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桜庭一樹] GOSICK BLUE(05.16 完坑 下载放出)


本帖最后由 傀儡之炎 于 2015-5-16 21:07 编辑





原名:GOSICK BLUE

译名:GOSICK BLUE

作者:桜庭一樹

扫图:真红小心肝

翻译:炎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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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6 完坑 下载放出
三年前的五月份跳轻小说翻译的坑,不知不觉就三年过去了

05.15 更新 第五章 再来一次!
还剩两章的校对

05.09 更新 第三章 劳动女性05.1
前文略有改动

04.17 更新 第二章 浪荡公子登场!
久违的更新,最近除了工作就是打游戏补番,基本没怎么碰翻译...

02.13 更新 第一章 重洋

02.07 更新 序章

原本打算等手头的活忙完再开的,结果小心肝说要今天发图,于是只好先占坑了
大概两星期后事情忙完才会动工
一直都想来一发gosick,去年red出来的时候正好各种忙抽不出空,只能放弃,这次总算腾出手来了。






简介:

维多利加和一弥抵达新大陆的那天遭遇到的案件是?!


两人刚远跨重洋抵达新大陆就被卷入到案件当中,象征新世界成就的高塔发生了爆炸。这时,位于塔最上层的维多利加和在地下的一弥到底会怎样——?!备受欢迎的推理小说新系列第二弹登场!



目录:
序章
第一章 重洋
第二章 浪荡公子登场
第三章 劳动女性
第四章 烟草之路蛋糕
第五章 再来一次!
第六章 是左还是右!
第七章 承载着未来希望的少女
尾声



人物简介: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拥有超级头脑“智慧之泉”的银发美少女。为逃避战火离开欧洲小国苏瓦尔,与一弥一起来到新大陆•纽约。

久城一弥——在留学时与维多利加相遇,之后与维多利加形影不离。

本维凡——大富豪拉戈迪娅的孙子,负责超人气美国漫画《奇迹少女》的作画,经常穿着奇怪的星条旗图案西装。

库德格拉斯——本维凡的搭档,负责《奇迹少女》的剧本,与本合称本&库。

拉戈迪娅——于六十五年前来到纽约的意大利移民,靠烟草产业起家的女强人。世界第一高塔“天启”的业主。

乔伊——意大利裔移民,在天启担任主厨。

梅娅莉——获得市长颁发勋章的女消防员。

托罗路——一位神秘名士,身材矮小却颇具风采。

罗伯特•乌鲁夫——汽车大王,收购了公路日报报社。

贝兹——与拉戈迪娅一同乘船移民的女性,当时她身边还带着孩子。

武者小路琉璃——一弥的姐姐,跟随在国际警察机构工作的丈夫来到纽约。


《奇迹少女》中登场的人物

奇迹少女——从行星国家“奇迹之星”来到地球的开朗少女。有着一头银色长发,颇有勇气和正义感,打倒了在巴比伦城中蔓延的邪恶。

凛凛——小个子中国少年,奇迹少女的搭档。

古利姆利帕——统率坏人,让巴比伦城陷入恐怖的恶党首脑。











本帖最后由 傀儡之炎 于 2015-5-15 08:21 编辑


世界再度染上绿意,变得美丽动人。一对男女在没有遭受那场大火肆虐的森林深处醒来。他们是被奥丁藏在此处,在被称作“诸神黄昏”的末日大战期间,一直在此沉睡。


——《北欧神话》岩波少年文库

P.科拉姆著 尾崎义译




序章

《奇迹少女》第一话
绘&著 本&库
《漫画曼哈顿》
——一九二九年一月号

最后时刻将至,天空染上一片赤铜色。

阴沉的天色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西沉的太阳已快燃烧殆尽,遮盖住了半边天空,闪烁着如铁锈般的余晖。

海岸也是波涛汹涌,昏暗海平线如侵蚀般渗进夕阳的余晖中,看得人毛骨悚然。翻卷的海浪有气无力地来回拍打着海岸,节奏起伏有如巨大生物临终的呼吸。

海岸沿途覆盖着坚固的盐层,在天空的映照下呈现出暗沉的红色。

奇迹之星的最后时刻就要来临。

这个拥有高度发达文明的和平理想国家、这颗绿意盎然资源丰富的巨大行星、这个在高傲的女王治下的宇宙第一行星国家——奇迹之星即将迎来终结。

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只是时光流逝的必然结果罢了。人们长期沉浸在和平与繁荣之中,回过神来时,行星已快寿终正寝。

……死亡之时将至。

王室名下的山丘覆盖着恶心的青苔,巨大的神殿残骸就坐落其上。神殿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恨恨地反射出惨淡的光芒。除了时而会从海上吹来一股带着恶臭的海风外,废墟中再无一丝动静声响。

这颗行星正步向死亡。

终有一天会坠入巨星之中……

有个人出现在废墟上,想要推开神殿倒下的柱子,纤细的手轻轻一托就把巨大宏伟的石柱举了起来——那是一名留着银色长发的少女,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身材如人偶般娇小玲珑。她身上没穿衣服,苍白的裸体直接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之中。

少女鼻梁挺直,五官端正,隐隐透着坚毅之色。

她单手托着巨柱,伫立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

“哼!”

少女看似羸弱,但哼声却是强而有力。她猛地将巨柱抛向赤色的空中。

巨柱尖啸一声,如棍子般直飞上天空,最后落到铅色的大海中,溅起灰黑的泡沫。

少女鼓起腮扫视着四周,神色既不满又不悦。

孕育她的行星落到如今这惨状让她有些无法接受。她像个孩子似地把怒意尽数表现在脸上。

铅色的波浪打到岸上再倒卷回去。

就在这时……

“——奇迹少女!”

少女身后的一道高大身影突然开声。少女——奇迹少女回过头,银色的长发如披风般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一名成人女性——繁荣的行星奇迹之星最后一任女王,奇迹女王就在那儿,她披散着的银发与奇迹少女的有几分相似。

曾以姿容卓绝、仪态庄严著称的女王如今却只能用凄惨来形容。她断了一只手,华丽的皇冠也不见了,有着硕大的胸部、紧致的小腹、翘挺的臀部的身体也歪向一边。

“母后!

少女回了一声,俏脸沉痛地扭曲了起来。

两人的银发交织在一起,随劲风舞动,在空中如马鬃般闪闪发亮。

“去吧,奇迹少女。你是无可替代的女王……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我还能去哪儿?母亲,女王陛下!我们的星球已经快燃烧殆尽了。哪还有什么希望……生我养我、承载着我的回忆的大地,星球都要毁灭了。更别说未来……我,好不甘……!”

“你还有未来!”

“我的未来在哪儿?”

“在天空的另一方!”

奇迹女王指着天空,指着燃烧殆尽的太阳,指着更遥远的宇宙彼方。她那只折了几根手指的手闪烁着青铜色的光芒。

“听我说,这颗行星即将迎来终结,我们的国土将燃烧,文明将毁灭,臣民也将消失。但奇迹少女,你还活着。放飞尚且年轻的你,让你独自踏上旅途我也很不安。但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本该继承奇迹之星王位的你一定能战胜未来!”

“可是……”

“我听博士说,宇宙的另一端有一颗与奇迹之星极其相似的巨大蓝色星球,那颗星球上的文明还相当稚嫩。你接下来就前往那颗星球吧……”

“母亲……”

“你青铜制的身体中蕴含着百万匹的马力!你性格温柔,身体强健!你就算去到新世界,也肯定会不忘助人为乐,做个好姑娘的……来,乘上博士制作的胶囊飞船吧!”

“母亲也会一起去的吧?”

“嗯?……啊,会吧……”

女王看着开始感到不安的少女,缓缓点了点头,然后撇开视线。

海岸线上开始有白色的细雪花飘落。在行将毁灭的太阳余晖映照下,这些雪片也同样泛着暗红色。

几颗苍白的彗星在空中一划而过。

女王把少女带到一辆可以横渡云海的巨大机械机车前,按下长满海藻与青苔的按钮后,座舱盖子应声而开。女王把身材娇小却结实有力的女儿塞进座舱中。

“我告诉你那颗星球的名字。”

“嗯嗯……母亲你坐哪里?”

“我坐你后面!快,快点进去!”

“啊,是。”

“……我其实是骗你的。这是单人胶囊飞船。”

“母,母亲……你不一起走吗!”

“没事的。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大人了。”

女王强作欢颜说完后,盖上座舱盖子将女儿的脑袋压了下去。

“母,母亲。我不要……”

“奇迹少女!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强大,以及自己该用这份力量去做什么。”

“我不要就这样与母亲分别。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在奇迹之星的最后时刻我们也要……”

“记得要将力量用在你坚信正确的事上!”

“母亲!”

“那颗蓝色的新星球名字就叫——”

“母亲!”

“——地球!”

座舱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

奇迹少女困在巨大的机车型胶囊飞行器中,只能透过大半面覆盖着青苔的玻璃舷窗眺望外界。

胶囊飞船飞向了高空。

奇迹少女慌忙回头,隔着舷窗看到瞬间远去的奇迹女王……以及养育她的行星……

很快,裸体的少女视野内的景色就燃烧了起来。燃烧瞬间结束,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片冰冷的漆黑。

“不要……奇迹之星!奇迹女王!”

少女先是激动得银发乱颤,但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她缓缓扭头看向正面的舷窗。

胶囊飞船从即将燃尽的巨大太阳身侧经过,飞向漆黑的宇宙空间。

不知过去多少时日——

少女眼前出现了一颗蔚蓝闪亮的行星。行星上清澈的海洋在起伏,白云变换出各种模样,丰饶的大地上闪烁着新世界生命的光辉。开朗的蔚蓝,年轻的蔚蓝,青涩的蔚蓝,闪耀得让人无法直视!

一路独自垂泪的奇迹少女也终于抬起头,看向那颗星球。

她很是惊讶,一股新鲜的感动随即涌上心头……

“啊,这就是……”

少女张开两片樱唇,轻声呢喃。

“……地球?!”

勇猛果敢、青铜身体内蕴含着百万马力的少女乘着胶囊飞船,跨越无尽的宇宙空间,终于……落到了新星球的蓝色海洋上……抵达了未来……随后……

——嘭!

位于美利坚合众国东边的小岛型发展都市“巴比伦城”的洋面上扬起了巨大的波浪。



——未完待续!











本帖最后由 傀儡之炎 于 2015-5-17 21:40 编辑


第一章 重洋

1

一九三零年夏——

步入迟暮的旧大陆与充斥着希望的新大陆之间横亘着一片广袤的灰色海洋。海上风平浪静,偶有几只样貌丑陋的候鸟在上空划过,有如传递凶信的使者。

巨大的移民船颠簸着行驶在洋面上。

这是一艘从二战中幸存下来的旧船,当初光鲜艳丽的外壁如今已变得粗糙不堪。

一脸疲惫的船员们在破旧的甲板上忙来忙去。

一走下嘎嘎作响的楼梯便能看到几只廋老鼠窜出来。穿着脏围裙的厨子正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发呆,旁边的大桶里堆满了脏盘子。

走廊上飘荡着晕船呕吐物的气味。船的三等舱地板上铺着草席子,兼作乘客的公共寝室。不同民族的移民在里头互相挨着呼呼大睡,有鬓角垂着卷发的犹太男人、有满脸大胡子的俄罗斯壮汉和肤色浅黑的亚美尼亚女人……

刚开始出发时,船舱内还不时能听到歌声及陌生人的交谈声,但经过十多天的海上漂泊后,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如今只能听到男人的鼾声,婴儿的哭泣声,以及女人的窃窃私语声。私语的内容净是祈祷……

穷人的海上之旅实在太过艰苦,船明明是开往洋溢着希望的新大陆,可三等舱的乘客却个个脸色苍白。

从刚才就一直没消停过婴儿哭声突然增大。

这时,一道鼾声猛地停下,接着便是一声暴喝:“……喂!快让那小鬼住嘴!”

可婴儿还是在哭个不停。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哭泣的婴儿身上。

只见一个看似意大利人的年轻母亲趴在地板上,双目紧闭,额头淌着黏汗,已无力照顾婴儿。

母亲旁边,有个娇小的家伙裹着一块起了毛边灰色粗麻布蜷缩成一团,看着像个孩子。紧挨着孩子的东洋青年似乎也是累到极点,正闭着眼躺着,漆黑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前额。

青年的眼睑忽然颤抖起来,大概是在梦中被训斥了。

“父亲……”

青年说着梦话。

“我。父亲……对不起。不过,我还是选择……走自己的路……”

青年久城一弥呢喃着缓缓睁开了眼。

漆黑的双眼盯着眼前的暗夜。隐没在灰色中的船舱,密密麻麻的草席子和穿着各色民族服装移民映入了他模糊的视野。

一弥吓了一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哪儿。

这时,婴儿的哭声传到耳中,他这才安下心来,然后低头看着旁边裹着灰色麻布缩成一团的家伙,温柔地点了点头。

船舱里传来一阵低语。

“听我说……我们村子,以前……发生过屠村惨案。就是意大利北部的……科罗尼亚村。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凶手没抓着?”

“嗯……听说是山贼翻山穿越国境过来把人杀光了。不对……有个村民失踪了……是一个三十多岁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女人……记得她绰号是叫奇怪的贝兹。她也算是个美人,所以凶手就把她和孩子一起带走了吧。然后很快就杀掉了。”

“好可怕!”

“我经常听到父母念叨,村子平时都挺平静的,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

一弥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两个看似工人的男子正坐在被褥后面喝酒聊天。他们的脸上也都透着倦意。

婴儿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

男人们抬起头,不耐烦地喊道:

“真是的,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啊!”

“快让那小鬼住嘴!”

一弥旁边的灰麻布团轻轻地蠕动起来,可以窥见里面的一缕银发如夜空中的流星群般璀璨,在灯光下反射出若有若无的金芒。男人们都吃惊地凝视着麻布下的东西。

是猫吗?不,那东西虽然娇小,可眼神却远比猫狰狞……用野兽来比喻的话,应该是豹或狼……那双闪烁着绿芒的眼睛在麻布下一眨一眨,令人毛骨悚然。它似乎正看向哭声的方向。

母亲的身体动了动。

“谁来把这孩子……这孩子……”

男人们一脸不耐地对视一眼。

“喂喂,你想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养育孩子?谁有那个闲工夫啊!”

“大家活得都不容易!还不知道在新天地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生活呢!”

“谁,谁来……”

这时,灰色麻布下伸出一双小而浑圆、却又出奇苍白的手,伸向那位年轻的母亲。

母亲大概意识已经模糊了,并未对那双阴森森的手感到恐惧。

“你是……上帝吗……?”

“不!”

裹在麻布下人似乎颇感意外,连忙否定。

那声音异常嘶哑阴沉,听起来就像一个百岁老人,把男人们吓了一跳。分不出男女老幼和国籍的神秘声音继续说道:

“……我应该可以说……是恰恰与之相反。”

“不论你是谁都没关系……”

“嗯?”

“这孩子的父亲正等着我们到达……只要到了新大陆……他就能有父亲……还有家……他的新生活就近在眼前了……所以,求你了……”

年轻的母亲轻声叨念完后,便筋疲力尽地闭上眼了。

麻布下那不知男女老幼,是人是兽的可怕生物还在继续观察眼前的母子。它身上既感觉不到温情,也感觉不到犹豫,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仿佛接下来就会把虚弱至极的母亲和嚎啕大哭的婴儿当作食物吞下……

圆滚滚的苍白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船舱内的人也都沉默了下来,纷纷闭上眼,或躺下,或坐着,或互相背靠背。四周悄然无声,每个人都累极了,一动也不想动,景象有如描绘末世的中世纪油画。

移民船剧烈摇晃起来,浪似乎变高了。

破败、阴暗而又沉重的船破开灰色的海浪,看着既像旧世界鬼故事里登场的巨大棺材船,又像中世纪传说中流放罪人的愚人船。

船不停歇地驶向新大陆。

逃出旧世界的移民们已退无可退,只能一路乘风破浪。

黑夜遮蔽了天空,淹没了破船,染黑了海水。

——时值二战刚结束的夏天。

东洋小岛国的少年久城一弥,在旧大陆的苏瓦尔王国留学时,在隐藏于深山的学院的图书馆塔上邂逅了美丽而神秘的少女维多利加。维多利加拥有优秀的头脑,是传说中的灰狼的后裔。然而,不久之后世界大战爆发,维多利加被身为苏瓦尔王国灵异部首脑的父亲监禁起来,喂服药物,当作改写世界战局的“灵异兵器”使用。一弥则被强制遣送回国,并参军出征。维多利加在母狼柯蒂莉亚的帮助下成功越狱,逃出父亲的魔掌,后为与一弥再会而远渡重洋……

在漫长的暴风雨过去后,两人都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又再度卷进命运的齿轮之中,被迫流亡新大陆。

移民船跨越两片大陆间广袤的海洋,运送着乘客一路向西。

不知过去多久,亮似探照灯的光芒从圆形的天窗射入船舱,朝阳的光辉再度降临。倒卧在船舱内的移民纷纷睁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船的速度缓缓下降,引擎如怪物般发出咆哮。

有用母语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各种语言的叫声便此起彼伏。

“到了啊!”

“到了!”

“终于到了!”

还在睡觉的人也一个个地抬起头,站起来。一弥同样被惊醒,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旁边盖着灰麻布的神秘人。

接着,一把如老女人般嘶哑的声音不悦地说道:

“……什么事啊?”

“我们到新大陆了!”

“……唔,是吗?”

这个娇小的家伙也披着麻布慢慢站了起来。

移民们鱼贯跑上楼梯,一弥两人也跟着走向甲板。四周的脚步声吵杂一片,移民或是踩到别人的脚,或是被撞到墙上,或是相互撞到脑袋,但谁都没空去计较,全都一个劲地往甲板跑。

移民走出船舱后,都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清晨沁人心扉的新鲜空气。甲板上站满旧大陆的各国移民,热闹得像在开庆典。他们按各自的风俗,用自己的语言或载歌载舞,或畅谈,或欢笑。

“快看!”

“自由女神像!”

移民一个接一个地手指前方。

一弥两人也手牵着手,眯起眼抬头仰望。细长的碧绿双眸与漆黑的大眼睛盯着同一个目标。

海水也已经变成了蓝色。

在朝阳照耀下,自由女神像高举的手仿佛举着一团火。头戴王冠、年轻果敢女性丰胸翘臀,小腹紧致,卷曲的毛发柔滑地垂在身后。她就是展望未来的新大陆守门人。

雕刻在女神像底座上的诗歌堪称是当今世上最有名的诗句。移民们大都对这首诗耳熟能详。不论识字与否,懂不懂英语,在这一路上,大家心里都在一个劲地默念那段诗歌。

有人大声地唱了起来。

甲板上瞬间响起由英语、法语、德语、意地绪语、意大利语、希腊语等各种语言组成的大合唱。

“扼守你们旷古虚华的土地与功勋吧!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

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

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

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全都交给我!

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

(注:自由女神像底座的铭文出自女诗人艾玛•拉撒路的《新巨人》,最后一句英文原文为:I lift my lamp beside the golden door,书中樱庭大妈用的日文版最后的golden door写的却是青い門,后文对移民局大门的形容也是青い門,故此处译为青门)

清爽的凉风吹拂而过。

唱完诗歌的人们一个个潸然泪下……第二次暴风雨结束了,我们就是所谓的诸神黄昏的幸存者……我们是被新的众神选中的子民。或许在数个月前,有的人还是彼此敌对,有的人是结盟伙伴,有的人曾是举枪参战的敌国士兵。但如今战争已经结束,敌人盟友都已不复存在。暴风雨将永远离去。啊,一切都终于结束了……所以,大家在新世界相亲相爱,共同欢笑,亲吻对方的脸颊吧……

(……真的吗?)

(……暴风雨结束了?)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吗?)

甲板上的狂欢仍在继续,鬼故事里的棺材船、中世纪传说中的监狱船缓缓驶进新世界——车水马龙、货物堆积如山的清晨港口。

大件货物被从船舱中抬出,移民们争先恐后地想要下船,他们都希望尽早踏足新大陆。

在这其中,有个人一动也没动。那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

披着灰麻布的娇小神秘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那对母子。一弥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抱起那位母亲。

消瘦的母亲睁着眼咽气了。她苍白的脸上刻着死神之镰的刀痕,四肢上的皮肤都染上了死亡的灰色。

婴儿睁开眼,猛地大声嚎哭起来。

一弥伸出手,轻轻抚上死者的双眼,让其合眼。然后低声祈祷几句便站了起来。然而,披着麻布的家伙还是一动不动。她盯着母亲的脸看了半晌,才从起毛边的粗麻布下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摸向婴儿温热的脸颊。手甫一接触婴儿的皮肤,她就像被烫到一样抖了一下。

一弥小声说道:

“走吧……我们走。喂,走啦!”

一弥话到最后都变成教育小孩子的语气了,可对方还是不为所动。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于是,一道如孩子般颤抖着的嘶哑声音回答说:

“久城,可是,可是……”

“这个人已经死了!她已经去天国了!”

“可是在黎明之前……她还活着的啊……我们难得有缘挨在一起共历旅途……可在她病倒时,我却没能帮到她……”

“维多利加……”

“……久城,你怎么了?”

维多利加语气异常不安地轻声问道。

一弥有点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维多利加。

四周满是脚步声和尘埃,人们争先恐后地赶往外面的世界。两人被充满朝气的喧嚣声包围着。从天窗射入的夏日朝阳把尘埃照得一闪一闪。

麻布下的声音开始带着一丝不悦。

“你好像变了啊?”

一弥马上反驳说:“你才是变了。维多利加!你啊,唔,跟以前不同了……那个!怎么说呢……”

“我变得怎样了?”

维多利加的声音越发低沉。一弥歪着脑袋想了下:

“唔……你变得,更温柔……了……?”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语气强硬地说道:“哼。你以为自己选词和小心?可是啊久城,我早就看透你这种人了。你接下来肯定是想说我……变脆弱了吧。说我变成了一个平凡、善良的女子!而且,你还对此有点失望是不是!”

麻布下传来如老女人般嘶哑的声音。

一弥畏缩地盯着对方。

灰色粗麻布缓缓地滑落到地板上,闪亮的银发隐约闪烁着金辉,如一条丝绢头巾般披散下来。一张精致的俏脸露了出来——闪烁着绿芒的兽眼,精巧的鼻子,两瓣温润的樱唇。

她的身体苍白得让人感觉不到体温,宛如被塞进箱底千年不见天日的高价陶瓷人偶。那张脸沉静得仿佛已有百年未曾出现过表情。

她的相貌可以说是既神圣,又阴森——

一弥一动不动地盯着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她依旧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甚至要拿布遮掩起来。但大概是长时间被迫服药的副作用,或者是……总之,她的皮肤异常苍白,看起来也比以前廋了。而且,那碧绿的双眸中还隐约闪烁着一缕柔光。

一弥仔细地打量起维多利加,重新感受着她的美丽,及身上散发神秘的黑暗气质、被暴风雨波及后的变化,及旧世界的不可思议。

一阵犹豫和沉迷过后,久城还是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

“嗯?”

维多利加鼓起腮,赌气似地瞪着一弥。一弥握起拳头空挥一下,恳切地说:

“我还是觉得你真的没有丝毫改变……以前的你不过是躲起来了,躲在了中世纪森林深处。因为在第二次暴风雨期间你接连遭遇危险。你现在是觉得这里真的安全了,才从森林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是吧,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修长的双目眨了一下,泛起一丝不可思议的光芒。她声音低沉而又嘶哑地怒道:

“哼!久城,看你这样子是真的变了啊!”

她越说越激动。

“欸?是吗?”

“嗯。再,再说,在这种时候,想起已经死去的人发脾气闹别扭应该是你的工作吧?你才是,变得冷漠,懂得放弃……成长为一个男人了啊?不,还是说……”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眸与一弥漆黑的双瞳对视起来,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曾经的你……也躲到了极东岛国的森山老林里去了吧?”

“这……我啊……谁知道呢。”

一弥沉默了,两人都一言不发。

随后,一弥像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再次握紧拳头。

“总之,我们先往前走吧。维多利加……我们俩好不容易才跨越大洋,还是赶紧下船踏上新大陆吧。——两人一起!”

维多利加眨了眨眼。

一弥举起紧握的拳头,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能感觉到前方有事在等待着我们,或许是冒险,或许是危险,又或者是新的相遇……”

“……是吗?”

维多利加抬头看着一弥,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一弥用力地点了下头,拎起一只大皮箱。

长高了的一弥双手扛着两人份的行李,脸蛋圆润而苍白的维多利加沉沉地抱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婴儿,一路无言地缓缓走上楼梯。

2

很多移民都穿着五彩斑斓的民族服装,头上裹着艳丽的头巾,或是带着圆帽子。他们挤在甲板上,双手抱着大份行李,用各种语言聊着天,缓缓走下舷梯。

美利坚合众国的移民局就建在曼哈顿岛前的爱丽丝小岛上。

诗歌咏颂的青门如怪物般张开血盆大口,昼夜不息地吞噬着络绎不绝的移民,堪称是新大陆的巨大上颚。维多利加有点胆怯地停住脚步。一弥大声呼喝着,带着她排队穿过青色的大门,进入如同巨大黑匣子般的移民局。

登记大厅相当宽敞,到处都是用绳索圈出来的四方形区域。移民们像家畜一样挤在一起,等待轮号。大厅地板大概从没打扫过,脏得一塌糊涂,时值夏天更是恶臭阵阵。刚才还在高声欢唱的人此时都不安地沉默了下来。毕竟,若通不过医生和检察官的面试,他们就无法踏上曼哈顿岛。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强制遣送回国、送院处理,或逮捕拘留……

移民局的工作人员用别针将写有到岸船只名字的四方形纸片别在移民的衣领上。医生和护士每发现一个病人,都会用粉笔在其衣服肩膀处写上病名。被写的人想用手拍掉粉笔字也已经晚了,周围的人都会避讳地悄然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被写的人全都一脸不甘双眼含泪。过不久,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把他们揪出队伍带走,或是送医院,或是遣还。总之,他们已无法踏足新大陆的土地。

队伍一点点地前进。

一船的人检查完要花好几个小时。

夏日的清晨不知不觉间已变为晌午,然后再到下午。人们挥汗如雨地继续排着队。

一弥昂首挺胸地站得笔直,旁边的维多利加则抱着孩子低垂着头。

医生快步地从两人身边走过时,视线突然落到维多利加身上,看到维多利加苍白的肤色和颤抖的手指后,不禁皱起眉头。

一弥顿时紧张起来。医生冷声说道:

“你,磕过药吧?看你的手指都在抖!违禁药物重度中毒么!”

维多利加抬起头,倔强地缩起脖子。

“……不,不是。”

“来,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我要看下你的眼白!张开嘴!看着我!”

维多利加整个人僵住了。医生继续说道:

“按规定,伤寒等传染病患者、因病弱不能工作的女性、重度酒精中毒者和药物中毒者都不得进入新大陆!我们国家需要的是心理健全善良、身体健康的国民……”

医生毫不客气地拿出电筒要去照维多利加的眼睛和喉咙,护士也急忙上前帮忙。

维多利加周围的人都慌忙与她拉开距离。

一弥焦急地护住维多利加,辩解说“不,这位女士是,健康的……!”,但护士却厉声斥责道:“走开!”

就在这时……

“什么啊!”

远处传来一名年轻女子的喊声,大家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涂着鲜红口红的年轻女子一边丢着行李,一边大喊。一个强壮的移民局工作人员立马上前去把她按住。

“我有什么错!我就是没钱乘船啊!可为什么……你明白的吧?你理解的吧?”

“放弃吧!你在船上做的事我们已经收到报告了。按规定,品行不端的女性不得踏上曼哈顿岛。你要强制遣还!”

“这太过分了吧!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我一个女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挣钱啊!在船上做买卖有什么错?我又不是什么大恶人!可恶,上帝一定会体谅我的!”

“那你就去和上帝说吧!我们只会按规矩办事……跟我来这边!”

有些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后,窃窃私语起来。女子突然低下头,悲伤地哭了起来,挣扎着被工作人员拖走了。女子挥舞的行李箱角砸中了一个小孩子的脑袋。小孩吓得惊呼一声,好像还流鼻血了。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慌忙朝那边走去。裹着灰麻布的女子被他们置之不理了。

维多利加和一弥周围的人也都走了回来。一弥紧贴着维多利加,把她护在身边。

到下午,队伍终于又缓缓前进,两人来到检察官的桌子前。

维多利加带着的意大利婴儿第一个通过了检查。维多利加说已经确认婴儿父亲的身份了。婴儿父亲先一步来到新大陆,找到工作后才把家人喊过来,现在正在港口等候。

轮到一弥时,检察官询问了出身地,健康状况,身份担保的问题,一弥都一一作出了回答。

“我姐和姐夫住在格林尼治村。姐夫在政府机构上班,他应该可以给我做身份担保。”

维多利加的审查却花了很长时间。

检查官最后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

“欢迎来到新世界……”

检查官最后还是半信半疑地说出了那句欢迎辞,并在签证上轻轻盖了个章,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两人离开检查官的桌子,去往坐着检察官、书记官、及翻译的审查委员会面试室。

经过一番漫长的审问,审查委员会终于让维多利加宣誓了。

“我在自由女神像前……宣誓。

我将作为一名新劳动女性,在家庭、在职场为新大陆的开拓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不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也不信仰古老的邪神,更不会成为娼妇。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女性,成为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勇往直前……”

“好……”

“愿上帝保佑美利坚合众国……”

维多利加鼓起腮,活像一只嘴巴里塞满了果子的松鼠。她态度虽然不怎么友好,但还是乖乖宣誓了。一弥则憋红了脸,拼命忍着不笑出来。

“嗯,你们可以走了。”

“……嗯。”

维多利加鼓着腮,迈着小步走开了。一弥在后面轻声说道:“你在生什么气啊……”

两人捏着好不容易拿到的登记卡,走出宽敞却闷热的移民局。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办登陆手续几乎花了一天。

维多利加依旧裹着灰麻布,像只结草虫一样。抱着孩子的虫子如爬行般缓缓前行。但很快她脚步就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干脆就完全停住了。走在前面的一弥回过头来,问道:

“咦,怎么了?维多利加快点啊……”

维多利加气得全身都鼓了起来,如同一只气球。她声音嘶哑地抱怨说:

“……你告诉我,刚才……那句“劳动女性”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弥摆正姿势,认真地回答说:

“这个啊,就是在家要洗衣做饭,在外要会打字啊,做披萨啊之类的……总之……就是一整天都要辛勤工作的意思吧。”

维多利加脸色苍白地低声怄气说:“久城……可是,我从没工作过……除了当占领欧洲的最终兵器时。”

两人此时正朝渡口走去,准备乘渡轮从爱丽丝岛去往曼哈顿。夏日太阳已快沉没,黄昏马上就要到来。

一弥双手抱着皮箱,小跑回去,盯着维多利加娇俏可爱的侧脸,给她打气说:“嗯,我也很担心这点。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总算平安抵达新大陆了,只要战争结束,一切都好起来的,对吧。我会尽快找到工作的。来,加油!”

“……随便你。”

维多利加看着远处,绷着脸点了点头。

在这里已经隐约能看到曼哈顿岛林立的四方形摩天大楼。那个与旧大陆截然不同的物质世界就近在眼前。

维多利加视线从杂乱的新景色上移开。

“你就尽情地努力吧。但……我呢……绝对不会努力!”她抱着婴儿摆出一副小圣母像的姿势,斩钉截铁地宣言说。

一弥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到底怎么了?”

维多利加像不听话的孩子似地跳着脚闹起别扭来。

“因为,那个啊!”

“什么?!你说什么?!”

一弥跳了起来,在脚被踩到前一秒堪堪避过。

“在入境时,他们居然对尊贵的我说要工作工作,算什么意思啊!我肯定要生气啦!这到底是个什么国家啊!”

一弥目瞪口呆地看着维多利加毫无韵律感地跺脚乱跳,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真是的。难道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哈哈,维多利加你真孩子气,你个大孩子。你个子倒确实挺矮……因为啊,这里是新劳动者的国家。没错,就连你这个神秘的公主今后或许也不例外,得在大火炉前烤披萨,把整栋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成为一个辛勤工作的劳动大小姐……不,这好像还说不好……你会把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总感觉很难以置信……不过啊,这或许还真不好说……?喂,维多利加,你有在听吗?”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神色不悦到了极点,威胁似地庄严宣告说:

“智慧之泉……告诉我……”

“怎么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维多利加双眼猛地睁开,踏着奇怪的步伐说道:

“我不应该工作,因为我是被选中的人!”

“你被选中?今天有那么多的移民就选中了你?再说,到底是被谁选中啊?”

“当然是那家伙!”

维多利加指着自由女神像。一弥满脸狐疑地竖起耳朵。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刚才,说了,哦?”

“骗人!”

“千真万确。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久城,像个傻瓜一样对新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就从今天起好好工作,把我那份工作也一起干了!像你这种男人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吧?”

“欸,挺喜欢这样?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明白了!维多利加!”

一弥只在一开始有认真听,但中途就听腻了。

“也就是说,你打算继续过暴风雨前在学校里的生活,每天看看书,无聊度日吧?灰狼都是这么乖僻的?可这里怎么说也是美利坚合众国啊……你也不再是贵族子弟云集的圣玛格丽特学院里的神秘学生了。移民肯定得从早到晚辛勤工作。没错,嗯……我会非常努力的!非……常,地!”

一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还频频点头。维多利加忍不住不悦地插嘴说:

“随你怎么辛勤努力吧。”

“……你是满心打算丢下努力的我偷懒吧?”

“因为,你想想啊……我到底能做得了些什么?”

“这个嘛,你能做很多事吧。毕竟你聪明得很,又可怕,又非常孩子气。所以,嗯,例如……我想想……咦?例如……?咦,咦?”

一弥满脸堆笑地想要举个例子,结果却陷入了苦思。

维多利加拖着起毛边的麻布,边走边大言不惭道:

“久城,作为新经济大国的居民,你的确很适合像拉车的马那样工作。但你以为灰狼也能做到这种事?也就是说,久城你应该一个人努力!你这个婆婆妈妈的移民废物!在你努力的同时,我呢,会坐在你拼命挣钱买来的破房子的玄关门槛上,日复一日地抬头仰望大都会的天空,等着糖果风暴的到来。因为我没事可做。哼!……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我会给你看到我惊人的顽强和执着的!颤抖吧,你这个凡人!”

“你,你真的是……那个啊,才刚到岸,你就说些什么啊?高傲的旧世界灰狼一到新世界就成了条饱食终日的看门狗!虽然你会是一条跟地狱三头犬一样可怕的看门狗……话说,你这样做首先!”

一弥猛地断言道:

“就会无聊到死吧。你就是那种怕无聊的女孩子。我啊,从前就很……了解你……!”

一弥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慌忙撇开视线。维多利加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继续生着闷气。

“够了,我们走吧!”

一弥不知为何脸越来越红了。

两人登上渡轮,船上从头到尾都挤满累极的旧大陆移民。

渡轮一路乘风破浪,驶向纽约的中心——曼哈顿岛。

岛上现代建筑错落,有如四方形的森林。这些建筑与旧世界的庄严建筑不同,每一栋都是直指天际,崭新崭新的,且都各自有着不同的外形和颜色。岛中央还有一座中央公园,拥有一大片绿地。里面各种树木恣意生长,不同于旧世界常见的法式庭院。

渡轮朝着拥有崭新气象的小岛驶去,汽车喧嚣的喇叭声渐渐清晰起来。

新的国度……!

港口上挤满前来迎接的人。移民们身上都穿着略带风尘的五彩民族服装。岸上的纽约人却恰恰相反,身上都穿着整洁的西装,头戴高山帽,拿着手杖。仔细一看倒是能通过面部特征分辨出意大利裔、德国裔、爱尔兰裔等不同种族。但从远处看,他们就成了清一色的新大陆居民,根本分不出原来的民族。

大家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现重聚的喜悦,个性开朗民族是互相拥抱,欢歌起舞,性格保守的民族一家人默默地相视流泪。年轻人则是欢快地追逐嬉戏。

维多利加跟着一弥走下船后,扫了眼周围,像是有所发现,便拖着灰麻布走了过去。一弥慌忙拖着皮箱追在她身后,大喊:“你要去哪儿啊?”

裹着麻布像结草虫一样的少女走到一个像在等人的年轻男人跟前。男人是个满脸胡子的意大利人,打扮穷酸,夹克的手肘位置还开了个洞。维多利加平静地抬头看着他的脸,对他说了些什么。

男人猛地瞪大眼。少女毫不理会男人的反应,只是回了一句。男人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死心地垂下头,过了一会,突然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维多利加把手中的婴儿递到男人的额前。

男人颤抖着接过婴儿,缓缓抱紧。

一弥追了过来,若有所察地对比了下婴儿和男人的脸。

“我的儿啊……爸爸好想你……欢迎,来到,新世界……”

男人说着用脸蹭了蹭婴儿,婴儿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灰狼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对父子。

“……维多利加,你这人啊,总是那么叫人吃惊!明明这里这么多人,你是怎么知道谁是这孩子的父亲的?”

维多利加扭过头来,神色诧异,似乎一弥的称赞令她很意外。过了一会,她那张平静得像冰块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光芒。

久违地再见到灰狼满脸得意的笑容,让一弥的心略感刺痛。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维多利如今是一脸的志得意满。她用手指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挺起胸,像个孩子似地自吹自擂起来。

“靠的是气味啊!我可是一只野兽。虽然,在新世界里只能做一条看门狗!”

“这不挺厉害的嘛。啊,我想到了,或许你最合适的工作就是找人。”

一弥说着笑了起来。维多利加却不领情。

“我不要工作。我怎么会去做那种麻烦的工作……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私家侦探怎样?你肯定能成为纽约第一的找人专家……”

“别说些蠢话。我说过,我的理想生活就是坐在玄关前当一条银色的看门狗。”

“欸,可现在我们身上好像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啊,我们家也不需要看门狗。”

两人聊着聊着,就要离开。

这时,男人在身后喊道:“喂……那啥,谢谢了!”

两人回头来,只见男人一脸骄傲地继续道:

“我呢,在那栋大楼里工作。你们要是碰上困难尽管来找我。我在厨房干活,你们说找大胡子乔伊,他们就知道的了。”

一弥点了点头,顺着乔伊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只见远方耸立着一栋漆黑的超高层大楼,远远望去,一柱擎天的大楼仿佛将黄昏的天空从中一分为二。大楼呈锥形设计,让人不禁联想到巴比伦塔,楼顶还有一只金色球体。大楼外壁涂上了象征物质世界的黑色,可以说是一座充满前卫要素的高塔……

维多利加默然地缩了缩脖子。

“——它叫‘天启’!”乔伊自豪地介绍说。

一弥吓了一跳,问道:“天……启?为什么叫这名字?”

乔伊夸张地回答说:

“啊,你居然不知道啊!也是,毕竟你才刚移民来……它是这星期才刚竣工的世界第一高楼!今晚正好要举行落成庆典。我刚受雇为里面的专属主厨之一。这栋大楼的业主也是个意大利裔移民,所以才要请一个意大利名厨。在这里干活收入挺稳定的,所以我才……喊他们母子俩……过来……”

乔伊说到后来,伤心地垂下了头。

“这塔很大啊,在旧世界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建筑”一弥感慨地附和说。

乔伊点了点头,然后冲怀中的婴儿说道:

“你终于来了啊,我的儿……你出生得真是时候啊。虽然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来到纽约,但痛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今后,就由父亲带你领略新大陆生活的快乐吧……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也就是说今天的活动很重要。兴奋起来了吧?……来,看看这新世界的美景。”

维多利加和一弥被乔伊高昂的声音感染,也都仔细打量起曼哈顿岛。

夕阳照耀下,市里黑色和茶色的建筑林立,崭新的大楼发射出明朗的色调。

这是一片没被战火波及的广袤大地。

人们忙碌地往来交错,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新世界四处都洋溢活力充沛的喧嚣……

就连远处教堂的钟声,也都少了几分庄严,多了几分活泼,仿佛敲钟人是个孩子。

乔伊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红光,他的声音开朗激昂。

“这是个充满机遇的平等国度!只要肯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大家都是带着这种信念工作的……看看那座高塔吧!那大家伙是大富豪布鲁坎蒂家族斥资建造的。他们家族的创始人是个叫拉戈迪娅的老奶奶。拉戈迪娅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从意大利远渡重洋来到这里,那时候她才十五岁。所以,大楼的落成仪式庆典才选在今夜。啊,我也得回去安排厨房的活了……总之,我想说的是……”

刚落成的高楼染着夕阳的余晖,直指天际。乔伊就像个憧憬远方的少年,声音充满着活力地说道:

“一个无依无靠的羸弱女子在这里也能白手起家,积攒起百万财富。这就是新大陆的梦想。布鲁坎蒂家族的第一代是个大富豪,第二代,拉戈迪娅的儿子埃米格雷是纽约的市长!不过……第三代孙子本维凡就有点那啥了……”

乔伊不知为何,突然皱起了眉头,然后又再次露出笑容。

“这里是实现梦想的城市。这才是新世界!我们也要超努力地工作!是吧!”

——一阵不详的劲风呼啸而过。

维多利加正仰头看着那对父子,她的银色长发与披着的灰色粗麻布都随风飘了起来。长发在夕阳照耀下,隐约泛着金光。冰冷的碧绿双眸与苍白的肌肤诉说着她在暴风雨中所受的苦难。一弥黑色的刘海同样随风摇动,他表情认真,眼中燃烧起熊熊的决心:我也必须得加油!然而,旁边的那堆皮箱被劲风一刮就倒,眼看着就要把两人压倒……

黄昏的天空与大海染上了同种色调。鸟儿从站在堤坝上的维多利加等人头上飞过。自由女神像就屹立在海港的中央。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朝纽约港涌来。从高空俯瞰,海港看起来就像在夏日冰封了一样……



《奇迹少女》第二话
绘&著 本&库
《漫画曼哈顿》
——一九二九年二月号


——嘭!

一声巨响,胶囊飞船激起冲天的水柱,落到了巴比伦城外的洋面上。

巨大的机车型飞行器搭载着奇迹少女,历经漫长的宇宙空间之旅,终于抵达地球。飞船的玻璃窗上出现了一道道龟裂,发出细密的响声破碎开来,海水瞬间涌入到船舱中……

“呀——!”

奇迹少女被温暖的海水冲翻,在船舱内咕噜噜地打起转来。

少女后背撞到舱壁上差点昏迷过去。她慌忙张开嘴想要呼吸,却只喝下了一肚子咸海水,呛得猛咳。

“没法……没法,呼吸……!”

奇迹少女拼命地睁开眼,只见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蔚蓝海洋。

海水在阳光照耀下,如宝石般闪闪发光,令人目眩。奇迹少女拼命地伸出手抓向海面上方,但她最后还是和胶囊飞船一起缓缓沉入海底。明媚的阳光渐渐远去,四周变得昏暗起来,只剩海藻与游过的鱼群,以及深不见底的黑暗。下方的海底深邃得有如宇宙空间……

“意识……越来越模糊……”

奇迹少女差点就失去了意识。

她抿紧双唇,睁开眼,想要游上去。她拼命地划动手脚,百匹马力的力量推着她钻出破碎的座舱。虽然差点就溺死,可她还是在漆黑的海底站住了脚,然后猛地蹬着海水,在水中跳跃起来。

长长的银发像鱼的背鳍一样闪闪发亮,纤细的身体在海中绽放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呀,呀!”

少女不停地蹬水,速度越来越快地往水面的方面冲去。她毫不犹豫地笔直上游,仿佛早已知道往哪个方向游才是正确的。她拨动着温暖的海水,不久后终于再次见到光亮。圆形的光斑闪烁不定,有如洞窟的出口。那是年轻而健康的太阳照亮新世界的光芒……

原本笼罩在奇迹少女脸上的不安渐渐化作了笑容。

“加油!”

少女大喝一声,朝着光斑迸去,最后溅起一抹浪花冲了海面。

——小岛型城市巴比伦城的港口洋面。

在海中畅游的小逆戟鲸“呜”地惊呼一声,四散游开。

“钓不到啊。今天早上没半点收获……咦?哇——!”

一名小个子中国少年正在海港的角落里垂钓——凛凛注意到从洋面上接近过来的东西后,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个平静的早晨——热闹的巴比伦城的居民尚在梦乡流连。海港四周也是寂静一片。

一头皮肤光滑、花纹黑白交错的逆戟正破开蔚蓝的大海,朝这边游来。

仔细一看,这鲸鱼的背上居然骑着个女孩子!

少女银发随风飘扬,看样子年纪大概跟凛凛相仿……!

“欸?欸欸欸?”

在凛凛吃惊的时候,逆戟鲸已经游到跟前,露出巨大的身体……

“哇,好吓人!我可不想钓这么大的鱼啊。我不要,你快到那边去!”

凛凛已经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美丽的少女从逆戟鲸背上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腾数圈,华丽地落到地上。她浑身上下都啪哒啪哒地滴着海水,银色长发半掩住了她纤细的身体。

“HELLO!这里,是哪儿?”

“哪儿?……我才要问你,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里是巴比伦城啊。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大门,一座新型发展都市。”

“巴比伦城……?”

“嗯!你看。”

凛凛收起钓线,伸手指给少女看。奇迹少女抬头看向空中。

只见一座巨大的未来型高塔在林立的高楼中鹤立鸡群。高塔外表一片漆黑,显得甚为不祥。岛上的高层建筑群虽然都宏伟得让人无可挑剔,但却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那里是blue star!新型发展都市巴比伦城的海上玄关!”

“对了,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来这干什么?名字是什么?”

凛凛饶有兴致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奇迹少女闻言,眨了眨眼后得意地挺起胸。

“我叫奇迹少女!来自宇宙远方的行星都市奇迹之星。我来这做什么?这个嘛,我想想……?”

少女陷入了沉思,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想起分别之际奇迹女王说的话,缓缓抬起头。这次她略带自信,落落大方地说道:

“我来……是为了将力量用在……自己坚信正确的事情上!”

少女接过凛凛递来的馒头,大口地吃了起来。凛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么……”

“那么什么?”

凛凛解下在旗杆上随风飘扬的星条旗,有点难为情地递给奇迹少女。奇迹少女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她毫不造作地把蓝白红星条旗当披风一样披在身上。

凛凛看到她神色哀伤的侧脸,不禁说道:

“你有应该与之战斗的敌人。巴比伦城繁华的背后,弥漫着黑暗,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凛凛说着,抬头看向天空,看向那林立的高楼与直指天际的不祥高塔……

一阵晨风吹拂而过,奇迹少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银色的长发与充当披风的星条旗在风中猎猎飘舞。她张开两瓣可爱的樱唇,说道:

“嗯,你说弥漫着黑暗?这可大事不妙呀……!”



——奇迹少女来到我们的城市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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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浪荡公子登场!

1

苍白的月浮现在了空中,但闪烁的星星还只有零星的几颗。

……笃……!

曼哈顿的商业街渐渐暗了下来。街道左右的石造建筑鳞次栉比。街灯已经开始点亮,穿着西装的路人行色匆匆。地铁的入口像通往地狱的洞穴般张开大口。笃……不详的声音响起。

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大喊着“今晚地铁要封锁!”,驱散开行人。

一弥傻眼了。

“请问……地铁要封锁?”

警察瞥了眼这个瘦弱的东洋青年,一脸不耐地打算无视他。不过,警察突然注意到他流利的英语发音,最后还是对他说道:

“傍晚有凯旋阅兵式,晚上还有天启的落成庆典。这一带的交通都得封锁……你要去哪儿?”

“格林尼治村。”

“啊?那片豪宅区?你要去偷东西么?”

“啊,不是。我亲戚……姐姐琉璃住在那儿。嗯,应该就在那儿……”

一弥没什么自信地小声说道。警察挑起眉头,说道:

“应该在?你的事我不管,总之这里直到半夜都不会放行的,你死心吧!”

“这可头疼了……我同伴已经累趴了。我们一路舟车劳顿,入境审查又忙活了好一阵子……”

“唔,那你们就去教堂休息怎样?还能领到救济粮。”

“原来还能这样。谢谢提醒。”

一弥摘下帽子道谢一声。警察却很忙似地移开视线,转眼间便忘了这个瘦弱的移民青年。

“……维多利加!”

一弥快步赶回放在街道角落的行李旁。

一只茶色的大皮包,一只黑色的中皮包和一只骆驼色的小皮包叠在一起,维多利加就坐在最上面,俯视着来往的行人。

如丝绢般顺滑的银发光芒闪烁地随风摆动。光线的明暗让她的发色带着点银白的光彩。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她圆润的脸颊上。她娇小的身体裹在起毛边的灰麻布中,簌簌发抖。

一弥眯起漆黑的双眸,抬头凝望着他唯一的公主大人。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依旧是那么圣洁美丽,但同时又是那么的娇小脆弱。一弥的心再次刺痛一下。他想起了移民船上的对话……

“你是想说我……”

“变脆弱了吧……”

“而且你还对此……略感失望是不是……”

一弥摇了摇头,不,不是。

(不是这样的,维多利加。你知道吗,你能精精神神地待在我身边,无可替代的你还活着,对我生气,对我笑,是多么地令我高兴……而且,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一弥猛地甩着头。维多利加感觉到视线,低头看向一弥。一弥见她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踮起脚恶作剧似地戳了戳她圆滚滚的脸蛋。

“维多利加,前面交通封锁了!我们真不走运啊……原本还想去找琉璃姐的家。”

“唔……”

“听说教堂那里可以领救济粮,我们走吧。”

“……那,教堂怎么走?”

一弥也不禁疑惑起来,该怎么去教堂?

这时,宣告傍晚时分到来的钟声响起,一弥笑了。

“我来推测一下,应该就在钟声的方向吧?”

“你的推理……?你这半吊子的矮子秀才从前就老是满怀自信地说些靠不住的话,不过这次会怎样呢……?”

维多利加声音虽轻,可嘴上却一点也不饶人。

两人循着钟声,在一条小巷的拐角处找到了教堂。教堂是一栋宏伟的哥特式建筑,顶端屹立着一座十分沉重的十字架,看似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小巷两边全是高大的公寓楼。上方从左右窗口拉出的绳子结成一座迷宫,每条绳子上都挂着白色、茶色或骆驼色的晾洗衣物。衣物随风摆动,看起来就像单色的万国旗。

外面的大街都是铺装整齐,可这里的路却是破破烂烂。有如舞台背景街道布幕的背面。

那些在大街上见不到的穷人们都坐在这小巷里。他们眼神毫无生气地抬头看着一弥两人。一弥护着维多利加,紧张地往前走。

“又来了啊!”

“怎么整天都这么多移民!”

“工作本来就不多!大战结束后人还一天天地多起来。”

这里很多都是满身酒臭,手脚受伤的男人。

小巷中充斥着孩子的哭声,母亲的怒骂声,醉醺醺的啜泣声,呕吐物的臭气,以及打破的酒瓶中冒出的刺激性味道……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一弥皱起眉头,在大教堂前停住脚步。这时,一个蹲在小巷里的老男人抬起头来,大声喊了句:“什么破天启……!”

一弥吓得跳了起来。

“你以为建造时有多少人摔下来死了!工资低,工作又危险!很多人都由于受伤丧失了劳动能力!啊,移民没一个好东西!不光是天启,外面的高楼,大街,地铁,公园……哪个不是我们这些小劳工的血汗结晶——可我们死后却只有一块连墓志铭都没有的墓碑!”

“我说。”

“你们俩是今天刚到的吗?”

“嗯,是的……”

“你们肯定以为新世界的每条街道都是漂漂亮亮,热热闹闹的吧!可惜啊!你们错了。美利坚合众国只是一块满地泥泞的处女地!我们都是弄得遍体鳞伤,才铺出自己走的路,建起自己住的高楼!”

“救济粮……”

“……哈,救济粮?你这穷鬼!赶紧滚里面去吧!修女们施舍你们一些硬邦邦的面包和咸的发苦的汤的。”

这时,头上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似乎是夫妻吵架,其中还混杂着孩子的哭声。

随风飘舞的晾洗衣物全都很破旧,满是补丁的上衣、西装、毛巾……呕吐物的气味随着雨水的拍打扩散了开来。

一弥独自走进教堂,却怎么也看不见修女的身影。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修女时,却被告知救济粮的派发时间已结束。修女见他垂头丧气的,便给了他一台别人落在教堂的便携收音机。一弥虽然很纳闷,但还是道了声谢,然后回到维多利加身边。

行李还是堆在大街上,维多利加就坐在上面。

行李前一家豪华的烟草店——玻璃窗后华丽地展示着一只刻着“Miss cigarette”铭文的盒子。不论是蓝色的盒子还是墙壁上,都装饰着栩栩如生的包装画,描绘的是一个作自由女神打扮,披散着银发的娇小女性。画上的装饰文字是一句风趣的宣传语:用Miss cigarette来取代糖果吧!

一弥担忧地抬头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看起来很疲惫,而且神色依旧不善。一弥焦急起来,把收音机塞给维多利加,丢下一句“你等一下!我去找找哪儿有茶或汤卖……”,就跑开了。

(得先弄些食物来……我必须保护好她……毕竟她现在只有我了。老师,朋友全都已经不在了……我,我必须得努力才行!)

一弥心急如焚……

维多利加目送一弥渐渐远去,在皮箱上蜷成一团,整个人缩进起了毛边的灰麻布下。堆起来的皮箱中也是一些是旧的,维多利加的这副样子在路人看来就像跳蚤市场上卖的旧人偶。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寒酸的旧人偶身上。

月亮现在已经清晰可见,不平静的夜降临了。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掌握旧世界命运的传说中的灰狼,她曾是欧洲最可怕的人类兵器。然而如今,她只是千万新世界移民中默默无闻的一员。

维多利加仍旧面无表情,麻布下那碧绿的双眸朦胧了起来。她轻轻动了动,银发滑了下来,如星河般璀璨生辉。她心血来潮地按下收音机的开关,咯……哔……伴随着一阵机械音,里面传出了年轻播音员爽朗的声音。

“接下来就是大家等候已久的新闻!纽约孩子们最感兴趣的天启……”

“什么,天启?又是这话题么。”

维多利加轻哼一声,兴致索然地闭上眼。

“……是纽约引以为豪的世界第一高塔!它的落成庆典就在今晚举行!嗯,交通封锁给大家带来了很多不便?那只能怪你自己不早点回家吧?开玩笑啦!预计纽约的名人将会在派对上聚首一堂!业主布鲁坎蒂家的家长,就是大家熟知的意大利裔美女移民……不,应该说是曾经的美女……?蛤蛤!说的就是女强人拉戈迪娅,这位白手起家的烟草业财阀!她可是能让哭泣的孩子住嘴的大富豪!号称‘劳动女性中的怪物’。她有一句口头禅,大家都应该知道吧?……来,大家一起念!”

录音棚内观众们笑着齐声说道:

“人生就是掷硬币!”

“幸运是赢来的!”

“……劳动女性中的怪物?……真叫人不爽。”

维多利加嘀咕了一声。银发如丝绸般随风轻舞,灰麻布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收音机内的播音员继续开心地说道:

“传说老奶奶这辈子抛硬币就没输过。哈哈哈!而家族的第二代,拉戈迪娅的儿子埃米格雷正是现任的纽约市长!市长夫人是百老汇著名的舞台演员,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哈哈哈,我又忘记了!算了!他们可是一对唯老奶奶是从的夫妇,这话题一点也不有趣。”

“埃米格雷……逃亡者……”(注:法语Emigre)

“有问题的是家族的第三代!没错,大家关心的都是市长儿子,放浪者本维凡吧?女强人老奶奶可是很疼这孙子的,别看他那样,其实他在纽约的年轻人中也颇有人气!总之,本维凡就是个出了名的怪人!他与父亲吵架了,现在正在离家出走,没错……他现在就住在平民区肮脏的旅店里。记得店名是叫‘旋转木马’……还有传言说他本人就是店的老板……”

“嗯?”

“遭人热议的本维凡今晚也会现身派对吗!他说能去就去,到底他今晚会作何打扮,会带些怎样奇怪的女伴一起去,这些都颇受瞩目!毕竟他……”

“唔……”

“可是个玩世不恭的怪人,说不继承家业,要去当漫画家,然后迅速从纽约的名门高中退学!他在消失一段时间后,摇身一变,成了美国最热门漫画《奇迹少女》的作者二人组合本&库中的一员!他所画的新世界英雄故事颇受那些打仗归来的年轻人欢迎!”

“唔……”

“本维凡的口头禅也很奇特……”

录音棚里观众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

“奇迹少女才是我理想中的女孩子!”

一阵欢乐,却又有点傻的笑声响起。

“……很多漫画迷都担心,他这么古怪,肯定没女伴肯陪他出席派对……其实,从他的打扮来看,他确实太过有个性了。在街上看到肯定能一眼认出他!……哈哈哈,其实我也很喜欢看他的漫画,还曾请他签过名。他脾气很好,没有半点公子哥的架子!总之……他的特征就是整天都穿着蓝白红星条旗花纹西装……还戴着一顶蓝色大礼帽……”

“无聊。战胜国再怎么狂欢,也不会有放荡不羁的人打扮成这样上街吧!打扮成这样……这样……”

维多利加视线落到了一个从眼前走过的矮胖青年身上。那青年穿着蓝白红紧身西装,戴着一顶蓝色大礼帽,甚至还披着蓝色披风……

“喵?”

维多利加保持慵懒的姿势,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怪叫,有如小猫被掐住脖子了一般。

2

“致 笨蛋儿子

你知道我为你的事操碎了多少心?有些话如果现在写下来估计得花一整晚,到时候庆典都结束了。所以为父暂且先选择‘贤者的沉默’。

……不,其实我还是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你个蠢货!白痴!二百五!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我们家伟大的老祖宗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这片新大陆,在短时间内就成了‘布鲁坎蒂’财阀。身为她长子的我也怀着把纽约建设得更美好的宏愿,成了一名政治家。我对你这个独生子可是抱有很大期待的啊。漫画也能作为男人一生的事业?不可理喻!但是,现在我不会训你,我要先忍耐。‘贤者的沉默’……为了布鲁坎蒂家族的团结……

最大的问题还是今晚的庆典!

我把你逐出家门了。可由于我的人生哲学无法理解的‘血缘魔力’影响,你还是老祖宗最最疼爱的孙子。这个谜团我实在想不明白……理论上应该是我更值得疼爱啊……哼,我一点都没有妒忌!总之,老祖宗希望你能出席派对。明白没有,笨蛋儿子!

所以,你今晚必须要来。笨蛋儿子!

老祖宗的旨意是绝对的。明白了吗?笨蛋儿子!

事情就这些。

上帝啊……保佑我的笨蛋儿子早日清醒过来吧!

比别人加倍努力的父亲”

“小本!我是妈妈!

不过我可不会像勤奋的爸爸那样长篇大论。我只说一件事!

作为绅士,你今晚要带女伴来哦?

你应该懂我意思的吧?算妈妈求你了,别给妈妈丢脸!我萝洁蕾蒂怎么说也是百老汇的女演员。若是没有结婚生下你,我不知会不会跳槽到好莱坞成为银幕巨星呢?咯咯!咯咯!总之,你一定要给我带一个超越极致、能让人刮目相看的美女来。

没问题的!去找那些想傍大款的女孩子!女演员,女歌手,交际花都没关系!我跟你说过的吧,只要舍得花钱,不论怎么样的美女都会跟你走!你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这样才跟你爸爸结婚的啊!咯咯!

人生才不是什么掷硬币!那是什么?人生就是一叠叠百元美钞!我也常常这么对老祖宗说的,我的信念就是美丽,舞蹈与金钱,仅此而已。

我就期待你带来的女伴了,我可爱的小本!

永远青春美丽的妈妈”

“……怎么办啊!这是要我死么!呜呜呜!呜呜呜!”

在靠近纽约港的意大利人街。

夜幕降临,淡淡的月光洒到四周的建筑上。商业街人来人往,充斥着叫卖声,脚步声,孩子的笑声,以及远处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一阵阴森的凉风从地铁入口呼啸吹出。

纽约第一大富豪的孙子、市长的蠢儿子、布鲁坎蒂家的第三代继承人本维凡正双手抱头苦恼不已。

他右手握着父亲的信,左手捏着母亲的信。

本维凡约莫二十多岁,体型发福,肤色白净,浅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此时他正睁大那双清澈得让人不安的灰色眼睛。

他穿着星条旗紧身西装,戴着蓝色圆顶帽,腰悬古风式样的战士佩剑,还披着蓝色灰里衬的双面披风,蓝白红三色在他身上形成鲜明的对比。路过的行人大概都已习惯他的打扮,并未特地驻足围观,只是打声招呼:“哟,市长的笨蛋儿子!今天也挺精神的嘛!”

本维凡也会很和气地特意回一句:

“你好啊!我就是精神的笨蛋!”

“就是!”

“啊,哈哈!”

打完招呼的本维凡突然眨了眨眼,猛地抡起圆滚滚的拳头锤在旁边房子的墙上。

“可恶!耶稣啊!基督啊!……我也想去庆典啊。就算是为了最喜欢的奶奶我也得去啊。可问题不在那个扫兴的老爸身上。那个疼我的老妈才是叫人头痛的……找个美女女伴?啊,为什么……?女伴就这么重要?再说了,漂亮的妹子会跟我一起出席庆典么!老妈是跳舞太多跳傻了吧……?”

本维凡直接就在路边上哭了起来。

“可不听她的话,她又会闹情绪……”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有个孩子觉得这一幕甚是有趣,指着本维凡说“看,那个奇怪的大哥哥在哭耶”,却被年轻的母亲斥责了一句不要看,强行拖走了。

披风在夏风中猎猎作响。

本维凡抬起头,悲呼道:

“再说了!我在纽约上高中时可被那些拜金女害惨了。有脱掉我的高档西裤拿去当的!有把价格标签后三个零遮住,骗我买镶钻的自行车坐垫给她的……所以啊,我……”

本维凡握住拳头猛地举起。

“奇迹少女才是我心中理想的女孩子!”

他身上的披风在风中轻轻飘扬。

一个正蹲在他脚边看报纸的穷老头一脸不耐地抬起头。

“……奇迹少女,是你画的漫画的主角吧……?”

“哦!原来大爷你也有看啊。谢谢捧场!我们为纽约干杯!”

“……毕竟挺有名的嘛。”

老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对了,我给你签个名吧!”

“不要……”

“什么嘛,这都不要!”

本维凡抬头看着自己举起的拳头。

“来自宇宙远方的奇迹女孩!纯白如牛奶的头发,超越极限的美貌!强大、耿直、勇敢!她的名字叫什么?她就是我初中时理想中的女孩子……奇迹少女!”

他说着,突然就垂下头来。

“……为什么,这么好的妹子不存在于现实中啊。纽约这么大,可我还是没见到……见到……咦?欸……?”

本维凡睁大了眼。

“欸欸欸欸?!”

眼前的路上,有三只皮包叠在一起,上面坐着一个他前所未见的完美少女。少女身上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威严,与未来的希望之光,仿佛正坐在王座上俯视着这颗幼小的蓝色星球。灰色的粗麻布包裹着少女的身体,只有一头银发有如在天空飞翔的魔法之鱼,闪烁着银光随风摆动。笼罩着周围的夜色正好烘托出星球女王的气质,银发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没错,这身影就有如从遥远时空的赶来,正在停在堵上歇息的神秘外星人……

少女冰冷的双眸正用审视的目光俯视着本维凡。

本维凡忍不住浑身痉挛打了个颤。

“找,找,找……找,到了——!奇迹,少女,出现在了现实中——!”

他双眼溢满欢喜的泪水,猛地张开颤抖的双手,两封信随风飘走。

本维凡缓缓地张开嘴,提气大喊,仿佛要将声音传递到宇宙的远方。

“……耶稣!基督!”

“久城,有个怪人。你快把他赶走。虽然不清楚他是谁,但总之是个怪人。”

“怎,怎么了?维多利加?给,我要到汤了,虽然只有一人份的……你喝下去就有精神了……你全喝掉吧……咦,这个青年你认识?”

“我怎么可能认识!总之,你快想办法赶走他!”

一弥端着一杯热汤,楞在了曼哈顿的街上。

维多利加坐在三只皮箱上面,缩成一团。麻布下的那张脸不满地鼓了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被一只穿着高档西装的大狗追赶,跳到树上避难……

一个穿着星条旗花纹西装的青年就站在皮箱下,一手拿着一捆百元美钞,像只青蛙那样一蹦一跳。

一弥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感慨地说道:

“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引来一个奇怪的家伙了。维多利加你别鼓着腮了,赶紧给我解释一下。我实在搞不清状况啊。”

“我,我又不认识他……!这事真的完全出乎意料……你赶紧想办法赶走他就是了!”

“对于这件事,智慧之泉有说什么吗?”

“不要,我不想把智慧之泉用在这种事上……”

青年跳着脚,竭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可恶!那个老妈,说过只要有钱就能请到女伴!是要一百万美元?还是两百万美元?”

一弥吓得转过身来,只见青年跳着脚,时而张开双手,时而拍掌,时而高举双臂。他跳起在空中摆出各种姿势,然后落下,嘴里大喊“还要更多么!你个拜金女!”,表情也随之变得愤然。

“你还真是个贪婪的女人啊。啊,已经没时间了……你马上跟我走!钱你要多少我都给。我说过的吧,啊!”

一弥无奈地抬头看着维多利加的脸。

“钱你要多少都有。啊,啊,啊……”

青年从口袋里掉出一堆五十美分的硬币。他不顾手里还捏着一把钞票,慌忙蹲下来捡硬币。一弥也想帮忙,却引来青年一阵大喝:“不要偷我的钱……你个穷鬼!话说,你怎么跟凛凛一模一样!你是她的同伴?是中国人么!好厉害!会中国功夫么!”。

一弥无奈地放弃,抬起头问道:“维多利加,你还是用智慧之泉吧。”

维多利加坐在皮包上瞥了瞥下面,一脸不悦地装作没听到一弥的话。

“维多利加,维多利加。”

一弥站在下面不停地叫唤,就像在喊树上的猫下来一样。

“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大概是怕了一弥,鼓着腮不情不愿地解释说:

“……很可惜我只能看出一点端倪。久城,你还记得胡子乔伊在港口说过的话吧?建造那座高塔的大富豪布鲁坎蒂家的事。”

“嗯。就是今晚举行落成庆典的天启的业主嘛。另外,这也是今晚交通封锁的原因……”

“家族的第二代就是现任纽约市长,三代据说是个笨蛋放浪公子。而这个第三代就是眼前这男人。他不知怎的,好像很喜欢我,吵着要我陪他出席庆典。”

“啊?”

一弥瞬间警惕起来,背对着本维凡,挡住维多利加,仿佛在说那他就是个怪人咯,不行,我得保护维多利加,毕竟她现在只有我了……

维多利加这才配合地从皮箱上下来。一弥把热腾腾的汤递给维多利加后,便起皮包就急忙带着她离开了。

本维凡慌忙大步追过去,看了看一脸不快的维多利加,又看了看一弥的表情,再看向手中紧握着的钞票,然后满腹疑惑地沉思起来,难道钱不管用?但这怎么可能,老妈可是说过,只要舍得花钱,妹子就会……

他甩了甩头,重新振作起来,苦苦哀求说:

“啊,求你了……求你了……耶稣啊!”

维多利加不加理会,拽着灰麻布继续往前走。可一弥却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本维凡见此,更加来劲地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大声哀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帮帮我吧!基督啊!老妈说一定要带美女出席庆典!可我根本没有女朋友啊……我本还想带一个像奇迹少女那样出色妹子回去,奇迹般地帅气登场。呜呜呜……”

“你哭也没用啊……话说,奇迹少女到底是什么啊?”

一弥终于忍不住问道。本维凡这才停下哭声,抬起头,双眼充血地说道:

“很好,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你们跟我来!”

“……喂,久城。”

“啊,对,对不起……维多利加,可是这人,在哭啊……”

“我今晚一定要出席庆典!虽然老爸相当讨厌我,但奶奶却很疼我的。而且……”

“嗯,而且?”

“喂,久城!”

“啊,我忍不住就……维多利加,抱歉……”

维多利加终于忍不住回头痛斥总给青年帮腔的一弥。

“久城……你就不能别管这个素不相识的怪人吗?再说,我们现在有闲情帮人吗?我们才是有困难的人吧?”

“嗯,你说的对……可是……”

一弥在维多利怀疑的目光瞪视之下,羞愧地低下了头。

维多利加眯起眼,声音嘶哑语调冰冷地说道:

“久城,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也该有点成长了吧?你在船上也说了那样的。可你现在却依旧和以前一样,还是喜欢做老好人,真让我有点意外。”

一弥默然地盯着自己脚下,嘀咕道:

“嗯……在战争期间,我去参军了,经历了不少事。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

“我……在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就会想伸出援手。可我知道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我是成长了,懂得明辨事态,也了解自己的极限……所以我面对始料不及的悲剧时……”

“——只能祈祷。”

夜风轻轻吹过,天空上明月高悬,群星璀璨。

银发在风中乱舞,变幻出黄昏般的金色。

维多利加沉默了,接着她脸上突然露出以往那种恶魔似的表情,碧绿的双眸闪烁着冰块般的冷光,露出可怕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这不是个好主意么!”

“……欸?”

“为这男人祈祷吧。阿,阿,阿……阿门……门!好,祈祷完了!……我们走吧。”

“阿门门?喂,等下,维多利加?……你难道没祈祷过?你的祷太蹩脚了。”

“唔。”

“等一下,奇迹少女!你个贪婪的女人到底想要多少啊!拜金女!”

“你这家伙也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维多利加,你等下!”

一弥抱起大行李,赶紧追上裹着灰麻布的维多利加。那个穿着星条旗西装的怪人也慌忙跟着跑了起来。

(欸,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够了。维多利加!)

本维凡边跑还边翻动口袋,似在找什么东西。结果,他只从中找出了一块大大的天蓝色波板糖,只好无奈地先递给维多利加,那眼神似在说我要拿的不是这个。裹在灰麻布里的维多利加猛地探出头,眼神极其认真地轻吟了一声。

本维凡吃了一惊。

“欸?你就要这个?……不要百元美钞,要波板糖?你不是拜金女?”

“……啊。”

一弥也看到那块波板糖了。

维多利加,一弥和本维凡成三角之势站在大街上互相瞪视起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空变得暗沉,远处耸立的高塔的身影也随之模糊。楼群和如蛛网般连在楼与楼间的绳索,以及晾在上面的白色或茶色破旧衣物,全都笼罩在细雨之中。月光暗下来后,从空中俯瞰,纽约的街道全都没入了黑暗……





《奇迹少女》第五话
绘&著 本&库
《漫画曼哈顿》
——一九二九年五月号


“救命啊!”

这里是巴比伦城的一条小巷,有家杂货铺直到深夜还在营业,里面传出了一名中年男性的呼救声!

四周没有任何行人。

乌鸦悠然地在上空飞过,黑猫在巷子里蜷成一团。

这时,砰地响起一道枪声。

杂货铺的窗上镶着一块旧玻璃,穿着围裙的店主就在里头。店主是个意大利人,身材高大,额头长着一颗大痣。此时他正神色僵硬地高举双手,胸口上开了个大血洞。他的神色变得悲伤起来,叨念道:

“儿子啊,老妈啊。我已经没法再养你们了……”

店主跟前站着个年轻汉子。汉子肩上刺着纹身,裤腰上装饰着一串哗啦作响的链子,怎么看都像个混混。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应该是从店主那里抢来的。

汉子单手拿着枪,笑吟吟地看着店主。

“大叔,你就为了这区区五十美分丢了宝贵的小命。乖乖给我不就好了……”

“我,我们过的是穷日子……!你,不懂……”

店主痛苦地把手伸向空中,绞尽全力似地说道:

“——致命一击……”(注:法语Coup de grâce)

“哈?”

店主倒在了收银台后。年轻汉子从外头把手伸进收银台中,掏出一把硬币正要塞进自己口袋。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小孩的哀嚎,可店里根本就没有孩子……?小男孩的声音……?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走进店里。

汉子猛地回过头来,他还以为是什么人,却只看到一个穿着花格子短裙,白色圆领衬衫,抱着个大书包的学生妹。他不禁哼了一声,原来是个黄毛丫头啊。

女孩凛然无惧地打量着强盗,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汉子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照样用枪指着。女孩这才吓了一跳,问道:

“你……难道是,强盗?”

“嗯,正是。这又怎样!”

“……这样啊。”

女孩子突然一蹬地面,跳了起来。结果跳得太高头撞天花板上了。少女惊呼一声,落到收银台后。一阵乱响过后,店内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昏迷了?

强盗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询问道:

“啊,你搞什么鬼?没事吧,小姑娘!”

这时,学生妹——留着一头银发的娇小少女砰地从收银台后跳了出来!

蓝白红!少女银发披散下来,身上穿着星条旗花纹的泳装式服装,脚下穿着一双红色靴子,披着蓝色披风,额头上还贴着蓝色的星星,威风凛凛地站在收银台上。

强盗看着少女,惊道:“啊?这?你到底是谁?!”

“我叫——奇迹少女!” 少女挺起胸膛回答说。

“……可恶!你就是最近干掉我不少兄弟的怪力丫头啊!……啊,哇!”

奇迹少女从收银台内抓起一把五十美分,就朝强盗丢过去。强盗被硬币击中,有如连中数枪一样飞了起来,转眼间就两腿一蹬不动了。

中国少年凛凛从葡萄酒桶后探出头来,确认已经安全后,才慌忙爬到收银台后,抱起店主大喊:“喂,大叔?振作点!”

胸部被击穿的店主猛地睁开眼,大声喊道:“啊,吓死我了。”

看样子似乎没事?刚才那小男孩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店主抬头看着拿着硬币威风凛凛地站在收银台上的奇迹少女,感慨地说道:

“最近听说有个怪力丫头和东洋少年组成搭档四处惩治那些强盗与流氓。没想到这两人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店里的常客……坎蒂和凛凛啊!”

“托托大叔,拜托你这件事一定要替我们保密……毕竟坎蒂白天还要去上学,她也是最近才在晚上化身英雄警恶除奸的……她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且……是个很随和的孩子。”

凛凛说着脸就红了起来。

托托大叔点点头,拍了拍胸口。围裙上开着的孔中流出了一点点血。他果然被击中了?

“你不说,我也懂!放心吧!你们救了我一命,我又怎么可能把你们的秘密抖出去。我会守口如瓶的。”

“嗯!”

凛凛和奇迹少女相视一笑。

倒在三人跟前的混混开始呻吟起来:“不,不要啊……”古力姆,利……大人……不要……疼……”

接着,他颤抖了一下,就消失了。只余下一缕灰色的轻烟。

奇迹少女和凛凛吓了一跳,凝视着地板。托托大叔则沮丧地抱着臂,摇头说道:“果然如此啊!”

“坎蒂,凛凛……最近城里的骚动看来是有人故意操纵这些坏蛋引起的。失败的手下就会像这样化成烟消失掉……”

“有人操纵……?”

奇迹少女吃着托托亲手制作的冰淇淋,问道。凛凛就坐在奇迹少女身旁,他同样露出疑惑的神色。托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围裙上的孔还在流着血。

玻璃窗外就是巴比伦城的夜景——月光照耀下的高塔、宏伟的建筑群、砖石建造的市政厅、一长排的商铺、餐馆……

而这一切之间仿佛横亘着一道巨大的灰影。

奇迹少女颤抖了一下,凛凛则担忧地沉思起来。

“城里人传说那个操纵恶人的首领名字叫……”

托托大叔的脸色变得如死人般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奇迹少女——似在祈求,又似在期待少女能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取回城市过去的平和。

孩子的哭声依旧在响个不停。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外面巷子里的酷叶。乌鸦在低空飞过,奇迹少女银色的睫毛反射出闪亮的光芒。

托托大叔说出了首领的名字。

“——古力姆利帕!”



——传说中掌控巴比伦城的罪恶首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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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劳动女性

1

纽约港北面,平民聚居的东村区角落里有一家外形设计如海螺的建筑“旋转木马”。圆拱形的建筑物内种满丰茂的南方树木,还有长着原色翅膀的鸟、企鹅、象龟等不可思议的生物在里头四处活动。

通风井的地板中央有一道螺旋向上通往天花板的楼梯。楼梯的正下方是昏暗的半地下空间,里面面对面地摆着两张办公桌,一张上面铺着蓝白红星条旗花纹的桌布,桌布上还密密麻麻地贴着几张画。另一张桌子上堆满了打印字打出来的原稿,桌上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小个子老妪和一个穿着围裙的高大意大利人并排站在收银台前。照片旁边放着一条照片上的围裙,上面穿了个弹孔,四周染还带着红黑色的血污。

四周墙上还贴着很多画和城市街道的照片。

房间很昏暗,天花板低得像阁楼。天花板上面吊着一盏星型电灯,除此之外还用绳子悬着很多糖果——红白相间的巨大甜甜圈,做成椅子或油灯等家具形状的蓝绿色软糖,以及用黄色或橙色纸包着的曲奇状物。不知这些到底是真家伙,还是蜡做的模型。

房间里传来卡塔卡塔的声响,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青年正弓着背坐在房间里的缝纫机前缝制衣物。

本维凡掏出一块巨大的蓝色波板糖,半强迫地把一弥两人带到一家旅馆的昏暗小房间里。小房间是半地下式结构,看摆设根本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住宿还是办公用。一弥顿时担忧地四处张望起来。

(被拐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了……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理所当然似地坐到房间中最气派的椅子上,把蓝色的波板糖塞进嘴巴里,绷紧的脸随之满足似地松弛了下来。一弥觉得她脸色也好了不少,大概是错觉吧。

踩着缝纫机的青年站了起来。一弥看到那壮硕如牛的身影,下意识地摆出戒备的姿势。但青年队维多利加说话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温和。

“现在正在缝制你参加庆典用的晚礼裙!”

维多利加默默地抬头看着那个青年。

在昏暗中,青年的长相看不太清。

“你们是刚抵达爱丽丝岛的移民吧。”

青年说着,背着双手地靠近过来,似乎在身后藏着些什么。一弥越发紧张地站到维多利加身前。青年五官端正是个帅哥,眼睛又黑又大,应该是意大利裔,左眼下方还有颗看似眼泪的长型红痣。他腼腆地笑了笑,盯着维多利加的脸,突然问道:“左?还是右?”

一弥吓了一跳,维多利加却舔着波板糖,冷静地回答说:“……右。”

“为什么?”

“这还要问啊。”

青年再次腼腆一笑。他从身后拿出的右手中握着一块四方形的巨大巧克力布朗尼。而他左手上……握着一块大大的五香熏牛肉三文治!

“你们俩肚子都饿了吧。”

青年嘀咕一声,把东西放到桌上,便又回到缝纫机前干活了。可以看到他后背的肌肉在一鼓一鼓地跃动。

“什么嘛……原来是个好人啊。”

一弥自言自语道。

娇小的维多利加一手拿起那块布朗尼,对比之下越发显出那块布朗尼的巨大,简直就像教堂的小窗户一样。维多利加纤细的手从麻布下伸出,抱住那块看似很沉的布朗尼,一脸严肃地吃了起来。她时不时还舔一下单手拿着波板糖,圆滚滚的脸颊时而鼓起,时而缩下去。

一弥看到维多利加稍稍精神点后,顿时安下心来。可惜维多利加似乎精神过头了,视线离开逐渐变小的布朗尼,移到一弥身上,故意找茬地说道:“久城,如果监禁我的牢房是巧克力墙壁的话,我肯定转眼间就能在墙上开个洞逃出去。”

“是,是这样吗……?那你要记得把我牢房的墙也开个洞。”

“很可惜,好像只有贵族牢房的墙才是灰泥结构。啊哈哈哈,再见了久城。”

“你的意思是要抛弃我吗?!”

一弥说着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拿桌上的三文治。维多利加立马戒备地阻止说:“那也是我的。”

“三文治你也要吃吗?”

“久城,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傻啊。就算不吃,这也是我的。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懂吗?”

“欸——”

“好啦,你们俩不要争了。按设定奇迹少女和凛凛可是好朋友。”

“啊,是……欸,奇迹少女是什么?喂,维多丽姬别急着把三文治藏起来啊……咦,消失了!像烟一样消失了!我,我的,三,三文治去哪儿了?我肚子也饿了啊……啊,奇迹少女到底是什么?”

现场一片混乱。

这时,眼前的地板突然无声地打开了。

穿着星条旗西装的本维凡就像玩偶匣里的玩偶一样蹦了出来!

地板下的储藏室里好像装有蹦床,出去时只要才蹦一下就能跳出来。本维凡双手抱着画着画的纸,在目瞪口呆的一弥面前,满脸堆笑地上下蹦跳。

“我来解释一下!奇迹少女就是,就是!……这个!”

本维凡落到地板上,摊开一张与自己差不多大的海报,挡在身前。海报后传来本维凡的阵阵笑声。

一弥不知所措地看着维多利加。可维多利加还在专注于啃完剩下的布朗尼,看都不看一弥一眼。

本维凡拿出来的是一张等身大小的少女画像。

少女银发飘扬,长相可爱,大又圆的眼睛熠熠生辉,充满精神。她身上穿着星条旗花纹的泳装,脚上穿着鲜红的长靴,背后披着蓝色披风,手里捏着一枚金币。

本维凡从画后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道:“很厉害吧!快看!”

他说着又亮出了几张画。

第二张画上画的是一艘小型宇宙飞船从废弃的星球上逃离的情景。少女在船舱中留恋地回头,眼角洒下银色的泪珠——

第三张画的是以自由女神像为背景的纽约港,少女骑在逆戟鲸上银发飘扬,威风凛凛地朝纽约港进发。

“她是一位高贵的公主,本该继位为故乡奇迹之星的女王!最后却独自移民到新星地球上。她来到巴比伦城,这城市的原型自然就是纽约……锵锵!快看快看!”

本维凡得意地取出第四张画。

画面分为四格,背景分别是杂货店、酒馆、花店以及餐馆。奇迹少女在这几处地方凛然不惧地与强盗对峙,朝对方投掷硬币。此外,还有一个小个子中国少年躲在暗处帮忙。

“奇迹少女为了城市的和平,日以继夜地与恶势力作斗争!”

“……这不全都是和冲进店里的强盗打架的情景么。城里有这么多强盗?”

本维凡从画后冒出头来,解释说:“啊,这个啊……事情说来话长,这家伙的父亲……”

他说着扭头看向办公桌。

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家杂货店,里面有一个小个子老妪与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男人。两人都面容和蔼,还长着一双大眼睛。而照片旁则摆着一条带有弹痕和血污的旧围裙。

本维凡正要继续说下去时,房间里面的缝纫机声音猛地停了下来。

高大青年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肩膀和后背的肌肉又再次跃动起来。

青年从暗处大踏步出来,郑重地摊开一条迷你晚礼裙。

“……完成了!”

“哦。欸,这是什么啊?”

“你叫我做的吧?你说要给这位小姐做一条蓝色的晚礼裙。”

“原来是这回事!我都忘了!啊,动作真快!”

“我的本行毕竟是漫画剧本,已经习惯了与时间搏斗。看!”

矮胖的本维凡与高大得跟座小山似的青年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本维凡伸出手搭住青年的肩膀,像动物园的树懒一样整个人挂在青年的肩上。

“我来介绍一下,我们是奇迹少女和凛凛。在我离家出走时,这家伙好心收留了我。我们俩促膝长谈了一个通宵后,促成了《奇迹少女》的诞生!之后,这家伙负责剧本,我负责画画,组成漫画家组合本&库。他是我重要的搭档,叫……库德格拉斯!”

本维凡表现得很兴奋,可他的搭档库德格拉斯却羞涩地低下头,缩起身子。

“……本,庆典时间快到了吧?从这里去天启开车得十五分钟。大约五分钟后出发正好勉强赶得上……”

“啊,庆典?啊,我都差点忘了这茬!”

本维凡慌忙松手,落到地上。

库德格拉斯赶紧让维多利加穿上手缝的奇迹少女风蓝色晚礼裙,戴上深红色的礼貌,披上有白星花纹的雪纺围巾。

“哇……”

一弥忍不住轻呼一声,重新打量起衣着奢华的维多利加,其实维多利加这种打扮他在以前应该是见惯了的。

蓝色绸缎晚礼裙非常合身,裙子上带有几层褶边,膝盖处松软地鼓起,胸前和裙摆都装饰有玫瑰花纹的白色蕾丝。低腰身的裙子上没配腰带,只是绑了一条红色的丝带。圆形的灯笼袖上也装饰着细红丝带。深红色的礼帽上也缝有丝带和花饰。穿着蕾丝袜子的纤细玉足就穿在蓝色的高跟鞋里。

雪纺的围巾轻柔地守护着维多利加的脖子,看起来就像高档商铺里的礼物包装。

维多利加宛如一朵沐浴在夜光中盛开的玫瑰……!

一瞬间,一弥眼中的维多利加与以前那个少女——装饰着蕾丝与折边的旧大陆魔兽重叠在了一起。维多利加身上再次散发出曾经的光彩,让人明知危险,却也不禁为其所倾倒。

(这打扮真的和以前一样啊,这才是我熟知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暴风雨来临前,隐居在圣玛格丽特学院的十四岁灰狼……)

一弥旁边的本维凡目瞪口呆地上下仔细打量起维多利加,仿佛现在才惊讶于自己带回来的这只生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欸,咦?)

不过,维多利加却不知为何有点不悦,粗暴地把本维凡身上的双面披风拽了过来。本维凡被扯得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维多利加把披风灰色那面反出来披到身上。她身上的蓝色奇异光芒瞬间远去,变回原先裹着灰麻布时毫不起眼的状态。本维凡沮丧地呻吟一声。一弥则露出不解的神色。

(维多利加不喜欢引人注目吗?)

一弥和库德格拉斯也都换上合身的燕尾服。库德格拉斯拿好钱包和车钥匙,把相框旁的围裙收入怀中。本维凡回过神来,按搭档吩咐接过行李,摆出个帅气的姿势,大喊道:“好了,接下来就是派对时间!我们出发吧!”

维多利加却由于吃得太饱不想走动,突然闹起脾气来。一弥无奈之下只好背起她出发。结果,一弥一背起维多利加,一块巨大的五香熏牛肉三文治就从她肚子那里掉了下来。看来刚才是维多利加使坏藏起来了。一弥吓了一跳,慌忙捡起三文治,嘀咕了一声“你这人啊……”,可维多利加却丝毫不以为意。

一行人走出旅馆,只见夜空中明月高悬,幽光清冷。

温暖而舒适的夏风轻拂而过。

维多利加和一弥在美利坚合众国的神奇初夜即将拉开帷幕……

外形奇异的海螺型建筑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庭院,里面停着一辆令人惊讶的彩色敞篷车。

车子是近未来设计,上面喷涂着红蓝格子与白星花纹。

本维凡快步走过去坐到驾驶座上。

“要坐这辆车去?”

“嗯。”

库德格拉斯神色认真,一言不发地把抱起愣住的一弥和维多利加,把他们俩像玩偶一样放在后座,然后自己神色自若地坐到副驾驶座上。看来他已经见惯这辆车了。

车子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星条旗西装的青年,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燕尾服青年,至于后座……则是银发飘扬的维多利加和难得穿上燕尾服的一弥。

那些路过庭院的年轻房客都几度回头观看,好奇地指指点点。

引擎猛地启动,车子摇晃起来。本维凡精神地大喊道:“开着我引以为豪的奇迹之车去庆典咯!等着吧,奶奶老爸老妈!”

本维凡握着方向盘,兴奋地瞪大双眼,眼白的血管变得又粗又大。

“上吧,奇迹少女和凛凛!”

“啊,我们是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和久城一弥……”

“出发!”

“喂……”

“……久城别废话了。说了估计也是白搭。”

维多利加似乎真的吃得很饱,慵懒地腆着肚子跟一弥说话。

“放荡公子只要有我们陪伴就满足了。见面都一小时了,到现在他都没想过了解我们是从哪儿移民来。”

维多利加双眸绿芒闪烁,继续说道:

“他对我们没兴趣,也不想了解我们。连我们的真名都懒得过问。但却能亲切地与我们交谈。难道这就是新世界大城市的生活方式?看来这还真有点研究的价值。”

一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有研究的价值?这就是所谓混沌的碎片吧,维多利加?你果然很适合做一个私家侦探啊?在这方面你还真没变,一直……疼,疼!”

维多利加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捏住一弥的脸蛋,像拧水龙头一样用力扭了起来。她不悦地低声说道:

“不要,我不工作。就算你再怎么拍我马屁我也不工作。我的梦想就是当一条懒惰的看门狗。满身汗水,点头哈腰拼命苦干是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凡人命中注定的义务。唔,肯定就是这样。”

“我说!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真的真的是对不起了!且慢,命中注定的义务又是什么啊!还有,不要捏得这么用力啊!很疼的!……哇?”

奇迹之车发出一声巨响,冲进街区,在交通封锁路段狂飙起来。警察们大概也看出他是大富豪的少爷、市长的儿子,所以警车一辆都没动。奇迹之车在空旷的马路上一路狂奔,引擎轰鸣着朝着屹立于夜色中的高塔驶去。蓝白红的车体在路灯照射下闪闪发亮。

一弥扫视着世界第一大都市的夜景,心中感慨连连。

红茶色的砖瓦楼与覆盖着钢筋玻璃的现代大厦杂乱地挤在街道两旁。马路上,警察骑着栗色的高头大马穿行在泛着银光的新款汽车之间。旧建筑上神话时代的英雄与半裸的女神像正俯视着用电灯人工照明的街道。

中世纪,近代与未来杂乱无序地混在了一起。

这就是发展中的都市——纽约!

一弥看向旁边,只见维多利加银发依旧如天河般璀璨飞扬,在霓虹灯映照下隐约泛着金光。她碧绿的双眸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盯着飞掠而过的街道。

(啊,维多利加和我终于来到新世界,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在这里生活了。真的像做梦一样,可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要和一只孤独的银色蝴蝶在这个小而神奇的世界……手牵着手……活下去……)

漆黑的天启就屹立在路的前方。那身影既巨大又前卫。塔顶在月光照耀下泛起蓝白色的光芒,如同一座魔塔。

一弥突然看向维多利加,只见她一脸不快地将视线从塔上移开。一弥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这时,本维凡兴奋地喊道:“怎样?很厉害吧!”

“美利坚合众国啊,没有经历过可怕的第二次暴风雨的破坏,还是一片充满生机活力的大地!哦,看那建筑群,多厉害的经济实力!还有充满活力的政治环境……这就是《奇迹少女》的舞台巴比伦城!”

“欸……”

“我和搭档笔下描绘的就是纽约和美国!这是一个面向未来的新兴发展国家!美国的前途一片光明!噢,美好的新世界!”

“不,我可不这么认为……”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库得格拉斯悠然地轻声说道。

本维凡吃了一惊,大声问道:“啊,你有不同的看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奇迹之车轮胎发出一声尖响拐过街角。

库德格拉斯发现全部人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挠了挠头,有点难为情地说道:“啊……本,我呢,更喜欢过安贫乐道的平和生活。我奶奶和父亲也是这么想的。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所以……”

库德格拉斯说完,把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

一弥和维多利加一起抬头仰望着夜空。他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黑色的人工高塔昂然耸立,像古代战士的佩剑一样尖锐,最顶端的金色球体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光芒。

“本的奶奶是个了不起的女强人,可我看到这座向神挑战的巴比伦塔后,却总觉得有些可怕。发展也不是百利而无一害。算了,我没上过学,也不懂这些复杂的道理。第二次暴风雨说不定就是源于发展。你想想啊,那座塔未免太高了点吧?看着都觉得可怕……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房子有五层楼高就足够了。”

库德格拉斯说完自个打了个寒颤,一弥也受他影响,感觉一股寒气直窜心头。维多利加的脸上也再次蒙上了一层寒霜。

本维凡突然大笑起来。

“喂,有什么好怕的!你想太多了吧?我在纽约的名门高中上过学,所以还算有点学问,那塔啊,就是高!厉害!帅!仅此而已。”

库德格拉斯难为情似地缩起肩膀。

“……我这人就是喜欢多想。你也知道的吧,本。”

“嗯,也是,也全赖库的勤于思考,《奇迹少女》才能火起来。离开自己的星球也好,与罪恶头目战斗也好,都是你想出来的故事,有欢笑有泪水。换了我可想不出。”

“喂喂,我也画不出那么赞的画啊。”

“啊哈哈……到了到了!”

轮胎尖叫一声,蓝白红的奇迹之车猛地转过街角,来到天启的跟前。

塔下灯光闪烁,亮如白昼,一弥惊讶地不停眨着眼。

2

“……大家等候已久庆典即将开始。今晚,纽约的上流阶层都将齐集一堂,与会名单直接就可以编成一份纽约名人录了。哦,最先踏上红地毯的是一群在好莱坞发展的女星……还真是群芳斗艳啊!可是,大家看谁来了……前来迎接贵客的居然是布鲁坎蒂引以为豪的美女模特军团‘烟草girls’!蓝色的超短裙,简直健美又性感!噢,那边的绅士们,他们都是上议员、银行家、画家和法律专家……!啊,接着登场的是新世界伟大的汽车大王罗伯特•乌鲁夫……等等!乌鲁夫说要在广播里说几句话,祝贺烟草女王拉戈迪娅的天启落成!”

“啊,你的直播很精彩嘛。我来这一路都在听你的广播。我们公司的新款车子上也搭载了收音机,可不同于其他那些废铁……到场的绅士们女士们!以及收音机前的诸位!买车就买乌鲁夫公司的乌鲁夫汽车!嗯,还有就是……祝贺天启落成,拉戈迪娅夫人!……刚还说要祝贺砖头就忘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哈,哈,哈!乌鲁夫先生的话跟打广告一样!接下来……什么?还有想说的……乌鲁夫先生,等下,这,这是,我的麦……”

“我今晚呢,固然是来祝贺布鲁坎蒂家的高塔落成,但同时我还想招揽布鲁坎蒂家的第三代本维凡,你知道为什么吗?”

“欸,为什么?!难道是要找那个白痴加盟乌鲁夫公司?!喂,把麦还我……啊,不是的!我明白了,乌鲁夫先生!听说你最近靠着汽车赚了不少钱……一时兴起买下了报业大街角落里的一家破报社……我想想,名字是叫啥名来着。身为纽约通的我居然……这报社实在太不起眼,我压根想不起来……”

“破报社这说法实在太失礼了!你这家伙!……啊哈哈,我只是装作生气而已!那只是我的一次小试水,没必要大惊小怪。大家以后记着了!这家报社的名字叫公路日报报社!现在虽然还很破,但几年后一定会壮大起来!希望本&库能在我家报社进行连载。嗯,例如这样怎样?主角是男孩子,小时候移民到地球,很喜欢机器,连上课也在画机械设计图……”

“小时候?这原形是你自己吧?乌鲁夫先生……啊!”

“传说中的放浪公子登场了!……啊——!!”

“怎,怎么了?”

“啊,啊!那不是我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乌鲁夫汽车的新款敞篷车!那车才刚发售,售价百万美元……它有如旧世界的古老知识——魔法般神奇。车上的喷漆……好厉害呐……不愧是纽约最玩世不恭的公子……”

“哎呀,全美国的漫画粉丝们,久等了!我们年轻人的前卫先锋本维凡登场了!只能通过声音转达这一消息实在可惜。他开来的可是一辆涂着蓝白红油漆的……绘着超级奇迹之星的乌鲁夫汽车……我旁边的研发者,乌鲁夫汽车公司老伴汽车大王罗伯特•乌鲁夫也惊得目瞪口呆……”

“实在太美妙了……!!真想上前仔细看看!!”

“咦?欸,乌鲁夫这是在称赞……?而且,啊,哇哇哇,啧……啊啊,该,该怎么直播告诉大家呢……车,车,车后座坐着的……是……那是。奇……奇……迹……少,少女!”

涂着蓝白红漆的高档车在本维凡的粗暴驾驶下,猛地转过街角直奔天启前的广场。坐在后座的维多利亚一头银发如梦幻般飘扬。她一脸不悦地轻轻呻吟了一声。

红地毯上站满了身穿燕尾服的绅士和穿着闪亮晚礼裙的贵妇小姐。他们的袖口和项链在灯光下璀璨生辉。穿着蓝色迷你裙的烟草girls带着灿烂的笑容迎上前来。报社的记者们一刻也不停地按着快门,乱闪的闪光灯把红地毯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卷毛意大利高大青年大喊着:“我是《公路日报》的记者,乌鲁夫先生,请看一下这边……来一张……!”

可就在他摆好照相机时,旁边的记者却一拳把他打得弯下腰来。

“滚开,新人!”

“破报社的记者别挡在前面!”

奇迹之车响着引擎停了下来,维多利加的银发却在惯性作用下,仍在空中飘舞了一下才落到车上。

四周顿时静得鸦雀无声。

走在红地毯上的绅士淑女们也都回过头来。

本维凡缓缓走下车,刚松了口气,坐在后座的维多利加便将双面披风反过来披在身上,让蓝色那面露在外,举止仪态都堪称优雅端庄。

本维凡穿着星条旗花纹西装,带着蓝色大礼帽,腰悬仿制古剑,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弥和维多利加坐在后座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本维凡的英姿。身穿燕尾服的库德格拉斯也静静地走下车。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高大的配角,一点也不起眼。

记者们紧张地包围着奇迹之车。播音员声音颤抖地说道:

“……首先走下车的是今晚也作星条旗打扮的本维凡……接着下车的是肌肉发达的库德格拉斯,本维凡的搭档……他们就是纽约最有名的二人组合本&库。接着下来的是……那,那,那是,那是……”

维多利加瞥了眼播音员,只见播音员戴着一副绿色的星形眼镜,脸蛋帅气得像个演员,手里拿着一只带有两个粉色大绒球的特制麦克风……维多利加凑到一弥耳边,声音沙哑地轻轻说道:“这里的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奇怪的打扮……这新世界真是神奇啊,久城。”

“嗯,嗯……我也觉得我们来到了一个神奇的世界……哇!”

库德格拉斯抱起后座上的一弥和维多利加,让他们坐在自己的左右肩膀上。

本维凡叉腰伫立在旁边。

观众席和记者席顿时人声鼎沸起来。一弥手足无措地环视着四周,最后忍不住担心地看向维多利加。

现场热闹得仿佛新大陆的大地都在震颤。

因为,出现在这里的是——

热销漫画作者本&库,他们一个是纽约首富家的公子,整天穿着星条旗花纹西装,撇着披风。另一个则是肌肉发达得有如古代战士的壮汉。

而坐在本维凡搭档肩上、美丽的银发在新世界的夏日凉风中璀璨飘舞的人则更令众人惊讶与好奇。

一位娇小的少女坐在库德格拉斯肩上,眨着碧绿的双眸,威严地俯视着人群。那气势把周围的人都镇住了。

少女身上穿着醒目的蓝色晚礼裙,戴着深红色的礼帽,揽着绘有白星图案的雪纺围巾。晚礼裙的袖子和腰上都绑有红丝带,胸前与裙摆也都缝着白色蕾丝。裙子的裙摆做成几重皱褶,如盛开的鲜花般鼓胀起来,在夜风中闪闪发亮,宛若一轮满月。

少女的一头银发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月光,在闪光灯的照射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少女惊人的娇小,纤细,却比谁都要可怕……

坐在库德格拉斯另一侧肩膀上的少年则与大家熟知的东洋少年很相像。

播音员声音颤抖地对着带有粉色大绒球的麦克风大喊道:

“——奇迹!少,女——!”

广场上猛地沸腾起来。

奇迹少女可是纽约最有人气的漫画人物,被称之为纽约的良心、新发展都市的守护者。她像个小个子意大利女生,白天普普通通地去上学,到了晚上则化身伸张正义的奇迹少女。而这漫画架空的少女如今却突然现身现实。

“……没,没想到,真正的奇迹少女!”

“……居然会出现在天启落成庆典之夜!”

观众席上的漫画迷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在场只有当事人维多利加和一弥不明白众人兴奋的理由,莫名其妙地俯视着四周。一弥担心地看着维多利加,就在这时……

“快看快看,凛凛也在!”

“哇,真人比漫画可爱多了!”

年轻的女孩子不停地向一弥投以飞吻,顿时把一弥吓得手足无措。

(这是……男子汉一生……最大的,耻辱……)

一弥羞赧地双手捂脸把头埋在膝间。维多利加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一弥一眼。

“这又是一场意想不到的热闹庆典啊……”

“唔,嗯……”

本维凡在纷乱的闪光灯包围下,瞪大双眼,一脸得意挺起胸膛。

一个奇怪的绅士不知何时悄然站到库德格拉斯的身旁。绅士金发碧眼,英俊潇洒,鼻子下还留着一撮小胡子,只可惜是个身高只有一米四的侏儒。但他冲本维凡等人说话时神态却是充满威严。

“你们的报导大概会占掉明天报纸的整个版面吧。”

一弥不禁狐疑地问道:“欸?请问,你是谁啊?”

播音员再次兴奋起来。

“奇迹少女来了!大家,奇迹少女来了!大家的梦中女神!从宇宙远方的奇迹之星移民而来的超级奇迹女孩!她是拥有神力,锄强扶弱的正义伙伴!她为了我们与恶党头目战斗,守护城市的和平……她身上寄托着未来的希望……我们的奇迹少女今晚,飘扬着傲人的银发,从漫画的世界来到了现实中!”

播音员拿着麦克风在本维凡等人周围跑来跑去,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观众们依旧沉浸在惊喜中,兴奋不已地抬头看着维多利加。

“……之前我们一直小看本维凡了,以为怎么会有女伴跟他出席庆典。结果却让我们大跌眼镜!没想到他居然春风得意地带了个了不得大人物来!这下可让那些瞧不起我们漫画的傲慢大人们开眼界了。只能通过声音进行直播,实在让人不甘!虽然我也不想说这种有损广播威信的话……明天的报纸上应该会刊登现场的照片……大家记得买来看看那个女孩子。不过这女孩子到底是哪来的呢?她的相貌美得惊人,而且还有着一头罕见的银发,我这个曼哈顿通居然从未听说过她……”

本维凡和库德格拉斯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红地毯。刚才那个奇怪绅士不知何时已走开了。

一路通往高塔入口的地毯鲜红如血,让人联想到默示录的入口大门已如怪物般张开大嘴。一弥再度不安地看向身侧,只见维多利加脸上也染上了一层霜白……

“……你没事吧?这里真是个神奇的世界啊。”

“……你,记得要待在我身边。”

“欸……嗯!这还用说。”

一弥精神地点了点头。维多利加抬起头,睁开碧绿的双眼默然地凝视了一弥半晌,才缓缓地低下头。一弥心里焦急地想:刚入境就碰上奇怪的事,我必须守护好维多利加。

他下定决心后,连点了几下头。

高塔的入口恢宏大气。本维凡一行人乘上装有玻璃的最新款超高速电梯。

维多利加从库德格拉斯的肩膀上滑了下来,拖下双面披风,把灰色那面披在外头。她身上那惊人的神奇存在感瞬间消失,再度变回貌不惊人的结草虫。

本维凡一路上沉默不语,倒是库德格拉斯关心地跟一弥两人聊了起来。

“……你们很惊讶吧?这就是大都会的喧嚣。住下来很快就会习惯的了。毕竟不论住在哪儿都闹哄哄的。”

“嗯嗯。”

“你们俩今天刚到吧。找到住处和工作了吗?身份担保人是谁?有什么资格证或驾照吗?”

“嗯,担保人是我姐姐琉璃夫妇……他们应该在纽约。见面之后打算先请他们帮助找住的地方……之后再去找工作……至于资格证……”

一弥低着头含糊其辞起来,库德格拉斯不禁疑惑地看过去。

“嗯?”

一弥轻轻地点了下头。

“……不过,这也正常。很多第一代移民都一心只想着逃离旧大陆,他们来到新世界后,才烦恼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换而言之,这里是投机者,冒险者以及流放者子孙的国度。所以啊,这里的人做事基本上都不会思前想后。你们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典型的‘欢迎来到新世界’……”

一弥不安地垂下头,库德格拉斯温柔地鼓励他说:

“不过啊……结果都是在有绿色的地方居住工作。大家都一样。”

一弥抬头看着库德格拉斯的侧脸,问道:“绿色……?”

“是啊。在大都市生活其实也就这么一回事。”

一弥脸上的阴霾顿时淡了少许。

“你别看我现在混得还可以,其实我父亲和奶奶都不在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辗转换了很多份工作,最后……”

从电梯的玻璃窗望出去,只见地面越来越远,市区灯光闪烁夜景繁华,地上的剧目刚落幕,新的一场大戏又将来临……

“偶然认识了被逐出家门的本……那天晚上若不是下雨,我估计就不会回头去找他。下大雨之后,我就担心起刚才碰到的老兄,拿着伞回去了。结果,一夜畅谈之后,我们志趣相投……”

一弥点了点头,维多利加也竖起耳朵听着。本维凡像一头彩色的狮子,在旁边踱来踱去,似乎没在听。库德格拉斯看着他苦笑着说:“这家伙啊,总是不爱听我说话。而且还健忘。大概那天晚上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吧。”

库德格拉斯说完,再次看向一弥。

“之后,我们就组成了本&库,创作了《奇迹少女》……很不可思议吧。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所以,你们也一定……”

——嘭!

这时,电梯抵达了塔的最上层。

电梯门咔嚓咔嚓缓缓打开……强烈的人工照明让一弥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3

“……啊,赶上了!急得我都冒冷汗了!怎么样,我带漂亮妹子来了哦!”

本维凡抱着臂,叉着腿,靠在一头烤乳牛上炫耀道。

一弥呆然地环视着四周。

这片宽阔的大厅似乎就在黑塔顶端的金球内。冰冷的天花板高得吓人,上面垂着一盏盏倒塔型的枝形吊灯,炫目的灯光把大厅照得亮白如昼。

大厅呈圆形,四周墙体是高大的落地玻璃,黑色的铁制窗框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在大厅内可观赏到三百六十度的全夜景。从世界第一高塔俯瞰,脚下纽约的建筑和道路就有如一条条人工星河。

大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坐镇中央的粉色奶油塔式蛋糕。蛋糕高耸直指天花板,仿佛要再现通天塔的模样,上面还装饰有写着“天启”二字的巧克力板。蛋糕自上往下螺旋式地插着描绘了布鲁坎蒂家族发迹史的砂糖饰件——漂浮在海上的移民船与自由女神像、大片烟草田和烟农,站在双层巴士上向民众挥手的烟草girls,位于最上端的是一座神似天启的高塔。所有砂糖装饰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

大厅里四处都挂着垂幕,垂幕上印着布鲁坎蒂财团的拳头品牌Miss cigarette的商标——作自由女神像打扮、嫣然微笑的娇小美女,及宣传语“用Miss cigarette来取代糖果吧!”。

此外,大厅内还摆满整烧的猪牛鸡鸭,而且它们都被摆成尽情奔跑的姿势,置身于鲜绿沙拉的包围中,营造出一种大草原的氛围。枝形吊灯把宽阔的大厅照得亮堂堂.金色的猫脚浴缸内放满了红色与橙色的果冻,在灯光下一颤一颤,鲜艳夺目。而且还真有不少男女开玩笑似地跳进浴缸里嬉闹。

小金字塔型的烤制糕点堆成一座巨大的甜点金字塔,融化的巧克力从粉色的心型喷泉中喷出,七彩的小果冻粒铺满星型的游泳池。

身着燕尾服绅士,盛装打扮的贵妇谈笑着漫步厅中,互相热情地打着招呼,祝贺天启落成,然后干杯。所有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新世界上流阶层的社交中。烟草girls的美女们则在一旁伺候。

维多利加把自己裹在灰色的披风下,活像一只结草虫,她嘶哑地低声说道:

“……这还真是一个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的派对啊、”

“是这样吗?可我觉得很不错啊?我最喜欢这种派对了。”

本维凡有些心神不定,说话时不知为何不是看着维多利加,而是对着一头烤乳牛。乳牛眼睛的位置上镶嵌着砂糖煮过的樱桃,仿佛被烤得连眼睛都在熊熊燃烧。

一弥牵着维多利加的手,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同时在心里自言自语说:不过……这大厅里外差别还真大……

奢华的派对现场与喧嚣的高塔入口截然不同,在这里的大人几乎没人关注本维凡。他们都是被他华丽的打扮吸引,瞥一眼过来,发现是一个与社交绝缘的家伙后,便移开视线。刚才在广播里说要招揽本维凡的汽车大王也没过来。跟随父母出席的年轻人和小孩子虽然看到本维凡后就双眼放光,但碍于父母在场,只能远远地悄声议论。

“《奇迹少女》的……!”

“本&库!”

一个瘦削的中年绅士和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贵妇正站在大厅中央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贵妇身着低腰身的晚礼裙,头发修成流行的娃娃头,额前还戴着一颗宝石。

她注意到本维凡一行人后,在中年绅士耳边低语了几句,朝本维凡招了招手。本维凡慌忙伸手掀掉维多利加身上那件灰色披风。

“他们是我老爸和老妈!拉戈迪娅家的第二代。老爸是纽约市长,老妈是百老汇演员。啊,太好了……老妈好像对奇迹少女很满意!”

维多利加咕噜噜地原地打了个转,现出披风下的晚礼裙着装。

满是折边的蓝色晚礼裙与这极尽奢华的会场相当格格不入,宛如一朵惹人怜爱的真玫瑰落入到花花绿绿的假花丛中。

本维凡的母亲惊得睁大眼,热切地盯着维多利加看了半晌后,由衷地欣喜一笑,当场蹦跳起来。看她的眼神和嘴型似在说:太棒了!多漂亮的妹子啊!简直像做梦一样!太完美了!!

不过,在埃米格雷市长抬起头看过来时,维多利加已经从本维凡手中抢回披风披回身上,重新化作一只结草虫了。市长眼里只有打扮标新立异的儿子,他皱起眉头,仿佛在说这混账儿子还真敢这么穿着出席庆典。

本维凡看到母亲满意,顿时安下心来,突然犯困似地揉了揉眼睛。

“太好了太好了,老妈相当满意。小姐,你们可以回去了。”

维多利加裹着披风,不悦地哼了一声。

“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阿门。久城,我们走。”

她说罢,便迈着碎步要离开大厅。

本维凡慌忙回头大喊道:

“喂……等下等下!我开个玩笑而已。我们还没跟奶奶打招呼咧!”

穿着蓝白红奇装异服的本维凡与像块灰色石头一般的维多利加如小孩子似地吵了起来。

旁边的库德格拉斯连忙对维多利加说了几句,维多利加忍不住问了声:“嗯?……奇迹之车怎么了?”

一弥不禁疑惑到底怎么了,扭头看去,只见库德格拉斯慌慌张张地走到本维凡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可疑人物?坐上了奇迹之车?什么……库交给你了!”

“啊,可是,现在去?可,我,不用在你身边……”

“不用,因为我必须留在这儿!”

“唔。嗯……也,也是。”

库德格拉斯抱着臂沉吟起来,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为何忽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一弥的衣领,把一弥轻轻拎了起来。

一弥吓了一跳,双脚在一阵乱蹬拼命挣扎起来。

“啊?怎么了?”

“凛凛,来帮忙!我有急事必须要到下面去!或许要男的帮忙……快点!”

库德格拉斯像拖行李一样,拽着一弥就走。一弥忍不住大喊道:“下面?怎么了?维,维多利加你等下……我很快就回来!”

本维凡转身就忘了库德格拉斯说的事,一脸得意地拔出腰间的仿制古剑向维多利加炫耀起来。维多利加眯着眼,好气又好笑地抬起头来。

4

“……有可疑人物坐上了奇迹之车?”

“嗯!本那家伙身边总是出现各种状况,真要命。”

一弥跟着库德格拉斯乘上高速电梯,从离地五百米的高塔最高层往地面降去。

电梯哐当哐当地发出不详的响声,刺痛着双耳。

“工作人员说,看到一个奇怪的男人坐进放在地下停车场的奇迹之车,在里头乱摆弄。”

库德格拉斯绷着脸说道。

“毕竟本在纽约挺有名的,时常会有好奇的家伙坐进奇迹之车里乱摆弄。这次估计也是那样。”

“我们都不知道他这么有名,就跟着来出席庆典……维多利加她怎样了呢……”

一弥不禁担心起来,坐立不安地抬头喃喃自语道。电梯穿过一层径直落到地下三层。

——砰!门打了开来。

地下停车场很宽阔,楼高却有点矮,墙上的电灯灯光暗淡,四壁都是冰冷的石造结构,整个空间都显得昏暗阴冷。贵客们乘坐的高档汽车像尸体一般静静地停在里头,不禁让人联想到太平间。

一弥想早点回到上层去,快步走进停车场。库德格拉斯也慌忙跟上。

一辆华丽的蓝白红敞篷跑车在昏暗的灯光下现出身形。

两人急忙跑过去,库德格拉斯检查车内,一弥则检查车底。

“没人!也没不妥!”

“嗯嗯,车底也没藏人……那人已经跑了吧。”

“害我们瞎忙活。听说是个穿着燕尾服的潇洒绅士。”

“啊,潇洒的绅士会到这儿来玩别人的车?”

两人面面相觑地讨论起来。

库德格拉斯慌忙打开引擎盖检查起来,还不忘吩咐一弥说:“快去后面,后座下面是个收纳箱,虽然藏不了人,但还是检查下吧。”

一弥点了点头,拉起左侧的座位……

“……哇!”

有什么东西从后座下弹了出来,就像之前本维凡在旅馆用蹦床从地板下蹦出来那样。一弥慌忙张开双手,把东西接住。

那是一只高大的男性布偶,布偶穿着漆黑的衣服,披着红色披风,戴着骷髅面具。库德格拉斯被后面的动静惊到,抬头朝一弥看来。

“原来是本生日那天我做给他的布偶啊。其实,这里也有面具,还有件披风……”

库德格莱斯说着,从口袋里翻出黑色的布制面具和黑色的披风,一脸得意地展示给一弥看。

一弥吃了一惊:“全部都是手工制作吗?你真手巧……刚才也是,眨眼间就缝出那么一跳晚礼裙来……不过,这布偶到底是什么?”

“什么啊……对了!你们刚移民来,还不认识大热卖的《奇迹少女》中登场的角色……喂,右边座位下也检查检查。里头应该什么也没放的……这布偶是恶党头目古力姆利帕。沉眠于地下的太古邪神苏醒过来,召集城里的混混做手下,在巴比伦城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一弥频频点着头,拉起右座。

一看之下……

“——?!”

一弥整个人都惊呆了,手上布偶啪地掉落到地上。

库德格拉斯还在不停地介绍说:“他们意图制造地铁事故,让船撞上冰山等等。每当他们阴谋就要得逞时,正义的伙伴奇迹少女就会……怎么了?我们快回上面吧……喂,凛凛?”

一弥完全没听见库德格拉斯的呼喊。

放在右座下的是……

高鼻梁、金色胡子修剪整齐,双目紧闭的潇洒绅士的……头部!

“哇……啊……?!”

5

……这时候,本维凡炫耀完仿制古剑后,直接用这剑来切下烤乳牛的肉,大快朵颐起来。旁边的维多利加紧紧地裹着灰色的披风,哭笑不得地抬头看着本维凡。

“……对了,这剑是开过锋的真剑吧?”

“嗯?啊,这剑削铁如泥!毕竟……”

“废话少说。那玩意也能切开吧。”

维多利加指着塔形的“香烟之路”蛋糕。巨大而奢华的蛋糕有一座生奶油制作的底座,上面装饰着红白粉橙黄各色花饰。砂糖制作的人偶、船和车的模型也是精雕细琢。本维凡看着精美的蛋糕,没有半分犹豫便点头答应,爽快地拿剑切下一大块递给维多利加。蛋糕块上还插着粉色的花与草莓。维多利加也不客气地接蛋糕,张嘴大口地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

——砰!

一声轰然巨响,四周的电灯突然全灭掉,大厅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尖锐的枝形吊灯在月光映照下,显得阴森悚然。

贵妇们惊叫连连,绅士们也都一起摆出戒备的姿态。

一道灯光照在大厅中央高台的白璧上。

咔哒咔哒,放映机的声音响了起来,墙壁上出现了数字倒数,5,4,3……2……1……

“……诸位来宾久等了。”

黑暗中,一道声音通过麦克风朗声说道。厅内众人顿时安下心来,但还是有几个人抱怨起来。

“什么嘛!”

“还以为出事了!”

“吓我一跳!”

“绅士们,女士们……!籍天启落成之际,请大家尽情地欣赏布鲁坎蒂家族辉煌的历史……及拉戈迪娅夫人年轻时的故事……!”

市长夫人萝洁精神抖擞地大喊道:“主演是我哦!”

周围的宾客都爆笑起来。

“喂,你没开玩笑?”

“你去演小个子?”

萝洁大言不惭地回了句“不挺好的么?你们有意见?”,然后翩然跳了几步,周围的人都被她引得一阵哄笑。

维多利加依旧躲在披风下,大口地吃着手上的蛋糕,看不出她对放映是否有兴趣。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放映机继续转动。

白璧上出现了一片意大利乡村风景,掉漆的粗糙农家、养在院子里的猪牛鸭……

“时值一八五六年……在一座贫困的意大利村庄……拉戈迪娅是家里众多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她身材娇小,容貌秀丽……”

画面瞬间切换,一个坐在旧木桌前的女学生背影倒映在墙上。桌上放着成堆的糖果,看来这少女是个喜欢吃甜食的家伙。

镜头拉近,原来那少女正在用意大利语写信。

母亲拿着回信走了过来,那是从美国寄来的英文信。一打开信封,便有半边一分为二的硬币掉了出来。少女一脸幸福地紧握住半边硬币。母亲把信翻译成意大利语念给少女听。

“拉戈迪娅夫人的未婚夫去了新大陆。两人虽然只在小时候见过,但一直都保持着通信……他们俩都想尽早相会。而就在拉戈迪娅夫人十五岁的夏天!她终于要远渡重洋嫁到新大陆去……”

画面切换到船上的甲板,少女凝视大海的背影映在墙上,看得出扮演少女的正是萝洁。

“哇,好高大的拉戈迪娅夫人!”

“这玉颈未免太妩媚了吧?”

观众们都笑了起来。

维多利加用力地点了点头,就在数小时前她才和一弥看过同样的情景。移民们站在甲板上眺望自由女神像,用各自的语言大声合唱底座的诗文,年轻的拉戈迪娅泪眼朦胧。维多利加看到这一幕,冰冷的碧绿双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

扼守你们旷古虚华的土地与功勋吧!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

“严酷的海上之旅……据说甚至还有人死在路上……拉戈迪娅夫人好不容易抵达才爱丽丝岛……”

移民局的“青门”出现在画面中,维多利加和一弥今天才刚在那里挤了半天。黑白影像再现出了移民们发色和眼色的不同,以及民族服饰的艳丽。鲜活的画面甚至把现场不快的气氛与闷热都表现了出来。

拉戈迪娅也像今天的维多利加那样遭了不少罪。即使被工作人员当家畜一样踢到,她也没抱怨什么,继续疲惫地跟着队列前进。

“……不安的长旅终于结束!可迎接拉戈迪娅夫人的却是!”

拉戈迪娅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

渡轮驶进了纽约港。

拉戈迪娅看到一个举着英文纸板的年轻男人后,静静地走了过去与对方相拥在一起。

他们双手颤抖地取出半边硬币合在一起。重圆的硬币正面是一只可怕的龙头,背面是闪闪发光的漂亮龙尾。

这暗示着好不容易等来的幸福未来……!

拉戈迪娅夫人跟随丈夫来到纽约中央火车站,登上前往南方的拥挤列车。难得来到大都市却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离开了。在南方的乡村,两人来到一间孤立在干旱贫瘠的烟草田中的农房。拉戈迪娅夫人问:有糖果吗?丈夫无奈地耸了耸肩,哪有这些东西。看来拉戈迪娅夫人真的很喜欢甜食。

从第二天起,年轻的夫妻俩便起早摸黑地干活。

此后二十多年里,拉戈迪娅夫人成立了公司,通过不停合并收购,成为烟草业的一大巨头,最终带着荣耀与财富重新踏进纽约。

时间一去不复返,在这二十多年里,她的丈夫过世了,儿子埃米格雷也长达成人……

拉戈迪娅夫人以一介女流之身,带领着财团平安渡过摧毁了无数公司的第一次暴风雨……

Miss cigarette的蓝色盒子在画面中闪闪发光——

“用Miss cigarette来取代糖果吧!”的宣传与随之映在墙壁上——

香烟在城中热卖!

精彩的广告刊登在报纸上!

烟草girls在各大城市巡回演出……

这段光荣历史的中心无疑便是娇小美丽的拉戈迪娅夫人!

“我奶奶很厉害吧?”

本维凡自豪挺起胸。

“孤身一人移民新大陆,开创公司……家族第一代移民的历史故事是我们在感恩节和奶奶的生日庆典上必谈的话题。我从小就很崇拜奶奶,所以才会创作出……奇迹少女……”

就在本维凡一脸难为情地打算继续说下去时,天启出现在了画面中,纪录片到此结束。

再次一声巨响,大厅的灯光全亮了起来。贵妇们不知厌倦地再次惊呼出声,绅士们也再度摆出戒备的姿态。

突然而来的炫目光芒让维多利加忍不住闭上了碧绿的双眸,然后缓缓睁开,视野有如夜幕中的地平线缓缓迎来黎明……

6

“……哇?”

库德格拉斯也吓得惊呼一声。

“这,这,怎么回事……?绅士的?”

一弥声音颤抖地问道。

“看来是杀人案件啊……可是,这脑袋是什么时候放进车里的?我们抵达天启之后?还是……”

库德格拉斯大概是被自己的推测吓得够呛,话说到一半就沉默了。

就在这时,那颗脑袋猛地睁开了眼!

一弥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紧抱住库德格拉斯

脑袋上的两颗眼睛缓缓地看向一弥两人。

这回轮到库德格拉斯惊呼了,他吓得瘫坐在地上,与一弥抱作一团。

两人像女生一样尖叫起来。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四左右的潇洒绅士从后座下爬了出来。

“我还以为找到了一处不错的藏身之地,没想到这都被发现了”

绅士说完便转身背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人,落荒而逃了。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弥楞了一下后,猛地回想起来。

“啊,我记得那个人!刚才站在红地毯上时,他来到旁边跟我说过话……”

“喂,别走!这家伙肯定有古怪!”

“哪有你说别走就不走的绅士啊!”

绅士戏谑似地调侃了一句,一步不停地猛跑着离开了。库德格拉斯跺了跺脚,怒道:“开什么玩笑!我们来想个计策!……对了,凛凛,我们前后包抄他!你去那边!”

库德格拉斯说完,双手张开摆出一个十字架似的姿势追了上去。

一弥也慌忙蹬了脚地面,朝那个神秘绅士追去……

7

在最顶层的大厅——

“……今夜,世界第一高塔……不,应该说将成为新世界方舟的天启正式落成。诸位受历史选择齐聚于此的绅士们女士们!”

司仪兴奋的声音在大厅内响彻。维多利加紧紧地裹在披风下,打着哈欠,竖起耳朵听着。

旁边的本维凡手法笨拙地把剑插回腰间,嘟哝了一句。

维多利加猛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是啊……你,你的心情我,我也理解……”

她睁开碧绿的双眸,神秘的光芒消失在了眼睛的深处。脸上闪过一抹楚楚可怜的神色,有如被信任的父母遗弃的孩子。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场的人谁都没注意到。她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就像一只陶瓷人偶,重新躲进超然而又寂静的深林深处。

本维凡看着远处点了点头,又跑到蛋糕旁切下一块来递给维多利加。

“我和库是世界上最合得来的搭档!”

“不,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世界上最合得来的一对不是你们。”

“啊,那是谁和谁?……做世界第二我倒也无所谓。”

“唔,你知道就好!”

“可是,真的很不可思议啊。我还在家里走廊上追逐嬉戏的时候,库已经在杂货铺帮父亲忙了。我在纽约的名校里受虐的时候,库已经和大人们一起在港口工作了。我们的成长环境和性格都天差地别……但我们却从一开始认识就志趣相投。世上竟还有这种奇事?”

维多利加把嘴巴塞得鼓胀,咀嚼个不停,但脸上却露出寂寞的神色。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神奇。”

“是吗?”

“嗯。太过相近就不会互相吸引。或,许只有远隔千山万水的邂逅才能……再给我拿一块蛋糕来!”

“也是……嗯?啊,是是。蛋糕是吧。你脸怎么红了?”

本维凡再次拔剑,切下一块蛋糕。

大厅中央的舞台上站着一个身穿绣金法袍的老神父。他似乎就是刚才只闻声音不见人影的司仪。他胸前的高档怀表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神父大声地说道:

“诸位,且听我说几句,是关于即将登场的那位伟大人物的。想必很多人都知道,我这几十年里一直在教育移民们‘年轻人,努力成为大富翁吧!’……因为,我们的教堂很大!这个大家可能都有所耳闻。”

宾客们都亲切地点头示意,我们都知道。

“‘当然,人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爱情,友情,信念。但只有金钱才能更好地守护这一切。在新世界,超级富翁生活得比富翁更幸福!’,‘信仰和挣钱不矛盾,所以大家安心地拼命挣钱吧!’,‘钞票就是力量!’。我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布教,引导迷途的年轻人。然后,在某一天……”

神父每次走动,绣在黑色法袍上的金丝都会泛起光芒。宾客们的视线都紧紧地锁定着神父。本维凡满脸期待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听着。

“那位伟大人物……出现在了曼哈顿岛!她美丽而端庄!是一位劳动女性!勇敢勤劳!她拥有非同一般的经商手腕,通过收购合并众多公司,在短时间内缔造出烟草业巨头‘布鲁坎蒂’!她有头脑,也有勇气……还有就是,众所周知的‘掷硬币魔法’,见识过的人都知道身为新世界力量之源的货币对她可是眷顾有加!她是新世界的贤者,懂得该将自己的坚强与运气用于何处!我每次向年轻人说起新世界的生存之道时,都会提及她的名字!‘你也能收获成功,就像拉戈迪娅夫人那样!’”

神父激昂地大笑几声后,猛地抬起头。

“她是新世界劳动者的理想之母!货币的圣母玛利亚!烟草的祖母!我们是时候请她登场了。有请我们伟大的……”

神父一手拿着圣经,一手拿着麦克风,高声大喊。

“拉戈迪娅——夫人——!”

庄严的声音瞬间把大厅内的气氛点燃。神父用拿着圣经的手唰地指向天花板。

大厅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花板上传来一声巨响,吊灯和垂幕都剧烈地摇晃起来。贵妇们再次连声惊呼,犹豫着要不要逃出大厅。男士们也再度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维多利加脸色苍白地抬头看着天花板,把嘴里的蛋糕吞下去后,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真还真是大排场。我们才刚到……”

她碧绿的双眸泛起一层水汽,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新大陆的混沌……”

“就从天而降了!”

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天上响起,贯彻每个人的耳朵。神秘的声音如同女歌手的嗓音般通透,语气略显造作,却又充满神秘的魅力,同时又让人感觉有点不快。

“——人生就是掷硬币!”

天花板上突然开了个洞。

镶着金色和蓝色边的奢华船型吊舱缓缓地从洞中降下。风琴手们吹奏的虔诚宗教音乐与这场景相当格格不入。老神父吹奏的小号也同样显得不自然。大概这世上的古典音乐全都不适合用在此处吧。

一名娇小的女性姿态优雅地乘在吊舱中,手持麦克风,露出淡雅的微笑。

“——幸运是赢来的!”

不可思议的声音再次高喊。宾客们都不禁抬头凝望。

这是一个神人。

她近乎白色的银色长发一直垂到地面,头上戴着荆棘冠,身上只裹着一片白布。这身打扮与“Miss cigarette”包装盒上画自由女神像一模一样。看来最有名的烟草包装封面女郎就是创业者本人……

她手里拿着一根蜥蜴型的金色烟斗,看起来就像举着火把,真不愧是靠烟草成就财富的新世界女神。不过,她身材娇小瘦弱,身高连一米五都不到。

扮作自由女神的人竟然是一个矮小的老妪……!

老妪长发拖地,摆出优雅的姿势,满脸笑容看着下面的宾客,仿佛女王登临。

本维凡喜形于色地大喊道:“……奶奶一八六五年移民到新世界,现在已经八十岁了!很厉害吧!虽然她本人说自己只有六十五岁!奶奶你好漂亮!”

维多利加不禁哑然失声,但接着好像注意到什么,碧绿的双眸突然迸发出璀璨光芒,带着热切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设计精巧的金色烟斗,就像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一样。

“蜥蜴啊……哼,还是金色的……”

维多利加低声喃喃着,还踮起脚想看得更清一点。旁边的本维凡却对此一无所觉。

“我们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眼睛的宝石好闪……!绿色的……尾巴也好大!”

“奇迹少女的原型正是我奶奶拉戈迪娅。娇小的身体,银色的长发!勇敢威武!拥有奇迹的力量!……怎样,很像吧?”

“……唔。”

维多利加大概被吓到了,睁开碧绿的双眸,瞪了本维凡一眼,然后又抬头看着拉戈迪娅,眯起眼似在回想奇迹少女的海报。随后她的视线又落到“Miss cigarette”的垂幕上,伸出两只小手戳着自己圆鼓鼓的脸蛋,露出疑惑的神色。

“很,很像……?开什么玩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吧!”

这时,站在吊舱上的老妪——拉戈迪娅猛地睁开眼。乍看之下她脸上还是泛着沉着的微笑,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瞳孔张开,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张开嘴,含笑优雅地说道:

“——我们来掷一下硬币怎样?”

这似乎也是她一贯的口头禅,引得宾客们欢呼连连兴奋不已。

拉戈迪娅在欢呼声中嫣然一笑,放下烟斗,动作缓慢地把一枚硬币抛向空中,问道:

“——正面还是反面!”

硬币闪着金光飞上的空中。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盯着硬币看。

硬币像拥有意志一般在空中打着转,最后不知为何落向了维多利加那边。维多利加缩在灰色披风下,尽可能低调地隐藏自己的身影。但众人的视线还是追着硬币看了过来。

大厅灯火通明,宾客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窗外的夜景也是璀璨生辉。

拉戈迪娅尖细的声音在大厅内响彻,完全想象不出那是一个老妪发出的声音。

“——正面!”

8

——昏暗阴森的地下停车场。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弥站在奇迹之车前,神色与库德格拉斯一样充满着不解。库德格拉斯气得脸色发红,可坐在引擎盖上的矮小绅士脸上却无半分歉意。

“没啥,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看新型乌鲁夫汽车改造后的样子。”

“那也不能随便坐上别人的车啊!……还有,你至少也该自报一下姓名吧!拿出点大人样来啊!”

“啊,你们就叫我托罗路吧。那是我小时候的诨名。就类似你的通称库德格拉斯那样……话说,你们还真是把新型乌鲁夫汽车涂得面目全非啊。还有其他的改造吗?”

“没有!只是涂上了蓝白红漆而已!”

“居然只是涂下漆!算了,能和本维凡的搭档相识也是一种缘分。和凛凛一模一样的东洋小子也是,幸会幸会!”

绅士双手左右扯了扯胡子,朝一弥两人眨了眨眼。

“幸会你个头啊。真是的……我们还是快回去本那里吧……”

“哦,库德格拉斯先生真是如传说中的一样。早就听说你很不讲情面了。”

“我说,不论讲不讲面,这种情况下都会生气的吧。毕竟是人家心爱的车啊!”

“我,我说……”

就在一弥想插嘴时,高塔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爆炸似的剧烈震动。一弥和库德格拉斯都下意识地抱头趴到地上。神秘绅士托罗路却坐在引擎盖上神色自若,只是缩了缩脖子而已。他低声嘟哝了一句:“绅士就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一弥抬起头,竖起耳朵听了听,脸色霎时一紧,嘀咕道:“刚才那是……?上面发生了什么?”

库德格拉斯也吓了一跳,惊呼说:“哇,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一弥慌忙站起来,大叫着朝电梯跑去。

“——维,维多利加?!”

9

“——正面!”

金色的硬币缓缓划过空中,宾客们都默默地注视着,只有维多利加兴致乏乏地垂下眼帘。硬币发出一声脆响,落到维多利加跟前。拉戈迪娅咯咯地笑了起来。

宾客们全都屏气凝神。

维多利加看也不看硬币,反倒先是羡慕地瞄了一眼拉戈迪娅的烟斗,然后才不情不愿地从披风中伸出纤细的小手捡起硬币。

她看了眼绘着龙头的硬币,缓缓地点了下头。

寂静的气氛在大厅弥漫。

维多利加嘶哑的声音响起。

“——正面。”

宾客们闻言顿时沸腾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太厉害了!”“不愧是拉戈迪娅夫人……!”“奶奶又猜中了!”“拉戈迪娅夫人!”“这才是新世界的货币女王!”

“货币女王!”

“货币女王!”

“货币女王!”

声音渐渐汇合成流。

拉戈迪娅满脸堆笑,像演讲的女演员般优雅地重复着得意的动作。

“看来大家都很尽兴……不过,这不过是一场注定的胜利。诸位能满意我也很高兴!”

老神父一脸欣喜地跑过去,紧握着麦克风说道:

“拉戈迪娅夫人这辈子抛硬币未尝一败!而今晚也同样如此……我谨代表拉戈迪娅夫人,在此宣告!我们的金色女王在抛硬币上绝不会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哪怕你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拉戈迪娅点着头,很高兴地说道:

“嗯嗯,没错。现在想来,六十五年前我下船后与丈夫硬币重圆时就是一切的开始……自那之后我就一直吉星高照。”

拉戈迪娅说完,用皱巴巴的手拿起烟斗吸了一口。旁边的老神父再次激动起来。

“大家来为如此神奇的拉戈迪娅夫人鼓掌!”

欢声刚落,震彻高塔的掌声随之响起。

身穿华丽制服的乐队奏起欢快的乐曲,列队在大厅巡回走动,这阵势盛大得有如胜仗的阅兵式。绅士淑女们也都群情高涨地随着乐队欢歌起舞。连老神父也扔掉手里的圣经,精神矍铄地吹奏起小号。

本维凡自豪地说道:

“不愧是我的奶奶!论排场也不输给任何人!”

“比你还讲究排场的人还真是……新世界的混沌处处都让我吃惊。”

维多利加哭笑不得地嘀咕一句后,便仔细观察起那枚硬币。硬币正面绘着一只可怕的龙头,背面则刻着一条漂亮的龙尾。她看了一阵便若有所察地点了下头,沉吟道:

“抛硬币,么……”

她平静地眨了眨如太古湖泊般泛着幽光的碧绿双眸。

“哼,不过是古典戏法罢了。只要将硬币的某一面做得比较重,就能控制落下时朝下的面。不过这……看起来应该是一八六五年制作的纪念金币破开两边后再重新粘合起来。恐怕就是纪录片里她与丈夫相认的那枚硬币吧。哦,硬币的重量没问题,也没做手脚。可是……原来如此……”

维多利加频频翻动硬币玩弄起来。这时,一名烟草girls跑过来强行收走了硬币。维多利加顿时沮丧地轻呼一声,就像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

拉戈迪娅接过硬币,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然后神色严峻地回过头来看了维多利加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维多利加整个人都缩在披风下,看起来就像一块石头。拉戈迪娅随即摇了摇头,似在说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旁边的本维凡突然无精打采地说:

“在这世上,我最喜欢奶奶了。”

维多利加依旧像块石头似地蜷缩着身子,小声地回答说:

“那第二喜欢的就是你那搭档吗?算了,你的事我也没兴趣……快给我再切一块蛋糕来。”

“嗯,没错。他们俩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本维凡正要再次切下一块蛋糕,却突然停下动作眨了眨眼。

维多利加也察觉到异变,裹着灰色的披风缓缓地转过身。

大概是错觉,大厅出口的大门似乎朝内鼓了起来……

这时,大厅内突然平地一声惊雷。

贵妇们再度失声惊呼,男士们也都摆出架势。

大门后面的电梯厅突然迸出鲜红的火舌,厚重的大门被轰得四分五裂。黑烟窜进大厅迅速蔓延开来。

宾客们惊叫连天。

电梯侍童倒在轰飞的门后,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炸碎的手臂飞进了大厅之中,血溅了一地,情景有如战场。

大厅里的女性全都失声尖叫,四散奔逃。烤熟的猪牛被震动波及,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各色蔬菜水果五彩斑斓地撒了一地。尖叫声,怒喝声此起彼伏。一个中年贵妇看到脚下的断臂后,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还好有丈夫和儿子在一旁扶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绅士们从慌乱中清醒过来,朝门那边跑去。

“到底怎么回事,电梯居然……!”

“全被炸飞了……出现故障了?这塔才刚竣工啊!”

“爆炸?这是有多偷工减料啊!”

“不,这应该是……”

“炸弹……!”

侍应们跑到倒伏在地的电梯侍童旁,为他止血。

“好险……”“站得偏一点就要整个人都被炸飞。”“这可不是玩笑,简直就是要杀人……”

每个人都义愤填膺。

有个绅士试图打开紧急出口的门,最后却铁青着脸回过头说:

“门,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是,电梯厅发生了爆炸,紧急出口又用不了,这……”

他环视了一下众人.

“就是说我们都出不了大厅……!”

“什么!”

骇人的沉默于大厅弥漫。

维多利加默然地看向拉戈迪娅。不知为何,拉戈迪娅在面对紧急事态时,既没惊恐,也没慌张,反倒是从容不迫,面带微笑。

四周的人都焦急起来,或交头接耳,或惊慌失措地走来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可怕,太可怕了!我要下去……”

这时,吊灯啪地一声熄灭了,四周又是一阵惊呼。

大厅顿时昏暗起来,只剩墙上的灯仍在散发微弱的灯光,把众人的脸都照得阴森森的。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放映机再次运作起来。一行有如血书的可怕文字浮现在了刚才放映纪录片的白璧上,大厅内顿时惊叫不断。维多利加睁大眼盯着那行文字。

“你可曾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

最先惊叫的是孩子和年轻人。大人们都茫然不解地愣住了。接着……

“你已忘却穿过青门时的事

如今我将复仇!

决不会放你们活着离开”

“不会放我们活着离开?”

这回大厅中响起的尖叫与怒骂。

“什么意思……”

“我们可是来为拉戈迪娅夫人庆祝的!”

“这是对布鲁坎蒂家怀恨在心的人设计的么!”

这时,电梯厅附近……走廊外发生了第二起爆炸。

大厅剧烈地震动起来……

站在大门附近的绅士瞬间被炸飞,摔到大厅正中。绅士痛苦地呻吟起来,血从他的后背渗出。

厚实的落地玻璃发出碎裂的声音,强劲的冲击波横扫大厅。

维多利加也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像一卷灰地毯那样滚了出去。

映在墙壁上的最后一句话是……

“第三颗炸弹就在大厅里!

你们不想死的话,就在爆炸前

让拉戈迪娅忏悔那天的罪过吧!

——古力姆利帕”

“这里有炸弹?第三颗?大家快搜!将炸弹拆掉!”

“那天的罪过到底是什么?”

“等等,古力姆利帕又是谁?”

大厅内骚乱起来,只有十几个小孩和年轻人齐齐看向一个方向。其中还有人伸手指了出来。大人们也都察觉异样,纷纷朝那边看去。

本维凡目瞪口呆地站在视线所指之处。

孩子们轻声说道:

“古力姆利帕……在黑暗共舞……我知道……”

“古力姆利帕……”

“我知道,我知道……”

“……那是恶党……头目的名字?!”

绅士和淑女们听到年轻人的低声呢喃,都双眼通红地看向一处,视线寒光闪烁,其中混杂着恐惧与愤怒。

维多利加裹着灰色披风,轻轻挪到本维凡身边,嗓音沙哑如老妪般问道:

“看来那些台词和名字,年轻人和孩子都耳熟能详,上了年纪的大人却不甚了解。古力姆利帕是谁?你的熟人吗?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又是怎么回事?”

本维凡茫然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谁制造了这起犯罪……!而且,为什么会自称古力姆利帕……古力姆利帕是在《奇迹少女》中出场的恶党头目。‘你可曾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是古力姆利帕出场必说的台词。也就是说……”

本维凡艰涩地说着说着,当场瘫坐了下来。

“古力姆利帕……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



《奇迹少女》第七话
绘&著 本&库
《漫画曼哈顿》
——一九二九年七月号

“古力姆利帕大人!”

一道人影如大鸟般从巴比伦城的夜空落下,走进坐镇于城中心的中央火车站,走到位于地下二层的地铁。地铁发出可怕的呼啸声在地下飞驰而过……

在地铁下方还隐藏着一座鲜为人知的达贡神殿。

昏暗的地下神殿建于远古,早已被世人遗忘。神殿主体由砖石砌成,火把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闪烁,阴气森森。

人造地铁的震动穿过厚实的土层,传递到神殿之中。近代的机器声与震动唤醒了古代的黑暗邪神。

石造的陈旧王座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头戴骷髅面具,身着黑衣,肩披深红披风,分不清男女。一群穿着黑衣、看似移民的男人垂首站在王座前。

“古力姆利帕大人!”

男人们齐声呼唤魔王的名字。

“远古的力量复苏吧!我们是死神!巴比伦城的破坏者!”

“古力姆利帕大人!”

“古力姆利帕大人!”

“……没错,我是死神。新型发展都市巴比伦城的喧嚣唤醒了我的黑暗力量……我是远古众神的末裔……”

“古力姆利帕大人!”

“既然醒了,要不就亲手捏碎巴比伦城市民的幸福吧。用破坏和悲伤的暴雨来摧毁新型发展都市光明的未来……没错,你们越是努力地勇往直前,就离死神越近!哈哈哈!”

“黑暗之神古力姆利帕大人!……可是,城里有人阻碍我们进行破坏!”

有个男人抬起头大喊。

“……什么?”

其他人也都争先恐后地告状说,有个穿着蓝衣服的娇小少女常坏他们的好事。一个男人模仿少女又跑又跳,另一个人则模仿少女的助手凛凛,还有人演倒下的强盗、被救的店主……他们像剧团一样,通过表演向魔神传达状况。

古力姆利帕不悦地点了点头。

“那人叫什么名字?”“奇迹少女?外星人?”“就是说有根搅屎棍在搞事……”

古力姆利帕双眉紧锁,沉思了一会儿。

“我们干脆潜身到她亲戚朋友身边,寻找她的弱点。该好欺负的市民登场了!尽情地大闹一场吧!”

古力姆利帕愉悦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部下们也随之大笑。古力姆利帕在笑声中大喊:

“你可曾在黑暗中与死神共舞?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在中央火车站地下,地铁的下方响彻。一名老人正孤零零地站在地铁站中,看着报纸等待列车,他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环视着阴森的地铁站。


——古力姆利帕终于现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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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烟草之路蛋糕

1

“维多利加?!”

一弥按了好多次电梯按钮,但电梯不知为就是何纹丝不动,他无奈之下只好跑进昏暗的石造紧急楼梯,猛地冲上一楼。

库德格拉斯也紧追其后,还不忘对矮个绅士大喊:“……喂,托罗路!之后再找你这奇怪的绅士算账!总之,你不许再靠近奇迹之车,知道没!”

一弥动作敏捷地跑上一楼,推开沉重的大门,冲进一楼的高塔入口。

站在接待台的管家正单手拿着电话大声地吼着,其他的职员也都聚集于此。

“怎么回事?”

一众职员闻声抬头。

“……紧急事故!发生在最顶层,为防万一请让客人们到外面避难!”

“最顶层……庆典大厅么……?”

一弥脸色铁青地嘀咕一声。库德格拉斯激动地唤了声“本”后便沉默了。

管事似乎正与最顶层的人通话,他边匆忙应答,边做着笔记。

“爆炸?”“啊,我们这边也启动不了电梯。让客人走楼梯避难?啊?门不知为何被从外面反锁了?那,那……客人们怎么下来啊!”“客人们都还冷静吧?什,什么……”“啊?什么?”“古力姆利帕……?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胡说些什么?”“漫画里的恶人是吧?那漫画我也看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同伴还在最顶层!”

“我搭档也是。还有,古力姆利帕怎么了?”

“……我是单身赴会,没同伴在上面。”

一弥和库德格拉斯被那悠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看向两人之间,只见那矮个绅士神情出奇认真地站在那儿。

一弥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振作精神向管事问道:

“电梯用不了吗?楼梯也不行?”

“嗯。似乎只有上层不知何时被人反锁了……那,那什么,啊,现在纽约警察和消防队都抵达了……等一下,马上去救人……”

一弥闻言,回头看去,透过入口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聚集了一堆警车和消防队。一弥和库德格拉斯立马朝外面走去。

警察和消防员们脚步匆匆地踏上红地毯。周围还聚集着大批围观群众,里头的年轻人更是对一弥指指点点。

“啊,是凛凛……”“奇迹少女在哪儿……?”

一弥抬头看向夜空,如剑擎天的高塔天启最上层的金球正闪闪发光,可以看见上空正微微冒着火光,不知道最高层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弥顿时焦急起来。

“我说,你们快去救人啊……求你们了!电梯爆炸了,上面可能着火了……”

“不行啊。”

“嗯?”

“现在事故原因还不明。要在这种地方展开行动必须得有警察署长的特别许可。但我们现在无法与署长取得联系。”

“喂!那混蛋署长在哪儿啊!这种时候还跑去玩么!”

库德格拉斯也焦急得大声喝问。警察淡定地耸了耸肩,神色故作滑稽地指了指上头的金色球体。

“今晚纽约的名流全都汇聚于塔顶。”

一弥和库德格拉斯默然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库德格拉斯将警察拽到高塔入口的接待包厢,一弥则拿起电话,与顶层的署长通话,结果只得到一些含糊的信息。

“哎,事态尚未明了……”“啊!”“我们也想尽早决出方案……”

这时。震动再度传来,似乎发生了二次爆炸。

一弥马上伏倒在地,但很快又爬起来,冲出外面,抬头仰望高塔。围观群众越发骚动起来,四周警笛啸响,谁也不知道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方的窗户似乎碎了,大小不一的玻璃片银光闪闪如雪花般洒落。底下的人慌忙四散奔逃。

一弥跑向身穿红色工作服的消防员,询问营救方案。然而,消防员们只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哎,上头还没定好方案”“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消防员中还有两名年轻女性,其中一人身材高挑,红色的长发扎成马尾。另一天则是身材娇小,看起来文静老实。两人都神色严峻地抬头看着上方。

一弥甩了甩头。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制造了爆炸,但现在电梯无法启动,紧急楼道也被锁死……)

一弥咽了口唾沫,仰望着高塔。

“——若没人上去从外面打开门锁,宴会的宾客就无法逃生!”

红发女消防员听到一弥的大喊,猛地回过头来,不知怎的一脸可怕地瞪着一弥。

一弥再次跑回入口,询问高塔员工有没有紧急楼道的钥匙。员工说了声有,便把钥匙交给一弥。一弥用绳子串起钥匙,挂到脖子上。警察见状连忙喝问:“喂,中国人,你想干嘛?”

一弥平静地回答说:“我要爬到最顶层!”

“啊?你疯了,说不定塔中部也起火了,太危险。我们在等署长的指示,很快就会展开营救……”

一弥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女伴还在上面!我必须去!”

“喂!别闹了,东洋人!老老实实地等我们营救!不要逞强!你一普通人做不来的!快把钥匙还回来!”

“不行!我……”

一弥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警察,平静地说道:“……必须要去救她。”

他的声音响彻高塔入口。

库德格拉斯也大喊一声“我也去”,从包厢中探出身子。

“本,等着我……我和凛凛一起来救你……”

一弥看着库德格拉斯的侧脸,只见他脸色一片苍白,大概是太担心本维凡了。库德格拉斯也看向一弥,冲他使了个眼色:别跟那些人废话了,赶紧上去吧。

一弥点点头,正要动身。

“喂,我也去。”

一把女声传来,原本站在外面的两名女消防员中的一人——红发马尾追在一弥身后。警察见状越发恼怒起来。

“你的工作是听从我们指示救人吧!”

女消防员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地反驳说:

“等指示就来不及了!上面有大把人等着救援……我的工作是救人!不是听你们的命令。”

警察被她的气势镇住,沉默了。

这时,另一名女消防员跑过来阻止红发消防员。

“梅娅莉,不要冲动。现在这情况下,贸然行动太危险了……”

“可是,”

“你最近很不对劲啊?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故,你还要特意往上走?”

“这是……”

“……你这么乱来,就不怕给勋章蒙羞?”矮小消防员指着红发消防员胸前佩戴的金色勋章说道。

警察啊地嘀咕一声。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叫什么梅娅莉的女消防员吧!听说你在火灾中……表现出色,受埃米格雷市长亲自颁发勋章……喂喂,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得寸进尺啊!消防员只需按警察的指示行动……”

“我要去!”

“……喂,你听人说话啊!”

“梅娅莉你!”

矮个子消防员和警察把梅娅莉夹在中间,与她争论起来。

一弥和库德格拉斯已经打开了紧急逃生楼道的门,他们刚才正是经由紧急逃生楼道从地下跑到地面。就在两人正要跑上去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啊,梅娅莉!”

回头一看,只见红发马尾的梅娅莉甩开同伴,咬着牙朝这边跑来。

“还是带上我这个专业人士吧!虽然你们三个都是男人,可毕竟是外行!”

“喂,梅娅莉……等下!”

另一名女消防员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后。

一弥现在没时间询问详情,他急匆匆地跑上昏暗的紧急逃生楼道,然后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嗯,刚才你说三个?”

正要踏上楼梯的库德格拉斯也发现不妥,露出疑惑的神色。

在昏暗的楼梯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弥,库德格拉斯紧随其后。怎么看都只有两个穿着燕尾服的青年。此外,就只有背靠在楼道门上,抬头看着他们的女消防员。

那个矮小的绅士不知何时站在了库德格拉斯的身侧。在刚才的骚乱中,一弥两人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绅士来回看着一弥和库德格拉斯的脸,双手扯着自己的两撇胡子,顽固地说道:“……哎,好像热闹起来了啊。身为名士的我也忍不住跟了过来。欸,不行吗?随便坐上奇迹之车的事我们先放一放。我跟来也没什么吧?库德格拉斯还真是不讲情面啊!还有,凛凛也是!你们都太较真了。”

2

最上层——

维多利加全身裹在灰布下一动不动,像只猫般露出碧绿的双眼。

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大喊着跑过大厅,他们大都是著名的拳击手、棒球手、赛车手。

“这里只有两个出口么!只有电梯和紧急逃生楼梯……”“电梯已经用不了……”“紧急逃生楼梯也没法用,从外面反锁了!”

这些对自己力气颇有自信的人聚在一起,同心协力想撞开紧急出口的门,但大门却纹丝不动。在一旁看着的宾客中渐渐响起绝望的呻吟声和哭泣声。

高层的劲风从破碎的窗户灌入。

埃米格雷市长正躲在大厅的角落里神色慌张地打着电话。他大喊着招呼警察署长过来,换署长接听。

“起火了?!你说起火了?下层起的火?我们现在出不去啊!”

署长尖锐的惊呼声混杂着无尽的恐惧。宾客们闻声骚然,贵妇接二连三地晕倒在地上,被同行的绅士抱起。

维多利加身旁的本维凡大受打击地呢喃道:“怎,怎么会这样……难得的落成庆典之夜搞成这样!到,到底是谁干的。好不甘心……”

本维凡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奶,奶奶不要输啊!”

四周的宾客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本维凡,拉戈蒂娅大为感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谢谢,你真是个体贴的好孙子……”

拉戈蒂娅话音一落,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

维多利加躲在蛋糕背后,既无奈又觉得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本维凡。

阴森的劲风从电梯厅中呼啸涌入,侍应们把受伤的同事抬到一块,大声地给他们打气。负责指挥救治伤员的绅士有点头痛地说:“不过,我是脑神经医生……外科实习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侍应们纷纷哭着请求。

“欸!”“都这时候了就别说这种话了!”“老伯你就想想办法吧!”“你就救救他们吧!”。

伤员集合的角落成了一处临时野战医院。

警察署长与一群年老绅士聚在一起商量过后,便分头行动,去寻找第三枚炸弹,但什么也没找到。

窗外夜景璀璨,下方的城市一片繁荣,象征着新世界的发展。然而此时高塔上的人或许再也没机会回归那滚滚红尘的怀抱。

天花板的吊灯轻轻颤抖,维多利加默然地低着头。

一群体格壮硕的律师在拉戈蒂娅身旁围成一圈商讨对策。他们突然一齐抬起头,大声喊道:“现在只能找出犯人了!幸好大厅已经变成了密室,犯人就在这里面!快快报上名来!”

宾客们全都茫然地抬起头。

话虽如此,可今晚聚集于此的都是纽约引以为豪的新晋名流。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在说:犯人怎么可能在我们当中。不一会儿,宾客们的视线便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一处。

维多利加从灰布下探出头来,满脸无奈地抬头看着被众人愤恨的视线包围的青年。

只有青年本人——本维凡迟迟没察觉现场的异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觉。

“欸,什么,你们是说我们是犯人?!……开什么玩笑!”

“把浪荡公子抓起来!”

本维凡后退几步,律师军团迅速将其包围,并拖到椅子上。现场气氛越发严峻,宾客们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前围殴本维凡。就在本维凡茫然不解之时,一道优雅的女声响起。

“本从前就是个不会撒谎的好孩子。虽然他常有些奇怪的举动,但绝不会干坏事。”

“哇!奶奶!”

拉戈蒂娅拨开人群,缓步走到本维凡身边。

扮作自由女神的娇小老妪手里拿着的并非象征自由与希望的火炬,而是举着一支金色的烟斗。烟斗设计匠心独运,镶嵌在蜥蜴双眼上的绿宝石闪闪发亮,仿佛要驱散黑暗。

维多利加饶有兴致地盯着烟斗看了起来。

律师们不满地反驳说:

“可是,拉戈蒂娅夫人!犯人留下的信息中出现了‘古力姆利帕’这名字啊!”

“还有‘你可曾在黑夜与死神共舞?’也是漫画中常出现的台词!”

拉戈蒂娅从容地吸了口烟,微微偏过头,很可笑似地大笑起来。

“你们真是可笑!整个纽约年轻人和孩子都在热捧他的漫画。虽然那些一本正经的人都对此嗤之以鼻。但其实,他现在做的就跟我四十年前做的一样。他的漫画大概就是‘用奇迹少女来取代糖果吧!’。对吧,小本?……既然漫画如此流行,那这当中有谁刻意模仿其中的恶人也不足为奇吧?”

律师团及那些认定本维凡是犯人的绅士全都一脸困窘,面面相觑起来。律师团中的一人作为代表,战战兢兢地对拉戈蒂娅说道:

“啊,就是说我们当中另有犯人……?这可不好办呐……毕竟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拉戈蒂娅从容一笑。

“你们啊,动脑子好好想想吧。炸弹安装了定时装置,影片也只要事先剪接进去,时间一到就可以自动放送……敌人现在不一定就在大厅里,对不对?”

拉戈蒂娅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表情就像在盯着猎物一样。

“可话说回来,这犯人还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敢盯上我。”

“——毕竟,这是因恨而起的犯罪。若找不出犯人,就试着从犯罪动机来推测吧。犯人信息中提到的‘那天的罪过’说的到底是什么?你本人好好回想下不就得了。”

“谁?”

拉戈蒂娅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扫视了眼大厅。

没人回答,拉戈蒂娅耸起肩,狐疑地说道:“刚才那声音……苍老如我,沙哑低沉,仿佛从地狱奏响般阴森……到底是谁?”

被按在椅子上的本维凡默然地指了指:才不是什么老人,是哪孩子。然而,维多利加早已躲进灰布下,隐没了自己的气息。如此一来,维多利加就像神话中英雄,披上隐身魔法袍后便隐匿起身形,化身为荒野中的一块大石。

拉戈蒂娅有种不好的预感,仍不死心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轻哼一声,放弃寻找,转而开口说道:

“我行得正坐得端,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攀上财富顶峰,从未抢过别人任何东西,也没得罪过什么人。谁也没加害我的动机。”

“说的没错!”

披着绣金法袍的老神父大喊着,一手拿着镶金的圣经,一手拿着小号跑了出来。

“拉戈蒂娅夫人就是货币女神!是我们的榜样!……你!我说的没错吧?”

老神父突然发问,把旁边一个青年吓了一跳。青年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老神父心情大好回了他一个点头,就在老神父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

“慢着!”

有个女人焦急地大喊一声。

“你……刚才那年轻人!我认得你,你是……”

“啊?!”

穿着深蓝色晚礼服的中年贵妇突然冲那个青年说花,再次把青年吓了一跳。

“……你,现在是百老汇的舞台主演吧?可你原本出身贫乏的南方吧?就在拉戈蒂娅夫人旧家所在的小镇……我之前在别的宴会上跟你聊过。在布鲁坎蒂家带动下,镇上的男人都有了工作,当上烟匠,小镇也从此繁荣起来,大家生活步入幸福。直到拉戈迪娅夫人成立批量生产烟草的工厂,一下子把大家都解雇了。”

青年闻言浑身僵硬,但坐在本维凡身旁的拉戈迪娅却不知怎的,反倒优雅地冲青年微笑点头,而且还很高兴地插嘴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维多利加躲在灰布下悄悄观察着这一幕。

“那时,我参观了完全机械化的生猪屠宰场,就在想啊,烟草加工也可以这样做。用机械把烟草烘干,再卷上烟纸,就不需要请工人这么麻烦了,不用给工资还节省了成本。这就是所谓的市场原理。”

贵妇低头听着,深深地点了下头,然后抬起头,双目燃起仇恨的火焰,瞪着拉戈迪娅说道:

“可是,这样一来镇上的男人就都被解雇了。他们上街抗议游行,示威团体还一度包围了工厂。这却导致……‘布鲁坎蒂’一夜之间整体撤出小镇。那天早上起来后,就发现工厂都消失了……说是公司要进军纽约!”

青年颤抖着说道:“……啊,我是跟你聊过,我记得。可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你不是说自己的父亲和大哥都被解雇了,绝对饶不了拉戈迪娅夫人么。”

“说过又怎样!现在我已经功成名就!那些事就懒得计较了……啊,拉戈迪娅夫人,请您千万不要生气……”

“呵呵,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贵妇继续煽风点火,青年吓得缩起身子,拼命地向拉戈迪娅解释。拉戈迪娅只是笑眯眯地抽着烟。

这时,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满脸不悦地说道:

“太太!记得你以前说过这样的话吧。我想想,好像是什么‘阻碍禁烟法推行的仇恨’?”

穿深蓝色礼服的贵妇顿时慌张起来,中年男人皱眉继续说道:

“你成长在一个严谨的清教徒家庭,你的叔叔是个有名的活动家。他日夜奔走,想要政府继禁酒令后,进一步推行禁烟法。却恰好碰上烟草业的新兴势力‘布鲁坎蒂’进军纽约……”

“不,不要再说了……”

“哼,当时你叔叔怒气冲冲地说要把拉戈迪娅夫人叫到议会批斗……结果他走在意大利人街上时,被摔下的花盆砸了个脑袋开花……”

“不要说了……”

“你可怜的叔叔当场殒命!推行禁烟法的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不要说了!”

贵妇抱着头高声尖叫,她含着泪说道;“犯人至今还未查明!或许只是一起偶然的事故!”

“喂喂,怎么看都不是意外吧。意外偏偏就发生在意大利人街?”

“别再说了……!我只要有与叔叔的快乐回忆就满足了……”

贵妇甩着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可中年男人仍不罢休。

“你只顾一个劲地斥责别人!却想隐瞒自己对拉戈迪娅夫人的仇恨!”

贵妇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只能低头拭泪。

拉戈迪娅不知为何依旧一言不发,笑眯眯地来回看着两人。

一个老妇人缓步走了过来,似要保护那中年贵妇。她指着中年男人的鼻子,说道:“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我认识你。毕竟我在纽约生活了大半辈子。”

“啊?”

中年男人的反应有些狼狈。

“我看到了那天在第五大道发生的不幸。”

“啊……!”

老妇人无奈地皱起眉头,走上前唰地指着插满砂糖饰品的蛋糕。

大家齐齐抬头看向蛋糕,砂糖装饰自下往上,螺旋式地插在上面。五彩缤纷的模型再现了烟草之路——拉戈迪娅•布鲁坎蒂夫人的成功轨迹。

最下层的砂糖装饰表现的是拉戈迪娅乘坐移民船抵达爱丽丝岛的情景——自由女神俯视着进港的移民船。

下一幕则是南部清贫的烟农生活。随后,迎来了工厂批量生产香烟的时代,产量扩大的同时,也有大量员工被解雇。

烟草公司决定进军纽约,让Miss cigarette的品牌问鼎烟草业!

美艳照人的烟草girls举行盛大的凯旋游行,乘着装饰有花朵的蓝色双层巴士在曼哈顿穿街过巷……

老妇人指着双层巴士的模型,说道:

“年轻一辈大概都不知道这事吧?在布鲁坎蒂之前,曾有不少更具实力的南部新兴烟草公司进军过大都会纽约。因此,拉戈迪娅在进军之初制订了一个秘策。她先是在美国各州举行盛大的选美,让获胜者组成‘烟草girls’,然后在把她们的泳装照制作成卡片,随机封入烟盒中,男士们就此沉迷其中,疯狂地收集卡片……最后,她策划让‘烟草girls’全员在纽约举行游行,并被报纸广播争相报道。游行当天……”

老妇人拿起其中一只‘烟草girls’的砂糖人偶,一言不发地死死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

人偶啪地掉落到地上,手脚碎成几瓣。

男人见此一幕,不禁失声惊呼,四周的宾客又惊又疑,面面相觑。老妇人坏心眼地一笑。

“其中一个女孩子从双层巴士上摔了下去……真是天妒红颜……”

“别说了!”

男人双手捂面大喊道。拉戈迪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报纸的记者在近距离目击到了事故发生的瞬间,并拍摄了下来。悲鸣声也通过广播传进了千家万户。结果,由于发生了意外,游行反倒被大肆报道。‘大家心中的理想女性’死于一场可悲的事故!‘Miss cigarette’的名字随着悲剧的报导不胫而走,一下子传遍全美!”

“不,不是这样……”

“……听说双层巴士的一段扶手坏了。当时谁也不知道哪个州的优胜者会站在这位置。那个女孩子想抢风头,非要站到前面去。那女孩子真的很漂亮,姿色在这群妙龄少女中可谓是数一数二,相当受欢迎。当巴士行驶到第五大街时,也是游行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那女孩子推开其他人,走向记者的照相机,想要挥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她的……父母兄弟,还有亲戚们都跟着一同来到纽约,想看看家族中最漂亮的孩子游行时的风采!她发现家人们都来了很是高兴,不管其他人的劝阻,探身出车外……像个孩子似地高兴得跳起来欢呼‘我家人来了!’。她像是变回小时候……在我膝上的那个小女孩……那孩子可是我们一家人的骄傲……那时,她张着可爱的小嘴在喊爸爸,妈妈,哥哥……”

“女孩子满脸欢笑,整个人压在栏杆上。然后就直接摔了下去香消玉殒……”

“这只是一场意外……!一场不幸的意外……不要再说了……”

“后面的车直接碾了过去,把她的身体压成肉泥……”

“不要说了!”

“她是你女儿吧?”

“她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女儿!”

老妇人夸张地拍起手来,似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看吧,你也跟大家一样!虽痛恨拉戈迪娅夫人,痛恨布鲁坎蒂!却出于世道人情不得不来到这儿,陪着笑装作享受宴会。我们都是可怜虫!在场的人……都是一样!”

“不是的,那只是一场意外……不是拉戈迪娅夫人,策划的……至少我希望不是她策划的……”

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肯定与公司宣传无关!因为……我家可爱的女儿,居然是被一个如此卑鄙下流、守财又做作的老太婆害死,实在太叫人无法接受了!你们说是不是!你们就体谅体谅我吧!”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男人说得太过直白,满场宾客尽皆失色。昏暗的吊灯沙沙地摇晃起来,声音宛如死者的叹息。众人呆若木鸡,在窗户灌入的劲风中摇摇欲坠。餐具发出一声声脆响掉落到地上,碎裂,翻滚。

维多利加低着头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从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哎,这话说得多难听啊……居然会有人一直以为我是那种人……我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最后却被那些受我恩惠的人视作恶人……我很伤心……!”

拉戈迪娅嘴上说得沉痛,声音听起来却带着一丝愉悦。她一头的银发随风飘舞,让人一阵鸡皮疙瘩。

众人齐齐看向拉戈迪娅。

纽约名人录上的一众名流们此时脸上都褪去了虚伪的假笑,表情或愤怒,或痛恨,或悲伤,半哑然半呆然地瞪着那个嘴角含笑的可怕老妪。

他们的眼神犹如死人!死一般的眼神!

“啊,真是可悲……!”

拉戈迪娅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大厅中炸响。她猛地睁开眼,充血的眼白如掺了油的冰块般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其实我是不想多解释什么的。我到现在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你的女儿……我应该付了不少的慰问金。你伤心过度我可以理解,却不料你居然钻牛角尖,以为我是犯人……真是过分啊……”

“拉戈迪娅夫人……你,你们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

老神父瞪了眼满场的宾客,然后伸手指着刚刚咄咄逼人的老妇人。

“刚才义正词严的你也是……”

老神父变了个人似地,声音低沉地斥责起来。

老妇人慌忙摆正站姿,反击说:“你,你要说什么!”

老神父对这种卑鄙的行为很反感。

“刚才掷硬币的时候只有你一个没在笑吧?我可是看到了。你身为优雅的上流贵妇,那时候却扭曲着脸,不禁勾起了我的兴趣……当时你一直在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拉戈迪娅夫人吧!你是那人吧……或许其他人都不记得你了,你其实是从前布鲁坎蒂进军纽约时,击垮的公司的年轻老板娘……啊哈哈哈!”

老神父说着,很高兴地指着烟草之路蛋糕的上端。

拉戈迪娅夫人的布鲁坎蒂财团在不断壮大。烟草之路的最上端伫立着一座璀璨的黑塔‘天启’——拉戈迪娅成功的象征。

老神父笑着踱起步来。

“拉戈迪娅夫人率领的布鲁坎蒂财团通过不断地吞并吸收其他烟草企业,发展壮大……其中有一家老字号被以一种滑稽的形式吞并了……”

“……啊,不……不。”

老妇人回答得期期艾艾,声音也在轻轻地颤抖。拉戈迪娅再次挂上和蔼的笑容,轻轻地点着头。

老神父像炫耀胜利似地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知道吧?拉戈迪娅夫人在得知那家老字号不接受收购后,提出掷硬币。于是……”

老神父模仿着拉戈迪娅夫人的动作,双手提起法袍的下摆,屈膝低头,甚至连眼神都学得惟妙惟肖。

“——你愿意掷硬币赌一把吗?”

法袍上的金色刺绣泛着悚然的光芒。

老神父清咳一声,继续讲下去。

“……拉戈迪娅夫人的这句经典台词,大家都应该听说过很多遍了吧!每当赌上更重于性命的东西时,她都会大喊‘——正面还是背面!’。双方的赢面本都是百分之五十,但神奇的是每次掷硬币都会以拉戈迪娅夫人的胜利收场。所以才说她是受钱币眷顾之人……可你的丈夫却是个天大的笨蛋……喝醉了酒,答应下这场押上公司的掷硬币豪赌!不出意料,你的丈夫惨败……”

“……没错,赢面都是百分之五十。可是那人真是蠢,居然将我从爷爷那里继承过来的宝贵公司输给那个来自旧世界贫民窟、像野蛮人一样卑鄙恶俗的讨厌女人……”

老妇人声音中带着滔天恨意,拉戈迪娅夫人满脸无奈地皱起眉头,宾客们还是只能面面相觑。老神父继续说道:

“然而今晚你却还盛装出席宴会!是为了像大家证明纽约的古老名门还活着,还是害怕被上流社会遗忘?还穿着款式老旧的晚礼裙,发霉的蕾丝外套!看起来就像只古董。啊哈哈哈!”

“你,你也好不到哪去!”

“嗯?啊?”

老妇人指着烟草之路蛋糕的下端。抬头仰望着顶端黑塔模型的宾客们视线一起移到了下方。

时间在奢华的蛋糕上倒流,历史回到那清贫的烟草农家……拉戈迪娅刚移民美国就马上去了南部的乡下。

老妇人激动地喘着粗气。

“六十五年前,拉戈迪娅夫人刚下移民船就乘上横穿大陆的火车,前往南部,抵达烟草农家的小屋,那时候她肯定很失望……她生活贫苦,建立公司的钱是从哪来的……?按她的说法,她家公被失控的马车碾死,所以她家得到了大笔保险。可当时保险公司才兴起,她家生活又不容易,为什么会舍得给家公买保险……而且她家公还在一年之后突发事故……那家刚成立的保险公司因此而破产,老板一家也从此流落街头……神父,你就是那家的小儿子吧。家人为了节省伙食,把你送到严格的神学学校……你成人之后,去游说拉戈迪娅夫人,让她出了大笔钱建了座金碧辉煌的教堂。如果跑去跟拉戈迪娅夫人提杀人骗保的事,搞不好会被杀人灭口。可你很聪明,懂得以神父的身份去奉承赞扬她,帮她提高名声,才得以保住小命,对吧?也就是说,你们是狼狈为奸。我可不想被一个对仇人卑躬屈膝的守财奴说是老古董!”

“……你!”

老神父将手里的小号扔了出去,脸上变得面无表情,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悲切,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不幸的少年……

最后,神父默然地甩了甩头。拉戈迪娅不知为何带着一脸慈爱的笑容,低头看着他。

大厅内的宾客都低着头,谁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一片死寂。谁都知道,不只那些互相指责的人,在场的人大都在掩饰自己悔恨的表情。

一股温暖的风从电梯厅吹进来,璀璨的夜景显得越发遥远。

律师团的人叹息着大喊道:“……那犯人到底是谁!照现在看来,大家都对拉戈迪娅夫人心有怨恨!谁都有作案动机,怎么找得出犯人!”

律师团再次围成一圈,慌慌张张地悄声商量起来。

“……大家几乎都有作案动机么,那就只能找出有可能实行犯罪的人……”

“可是,要怎么找?”

“在我们磨蹭的时间里,下面的火都要烧上来了……还有第三枚炸弹……大家都会死掉啊!”

拉戈迪娅叼着金色的蜥蜴烟斗,扫视着大厅,从容得就像个女王。

“哎呀呀,真是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客人!平时总是争先恐后地到处宣扬从我这得到了多少恩惠,今晚怎么一个个都反过来抱怨我了?”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在压抑心中的愤怒。

这时,大厅角落里的电话响起,埃米格雷市长接了电话,似乎是一楼的工作人员打来。市长反复确认了好几回才狐疑地问道:

“你说他们走楼梯上来?哈,到底是谁?”

……

裹在灰布下的维多利加在众人打嘴仗期间一直躲在蛋糕的后面,她在听到“走楼梯上来”这话时,较小的身体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银色的长发随身体摇动,娇小的俏脸从灰布下露了出来,碧绿的双眸闪起关注的神色。

“他们拿着紧急逃生出口的钥匙上来吗……?”

市长按住话筒,对身旁的夫人说:

“原来我们还有救,可以让人从外面打开门,我们走楼梯逃生……”

“真的吗?是消防员吗?记得上个月才有新闻报导过一个勇敢的女消防员。就是你亲自表彰的那个年轻女孩……”

“不,他们是……谁来着?”

市长问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

“据说其中一个是库德格拉斯。还有一个……好像那个东洋人少年也在。就是他提议走楼梯上来的,可我们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居然想走楼梯上塔顶,实在是太鲁莽了!”

市长的话大声响起,男士们都走到电话旁边。

维多利加从灰布下探出头来。

“他居然要上来……明明待在下面更安全。这个史上最大的古董级笨蛋……!”

她说完又缩回到灰布下,踏着舞步似的步伐沉思起来,时而轻声沉吟。

“唔……”

本维凡抱臂站在她身旁嘀咕说:“欸,原来是库啊!”

埃米格雷市长的声音继续响起。

“没错……!犯人说大厅里还藏着第三枚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爆炸。男士们都分头去找了,还是没找着。而且第二次爆炸造成了不少伤员!有人手都被炸飞了。犯人肯定是想置我们于死地……下层还起火了……?可恶,快点……”

市长无力地一声呻吟。夫人在旁边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寒冰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大厅,劲风从窗户的破洞涌入。一些宾客忍不住呻吟起来,吊灯不安地晃动,电梯厅处也传来卡啦卡啦的声响,叫人毛骨悚然。

灰色的石块再次蠕动起来,动作显得有点奇怪。

一个,两个,宾客接二连三地注意到异动,回过头来。

闪烁着绿芒的双眸再次出现在灰布下,宛若星河的银发也随之披散开来。灰布下丝滑如高档陶瓷的肌肤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两瓣樱唇轻轻地颤动着。

娇俏的脸蛋,无可比拟的美貌,阴森的绿芒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维多利加只露了个头出来。

“先找出犯罪动机,再推断出犯人,问出第三枚炸弹的位置……原来是这样么。”

簌簌簌……维多利加像只结草虫似地蠕动到蛋糕旁边,拼命地踮起脚……

她的目标是烟草农家场景之前的……

她默默地指着最初移民船抵达纽约港那一幕的砂糖模型。模型的背面似乎被人削去,吃掉了……

满场宾客都一脸狐疑地看着维多利加,都在想这位美若天仙的神秘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现在又在干嘛。

“没辙了……只能动用智慧之泉……唔唔”

维多利加嘀咕了一句。

随后,她用沙哑如老妇的声音低沉地宣告说:

“你们都搞错了。怨恨拉戈迪娅的犯人无疑是来自于更,更……久远的过去。”

“哦,这声音!你是刚才……!”

拉戈迪娅认出了维多利加的声音,站了起来,脸上从容的笑容瞬间褪去。她似有所感地眯起眼,瞪着维多利加。

两个女人都是身材娇小,有着一头银色长发,一个是身缠白布,拿着金闪闪的烟斗,头戴荆棘冠的老妪;一个裹着灰布,两手空空,头戴一顶红色小礼帽……

虽然拉戈迪娅一直戒备地盯着维多利加,但维多利加却只关注她手上的烟斗。

维多利加裹着灰布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们还记得吧,回想下刚才回放的纪录片。移民船抵岸后,移民们像家畜一样被丢进移民局。你们应该不了解……可我不是,因为我是今天才抵达纽约的第一代移民。”

老神父听着焦急起来了。

“啊,今天才到?那,为什么你会在这儿?……算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维多利加用琼鼻轻哼一声。

“纪录片是黑白的,所以你们大概都没注意到吧。理由也可想而知,今晚汇聚于此的诸位都是纽约的成功人士,也就是说几乎全部人都是移民后裔,没有亲眼见过爱丽丝岛移民局的景况。不过,这砂糖模型可是很好地再现了。你们去看看爱丽丝岛移民局就知道了!去看看那大门的颜色!看看那些初代移民们永生难忘的情景!看看那扇横亘在眼前的无情之门……!”

维多利加颤抖着苍白的手指着移民局的砂糖模型,众人都神色诧异地顺着她的手看去。

人群中突然有人嘀咕起来“青色的门!”,“青,青色……”,“刚才的犯罪宣言……‘青门之恨’”。

维多利加轻点了下头,眯起眼,长长的睫毛留投下一道富有魅力的阴影。

她瞥了眼电话,轻轻嘀咕了一声“唔……久城……”,然后抬起头再次环视着四周,檀口微张。

“犯人的恨意恐怕是来自于烟草之路开始之前,在遥远的过去……既不发生在你们所说的清贫南方农家,也不发生在繁华的纽约。事情肯定发生在拉戈迪娅刚到新世界……爱丽丝移民局时……而且,知道这事的只有拉戈迪娅和古力姆利帕。遥远的过去……”

维多利加猛地睁大眼。

“——六十五年前的往事导致了今日的犯罪!”

众人屏息凝神仔细听着,突然吱——地一声,巨大的,位于遥远过去的青门缓缓打了开来……

这时候,久城一弥——

他正和库德格拉斯爬着紧急逃生楼梯。两人在冰冷的混泥土构筑的昏暗空间内一层又一层地往上爬。消防员梅娅莉和神秘绅士托罗路紧跟在他们身后。

夏日正午的暑气仍未消散。

四人脚步声在楼梯内杂乱响起,汗水大滴地掉落。

库德格拉斯担心地看着挂在一弥脖子上的紧急逃生楼梯钥匙。一弥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库德格拉斯叮嘱说:“凛凛,小心别把钥匙弄掉了。”

“一大男人怎这么婆婆妈妈!这种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弄掉嘛。”托罗路插嘴说。

库德格拉斯惭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梅娅莉语气干脆地维护说:“多叮嘱两句又没坏。万一不小心弄掉了要跑回下面去找才叫麻烦。我从事这行以后,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不要依赖运气’。”

“嗯。”托罗路倒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接受了。

四人走上一段台阶,在楼梯平台上顺时针一拐,又继续往上爬……重复又重复,走得人眼冒金星。这时,梅娅莉又开口说道:

“不时像这样逆时针转下就行了。看!”

梅娅莉说着在楼梯平台站住,逆时针地转了个身,“这招能消除头晕,我在学校学来的”。

托罗路佩服地说道:“原来还有这招。”

四人不时地逆时针转一下,一层层地往上爬。

“……还真是热啊!”

库德格拉斯抱怨一声,后面的两人也跟着附和说“就是啊,不知现在爬到多少层了。”,“这好不容易才爬了十层吧!十分之一都还没到,加油吧!”。

托罗路夸张地叹了口气,问道:“真是的,这大楼也太高了。都怪拉戈迪娅盖那么高……我说,超受欢迎的‘奇迹少女’二人组你们不觉得这楼太高了吗?”

库德格拉斯回过头来,重重地点了下头。

“就是啊,托罗路。凛凛,我在奇迹之车上对你说过吧。我实在无法理解特意盖这么高的楼是为什么,下面明明还有大把的土地。”

梅娅莉有点夸张地皱起眉。

“是吗?我倒是觉得,天启越建越高,抬头仰望夜色时心情也会越发激昂。天启让人感觉到新大陆的力量,值得引以为豪。”

“嗯,也是。原来还有人会这么想……”

“凛凛你是怎么想的?”

过了半晌。

“……凛凛?啊,是说我吗?”

一弥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梅娅莉苦笑着说道:“除了你还有谁!”

“欸?我想想……我还不太清楚……毕竟我今天才到纽约……”

“今天才到的?!啊!刚到岸你就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梅娅莉大声问道。

一弥快步拐过楼梯平台,点了点头,似在说“就是啊,我来做什么呢”。

托罗路见状,悠然地说道:“反正一脸爬楼梯也挺无聊的,不如说说你的故事吧。”

库德格拉斯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一弥无奈地挠了挠头。

他轻轻闭上眼,低下头,似要回想重要的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事情始于六年前,我到旧大陆的某国公费留学……”

“留学?从东洋?难道说你其实是个尖子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满身大汗地爬楼梯?”

“托罗路你这家伙,现在不也一样在爬楼梯么。别打断凛凛讲话!”

“欸,可是……你应该不只会英语,法语应该也不错吧?……什么,德语和拉丁语也会?太浪费人才了。我想想哪里有什么好工作……啊,抱歉抱歉。你继续讲下去吧。梅娅莉一脸可怕的瞪着我呢。哇,好吓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总的来说,一开始在那国家待得很不习惯。而且我就读的是一所贵族学校,我一个东洋人经常被他们欺负,日子实在难熬……”

托罗路沉下脸来。

“我在西海岸的孤儿院时也常被人欺负,因为我长得矮。”

“……我也被欺负过!因为我最穷!”

三个男人顿时变得亲密起来,仿佛三个各行各路的人突然走到了一块。一弥也不禁被这种巧合吓了一跳。

“啊,我们真是投缘啊……居然有过同样的经历。咦,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留学日子很苦。”

“啊,没错……之后,在那边遇到了她,渐渐熟络了起来。她的身世很复杂,我慢慢了解后,决定要守护她,进而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可是……”

“……可是?”

库德格拉斯不安地问道: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啊。”

“我被强制遣返回国……和她失去了联络。而且我还在东洋参军出征了,好不容易等战争平息回国后……”

“后来呢,后来呢?回国之后怎样?”

托罗路饶有兴致地问道。

一弥脸微微红了起来。

“她远渡重洋来投靠我了——”

托罗路捉弄似地吹了个口哨,库德格拉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后,才反应过来,满脸惊讶。

“我知道了!她就是奇迹少女!她真是漂亮啊,应该说是美得可怕……就像古代的神兵利器一样……!啊,这么说来,她确实不仅是貌美,气质也很独特,仿佛身上暗藏着很多故事……简直就是化身为少女的秘密集合体!原来你们的相识有着这样的一段故事啊。”

“嗯。之后……我们就移民了。”

“……凛凛!该说你省略太多了,还是说你讲得太跳跃了?你就一句移民便给故事画上句号了?”

库德格拉斯说着耸了耸肩。

“算了,毕竟大家都是经历过不少事才会搭上移民的船,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

一弥轻轻颔首,一言不发地低头继续爬楼梯。

四人都安静下来了。

汗水大滴地打落在台阶上,

突然……

父亲暴怒的声音在一弥脑海中响起。那是两个月前的事……

(啊,一弥,你……)

(我,父亲……可是,我……)

(给我闭嘴!你以为老夫会接受一个洋妞……嫁到我们家么——!你个蠢货!)

(我……父亲……!可是……)

一弥头垂得更低了。

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的水滴大滴大滴地掉落到脚边。库德格拉斯察觉后,抬起手想要拍拍他肩膀安慰他,但想了下后还是作罢。

(有些事……我是绝不会退让、)

一弥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睫毛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他湿润的漆黑双眸。

(有一个我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人,哪怕为此失去一切我也要守护她。那是我经历那场可怕的暴风雨后唯一剩下的东西。长大的我穿越暴风雨后,从少年时代得到的唯一馈赠就是……)

一弥不停地往上爬。

(我对她的爱!)

“……那,在我们四人当中,就只有我和凛凛有乘船渡海,登陆爱丽丝岛的经历咯。”

托罗路忽地大喊一声。

“看过那扇大门后!”

他低声沉吟似地继续说道:“一定会永生难忘,那场景……真的是一扇巨大的大门……”

他说完便闭上眼,紧咬着牙关。

一弥赞同地点了点头。

托罗路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乍看之下还以为换了个人。梅娅莉疑惑地问道:“那托罗路也是初代移民?这还真是不容易啊!”

托罗路深表赞同地重重点了下头,然后又露出没心没肺的乐观笑容。

“……这楼梯还很长,不如这样吧,接下来讲讲我的故事吧?”

他的声音出奇地沉重。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们一族人走出东欧深山的村子,乘船前往新大陆。然而,在船上大人们接二连三地倒下了……大人无法适应海上生活。逝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丢进海里海葬。我父母也都倒下了,家里就剩我一个活了下来,而且我还落下了后遗症,个子再也长不高。之后我被送到孤儿院,天天受人欺负,被人骂作怪物托罗路。幸好我还有点小聪明,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不顾一切地去打拼,然后成立自己的公司,当上所谓的名流,像今晚还被邀请来参加天启的落成典礼。”

“……在船上接二连三地倒下?太,太可怕了!是旧大陆的瘟疫还是什么?”

托罗路含糊其辞地应了声:“不……”

“新大陆的人可能不清楚……过去旧大陆有很多不适应新时代的古老种族……不过现在这些种族都不复存在,成了只会在教科书上出现的美丽过去。”

托罗路碧绿的双眼眨了眨,轻声解释说。他拿出烟点着,继续说道:

“……总之,我还不容易才抵达新世界,并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快乐。我很适应科技与经济的发展。‘每便宜一美元就能多卖出一百台’的经济新发现同样给我带来了不少的快乐。另外,我还喜欢上了鳟鱼三文治,每天都要吃。它能让我精神百倍,更加投入地工作。”

“台?托罗路是卖什么的?”

“嗯,这是秘密!”

托罗路低下头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所以呢,我的确是初代移民,每天都勤奋工作,今后也将如此,直到生命结束。凛凛,你也是这样打算的吧?”

一弥歪头想了下,似乎想起什么,嗤嗤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早已决心要努力工作,可我的女伴却放言说‘我不要,我绝对不会工作,不会成为劳动女性,我要做一只在破房子门前看门的看门狗,将慵懒的生活贯彻到底’……”

托罗路双眼精光闪烁,扯着自己引以为豪的两撇胡子。

“哈哈哈!这还真是初代移民中的珍稀动物!我反而有点喜欢她了!……所以说啊,也就是说呢。”

托罗路再次垂下头嘀咕说:

“其实像那个奇怪的老婆子……拉戈迪娅夫人那种拼死拼活地工作,一心想着往上爬的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想想啊,我们都是无依无靠地漂洋过海来到这片未开发的处女地,那种一不小心就会葬身路上,命比纸薄的感觉真的……”

“嗯,确实……”

梅娅莉声音阴沉地附和了一声,前面的库德格拉斯也是听得相当入迷。托罗路继续说道:

“……但是呢,我对拉戈迪娅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感觉挺复杂的。我一想到自己的发明或商品能给顾客带来欢乐与幸福,就会感觉亢奋……不过,你们有没有感觉,拉戈迪娅那的成功总是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有不少人都因她的事业偶然身亡,感觉她就像一只怪物……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库德格拉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后面梅娅莉的声音越发阴沉了。

“我是不太了解拉戈迪娅夫人有多恐怖,但托罗路说的……我隐约有点明白。”

“哦,是吗!我很高兴!”

“嗯!我说的是拼命工作。因为我家父亲也是这样!不过,他跟托罗路不同,辛苦了一辈子还是个穷光蛋……可即便如此,他也同样是一个拼命工作,努力生活的初代移民。我最喜欢父亲了!虽然他没钱,事业也不成功……”

梅娅莉语气相当沉重。她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轻轻地瞪了托罗路一眼。托罗路吓得向后踉跄倒退一步,梅娅莉立马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

“我父亲不论做什么都做不好。只能从事繁重的体力活来养家糊口,最后年纪轻轻就累坏了身体……不过,初代移民的境况大都如此,像托罗路这样的成功人士只是例外!……我是看着父亲辛勤劳作的背影长大的,所以我早就决定,以后工作要做事圆滑,处处留心。我还有弟弟妹妹要养。于是……”

她低下头声音小了起来。

“参加了纽约市的考试,加入了消防队……这份工作虽然危险,但怎么说也是公仆……凛凛,你知道吗?成了警察和呀消防员之后,即便是贫困的移民也不会再被人瞧不起。因为我已经融入到这个伟大的新国家中,而且收入也很稳定……所以说!”

“嗯,是。”

“我对拉戈迪娅夫人不是很了解,要我说的话,我是有点理解身为移民后裔的埃米格雷市长的心情。他母亲那么可怕,可他本人却很本分吧?肯定是目睹母亲的辛劳后,提不起奋斗的心思。”

“可是啊,梅娅莉。”

库德格拉斯猛地回过头来,满脸通红,像个少年似地直言问道:

“肯定还有什么原因吧?你一介女流居然会特地跑去当消防员,你肯定也是个正义感很强的女孩,想要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你身上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肯定比旁人要强得多……嗯,怎么说呢……就像奇迹少女那样。”

“别,别,别说这种让人难为情的话啊!”

梅娅莉脸色苍白地怒道,她还挥了挥拳头,夸张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托罗路不解地问道:“啊,不是吗?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次梅娅莉脸刷地变得通红,神色愠怒地瞪着两个男人。

“库德格拉斯!你还真不愧是《奇迹少女》的作者本&库中的一员!托罗路也是!笨蛋!……听好了!我们现实中的警察和消防员与漫画英雄是两码事!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我们是为谋生而工作,这枚勋章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梅娅莉低头看了眼胸前闪闪发光的勋章,神色阴沉地甩了甩头。一弥不由得满脸不解地看着她。

“所,所以说……这根本谈不上什么高尚的正义感……啊,托罗路,这里要小心点!灯光熄了!要拿手电筒出来照一下……”

“没事的,楼梯上能有什么。”

“不行!我刚才说过了,消防员的准则是‘不能依赖运气’!要周围都照亮确认一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梅娅莉厉声训斥道。她拿手电筒一照,只见楼梯上堆放大量准备使用的木材。其中一些木材倒了下来,砸坏了墙上的电灯。

“啊,真的好多东西!”

“原来如此。梅娅莉挺可靠的嘛。”

四人绕过木材继续往上爬。

梅娅莉闻言又有点生气地嘀咕道:“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她的神情看起来出奇地痛苦。

一弥突然想起在爬楼梯前,同僚阻止梅娅莉的情景。她一把甩开了追上来的同僚……梅娅莉不惜开罪同僚也要跟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梅娅莉晒成小麦色的侧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突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犯下的错必须偿还!”

她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闭上嘴,紧咬着嘴唇似在忍耐着些什么。

走在她旁边的托罗路摇了摇头,似乎有点高兴。

梅娅莉抬头看向库德格拉斯,没好气地说:“接下来轮到你了吧?”

库德格拉斯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往上爬,听到梅娅莉喊自己,不禁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眼角垂下神色为难。

“嗯,哦……我吗?嗯,也就是说凛凛是今天才刚抵达新大陆的菜鸟移民,托罗路是已经功成名就的初代移民,而梅娅莉是成为人民好公仆的第二代移民。”

“没错。”

“那我应该就是迷茫的第三代移民吧。我换过不少工作,现在从事的工作也算挺另类的。”

“哎,是这样么。原来你是第三代啊。”

梅娅莉缓缓地点了点头,库德格拉斯有点不好意思地缩起脖子。

“就是说,我和搭档本一样,唯一和他不同的就是我过的是穷日子。不过,和他一聊之后却发现我俩意外地投缘。我想正是因为贫富与身份的巨大差距早就了我们的良好关系。”

“我有件事很在意……”

“喂,让人家讲故事的是你,别打断人家啊。”

梅娅莉耸了耸肩,毫不在意,语气强硬地继续说道:“库德格拉斯啊,感觉你分外拘泥于正义感,而且……”

她像是想起什么。

“你所创作的《奇迹少女》里出现过大量被强盗洗劫的杂货铺和餐馆吧?不过每次都有正义的伙伴来相助……”

“啊!”

“尤其是第五话最不可思议。曼哈顿托托大叔的杂货铺突然遭到强盗洗劫,大叔胸口被子弹击穿……可是,不知为何大叔却没死。而且,杂货铺里还传来小男孩的哭声,可周围根本就没看到小男孩。”

灯光飘忽不定地打在库德格拉斯的侧脸上。

“……哭声的来源我知道。那个小男孩就躲在收银台下面……”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库德格拉斯左眼下的痣反射着灯光。一弥也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

“就是说……其实,那是真实的故事。”

另外三人大吃一惊,停住脚步。

库德格拉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其实,我的父亲托托是第二代移民,经营着一家杂货铺。他辛辛苦苦地挣钱,好不容易才买下一个铺位,让我们一家过上安稳的生活。就是漫画里出现的那家小杂货铺。托托做的冰淇淋很受附近的孩子欢迎。然而,那一夜……托托被强盗杀害了!”

“哎!太过分了……”

梅娅莉声音大德夸张地附和了一句。库德格拉斯吓了一跳,盯着她的侧脸。梅里亚再次自言自语似地轻声说道:

“——犯下的错必须偿还!”

她皱起眉头,继续轻声说道:“没错,不论是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女孩子,还是有名如拉戈迪娅夫人都是一样的。对人犯下的过错都是罪过。”

“喂,喂?”

“后来呢?凶手……抓到了吗?”

梅娅莉异常认真地问道,库德格拉斯摇了摇头。

“没抓到。我觉得是附近揭不开锅的不良青年……那晚上,只有五岁的我也在店里。父亲中枪后我就大声哭泣,呼喊求助。说穿了,漫画里响起的哭声其实就是我在那晚上的哭声……”

“原来真相是这样!”

“而中枪的父亲最后的遗言……”

库德格拉斯说着,声音像孩子一样带上了哭腔。那颗泪型的痣沐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致命一击’(库德格拉斯)”

一弥吃惊地屏住呼吸,抬头看着库德格拉斯的侧脸。

梅里亚神色阴沉,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嘀咕道:

“实在,太过分了!这种事真的是天理不容!”





《奇迹少女》第十五话
绘&著 本&库
《漫画曼哈顿》
——一九三零年三月号

阳光和煦的午后,奇迹少女正惬意地酣睡着,还脸带微笑说起梦话。

(唔,唔……啊,母亲。唔……)

她梦回从前行星都市奇迹之星还存在时,奇迹女王在宫殿里给她梳头的场景……

(……奇迹少女,记得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头发。因为,居住在这颗行星上的我们的力量根源就是这闪闪发光的银发!)

(嗯……)

(不要忘了……)

(我知道了,母亲……)

(还有,要把你的奇迹之力用在你坚信正确的事情上……)

奇迹少女精神奕奕地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我过得很好哦,母亲……我来到这城市后,交上了朋友,白天还去学校学习。而晚上则和凛凛一起……去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

“坎蒂!你睡什么睡!”

“……啊?”

奇迹少女吓得慌忙跳起来,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教室中的同学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奇迹少女羞得双手捂住脸。

旁边的凛凛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一个戴着眼镜的高大女教师双手叉腰,大声训斥说:“不要在课堂上睡觉!”

奇迹少女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歉说:“是,老师……对不起。”

老师眼镜镜片闪过一道闪光,走回讲台,途中似乎有点担心地回过头,再看了眼奇迹少女……

“头发?”

凛凛回问了一句,奇迹少女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在梦里想起了与母亲的对话。”

“啊,居然是力量的秘密……喂,妈妈?”

凛凛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感慨了一句。

——这里是唐人街一栋色彩华丽的房子。

穿着校服的奇迹少女与凛凛并肩走过商店街,钻进房子精巧的玄关,来到一间日照充足的小房间。凛凛的妈妈正弯腰坐在房间的一角缝衣物。

“你说什么?”

“坎蒂的奇迹之力啊。”

“奇迹之力!”

身材娇小的凛母带着满脸亲切的笑容,满意地点了下头,拿起刚缝好的奇迹少女的衣服给他们看。奇迹少女冒险时弄破的东西全都缝上了。

“坎蒂真的好厉害啊,把我吓了一大跳。”

“是吧,妈妈。”

“嗯。昨天去救援漂浮在曼哈顿岛上空失控的飞艇,今天又去阻止地铁事故……感觉最近老发生些奇怪的事故。不过,还好有坎蒂,不,奇迹少女在,巴比伦城的人才能每天安心度日。”

“我们刚才就在说,她奇迹之力的秘密原来就是那头银发!”

“……力量的秘密?”

凛母抬起头,回问了一句后,便皱起眉头沉默下来。她四下张望一阵,把凛凛和坎蒂招呼到身边,小声说道:

“当心些,这种事不要声张。虽然城里的大伙都很感激奇迹少女,但传说中的古力姆利帕的手下也混在市民当中。那些人正在找坏他们好事的奇迹少女……”

“嗯,知道了。”

“绝不能让敌人发现这个娇小的女孩子就是正义的同伴奇迹少女。还有,不要把自己的弱点说出来……被敌人知道了可就不妙了……”

凛凛和坎蒂一听都顿时沮丧起来。凛母见状微微一笑,说:

“……坎蒂,过来。来给梳一下你那宝贵的头发。”

“是—!”

奇迹少女笑嘻嘻地坐到凛母的膝盖上。凛凛则坐到椅子上看着她们。

“……原来如此!她的秘密是银发!”

一道高大的人影正像蝙蝠一样倒吊在屋檐下,透过窗户窥视着屋内的三人。

人影居然就是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女教师。她的眼睛如昆虫的眼睛般泛着幽光。

日暮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老师穿着的西装外套掉落到地上,裙子也松开掉了下去,眼镜……扎在脑后的长发也纷纷掉落……穿着黑衣、披着红斗篷的古力姆利帕阴森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只要知道了奇迹少女的身份,清除起来就简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黑夜中回荡。

古力姆利帕猛地翻转身体,飞到唐人街上空盘旋一圈后,便朝远方飞去。

他的身影与圆月重叠在一起散发出一股不详的气息。放肆的笑声逐渐转低,变成令人不快的声响……

“奇迹少女原来是意大利女学生坎蒂•霍利迪!你肯定也……想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吧?”


——奇迹少女的秘密被敌人知晓后怎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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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再来一次!

1

“——六十五年前的往事导致了今日的犯罪!”

随着维多利加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一扇通往遥远过去的虚幻“青门”浮现在了大厅的众宾客眼前。劲风呼啸,餐具与食物被吹落一地,宾客们的西装、晚礼裙下摆和头发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吱——————!

一声不详的尖响奏起,虚幻的大门缓缓打开。

同时还传来拉戈迪娅充满自信而有飘渺低声私语:“既然如此,就由老身来讲讲吧。其实那就是我常挂在嘴边的家族历史……我鼓起勇气,只身前来新大陆时的故事……”

金门缓缓打开……

门的后方是一片蔚蓝宽广的海洋,涛声阵阵,白沫飞扬,白色的候鸟翱翔其上。这是遥远过去的大海,苍茫冷漠地横亘于孤高的旧大陆与未开发的新大陆之间……

一片灰色的树叶……不,一艘船身布满裂纹的旧船在怒涛中上下颠簸,如疲惫的老者般缓步前行。

——一八六五年,夏天的大西洋……

海上风平浪静,艳阳高照,一艘古旧的移民船随波摇曳。

穷酸的船身上耸立着破旧的桅杆,倦容满面的船员们在起毛刺的甲板上奔波忙碌。倦色比船员更重的乘客拖着发硬的双腿在甲板上走动。他们戴着毛线帽,穿着绣有原色刺绣的外套,全都是色彩丰富的民族服饰。贫困的海上旅途把每个人都折磨得面无血色,再没半点闲心眺望碧海蓝天。

甲板也如同人们的脸色,看起来灰蒙蒙的。

黄昏临近,天空染上一片橙色。

银色的候鸟划破天际,越飞越近,与船插肩而过后,又倏然远去。

久远夏日的大海在夕阳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景象宛如黎明之时。

一切都源于遗忘在遥远梦中的往事。

沿着粗糙的楼梯走下船舱,光线变得昏暗,四周充斥着汗水、污垢、呕吐物的气味,还有瘦老鼠冷不丁地窜上楼梯。如洞穴版的船舱内时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与怒骂。除此之外,船舱都静得仿佛鬼蜮,完全想象不出里头挤满了人。

这就是穷人乘坐的移民船!

船上载的都是从绝望的生活中爬出,挣扎求存的劳苦百姓。

船舱下方,有个婴儿耐受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破旧的木制舱门嘎吱嘎吱地左右晃动。

“没错,这就是我曾乘坐的贫民移民船,真是怀念啊……”

拉戈迪娅的声音越发飘渺,渐不可闻。

“我年纪轻轻就踏上了移民之路……对,那时候我才十五岁……”

过去的一扇木门仿佛早有预谋般,在昏暗中晃动着缓缓开来,似要择人而噬……

“多美好的一封信啊。我相信我的恋人一定会成为世上最温柔的丈夫……!”

一名黑发少女靠在粗糙的草垫子上,拭着额上的汗,高兴地说道。

她正用意大利语和某人谈得兴起,年龄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却张口闭口恋人、丈夫的。她长着一双大而水灵的黑眼睛,小而圆的鼻子,可爱的脸蛋上仍残留着几分天真的稚气。

少女双手紧握着一封英文信,可以看到旁边打开的手提箱里放着一条漂亮的白色蕾丝连衣裙。裙子质地与她现在穿的粗布麻衣截然不同。

接着,少女举起半枚劈开成两半的金色硬币。

“我们约好,见到他之后,就拿出这个来相认!”

“……嗯嗯,听起来真的很不错……”

旁边的女人小声附和道。这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应该是位母亲。她看起来对少女的话并没多大兴趣。

女人眼圈深陷,嘴唇也是干巴巴的,一看就知道疲惫得不行,她怀中的婴儿还在不停地哭。

几个醉醺醺的爱尔兰男人神色不善地瞪了过来。

“哭什么哭,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

“赶紧让那小鬼住口!”

“到了纽约之后我就换上这条连衣裙去找他!我们会一起去南方生活。然后呢……”

少女一点也不在意男人们的怒骂,继续说下去。女人则缩起脖子,哄着孩子附和说:“两个人都移民太厉害了……”

这时,一个男人从另一边走来,粗暴地推了推女人的肩膀,用英语轻声说了句。女人点了点头,很抱歉地说:“拉戈迪娅小姐!能请你帮忙照看下孩子吗?”

“啊,当然没问题!贝兹太太。”

可爱的少女——拉戈迪娅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了。

“我会好好看着他的,请放心。不过,你还真是认识不少人呢?好厉害。”

女人听到拉戈迪娅天真无邪的回答,不禁讽刺地一笑。随后,她便被那个男人拉着慢吞吞地走出了船舱。

拉戈迪娅一把婴儿抱到怀里,婴儿便住嘴不哭了。婴儿是个男孩,额头上有一颗很大的星形痣。拉戈迪娅盯着那张睡得香甜的小脸,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轻声唱起摇篮曲,尽职尽责地照顾起孩子,嘴角微笑也逐渐变得柔和。突然,她抬头看了眼手提箱里的连衣裙,脸上泛起既幸福又担忧的神色。

这时,有个男人粗暴地拍了拍拉戈迪娅的肩膀。拉戈迪娅吓得猛地抬起头来。

“你用不着帮那种女人看孩子!”

“……”

“和那种不检点的人来往,你也会变得不三不四的!你要是我女儿,我肯定打到你哭,让你再也不敢跟那种女人说话。”

“……”

拉戈迪娅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脸。男人放弃似地耸了耸肩,嘀咕了句:“随你便吧。真是人好没药治。”

男人走后,拉戈迪娅继续逗哄婴儿。婴儿也不认生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女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

拉戈迪娅想把婴儿还给女人,女人大概是累了,装作没看见,转过身倒头就睡。拉戈迪娅犹豫一阵后,重新抱好婴儿,轻声祈祷了一会,便闭上眼睡着了。

沉重的夜幕缓缓落下,船舱内越发昏暗。

睡着的疲惫旅人和抱着婴儿的拉戈迪娅都渐渐消去,仿佛融入到过去的黑暗中……

船不倦地前行。

从旧世界逃出来的人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路向前。这是一艘载着死者的棺材船,不,是将罪人流放到海上的监狱船……

漆黑的夜遮蔽了天空,吞噬了旧船,染尽了大海。

不知过去多少时日。

朝阳从圆形舷窗悄然射入,如聚光灯般在船舱内打出一个圆形大光斑,拉戈迪娅就躺在光斑的中心,像个孩子似的睡得香沉。她神情天真,侧脸上的胎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倒卧在周围的移民一个接一个地醒来,踉踉跄跄地站起。

大家都感觉到船速降下来了。

发动机怪物似地发出咆哮。

船上霎时间响起各种语言的惊呼。

“到了啊!”“到了!”“终于到了!”

移民们争前恐后地冲上楼梯。

拉戈迪娅也被吵醒,满脸红光高兴不已。

“终于到了!我的新世界!”

甲板上传来各种语言混合的大合唱。唱的是新大陆最有名的诗句……

“扼守你们旷古虚华的土地与功勋吧!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

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

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

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全都交给我!”

拉戈迪娅脸上闪烁起希望的光芒,也小声地跟着唱了起来

“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

随后,她环视了一下周围。

“对了,赶紧趁船舱里没人……”。

她慌忙拿出手提箱中白色连衣裙换上。白色的裙子和黑色的秀发、瞳孔相映成辉。

“贝兹太太看,很合适吧,快看……”

拉戈迪娅视线落到睡在旁边的母子身上,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焦急地摇动那个女人。

“怎,怎么会这样!”

女人双目紧闭,四肢僵硬,肤色灰败,早已疲劳过度咽气了。

拉戈迪娅惊慌地大喊:“太可怜了!我们难得有缘一起共历旅途……刚还在互相诉说梦想,说好一起踏上新大陆……然而,你怎么就先走了!回答我……贝兹太太?”

拉戈迪娅说完,将信和银币放入手提箱,啪地关上箱子,留恋地回头看了眼母子俩,就要走出船舱。

这时,贝兹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拉戈迪娅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丢下一句“对不起,可爱的宝宝。我……可是……”,便逃也似地冲出了船舱。

她来到甲板上,只见自由女神像就屹立在苍茫的蓝天下。

“哇!”

她兴奋地抬头仰望,眼里只剩前方那尊巨大的铜像。

“新大陆的女人……新的世界……”

拉戈迪娅拖着手提箱走下船,最后回眸看了眼移民船,神色悲伤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念了声“可怜的母子……!”,便扭头快步往前走去。

爱丽丝岛移民局青色的大门敞开,那是天空的颜色、大海的颜色、宇宙的颜色、未来的颜色。拉戈迪娅缓步消失在了通往未来的门中……

拉戈迪娅像家畜似地在移民局里排了半天的对,几经辛苦总算拿到了移民许可证,乘坐渡轮前往纽约港,最后在高楼林立的大都市曼哈顿岛登陆。

港口上挤满了前来迎接的人。移民们身上都穿着五彩的民族服装,岸上的纽约人却恰恰相反,身上都穿着整洁的西装,头戴高山帽,拿着手杖。移民们看到这幕,都有些畏惧地一起闭上了嘴。

拉戈迪娅也战战兢兢地迈开步子。

“啊……”

她看到有个年轻男人正举着一块英文牌子。男人一身新大陆年轻人的典型打扮,似乎正在等人。

男人的斜前方正是港口的中心位置,然而那里却突兀地躺着一块灰色大石,酝酿出一种旷野孤石的氛围,与周围格格不入。

拉戈迪娅看到牌子后,立马朝男人奔去。路上,她差点被石头绊倒,赶紧绕开避过。男人也注意到跑过来的少女,高兴地大喊:

“是我送的连衣裙!太合身了!拉戈迪娅你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两人眉目传情,一起拿出半边硬币合在一起。龙纹硬币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希望之星般璀璨——这便是幸运的伊始,拉戈迪娅梦想中的未来终于开始了……

就在这时,有人打扰了他们的幸福团聚。

男人旁边的灰色石头蠢蠢蠕动起来。这块看起来像石头的东西似乎是披着灰布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的幻影。她那头银光闪闪的秀发随风舞动,仿佛黑夜中的流星群。

她从两人身后悄然靠近,伸出手拍了拍过去的拉戈迪娅的肩膀。

精致的脸蛋从灰布下探出,双眸犹如远古深湖般闪烁着碧绿的幽光,美得让人恐惧。

维多利加缓缓张开两瓣湿润的樱唇,说道:“错了!我早已看透你了。”

十五岁的拉戈迪娅正一脸幸福地伸出手,与男人一起将硬币合起来,这时被维多利加突然一拍,吓得猛然回头,反问了声:“嗯?”

“嗯?”

在天启最上层的大厅——

宾客们脸色铁青地聚在一起,六十五年后的拉戈迪娅悠然地含着金色的烟斗,凝视着维多利加。她昂首挺胸,神色从容,只有目光冷如寒冰。

“哪里不对了,小姐?”

她眯起眼问道。

宾客们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茫然失措地与身边的人相互对视。

埃米格雷市长夫妇和族人、律师军团、以及警察署长在拉戈迪娅身旁围成一圈。

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就孤零零地站在离他们不远处。

刚还站在两人之间发呆的本维凡此时也一脸不解地问道:“怎么不对了,奇迹少女?”

“——错了!她刚才那番话都是捏造的!”

维多利加低着头,执拗地轻声重复了一遍。她脸色苍白,双腿抖个不停,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拉戈迪娅见状,仿佛看到什么神奇生物似地,瞬间来了兴致。

本维凡愣愣地继续质问说:“可是,奶奶刚才讲述的回忆,我们家的人都听几十年了,已然成了我们的家族历史。有哪里不对的?”

本维凡摘下礼帽,转过身。

“我从小就喜欢奶奶的故事!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孤身乘船来到新世界!我就是受此影响才创作出《奇迹少女》……奇迹少女只身移民新星,大展身手的故事原型就是奶奶的经历……也就是说,奇迹少女其实是我们移民们的代表。奶奶自然也是大家理想中的女孩子。”

他说着,自豪地挺起胸。

“所以说,奶奶这番经历哪里有假的?”

“他说的没错吧,诸位?”

拉戈迪娅神态优雅地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大厅。宾客们都默然低头。拉戈迪娅再次低头俯视着维多利加。

“小姐你今天才刚到岸,想必是累了。推敲凶手的事就交给其他人,你好好休息下怎样?”

维多利加脸色苍白地低下头。

“听说下面已经来人救援了。我们不如就等他们到顶层打开紧急逃生出口的大门吧?”

“没错!库好像正赶上来,还有凛凛也是!”

维多利加听到凛凛这个词,猛地抬起头,双肩忍不住颤抖起来,脸上泛起既痛苦又奇妙的表情。

她低下头,跺了跺脚。

“那个古董级……大笨蛋……居然还特意跑回危险的地方……唔。”

拉戈迪娅见状,微微一笑。

“我们就不谈往事了,安心等下面来的救援吧。按我的预感,第三颗炸弹的事没必要这么慌张,根本没啥好担心的。”

宾客们都面面相觑,半信半疑,继而一个个神色恐惧地看着依旧自信洋溢、无所畏惧的拉戈迪娅。

劲风从破碎的窗户涌入,呼啸着吹过大厅,掀起贵妇们的裙摆,将餐具和山珍海味扫落地上。

维多利加被风吹得踉跄倒退了一步,脸色依旧苍白。

拉戈迪娅看她这样子,微笑越发灿烂,还向她伸出两只满是皱纹的手,做出一个掐脖子的动作。

温暖的夏风把维多利加裹在身上的灰布吹得猎猎作响,灰布底下娇弱的身体也随之晃动,就像一颗随时会被大风扫倒的幼苗。

维多利加轻轻呻吟一声。

拉戈迪娅听到这虚弱低沉的声音,不禁同情似地微微一笑。

维多利加单膝跪倒在地上。

拉戈迪娅将手中的金色烟斗高高举起。

枝形吊灯在天花板上剧烈摇晃起来。

风越吹越强劲。

维多利加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说道:“居然想着爬上这么高的地方……那个随从总是……为了我,总是……”

她嘀咕了两句后,甩了甩头,银色的长发也如尾巴般颤抖起来。

随后,她猛地抬起头,瞪着拉戈迪娅,灰布下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唔……金闪闪的新世界货币女王……胜负尚未分晓……”

“哎呀,是吗?”

“不对,不对……!不止我一个人注意到你的家庭往事是谎言。”

“……嗯,你说什么?”

拉戈迪娅含笑问道。

“不对,不对……”

维多利加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拉戈迪娅高兴的笑声渐渐隐去,宾客们都紧张地看着她们俩。

“小姐,你没事吧?”

正在治疗伤员的老医生走了过来,说道:“我是脑神经医生,你……一看就知道是药物中毒了,但我看不出是哪种药物造成的后遗症。症状看起来挺罕见的……唔……”

老医生说着,打量起维多利加的脸。

“可,可恶……”

维多利加轻轻嘀咕了一声。

拉戈迪娅依旧嘴角含笑,神色从容俯视着单膝跪地、娇弱无助的少女。

“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是吧,小姐?”

大厅中死一般地寂静,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只有从窗户灌入的劲风在呼呼作响。

“久,久城……”

维多利加轻轻呻吟一声,然后痛苦地抬起头。

拉戈迪娅不禁皱起眉头。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眸幽光闪烁,瞪着拉戈迪娅,声音低沉沙哑地再度嘀咕了一声:“唔,久城……”

“我们再来一次——一决胜负吧!”

2

一弥、库德格拉斯、托罗路和梅娅莉四人挥汗如雨地继续爬着楼梯。

梅娅莉拿出几块一口大小的巧克力,递给另外三人。

“这种时候补充体力最重要,吃吧。”

“啊,的确来劲了……”

“说起来,肚子还真饿了。我最喜欢吃的是沾满塔塔酱的炸鳟鱼三文治。因为这是我来到新大陆后吃的第一样东西……”

一弥、梅娅莉和托罗路轻声交谈几句后,一起抬头看向库德格拉斯。

库德格拉斯吃下巧克力后吐了口气,

梅娅莉神色阴沉,声音暗哑地轻声说道:“也就是说,库德格拉斯一家是个贫苦却幸福的家庭,直至被强盗洗劫那晚。”

说完,她便闭上嘴,默然地玩弄起胸前的勋章,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库德格拉斯点了点头,“嗯,没错”。

“我们家就三口人,初代移民的奶奶、爸爸托托和我这个小儿子。”

“啊,这在意大利裔中真罕见,很多意大利家庭都是大家族吧。”

“是啊。不过,我们生活德很快乐。然而,那一晚父亲却被强盗杀害了。奶奶当时在二楼睡觉,可五岁的我却在柜台后,跟着父亲学习看店。”

“太过分了!”

梅娅莉大喊一声,库德格拉斯耸了耸肩,

“我当时躲在柜台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父亲乞求说‘我们家讨生活不容易,我上有老母,下有五岁的儿子……’,强盗却嘲笑说‘居然为了区区五十美分连命都不要!’,父亲咬着牙说‘你不懂……’,然后就开始大声呼救,可是却没一个人来……之后便是一声枪响。”

“啊!”

“父亲胸口被击穿,血染红了围裙,我只能躲在柜台下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为了庇护我,俯面倒下,嘴里还喊着‘致命一击!(库德格拉斯)’。”

“于是,你现在就换上了这名字……”

“没错。那天晚上,我没能救到亲爱的父亲,只会不敢作声地躲在一边发抖,连强盗的脸都没看到,所以最后也没抓到那个强盗……或许哪天我还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而浑然不觉,那时我每天都生活在悔恨之中。”

梅娅莉听着,神情越发激动,脸都扭曲了。

四人继续往上爬,库德格拉斯在前,一弥第二,然后是托罗路,梅娅莉在末尾。随着楼层上升,时间也在流逝……

梅娅莉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滴下的汗水,再次痛苦地附和说:“太可怜了!”

她几次用手指弹了弹勋章,反倒是库德格拉斯担心地安慰说:

“算了,毕竟已经是往事了。”

“嗯……不过,对你来说,还没结束吧……对吧?”

“嗯,也是。”

“——犯下的错必须偿还!”

梅娅莉咬牙切齿地说道,库德格拉斯不解地低头看向她。

这时,一弥抬起头来。

“咦?”

四人同时停下脚步。

上方楼梯传来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

一群适应打扮的男女争相往下跑,与一弥等人碰了个照面。看来果然只有最顶层的紧急出口大门被锁,其他楼层的门还能正常打开。一弥等人喊住他们询问上层的情况,他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说:

“起火了!”

“你们要往上爬?脑子没病吧!”

“赶紧下楼吧!”

“想救顶层的人?蠢货,你们想死么!”

他们说完,推开一弥等人,争先恐后地继续往下跑。

那群人从身旁走过后,库德格拉斯继续大声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于是,我长大成人后……”

一弥点了点头。

脚步匆匆的侍应们脸上都挂着无比焦急的神色。看到他们的样子,就感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过去。移民们一个个满怀热血地来到充满希望的新大陆,拼命地工作,最后却碌碌营营终其一生,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形同行尸走肉。

“……正如你们所知,我最后成了一个典型的第三代移民。初代移民是敢闯敢拼,二代移民是踏实稳重。而三代的我找不到想干的事,三天两头换工作,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至那天……”

“我遇到了同是第三代移民的本。”

一弥了然地点了下头,库德格拉斯怀念地眯起眼,高大的身体跟着颤抖起来。

“他那张脸我已经在各种报纸的社交栏上看过无数遍了,瞬间就认出他是谁。有名的公子哥大半夜独自呆立在肮脏的平民区实在太奇怪了。我一时好奇心起,接连三次在他跟前走过。后来我回家之后突然下起雨来,我放心不下又回去看了一遍,发现他居然还在,于是我就鼓起勇气递了把伞给他。”

“原来你们是这样相识的啊。”

库德格拉斯重重地点了下头,张开两手。

“嗯。我把伞递他后,他高喊一声‘我已无法飞翔!’,于是我就拉起他的手说‘那就跑吧!’,然后他就跟着跑了起来……本那家伙大概早就忘了我们当时说过什么吧。不过,无所谓。我是不会忘记的。因为那是一番令人惊讶、让人讽刺的……不,应该是命运式的对话。之后……”

库德格拉斯目光变得深远。

“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成了拍档组合本&库,共同创作《奇迹少女》。这一切仿佛只是瞬间的事。所以说,本对我很重要……”

他说完便闭上嘴,默默地继续爬楼梯。

过了一会儿,库德格拉斯再度开口。

“凛凛、托罗路,听好了……对这个国家的移民来说,渡海而来的初代移民的故事都会成为各自家族的神话……梅娅莉应该能理解吧?父祖辈们在新世界辛苦扎根的故事对一个家族来说有多重要。”

梅娅莉嚼着巧克力,声音阴沉地赞同说:“嗯,你说的没错!”

库德格拉斯继续说道:

“所以啊,凛凛、托罗路,尤其是凛凛,你今天的经历将会成为日后你们子孙津津乐道的故事!这可是子孙们的瑰宝哦。”

一弥红着脸应了一声,库德格拉斯侧目看着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对我来说,这……也就是我们家族的神话……就是从那天开始……从奶奶自意大利来到这个国家旅行那天……”

一弥点着头,继续一步步地往上爬,仿佛正踏向未来。梅娅莉的表情越发僵硬。库德格拉斯继续讲述他悲伤的往事……



《奇迹少女》第十七话
绘&著 本&凡
《漫画曼哈顿》
——一九三零年五月号

“救我,奇迹少女!”

孩子们在白天的巴比伦城大街上发出惊呼。

道上的行人纷纷诧异地驻足回望。只见一辆汽车在十字路中心急刹车,像只陀螺似地打转,车的前方正是一群正在上学的孩子……

人们失声惊呼,不忍地闭上眼。

就在此时!一道蓝影划过万里无云的碧空,冲了过来……!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子,额上贴着一颗蓝色的星星标志,闪耀的银发如披风般披散开来,她如鸟般飞扑过来,伸出双手抓住汽车。汽车带着少女一起高速打转,看得人头晕目眩……

围观的人紧握双拳,七嘴八舌地打气说:

“奇迹少女!加油!”

“还差一点点!”

“可爱的小妹妹加油,加油!”

奇迹少女也不负众望,咬牙使劲地阻止汽车。

凛凛拐过街角,一看到张着嘴呆立在马路上的孩子,便立马诱导孩子们走到安全的地方,大喊:“大家往这边来。”

盛夏的阳光令人目眩。

“……起!”

奇迹少女猛地发力,将汽车举了起来。观众们看到少女的大展英姿,都不禁齐声喝彩。奇迹少女飞上空中,将汽车轻轻放到小巷中不会堵塞交通的位置,再飞回现场。

掌声与欢呼立即将她包围。

奇迹少女这才回过神来,扭捏着羞赧地朝观众低头一礼。

“多谢,多谢。”

礼毕,她便想带着凛凛离开。凛凛笑着对孩子们说了声“小心汽车”,就一阵小跑追了上去。

两人相视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意外再度发生……

“不,不好了!”

这回是男人们的惊呼在不远处响起。

奇迹少女和凛凛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附近巴比伦城中心正在施工的黑色巨塔正轰然倾斜。

凛凛吓得啊地轻呼一声。

建筑工人们大喊着跑了过来。

“最下层的地基支柱断成两半了!”

“真是见鬼!”

“糟糕了!这么下去塔会塌的……下面的人和建筑全都会被压扁!”

“喂,大家快逃!”

奇迹少女也吓得跳了起来,抓起凛凛的手便狂奔过去。刚才还大吵大叫的建筑工人们看着那娇小蓝色的背影,不知为何全都嘴角泛起一丝嘲笑。

凛凛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不禁有点狐疑,担心地追在奇迹少女身后。

塔的下方部分内部结构都暴露了出来,一根支柱断成两截,整座建筑都开始摇晃起来。行人的惊呼与工地上的怒吼混在一起,响彻塔底。

奇迹少女迅速钻进塔底,凛凛在身后大声叮嘱说:“小心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呀!”

奇迹少女虽然使劲支撑住了高塔,但可以看出她非常吃力。

塔身的晃动戛然而止。

四周的市民欢声雷动,纷纷露出安心的微笑,拍着手高呼奇迹少女的名字。

“不愧是奇迹少女!”

凛凛也松了口气。

这时,有道人影大步从他身旁走过,走向塔底。凛凛再次露出狐疑的神色。

来人一身漆黑打扮,却披着一块红色披肩,整一副怪人打扮。

怪人无声地走到塔底后,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凛凛惊得失声大喊:“小心!这家伙有古怪……!”

奇迹少女闻声惊愕抬头。

男人挥起小刀,将奇迹少女美丽的银发猛地齐根切断!

“嗯?”

奇迹少女错愕地睁大眼,单膝跪倒在地上。高塔再度左右摇晃起来,人们惊呼着四散奔逃。奇迹少女还在咬牙支撑着高塔。

怪人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奇迹少女这才有所醒悟。

“你,难道是……”

“——小姐,你可曾在暗夜中与死神共舞?”

怪人尖声大喊。

凛凛也吓了一跳,双拳紧握说道:“你,你这家伙是古力姆利帕吧!喂,快住手!不要靠近奇迹少女!”

凛凛想要冲过去,但古力姆利帕另一只手一挥,便卷起一阵狂风将他吹到远处,摔了个屁股着地。

“……奇,奇迹,少,少女……”

“凛凛!我好怕,快来救我!”

“你,你等着,我,现在就来救你……”

“凛凛……我,我……快要,撑不住了……”

“啊!奇迹少女!”

凛凛听到奇迹少女微弱的呼救声,连忙挣扎着站起来,跑过去。奇迹少女虽仍在奋力支撑高塔,但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她脚边,

古力姆利帕继续愉悦地笑着说:

“哈哈哈哈!奇迹少女之前你可坏了我不少好事!”

“什么意思?!”

“我的使命就是破坏巴比伦城,建立一个罪恶帝国,而你却四次三番地破坏我的计划!不过,我已经知道你的弱点,只要斩断你的银发,你这正义的伙伴就无法战斗了!”

“呜……呜!”

“奇迹少女!高塔若失去你的支撑,瞬间就会倒塌,下面的人全都得遭殃。可失去银发的你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支撑高塔,根本没法移动半步,也就没法阻碍我!哈哈哈哈哈……”

“古,古力姆,利帕……!”

“你就只能一直在这儿支撑高塔直到死了!哈哈哈哈哈!”

奇迹少女不甘地呻吟一声。

凛凛想要靠近,却再次被突然刮起的狂风吹倒。汗水沾湿了奇迹少女的额头,上面的蓝色星星随之掉落,被风吹走。倒在地上的凛凛虚弱地伸出手,捡起那颗蓝星,咬着牙喊道:“奇迹少女……坎,坎蒂……”

古力姆利帕笑得前俯后仰,红色的披风也随之翻飞。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巴比伦城的愚民们,你们可准备好了……?”

古力姆利帕享受的声音在漆黑的夜空中响彻。

他张开仿佛朝左右裂开的大嘴,放言说:

“——今夜,舞会将要开始。”


——被敌人困住的奇迹少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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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左还是右

1

(再来!)

(决一次胜负!)

——时间回到一八五六年夏天的大西洋。

残破的移民船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洋面上,随波摇曳,缓缓前行。

维多利加的声音在飘渺中响起。

“这次……换我来讲述吧,六十五年前的事,布鲁坎蒂家真实的家庭历史……”

远处还传来拉戈迪娅从容的笑声……

船上的桅杆破旧肮脏,甲板也坑坑洼洼,到处都起了毛刺。

筋疲力尽的旅客拖着双腿在甲板上蹒跚而行。他们大都戴着毛织帽子,穿着绣有原色刺绣的外套,衣物五彩缤纷,颇富民族特色。长途奔波磨光了他们眺望碧海蓝天的闲情,每个人都脸色苍白,神情呆滞。

就连甲板看起来都是灰败一片,一如旅客的神色。

黄昏临近,天空一片赤橙。

一条大鱼银鳞反射着阳光在海里划过,宛如要将大海一分为二。它来到船边时,突然下潜消失于碧波之间。

几只瘦老鼠在通往船舱的脏楼梯上上蹿下跳。

如地穴般的船舱内传来怒骂、呻吟,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楼梯尽头是一扇旧木门。木门吱嘎吱嘎地缓缓打开。过去的大门再度蠢蠢张开大嘴,择人而噬。同刚才一样,门后再次响起过去的声音……

“很美好的信对吧。我知道,的恋人肯定会成为世上最温柔的丈夫……!”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高兴地说道。她靠在粗糙的草垫子上,喜滋滋地擦着额上的汗。

与刚才一样的船舱内景又一次浮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少女身旁多了块突兀的灰色大石。船舱内有块大石头自是很诡异,但旅客却仿若浑然不觉。

少女双手紧捏着信,喜不自胜地看着手提箱里的白色连衣裙。她继续对旁边抱着婴儿的女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额上有颗星形痣的男婴还在不住地啼哭。

喝得烂醉的爱尔兰男人齐齐瞪过来。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

“快让那小鬼闭嘴!”

抱着孩子的女人神色僵硬,怯生生地缩成一团。但少女却浑不在意,仍自顾自说。

“等到了纽约,我就穿上这条连衣裙……”

就在女人想让婴儿住嘴时,时间突然静止。

拉戈迪娅身旁的灰色石头忽然蠕动起来。仔细一瞧,原来那并非石头,而是披着灰布的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那张美得让人恐惧的脸猛地从灰布下探了出来。

她躲在灰布下盘着手,沉思了起来。

(可是,那家伙……那个又笨又平庸的矮子随从大概……已经快爬到顶层了吧……唔……)

最后,她生硬地摇了摇头,然后环视了船舱一眼,观察里头的样子。

(不过……混沌的碎片……好像已经收集齐了……)

绿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光芒。

(没错。原来这少女是……拉戈迪娅……是不懂英语的。)

维多利加眯起眼,扫视着船舱内部,嘀咕了一声“可恶”。随后,她退后一步,蜷缩成一团,再度化身为没人留意的石头。

船舱内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女人被一个男人带着慢吞吞地走出了船舱,留下少女与额头带星形痣的男婴。少女正唱着摇篮曲哄婴儿睡觉,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粗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用不着帮那种女人看孩子!和那种不检点的人来往,你也会变得不三不四的!你要是我女儿,我肯定打到你哭,让你再也不敢跟那种女人说话。”

少女莫名地被训了一顿,愣愣地抬头看着男人,说不出话来。

——维多利加再次探出头来,悄悄地走到少女身边。

时间再度停止。

(久城,真是的……既然你快要靠近这危险区域……那我只好……)

维多利加叹了口气,上下打量起少女。

“……开始拼凑混沌的碎片吧。”

她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唔,这一幕,拉戈迪娅听不懂男人说的什么吧。因为男人说的是英语。她之所以老跟抱婴儿的女人说话是因为只有那女人会说意大利语。”

维多利加说罢,又悄然退下,蜷缩成石头。时间再次流动,船舱内的人缓缓活动,交头接耳地聊了起来。

不久,女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背对着少女倒头就睡。少女抱着婴儿,闭上眼合十祈祷。

船舱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乘客们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过去的黑暗笼罩着破旧肮脏的船舱,只有来自未来的维多利加悄然站起,眯起眼缓缓地环视四周。从舷窗射入的月光如聚光灯般冰冷地照亮了娇小的维多利加。

时间渐渐冻结。

维多利加眯起如宝石般闪亮的碧绿双眸,张开纤细苍白的双臂。

“混沌的碎片,昭示过去罪孽的所在吧……”

船舱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移民,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的民族服装,容貌、肤色也各不相同。这样的一群人正是如今新大陆居民们的祖先。

“——现在是拼凑碎片的时间!”

维多利加用沙哑如老妇的声音高声宣言道。

月光闪烁着移动起来,有选择地照亮了部分移民。近九成移民都被月光包围,没被照到的人依旧沉睡在黑暗的深处。

维多利加张开双臂,缓缓扫视,悄然无声地在移民间来回走动,同时用沙哑的声音威严地宣告说:“……过去船舱里的乘客都是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抵达新大陆的移民。他们是伟大的初代新大陆移民。正是这群默默无名的年轻人创造了新世界的繁荣——”

维多利加俯视着众多被月光照亮的乘客,轻声说道:

“而六十五年后的今日,他们当中还有些人仍活在世上,也有些人在抵达新大陆不久便与世长辞。有些人来到新大陆后奋斗,生存,留下子嗣,最后老死。如今被月光笼罩的人都已逝去。而沉睡在黑暗的人如今仍活在世上,想再多看几眼新世界的未来、子孙们的未来。”

死者们的身体在月光包围下渐渐干枯。他们眼窝下陷,皮肤也变得干巴巴,可以看到衣服下的手脚也都……他们的形象正像慕中长眠的死者靠拢。只有极少数身处黑暗的人身体只是徐徐老去,化作老人的形象。

维多利加站在船舱正中,拼命地踮起脚,振臂高呼:

“——智慧之泉,让真相现形吧!”

她俯视着躺在自己脚下的娇小少女和她怀中的婴儿,以及背向少女的婴儿母亲,轻轻呻吟一声。

躺着的三人中的一人肩膀夸张地抖动起来。

“找到骗子了。”

那人的肩膀仍抖个不停。

这时,船外响起一阵雷鸣。

一道刺目的闪光透过舷窗射入船舱,犹如死神的镰刀。

维多利加眯着眼盯着脚下的三人。

首先是眼前的少女,娇小的身体被蓝色的光芒——死亡世界的光芒笼罩着。

她的俏脸在蓝光照射下眼窝深陷,皮肤变得干巴巴,嘴无力地张开,抱着婴儿的双手也染上了黑色,变得如同干枯的木枝。维多利加睁开碧绿的双眼,说道:

“拉戈迪娅……真正的拉戈迪娅……在六十五年后的现在已是一具枯骨!”

伴随着维多利加的声音响起,少女——真正的拉戈迪娅的尸体左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鲜红的泪痕。这是来自命运的致命一击……!

“就是说,六十五年后站在我们跟前的这个老女人,自称拉戈迪娅的家伙并非那个单身乘船前往新大陆的少女。”

啪地一声轻响,少女抱着婴儿的双臂缓缓滑落到地板上。她的双掌同样渗出了鲜红的血。

“而婴儿也……”

额上有颗星形痣的男婴也全身被蓝光包围,加入到死者的行列。他襁褓上绣着“托托”二字,胸口洞开,留下一道枪痕,血流如注。随后,脸和手也都变干,化作茶色。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眼眨了几下,看向背对着两人睡着……不,只是装作睡着的女人。

筋疲力尽的女人身上没有光,这表示六十五年后的今天她仍活着。

维多利加冷冷地眯起眼。

“这女人记得是叫贝兹吧。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筋疲力尽地睡在憧憬着未来的少女——真正的拉戈迪娅身旁。贝兹年龄大概三十到三十五岁左右……贝兹,你已经被识破了。你的真实身份正是……”

女人没有丝毫动作,但后背却在微微抖动,仿佛是听到了维多利加的声音。

死掉的婴儿伸出干巴巴的手摸向女人的后背,但他怎么也够不到母亲,手只能听在半空如枯枝般不住地颤抖。女人被发现后异状,有点慌张地缓缓起身,弯着腰逃也似地悄悄离开船舱。娇小的女人逐渐变成六十五年后的模样,从身后可以看到她的一头黑发渐渐长长,变成银白色,拖到地上,手臂也布满皱纹。

维多利加一步步地追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智慧之泉告诉我——”

“你……拉戈迪娅旁边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就是现在自称拉戈迪娅的老女人!”

女人停下脚步,维多利加继续说下去。

“你盗取了别人的身份,移民之后一直假装成拉戈迪娅度过漫长的人生,直至现在你仍以拉戈迪娅的身份站在我们面前……还说是什么劳动女性中的怪物……!”

女人听到这番话,缓缓转过身。

月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起皱的脸颊、薄嘴唇、优雅却又令人不快的笑容,正是大家所熟知的那张脸。

老女人张开嘴,发出曾在大厅内响起过的优雅笑声。

旁边真正的拉戈迪娅还在流着血。婴儿胸口依旧洞开,朝逃向未来的母亲伸出干巴巴的手。

维多利加张开双臂瞪着那个女人。女人笑了一阵便闭上嘴,猛地瞪大眼,甚是愉悦地用令人不快的声音念出那句口头禅。

“人生就是掷硬币……!幸运……是赢来的……你要来赌一把吗?”

女人说罢,再次露出优雅的微笑。

船外又是一阵剧烈的电闪雷鸣。

闪电如镰刀挥动般一闪而过,船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船在汹涌的波涛间上下颠簸。

2

昏暗的紧急逃生楼梯——

库德格拉斯边往上爬边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时候,我奶奶只有十五岁,孤身一人从意大利移民到新大陆。她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一弥若有所察地开口问道:“那库德格拉斯的奶奶也是十五岁就乘船渡海了吗?情况跟本维凡的奶奶……拉戈迪娅夫人一样啊。”

“唔,嗯……”

库德格拉斯含糊地点了点头,托罗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侧脸。

“可是,当时船舱内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奶奶认识了一个‘邪恶的女人’,她说那女人看起来像个好人,所以她很相信那个女人,和那女人无所不谈。最后却被那个女人骗了……奶奶不忍抛弃还在襁褓之中的父亲托托,抱着父亲身无分文地下了船。船进港时,奶奶就抱着婴儿呆呆地站在甲板上仰望自由女神像,她说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尊宏伟的神像。她经常会流着泪回忆起当时吟唱的诗句‘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

“啊……”

“这就是我家族历史的第一页,记载着一个十五岁可怜少女的故事……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因为家族历史对家族成员来说就像圣经一样。每个移民都希望自己的祖先是个勇敢优秀的年轻人……”

“啊,这句俗话经常听说。所以我们初代移民得好好努力。”

托罗路感慨地说道,库德格拉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我奶奶却在无亲无靠的大都会里辛苦工作了一辈子,这段悲哀的家族历史一直持续到现在。”

“咦,你奶奶的际遇和拉戈迪娅夫人大相径庭啊?在新大陆没个认识的人还真不容易。反观拉戈迪娅,至少还有个未婚夫……?”

梅娅莉也插嘴进来,库德格拉斯轻轻念了声“奶奶”,像个孩子似地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奶奶一个女人还要照顾孩子,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她只好去干些不光彩的活,一手把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亲带大。多亏了奶奶,父亲才能壮硕成长……父亲从小就将奶奶的辛劳看在眼里……就像梅娅莉你那样,父亲立志要过上安稳的生活。他勤勤恳恳地打工存钱,最后在曼哈顿开了家小杂货铺。然而,母亲还是嫌他穷离家出走了。之后只剩奶奶、父亲和年幼的我三人相依为命……后来父亲死在强盗手下,奶奶也病死了。”

库德格拉斯说着,突然沉默下来,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眼下的泪痣泛着红黑的光芒。他缓缓挪动着肌肉盘根错节的身躯,默默地一步步往上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

“啊,对了。凛凛,我刚才给你看过吧。”

一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库德格拉斯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的骷髅面具。他之前在展示本维凡的画,解说奇迹少女的故事时也露出过类似的得意表情。

他带上面具,取出一件黑色披风披上。大概由于体格壮硕,他此时看起来像极了漫画中的恶党首领,仿佛是从漫画里跳出来的。

一弥神色茫然,托罗路和梅娅莉则是惊叹连连。

“哇,好合身……”

“喂,这也太像了吧,库德格拉斯……感觉好可怕!整个人都变了。”

“知道你手工好了,快脱下!”

“未免太像了!”

一弥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库德格拉斯就穿着这身衣服继续往上爬,另外三人都满腹疑惑地跟在后面。面具下传来库德格拉斯含糊的声音:

“所以,虽然本一直在憧憬奇迹少女,但其实我……”

“……更喜欢古力姆利帕。”

一阵冷风吹过。

一弥总算想起了。

“古力姆利帕?啊,漫画里出现的恶党首领啊。记得设定是……太古邪神苏醒,破坏城市。你现在就是打扮成他吧?”

库德格拉斯重重地点了下头,肌肉厚实的身体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

“没错,就是那个邪恶的神。邪神本已被遗忘,一直沉睡在地底深处……可随着和本认识加深,邪神醒了过来……不,是地铁的噪音和震动吵醒了邪神,然后邪神就打算建造一个邪恶帝国……”

一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库德格拉斯。

“就是说,死神指的是过去的怨恨,以及那些无可挽回的罪过。人人都在讴歌新大陆的美好前程,为炫耀新世界的实力甚至还建造出这座高塔。但他们都没注意到闪耀的背后,过去亡灵正从后方悄然靠近,意图复仇。”

“陈旧的事物就是那亡灵吗?”

托罗路露出一副不可言喻的表情问道。库德格拉斯沉着脸点了下头。

“……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因为每个月都要给《奇迹少女》写故事。”

库德格拉斯每次颔首,坚实宽阔肩膀都会吓人地一阵抖动。

他中途停了下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不知为何,四人当中唯有他挥汗如雨,仿佛整个人在水里泡过一样。他擦完汗,眯起眼抬头看了下楼梯,只见上方的楼梯仍堆着大量木材。看来高塔虽在举行落成庆典,但实际上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收拾。

一阵暖风吹过,汗水沾湿的燕尾服下摆轻轻摆动。

四人继续往上爬。

“我啊……每次想起奶奶的辛劳,以及父亲悲惨的下场,都会想为什么不幸会找上某个人,某个家庭。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一天,我去教堂,牧师跟我说 ‘不幸是对你曾犯下的最的惩罚’”

梅娅莉沉痛地点了点头。

“嗯,没错……罪过必须偿还……!”

“嗯!梅娅莉说的没错!可是,奶奶和父亲什么坏事也没做!当年十五岁的奶奶被夺取一切抛弃在船上时,她能有什么选择?犯下罪过,而且至今仍在犯罪的是那个女人才对,那个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和奶奶坐同一艘移民船的邪恶女人……!”

一弥猛地抬起头。

“六十五年前的今天?你奶奶是今天抵达新大陆的?这不是和拉戈迪娅抵达新大陆的时间一样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弥一脸狐疑地陷入沉思。

“就是说,你奶奶和本维凡的祖母是同一天抵达新大陆……?”

库德格拉斯没有回答,他仿佛没听到一弥的话,张开双手自顾自地说下去。黑色的披风随暖风摆动,给人一种森然的感觉。

“那个女人嫉恨我奶奶,欺骗她,盗取了她的一切!该受神罚,遭遇不幸的不是我们一家,而是那个掀开移民故事序章、开创家族神话的可怕犯罪者。她盗窃了别人的命运!靠着肮脏的手段爬上财富顶峰的一家才该受罚……!”

“我说!”

“你说的是布鲁坎蒂家吧!”

“库德格拉斯?!”

“我那个穷困一生,最后被强盗残忍杀害的父亲才是那个女人的长子!埃米格雷是托托同母异父的弟弟。而身为托托儿子的我,本该……是她的直系孙子……本应该是我堂弟!”

“啊!”

“若不是与本相识……这一切都只是出现在梦中的复仇幻想……毕竟他们一家是高不可攀的上流阶级……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是白日梦……复仇已无法停止……我自己也都……”

“喂!”

“一个人回上面也挺寂寞的。我很高兴你们能陪我,但你们三个就止步于此吧……”

库德格拉斯摇了摇头。

“我本来该待在大厅,让拉戈迪娅认罪。她若不认罪,我就把她和纽约的一众名流全部杀掉……所以我把最大的炸弹装在了天启上的天启中……可是,托罗路你却跑去逗弄奇迹之车,害我要跑下面来。追你费了不少功夫,已经来不及回上面了。像这样爬楼梯太慢了……”

“我,我的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托罗路不明所以地回问道。

库德格拉斯回过头来,面具下的双眼凶光闪闪。

他伸出手,一把扯掉挂在一弥脖子上的钥匙,然后张开双臂摆出飞机似的姿势,跳着跑上楼梯,还顺带踢飞堆在楼梯平台上的木材。梅娅莉惊呼一声,迅速将托罗路撞开。托罗路吃痛,忍不住抗议了两声。

“你们不要跟来了。接下来是古力姆利帕的登场时间……”

库德格拉斯低声说道。

木材应声滚落,砸坏了电灯,四周顿时一片漆黑,通往上层的楼梯也被木材堵住了。

一弥三人只能愣愣地看着库德格拉斯离开。

“等下!”

“库德格拉斯!”

“喂?”

一弥回过神来,跳到纷乱的木材中间,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被扯掉的钥匙。就在一弥趴下身,焦急地想扯出钥匙的瞬间,头上响起一声巨响,子弹就在他的耳边擦过。梅娅莉拿出手电筒照过去,大喊道:“凛凛,快走开!他不是开玩笑的!他刚是朝着你的脑袋开枪……!”

紧接着,第二发子弹也朝被电筒照亮的一弥飞去。千钧一发之际,梅娅莉将一弥扯开,但还是有一缕发丝被射断飘上空中。火药的气味充斥着楼梯间,有如死亡预演。

梅娅莉连忙灭掉电筒。

四周再度被漆黑包围。

上方传来一道鬼气森森的呢喃:“你可曾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吗……”

一弥呆然地抬起头,竖起耳朵,听到脚步声远去,慌忙大喊:“库德格拉斯……?”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寂静笼罩着楼梯间,只有众人的心跳与呼吸声在回响。

过了一会儿,上方响起一声阴沉的叹息。

“——我试过。我们一家一直都在与死神共舞!”

“……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梅娅莉的呻吟在黑暗中响起。

“塔顶的爆炸是库德格拉斯你搞的鬼?就在你的好搭档一家举办庆典的日子里……?为什么?”

托罗路也惊得瞠目结舌,轻声说道:“真叫人吃惊……本&库居然是堂兄弟,拉戈迪娅居然是个冒牌货?”

一弥站起来,焦急地大喊:“维多利加……!我必须得去救她!”

他伸手想拨开堵住楼梯的木材,理出一条通道来。

然而,木材却纹丝不动,仿佛在说此路不通。梅娅莉和托罗路也上前帮忙,但三人之力还是无法挪动木材。

一弥停下手,睁大漆黑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木材堆。

木材堆后是往上的楼梯。

维多利加就在上面。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一弥无助地呆立在原地。

他想起两人在移民船上的谈话时,维多利加所说的话。

(再说……在这种时候……你才是,变得冷漠,懂得放弃……还是说……)

(曾经的你……也躲到了极东岛国的森山老林里去了……吧?)

随后,他又想起两人在曼哈顿路上的谈话时,自己说的话。

(在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就会想伸出援手……可我知道我一个人有时候能力有限……我是成长了……懂得明辨事态,也了解自己的极限……所以我面对始料不及的悲剧时……)

(——只能祈祷)

一弥使劲地甩了甩头。

“怎么会这样……顶层就快到了……我必须越过这里去救维多利加。怎,怎么能……”

一弥抬起头。

“怎么能,怎么能就此止步……可是,该怎么办……”

高高的木材堆沉重地横亘在路上,冰冷地俯视着站在下方的一弥,仿佛在说你是无法通过这里的……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勇敢鲁莽的率直少年……残酷的暴风雨和岁月的冲洗已让你彻底改变。

一弥轻声反驳道:“不是……”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本来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眼泪就是不争气地冒出来。

一弥心中无限悲苦地呆立在木材堆前,既然去救维多利加已成妄想,那现在就只能死心祈祷了。

(自己一个人没法去救维多利加……是我太弱小了吗……维多利加……!)

一弥默然地看着眼前的木材堆,不知不觉地在内心哭诉起来,向那些认识维多利加的人……

(抱,抱歉,你的女儿……)

先是消失在旧大陆战场上的灰狼舞女。

(你的妹妹……)

然后是在最后关头施以援手的维多利加的哥哥。

(你最心爱的学生……)

接着是对维多利加和一弥关怀备至的老师。

(你的朋友……)

再来就是一弥无可替代的朋友。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一定要救出,大家,大家……托付给我的……维多利加……)

一弥抬起头,瞪着漆黑一片的木材堆。

(怎么可以让她独自置身险境。怎,怎么可以放弃……)

然而,并没人回应他内心的哭诉。

他在新大陆孤独无援。

托罗路有点担心,一声不吭地伸手捅了捅一弥屁股,梅娅莉也一脸担忧地看过来。一弥回过神来,转过身,冲拍着自己肩膀的两人点了点头。

“必须要设法通过这里……”

“嗯!”

“没,没错。”

三人说完,互视一眼。

这时,上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

一弥猛地抬起头,托罗路和梅娅莉也吃惊地竖起耳朵。

似乎正有不少人在往下跑。一弥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呼唤的那些人赶来帮助自己了,吃惊得瞪大了眼。不过,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来人应该是第二批避难的侍应。他们匆忙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那个披着披风戴着面具的壮汉!”

“还把我们撞开!”

“奇怪的是他居然还往上跑?他披风下还穿着燕尾服,应该是顶层的宾客!”

“上流圈子的人在想什么真难懂!”

“喂,这些是什么……是木材还是什么?”

“这可过不去啊!”

仔细一听,还听得有人提议说不如进楼层里乘电梯,但马上就有人反对。

“喂喂!”

“刚才都说了,电梯发生爆炸,现在只能走楼梯……”

“不不,我记得这层有运送餐饮用的小型电梯……”

“不早说!只要能绕过这层就行了。”

一番对话过后,开门声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弥回头看向托罗路和梅娅莉。

“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吗?”

两人都点了点头。

一弥打开楼层的紧急逃生出口大门,冲进楼层内。托罗路一边喊着凛凛,一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梅娅莉也若有所思地紧随其后。

楼层内走道环绕,有如迷宫,根本搞不清哪个房间是干嘛的。一弥不停地狂奔,心中暗自着急,刚才只听他们说是运送餐饮的小型电梯,却不知具体位置,现在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听哪儿有动静了。

一弥拐过走廊的转角,便远远看到一群侍应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他连忙打招呼,侍应们吃惊地瞪大眼看着他。

“你们在这层干嘛?赶紧逃吧!”

“我们是要上上面……准备去救顶层的人……”

“啊?你们脑子有问题吧!别傻了!上面有楼层起火了!”

“请等下,你们刚才是用运送餐饮的电梯从上一层下来的吧。那电梯在哪个位置?怎么用的?”

“现在没空跟你扯这个!你们自己找吧!真是的,去上层不是找死么!”

一弥追上那些跑远的侍应,继续追问,但对方根本懒得搭理他。

“等一下……求求你们了……!”

一弥伸出手大喊着想留住他们。

然而,他们没一个人止步,全都急匆匆地跑开。为了求生他们眼里只剩“向下跑,向下跑”。

跑在逃生队伍最后面的是一个背着小孩,咬着一块披萨的男人。他跑过时诧异地侧目撇了眼一弥几人,忽地转过身来,原地踏着步,伸手取下口中的披萨。

“你在这儿干嘛?”

一弥愕然抬头,站在两侧的托罗路和梅娅莉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起两人,心想难道他们认识?

男人长着一把大胡子的意大利人。一弥狐疑地思索起来,这人到底在哪见过?自己今天才刚抵达新大陆,应该没认识的人才对,为什么却会对这男人有印象……?而且,他还背着个婴儿……

一弥想起移民船上的婴儿哭声,自己和维多利加好不容易出了爱丽丝岛移民局,抵达纽约港,然后将婴儿交到……

(我的儿子……欢,欢迎,来到新世界……)

那张眼含热泪的脸浮现在一弥的脑海。

(这里是实现梦想的城市……我们也得超努力地工作!)

一弥恍然记起,看着对方,这胡子,这直率的眼神,记得他的名字是叫……

“胡子乔伊!”

乔伊拿着披萨连着点了三个头。

“嗯!对!”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你……”

一弥吃惊地盯着乔伊,乔伊也诧异万分。

“真是有缘啊!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管那么多了,总之你也快点逃吧!”

“想起来了,傍晚在纽约港聊天时你说自己在天启当厨子,还说今天马上就要开工了……”

“是啊!今天还得带着这小家伙,把我折腾得够呛!看。”

乔伊得意地侧过身,一脸得意地让一弥看他背上的儿子。乔伊的儿子在混乱中依旧张着小嘴睡得香甜。

乔伊说了声再见,便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下,乔伊!”

“什么事,别说那么多了,快逃吧!”

“请告诉我你们刚才用的餐饮电梯的位置和使用方法……求你了!”

“啊?你在说什么?你要上去?莫名其妙!别废话了。快跑!”

“我要去救顶层的人……”

“你这是闹哪样?不管你了,这跟我又没关系!我只想救我儿子。那些素不相识的有钱人我才不想管……听好了,在新世界想要保护自己和家人……”

一弥见乔伊就要跑开,连忙追上去继续恳求。

“别死缠烂打了!”

“可是,她还在顶层!”

背对一弥跑了起来的乔伊闻言猛地停下,转过身来,愕然地问道:

“她?”

他表情僵硬,似乎非常为难。

“她……你是说那个把我儿子带出港交给我的……小姑娘?……她还真是漂亮得让人心颤。等等……没开玩笑吧?!她在顶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才刚到岸,就受邀参加庆典了……?”

“说来话长,她现在还在顶层……”

“啊,在上面会没命的!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刚抵达新大陆就碰上这种意外……真是不走运。”

“我想去救她,求你了……”

“你想去送死吗?别傻了……现在上去,你根本不可能活着下来。我可不奉陪!我啊……光是救我儿子就顾不过来了,抱歉!再见!”

乔伊摇了摇头,再次转过身跑开,脚步不停地拐过转角,消失在一弥的视野中。

一弥失落地看着乔伊离开,双眼含泪地沉默下来。

过没多久,转角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乔伊不知为何板着脸又飞奔回来。一弥不禁吓了一跳。

“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

乔伊在一弥跟前原地踏着步,嘟哝了一句,然后看了眼身后睡得正香的儿子。

“哎,真是没辙……!怎么说我从今天起也是人父了,就帮你一把吧。今天是我为人父的第一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我虽然穷但也不能忘恩负义……我儿子,我孙子知道今天的故事后,肯定会备受鼓舞……我要回报我们的恩人,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姑娘……哎!”

胡子乔伊猛地跺了跺脚,犹豫了一下之后,沉吟一声:“哎,算了!我个笨蛋!走了!”

然后拉起一弥的手便跑了起来。

两人就像十岁大孩子,在走廊上发足狂奔。乔伊背上的孩子醒了过来,欢快地笑了起来。托罗路和梅娅莉相视一眼,也追在两人身后。

“……那小姑娘居然值得你舍命相救,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途中,乔伊不可思议地问道。

一弥差点就冲口而出,她脑袋好,还是可怕的灰狼,身上还有着恶魔般的气质……但还是收住了。随着两人相处日长,这些因素欧变得无关紧要了。一弥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在这世上……只剩她了。”

乔伊回头瞥了眼笑得正欢的儿子,再朝远方望了眼,双眼湿润地用力点了点头。

“……我很理解。”

乔伊拉着一弥飞快地拐过转角。

“……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嗯!”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走道上绕来绕去,靠一弥一个人大概是很难找到电梯的位置。七绕八绕后,两人冲进一间房间,房间的墙壁和地板都粗糙得不似奢华的高塔内部。这里是侍应使用的地方,角落里有一架运送餐饮的低矮小型电梯。

“这电梯能往上上三层,再往上就只能使用紧急逃生楼梯了。至于电梯的使用方法……”

乔伊把操作方法讲解了一遍,虽然有点复杂,但托罗路还是拍胸口点头说:“好,我搞懂了!”

乔伊看三人都挤进电梯后,不安地说道:

“你,上去真的会送命的。根本不可能活着下来……我觉得现在这状况,你救不了任何人……”

“非常感谢!你快逃命吧。我没问题的。”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家都是为了寻找新希望才来到新世界,在这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可别在刚抵达这天晚上就死了……记得了……!”

电梯门静静地关上。

“还是不要上去吧!上去根本就没有活路……喂,喂!”

一弥缓缓地摇了摇头。

“真的要上去吗……?”

乔伊不安的脸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电梯内空气闷热,有如蒸笼,一弥不停地擦着汗。

托罗路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脸上尽是忧色。梅娅莉看到他这样子,给他打气说:“有我在别担心,怎么说我也是专业消防员。”

托罗路嘀咕了一声:“也是,梅娅莉最可靠了。”

这时,电梯哐当一声响,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到达了三层之上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噼里啪啦爆个不停的火舌出现在眼前……

“啊!”

梅娅莉一看到眼前的大火,不知怎的突然慌了起来,尖叫一声。

托罗路吓了一跳,抓住梅娅莉的肩膀一阵摇晃。

“怎么了?!梅娅莉?你不是专业消防员么?”

3

“啊,什么意思?独自乘船移民而来的十五岁少女拉戈迪娅已经死了……嗯?那,眼前的奶奶又是谁?嗯?”

——天启顶层的大厅。

拉戈迪娅坐在椅子上,抽着金色的蜥蜴形烟斗。宾客们就聚集在她的周围,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围成一个圈。众人全都一言不发,周围静得可怕。

本维凡还在满腹疑惑地询问:“嗯?嗯?”

拉戈迪娅盯着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此时的她已无暇故作优雅,整张脸皱成一团,狰狞地露出半口白牙。本维凡站在两人中间,有点不知所措,宾客们也都面面相觑。

维多利加绷紧苍白脸,浑身疲劳不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跪倒在地。她娇小的身躯在不住地颤抖,一头漂亮银发和灰布一起垂落到地上。

宾客们也都脸色发青,仿佛看到什么怪物似地瞪着拉戈迪娅。

维多利加颤抖着,指着象征移民成功传奇的烟草之路蛋糕。蛋糕上螺旋上升的砂糖模型勾勒出了一条通向未来的致富之路。位于最下层的是象征移民船的砂糖模型。维多利加慢慢指向移民船,自由女神像,最后是……爱丽丝岛移民局的青色大门。

“……故事还没完!”

涛声阵阵……月光冷清……

破旧的移民船漂浮在苍茫大海之中,筋疲力尽的旅人正在船舱酣睡……

时不时能听到各种语言的祈祷声……

维多利加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们再次跨越时间,探寻过去的真相……”

——六十五年前的移民船上。

——黑夜终于迎来黎明,新的早晨将来临……

晨光透过舷窗如聚光灯般射入船舱中,贝兹疲惫消瘦的脸正好就在圆形的光斑中心。视角轻轻下移,便看到拉戈迪娅一脸天真烂漫的睡脸,她怀中还抱着那个婴儿。

贝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从拉戈迪娅的手提箱中拿出那条白色连衣裙,当场换上,然后再拿起拉戈迪娅的随身行李。

她回头看了眼婴儿,皱起眉头,挣扎地摇了摇头。最后,她还是逃也似地跑出船舱,冲上楼梯。

船速缓缓降低,引擎阵阵轰鸣,如怪物的咆哮。

移民们接连醒来,用各种语言欢喜地高呼。

“到了!”“到了啊”“总算到了!”

拉戈迪娅也醒了过来,露出安心的笑容。

“到新大陆了!贝兹太太快看!”

她兴奋地说着朝旁边看去,却发现贝兹和自己的手提箱都不见了。

怀中的婴儿此时也放声大哭起来。

“贝,贝兹太太?你在哪儿?嗯?咦?”

船舱内的人开始兴奋往甲板上跑,拉戈迪娅抱着婴儿在人群中来回寻找贝兹的身影。她心中的迷茫逐渐转为怀疑,最后化作悲伤。

自由女神像屹立在海中,移民船就从它身旁驶过。

甲板上吵杂一片,欢呼声、哭声、合唱底座诗句的狂热歌声一浪接一浪。

——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也混迹在甲板的人群当中。移民们穿着尽染风尘的民族服饰,或兴奋地念诵着诗句,或载歌载舞。维多利加站在当中盯着着在人群里四处奔走的拉戈迪娅。

六十五年前的情景分毫不差地重现了。真正的拉戈迪娅呆然地仰望着渐渐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唱起了诗歌。

十五的少女骤然被人夺去希望。

她怀抱着素不相识的婴儿,樱唇轻启。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婴儿静静地睡去,移民船驶过自由女神像身侧,渐渐靠近爱丽丝岛……

“全都交给我……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没错……我要成为新人类……站起来!”

——爱丽丝岛移民局。

两个女人钻过“青门”。一个目露凶光,手里紧握着从毫无罪过的少女手里夺来的希望;一个神色茫然,怀里抱着来历不明的女人丢下的婴儿。

女人到化妆间洗了把脸,绿色的双眸顿时熠熠生辉,本就俏丽可爱的童颜变得越发清丽照人,她再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双股辫。她用拉戈迪娅的船票轻松通过检查,靠着不错的脑子和流利的英语突破重重审核。

她在移民局工作人员跟前举起手,宣誓说:

“我在自由女神像前宣誓,我将作为一名新劳动女性,在家庭、职场中为新大陆的开拓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绝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不信仰古老的邪神,也不成为娼妇。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女性,成为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勇往直前……愿上帝保佑美利坚合众国!”

女人健康的身体、睿智的眼神和流畅的英语令移民局的工作人员颇感满意,还对她点头微笑。维多利加今天所受的对待与之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很好!欢迎来到新世界!”

女人年轻、健康、充满干劲,一看就是建设新世界的希望之光。工作人员满脸骄傲地低头审视了女人一番。

女人乘着渡轮到达纽约港,找到一个举着英语标牌的年轻男人。

维多利加裹着灰布悄悄靠近过去,抬头看着标牌,声音沙哑地说道:

“嗯,真正的拉戈迪娅应该是不懂英语的。她未婚夫大概只是下意识地以为来到新大陆就该用英语,但真正的拉戈迪娅根本看不懂这块标牌……所以我才说不妥。”

女人抬头看着天空,轻轻颔首。

……从今往后,自己就将变成另一个人,在新世界重获新生。没错,我要活下去,冲破重重困难,收获希望与自由……我要在新世界做一名劳动女性,重新做人……

女人虽已累得脚步踉跄,但还是一步步地朝男人走去,就像一头忍着伤痛的野兽。男人注意到女人走近,脸上顿时笑逐颜开。贝兹前一秒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但下一刻就换上了少女天真无邪的笑脸,模仿起真正的拉戈迪娅的动作,歪着头犹豫了一下之后,猛地扑入男人的怀中。

“这是我送你的连衣裙!太衬你了!拉戈迪娅,你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女人暗自松了口气,抬起头露出如花的微笑。

“我也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两人取出硬币合在一起。这是一枚纪念金币,正面刻着一颗可怕的龙头,背面则是刻着一条可爱的龙尾。

(幸运是赢来的……)

(正面还是背面)

女人一脸天真无邪地微笑着。

过去与艰苦生活的痕迹渐渐从她脸上剥落,新生成拉戈迪娅——一名劳动女性诞生了。她与未来的丈夫一起走出纽约港,在中央车站登上前往南方的火车,来到狭小的烟草农家,不久后积攒起庞大的财富……接下来的故事与众人所知的无异。时间不断流逝,就像要永远逃离过去……

过去一去不返……

——大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神色呆然,战战兢兢地仰望着眼前的蛋糕,仿佛还未从刚才的噩梦中醒来。

烟草之路蛋糕螺旋式描绘了从过去到现在的故事,讲述了建造这座高塔的新世界女强人的传奇。如今,高耸的蛋糕在风中摇摇欲坠。

本维凡再次纳闷起来。

“诶?就是说奶奶并非拉戈迪娅?家族历史是……骗人的?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个叫托托的孩子才是奶奶的第一个儿子,就是父亲同母异父的哥哥?我的大伯……奶奶在船上将大伯交托给认识的人……那个真正的拉戈迪娅……然后自己跑掉……那托托后来怎样了?嗯?托托?托托这名字我听过……咦,不就是漫画里杂货铺大叔的名字吗?这是偶然吗?”

埃米格雷市长也愣住了。

“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布鲁坎蒂家族的长子,才一心努力成为一个政治家……我原来还有一个哥哥……?我是次子?那,哥哥托托在哪儿……?”

“啊,既然还有个大伯,那必须得去找下他们一家!”

市长夫人萝洁拍了拍市长的肩膀,表现得出奇地轻松。

“得请个侦探去找。啊,对了,就拜托这漂亮的小女孩去找怎样?我看她脑筋转得挺快,应该很会找人。”

她毫不顾忌地指着维多利加说道。

宾客们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都默默地看着布鲁坎蒂一家的反应。

维多利加缓缓走到拉戈迪娅身前。灰布滑落了一点,露出蓝色晚礼裙的一角。碧绿的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芒,闪耀着银色的秀发也有一缕长垂到地上。众人都屏气吞声地盯着她。森然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大厅。

维多利加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

“拉戈迪娅……不,你的真名是贝兹吧。我好像在移民船上听到过相关的传说。记得是六十多年前意大利的科罗尼亚村发生了一桩惨剧,而贝兹则是其中的受害者……据说她和孩子一起消失了……”

这时候,拉戈迪娅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表情,悲伤、悔恨、带有一丝人味的柔情、被掠夺的痛苦……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她脸上又恢复了故作优雅的笑容,生硬地回答说:

“这些陈年旧事我早忘了!小姐,我在那天——六十五年前的今天,穿过青门的瞬间,就已重获新生。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现在才六十五岁。”

维多利加声音低沉地说道:“可你的真实年龄又是多少呢。”

“都说了,我现在六十五岁!……那个叫贝兹的女人当时倒是三十五岁。”

“就是说你现在其实百岁了吧……”

维多利加有点愕然地嘀咕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深挖你的过去了。可你从一个毫无罪过的少女手里偷走她未来的事该怎么算呢……”

拉戈迪娅对此全然不在意,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

“哈?你还真喜欢多管闲事,老身也没任何过错啊。之后我所获的成功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那个女娃子……真正的拉戈迪娅可做不到……我是天赋之才,所以才会被上天选为新世界的女王。从我创业至今,还没一个人能在我面前有所反抗。我是新世界的女王……”

拉戈迪娅说着,环视了一下众人。宾客尽皆垂头,默然不语。只有维多利加还在低声沉吟。

“亏你说得出这种话。”

维多利加耸起肩轻哼一声,然后低下头嘀咕说:“久城你上到哪儿了……”

过了片刻,她才再次抬起头,脸上变得面无表情。

“就让新大陆一栋破房子的看门狗,告诉成为纽约传奇富豪的劳动女性吧。”

维多利加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你所建的高塔下埋着牺牲的祭品——被夺取希望的少女。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拉戈迪娅为了和恋人团聚,过上新生活,独自乘船来到新大陆。她勇敢、善良……就是说,真正的奇迹少女成了牺牲品。”

维多利加眨了眨碧绿的双眼,

“智慧之前告诉我!设置炸弹,威胁要夺取我们性命的犯人古力姆利帕恐怕就是真正的拉戈迪娅、托托,或是他们的子孙!”

维多利加说完,弯起腰,摆出狼威吓敌人时的姿势。

“嗷呜!”

一声嚎叫像足了真正的狼,拉戈迪娅也不禁吓了一跳,金烟斗差点脱手。

宾客和布鲁坎蒂一家人都远远围着拉戈迪娅和维多利加,只有本维凡手足无措地傻站在两人中间,呻吟着:“我的,奶奶……”

劲风从破碎的窗户灌入,大厅内再无一人说话。

就在这时……

“——即便如此……!”

所有人都猛地转过头。

被从外面的反锁的紧急逃生出口大门轰然打开,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走进大厅中。

宾客们全都目瞪口呆,踉跄后退。

“我还是忘不了‘青门’之恨——!”

男人肌肉盘根错节,脸上戴着黑色的骷髅面具,燕尾服外还揽着一条带有陈旧血迹、胸口留有弹痕的围裙,肩上还披着一件随风翻动的披风,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现在,正是复仇之时——!我要灭你满门——!”

男人手上还拿着一支手枪。

“今夜,拉戈迪娅的孙子,托托的儿子——我来为拉戈迪娅雪恨了!我就是……”

本维凡啊地惊呼一声。

“——古力姆利帕!”

男人的枪口猛地指向人群包围中的拉戈迪娅眉心!

4

梅娅莉的惊呼在运送餐饮的电梯中回响。她被托罗路一阵摇晃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啊,抱歉……我没事!”

电梯门向上打开。

一弥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第一个跳下电梯,回头对托罗路和梅娅莉说:“没问题!下来吧!”

梅娅莉也急忙跳下电梯,把手递给托罗路拉他下来。

三人站在一块儿,环视着四周。

虽说电梯间安全,但可以看到走廊上火舌乱窜,烈火的灼热与夏天的炎热截然不同,将空气都染成了橙色。

一弥点了点头,冲出走廊,往紧急逃生楼梯的方向跑去,托罗路和梅娅莉连忙跟上。

三人在走廊上左拐右拐,找到紧急楼梯的门后,一弥用力地将门推开,再次回到昏暗的紧急逃生楼梯内。

一弥瞬间回头,俯视了一眼刚才堵住道路的木材堆,直到刚才那还是无法跨越的绝壁。一弥转过头擦掉额上的汗后,就继续往上跑。

托罗路和梅娅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三人几乎是反射性地在楼梯平台上转身,平衡身体,然后继续往上一层跑。

“可是……”托罗路沉吟一声。

“想不到库德格拉斯就是制造案件的凶手!顶层的宾客估计也猜不到吧。这样下去……吓得我都冒冷汗了”

“确实出乎意料……我们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一起上来了……”梅娅莉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一弥点了点,焦急地说道:“嗯嗯……我现还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总之快点赶去顶层准没错!库德格拉斯到底想在顶层干嘛……他可是说过要杀掉拉戈迪娅夫人和大厅的所有人……”

还有多少层楼梯要爬呢……

一弥在楼梯平台上一转身,视野就立马暗了下来。他还以为是这一层电灯灭了,可听到上层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仔细一看,发现原来前方又堆满了木材。一弥抿紧嘴唇,心中暗叫糟糕,这下又要被堵死了吗。

这时,梅娅莉拿出手电筒往上一照,接着便一声惊呼,惊骇万分地转过身,丢掉手中电筒,双手分别揪住一弥和托罗路的衣领,将两人推向下层楼梯。

梅娅莉大喊道:

“危险!木材要倒下来了!”

“那梅娅莉你呢!”

“不用管我——呀!”

一声凄厉的惊呼在两人耳畔响起。

一弥被推飞,重重地滚落到下一层的楼梯平台上,失声高呼:“梅娅莉!”

木材滚落的钝响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梅娅莉的呻吟声。托罗路慌忙站起身,拼命地在周围摸索手电筒。他好不容易找到手电筒,立马就递给一弥。

一弥打开电筒一个箭步冲上楼梯,只见梅娅莉面朝下地趴在地上,木材压在她腰部以下的地方。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浑身颤抖不止。

“梅娅莉!挺住啊!”

“喂,你怎么样了!”

托罗路继一弥之后也跑了上来。一弥双手抓住木材想将其托起来,托罗路则是拍着梅娅莉的脸,拼命地喊她的名字。梅娅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好,好像快不行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俩来救我……”

“不是吧,小姐,你挺住啊!”

托罗路慌忙站起来,与一弥一起托起木材。但木材却纹丝不动。

“小姐,你这是要怎么了?喂,梅娅莉,你怎么了?刚才你不还挺坚强的,还一路给我们不少帮助。快说话啊!”

梅娅莉没有回应。

一弥干脆钻到木材下,一阵低吼,使劲想将木材扛起,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两个男人合力拼命抬着木材,还时不时向梅娅莉说话。

梅娅莉气若游丝地回答说:“你们不要管我……去救上面的人……”

“梅娅莉?!”

“小姐,你挺住啊!怎么突然变得脆弱,就像在塔下被斩断银发的奇迹少女……喂!”

一弥和托罗路越发焦急。一弥拿出电筒,往上照去,想着看能不能从上头设法将木材移开,同时还不忘大声冲梅娅莉喊话。

“马上就救你出来!加油挺住!梅娅莉!可恶,怎么会这样,挺住啊!”

“可是啊、”

“你可别放弃啊……明明刚才还那么坚强可靠……”

“就是啊!经过这一路相处,你在我们看来,虽不能飞天,也没一身神力,但你活泼,坚强,活力四射……勇敢无畏……正是平民版的奇迹少女。”

“梅娅莉!”

“你胸前不是还戴着代表荣耀的勋章么!……啊,我想起来了!”

托罗路忽然跳了起来。

“说起来,我看过你的新闻报道!”

“啊,新闻?”一弥问道。

托罗路一边使出吃奶的劲抬动木材,一边回答说:“嗯,凛凛!梅娅莉就是上个月《公路日报》大肆报道的女消防员。记得是哪个大人物家里起火。当时火势太大,大家都不敢进火场。一个年轻的女消防员不顾安危冲了进去,成功救出屋主的夫人和孩子。对了,梅娅莉还因这件事受到埃米格雷市长的亲自表彰,年纪轻轻就戴上了勋章。真的是平民版的奇迹少女……所以啊,梅娅莉得加油挺住!哇,你怎么哭了……梅,梅娅莉?你怎么了?”

“都,都说了,不是这样……我没那么勇敢……自那之后我都对身边的人解释过无数遍了……我并没有那么出色……”梅娅莉沮丧地嘀咕说。

接着,黑暗中传来梅娅莉孩子似的哭声。一弥和托罗路都不禁面面相觑。

梅娅莉小声说道:“……我啊,在那场大火中,冲进火场后……左右两边都听到了女人的求救声。那时我没有任何可供判断的情报,只好凭感觉瞬间决定先去救右边的人。右边再往里一点还有个孩子。我救出母子两人后,再回头往左边跑去,但火烧得比预想中的快,所以就没去找那个呼救的人。后来听说,在左边的是在贫民区长大的女仆,她和我一样爱尔兰裔。如果我当时去了左边……我,真的……不该放弃去救左边的人……”

“……这样啊。”

托罗路低吟一声,一弥也缓缓点了下头。

“我莫名其妙地被大肆夸奖一番,还受到表彰。可我其实没去救那个女仆,感觉就好像我觉得夫人更重要,才去救她一样……所以,自那之后我一直……”

“梅娅莉……”

“一直非常伤心……”

“……”

“我必须要赎罪!我……所以我……哇……”

梅娅莉在黑暗中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来。

一弥轻轻唤了声“梅娅莉”,然后又继续咬牙奋力扛起木材。

“我,我们现在就救你出来!不要哭……你不能沉浸在悲伤之中!”

托罗路停下手,感慨地说道:“这样啊。这种事你就别太往心里去。你还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怎……”

“不过,今天你表现得真的很出色。你救了我和凛凛,救了一个奇怪的东洋人。和我这矮子,还将我们一路带上到这里。”

“你说奇怪的东洋人?”

托罗路无视掉一弥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托罗路先生,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一弥紧咬不放,托罗路有点尴尬地转身背对着一弥。

“……梅娅莉,我长得矮小,小时候一直……不,长大成人后也一直受人欺负。可你并没有欺负我,反而从一开始就对乱开玩笑的我照顾有加……我啊。”

“托,托罗路……”

“怎么说呢,对你,还有凛凛的女伴——那个说要做看门狗的奇怪女孩子我虽然都不是很了解,但却很中意你们……别说那些伤心事了,活着从这里离开吧!梅娅莉!出来一起去吃鳟鱼三文治!啊,我刚才就说过了吧,我肚子饿了!”

“嗯!”

“还有……将来对子孙讲怎样的故事其实并不重要。虽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很重要’,但在我看来历史就是一条永无尽头的恶途,那些辉煌得不行的家族历史都是瞎扯。毕竟人生有起也有落。哈哈哈……总之,你快出来吧!我都饿死了!”

梅娅莉的哭声渐渐止住。

一弥和托罗路两人相视颔首,一起钻到木材下面用力扛起。托罗路大喊:“奇迹少女,你在我们抬起木材的瞬间爬出来!”

“我们大概只能撑住一瞬间……梅娅莉你要加油!”一弥也跟着说道。

梅娅莉有气无力地回了句:“知,知道了……”

“准备!”

“起!”

吱嘎吱嘎一阵声响,但木材还是丝毫不动。一弥牙都快咬碎了,肩膀和手臂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就那一刹那,木材微微抬起来了……下方随即响起爬动的声音,然后便听得梅娅莉虚弱地说道:“出来了……”

一弥和托罗路同时松开手,向后跳去。

砰!

一声巨响,木材落下,地板剧烈地晃了一下。

一弥忙掏出电筒照向梅娅莉的双脚,只见她双脚正在流血,把地板都濡湿了。他和托罗路相视一眼,无言地达成了共识。

“这样子可没法往上走了!”

“嗯……”

“我负责带她回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明白了。那么梅娅莉就拜托你了。”

一弥神情严肃起来。

“接下来我一个上去。”

托罗路也认真地抬头看着一弥。两人四目相投,托罗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祝你顺利,凛凛。”

梅娅莉挣扎着想站起来,焦急地说道:“我一个人也不要紧,你们俩一起去救上面的人吧。”

托罗路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说什么蠢话!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一个人怎么下得去!别废话了,乖乖听绅士的安排,你个爱哭的平民版奇迹少女!绅士我会带你一起下去。我们先下楼梯,再乘运送餐饮的电梯……哈哈哈,操作就交给我,我可是机器通。”

一弥忍不住问道:“机器通?”

托罗路自信地点了点头。

“我是开发销售汽车的!那种破电梯对绅士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车?!原来你是卖车的啊!”

“嗯!等你活着出来我们再促膝相谈吧!边谈边吃鳟鱼三文治!……我们走吧,小姐!抓着我肩膀!……咦,我肩膀太小了吗?……那抱着我脑袋吧。喂,我是开玩笑的!”

托罗路撑着梅娅莉慢慢走下楼梯。他抬头看着拖着双腿、抽着鼻子的红发女消防员,说道:“要是以前常去的那家店还在营业就好了!打包一份芋头沙拉和黑啤带到中央公园吃最棒了。”

梅娅莉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托罗路的话。她回过头对一弥说道:“凛凛,你要加油,”

一弥点头答应一声。

梅娅莉还不放心地补充道:“别忘了!‘不要依赖运气’,这是危急时刻的铁则!一定要确认安全后再行动。更不能随便做出选择。别像我一样……再见,凛凛。切记切记要小心……让你一个人上去实在对不起。”

“知道了。我没事的。你们俩都要小心。”

“嗯……再见……”

一弥担心地看着两人走下楼梯。就在拐过楼梯转角的瞬间,托罗路突然回过头来,开玩笑似地朝一弥眨了眨眼。一弥吓了一跳,脸色有点发红地冲托罗路点了点头。

托罗路和梅娅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一弥回过神来,发现这是自己来到新大陆后第一次孤身一人。

他站在高塔天启的紧急逃生楼梯上,紧握双拳。

之后,一弥一个劲地往上跑。他喘着粗气,忍耐着双腿的疲劳,不停地做着上楼梯的机械重复运动,就像误闯进了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魔法之塔。

楼梯内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呼吸声。

他遵照梅娅莉的教诲,时不时站在楼梯平台上反方向转一圈,然后再继续往上跑。

(啊……我居然忘了说移民过来时的故事!……托罗路、梅娅莉和库德格拉斯说的故事都那么详细……哎。)

一弥想到这,轻轻闭上眼,抿紧嘴唇,只剩双腿在下意识地跑动,带着身体急匆匆地往上爬。

(没错,我……)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起来。

(今晚才刚刚到岸……)

往上再往上。

(和无可替代的她……一起来到新大陆……)

往上……

(我发过誓,再也不离开她。)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昏暗的楼梯仍看不到尽头。

他眼前出现了汪洋对岸东洋小岛国的风景,回想起两个多月前在他家发生的事。

——一弥退伍后,平安地与家人再会,一起搬到新家。一弥一开始是打算找一份教职工作,但父亲却不满意,整天为优秀的儿子奔走。

(我安排你去政府担任要职了。你的成绩及其优秀,可不能埋没。)

(啊,是……)

(但有一个条件。)

这条件实在太……

(——送走那个来找你的西洋妖女。)

(啊……?)

一弥闭上眼,回忆中对话至今仍令他倍感痛苦。

(父亲,我……)

(我……)

(如果非要我做出选择的话……)

(胡闹!你怎么就是不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我这是在为你着想!)

(父亲……可是!)

一弥继续出言反驳。

(我不想再,失去她……)

第二天,在父亲的安排下,维多利加突然消失了。

一弥得知父亲强行将维多利加送上前往旧大陆的船后便离家出走,乘船前往旧大陆。他在旧大陆好不容易找到维多利加,然后一起登上前往新大陆的破旧移民船。

一弥的姐姐久城琉璃——武者小路琉璃因丈夫的工作关系,已移居曼哈顿。但一弥只听说姐姐一家在曼哈顿的格林尼治村。他在不知详细地址的情况下,就贸然前来投奔,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和维多利加在海上吃足苦头,今天好不容易……

(本想着平安抵达后就给妈妈写封信吧……结果刚到新大陆就被卷进这种大事件里……)

一弥睁开眼,用手背擦了擦汗。

(就跟在圣玛格丽特学院当学生时一样……跟在维多利加身边,总会有各种事件接踵而来……对了,在没有案件的时候,她总会吵着说无聊,要我唱歌跳舞给她解闷……)

一弥想着想着,不自觉地低下头来,现出悲伤的神色。

“……必须得救出维多利加!”

他嘀咕一声,重重地点了下头。

楼梯上完一层又一层,一弥都不知已经爬了多少层。

在爬上下一层楼梯平台后,一弥猛地停住脚,呆然地抬头仰望。

“什么!……又来!”

又是一堆木材堵住了去路。大概是库德格拉斯为阻扰他们而推倒的。

一弥想方设法想移开木材,但不论怎么尝试均告失败。他拍着墙壁大骂一声“混蛋”后,抬头看着投下一道阴森黑影的木材堆。

“根本翻不过去……!”

他只能诅丧地抬头仰望。

“这次……这次真的,只能……祈祷了吗……?毕竟……不!”

他甩了甩头,被汗水湿透的刘海随之摇晃起来。刘海下的漆黑双眸猛地睁大,瞪着眼前的木材堆。

“都来到这儿了,怎么也得,救出维多利加!”

一弥转过身,把手放到门上,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

楼层内空空如也,此处空间似乎还未使用。一弥在复杂如迷宫般的走廊上发足狂奔,寻找通往上层的门路。他跑到对应餐饮电梯所在的位置,却发现这层没安装餐饮电梯,只能呻吟一声继续跑去找别的出路。

一弥来到主电梯厅,两台电梯都没有使用的痕迹。他双手用力强行掰开左侧电梯的铁门,

呼,一阵骇人的风声响起,往下一看,只见眼前是一口漆黑的深井,看得人头昏目眩。往上看,只见电梯箱就停在两层高的地方。

一弥摇摇头,继而打开右侧电梯的铁门,往下一看,同样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阵暖风从下面从上来,瞬间就将一弥被汗水湿透的刘海吹干了。仔细一看,原来电梯箱停在了下面。

往上一看……可以看到天顶!

看来这里离顶层只有四五层的距离。他一路只顾着往上爬,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顶层了。

不过,最后的几层该怎么上去呢……

一弥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银色粗钢缆。钢缆连接着天顶与电梯箱,左右歌一根。

一弥仔细瞧了瞧上面,又瞧了瞧下面,再环视了一下周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完全想不到别的办法。

“还有四五层,只要沿着钢缆爬上去……可是。”

一弥睁大眼,往下看了看,

“万一掉下去了……”

这高度绝无生还可能,掉下去就无异于摔落地狱。

“钢缆断掉的话……”

一弥再抬头看了看上面。

“就只有死……”

冷汗在后背淌过。

阵阵暖风吹拂而来。

自己的声音,以及之前遇到的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要依赖运气。”

“别忘了,要确认安全后再行动……”

“我会为你祈祷。”

“你可曾……与死神共舞?”

“不要依赖运气!这是危急时刻的铁则,是我从学校学来的……”

“切记切记要小心……”

一弥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眼前轻轻摇晃的两根钢缆。

(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没有了……)

汗水不住地滴落。

不一会儿,一弥便开口念了声:“……阿,阿门。”

结果念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最不擅长祈祷了。明明是聪明绝顶的灰狼后裔,却处处要人照顾。肚子饿得快,还总是大吵大闹说无聊,又喜欢迁怒于人。真是难伺侯的公主……只属于我的公主……”

一弥自言自语一番后,轻轻眯起眼,深深地叹息一声。

“维多利加,今天终于和你一起抵达新大陆了,但却……”

两人正要去琉璃的家时,却碰上封路,去不了格林尼治村。反而还意外地认识了本维凡,跟着他走了。

“……都怪你肚子饿了,一块波板糖就把你收买了,屁股颠颠地跟着人家走。明白了吧?……接下来?”

一弥想起来了,他们随后来到被树木包围、形如贝壳的旅店“旋转木马”。一个高大的男子将零食藏在身后走到维多利加身边,对她提问。

一弥眯着眼,嘀咕道:“是左还是右?”

他盯着眼前的钢缆,继续说下去。

“维多利加,你的回答是”

一弥紧张紧握双手。

“——右。”

汗水大滴滑落。

“维多利加,你……说右。拿到了一大块巧克力布朗尼。”

一弥扑哧一笑,抬起头,咬着牙轻声说道:“我别无选择……所以……我,只能……”

说着,双脚用力一蹬,敏捷地跳了起来。

(只能冒险一搏。只有这样才能去上面救维多利加……)

一弥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空荡荡的漆黑深渊之中。

在这永恒定格的一瞬,一弥咬着牙大喊道:“——阿门!”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右边的钢缆,轻轻地闭上眼。

一阵冷汗从后背淌过。

钢缆剧烈地摇晃,嘎嘎作响。

要掉下去了,掉向地狱的深渊。

再也见不到维多利加……

几经艰难才来到新大陆,却又要生离死别……

一弥咬着牙,呼唤着所爱之人的名字。

“——维多利加!”

钢缆的晃动一点点衰弱下来,一弥也顾不得去擦额头上淌下的汗,双手用力抓着钢缆,奋力往上爬。

暖风吹过,带来一丝令人讨厌的气息,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邀请。

一弥喘着气,在晃动中爬上了一层的高度。

他双手开始感觉疲惫,甚至出现痉挛,但还是咬牙一点点地往上攀登。为了上爬,他腰部以下完全放松,两条腿像死人一样拉耸着。在筋疲力尽的四肢中,唯有肩膀和手臂还在活动。此外,就只有心脏还在跳动——为平安救出维多利加。

“嘿!”

还有两层的高度……

“……啊!”

这一层似乎起火了,隔着紧闭的铁门都能感觉到灼人的炙热。

一弥压下心中的恐惧,继续往上爬。

唔,唔……

他不自觉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啊!”

左侧的钢缆在风中一阵剧烈摇晃,突然从中断裂开来,像银色的海蛇一样曲卷着摔落万丈深渊。另一截断掉的钢缆猛地甩到一弥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如果选了左边的钢缆,自己选择恐怕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一弥一想到这,顿时全身僵硬,后怕不已。

“……好险。”

掉落的钢缆重重地砸在深渊底下的电梯箱上,发出一声钝响。

一弥吓得打了个激灵,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压下恐惧,轻念一声阿门,爬上到三层的高度。

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大滴大滴地滑落。

一弥现在满脑子都是维多利加,以及想保护她的强烈信念。孤身一人的少女,头脑聪慧,美丽这些因素通通都已无关紧要,现在的维多利加对他来说单纯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弥只想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很快,一弥便爬上到四层的高度。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已超越极限。往下一看,只见漆黑的深渊正对他轻声呼唤。放弃吧……松手一切都会变得轻松……新大陆不是你们这些穷困的年轻人能待的……

一弥否定地甩了甩头,抬起头呻吟一声,又咬紧牙关继续爬。

虚无中传来父亲的声音。

(胡闹!你怎么就不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一弥闭上眼,差点就想伸手捂住耳朵。

这时,耳畔又想起母亲的声音。

(一弥……一弥?)

随后,是维多利加那总是怏怏不乐的声音。

(凡人!笨蛋矮子!快去那边!)

之后,熟悉的人的声音也一一响起……都是那些刚才一弥呼喊过的人。

(小子,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了……!)

(久城,我心爱的学生就交给你了哦。你可得好好加油。)

(哇,好厉害!久城,这可是大冒险啊,就像我爷爷一样……咦,维多利加呢?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

(哼,你这没前途的矮子……久城,我妹妹……就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这些并非对一弥之前呼喊的回应,只是单纯的声音。

一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即便彼此相隔,那些重要的人还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是一个人在守护维多利加。

一弥猛地睁开眼。

汗水从额头划过,滴落到深渊之中。

他将浑身力气注入到肩膀和手臂,朝着维多利加,朝着新世界的闪耀未来,朝着维多利加梦寐以求的看门狗幸福生活爬去。

贯穿深渊的钢缆在漆黑中银光闪烁。

一弥抬起手,抓住,一点点地往上爬。

还差一点点。

他已经可以听到顶层宾客们的声音了,很快,很快就能到达……

长发有如魔法鸟翅般银光闪烁的维多利加就在顶层,一弥一点点,一点点地爬向闪耀的幸福未来……



《奇迹少女》第二十话
绘&著 本&凡
《漫画曼哈顿》
——一九三零年八月号

新型发展城市巴比伦城自落入恶党首领古力姆利帕魔掌以来,已过去十个年头——

“可恶!巴比伦城竟会沦落至此!”

年轻人们穿着灰色的工作服,双手抱着沉重的砖块,步履蹒跚地缓缓前行。

路上到处都是同样打扮的孩子,一身漆黑的邪神手下盯着那些行动迟缓的劳工,毫不留情地挥起长鞭甩过去。

劳工的队列一路延伸至漆黑的高塔下。

高塔屹立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如剑般直指天际。劳工们正在为建设高塔服务。

古力姆利帕满意的笑声在虚空中响彻。

“城市难道就没法复归和平了么!好不甘心啊!”

劳工行列中还有一个中国青年。咦……原来是凛凛!十年过去,他已长成大人,此时正不甘地抿着嘴,不情不愿地搬运着砖块。

他在经过黑色的高塔时,神色悲伤地看了眼高塔地基下面。这似乎是他每天必做的动作。

仔细一看,只见一个娇小可爱的少女就站在地基下,代替折断的基柱,支撑着高塔。

凛凛双眼含泪地盯着那个女孩子,唤了一声:“坎蒂……”

“奇迹少女!……啊,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在以前,奇迹少女是正义的伙伴,穿梭在巴比伦城中锄强扶弱,可现在她 不过是塔下的一根柱子,为防止高塔倒下而咬牙强撑。她脸色苍白,鲜艳的蓝白红衣服也在风吹日晒之下,变成了灰色。她像古老的石像一样立在柱下一动不动,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雕刻成人形的装饰支柱。

“那个勇敢无畏的女孩子,名字叫……”

凛凛轻轻嘀咕一声,低下头去。

一阵不详的拍翅声响起。

凛凛抿着嘴抬头一看,只见黑色的披风在阴暗的天空下翻飞,原来是古力姆利帕在上面飞过。

“哈哈哈哈哈!”

古力姆利帕得意的笑声在城市中回荡。年轻人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一阵阴风随之刮过……

化作柱子的奇迹少女衣服下摆微微摆动了一下,银色的头发也随之轻轻飘动。

头发……

“嗯?咦?”

凛凛不由得停住脚步。

(……头发?飘动?那就是说?!)

他茫然地想了一下便记起来了。

(对了,奇迹少女的力量之源就是那头银发!十年前的一天,她中了古力姆利帕的圈套,被割断长发,失去了力量……自那之后已过去十年之久……原,原来是这样,自那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了!)

此时,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

凛凛慌忙回头,只见奇迹少女在塔下缓缓抬起头,曾经精神奕奕的俏脸如今也饱经风霜,变得又黑又脏。

奇迹少女猛地睁开眼,蓝色的双眸迸发出闪耀的光芒。

一头银发经过十年已重新长出来。

凛凛惊喜地大声喊道:“奇迹力量恢复了!坎蒂!你的头发又长出来了!”

奇迹少女闻声,嘴角微微扬起,似在微笑。凛凛也不由得跟着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他丢下手中的砖块,跑到好友奇迹少女的身边,用工作服的袖子替双手腾不出空的奇迹少女擦去脸上的灰,整理好又皱又脏的衣服。很快,蓝色的衣装便再次焕发光彩、

凛凛还从口袋拿出蓝色星星贴回到奇迹少女额头上,然后凑到她耳边说:“坎蒂,是我!你的朋友凛凛!你的头发又长出来了……!嗯!”

“嗯,嗯……!凛凛帮下忙!”

“好!”

凛凛满脸泫然欲泣地点了下头。

“我等这一刻好久了。一直一直……在等你恢复过来!”

周围的年轻人们也都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惊讶之下纷纷丢掉手上的砖块,聚集到奇迹少女身边。

他们看着眼前的高塔被一点点举起,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便异口同声地念出那被遗忘多时的名字。

“勇敢无畏……”

“大家……”

“她,她的……”

“……她,她的,名字是?”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塔下。

凛凛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大声说道:“大家记起……她,她的名字吧……”

“——奇迹少女!”

瞬间,塔下欢声雷动。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众人齐声呼唤着奇迹少女的名字。

奇迹少女在众人的声援下,越发用力。

银发少女缓缓将黑暗之塔举起。

时间到了。

现在是奇迹少女——正义的同伴反击的时候了!

奇迹少女将倒在旁边的柱子插进地里,代替自己支撑住高塔。

“嗯,好了。”

奇迹少女说着,重重地点了下头。

众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奇迹少女喘着气,自言自语道:

(好,好重。啊……我想起来了,故乡行星都市奇迹之星快要毁灭时,奇迹女王说过……‘要将力量用在自己坚信正确的事上’。没错,现在,正是使用力量的时候!)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凛凛说:“凛凛,帮忙疏导大家避难!”

凛凛挥了挥拳,答应说:“好,交给我吧!”

奇迹少女一蹬地面,飞向阴云笼罩的天空,长长的银发像一条美丽的尾巴在空中翻飞飘动。下面响起一阵欢呼与拍掌声。凛凛则开始疏导大家离开。

复活的奇迹少女与恶党首领古力姆利帕漂浮在空中相互对峙,两人视线相碰火花四溅,

古力姆利帕恨恨地瞪着正义的伙伴。

“我警告过不要坏我好事!”

“我就要坏你的事!我要取回巴比伦城的和平!我要将奇迹力量用在我坚信正确的事上!”

“找死!”

高空中寒风劲吹。

奇迹少女的银发飒爽地随风飘扬,古力姆利帕的黑色披风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吹云动,太阳一点点地在云间探出脸来。时隔十年,城市总算重见天日,迎来晴天。阳光刺得古力姆利帕下意识地眯起眼。

奇迹少女摆出开打的姿势。

“古力姆利帕,受死吧!你这个恶党首领!”

“你,你这黄毛丫头!”

“我说,古力姆利帕,你……”

“什么?”

奇迹少女扑哧一笑,一如十年前,可爱、精神抖擞。她歪着头,樱唇轻启。

“——可曾在光中与天使共舞?”

奇迹少女大喊一声“YES”,同时释放出奇迹之力,朝古力姆利帕冲去!下面的市民们既激动又担心地抬头看着天空的大战。


与古力姆利帕的大决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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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承载着未来希望的少女

1

“我古力姆利帕复仇来了!”

大厅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在呼啸。

库德格拉斯握着枪对准拉戈迪娅的眉心,漆黑的披风罩着他壮硕的身躯,双肩的肌肉骇人地鼓起。他脸上带着黑色的骷髅面具,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拉戈迪娅即便被抢指着也面无惧色,镇定自若地单手拿着金色蜥蜴烟斗。

“新世界的怪物、拉戈迪娅!”

拉戈迪娅闻言,不知为何反而无畏地笑了起来。刚才与维多利加对视时浮现出的不安早已消失无踪,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你,你……不要忘了!六十五年前的今日,正是你从我十五岁的奶奶——真正的拉戈迪娅手里偷走了情书、连衣裙、硬币和船票,独自走下移民船,消失在青门之后!”

大厅顿时沸腾起来。埃米格雷市长夫妇面面相觑。

“奶奶是个纯真善良的姑娘,收留了被你抛弃的婴儿,辛辛苦苦养育他成人。她从来没怀疑过那个在船上陪她聊天的贝兹太太。她一直单纯地以为,贝兹太太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不见了,行李也肯定是被别的人偷走了。就这样一直过了二十年,直到她在纽约看到‘Miss cigarette’的凯旋游行!她看到那个自称拉戈迪娅——她曾用名的女人站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那女人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贝兹……这时她才终于醒悟。但她既没哭泣,也没谴责你,之后依旧默默地生活在纽约的角落里,直至终老。”

“哼……小子,不要再说这种骗人眼泪的老掉牙故事了!”

拉戈迪娅无畏一笑,全然不惧地直视漆黑的枪口。

本维凡站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地回来看着两人。埃米格雷市长一脸担忧地看着儿子。

不知道此时库德格拉斯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抛弃的婴儿托托正是我的父亲!就是说我可以说是你的孙子……”

“啊!我和库是堂兄弟?托托是父亲同母异父的兄弟……我们的父亲就是亲兄弟?太巧了!怪不得我们一见面就志趣相投……原来因为是兄弟啊。”

本维凡抱着头呻吟起来。

“就是说,《奇迹少女》第五话里出场的杂货铺托托大叔是父亲的兄弟……?”

库德格拉斯高声说道:“我和善良奶奶、踏实的父亲不同,我可没那么好欺负。我一直过着街头混混一样的生活,对布鲁坎蒂家是无比痛恨。同时也恨着这座天启,因为它是靠牺牲我奶奶——真正的拉戈迪娅,偷取、践踏她的未来建成的。但哪怕我恨意滔天,像我这样的穷人也没法接触上流阶层。我本以为这份恨意永远都没机会雪清。然而,我却碰到了离家出走的本……无法忘怀的痛苦与恨意将我侵蚀,使我化身为太古邪神古力姆利帕!”

本闻言,脸色霎时苍白一片。

“库……怎么会这样!制造这起事件的人难道是你!起因是因为与我相识?!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在教会听牧师说‘不幸是对过去罪孽的惩罚’。既然如此,那我们家根本没理由接受惩罚啊?人们常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在家里历史开始的第一天便犯下过错,还逍遥法外的你才是该承受不幸的罪人。我要替天行道!”

“真是好笑。”

拉戈迪娅突然尖声大笑起来,宾客们都吓了一跳,骚然起来。

拉戈迪娅笑了一会儿便停住,神色突然变得异常严肃,眼神也是凌厉无比。

“你奶奶太不适应新世界的弱肉强食了。听好了!所谓的公司其实就是一头贪得无厌的巨大怪兽!想维持不变根本不可能!要么就壮大,要么就衰退!我所执掌的大财团布鲁坎蒂也是如此!你个愣头青!看着我!不要瞥开视线!看清我的英姿!我就是新世界的经济代表!货币的女神!我靠着坚定不移地贯彻‘金钱就是一切’的信念,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我永远也不会输!小子,我敢断言!你的子弹绝对射不到我!”

“你,你,你!”

“你有种就开枪试试看,乳臭未干的小子!死的只会是你!”

拉戈迪娅怒目圆睁,尖声大喊。一阵劲风刮过,卷起她干燥的银发。她举起枯瘦的双手,仰起头,摆出女神一样的姿势。

“——幸运是赢来的!”

库德格拉斯吃惊之下,打了个趔趄。他随即稳住身形,恨恨地说道:

“可恶!你这老不死的新世界怪物!”

他说着,耸起肩膀、

“但,但是,今天你的幸运到头了!我要用这支枪打倒你,再用炸弹扫清这群与你狼狈为奸的上流渣滓,成为新的传说……黑暗英雄在天启登场了!——就是大爷我!”

库德格拉斯说罢,重新举起枪。

拉戈迪娅双目似火地瞪着库德格拉斯。

“开枪啊!”

“哼!”

“死的只会是你!老身敢肯定,自己定能逢凶化吉!这就是命运!老身是不死的女王!”

“别装神弄鬼了!我要杀掉你,杀掉在场的所有人!”

“你会失败的!幸运站在我们这边!”

库德格拉斯重重地咂了咂嘴,扣在扳机上的手缓缓用力。

宾客们都吓得尖叫着从拉戈迪娅身边跑开。亲戚、律师军团和围观群众中没一个人肯为她做肉盾。一个个都生怕被流弹伤到,作鸟兽散。

在骚乱之中,唯有拉戈迪娅寸步不移地站着,笑眯眯地看着库德格拉斯。

库德格拉斯扣响扳机,复仇的子弹随即射出……

埃米格雷市长不由得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一声,别了母亲。萝洁夫人也忍不住尖声惊呼。

就在这时。

“……嗯?”

库德格拉斯纳闷地呻吟一声,随即吃惊地低头一看。只见搭档本维凡不知何时跪倒在他脚边,拔出了腰间的仿制古剑,手法生疏地紧握住剑柄,刺进了他的胸口。

长剑深深地刺了进去!

库德格拉斯重重地叹息一声,脚下一个趔趄。

宾客尽皆哑然,默默地看着两个手持武器的年轻人——纽约年轻人中最有名的二人组合、大热漫画《奇迹少女》的作者本&库。

矮胖的本维凡穿着蓝白红星条旗花纹西装,戴着蓝色礼帽,手持仿制古剑刺穿了搭档的胸口。

高大壮硕的库德格拉斯披着漆黑的披风,戴着骷髅面具,举着手枪。

库德格拉斯手中的枪缓缓指向本维凡的眉心。

他真的要对自己的搭档开枪吗?人们无法看到他面具下的表情。

本维凡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来,宾客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库!库德格拉斯!我的挚友……!”

“本,本……”

“只有你肯和我这个离经叛道的家伙交往,你是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朋友!我大概再活一百年也未必能再碰到像你一样的家伙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可是我……”

“本!”

“不管她做得多过分,她始终是我……是我的……奶奶……我怎么能看着你杀她……我,我必须要救她……因为我是她孙子……而且,她是家里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还鼓励我说‘你并不奇特,离开这个家自由地飞翔吧’……她就是我的奇迹少女……啊,我的心快裂开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在场的人虽然看起来都很讨厌,但他们肯定都是好人……啊,为什么会这样……上帝啊……原谅我吧……库……”

“本。”

“对我,对我,开枪……”

“本……”

“……我已经受够了!让我死吧!开枪,库!”

本维凡跪在地上,保持着握剑刺出的姿势。库德格拉斯将枪口死死地顶在本的眉心上。

库德格拉斯沉默了,面具泛着暗哑的幽光。

远处传来拉戈迪娅焦急惊慌的喊声。

“住手,不要对本开枪……他是个好孩子……”

拉戈迪娅满脸的不安。

“他是个不会记恨别人的善良孩子……他正直得从不撒谎……他是我的孙子!”

不过,库德格拉斯似乎没听进她沙哑的低呼。

时间近乎定格的数秒过去。

库德格拉斯把牙咬得咯咯作响,面具下的双眼冷光闪烁,颤抖的手指缓缓用力,皮肤上血色尽褪。他的呼吸声、心脏跳动声听起来异常响亮。

接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恨你。我也很中意你。”

“库,库……”

“真是讽刺啊……在中意你这点上,我和那怪物是一样的。”

“库!”

“本……”

本维凡哭着说道:“我,我也是。我,我也很中意你……啊,为什么事情会搞成这样……库……!”

库德格拉斯缓缓抬起颤抖着的手,摘下面具,丢到一边。

他脸上热泪纵横,左眼下的红色泪痣也被真的泪水沾湿。

泪水仿佛冲走了他眼中的冰冷,他又变回那个和蔼的青年。

他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说,本。”

“啊,嗯……”

“我们俩……一起努力地创作出了一个正义的女孩子!那是我们俩的作品!你在那间奇怪的旅馆里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啊,真希望那段时间能成为永恒……我们创作的漫画受到不少人的追捧,我们出名了!《奇迹少女》之所以会这么受欢迎,大概是因为本&库身上也有着奇迹之力吧?”

“嗯……有,一定有!我们俩……还能再飞得更高……就像变回那不畏虎的初生牛犊……”

库德格拉斯脸上闪过一丝怀念之情,但旋即又满脸痛苦地说道:“可是啊,所谓的正义,所谓的正确又到底是何物呢?本?”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呜……”

“继续画下去吧,本!你很有才华。正因为有你在,《奇迹少女》才得以诞生。本,将你的奇迹之力……用在你坚信正确的道路上吧!”

“库!”

“眼睛都朦胧了……”

库德格拉斯犹如梦呓似地嘀咕一声后,高大的身体缓缓倒下。

本松开用力过度发白的双手,颤抖着张开双臂,抱住库德格拉斯倒下的身体。

两人四目相投。

库德格拉斯轻轻闭上噙着泪的双眼。

“——你可曾,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

本维凡猛地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

“——你可曾,在光中,与天使共舞?”

啪……!

库德格拉斯倒下了。

本维凡垫在他身下,像个孩子似地放声痛哭。

“我的挚友!我的奶奶!……啊,啊!我心像硬币那样裂成两半了!”

大厅内鸦雀无声。

只有大富豪布鲁坎蒂家离经叛道的第三代的痛哭声,和传奇的第一代尖锐而愉悦的笑声在回荡。

维多利加裹着灰布躲在蛋糕的背面,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眨了眨眼。她的银发在劲风吹鼓下摆荡起来。

“看吧,你们!”

尖锐的声音引得宾客们纷纷注目,只见那矮小的老妇人正愉悦地纵声大笑。

烟草之路既是上流社会的一个传奇,也是一段漫长的噩梦……

宾客们都无言地盯着拉戈迪娅,拉戈迪娅浑不在意地继续放声大笑,还高兴得当场跳起舞来。

“我说过子弹射不到我的吧?”

拉戈迪娅笑得仿佛嘴都要裂开来,她夸耀胜利似地踏着舞步叫嚣道:“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打倒怪物,成为新的传奇英雄?怪物是在说我?蠢也要有个限度啊!打倒我的英雄还没出生呢!能打倒我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怪物了!新大陆上还没这样的怪物!我是无敌的女王!啊哈哈哈!”

拉戈迪娅吸了口烟,继续大笑个不停。她踏着欢快的舞步,来到库德格拉斯身旁,抬脚狂踢尸体。她还粗暴地从尸体上扯下黑色披风,披在自己身上,再从尸体手中夺下手枪,捡起掉落的黑色面具戴上,然后扫视了一遍大厅,仿佛在问合适吗?

垫在库德格拉斯身下的本维凡慢慢睁开眼,看着拉戈迪娅。他看到自己的祖母正戴着面具披着披风,愉快地舞动后,表情不由得扭曲起来。

他抱起库德格拉斯高大的身体,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他也已经死了。

拉戈迪娅有如化身为古力姆利帕,纵声欢笑。她转着夺来的枪,嚣张地大喊:“从前至今,敢于反抗我的年轻人,全都——”

枪不停地在转。

“——死光了!很不可思议吧!”

宾客们都吓得丝毫不敢动弹,只是呆然地看着被长剑贯胸的壮汉和穿着星条旗花纹西装的矮个青年,以及戴着面具披着披风狂笑不已的百岁老妇。

拉戈迪娅转着枪,笑着说道:“而该死的年轻人……还有一个……”

她说罢,视线便锁定一处。宾客们浑身一颤,齐齐回头。只见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就蜷缩在那儿。

众人纷纷让开道路。

拉戈迪娅恨恨地瞪了维多利加一眼,仰天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

一阵暖风吹过,枝形吊灯吱嘎吱嘎地摇晃起来。

拉戈迪娅看了眼天花板,又继续玩闹似地转起手枪。

“哎呀呀?”

她轻笑一声,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小姐……你可曾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

黑色的面具下响起低沉的笑声,那是被诅咒的古力姆利帕的声音……

“我就试过……我一直在与死神共舞……从我决心离开旧大陆那天起……而你,今夜也将与死神共舞!”

——枪声响起!

宾客们四散奔逃,惊呼连连。

一缕青烟从朝着天花板的枪口冒出。

一盏吊灯一阵剧烈的摇晃,如剑般笔直地朝着正下方的维多利加刺去。

……就在这时。

“——维多利加!”

一个矮小的东洋青年大喊着从电梯厅连滚带爬冲了进来。维多利加缓缓回过头来,银色的长发轻轻地披散开来。青年——久城一弥蹬了一脚地板,扑了过去。

“危险!”

他大叫一声,抱住维多利加轻盈的身体,重重地滚落到地上。他呻吟着抬起头来,肩膀和后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撞击。

维多利加也抬起头,看着同一方向。

吊灯闪烁着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维多利加刚才站的地方。玻璃碎片四处横飞,有如爆炸现场。吊灯最后只剩一副铁骨架,如同出土的恐龙化石。

“维多利加?!你没事吧!”

一弥担心地问道。维多利加脸上不动声色,完全看不出直到刚才她还在苦等一弥的到来。

“太慢了。大陆第一超级笨蛋矮子……”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看来没什么事,太好了!”

一弥先是松了口气,但接着又紧张起来。

“……慢着,维多利加。我可是尽最大努力赶上来了啊!我可是靠两条腿从地面跑上来的啊……啊,先不说这些,你没事就好……真的……”

一弥扫了眼周围,看到握着枪狂笑的面具老妪和倒在血泊中的本&库后,不禁哑然失声。

旁边的维多利加绷着脸说道:“久城,你居然蠢到故意跑回这么危险的地方……”

“因为你还在这里啊!话说,应该没危险了吧?快点下去避难……”

“不,危险还在。”

“这样啊,太好了……快点下去……咦,还在?!什么危险?”

一弥大吃一惊。

维多利加点了点头。

“凶手安装的第三颗炸弹应该还在。”

“啊!”

“宾客们搜遍整个大厅都没找到。要是大家能爆炸前全部撤出倒是没什么……”

宾客们闻言,相视一眼,有的人争先恐后想从紧急逃生出口离开。有的人则环视四周想找出炸弹。

一弥紧张地说道:“第三枚炸弹!库德格拉斯在离开时……”

“第三枚炸弹怎么了!快说!”

“我想想,他说第三枚炸弹威力最大,能将顶层的所有人都炸死……还有……”

一弥低头陷入沉思之中。维多利加焦急地用手指猛地戳着他,催他快点想起来。宾客们也都快步围到一弥身边。

“他还说什么来着。啊,对了……”

一弥总算想起来了。

“他说炸弹就藏在天启中的天启里……”

宾客们闻言,纷纷手足无措地大喊起来。

“什么?什么意思?”

“啊?”

“哪儿!炸弹在哪儿!”

维多利加则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伸手指着烟草之路蛋糕。

一弥扭头一看,也了然地低呼一声。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屏气吞声地看向维多利加所指方向。

烟草之路的最上层耸立着象征拉戈迪娅的成功的天启模型。

宾客搞懂炸弹所在后,惊呼一声,一齐作鸟兽散。

一弥逆着人流,一番腾挪闪跃后,来到蛋糕旁边,托着底座将蛋糕举了起来。维多利加在下面两眼放光地围着蛋糕乱晃。这时,大厅中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声。

一弥举着蛋糕,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向一边。宾客们都拼命地跑开,远离一弥。由于蛋糕遮挡着视线,一弥只能像没头苍蝇那样乱跑。众人在避难的同时,七嘴八舌地给一弥下指示,现场极度混乱。

“右边,还要再右一点!”

“过头了……往左一点!”

“去窗边,去外面……哇,不是这边!”

“不要再晃了,会引得炸弹提早爆炸的!”

一弥好不容易才托着蛋糕走到破掉的窗边,将蛋糕扔出去。

窗外是曼哈顿岛的夜景,巨大的蛋糕有如一段漫长的梦,突兀地出现在夜空之中。

接着,随着一声巨响,蛋糕在空中炸裂开来。

奶油、海绵蛋糕胚、鲜花和草莓在空中乱舞。

四散飞舞的还有烟草之路上的砂糖模型,烟草田,简陋的农家小屋、建在南方乡村的工厂、游行的双层巴士、种田的烟农、工厂的工人、穿着蓝色衣服的烟草girls等等。

布鲁坎蒂家家族历史的模型在空中分崩离析,无声地从高空落下,仿佛暗示着传奇故事的终结。

劲风呼啸声和玻璃晃动声震耳欲聋,有部分玻璃直接一声脆响碎裂开来。爆炸的冲击波席卷整个大厅。

宾客中尖叫与安心的欢呼同时响起。

一弥吓得瘫倒在地上,但马上又松了口气,爬起来跑到维多利加身边。维多利加裹着灰布坐在一弥身边,一头长发在劲风中乱舞。

维多利加瞪着拉戈迪娅。

拉戈迪娅双手叉腰站在人群当中,看着烟草之路蛋糕消失在空中后,双目凶光闪烁地回头看向维多利加,咧嘴笑了笑。

“看来你们这些人都还死不了啊……药物中毒的半吊子侦探小姐?……狂妄的黄毛丫头!”

维多利加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轻声反击说:“新世界的冒牌女王、拉戈迪娅……”

“无礼!看来得给你这狂妄的年轻人一点教训,好叫你知道敢于反抗女王的穷家伙会有怎样的下场。凄惨的末路在等着你!你不是自诩头脑聪慧么,那就来和我赌一场吧。”

维多利加一言不发地抬头看着拉戈迪娅,筋疲力尽的四肢缓缓用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弥见状不由得伸手去扶住她。

维多利加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拉戈迪娅看着她不禁同情地嗤笑几声,然后双手抓着裙摆,膝盖微曲,轻轻歪了歪脑袋。年纪稍大的宾客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不由得骚动起来。

拉戈迪娅双目凶光连闪,说道:“——你,要和我赌一把掷硬币吗?”

大厅内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惊呼而出。维多利加依旧默然不语,只是轻轻颔首。一弥忍不住问道:“掷硬币?”

年轻人们都围到维多利加附近,好心劝说。

“千万别答应。”

“在纽约,那个老太太还从没输过。”

“有些人把家产都输光,逼得一家自杀!”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地说道:“……来吧。”

拉戈迪娅越快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上钩了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姐。你以为胜率怎么算都是五五开,就想赌这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吧?那些被我逼进绝境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啊,很不巧,我是必胜的。我是百分百胜利的女王。来吧……”

“……不是百分百。”

维多利加回答得出奇的自信,她又补充了一句:“是百分之五十。”

拉戈迪娅闻言,有点可笑地订正维多利加说:“我说了是百分百。算了,你的赌注是什么?之前不少老板都赌上了等同于生命的公司。不过看你这样子,虽然态度挺不可一世的,不过也就一身无分文的初代移民罢了,就像刚来到新大陆的我一样……一无所有的穷人。”

“你说的没错。”

“那,你和我,对了……”

拉戈迪娅面具下的双眼猛地睁大,历经百年沧桑的两颗眼珠子泛起摄人的幽光。一阵阴风吹过,只见她浑浊的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赌上性命如何!”

维多利加还没开口,一弥就先激动地叫起来了。

“你,你说什么!”

拉戈迪娅高声喝道:“闭嘴!你除了命还有什么?你这俩可怜的移民还有什么!除了这条安然度过暴风雨苟活下来的贱命……除了脑袋和迷茫……你们还有什么财产。暴风雨过后的新大陆大把你们这种身无分文的可怜年轻人!”

“……明白了。那就来赌吧。”

维多利加声音短促且轻微,仿佛是要掩饰自己的不安。

拉戈迪娅自觉稳操胜券,再度大笑起来,银发也随之乱舞。她转着枪,乐不可支地张大嘴狂笑。

“啊哈哈哈!可笑!”

维多利加神色相当严峻,宾客们都一脸担心地看着两人。这时,维多利加突然低声说道:“一副庄家嘴脸啊?”

拉戈迪娅面容扭曲,狡猾地微微一笑。

一弥慌忙站起来抗议说:“等下,怎么可以拿命来赌……再说,拿百岁的命和十九岁的命来赌实在……”

维多利加制止住正在组织措辞的一弥,小声说:“没,没事的……久城你就放心吧。”

“真的没事吗?可是,维多利加你看上去凛然无惧的,眼神却闪烁个不停啊……我好不放心……”

“我……我说了没事。你……”

“真的?”

“我,我有想要的东西,所,所以,要,要努力……”

拉戈迪娅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讨论,似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毁掉这俩毫无罪过的年轻人。她呼吸急促起来,仿佛胜利在望。

宾客们围在四周,沉默着相互对视几眼后,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奇迹少女和古力姆利帕到底谁会赢。

年轻人们虽对拉戈迪娅有几分顾忌,但还是小声地给维多利加打气。

“加,加油,奇,奇迹少女……”

有人开口之后,声援便接连而至。

“奇,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别输给古力姆利帕啊……”

拉戈迪娅转过身喝止说:“你们,烦不烦啊?”

说着,还哼笑一声。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来历不明、一穷二白的黄毛丫头是你们的奇迹少女……?咯咯咯……别逗我了!你们脑子有病吧!听好了!奇迹少女既不是那个傲慢的黄毛丫头,也不是那个老实愚蠢的拉戈迪娅……而是我,我才是新世界的奇迹少女……看吧!看到了吧!好好看清我的英姿!我才是拥有奇迹之力神奇少女。承载着未来的希望、永远的百岁的少女!”

“奇,奇迹,少女……”

还有年轻人似要反抗拉戈迪娅,声音颤抖地继续给维多利加打气。接着,人群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人也跟着声援说:“奇迹少女,拜托了,加油!”

四面八方都纷纷传来请求与声讨声。

“没错,请帮老夫雪清多年的仇恨。”

“我的丈夫也被拉戈迪娅害死了!”

“我家女儿也是……她一个性格那么温和的孩子……”

“还我儿子来!”

“拜托了!”

“打,打倒拉戈迪娅!”

“我们没人能打败她,这几十年来谁都没法打败她!”

拉戈迪娅一时间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拉戈迪娅笑得越发癫狂。

“很可惜,我将百分百获胜!从来都是如此!你们真可笑!”

拉戈迪娅越快的叫嚣声响起,顿时给沸腾的大厅浇下一盆冷水,所以人都沉默下来了。

众人齐齐看向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平静地抬起头,灰布下传来她颤抖的声音。

“冒牌的镀金女王,要让赌局变得更有趣吗?”

维多利加话说得倒是有气势,但她的脸色却是越发苍白,要靠一弥扶着才能站稳。不安的气氛迅速在大厅内扩散开来,到处都是压低的议论声。

“不过,你用不着赌上性命,我没兴趣提早送一个老人下地狱。与之相对……”

一弥担心地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双眼放光地抬头看着那支金蜥蜴烟斗,傲慢地说道:“什么好呢,对了……你好像挺喜欢这金蜥蜴烟斗,就把它给我吧。啊,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要。哼,你这种货色能拿得出手的赌注也就这东西了。”

“啊?这玩意?”

拉戈迪娅愣愣地点头看了眼手中的烟斗。

“嗯,没错,就让它成为我今夜的战利品吧。”

“这是埃米格雷两口子送我的礼物。听说是从古代女王的墓里出土的……哼,你想要这玩意?”

拉戈迪娅虽满腹疑惑,但眉头皱了下后,随即又绽放出讨人嫌的笑容,点了下头。

“有趣。反正输的只会是你。就这样吧。来……该决胜负了!”

拉戈迪娅说完又是一阵狂笑,两瓣薄嘴唇看着就像要裂开一样。

维多利加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宾客都紧张地来回看着两人。

拉戈迪娅取出金色硬币,紧紧攥在手里。

“——正面还是背面!”

她说着便将硬币用力地抛了起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花板,时间如静止一般,仿佛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梦。一弥扶着随时可能倒下的维多利加,目不转睛地盯着硬币。

硬币一闪一闪地飞上空中。

拉戈迪娅兴奋地喊出一如之前的选择。

“——正面!”

与此同时,维多利加也朦胧地睁开眼,喊道:“——背,背面!”

宾客们一言不发地盯着硬币。

硬币一闪一闪地开始落下。一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拉戈迪娅已认定胜利将属于自己,叫嚣道:“来吧,把胜利给我!去死吧。跟我作对的人最后都会死!死吧!你这傲慢的黄毛丫头!”

硬币在空中闪烁不停。

“我这辈子就没输过!去死吧!死吧!去黑夜里与死神共舞吧!”

一弥一到紧要关头,便又担心起来,小声问道:“真的,不,不会有事?维多利加……那人看起啦真的是胜券在握啊……”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拉戈迪娅手中的枪,挪动身形挡在维多利加身前。维多利加身体摇晃着说道:“其实啊。”

“嗯。”

“这场赌局……”

“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有什么把握吧?”

维多利加像人偶一般,檀嘴微张,有点羞赧地说道:“没,没有。

“……啊?”

一弥扭过头来,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没,没把握?你是认真的?我看你不是满脸自信气势如虹,还以为你是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你的智慧之泉……”

维多利加鼓起腮,死撑面子地说道:“我不一定会输。胜负是五五开。”

“啊,嗯?也就是说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输给拉戈迪娅?跟之前的挑战者条件一样?……这下糟了,维多利加快躲我身后……喂!躲得严实一点!你怎么还大胆地探头出来!够了!不要乱动!会被拉戈迪娅打中的!”

“没错,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但久城,正如你所说,拉戈迪娅坚信自己百分百会赢。”

“嗯……这,是为什么?”

一弥不解地问道。

维多利加琼鼻轻哼,脸上闪过一丝使坏的神色,并不直接解释。

“……掷硬币是古典戏法啊,久城。”

“啊,是这样吗?!”

维多利加深深地点了点头,似在说这还用问。

“嗯。原理很简单,只要在硬币的其中一面做点手脚,抛的时候重的一面就会落在下面。”

一弥吃了一惊,问道:“那拉戈迪娅用的那枚有纪念意义的硬币也是……?她故意将背面弄得更重,靠这……”

维多利加打断一弥的话,说:“不,这枚硬币本身正面背面重量是一样的。如果她每次掷硬币时都选正面,把戏早就被戳穿了。拉戈迪娅是另外做了手脚……宴会开始时,拉戈迪娅表演了一次掷硬币,我正好捡起了那枚硬币,观察了一下。”

“嗯,嗯。”

“她在硬币的一面上贴了一层透明薄膜,使之变重。她大概每掷一次都会换一面来帖。”

一弥听懂了,稍稍安下心来。

“原来这样!你捡到硬币时就看出她的把戏,将薄膜换到另一侧了吧。”

一弥说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维多利加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一弥的侧脸,摇了摇头。

“我没那么做。”

“……没有?”

“我是想这么做,但中途就被阻止了……她派人把硬币强行收回了。”

“啊?”

“薄膜在这里。”

维多利加露出奇妙的表情,伸出肥嘟嘟的手掌,给一弥看了看。

一弥目光灼灼地盯着维多利加的手掌,只见她掌心上有一块圆形的透明薄膜。

“原来在你手里?!那,那枚硬币就是没有任何……”

“那就是一枚没做任何手脚的普通硬币。哈哈哈,你听了很高兴吧?”

“那不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输嘛?”

“是啊,有百分五十的几率会被开枪打死。”

“是啊?会被开枪打死?你怎么还能一脸帅气地说出这种话?维多利加你个笨蛋!为,为什么还那么自信地接受这种危险的赌博。你真是新大陆的第一大笨蛋!”

“……因为那家伙的态度臭得要死,让我动真火了。”

“维多利加,你这人真是……笨蛋笨蛋!我懒得管你了!”

“还有……那烟斗挺好看的……我很想要。”

“烟斗?!埃米格雷送的礼物?那个蜥蜴形的东西?只要找到工作,那玩意你想要多少我都买给你。哎,哎,真是受够你了!等下再慢慢教育你!现在先躲我身后,一片衣角都不要露出来,紧贴在我身后……”

可维多利加就是不听话,一弥不由得大喝一声:“藏好了!”

“……呜,呜。”

维多利加歪着脑袋,装傻充愣地学着小狗叫了两声。她银色的长发轻轻摇晃起来,反射出黎明般梦幻的光彩。

金色的硬币在空中一闪一闪,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上面。

风从破碎窗户吹入,拂过硬币。

硬币缓缓落下,撞到地板上,咕噜噜地滚动起来。宾客们慌忙跳开,以免碰到硬币。硬币在宾客间滚来滚去,似在犹豫该停在谁的跟前。众人都紧张地关注着硬币的动向。

本维凡还蹲在地上,抱着库德格拉斯的尸体痛哭,硬币一声轻响停在了他身边。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盯着硬币。

“胜利属于我!”

拉戈迪娅阴森的笑声在大厅内响起。

“去死吧,黄毛丫头!穷鬼!”

拉戈迪娅握住枪张开大嘴狂笑起来。

本维凡心不在焉地伸出手,捡起那枚硬币看了眼,啊地轻呼一声。

他犹豫地来回看着拉戈迪娅和维多利加,缓缓张开嘴。

宾客们屏气吞声地等待结果揭晓。一弥汗流如瀑,紧张地护住维多利加。

本维凡声音小而清晰地说道:“——背面。”

大厅一片死寂。

本维凡做贼心虚似地急忙将硬币塞进左边的口袋里,然后又露出疑惑的神色,似乎在想自己还塞了些什么进去,慌忙在口袋里翻找起来。

“背,面……?”

“背面……吗?”

宾客们都平静地松了口气。

一弥也放下心头大石,维多利加虽面无表情,但她的双腿却在抖个不停。

“你说什么?”

拉戈迪娅愣愣地问道。

“怎么会是背面……?本,你在开玩笑吧!”

“我骗过奶奶你么?”

“嗯,你是不会骗我的。本……那,那……就是说……”

拉戈迪娅举起干巴巴的双手。

“我……输了……?”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大家都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事,拉戈迪娅夫人居然会在掷硬币上输给别人,而打倒女王的居然还是个娇俏神秘的少女。

今日,女王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输掉了。

过了半晌,大厅内才爆发出撼动高塔的欢呼声。

年轻人都高兴得跳起来,上了年纪的人一开始还有点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实。但过没多久,兴奋的情绪便传染至在场的每一个人了。

打倒货币女王的英雄终于在今夜出现在了纽约,出现在了世界第一高塔上。让人意外的是,这位英雄居然是个娇小美丽的少女,而她还带着一个忠心勇敢的随从,简直就像是漫画中登场的正义伙伴及其搭档。

这是承载着未来希望的少女。年轻人和孩子们日夜梦想着她的登场。

诸位。

她的名字是?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维多利加就站在欢呼浪潮的中心。她看起来还有点头晕,得由一弥扶着。

拉戈迪娅就愣愣地傻站在他们不远处。过了一会儿,才啪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本维凡放下库德格拉斯,站起来跑到拉戈迪娅身边,抱起他的奶奶、百年老怪——不,曾经的百年老怪。拉戈迪娅身体蜷缩在仿自由女神像的衣装中,蓝色的双眼失去了异样的神采,手脚也变得干枯,最后无力地垂下头。

“不敢置信……我居然输掉……怎么可能……”

她不停地摇头,无法接受自己输掉的事实。

“——对不起,奶奶。”

本维凡悲伤地嘀咕一声,用力扶起拉戈迪娅。

维多利加一步步地走到拉戈迪娅身前。她脸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仿佛被附体了一样,浑身充满了阴森恐怖而又强烈的黑暗奇迹之力。一弥忽觉有异,低头盯着维多利加的脸看。

维多利加将其收敛已久的恐怖气息释放了出来,黑暗的光芒再现。她双眼泛着凶光,犹如传说中凶兽般狰狞而嗜血,四处徘徊寻找猎物。

她身上的灰布轻轻滑落,拖拽在地板上。灰布下艳丽的蓝色晚礼裙露了出来。

大厅中的宾客一个接一个地被维多利加吸引住目光。她娇小的俏脸宛若陶瓷人偶般精致,美得让人恐惧;银色的长发隐隐泛着金光,仿佛上古神龙的尾巴在风中轻摆;蓝色的褶边晚礼裙包裹住那高不足一米五的玲珑娇躯,每走一步裙子上的褶边都会鼓起,装饰在袖子和腰部的红色丝带也随之流光闪烁,白色的法国蕾丝也如波浪般翻动,头上戴着的红色小礼帽如热情的火焰在摇曳。

这一幕仿若结草虫破解而出,化作神奇的蓝色蝴蝶。灰布完全掉落在地板上,现出维多利加光彩夺目的身姿。大厅中赞叹声此起彼伏。

拉戈迪娅换了个人似的,怯生生地抬头看着维多利加,就像个被人抓住弱点的胆小孩子。

维多利加平静地伸出手。

拉戈迪娅吓得蜷缩起身子,不住地颤抖,就好像维多利加要来杀她一样。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枪,枪口对准维多利加的眉心,威吓似地瞪大眼。

“不,不要……!”

她手指扣在扳机上,仿佛在说再靠近就开枪。一弥慌忙挡到两人中间。

维多利加丝毫不惧,平静地说道:“你开枪试试看,肯定打不中我。”

“我,我要,开枪。杀,杀了你!你这傲慢,傲慢的……我才是女王!在这六十五年里,我在,新世界,就没输给过任何人,然而你……”

维多利加再往前走了几步,忽地伸出手,嘟起粉嫩的樱唇,无言地索要她的战利品。

“不……”

拉戈迪娅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猛地用力。

“不,不要……”

话最后还是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她大概是服输了,突然放弃抵抗,双肩无力地垂下,摘下面具丢到地上,然后垂着头交出金闪闪的蜥蜴形烟斗。枯瘦的双手在不甘地颤抖。

维多利加出奇地高兴,笑眯眯地接过烟斗。一弥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支烟斗,小声说道:

“……你就那么想要?设计真奇怪……不过,你也是个不输于它的怪人就是了……”

维多利加这下真的生气了,一言不发地用高跟鞋鞋跟狠狠地踩在一弥的脚背上,而且是两只脚都不放过。一弥痛得跳起来,但又不敢叫,只能默默地忍耐。

维多利加给烟斗点上火,悠然地吸了一口,然后眯起眼深深点了下头,大概是相当满意吧。

大厅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维多利加和她的随从。

——今夜,王位易主了!就在这纽约的正中心、世界第一高塔的顶层。

新的女王终于诞生,虽然无人知晓其来历。而跟随在女王身边的则是一个来自东洋、勇敢而神秘的青年。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地抽了一阵烟后,不悦地眯起眼看向旁边,板着脸说道:“我肚子饿了。”

一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啊?又饿了!维多利加你不是吃了一块窗户大小的巧克力布朗尼么。”

维多利加气得鼓起腮,追着一弥想要烟斗敲他脑袋。

“烦不烦!这可是给你心爱的看门狗喂食的时间。现在马上把杏仁饼干、巧克力夹心糖和杯形蛋糕拿到破房子的玄关。不拿来的话,不拿来的话……”

“不拿来的话?我会有什么后果?”

“……咬你屁股!”

“屁,屁股!”

一弥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屁股。





《奇迹少女》第二十三话
绘&著 本维凡
《漫画曼哈顿》
——一九三零年十一月号

巴比伦城恢复了和平。

大街两旁的行道树枝叶繁茂,骑着自行车的大学生响着铃在街上驶过。白色的衣物挂在公寓窗前,随风飘扬。

天空一碧如洗,可以清晰看到远处黑塔的影子。

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叫,这是个天清气爽的上午,

曼哈顿一所古老的小教堂内钟声响起。看来今天有人在此举办婚礼。婚礼参加者幸福的笑声不绝于耳。

教堂后门附近有一株挺拔的行道树,大树的枝叶轻轻摇晃了一下,上面传来一个小女孩可爱的声音。

“唔,再等一下!说了一定能够到的。”

“我说,还是叫我妈妈和你哥哥来吧?”

树底下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意大利裔男孩。男孩长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留着一头短发。此时他正担心地看着树上。

“喂喂,古萝莉亚?”

“吵死了,犹瑟!我说了会拿给你的。”

“你肯帮我拿气球,我很高兴……不过,亏你能爬到那么高啊。”

“……啊!”

“哇!”

“呀!”

随着一声惊呼,大树枝叶一阵乱晃,一个小女孩头朝下地倒挂在大树的最高处。

“古萝——莉,亚——!”

男孩子大声惊呼。

女孩子是个肤色浅黑的西班牙裔,浓密的黑发如暗幕般垂下。此时她瞪着小鹿一般的大眼睛,说道:“被爬山虎勾住了……”

少年犹瑟陷入惊慌之中,只顾得大声呼救。

“快来人,快来人!古萝莉亚危险了!”

但后巷本就人烟稀少,这时候更是人影都没一个。犹瑟不由得大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教堂内的赞美诗颂唱声猛地中断,教堂后门砰地打开,一个身穿白色婚纱的娇小新娘冲了出来。犹瑟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哭了。

新娘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看着就像一件披风。长大成人的坎蒂•霍利迪纵身飞到空中——!

身穿黑色西装的东洋新郎凛凛紧随其后跑了过来。凛凛看清事态后,又跑回教堂搬了把梯子回来。

穿着婚纱的新娘飞到树顶,将缠住小女孩脚的爬山虎解开。新娘一抬头就看见一只蓝色的漂亮气球脱离树枝飞了起来,立马一蹬树枝跳到空中去追气球。

新郎爬上梯子,单手抱住女孩子,一步一步地走下梯子。

坎蒂神清气爽地在空中绕了几圈后也落回到地上,将气球交给小女孩。

古萝莉亚精神地说了声谢谢,有点害羞地将气球递给犹瑟。

犹瑟松了口气,接过气球。两个孩子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个大人。

“哥哥,姐姐,你们是谁?”

“姐姐,还能飞?”

“诶,我们谁也不是。”

“啊,我以前好像听妈妈说过……啊,飞天的神奇少女的故事……”

“啊,我也听说过!”

“我们是谁不要紧啦……你们记得小心点。好好玩去吧。”

坎蒂说完,冲古萝莉亚眨了眨眼。

过咯里有小脸一红,点了点头,靠在梯子上扭捏起来。结果,她靠着的梯子突然就断了。凛凛吓得连忙跳开。

坎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盯着古萝莉亚的脸。

古萝莉亚顿时慌了起来,脸色苍白一片。

“我,我……其实,能飞……”

她说着指着行道树,继续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道:

“虽然只能飞到那种高度……还有,力气也大得很,经常会像这样不小心掰断树枝,把墙撞开洞来。妈妈和哥哥都很担心我……不过,隔壁的犹瑟还是肯和我一起玩。”

古萝莉亚轻轻地走到犹瑟身旁,犹瑟也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坎蒂和凛凛对视一眼,轻轻颔首。坎蒂伸手搭着古萝莉亚的肩。古萝莉亚吃惊地抬起头,只见凛凛和犹瑟也是神色严肃地看着这边。

“这是奇迹之力!”

“啊,奇迹……之力……”

“古萝莉亚,与众不同不是一件坏事。请将力量用在你坚信正确的事情上。例如……”

“例,例如?”

“嗯,就像帮助有困难的人。”

犹瑟点了下头说:“就像刚才那样吧。”

坎蒂和凛凛都放心地点了点头。

坎蒂摘下装饰在胸前的蓝色星星,贴到垂头丧气的古萝莉亚额头上,嫣然一笑。

“非常合适……你听妈妈提起的那个神奇少女,叫奇迹少女。她曾靠着一身神力和飞天的技能,四处为大家排忧解难……”

“诶。”

“古萝莉亚,别再让妈妈和哥哥担心了。你肯定也是……奇迹少女……”

“喂,你们去哪儿了?”

这时,教堂里传来婚礼参加者的呼唤。坎蒂和凛凛相视颔首,朝两个孩子挥了挥手,鼓励说:“好好加油,记得小心点。”

“你们俩都要加油!”

坎蒂说完,便蹬一脚地面想要飞上空中。

“咦?”

坎蒂又尝试了几遍,均告失败。她满腹疑惑地说道:“咦?我怎么突然飞不了了?”

凛凛也吃了一惊,但旋即又释然地牵住坎蒂的手,轻声说道:

“那……我们就跑着回去吧?”

凛凛左边脸上慢慢浮现出一颗长条形的红色泪痣。

坎蒂也潇洒一笑,点了点头。

“嗯。两个人在一起,天涯海角都去得!”

这时,两个年轻男人的哭声远远地传来……这是谁,在为什么而哭泣呢……?

坎蒂和凛凛紧牵着手,笑眯眯地走回教堂。

白色婚纱和黑色西装的背影仿佛融入到正午的炫目阳光中,渐渐远去。

“呀!”

附近传来一道女学生的惊呼。正目送两个大人离开的古萝莉亚和犹瑟猛地回过头。

“小猫掉下水道里去了!怎么办!它在喵喵地求救!”

古萝莉亚和犹瑟相视一眼。古萝莉亚轻轻摸了摸额头上的蓝色星星,犹瑟勇敢地点了下头。两人随即牵着手,急匆匆地跑向惊呼传来的地方。

古萝莉亚双脚轻轻离地漂在空中,与犹瑟齐声说道:“怎么办?等着,交给我们吧!”

两个孩子神采奕奕地奔跑起来,洋溢着新希望的侧脸在炫目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们的奇迹少女永不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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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筋疲力尽的宾客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世界第一高塔天启的入口大堂。每个人从紧急逃生楼梯大门出来后,都会有警察上前询问名字,并交由急救队员照看。

巨大的玻璃门外是大批手持相机与麦克风的记者、消防员及围观群众。警察用胶带将人群分隔开来,在一旁看着不让人靠近高塔。

那些穿着燕尾服的男宾们一路上几次合力挪开木材,早就热得将外套脱下丢掉,白色的衬衫也都被汗水湿透。盛装打扮的贵妇们也都脱下高跟鞋,赤着脚走下楼梯。她们梳妆整齐的头发也散乱开来,一个个都变成野丫头的模样。纽约的上流阶层们情绪都异常高涨,一路挥着汗,高声谈论着顶层发生的事及下楼梯这一路上的冒险故事。小孩子们更是不觉疲惫地一个劲冲下楼梯,焦急的父母连忙喝止。

绅士和贵妇,老人和年轻人都在议论。

“是啊!有个像名侦探一样的女孩子,身材娇小,长相可人!”

“先是电梯爆炸,然后呢……”

“大家一起寻找犯人,却没一个人发现真相,然后那女孩子突然现身!”

“然后……在大家刚搞明白一堆真相时,一个戴着面具披着披风的男人冲了进来……用枪指着拉戈迪娅夫人……”

“还有个东洋青年一直在保护那个像奇迹少女一样的女孩子……对了,他长得就像长大后的凛凛……”

“你问他们在哪儿?那么显眼应该一眼就能看到啊。看……”

“咦?”

“可是,下来这一路上都是那个青年给我们带路的啊……他说因为路上有不少障碍物、”

“那两人那么引人注目居然会不见了……?”

“咦?奇迹少女和凛凛呢?”

“哎,我还想着一定要跟他们说声谢谢呢。”

“已经不见了啊……”

“哪儿都看不到……”

“不见了……?”

所有人都一脸不可思议地扫视着四周。满身风尘的上流阶层乱哄哄地站在天启的入口大堂,他们的新女王——承载着未来希望的少女和她忠诚的东洋随从却不在其中。

“消失了?”

“妈妈。那两个人肯定……”

孩子指着玻璃门外曼哈顿岛灿烂的夜景,笑着说道:“是飞走了吧?”

大堂内的名流们沉默了一瞬后,爆发出一阵快乐平和的笑声。

维多利加和一弥正准备悄悄从大堂的玻璃门溜出去。维多利加听到身后传来的童声,不由得绷着脸嘀咕道:“我又不会飞……”

一弥平静地回答说:“那,我们就跑吧。两人一起跑。”

维多利加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走出玻璃门,便迎面吹来一阵晚风。两人在新世界劲风的吹拂下,互相扶持,踉踉跄跄地走了起来。部分围观群众发现了两人,不由得欢呼起来。

“他们还活着!”

“哈喽!”

“是奇迹少女和凛凛!”

摄像机的闪光灯刺得两人睁不开眼,只好站住。左右两边都有人向他们搭话。

“奇迹少女!请留步!”

“凛凛,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两人听到声音,一左一右地扭过头。维多利加右边站在的是本维凡。他又脏又累,两眼噙满泪水,可脸上却又挂着开朗的笑容,身上的蓝白红星条旗西装和头上的礼帽早已变得破破烂烂。

他说话都是喘着气的,看来是跑着追过来。

他欲言又止地咬着嘴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抬起头,露出平时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想把这个交给你!”

维多利加板着脸抬起头,嗔怒道:“拿错了。在另一边口袋里,都露出来了……”

“啊!”

本维凡笨拙地将绑着丝带的大波板糖递给维多利加,这次是一块鲜艳的粉色波板糖。

维多利加一言不发地剥开包装,猴急地把糖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都被撑出了个波板糖形。她吮着波糖糖,含糊地说道:“本非安,偶吃到。”

“嗯?你说什么?”

“刚才,你撒谎了吧?”

“……啊,没,没有!”

本维凡本想否定,但沉默了一下后,还是点头承认了。

“嗯。哎哎,被看穿了啊。硬币其实是正面!你别做那么危险的啊。奶奶真的会开枪的。”

“唔,你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啊。”

“哈哈哈!我答应过库……要做自己坚信正确的事……算了,让奶奶输掉也好……毕竟,人生总有输赢。奶奶已经钻牛角尖,以为自己是百战百胜。肯定是六十五年前意大利南部科罗尼亚村发生的事促使他变成这样的……啊,这些话我以后慢慢再跟奶奶说吧……”

“唔。”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好一阵子。

本维凡盘起手,感慨地说道:“话说回来,你的推理方式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出的结论把我吓了一跳!而且你的搭档表现也同样精彩……你们真是世上最佳组合。你们刚来纽约应该还没找到住处和工作吧?身无分文的英雄!……不介意的话,我把‘旋转木马’租你们吧,我可是老板。那里虽然没法居住,但可以便宜租你们做办公室。奇迹少女,不对……”

“……”

维多利加嘴巴已被波板糖填满,看起来是无法好好说话了。她不知有没有听到本维凡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本维凡也不介怀,挺起胸膛说:“本这称呼其实是在纽约高中时,一个叫埃德加的帅哥为戏弄我给起的外号。我的本名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叫沃特•布鲁坎蒂。”

“沃特”

“嗯!于是?”

“傻?”

“你的本名?”

“……”

维多利加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情不愿地吐出波板糖。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她急匆匆报完名字后,又迅速将波板糖塞回口中,专心吮了起来。

本维凡要到维多利加名字后,很高兴地笑了笑,伸出右手。

“你好!维多利加!”

他笑得很开心,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

另一边,一弥扭过头看到的是一大袋三文治。三文治散发着炸鲟鱼和塔塔酱的香味。一弥看得莫名其妙,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这时,三文治下面从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卖三文治的那家店还在营业!这是给你的!”

“啊,是!……托罗路,你没事啊!”

一弥低头一看,便看到一把金色大胡子和一双神秘的绿眼睛。一个矮小精神的绅士满脸汗水泥污地站在那儿。

一弥礼貌地接过三文治。

“梅娅莉送医院了……我明天去看她。凛凛要是方便也一起去吧。然后,回去的时候就在中央公园和绅士我一起品尝鲟鱼三文治加芋头沙拉午餐,吃个饱!”

“是……啊,没问题!”

“还有……你还没找到工作吧?看你语言能力还挺不错的。你也应该没其他长处就是了。”

托罗路不知为何,一脸贪婪地盯着自己送给别人的鲟鱼三文治。

“我倒是可以介绍你到《公路日报》去当实习记者。你考虑下吧。”

“公路,日报……?咦,好像在哪儿听过。”

一弥陷入了沉思,拿着三文治的手歪了歪,托罗路的目光也随之偏了一下。

“记得今晚庆典刚开始的时候……广播的DJ说过……对了,汽车大王一时兴起买下了这家报社……?汽车大王?托罗路卖的也是车子……”

“嗯,没错没错!就是我,我!”

“啊?!托罗路居然是有名的汽车大王!”

托罗路整理了下衣服,仰头挺胸站直,顿时变得风采超然。他向一弥伸出右手,朗声道:“我是乌鲁夫公司的创始人,罗伯特•乌鲁夫。被本涂满油漆的那辆新款汽车正是我这聪明的灰色脑袋开发出来的。”

托罗路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变成了个翩翩公子。一弥听他这么一说,便记起乘车来到天启时,和广播DJ说话的汽车大王声音确实和托罗路的声音一样。

“啊,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偷偷坐上奇迹之车……”

一弥点了下头。既感慨,又有点哭笑不得。托罗路扯着两撇胡子。说道:“你好。”

一弥挺直背,应了一声。

“我叫——久城一弥。”

一弥报上姓名后,突然有种这才算真正到达曼哈顿的感觉。他平静而自然地微微一笑,乌黑的双眸突然湿润起来,在夜光映照下荧光流转,同样漆黑的刘海在夏夜的暖风吹拂中轻轻摇曳,

维多利加抬头瞥了一弥一眼。一弥也看向维多利加,只见她两个腮帮子撑得圆圆的,只有一根长棒子从嘴里突出来。一弥吓了一跳,忍不住哇地惊呼一声。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弥手上的三文治。可她的小琼鼻嗅了嗅后,闻到了特制塔塔酱的味道,便将口中的波板糖取出,直截了当地说了句:“我不要。”

“……我想也是。”

一弥说着微微一笑,维多利加赌气地别过脸,又开始舔她的波板糖。

接着,两人很自然地再牵起了手,仿佛一直以来两人都是牵手走来,之后也将永远如此。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一步步踏入纽约的夜色之中。

“等下,让一让!麻烦让下,我有亲人在里面!说了让开!可恶,可恶……啊,请,请让一下。”

一把熟悉的年轻女性声音传来,一弥和维多利加不由得停下脚步。

在封锁起来天启广场上,有一个穿着紫色和服的黑发东洋女性,她正急得跳脚,想推开维护秩序的警察,却被推开。

东洋女子看到一弥和维多利加,停下动作,带着哭腔大喊:“……啊!你们果然在这儿!”

女子双手掩面,抽噎着喊出两人的名字。

“维多利加!一弥!维多利加!一弥!”

维多利加和一弥也认出了那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啊!”

“琉璃?”

久城琉璃——现在的武者小路琉璃甩开阻拦的警察,飞奔过来。紫色的衣袖如鸟翅般张开,绑着长发的红丝带也像鸡冠一样舞动起来。她身轻体灵,与学生时代时没什么两样。

“琉,琉璃……”

“姐,姐姐,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在这儿的?我们不知道姐夫家在哪儿,正打算去找……”

琉璃跑到离两人只有一米的地方,才有点畏缩地停下,仿佛不敢置信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幸运地与弟弟重逢,担心再靠过去他们俩就会消失一样。

很快,她便缓过神来,高兴地说道:“我在家听广播了!我越听越觉得奇迹少女就像维多利加……加上老家那边来电说你们都不见了。我当时还在想怎么可能这么巧嘛。后来,广播插进了事故的新闻……我担心得坐不住,就跑了过来。”

“这样啊。姐姐……害你担心真是对不起……”

“唔,琉璃……”

“我们乘上移民船……横渡大西洋……路上发生了不少事,不过总算在今天抵达纽约,然后来到这里……”

一弥开始认真解释起两人来到这里的经过。琉璃猛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夏日的夜风凉爽地吹拂而过,汽车的喇叭声和人群的吵杂声随风送至耳边。维多利加的银发也在风中轻轻飘扬。

维多利加一言不发地往前一步,一弥随即也跟上。琉璃也朝两人走近一步,既高兴又松一口气地张开双臂,仿佛万语千言尽在这一动作中。

“维多利加,一弥……”

“——欢迎来到新世界。”

她说完,一把将好不容易抵达新大陆的一弥和维多利加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在今后的人生里,他们俩大概也将一路相互扶持地走下去。











后记 占坑


备用 占坑


备用 占坑


02.07 更新 序章


02.13 更新 第一章 重洋


04.17 更新 第二章 浪荡公子登场!


05.09 更新 第三章 劳动女性


05.15 更新 第五章 再来一次


本帖最后由 傀儡之炎 于 2015-5-16 21:07 编辑


05.16 完坑 下载放出




如果说NTR的问题,我没精力弄,也没啥好说明的
如果是故事时间轴问题,有心看的人不用我说明也能从简介看出来,看不出的管他呢
最后,小心肝pr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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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743307577 騎士
求动画化!!剧场版OVA也好啊,看GOSICK总有不舍得完结的感觉(=゚ω゚)=

9 年前 0 回復

50080012 騎士
GOSICK我記得動畫結尾是戰爭結束 女主角跑到日本等男主角,不過看這簡介似乎跟動畫走的路線不太一樣??

9 年前 0 回復

czl126 平民
感谢楼主


jjdbchsjbckaknxbfusnncks

9 年前 0 回復

darkzero5859 伯爵
新大陆的风暴,灰狼的咆哮,真感动。

9 年前 0 回復

真紅の姫 伯爵
RED的问题你应该在顶楼弄个大红字

9 年前 0 回復

baiyinzhiya 公爵
感谢LZ的辛勤劳动,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维包子,虽然感觉作者有点儿出尔反尔的感觉,不过既然能够看到就不管那么多了。

9 年前 0 回復

优雅の凶刃 王爵
哦,我的维多利加,真的好想化身为久城啊!貌似久城腿有毛病的设定被删除了?

9 年前 0 回復

st02781326 勳爵
感謝!!!樓主翻的小說都很對我胃口,這本更是10年前的出版就有在看的...我很喜歡這本小說的設定和故事中的故事的這種寫法,從前面悠閒的歐洲風情 二戰風暴 到現在的新世界 都讓我彷彿跟著主角們到處旅行身歷其境,也是日輕中唯一本讓我很不喜歡男女主角也可以看得這麼入迷...ps..女主作為故事中的說書人就算了,男主經歷了這麼多竟然還是這種爛老人的小子?好歹也是留學生和戰後倖存的士兵吧..作者是刻意的嗎.... 還有看了最近這麼多日本網文穿越文,看到沒有任何人和東西操著滿口流利的日語...反而不習慣!?!?!?!

9 年前 0 回復

k2t 伯爵
'果然是狸猫换太子,不过推理一向不是这部的重点呢。 '

剧情也没有泼澜壮阔的转折,拉戈迪娅第二代夫妇似乎已经看开了老夫人的为人,在家族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被指为大反派之后,以0.1秒的速度就接受了,并立刻准备开始寻亲^^",不过反正重点还是维多利加依旧还是好萌好萌

9 年前 0 回復

神怒の日 騎士
翻译大大又是两星期完坑啊,这次的推理也基本猜到了,果然是狸猫换太子,不过推理一向不是这部的重点呢。

9 年前 0 回復

hxhjerry 勳爵
出版顺序是RED先

可是故事内的时间是BLUE先

9 年前 0 回復

onlyyouKJ 公爵
其实我想问RED还是BLUE先?
另外RED那边还没完稿...

9 年前 0 回復

翼鈴 王爵
話說Red 完全沒氣息了呢
還好BLUE 時間點是在 RED 之前
否則讀起來應該戀會覺得中間缺了什麼

9 年前 0 回復

asda 伯爵
本帖最后由 asda 于 2015-5-17 12:46 编辑


一直提着是一九三零年代
但又一直在说二战刚完结
这边的世界线是二战早打了二十年吗?
然后内文说到美国连参战好像也没有似的

9 年前 0 回復

tang919 平民
谢谢楼主翻译,一直很喜欢樱庭一树的小说。

9 年前 0 回復

hxhjerry 勳爵
感谢翻译

还好BLUE时间点是在RED前,读起来应该不会怪怪的
不然RED已经....

9 年前 0 回復

NinethMarshal 公爵
第一次看这部的小说,感觉和动画的变现有好多不一样啊,想再去补一下red了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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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之炎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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