这条道上往前走。我不想将好不容易找到的梦想弃如敝屣。我已经不想再当一个懦夫了——
「啊咧田中君,干嘛低下头沉默了啊。我说我明白了。就算田中君不说我也会将收获和你对半分的啊,想和女朋友一起吸也可以哦。全身都被一种心旷神怡的快感——」
没错……即便那是非常微小的幸福,我身边已经拥有心爱的人了。当然偶尔还是有些让人讨厌的日子的。也会有些事情让我感到麻烦讨厌的。但是从平均来说,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堇——啊啊,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接受这样的暧昧的吧?结果,这就是所谓的成长为大人了吧?所以伊藤你就去追求属于你的价值吧。因为我要实现我自己的梦想——
「——真的很厉害的哦!只要咕咚地吃一口,就会变得黏糊糊湿淋淋的,无论对怎样的女人都是最棒的!」
「吵吵吵,吵死了!从刚才开始你在说什么啊!」
「不,所以简单来说是那个啊。因为会变得很麻烦,所以你想脱离我们?」
「嘛、嘛……简单说就是这样了。抱歉。我也不需要跟你们平分了」
「哎呀道歉什么的真是莫名其妙啊。田里的作业已经没什么要做的了。肥也施了苗也种了,接着只要等开花就行了,什么农活都没有了,倒不如说你来了是碍事,所以别来了。人来得越频繁越会引人注目,你就不要再来这个西红柿田了。只要等着收成平分就好了」
「所以我说了我不要了啊!啊,但是,那个……你是打算采摘之后拿去卖掉的吧?总之我真的不能再帮忙了,抱歉」
「啊是是,我知道了。……之后就算你想要我也不给你了哦?」
伊藤开始把耕田道具塞进自己的包里。最后他两手抱着水桶,嘀咕说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走了三十分钟下山,在小学的间道说了声「再见」,便分开了。

然后我在回公寓的途中遇见了正在散步的峰岸先生。我走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走着,再次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并告诉他恋形只是单纯的玩笑而已。
然后他笑着说,这种理论很有趣。
「如果不是在那样一种白痴的心情之下,我是完全不会跟女性说话的。没错,大概你们的建议是正确的。我需要的是气势。……你知道自从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无缘和女性说话的男人的心情吗?」
「不知道」
「我害怕得不得了。在我的书斋里有5000册藏书和400张DVD。男女之间的恋爱行动我老早就已经了如指掌了。但是之前我跟你们说过,那都是从书本和电影中间接获得的情报源。人类的恋爱行动是根据文化决定的。恋爱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新教教义的产物。人类背离本能的性爱行动正是恋形。谁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所以人们不停地相互模仿对方的恋形,社会上流传的恋爱言论全都是模仿品——所以我对恋爱越是调查,就越是云里雾里,于是更加不敢接近女性了。理所当然的呢。我在十年的恋爱研究里,曾经尝试着将说话游戏的规则写出来,但是我的视野却只是无限地往后退」
「哈……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完全不明白。这就是答案。早在你们的煽动之前,我就一直是恋形战士了。是个头脑很差劲的恋形使用者。现在我已经停止了无谓的修行,转而研究其他课题去了。这次我想将自己的精神作为研究对象。……想笑话我吗?房东就是这么闲。你将这些话转告给伊藤君吧。不要因为年轻就太勉强自己啊。我觉得还是不要卖西红柿为妙。拜托了」
「…………」
峰岸先生仍然以不变的速度继续散步。我在清水池前一直站着,呆呆地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这时候我的背后被人点了一下。我回过头去,看到背靠路边树下的堇。
「那就是房东峰岸先生?」
「是啊。……大、大概他是个比外表看来更加出色的人。而且堇姐是什么时候到俺身后的啊」
「在散步的途中哦。因为小翔回来迟了所以很有空啊——喂,我也想去工作了。老是在家里看电视脑袋都腐烂了。在家里喝更多的酒也是正常的呢。而且那个,也差不多该改口了吧。叫堇姐会让人觉得我们真的是姐弟的哦。小翔还是一副娃娃脸」
「……是啊。回去吧」
「工作辛苦了」
我们手牵手回到了公寓里。明明太阳就要下山了,可是在道路另一边摇曳的炎炎夏日中,牵着的右手却非常幸福,我对这幸福感到有点目眩,步履蹒跚起来。

*

夜晚,我们两个在一张床上酣睡。
每天每夜都睡得很香甜。
之所以睡眠质量如此高,都是多亏了白天的工作。
为了赚取一时的生活费,我从早到晚都在从事着临时雇佣的肉体劳动。
然后当我的钱存到某种程度后,我就开始认真找工作了。每天都去职业介绍所,尽可能地去找高薪的工作,到八月中旬的时候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是一份起薪23万日元的营销工作。老实说那是一份非常繁重的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前辈就这么说了。雇佣的十二个新人里,有三分之二干了半年就辞职了,为了补充他们的空缺才招你的,云云。
就这样,穿上西装四天之后,社长对我说「真没用,去死吧」。我吐了吐舌头低下头想道。……没问题。这种程度没问题的。回到家还有堇姐在等着我。这是多么地幸福啊。这种幸福我想和她一起分享。我想让她到死为止都一直快乐,一直让她吃好吃的东西,有一天让她住到宽敞的豪宅里——
「不。今天你又身心疲惫地回来的,不能太勉强自己哦。身体要是搞坏了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对、对了。就在这里躺一躺吧。我来帮你按摩背部。这是电视教我的健康秘诀」
可是单单是手掌按压而已,完全没必要特意把房间的灯给关了啊。明明已经同居一个月了,可是还是必须按部就班,不让我碰触身体。这样害羞的堇姐我喜欢。
真的喜欢。
——啊啊。我肯定总有一天要跟她结婚吧。
然后成家生子,过着时而欢笑时而哭泣的人生。
在休息的日子里一起去家族旅行。用数码相机不停拍照然后保存到电脑里,一代一代传给我们的子孙。当然也会担心自己的经济拮据。但是无论是否会被裁员,只要不悲观,肯定没问题的。
世界非常严酷,但也有甜蜜的一面。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没有什么是无法克服的。当然这种心情可能会一下子淡薄下来。但是依靠坚韧意志的力量,我就能将爱维持下去。至少我到死为止都会一直深爱着这个人。所以我经常对着那洁白的耳朵,悄悄地、平实地说道「我爱你」
然后在黑暗中的你,用迷迷糊糊的声音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婚礼什么时候举办啊?」
「婚礼……啊咧,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的婚礼啊。搞一个不叫亲戚,只叫朋友的小型婚礼吧。——对了小翔知道吗?真正的婚礼是要准备半年的。我对那种修罗场是敬谢不敏。也不喜欢新郎朋友的演讲。反正小翔的朋友都不是等闲之辈吧」
我在被子里静静地笑了。
「真是的,别笑话我啊。认真搞婚礼会折寿的……」
我听着堇的声音,不知不觉进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做了一个幸福的梦。早上我匆忙赶去公司上班。在堇扎实的财政管理之下,我们的存款顺利地增长了。每天的饭钱是1000元。两个人去超市快乐地寻找便宜的食材。因为音乐的爱好不一样,我们各退一步去买古旧的CD,这种偶然的奢侈也让我高兴。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用围巾擦着通红的双手,却没感觉输给了世界。只要在一张床上和堇一起做梦,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是幸福的。得到真爱支撑的男人是很强悍的。我很顺利地在公司里成功了,不知不觉升任营业部长了。因为堇说想要在三十岁前生孩子,所以我们准备了半年,终于举办了非常出色的婚礼。来了很多的同事朋友们。我的父母高兴得留下了眼泪。堇的家人也为我们的幸福而感动,过去的不快也一笔勾销了。在穿着燕尾服的我和穿着洁白婚纱的堇共同切开蛋糕的时候,大家都鼓掌祝福我们。然后一边唱着『てんとう虫のサンバ』一边为我们干杯。往日只能苦笑以对的歌词现在在我的内心深处回响。堇感动地哭了。我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但是就在婚宴达到高潮的时候,因为亲手获得了巨大幸福而颤抖的我,眼光突然落到了我的右手上。
不知怎的视野模糊了,分辨不清生命线的长短。
就在我注意到这个事实的一刻,婚礼会场静静地开始坍塌了。
高耸的蛋糕翻倒了,我为了保护堇而逃离了酒店,我确认了之前被扔在公寓库房的废弃自行车的轮压后,跨上了踏板。我让堇姐坐在后座上,两个人静静地在夜晚的城市里奔驰。必须逃跑,必须守护堇姐。在月夜之下,每当我拼命踩着滑板,堇姐的胸部就会隐隐地碰到我的背部,银色的月亮异常地巨大而耀眼,自行车的链条上闪耀着月光。我对着月光大叫道。
「拜托了,让我再稍微看看梦的后续!」
但是城市里的电灯柱已经无声地倒塌了。俺在微暗的城市里全速奔驰。天亮了,又很快夕阳了。俺至少还想再去那个河滩上,和堇两个人一起看夕阳。俺想在河滩的砂道上骑着车座坏了的自行车,在狗尾巴草分隔开的混凝土防波堤上抱膝而坐,两个人呆呆地正面望向西下的夕阳。然后俺想悄悄地握着你,俺最亲爱的人的手。俺想跨越这相当于几万光年的几厘米。但是太阳已经下山了。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俺鼓起了勇气。在可能被讨厌的恐惧中,静静地伸出手握住了堇姐的手。
「……」
可是,我握住的是空气。
在那里的并不是堇,而是幻觉和妄想的罪魁祸首,空气。
「拜、拜托了,再让我继续做五分钟的梦……」
「堇的梦做得很快乐吧?」
「不要。我不想醒来。请更多捏造一些不存在的记忆吧!」
「这里有一张明信片。堇寄来的明信片。我来读一下。『此时,我们结婚了。希望从今往后,我们也能一直相处下去,直到永远』,是这样写的。这是一张带着照片的漂亮明信片。虽然长得很瘦小,但是相当帅气戴眼镜的男人和田中先生最喜欢的堇姐一起拿着长刀,站在巨大的蛋糕面前。这是他们首次合作的情景。他们两个脸上堆满笑容。穿着婚纱的堇非常漂亮。那份幸福的笑容连一点阴影都没有。这份明信片也肯定是她和丈夫两个人在电脑前,啪嗒啪嗒一起亲手打出来的。不拜托专业人员而由两个人亲手完成,这一点如实地反应了他们的亲密关系」
「呐,拜托了!让我再重温一下堇的梦……」
「不,美梦和现实的鲜明对比,会让田中先生留下一生难以抹去的悔恨的。这是无法消逝的。会很痛苦的。在之后的漫长人生中,田中先生会许多次在深夜里大叫。当然到目前为止田中先生还能以幻觉和妄想对这种悲伤一笑了之,可是今后再也无法做出这种不规矩的举动了。因为堇的梦所造成的悲伤太强烈了。已经在脑子里打下了烙印。我的计划也到此结束了。所以请欢笑吧,祝贺你,这样子沙漠的旅程就结束了。我是你的空气。我也差不多该隐居幕后了」
「喂空气……!」
我一把拨开头上团起来的湿毛巾站了起来。抓住了视野一角打算从窗户出去的空气的脚。我从晾衣服用的狭窄阳台中探出头,望向空气飘去的公寓屋顶,空气已不在那里了。我的右手紧紧握着的只有已经揉得起皱的结婚报告明信片。现在是十月,公寓里又冷又暗。在这个孤独的空间里我被一个人留下来面对现实。我挠着胸口大哭起来。公寓里的邻居狠狠地砸着墙壁。
「你以为现在几点啊。你丫最近好吵啊!」
我抱着头不断地呼唤堇和空气的名字,得到的却只是这样的骂声。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将我的世界染成了一片漆黑。这种颜色才是空气所要给我的颜色。空气一直都命令我「去把堇抢回来吧」。可是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堇绑架计划会成功。她只是想帮我把绝望这种真正的感情取回来而已。这家伙的计划取得了完全的成功。我因为那已经无法再次得到,不。应该说是本来就不存在的幸福回忆,一直恸哭到了早上。空气和堇都没有来安慰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剩下的只有我的人生。想要逃避却无法逃避的巨大压力和人生苦恼在我眼前展开。确实眼前已经没有沙漠了。有的是鲜活的地狱。



本帖最后由 nidalaowo 于 2015-1-12 21:02 编辑


1

我蜷缩在壁柜里。虽然里面铺着厚厚的毛毯,但是在这个连翻身都不行的封闭空间里,完全睡不着觉。
不……内心还是在沉睡的。
今天、昨天和大前天,我都是在壁柜里睡的。虽然仿佛每十分钟就要睁开一次双眼那般辗转难眠,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加油睡着吧。然后到第二天早上后,这次真要把那家伙赶出去了。用尽全力也要把她赶出去。
真是的,什么「我要等伊藤」啊。
什么「那个男人一定会回到这房间里来的」啊。
无论我怎么跟她说伊藤为了赚零钱而出外做短工去了,那个女人都不肯从我的房间里出去。真是烦人啊。
我可没空管你们之间的那些男女关系。因为我现在正在修行之中啊。我是计划通过绝食修行来解脱的修行者啊。完全破坏我这伟大志向的那家伙是恶魔。是诱惑他人走向毁灭的邪恶存在。现在她大概也在一墙之隔的空间里香甜地睡着。我的心跳得非常快。
「…………」
可是——就在我想竖起耳朵偷听她睡觉的呼吸声时,壁柜的门一下子打开了。我定住身子装作睡着了,只是右眼睁开了一条缝。因为眼睛习惯了壁柜里的漆黑,就算不开灯我也能清楚看见她的样子。
梢探头进来,呆呆地看着抱膝横躺的我。
「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进壁柜里去睡吧」
我装作刚听到这话醒过来的样子。
「干、干嘛啊!我好不容易作了个好梦,干嘛要吓我啊!」
「我的梦话很吵吧?所以让我进壁柜吧」
「不了,我什么也没听到」
「好了起来啦。那么窄睡不着的吧」
我把壁橱的门关上了。
虽然感觉到梢仍然站在薄薄拉门的另一边,但是我无视她,眼睛望着黑暗。
「……」
在我的心脏跳了大约一百次后,梢回到了被窝里。
然后在我数了大约五百只羊后,终于听到了她入睡的鼾声。
又过了几千秒后,壁橱里设好的闹钟以惊人的气势响了起来。睡眠非常不足。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再给我5亿小时睡觉。可是今天还有工作。我一边注意着挪动压倒的背部、肩膀和腰部,一边悄悄地离开了壁柜。
窗帘已经完全打开了,耀眼的阳光射入屋子里,我不禁眯起了眼睛。我将被窝整齐地叠好后,看到在屋子正中间的折叠桌子上摆着培根鸡蛋和吐司。
「早上好」
已经脱下睡衣换上西装的梢揉着眼睛向我微笑着问好。
「……早上好」
我带着无法释然的心情吃着早餐,迅速洗了个澡,准备出发进行昨天开始的废纸回收打工。在屋子一角坐下的梢挥了挥手。
「慢走。书架上的书我可以读一读吗?」
「……好、好了快回去吧。总之伊藤的消息我是真的真的没有。手机也打不通,大概已经不知死在哪个角落里了吧?或者是被警察抓了吧?所以总之你在我打工回来之前赶紧消失吧!」
丢下这句话,我就急急忙忙离开公寓,跨上了电单车。
可是正如我所料,在我打工回来后梢在门口迎接我。
「欢迎回来」
「…………」
我的心情愈发烦躁了。我以相当强烈的口吻第六十五次劝她回家。
梢说道。
「但是一直隐瞒伊藤君寄居在这里的田中君负有很重大的责任呢」。
「啊啊……那确实是我的错。但是伊藤已经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住哪里」
「不只是如此。那天一起吃饭是怎么样啊?那也是开玩笑的吗?太过分了呢」
「对、对不起。那时候我的脑子有点奇怪,然后那个……总之非常抱歉!我做了玩弄少女心的过分事情——」
梢双手扶起了跪下来说话的我。
「没关系哦。我必须要让那个男人回来,所以作为我原谅你的代价,就让我一直呆在这里。我尽可能不麻烦你的。今、今天就让我睡在壁柜里吧」
「……小梢,伊藤向你借了什么啊。你会那么执着他的原因,果然是钱吗?是被诈骗了吗?那样子的话找警察也……」
「不。不是钱」
「那是什么啊?」
「CD啊……漫画之类的……」
「那些东西我也可以买给你,所以快回去吧!」
「……我知道了,我回去。但是抱歉,可以借我500元吗?」
「那是干嘛啊」
「坐电车的钱。我很快会还你的」
「让爸爸叫出租车不就好了吗」
「那不可能。因为我离家出走了」
「哈——?」
我完全没有想到,发出了白痴的声音。

*

三天前,背着大包的梢拼命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对不起,田中君在吗。我是梢!」
另一方面,我是干劲十足的修行者。我从被窝里钻出来向玄关匍匐前进,靠在墙边握着门把手,在从门缝里看到梢的身影的那一刻,我就饿得倒了下去。虽然记不得有多少天没有吃饭了,但是已经绝食到肋骨有多少根都数得清楚的地步了。梢啪啪地拍我的脸,正准备打算叫救护车。我说了一句「我只是肚子饿了而已」制止她,又晕了过去。
然后在我再次醒来后,一只勺子递到了我的面前。那是梢跑到便利店里买来的罐头粥。梢想要让我吃下去。她支起我极度衰弱的身躯,非常努力地照顾我吃饭。但是我并不是痴呆老人,所以我把勺子抢了过去,自己吃了起来。我一边吃一边想起了高中时代的往事。男生之间打赌谁敢从窗户跳下去。不知是谁说的「谁敢跳下去就给他5000元」。我立刻就从3-A的窗口里往操场上跳了下去。结果脚踝严重扭伤站都站不起来了。最先跑过来的,虽然嚷着「你在干嘛啊,脑子秀逗了吗!」,但是却把我背到了保健室的正是梢。梢现在又说道。
「你在干嘛啊田中君,脑子秀逗了吗?」
「不……我想通过修行变成强悍的人类……」
「不行啊,不能一下子吃得那么快啊。在胃的状态没调好的情况下暴饮暴食的话可能会暴毙的啊」
我不管她,继续暴饮暴食。剩下的粥只用十秒钟就喝完了,然后我打电话叫了两份披萨外卖,送到之后又花了十分钟就狼吞虎咽扫平了。虽然一瞬间胃痛得很厉害但是并没有死。倒不如说是更精神了。没错,我的优点之一就是身体很结实。
可是梢眼泛泪光地照顾着我。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跟我说「发生什么重大事情了请跟我商量一下」。
——对、对于不把你当人看待的我而言,这是多么温柔的话语啊。我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因为身心都非常虚弱,虽然想开玩笑,但鼻涕眼泪真的流了出来。
不过,仔细一看,梢也并不比我健壮多少。因为平常都很好打扮,所以那天的样子感觉有点脏脏的,平常光滑的头发,今天也到处都蓬乱开叉了,脸蛋也完全是素颜——
梢注意到我的视线后赶忙站了起来,和我保持距离。
然后和我说了关于「伊藤埋伏作战」的话。
「那、那个,可、可恶的男人,我一定向他讨回债来。要、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抱歉,可以借洗衣机和浴室给我用用吗?」
但是那前半句话完全是棒读来的。听起来一点感情都没有,感觉只是临时想出来的设定而已。
现在想来,那确实是一刹那想到的离家出走的借口而已——
我一边寻找500元电车费,一边向拿着巨大包袱在玄关处站着的梢说道。
「但是……就算离家出走,为什么要特意住在男人的屋子里?」
「因为我没有女性朋友」
「那……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我和父亲断绝了关系,公司也辞了。我再也不想看到爸爸……不,是父亲的脸。但是抱歉,让你睡了三天的壁柜,很困扰吧。我说了任性的话,抱歉。我、我现在就走」
「今晚住哪里啊?」
「没关系,总有办法的。来这里之前我都是一个人住在网咖里的。田中君知道吗?最近的网咖里还有浴室哦。到家庭餐厅只要花200元买自助饮料就可以在椅子上休息到早上呢」
「……你这样流浪了多久了啊?」
「大概一个月。相当开心的」
「但是已经没有钱了吧」
「没问题」
我搜索500元硬币的手停住了,想了一会。我想起了之前在一本纪实小说里看到过「良家妇女→无法忍受亲人压迫→离家出走→无家可归→成为AV女优」的情节。不行。这怎么可能没问题呢,绝对不能让往日圈子里的朋友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而且不管在屋子里怎么找,我都没办法从钱包和存钱箱里找到500元的硬币。不要说电车费了,到下次发薪之前该怎么活下去?
「嘛,嘛算了。我好像还剩了一些干面……拿来当晚饭可以吗?」
梢点了点头。
我让梢吃了沾盐的意大利面后,晚上也到壁柜里睡觉了。
虽然很难睡着,但是也有好处。
因为在墙的另一边有一个年轻可爱的女性,我的精神非常激动,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一些下流的东西。说不定能够利用她来回归社会,这种想法也在脑子里浮现出来。
大概现在我所需要的只是自我逃避而已。如果能将注意力从自己的精神上转移,一直集中精力注意外部的话,总有一天能够清醒过来的——
「…………」
我闭上眼睛,只是想着梢的事情。
最后我一边想象着和梢一起进行下流的冒险恋爱,一边将不断想要撕裂内心的一连串记忆从脑子里漂亮地驱逐了出去。
似乎总算是习惯了在壁柜里睡觉了,我就这样睡着了。
没有做什么噩梦。

2

可是不管别人的存在对稳定精神有多大的作用,都是有限度的。
梢从来没有出去过。除了去自助洗衣房洗她的大包之外,就只是在狭窄的公寓里看书或听音乐而已。她似乎是因为囊中羞涩而觉得不好意思,都不太愿意吃饭。
从早到晚都一脸呆相地坐在屋子的一角。
「…………」
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罪恶感,渐渐地觉得不太好意思了。
没错——长时间把一个未婚的女孩留在有点脏的房间里,无论从社会习惯还是伦理上来说都是不容许的。
「不必在意,就当我是座敷童子吧」
「不行……话说,如果你在我家这事被你爸知道了,我不会被日本刀砍死吧?」
「没关系的。……反正那家伙只会考虑自己的面子而已!」
……看来这个女人现在还在叛逆期啊。不知是不是发育得比较晚,或许是大器晚成的类型也说不定。那样子的话这时就需要我用温暖的目光守护着她了。叛逆期的女人是很容易受到坏人的哄骗的。为了不让她堕入风俗业这种邪道之中,我必须好好监视她才行。
而且仔细想想,我是一个同居经验非常丰富的男人。没必要慌张,虽然这次确实是第一次跟活生生的人同居,但是只要稍微借鉴一下过去的经验,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构造出安稳的同居生活方式了。
我对看完了十五本小说的梢说道。
「因为白天我去打工了,所以OK……问题是晚上」
「嗯」梢从书本中抬起头说道。
我为了不直视她的眼睛,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没、没错……因为人类也是动物,所以也是有地盘意识的。本来这屋子就很小了,朝夕相对的话两个人都会烦躁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就会拿出菜刀砍人了。又或者可能会缠绵在一起了。为了回避这一点,必须时刻注意不把对方当成人类才行。虽然把你当成座敷童子不可能,但是至少能当成是家具的一种,或者像空气一样的东西。眼睛不直视。相互不说话。有什么事的时候就用那边的台式机往我的笔记本电脑里发信息吧」
「……这很奇怪啊」
「还有,希望你白天去洗澡。当然不要在我眼前露出肌肤。因为这里有几台空调,所以希望你不要像以前那样穿那么少了。……啊,还有不好意思,每天请给我400元的午餐钱。如果不想的话就赶紧自己找工作或者打工独立吧。对、对了,你也已经是个优秀的大人了,最好不要做出像学生轮流去朋友家里住那样的举动——」
我尽量用事务性的口吻将这些业务联络告诉她。因为我曾经几次把她当作恋爱的对象来看待的。如果哪天失去了分寸,可能哪天又会给大脑带来错觉,给自己带来奇怪的想法也说不定……
嘛老实说,在决定住到男人家里的那一刻,梢应该做好了相应的觉悟了的……但是我想起了之前在男性情报杂志上的人生商谈专栏看到的文章。
『是男人就抱住她!』
『一言不发地抱住她!』
——但是!我窝在橱柜里,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田中君,爱果然是最重要的啊」
「爱吗?」
昨天晚上,我和打工回来的峰岸先生相遇了。以往常那副散步打扮在城市里游荡的峰岸先生,告诉了我『最近的研究成果』『我所开发的恋爱禅道的极致』之类的东西。
「没错,虽然大家会觉得很吃惊,但其实爱是最重要的。尽管这话听起来很老套,但却是究极的真理。我终于注意到弗洛伊德、荣格、弗兰克、弗洛姆和铃木大拙等人研究的结果了。爱,一切都是爱啊!」
……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是认真的。虽然语气很正经,但是他照例是不直视别人说话的,带着安稳的笑容望着天空中的新月。他一边仰望着右上方一边继续散步,我在他的背后问道。
「但是爱到底是什么呢?」
「爱……就是奉献自己。但是这绝不意味着放弃自己。在始终保持自我的情况下,将身心都完全奉献给他人的这种巨大矛盾正是爱。为了能够克服这种矛盾,其实是需要相当高的技术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某种程度的精英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真正的爱的。爱是需要通过卓越的技术才能实现的」
「这、这种技术是?」
「第一是冥想,第二是冥想……今后你每天早晚进行三十分钟的冥想就行了。寻找、锻炼自己的内心。当一个人可以不依靠其他事物,独力成为出色的存在的时候,他就能够实现真正的爱了。而且根据我的计算,要完成这种修行需要三十年的时间」
「那、那么……到那时为止都不能有女朋友吗?」
「当然」
「峰岸先生——过了三十年后,不都六十岁了吗」
「没错哦」
「是要到老人院里去找女朋友吗!」
峰岸先生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
「那也没办法啊。因为这就是爱啊——」
久违地和他四目相对。
果然这家伙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但是……
『但是他应该是认真的,真打算不到六十岁不交女朋友的。所以小梢也不要那么轻易就向男人献媚啊。快住手啊!』
『我才没有献媚呢!』
『你撒谎!我都听伊藤说了啊。你又是和奇怪的中年男人发生不伦关系,不仅如此,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经常跟男生交往,而且还想跟伊藤结婚,终于被不知道哪个野小子的DNA击中了,于是只能去把胎堕了,和亲人断绝了关系,总之你和男人太亲近了啊!如果不多进行一些冥想,不锻炼好精神可不行啊!对了,我说过好多次,快去学学住在那边的秃头房东吧!那个男人三十年都没握过女人的手啊!』
『但是那样好寂寞的』
『就算寂寞也必须忍耐啊!要不然的话就不可能找到真爱的啊!』
『田中君这样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啊』
「…………」
居然把我说成是小孩子。不过是自我堕落的经验丰富一点,就敢小看我这个伦理上的出色修行者——我已经无法忍受在无线局域网的聊天了,有必要狠狠臭骂一顿那家伙才行。我关上电脑猛地拉开壁橱跳了出来。
坐在电脑桌前的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说道。
「反正田中君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和我性交而已呢。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出生活费也要把我留下来吧?……但是因为女人很害怕,只是畏首畏尾的」
「…………」
我深呼吸了两三下,无可奈何地张开双臂,摆出美国人那种绰绰有余的姿势。然后大叫道。
「肤浅的小女孩所想的事情也不过如此而已啊!你只是看到我男人的一面而已啊!像我这么认真又浪漫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大学生一样的同居就感到害怕呢!我毕竟是个修行者啊!我是在实践房东所想的恋爱禅道而已!而且我的梦想是总有一天从中解脱啊!」
「……真的?那你是完全不想做那种事情吗?」
「当然」
紧接着梢也紧紧盯着我,在电脑桌前站了起来。
然后——
「喂、喂?」
梢紧紧地抱着我,非常可恨地在我耳边嘀咕道。
「那今晚就一起睡吧」
「……嗯、嗯,没问题哦?」
我硬挤出一点笑容把梢推开,麻利地穿好睡衣后就躺进了被窝里。梢将电灯关了之后就把西装脱了,全身赤裸地睡到了我旁边。渐渐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每当两人的手臂微微碰触的时候,我就变得像中学生一样了。
但是随着这出戏的时间拖长,我的精神又恢复安稳了。要说的话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是我们是可以用来逃避的。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都能作为逃避的工具。只要看小说不去想就行了。只要集中精力工作不去想就行了。只要想着生活费的问题的话,望向公园里鲜艳的绿色的话,想着和梢那心跳加速、喜忧参半的生活的话……
「……喂,真的什么也不做?」
「不做哦?」
「难道田中君有什么病?……还是说我不行?」
「像、像我这样的人对恋爱是非常认真的。所以我认为不应该进行这么不合伦理的性行为」
「说谎……」
「没错,这是说谎,抱歉,但是我绝对不是瞧不起你。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而已。但是无论我怎么想,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所以我只是做着幻觉和妄想之类的事情。做着像是庄生梦蝶之类的事情。可是就像一首歌唱的『一切都不是梦』一样,这样的我也还有一件真正执着的东西。可是我执着的东西却再也无法拥有,我的内心非常痛苦。所以才会像这样工作、生活,和你过着心跳加速的日子,让自己不注意自己内心的伤口。多亏如此,我才能像这样对外界保持高度注意力,现在我看见的,是人类,是你,都是真实地存在着。我感觉自己确实存在在这里啊——」
当然这些恶心的独白我是没打算让梢听见的,我只是絮絮叨叨地不停从嘴里念叨而已。也就是说现在我的脑子并不是在正常的状态之下。脑子治好幻觉消失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而已。现在脑子还有点虚弱。而且很快就到一月了,因为被寒冷冻伤,我稍微有点颤抖。
然后背部被抱得更紧了。
「……住手」
「是修行者就给我忍着」
我的身体被玩弄了。我忍耐着。这就像是一种新的玩法一样,我感到痛苦而又有趣,稍稍撇了撇嘴。一个人对着墙微笑到了早上。
就这样我们两个之后的两天都是一起睡的。这两天我都睡得很香甜。我已经明显向着生物退化了,渐渐地梢也似乎明白我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了,无用的母性也收敛了起来。睡觉的时候也不碰手肘了。梢总是在睡下的时候说一些过去的往事。在看到我疯狂弹着空气吉他的时候想要尖叫地去叫救护车来,但是社团活动很开心。女生很讨厌,总是背地里说坏话。远足旅行决定巴士座位好可怕。真正喜欢的人却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她……
啊啊,还有这种事呢。你也有很多痛苦啊。不过这份悲伤终归只是幻觉和妄想而已……
「幻觉和妄想?」
「不,对不起,我错了。那大概是我弄错了。但是……可以稍微碰一下手吗?」
我左手动了动。梢一言不发地握住了我的手。
果然这种触感并不是幻觉和妄想,我稍微安心了一点了。

*

发薪日我们出去大吃了一顿。虽然我是个只能去附近家庭餐厅的低收入可悲自由职业者,但是里面的自助饮料是个不错的系统。我们一边喝了很多可乐,一边漫无目的地聊天打发着时间。
「赶紧去找工作吧。之前你不是一直都是公司职员吗?」
「因为我是走后门进的公司,所以大概去不了其他公司。而且我再也不想干那些斟茶倒水的打杂工作了!……你知道吧田中君?没有社会经验的田中君是很难想象的,女性可是非常辛苦的哦?不管怎么宣称男女雇佣机会是平等的,到头来都会被大家鄙视的」
「无论是男是女,没用的家伙都会被大家鄙视的啊。不能有这种学生一样的想法啊!」
「我真的是想当新娘的」
「去当就好了」
「可是做新娘也会被鄙视。别人会说我是个不能工作的女人的」
「被谁说?」
「被大家说。但是工作又好累啊。也没什么想做的工作呢……」
这实在是太娇气了吧。我一边揉眉毛一边滔滔不绝地说教起来。确实这个社会并不是完美的。但是我们也要努力。必须要想办法提升自己的价值才行。进而让社会感染到这种努力,未来能产生一个更好的世界等等。
「我的男人运也很差啊」
「嗯,确实是很差啊。只能想着和伊藤之流结婚啊」
「那个人有他的梦想。大概现在还在某个地方努力吧。他是我见过最温柔最认真的人」
「……哈?」
梢循序渐进地说明起来。说明男人有多么可恶。我听得有些沮丧。啊,年轻人的伦理观居然已经混乱到这种程度了吗,我感到有些难过。也就是——以付出处女为代价和一个银行家交往,却被狠狠地玩弄了,温柔的上司也有妻子,还被在交友网站里结识的家里蹲男人敲诈金钱……梢的渣男经历真是无边无际,听得我都不禁想把耳朵塞起来了,她却还在没完没了地继续说着。在这些男人的经历中,确实伊藤已经算是好的了。话虽如此,因为伊藤也人间蒸发了,所以梢现在可以说是正处于低谷之中,前路似乎一片黯淡。
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有转机。不应该对人生感到悲观。没错!为了拯救不可救药的众生才需要恋爱禅道的!
「等一下,啊有了有了,是这个」
我从包里拿出了不知什么时候从峰岸先生那里拿来的『恋爱禅道指南』,哗哗翻了几页,开始将梢的精神引导向明路的说教。
「嗯……确实你遇到的男人都是垃圾。但是如果说原因是在你身上的呢?」
「…………?」
「一开始你就无可救药地想着『必须赶快舍弃处女之身』,和不寻常的银行家交往吧?在我忙着准备考试的时候,你就已经被这种放荡的事情迷得神魂颠倒了吧?这么清纯可爱的女高中生,背地里居然进行这么下流的游戏,无、无法原谅!别开玩笑了你!」我拍了一下桌子,把梢吓了一跳。我一路小跑去了厕所面对着镜子深呼吸了几下再回到了座位上。然后用温柔的声音继续说教道。
「所、所以啊。为了从处女毕业而和男人交往,是你这种肤浅的想法贬低了你自身的价值啊。也就是说,只要你不尊重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男人就会以一种『这女人真容易上当受骗呢』的态度鄙视你的。……喂,你知道吗?简单来说,要想谈一场健全的恋爱,首先必须要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才行哦。然后为了达到这一点,每天早晚进行三十分钟冥想是很有效果的哦」
「……或许是这样的」
低下头摆弄着餐巾的梢意外地附和了我说的话。
得意忘形的我翻到『恋爱禅道指南』第6页,试着跟她讲上面所写的『冲破无明黑暗的精神分析』。
「那么,你差不多该吐露出真实的感情了。你被男人残酷地对待,多次感受到了悲惨的滋味吧?你无意识地压抑住这种悲惨的感觉,让它沉淀在你内心深处吧?所以你必须再次把那种痛苦的感情挖掘出来,客观地重新审视它」
老实说这种禅一般的精神分析导入不是什么神奇事物,不过是普通的精神分析辅导而已,但是梢那握着小汤匙的右手,却激烈地抖动了起来。
「啊、啊咧?」
梢用左手摁住了颤抖的右手。可是这种颤抖却没有停下来,最后连左手也被传染了,现在梢整个上半身都开始不自觉地晃动了。我对这如理论所言的反应感到激动,趁势继续说下去。
「没错!就是这样!你的身体反应已经显示了你的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纠葛。也就是说,你的意识是想要压抑那痛苦的感情。但是被潜意识强行压抑的感情已经想要冲破牢笼了!然后这种紧张使得你的身体不断地发出颤抖!所以来吧,请尽快向我倾诉吧,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对我全部和盘托出的话……」
但是我的话到此停住了。
梢的颤抖已经发展到连桌子都跟着抖动并发出声音了。可是梢仍然一脸呆相不可思议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她两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想要弓起身子来止住颤抖。然后说道「奇怪,太奇怪了」,对我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我去把账单结了,拉着梢的手离开了家庭餐厅。
「…………」
禅式精神分析的精髓还在后面。
通过客观科学地分析自己的凄惨、悲伤和空虚,最终将这些感情全部归于「幻觉」「妄想」或者是「空」,这就是峰岸先生所思考的禅式精神分析。然后将所有的痛苦都归类于幻觉和妄想之类,最后让自己相信自己和世界都是幻觉和妄想,认为所有人类都是轻飘飘的梦而已,最终达到「空洞的世界是无疆的!」这样绝对自由的境界的究极理论。
但是,我已经没有对梢说这番话的力气了。
因为峰岸先生所想的东西,我几个月前就已经超越了。其实我将自己最后执着的对象都归类到幻觉和妄想之中了。只要再加把劲儿,就可以将一切都归于幻觉和妄想了。这样子的话我就无所畏惧了。即便陷入被可怕的兄贵拍肩膀或者身无分文的惨况之中,也可以将一切都归于幻觉和妄想,对此不以为意了。
但是——那家伙向我反击了。
幻觉和妄想的元凶,空气她——
现在应该藏在某处的空气她——
我猛地回头望向电线杆。
因为梢牵着我的手,她「哇」地晃了一下抓住了我的肩膀。
「怎么了?」
「呐,你藏在什么地方吧。你真不打算再出来了吗!」
我甩开梢的手,望向工地现场的水管里,摸索违法停车的车辆底下,把脸伸进路边种植的树洞里,将草分开,仰望月亮——
「空气……」
那满足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不,应该说是本来就不存在的记忆,我的天使……话虽如此我真的已经没问题了!
我一个人狠狠打了一下柏油路面后站了起来,强装笑容对梢说道。
「抱歉,脑病稍微发作了!……嘛,无论谁都是在这种悲喜交集中生活的,所以你也差不多该打起精神去找工作了啊。为此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哦?嘛,虽然我只是个自由职业者,也不可能给你什么援助,但是在昔日朋友的情谊之下,可以跟你援助交际哦?单纯地援助交际哦!
怎么样,这样不错吧?这可是满溢友爱的全新交际形式哦?所以请不要摆出那么奇怪的面孔,明天是星期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但是我没有钱,所以电影也不能去看哦?」

于是我们进行了几次快乐的约会。
要问为什么,因为古代就有传说,在心情糟糕的时候和好友到外面玩是非常好的排解方法。
另一方面伊藤仍然杳无音讯,梢也没有离开我的公寓的打算,实际上我们是过着不太像样的半吊子同居生活,但是我们没有打架,也没有拿出菜刀相互砍杀,只是吵架而已,渐渐地梢也会骂我废柴自由职业者啊没有毅力啊阳痿之类的,虽然非常生气,但是我们已经变成了这样亲密的朋友了哦?
「总觉得田中君好狡猾啊」
「什、什么啊,我怎么狡猾了啊!」我们是在附近山头一边爬山一边这样吵架的二十四岁健康青年。无论是关系还是精神都非常健全。所以我完全没有什么狡猾的……
「这种暧昧的态度就好狡猾。好过分。讨厌我就叫我出去啊。喜欢我就说喜欢啊」
「……哼,怎么可能。这样简单的思考是会产生悲剧的。任何事情都必须经过长期思考才行。就算我喜欢你,这么轻易的感情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爱啊」
「那么田中君也要说不到六十岁就不找女朋友吗?」
「…………」
「之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田中君有跟其他人交往过吗?」
「没、没有哦」
「那有喜欢过谁吗?」
「有哦」
「是谁?」
「是谁呢。我到底是喜欢谁呢。那个温柔、美丽、伟岸,最出色的、完美、究极的……」
「没有这种女人啊。这种像神一样的女人是不存在的啊」
「啊……是啊。大概我就是喜欢自己内心的神吧」
「要直面现实啊。不向前看是很危险的。要注意哦!」
梢拍了拍被树枝挡住视线的我。
我指着山顶上的瞭望台。
两个人一起爬上去。
爬到了相当高的地方。
「看到什么了啊?」
「大概看到了普通的东西」
如我所想,看到的是非常普通的景色。可是却非常漂亮。街道上有很多东西,非常漂亮。然后我往旁边一看,靠在栏杆边的梢那被夕阳染红的脸颊也非常漂亮。
我说道。
「我们结婚吧」
「不要」
「为什么?」
「不管怎么想都是开玩笑的。而且你不过是自由职业者,色色的事情也没有做过——明明早就喜欢你却一直都注意不到的笨蛋」
「这是说谎吧?」
「是哦」
梢把手背过去,向着风势很强的瞭望台走去。
我在梢后面两步跟着往前走。
两个人都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表情。但是我们很快就把这很高很高的瞭望台逛完了,要说什么话不赶快开口就来不及了。因为再走十五步瞭望台就走完了。我们对这高处的美丽景色也看厌了。所以在那之前,我有些心情必须再次告诉梢。
可是走完瞭望台的梢在电梯前停住了脚步。
我也停住了,呆呆地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看厌了。回去吧」
梢将背在身后的手松开,手掌握了一下,眼眉低垂着说道。
我也点了点头。
「嗯,回去吧」
我们回去了。
当晚伊藤打来电话了。
「哎呀真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一个好心的老板全部买了下来啊!一克1500元,一共卖了1000万啊!这可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哎!于是说我打算用这笔钱作为本金,在下北附近开一间漂亮的店,田中君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来当店员啊?怎么样,这可是我梦想的开始哦,真的很厉害哦,果然这个世界要活着是很从容的!」
「……但是啊」
我把话筒给了梢,自己去外面吸烟去了(因为梢讨厌吸烟,如果我在屋子里吸烟就会被她用书扔我!)
然后当两支烟洗完后我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梢正在收拾行李。
我也去帮忙收拾。
我将内裤和胸罩之类的东西迅速塞进大包里,还打算把没读的有趣书籍和土特产也给她一并带走。
「……算了吧。这样会很重的,不需要拿着走了」
「是吗,那就行了。啊对了,不要告诉伊藤你住过我家哦。虽然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是我也不想让他胡思乱想的。另外我也觉得自己比不上伊藤啊。和有钱的大小姐比起来,我只不过是个非常微不足道的社员而已,总是有如果自己不能更加出色的话就不能成为一国之君这类的无聊想法啊。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想用一点小钱把你抢走的。但是我抑制住了我的想法。我连你的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哦。当然你是非常有魅力的,几次都差点让我打消了禁欲的念头,但我果然是个非常好的人,是个拥有强烈伦理观的男人,所以我用超人的意志将自己的欲望抑制住了。这样是不是很厉害啊!怎么样其实我非常厉害——」
「一点也不厉害啊!」
梢对着我的脸用力把书扔了过来。
「……对不起」
我低下头,用手指甲擦了擦鼻血。
梢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尽管感觉做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但是具体来说到底是哪里不好,我也不太清楚。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感觉有些闲得无聊了,我想久违地去峰岸先生家里蹭顿晚饭的,但是想到他做的饭很难吃后便放弃了。最后,我将毛巾垫在橱柜里,放了进去,抱膝躬身思考起来。突然间我大叫道。
「但是神大人,请帮助我吧!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您见上一面,向你讨教人生的意义。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请您从头到尾告诉我。要不然就太过分了。如果把人生以电视游戏的形式拿去卖的话,退货肯定是堆积如山的。没有任何目的,最后也没有解答,只会不停拉长战线的日常游戏只是粪作而已。
「所以制作这东西的人麻烦出来一下啊,到我眼前来解释一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后该怎么办才好,现在立刻来告诉我——」
接着我却又说了句「不,等一下」便停住了。我应该一早就跟那家伙见过的才对。
「……」
啊啊,没错,其实我真的是想把梢留下来,抱紧她的,或者应该毅然决然地把她追回来的——以这种后悔为中心,无数的不安和焦躁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然后我对这剧情时而高兴时而难过地又哭又笑了——
没错,是这样的。这就是消失的你所想的计划吧。你想要让我变得心跳加速跃跃欲试的吧。也就是说这种心跳感,正是你所设定的我的人生的意义吧。
可是已经够了。虽然这样对梢不好,但是我不需要这样的东西。我从壁柜里出来,拿了一件大衣穿上。然后去ATM取了一些钱,就躺在了通往上野的卧铺列车上了。然后我对着分割床铺和走廊的窗帘说道。
「冷静想想的话,这些果然全部都是幻觉和妄想啊。无论是对将来的不安,对梢模糊的心情,还是对堇那难以形容的感情,甚至连你我——不都只是幻觉和妄想吗」
「…………」
「你说点什么啊。要不然我就再次把一切都归于幻觉和妄想了。把一切都砸得稀巴烂了啊!」
「如、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我做得到的哦」
我跟堇相遇,露出了微笑。我用清爽的笑容谴责堇的背叛。然后将被空气植入的丧失感归于幻觉和妄想之中。这一切都是假的。
没错……只要孤独和寂寞的话,我那痛苦悲惨的想法便是没有根据的错觉。因为完全失去了最想得到的东西所产生的绝望,都不过是没有实体的错觉、妄想和幻影而已。我已经锲而不舍地不断重复了几次,明白了。
——但是如果我的觉悟能力还是完全不够的话,我仍然不会涌起与堇相会的想法,空气为我脑袋烙印的现实绝望感也会无疾而终。可是即便如此,我也并不需要悲观。因为到那时我还会有许多更加轻松的方法的。所以我要回去了。回到那可恶的老家。回到堇所在的地方——

*

十二月末的雪国被粉末状的大雪所覆盖。在清晨太阳的照耀下,到处都白得耀眼。坐了接近十个小时的火车后,我从无人车站出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我眯起眼睛吸了吸鼻水,往离这里只有五公里的目的地前进。
「…………」
本来这里就是一个接近于鬼镇的小镇,人口正变得越来越少。
小岩旅馆的窗户玻璃已经全部破碎了。巴士站的栏杆已经生锈了。除了在异常宽广的国道上奔跑的汽车外,我没有见到任何人,尽管早上十点就到了堇的家里了,但她家已经人去楼空了。不管按多少次门铃都没人出来。
或许她已经搬到野小子的家里住了也说不定——
「…………」
我掉头右转走了十五步,回到了老家。嫂子在家里。尽管我听说他们两年前结婚的,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慌忙打了声招呼。
「你你你你、你好。我是这个家的次男翔……」
「哇,初次见面,我是良子」
良子小姐把我带到客厅,给我沏了杯茶。一开始我们的对话还不是很利索,渐渐地就从地方话题聊开了。晚上父母和哥哥也都回来了,虽然他们看到我都多少有点吓一跳,但是也没有像『不见踪影的人回来了!』般的热烈欢迎。因为我学生时代每年都会回老家探亲,现在也每个月会打一次电话回家。不过妈妈还是为了我紧急改变了晚饭的菜谱,给我做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炸猪排。坐在餐桌上的哥哥说道。
「对了,翔的房间已经变成储物室了,不赶快收拾好的话今晚睡不了觉啊」
「打扫等下再做吧。很快猪排就炸好了」
「话说你现在在干什么?不要做些让妈妈哭泣的事情哦」
我将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开。
「我、我是自由职业啊……嘛,确实不是很安定,但是现在这个年代就算公司社员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啊!」
「翔君的饭碗这样可以吗?你还年轻,可以吃很多吧」
「啊,非常抱歉,良子小姐——」
就这样一天两天过去了,到了除夕夜。大家都坐在沙发上看红白歌会。
我的公寓里没有电视。因为资金紧缺把它给卖了。所以时隔数年又能欣赏到红白真是让我非常感动,我看着穿着很厉害的服装在空中飞舞的家伙,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过年后吃了荞麦面,之后还跟大家一起去了年初参拜。我双手合十地祈祷「希望今年能够顺顺利利」
多亏如此,今年的元旦过得是超乎寻常地安乐。免费吃了很多烩年糕。好吃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亲戚在年初的时候也来拜年了。我给了父亲的哥哥的儿子的女儿文绘酱(四岁)包了一些压岁钱,还给了母亲的哥哥的女儿的儿子的续弦带来的儿子一树君(六岁)一些。心情真的是很好。被窝很暖和,真是太棒了。我吃完就睡,起来后逗弄逗弄家里的猫又睡过去。回老家之后的一星期里,我的体重就恢复到了绝食前的水平。我一边帮忙洗碗一边哼着歌。然后想道。
我意外地能够从容精神地活下去啊。
当然只是想而已。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对一脸惊讶的大家说道。
我打算坐五点的巴士去机场,坐当天最后一班飞机回东京的公寓——父母、哥哥和良子小姐七嘴八舌地挽留我,但是能够挽留我的只有花(出自『寅さんのことば 風の吹くまま 気の向くまま』)。我紧紧地绑好鞋带,离开了老家。虽然现在才四点,但是已经日暮西山了。在清澈的夕阳天空之下,我踩着细小的雪粒走了起来。松井商店还没有倒闭。小时候两个人潜进去被狠狠骂了一顿的混凝土工厂现在也还在继续经营着。甚至小柳桥的桥主梁上用喷雾器喷上去的涂鸦都还能看见。
『forever love・堇』
「真没办法啊。我是笨蛋啊……」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我离开桥下,在沿河的小道上往南走着。多亏月光明亮,才能走到平常的乡间小道上。然后我在腐烂的木制电线杆下嘀咕道。
「呐,已经十年没有这么安稳过了。这真是最棒的一月啊」
「…………」
「谢谢你,空气……我真要被梦想和希望闪耀双眼了。但是我要走了」
不一会儿我来到了海边。
在被雪覆盖的沙滩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风平浪静,海洋另一边的硕大月亮照耀着我。回过头去,地上留下了钢筋水泥块般的细长黑影。
我走到沙滩的正中央。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下来。然后仰面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眼皮上似乎有雪落下来了。
或者说似乎是我升起来了。
感觉我渐渐向着上方,向着天空的方向升了起来。
就这样我似乎变得稀薄了,渐渐透明了。
「…………」
没错。完全没必要特意和堇见面。
如果那个夜晚我真的和卡罗拉相撞的话,或者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那么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这里本应什么也没有的。
「可是我之所以还活着,之所以会在这里,全都是因为你的错吧。明明什么都没有的,却假装让我看到好像有的一样,这全都是你干的好事吧」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空气。空气当中有我,我就是空气本身。一切都是一片空白。是裂开后会消失,消失了后又会出现,幻觉和妄想的空气。
可是,这些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体温渐渐消失。
心跳渐渐消失。
我想要睡过去了。

*

「但是……」我不可思议地想道。
梢在非常凑巧的时刻到我家来帮助了我。
和卡罗拉相撞的时候,空气亲自出现保护了我。
根据这个经验来推断,今晚肯定也会有什么来妨碍我的。很快就会有谁来了。
「…………」
可是不管怎么等,也没有什么东西来,没有人来。
手脚已经没有知觉了。
耳朵冻得鼓膜都发疼。
再这样下去就要冻伤了。眼泪鼻涕都要冻住了——
但是我明明处于如此濒死的境况下,她却无视我不管我。
「喂,这样真的好吗。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死了哦……?」
就连这样嘶哑的声音都没有回复,我终于焦躁地把眼睛睁开了。
天空上只有普通的星星和月亮。
除了寒冷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我的体温差不多到极限了,再过不到30分钟,我就要暴毙在这里了。寒冷和恐惧让我不断颤抖起来。
可是我却全无睡意。眼睛和大脑都非常清醒。
我为了不让手指冻得掉下来将双手插进了口袋里、
也小心翼翼在不弄掉耳朵的情况下把头从雪里挪了出来。
然后就这样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
「……回去吧」
我内心充满痛苦的失败感和安心感,说道。
穿过防波堤,往老家走去。
在家里住了一晚后,我回到了公寓里。

3

伊藤的店里没有客人。推出的商品并不差。有能让人看着很愉快的药品,用来吸烟的水烟斗,还有用来吸取锅里高汤的毒蝇蕈等等——这些会让喜欢新鲜事物的年轻人靠近的有趣物品摆满了架子。从上面贴着的『新春礼品销售所有东西价格全免!』之类的手写促销纸条可以看出他为了经营所作的努力。可是还是没有客人。虽然伊藤说到了晚上就会有一些人来了,但是这样真能做得下去吗。虽然这家店只有三叠的空间,但是这里是车站前的购物商场啊。地租肯定不会便宜的。
伊藤有点疲惫地说道。
「哎呀,好不容易对栽种西红柿相当了解了,我还以为能够靠卖那种的店来踏实赚钱呢……」
我用手指摘下了一颗奇怪的干燥植物问道。
「这种东西不是摘下来的吗?」
「怎么可能。这是在园艺店里也有得卖的观叶植物的叶子啊。我这里可没有见不得人的商品啊。完全・合法」
「小梢对这行业是怎么看的?」
「她叫我不要因为觉得有趣就像学生一样工作,应该更加认真地考虑之类的」
「她说得非常正确啊」
「啊,欢迎光临!」
「……那个,这种东西是怎么样的啊?一次要用几克啊?」一位学生打扮的客人抓了一包装着干燥仙人掌球的塑料袋问道。
「啊啊,抱歉,这些全部都是观赏用的,我也不知道喝下去会怎么样呢。不过去那边的电脑桌查一查可能会知道。嘛就是跟我们的商品没什么关系呢」
伊藤指着在收银处旁边放置的笔记本电脑说道。
学生用大概三十分钟查了查药物的功效之后,买了5600元的商品。
「喂。果然卖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因为违反药事法而被逮捕的吧?」
我说道。
「没问题的。嘛我也在想要改变出售的商品的。其实因为进货很困难,反而完全没有利润呢——啊,欢迎光临」
「……加油吧」
我不打扰他,回家去了。
在屋子里看就职情报杂志的时候,峰岸先生打电话来叫我过去,于是那天晚饭就在他家里吃了。他嘴里吐着米饭叫道。
「我终于明白一件厉害的事情了!要是用新的冥想方法的话可以把修行时间缩短到二十年哦!」
「这样的话50岁就能交女朋友了。真厉害啊……」
满面笑容的峰岸先生将一本『恋爱禅道指南改订版』给了我。就此告辞的我回到自己房间不断翻页看了起来。修订后的参考文献超过了40份,和前一版相比说服力得到了飞跃式提升。我虽然也想修行二十年的时间,但是又觉得自己沉不下心来,还是改变了注意。
「虽然觉得他脑子很好,但果然还是有什么搞错了吧」
当然我不知道是哪里搞错了。又或者峰岸先生是对的,我确实需要再过至少二十年才去找女朋友才对。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到底该怎么做才对呢。
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她相遇了。
就在不久之前,我在等待前往机场的巴士时,碰巧与堇相遇了。我将自己心中的爱意传达给了心爱的堇。

*

「那个」
因为眼前走过的人的侧脸让我觉得有点眼熟,我对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堇无视我继续往前走,在生锈的巴士站座椅上颤抖的我,又略微大声地叫了一声「那个」。提着超市购物袋的堇回过头来看着我。
「是?」
「是堇小姐吗?」
「是的」
「还记得我吗?我是田中」
堇看了我大概三十秒,问道「小翔?」
我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堇小姐」
堇在离我大概一米远的地方站住,说道。
「……真的好久不见了呢,都长这么大了」
我抬头瞟了她一眼。
「但是堇小姐也长高了呢。比俺还大块头了」
「因为高中参加了篮球部,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啊!说来听说你结婚了呢」
「嗯……我有听说田中的奶奶向你的住处发明信片的。没收到吗?」
「收到了。但是因为很生气,所以我没去」
「哎?」
「因为你不是跟俺约定过的嘛。要和俺结婚的。难道你忘了吗?」
「我记得」
「……那为什么!」
「对不起」
「神和佛都是不存在的啊!单方面抛弃已经订婚的未婚夫,真是太不像话了!堇姐居然会背叛我,这实在是太可怕的噩梦了啊!……我就这样哭湿了枕头」
「对不起」
「饭也吃不下了。因为被俺的天使背叛,有些夜晚俺甚至错乱地觉得自己只能去死了呢!」
「对了,我这里有怀炉。来,放到口袋里」
堇从购物袋里拿了一个怀炉出来,打开之后递给了我。我迅速把怀炉拿过来,继续指责堇道。
「真的是非常过分啊!最后我甚至脑子都变得奇怪,可以看见跟堇姐一模一样的幻觉了呢!在美国的话早就打官司了呢!真是的,为什么要擅自结婚啊?」
「他是个好人哦。要见见他吗?」
「为什么我一定要跟抢我未婚妻的不知哪来的野小子见面不可啊!」
「都已经是大人了,可不能这么粗鲁地讲话哦。对了,现在小翔在干什么啊?我在区公所里工作」
「公务员吗,居然去当税金小偷……俺、俺是自由职业者。怎、怎么了,有什么意见……」
突然堇在我的左边坐了下来。
本来坐在正中间的我微微向右挪了一下,正面带着微笑地告诉她我的近况。悲惨的自由职业者的故事让堇笑出了声。被那和记忆里完全相同的轻笑所吸引,我终于可以直视堇了。她的脖子上围着温暖的围巾。而且相当……
「……怎么,果然我老了吗?」
「不,你比俺印象中还要漂亮」
「小翔比以前更坦白了呢」
「是吗?……那俺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直视着堇。
「在俺转校的前一天,你骂了俺呢。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说过有人一直在守护着俺的」
「…………」
「那个人是谁啊?」
堇叉起双臂,静静思考着答案。
我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几分钟后,堇说道。
「抱歉,我想不起——啊!」
突然一阵风吹来,堇的围巾随风飘了起来。
堇将就要吹起来的围巾抓住,视线就这样望向前方。
她的视线穿过我,望向了我的背后。
「小翔,那个」
我微微直起身子,回头看了十秒。
在狭窄的小道上,一个小小的旋风将雪花层层叠叠地翻卷起来。
「怎、怎么了啊。别吓我啊。我以为又是那家伙——」
「那家伙?」
「不,什么也没有」
「真有趣呢」
「……嗯。是啊」
我轻轻地笑了笑。
过了不久巴士就来了。
我站了起来。
「那么再见了」
「多保重哦」
堇向着走上巴士的我挥了挥手。
巴士的门很快关上,然后启动了。
我坐在椅子上低语道。
「再见了,我的天使・堇……」
然后我看着窗外的她。
一直看到看不见为止。



本帖最后由 nidalaowo 于 2015-1-13 18:46 编辑


好痛。
单单只是读文字而已,为什么我的内心会如此疼痛呢。
在半夜读完这本书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疼痛,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老实说,即便读完这本书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篇解说该怎么写。
要从对作品熟悉程度来说的话,我和作者泷本龙彦本人走得太近了。我觉得自己可能是除了他的家人和另一半以外共处时间最长的人了。所以,我非常清楚作者通过这本书的主角「田中」将真正的自己描写了出来。这和一般读者的视角或许有些不同。
作家泷本龙彦在2001年以「家里蹲世代的领跑者」的身份出道,成为小说家后最开始写了『消极的快乐,电锯的边缘』『欢迎加入NHK』这两本作品,接着又写了几篇连载小说后便进入了休笔期。在那之后,他只是偶尔在媒体上露面,以及发表一些短篇小说,长篇作品几乎没有了。『我的空气』(单行本版)是时隔八年发表的长篇小说,但是这是在2004年写完的,也很难说这是完全的新作。在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不出版这本书呢?肯定有很多读者会在意这些问题吧。我在这段时间一直都关注着他。所以,我希望将我所知道的范围内,他在想什么,在经历什么告诉大家。首先先从我和他的相遇说起吧。

*

那是2003年的夏天。
在某个与出版有关的活动结束的时候,有一个人紧握着啤酒瓶,不停瞪着下方,咬着牙关不断颤抖着。我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旁边相关的人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感觉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的样子。
我那时候担任免费杂志的设计师,也读过泷本先生写的两本书。非常喜欢。所以我马上就知道他是泷本龙彦了,也知道他有重度的对人恐惧症。如果我轻率地告诉他我的感想的话,可能会被他扔木筷子插我的眼睛——他全身就散发着这样不安稳的氛围。
我仔细想了想,慢慢地缩短距离,来到他的身边,低声地向他搭话。
「……是泷本先生吧」
「……是。没错……我是泷本」
他低下头说道。
「欢迎加入NHK,非常好看。尤其是偷拍萝莉那一段」
「是……是……啊啊……是呢……是,非常感谢」
不知为什么连我都紧张起来了。
「你很喜欢美少女游戏吧?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啊。我一直都很喜欢『あゆみちゃん物語』的」
「我、我……唔……我、我喜欢同级……『同级生』」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讲述美少女游戏时露出这么苦闷表情的人的。
明明已经夏天了,他的手仍然像在隆冬雪山里遇难的人一样颤抖。
「…………」
他紧紧握着的酒杯里酒一点点地洒了出来。
就像是漫画里描写的一样。
这种非同寻常的紧张,让周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定住了。
这就是我和泷本先生的初次相遇。

以那天为契机,我们交换了邮箱地址。他似乎在邮件里能比较坦率一点。我们之间聊了色情游戏、音乐、动画、游戏、漫画、轻小说、哲学、超自然现象等等范围广阔的话题。非常空闲的我每天都抽空骑自行车到他家里去玩。很多时候还可以看到我晚上骑着自行车到他家拜访。
他的家距离神奈川县生田站只有几分钟车程,是在一个非常陡峭的坡道上的一间单人房。他的房间里有一张永远不叠的被子,以及一台非常高的盒式录音机。他大概是个非常重度的吸烟者,身上有一股烟草味。我们之间尽谈一些喜欢的科幻小说啊,为什么EVA和AIR那么让人感动啊之类的无聊话题。在谈话中让我惊异的,是他对事物的认知有一种高得令人恐惧的造诣,以及他对所有事情都带着的罪恶感。
他对电视里出现的境况悲惨的人深有同感,对色情的事物则感到兴奋。尤其是对性爱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罪恶感,已经达到清教徒的等级了。他对这样的自己充满了厌恶,也对容忍这些的社会感到厌恶。和像我一样不太容易与他人产生共鸣的人相比,他的感受性实在是太丰富了。可是——因为这种感受性,他很过敏地接收了世界的恶意,从那时开始已经感觉写作是一件苦差事了。
在那一年的冬天,他遇到了之后和他结婚的女性。
某一天,到我在阿佐谷租借的事务所兼我家的古民家来玩的他,带着紧张的神情说道。
「今天……我要去约会」
「哎!和谁!?」
「之前的活动里认识的一位女粉丝……我要去了哦……我要去了哦我要去酒店了哦」
「真的吗!」
「嗯……但是我不会做的,我……虽然去酒店但是绝对不会做的」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他很有自信。
我目送着笨拙地向阿佐谷车站走去的他,然后偷偷跟了上去。
到了车站后,有一位非常醒目的女性站在那里。该说是哥特萝莉风吗,那是一位穿着带饰边黑色衣服的小巧女性。泷本先生笨拙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后,便消失在车站附近的酒店里了。
第二天早上,泷本先生在头班车发出的时候又到了我家。
「情况如何」
面对我的问题,
「整晚上……在酒店里聊天」
他这么说道。
那表情有些骄傲地闪耀着光芒。

在那之后不久我去他在生田的公寓里时,看到了她。
他们交往了。
真是急速的展开。
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似乎是波澜壮阔的,就我所见,这场景和他在『Faust』第四期上刊登的『新世紀レッド手ぬぐいマフラー』所描写的状况(起争执→分手→她想从桥上跳下去的剧情)类似。
大概是因为生田的公寓比较窄,他们两个就搬到阿佐谷一个两房一厅的公寓里去住了。这是2004年的事情。那时候虽然本书『我的空气』已经连载完了,但是他似乎对此总是不太喜欢。对小说的恐惧感达到了极限,严重到了听到「小说」这个词就陷入脸色发青的忧郁状态这样不得了的事态之中。一开始我在想怎么可能呢……还是照旧继续跟他聊小说,但是在不断看到此时的他变得奇怪,要吃溴西泮才能镇静下来后,才不得不相信。此时明明漫画版的『欢迎加入NHK』大受欢迎,泷本先生也有了女朋友,但他的表情仍然非常灰暗。
我则通过将游戏轻小说化,出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尽管还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以写作为生,但生活仍没有改变。

然后到2005年,他终于决定发表休笔宣言了。
到了七月。我在自己的阿佐谷店里举办了简单的饭局,请求泷本先生复出。尽管叫得有些急,大槻ケンヂ先生还是来犒劳了(译注:大槻ケンヂ是漫画版『欢迎加入NHK』的画师)。之后大槻先生在特摄直播现场招待我们的时候,泷本先生对大槻先生说「我要向大槻先生去不到的地方进发了哦,我要和真人结婚了」。对他来说,结婚是为了超越前辈所进行的试炼。是让自己认可自己成为大人的仪式。在那之后,他们通过网上广播宣告了他们的婚事。我虽然没有听广播,但在婚姻申请表的证人栏上有我的名字。
那一年,本来是预定要将『我的空气』『MU的少年』『ECCO』全部印成单行本出版的,但是最后全都没有刊行。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这些全部都要重写,如果这些书不是杰作的话完全没有必要问世……他经常这样嘀咕。
至于我,怀着一夜致富的想法将书的版税几乎完全投进了日内交易当中,最后血本无归,一贫如洗,于是去打工了。
在我准备离开家里去打工的那天早上,泷本先生的夫人打电话给我。
「是」
「那个……那个……泷本先生他……泷本先生他……」
她的声音非常不安,我便让她先冷静下来。似乎是家里突然吵了架,整个家就要垮了的样子。而且她说家里已经起烟了。
于是我仔细问了一下,似乎是泷本先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紧接着她说了句「对了!用狼烟!」便到厨房把泷本先生的书烧了起来。因为完全莫名其妙,我笑得腹肌都痛了起来。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总之我去他家看了看情况,然后对她说了一句「你做不了什么,就等着吧」,很快泷本先生就回来了,然后不知怎的好像就和好了。
仔细想来,那个时候家里已经弥漫着乌云了。
2006年我到泷本先生家里玩的时候,经常感觉家里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一年我记得的泷本先生说过的话只有这句。
「我……至今为止一直都以为她的心理是健康的,但是我错了……心理最健康的是我!」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达到极限了吧。不过还是勉强能够胜任漫画原作的工作。
我必须要写出来的书毫无进展,已经穷得走投无路了。于是我困顿地找泷本先生讨教写小说的方法的时候,他用惊人的聪明才智启发了我。我得到了一个冲击性的事实,当作家不是靠技巧,而是靠才能的。他的小说技能就已经达到如此完美的分析和理论水平了。我迅速回到家里着手写自己的原稿,反复分析很多次后终于把原稿写出来了。

2007年。电视上开始播放『欢迎加入NHK』的动画。世人广泛认识了这部作品,漫画的销量也愈发好转。他和夫人的生活似乎稍微安稳了一点,但泷本先生仍然处在苦恼之中。仍然是一见到小说精神就不安定,此时他已经被强烈的自我厌恶侵蚀了。
我也加速地贫穷下去,因为没钱而离开了阿佐谷,到大塚的合租房去租了一间月租5000元的一叠房间住了下来,打完拳击回来后偶尔也会去泷本家里。那时候,泷本先生为了锻炼肉体而去学习极真空手道,还去参加了比赛。而且在免费游戏社区『andymente』里的交流也日益加深,之后和作家出道的泉和良先生相遇了。他们的交流相当刺激,还一起参加了为期一周的每日短篇小说写作计划。他们用现代风格,将恩德和斯坦纳的世界重新整合成带有神秘氛围,有些悲伤和怀旧的故事。大家都相当希望他能复出继续写小说。(译注:恩德为德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斯坦纳为奥地利社会哲学家)
『消极的快乐,电锯的边缘』真人电影化的2008年。以我的年龄只能最后一次参加的拳击资格考试以失败告终,我开始专注于写作了。泷本先生也是在那时开始集中精力进行瑜伽和精神修行了。记得好像是那一年还是前年他还参加了在美国举行的「门罗研究所」的合宿。(顺带一提,门罗研究所是使用Hemi-sync的音响装置来研究意识改变状态以及灵魂出窍的地方)。在他出道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对精神世界很有兴趣,此时他终于开始直面自己内心的欲望了。他不再去迎合世人的一般标准,想要成为真正的自己,而这样想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开始了离婚调停。当着听他们讲话的我面前,泷本先生坚定地表达了分手的意愿。
「我不喜欢你。我们离婚吧」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从世人的角度来看,他的行为是非常任意妄为的吧……但是我的内心并不这样认为。
因为许多人都只是以麻烦为理由,将这些问题放在一边,表面上组成一个家庭,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而已。
「不,并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忍耐才是人生的真谛」这种想法也是有的吧。听起来似乎是对的,但实际上那不过是说「大家都是这么忍的,所以我也这样吧」而已。为什么日本人会以此为美德呢,我觉得这正是日本人最糟糕的习惯。
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他的行为是正确的,这也似乎不太对。
只是,此时他脸上露出的像是修行僧一样无情的,难以言说的表情,到现在我仍历历在目。

2009年赡养费的谈判也结束后,他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偶尔见到他的时候,会问他最近在家里干什么,他说「钱也没有了,我每天都在冥想」。之后我们一边在公园里散步,一边久违地聊起了小说的话题。
「めろん先生,我已经觉悟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啊」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能写小说了。这是完全错误的」
「怎么回事啊」
「我写小说追求的是一种神秘而超越的体验。也就是说这是本末倒置的。只要觉悟了就好。觉悟了之后我就能从容地写小说了。觉悟了我就能想明白世间的一切了。所以首先要觉悟。这样话就简单了」
真是非常厉害的理由。
可是,他所说的称为「觉悟理论」的东西,之后发挥了非常巨大的作用。
这一年的四月,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件事。
朋友死了。
一位只有23岁的朋友在家里自杀了。
他在房间里留下了记述自己意志的遗书。人居然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死亡……我受到了冲击。
他本来是我的朋友,在我住阿佐谷的时候他也经常和泷本先生见面。无法肯定家里蹲尼特的自己的他,曾经给了泷本先生和浑浑噩噩度日的我以希望。他的死让我明白,人的死亡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正因为非常没有意义,所以人才想要制造一些故事来显得它有意义。可是这是对人生的一种亵渎。没有意义的东西就应该让它一直没有意义。
泷本先生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清楚。大概他和我想的也是一样的吧。通过别人的死来改变自己的人生,那是只会在电视剧和小说里出现的情节。
现实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应该是这样的。

2010年夏天。时隔半年后我再和泷本先生见面了,我们在东京都内某处会合。最近他有了工作的地方,他约定要带我去看看。此时的他露出的是如同甩掉附身恶灵一样的清爽表情,身上穿着一套从未见过的整洁打扮。
「めろん先生。我的现实已经超越了小说和漫画了哦」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工作现场的时候吃了一惊。
这里是位于东京都内一等地的高级公寓,也就是所谓的亿房(译注:原文億ション,指非常高价的出租公寓)。入口处装饰着巨大的岩石纪念碑,从入口到房间门口至少需要十分钟。进入房间后,我刚一踏进客厅的瞬间就看到巨大的东京铁塔,感觉它就在身边一样。这个家是怎么回事……。是瞭望台吗?在屋子中间放着一张装有烛台的高级餐桌,洋溢着一种十二使徒全部在这里就餐也不奇怪的庄严感。
真是冲击的展开。
我在窗户旁的安乐椅上坐下,用旁边伸出来的望远镜望见东京的景色。
这确实是现实。
就在我几乎被击晕的时候,一位美丽的女性出现,说道「你好」。
「这是我的女朋友」听泷本先生的介绍,她好像是经营着一家治愈系的沙龙,和在这里工作的泷本先生谈话的时候关系渐渐变好了。这个公寓是她的东西。我探索了一下这间屋子,拥有六个房间的屋子里各有两个澡堂和卧室。看来这个房子是设计来给两代人住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宽敞的房子。
回到客厅后,我坐在椅子上,泷本先生递来一杯咖啡,说道「请用」。我接过咖啡喝着,大脑暂时陷入了空白。
只是在家里冥想的泷本先生的身上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真是可怕的「觉悟理论」……。
确实超越了小说和漫画。

以泷本先生修行的提高为契机,我们开始在一个名为「DOMMUNE」的流媒体直播频道上主持一个名为「亚特兰提斯」的超能力节目。在这个节目的不知第几期上,他是这么说的。
「最近,我都在家里冥想呢。光球就在眼前不停转悠……就在我感到惊讶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引导啊。我问她你是引导吗?她回答道『就是啊!因为你的查克拉开了啊!』」
引导是怎么回事?不是幻觉吗?而且怎么是关西腔呢……?虽然我脑子里充满了疑问,但这些都放一边吧。在这个修行的过程中,他自我治愈的结果是,经过许多年之后,终于可以面对停滞多年的工作了。
「空气出来了」
他有一天这么说道。虽然还有现实的经济问题,可是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他也想要向前迈进了吧。
就这样2010到2011年,『我的空气』和『Mu的少年』相继出版了。
此时距离他出道刚好过了十年。

*

以上是我和泷本先生相遇之后直到『我的空气』出版为止发生的事情经过。尽管是一波三折,但我觉得大家应该已经掌握个大概了。事实上这段故事真的比小说还离奇,至于这种事是否是常有的,就交给读者去判断了。我也不知道他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比起这个,许多读者都会这么想吧——现在的泷本龙彦不过是被圣歌和新纪元运动毒害了而已吧?
他是不是像修行初哥常见的那样,走火入魔看到幻觉了啊?是这样吗?
泷本龙彦对精神世界方面的兴趣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读了他早期的短篇小说『超人计划』就会明白了。在其中他对自己的幻觉所表现的立场是非常清醒的。人类学者蛭川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在著作『彼岸的时间』新装版的后记中引用了『超人计划』,这样写道。
“面对泷本氏以清醒的态势进行的超越性意识体验,我感受到新世代的可能性。他并不是有意识地看到「幻觉」。而是看到了被语言分断前的『正确而普通的现实世界』。正因为这是现实,所以是没有意义而且毫无根据的。”(摘自『彼岸的时间』新装版后记)
这种立场在『我的空气』里也很显著。以下是主人公田中的独白。
“通过客观科学地分析自己的凄惨、悲伤和空虚,最终将这些感情全部归于「幻觉」「妄想」或者是「空」,这就是峰岸先生所思考的禅式精神分析。然后将所有的痛苦都归类于幻觉和妄想之类,最后让自己相信自己和世界都是幻觉和妄想,认为所有人类都是轻飘飘的梦而已,最终达到「空洞的世界是无疆的!」这样绝对自由的境界的究极理论。
但是,我已经没有对梢说这番话的力气了。
因为峰岸先生所想的东西,我几个月前就已经超越了。其实我将自己最后执着的对象都归类到幻觉和妄想之中了。只要再加把劲儿,就可以将一切都归于幻觉和妄想了。这样子的话我就无所畏惧了。即便陷入被可怕的兄贵拍肩膀或者身无分文的惨况之中,也可以将一切都归于幻觉和妄想,对此不以为意了。”
之后他接着说,
“但是——那家伙向我反击了。”
也就是说,田中虽然对于如何达到「空」的理论有所了解,但是却没有办法完成。「空」的思想目标是「将一切都当作幻觉」,而终极目标是必须将「一切事物都当做幻觉的这一认识」本身也一并消除。这一认识的象征正是空气,但田中始终无法将她消除。至少在那个时间点上——。
读到最后的读者都知道了,最后田中连空气都消失了。直面现实了。现实里没有梦想和希望。
当然如果明白了这一点,那么一切梦想和希望都没有了。
因为这些感情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呢。
问题是觉悟之后的事情。即便人觉悟了,仍然要继续活下去,直到死为止。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当然,如果现实都是梦境的话,就会得出不管怎么选都无所谓的结论——很快就会有谴责奥姆真理教和礼拜宗教之类的人会出来说,这都说的是什么啊,这些人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公元前开始到现在会一直存在「觉悟」和「祈祷」的概念呢。在这个上网谷歌一下就什么都能知道的世界里,为什么还需要这些东西的存在呢。
原因很简单。
因为有不这样做就绝对无法获得救赎的人存在。
这件事只有尽情尝试过极端痛苦的人,以及无法像平常人一样生活的软弱人才能明白。无论生还是死都感到非常痛苦,自己处在一个走投无路的绝望状态之中,一开始人都会认真地求救的。然后,这些人就会明白,千方百计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法便是「觉悟」和「祈祷」。(这是和尼采的「超人」论相反的立场,除去无名怨恨的「超废柴人类」才是东洋哲学中所指的「超人」)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和泷本先生的想法可能有所差别。其实要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在想什么只有问他本人,而就算是问了也未必真正能够理解。要说真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话,就只有和他品尝过同样痛苦的人。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够理解他。
就这样再回首过去——受到90年代病态的感性影响,00年代流行的「家里蹲」式的感性——泷本龙彦的作品里经常出现对这些时代特征的描写,人们对此进行的这些评价是完全错误的。他所写的主题显然是非常普遍的。
家里蹲的时代其实有很多。60年代就有被称为「内向的世代」的一代人,在这之前的「第三新人」们描绘的也是一个狭小的世界(译注:「第三新人」是指日本1953到1955年在文坛上出道的新人作家)。更早之前的话,就算是在战后初期江户川乱步的作品里,也存在许多不想工作,无所事事的家里蹲尼特。就算是乱步小说里的人物造型也很大程度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影响(例如纪田顺一郎在『乱步彷徨』里指出,「心理测验」所描述的动机和情况就是脱胎自『罪与罚』的)。内向而思辨的「家里蹲小说」族谱并非现在才开始的。
这和时代是没有关系的,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是有一些能够引起共鸣的普遍感性,如何将它们共冶一炉是需要触觉的。乱步使用了推理小说的形式,而受到他影响的大槻ゲンヂ,则独具匠心地使用了青春小说和神秘主义的结合。再而受到大槻ゲンヂ影响的泷本龙彦,又独具匠心地将青春小说、神秘主义和御宅族结合到了一起。这种意义之下,接下来肯定会出现模仿泷本作品的书,但并不能因此就轻视这些先行尝试的作品。

2012年。他现在正在东京郊外一个人居住。发生了什么事请各位自行想象。果然「觉悟」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Theta疗法的教师资格,在那个领域里逐渐崭露头角。
只看到身为小说家的他的人,或许会认为他是在逃避。这不过是一种狭隘的认识而已。正因为被贴上这样的标签,他才会感到不自由。
人是自由的。
可是,自由到底是什么呢?就是一切事情都处于做不做皆可的状态之中。也可以说是处于完全没有罪恶感的纯洁状态之中。那意味着某种流动的状态。精神最安定的状态。正因为自由,人类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潜能。他出道之后很快就感受到了「不自由」。所以他才需要再次夺回自由。为此必须尝试一切的办法。就算是要进入魔境也在所不惜——他是这样想的吧。

因为是漫无目的写的,这篇解说完全不得要领而且还非常地长。总之,每一种不同的书都有人会愿意去读,而其他人则不愿意去读的。这本书尤其如此。
希望各位读完这篇解说后,能够再从头看一遍这篇小说。
你也肯定会像我一样感受到痛楚的。
如果你没有感觉,那么你是不需要这本书的幸福的人。
(作家)



------------猥------------琐------------的------------分------------割------------线------------



译后记
能拿到这书,我是很激动的。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泷本龙彦这个人,他就是动画『欢迎加入NHK!』原作小说的作者,这本小说对我的影响是相当大的,也是促成我学习日语和进入日翻组的契机。
在这本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和NHK当中许多相似的情节:家里蹲、嗑药、一天16小时的睡觉、毒品等。这也是作者自己的生活状态。在『超人计划』中清晰说出了作者的这种状态:通过药物让自己不断睡觉,起来之后就坐禅冥想,下载工口动画,然后又睡觉。因为这样而导致大学中退。
无论是从佐藤达广、田中翔还是泷本本人身上,都散发出了尼采式虚无主义的想法。在这里我要再次引用小说体现这一点的部分:
『可是玩钢珠玩了三天也就腻了。虽然奇迹般地赚了20万,但是我对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已经厌倦了。股票啊理财技巧啊之类的东西,终归是和钢珠类似的东西吧?真让人厌烦。全部都只是脑部游戏而已。真是无聊透顶。超级汽车速度快得吓人,夏威夷只是一些岛屿而已,后宫只是几十个女人而已,豪宅不过是个家而已,因为地球是宇宙的一部分,所以去宇宙旅行也和去箱根泡温泉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我只是想睡觉而已啊!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睡过去五亿年!要说接着想要实现的东西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不存在于这世界上啊!单单是存在就让我觉得好麻烦好讨厌啊!』
因为堇的结婚,主角万念俱灰,无论是赚钱、女人、游戏都不感兴趣了,整个人失去了方向,这便是尼采所说的『消极虚无主义』。而『超人计划』中所描述的『超人』则是作者看透这种虚无主义后向着积极性的方向进发的过程。
在写这篇译后记时,我已经把『超人计划』也翻完了,过一段时间也会放出。看完这两本书,或许大家能对泷本龙彦的思想有更深入了解吧。
最后照例要感谢作者泷本龙彦,这位对我的生命产生重大影响的作家。还有扫图君拾和润色君cle,各位后会有期。
36
20

請選擇投幣數量

4

全部評論 17

10000
cbisasb 勳爵
读起来好痛……体现着neet那令人绝望的人生和脑内妄想,光是读着就感觉到无比的痛-_-||

9 年前 0 回復

BOJJ 侯爵
看完的感想真是有點鬱悶呢  感覺主角錯過了好多阿

9 年前 0 回復

气好人MAX 子爵
NHK也是我喜欢的作品,不过真心没注意过作者……这本书必须得看看。

9 年前 0 回復

病人坂 侯爵
竟然有人记得泷本龙彦……顶楼主~

9 年前 0 回復

yoke081882 子爵
这本书的感染力好强,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会不小心陷进进去,这个作者真的很有才能,
才随便几节就可以清晰的将他心中的思绪传达给读者,只是看得心裏很不舒服,因为这本书太多负面情感了,
加上那份感染力,看了一整个心情超差,这就是所谓神作不等于好看吧。

Ps.那个后记也写的超好,这作者出自传或许会大卖吧!

9 年前 0 回復

bakerssss 伯爵
这样的作品感觉内心很震撼,就像我看到nhk的时候一样

9 年前 0 回復

凛冽 子爵
话说我不太认同嗑药和所谓超越体验...
但是他的书我还是比较喜欢--因为自己和书中人物的相似,这种书给了我从外部审视自己的机会,
所以读这种书让我感到很烦躁和痛苦...

所以总是期待着主角奋起,但是他奋起了又如何呢?
就像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一样,作者有着无穷的魔力,能让开悟的主角成功,
但是现实呢?

我强烈地感到人的惰性的一面简直是在反映人有着自我毁灭的倾向。

话说轻国这么多学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这种作品会有感触

9 年前 0 回復

andy777444 子爵
糟糕又是這種各種疼的作品
基於經驗這類作品一讀就絕對會看完
但是但是但是各種建設事前準備要做好阿
像是心理暗示自我催眠部不要帶入自己或者各種胃疼藥蛋疼藥
ㄟ但疼有藥嗎> <隨便ㄜ 總之感謝大大翻譯XD

9 年前 0 回復

4682124 伯爵
和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好像叫《妄想乔娜》差不多的样子
话说文中提到的“中国盗贼团”是什么鬼?

9 年前 0 回復

81414170 子爵
为什么会有啃药情节?!看简介我就知道是一个十分阴暗的故事啊,希望阅读后不会觉得不适。。。

9 年前 0 回復

焉的恒 侯爵
小朋友切勿模仿,意思是大人就可以模仿。。。
哈哈,不开玩笑了。开坑祝贺!(话说我有张显示不了,是我的原因?)

9 年前 0 回復

chaineryu 王爵
团长,这书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总之先恭喜开坑~加油~

9 年前 0 回復

hirondelle 王爵
应邀来捧场~团长砍死无数人的前·审核用书终于开坑了啊……

(不知道当年翻了这本书入组或被拒绝的新人现在心情如何

9 年前 0 回復

cleverchm 皇帝
板凳

团长辛苦了,原来是启蒙作者啊,第一次看的时候我曾经还以为团长喜欢脑内女友这类故事呢233

9 年前 0 回復

wusutao11 王爵
噗……团长前辈辛苦了,于是剩下那本团长前辈打算什么时候交?(喂

9 年前 0 回復

nidalaowo 王爵
据说只要给我1亿就能长生不老。。。
7 粉絲
0 關注
111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