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少年暗之王子[加地尚武][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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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地尚武
插画:中诚亮
译者:黄宇旋
录入:Gemini☆Saga
扫图: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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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翱翔天际的魔法使
第一章 再度来访
第二章 来自魔界的转学生
第三章 媚药
第四章 法师 薛鲁纳
第五章 再见了亚奈
终章 此夜绵绵



序章 翱翔天际的魔法使

某个夏日时分,母亲曾乘着扫把翱翔于天际。
刚满四岁的御厨惠,正在河堤上摇摇晃晃地走着。
宛若一颗硕大葡萄柚的太阳从他背后照了过来,让他觉得脖子很热。父亲高大的影子遮掩并横越自己,还延伸到了河川上。
「老公——你要好好看着惠哟——」
比现在年轻许多的母亲典子,位于十公尺远左右的地方对丈夫说道。她穿着显得苗条的黑色牛仔裤、长袖黑色T恤。以黑色发带束起的长发,也同时在背后摇曳着。
「喔——」
走在还是幼儿的惠后方,这座城镇唯一的公认炼金术师——象山,以不耐烦的语气回应老婆。霎时,惠被吓得抖了一下,父亲粗野的大嗓门太吓人了,他觉得那声音就像来自地底的恶魔一样。
象山扭曲着嘴角「呼呼」地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儿子害怕的模样很有趣。
当时河川地公园还没有建设完成,只有生满杂草的河堤,坡度平缓地延续到河面而已。
「马麻、马麻。」
惠伸出小手指着典子。
跨坐在扫把上的典子也对儿子挥手。
「马麻、马麻。」
惠驱策他那依然蹒跚的步履想朝母亲靠近。
就在此时。
典子对儿子与丈夫轻轻扬起手,随后便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啊。」
惠停下脚步,仰望骑在扫把上的母亲,接着又回头看着站在他背后高大的父亲。
「啊——」惠歪着脸,希望父亲替自己解惑。
但象山只是默默低头看着儿子,眼珠炯炯有神。惠因为觉得父亲很骇人,只好又将目光转回到母亲身上。
马麻竟然浮在空中!
惠感到一片混乱。他以前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像这样离开地面。
「马麻!」他再度从长满短草的地面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尽管年幼的惠发出叫声,却恰好被经过河堤道的卡车所掩盖,并没有传进母亲典子耳里。
典子将扫把柄朝向前方,并轻巧地「驾驭」自己的魔力。随后,她便缓缓地飞上空中。
对她而言,飞行这件事还真是久违了。
典子鸟瞰这座地方城镇的建筑与街道。在远方的高台上,正是自己与炼金术师的丈夫、以及独生子所居住的房子。
那栋古老的两层楼木造建筑,是她丈夫的父亲——也就是她公公所盖的房子。从这个角度望去,刚开始整地的菜园刚好被挡住了。
典子仿佛为了享受360度的全景般,恣意在空中悠闲地回转着。
街道所累积的夏日热气,也缓缓地从地面升起。
沿着河流两侧种植的树木中,蝉儿的鸣唱声清晰可闻。
典子凝视这炎炎夏目的蓝天一隅。
远方可见飞机所制造出的凝结云——那是班飞往东京的客机。
一望无际的天空是如此宽广、辽阔。
她回想起自己能一整天都在空中漫步且毫不倦怠的魔女修行时期。
当时典子期盼自己能成为全知全能的魔女。她认为自己逐渐熟稔的「魔法」拥有万能之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典子再度往上爬升。
「喂———」
但这时,有个男人粗野的长吼声从脚底下传来。
她鸟瞰地面。
丈夫正悠闲地张开一双大手挥舞,但年幼的儿子却倒在他脚边。
「耶?」
典子慌忙将扫把柄朝下,对准可能是脚被绊住、正倒在杂草上的儿子急速俯冲。
「惠、惠!」典子才刚落地,便立刻将扫把扔给高大的丈夫,并抱起了儿子。
「马麻——」
惠也搂住了母亲的脖子。
「哇——」霎时,幼儿稚嫩的哭声涌入典子耳中。
「乖乖,不哭哟。」典子拍着儿子满是汗水的背部,发出了「碰碰」的清脆声响。
「哇——一
年幼的独生子哭得更大声了。他身上发出幼儿独特的汗味,典子摸着惠娇小而柔软的背部,不自觉更紧紧抱住了。
「不是要你好好看着他吗!」
典子对壮硕的丈夫提出抗议。
但样子看起来颇不自在的象山,却只斜着嘴角回答道:
「抱歉啊。」
「真是的!」
典子一把将儿子抱起。
「乖乖,妈妈就在这里哟,不会再到别的地方去啰。」典子在惠小小的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不会了吗?」
「不会了。」典子再度加重拥抱惠的力道。
「……也不会飞走了?」惠以颤抖的语气问着。
典子迟疑了一会儿。
「不会再飞了。」她低沉地喃喃答道。
「……举高高、举高高。」
「真拿你没办法呀……开始啰。」
典子对着阳光将惠举高。
「你看,好高!好高唷!……小惠惠也飞起来啰。呜喔——」典子撑起惠的腋下,缓缓地在半空中旋转。
「呀哈哈哈——」
刚才还满脸泪痕的儿子,现在又开怀大笑了。
那真是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夏日午后。


十年后。
惠又想放声大哭了。
他觉得,如果能像小时候那样想哭就哭,心情不是比较轻松吗?
几天前,家族遭吸血鬼所杀害的女性,为了复仇而以火箭炮发射对付吸血鬼用的瓦斯弹。而此处,正是这怪异事件的发生地点——河川地公园。
公园逐渐被暮霭所笼罩。路旁的水银灯照着一对中学生男女。这两人都身披学校的藏青色运动服。少年个子娇小,五官虽端正但却稍嫌平凡。至于少女,则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与灰眼珠,她的皮肤雪白、双腿挺直,是一位无懈可击的美少女。
她是大场艾莉卡。远从德国造访日本,目前正寄宿在就读中学二年级的御厨惠家中,是个上级魔女。
而惠则为了学习魔法拜于她的门下,虽然他的魔法天赋很晚才被「发掘」出来,但是魔力或许出乎意料地强大,不过以一名初学者来说,这种力量却反而难以掌控。笨手笨脚的惠用起魔法,就像驾驶一辆煞车损坏的O吨卡车般横冲直撞。
此刻,他正跨坐在一支扫把上。
一群正在公园足球场里练习的小学生,对惠毫不掩饰地投以异样的目光。其中甚至还有几人忍不住喀喀喀地笑出声来。
那副光景简直是太愚蠢了。
穿着运动服的中学男生,跨坐在扫把上拚命使力。
而一旁的大场艾莉卡则挽起了被晚风吹乱的长发。
她心想:这几个月来,我的忍耐力几乎已可媲美非洲象了吧。
尽管艾莉卡并不清楚实际上非洲象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强,不过她还是想对自己这么说。
我还真是能忍呀。这愚钝的魔法徒弟御厨惠——如果我是「早熟的天才」的话——那他顶多只能归类为大器晚成吧。
「呜喏喏喏喏——唔!」
惠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我还真能忍呀,对这家伙没有耐心是不行的。艾莉卡不自觉地紧咬嘴唇。
「呜喏喏喏喏——!」
艾莉卡低头看着一股脑儿用力使劲的徒弟。
「喏——!」惠又提高了音量。
「喂。」艾莉卡终于忍不住了,她说道:「像你这样胡乱使力是不行的啦!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吗?要试着去驾驭你的魔力!」她怒斥着惠。
「我根本就听不懂。」
「怎么会不懂呢!骑扫把在天空飞,只要习惯以后就像踩脚踏车踏板一样简单呀!」
「就算你说得没错好了……」
惠莫可奈何地抬头看着艾莉卡。在河川地公园的水银灯照耀下,艾莉卡的头发变成了淡黄色。逆光中的她,表情看起来更加凶恶了。
「你还是太用力了!……把扫把给我啦!」
艾莉卡向惠伸出手。
「咦?」
「我叫你把扫把给我!」艾莉卡催促着。
「嗯。」惠只好乖乖地把扫把交出去。
艾莉卡依然摆着一张臭脸。她跨坐在扫把上,压低身体重心。
「好好感觉魔法风的流动吧。」艾莉卡说道。
「嗯。」
惠呆立于修整得很短的草坪上,一阵风袭上了他的脸庞。
风中夹杂着树木甫发芽的嫩枝清香。
气味是从眼前这正蹲低身子的上级魔女之魔力所发出的。
「你知道为什么魔法使要骑扫把吗?」
艾莉卡突然问道。
「呃……?」惠一时语塞。「因为……历史与传统?」他毫无自信地猜测。
「才不是呢,你之前到底有没有好好学呀?」
「对不起。」一如往常地,艾莉卡听了这句话后又是勃然大怒。
「不管是扫把、拖把,还是吸尘器都可以骑。没人规定非得骑扫把不可。」艾莉卡解释着。「头尾分明又呈棒状的物体,要骑上去飞行比较合适。懂吗?至于魔力,则要从我们的心中产生。」艾莉卡指着自己形状姣好的头继续补充。「接着,让魔力沿着扫把柄朝后喷出……这样一来身体就会前进……就像喷射机的原理一样。」
魔法风变强了。惠感觉到,风势就如同艾莉卡所言,正从扫把前端向后流动着。
艾莉卡的身体轻飘飘地浮上空中,就好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给钓起来一样,提升到约数公尺的高度。
「事实上我的身体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喷出来,因为魔法之风是一种科学无法检测出来的力量。此外,扫把的这种形状,比较容易让人掌握向前飞的感觉……了解吗?」艾莉卡俯视着惠说道。
本来在远处一直偷看两人的小学生们掀起一阵骚动。惠回头望去,他们脸上原本嘲笑惠的表情已经消失,现在被不约而同的惊讶与羡慕之色取代。
「专心一点!」
艾莉卡严厉地斥责他。
「是、是的。」
「对自己要更有信心!你可是魔法使耶!要用魔法在天空飞行是轻而易举的……就像这样。」
霎时,一道劈风而过的锐利声响传入惠耳里,艾莉卡便从他的视野内消失了。
「咦?」
惠仰望天空,原本同样在注视艾莉卡的小学生们纷纷发出惊呼。一个骑着扫把的魔女身影,就这样划过刚升起的满月前方,这黑色的身影急速转了个弯,接着又俯冲而下。
强烈的魔法风再度袭来,惠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等他睁开眼睛时,艾莉卡已经浮在离地面数公分之处了。她那包裹在运动服下的长腿伸得直挺,脚尖还微微向上翘。
真酷啊、棒呆了——那群小学男生从惠的背后窃窃私语、发出赞叹声。
「拿去!」
艾莉卡握住扫把柄,并伸出去递给惠。
「嗯。」惠接过了扫把。
他重新跨坐在扫把上。
惠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他看看四周围,除了原本十几个小学生外,又多了应该是刚购物完回家的主妇、情侣,以及打着领带的中年白领阶级男性。观众很明显地比刚才更多了。
「要开始了。」惠说完后仔细注视着扫把柄的尖端。
「动作快点吧。」艾莉卡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惠集中意识。
他脑中忆起魔法教科书上所记载的浮游魔法项目。上头有幅貌似小学生的少年、骑着扫把在空中飞行的插画,满面笑容的少年发丝随风飞舞。在少年的身后,还有一名应该是女教师的高雅魔女骑在扫把上挥手。
翱翔天际的魔法使。惠心想,我也能像那样飞上天空。
他努力说服自己。
我也能像那样飞上天空。
能飞上天空。
「喔!」
艾莉卡与围绕在惠周遭的小学生们发出短促的惊呼声。
他的脚尖已浮起数公分了。
「对,就像这样。」
艾莉卡在旁说道。
「嗯。」惠更加紧握住扫把柄。
他的身体继续轻飘飘地向空中浮起。
终于,惠来到离地面一点五公尺左右之处,就跟中学里高度最高的单杠差不多。
他看着艾莉卡,对方也仰望他。
「……你在得意什么呀?我要你学会的是『飞行』,要向前移动耶……了解吗?要感觉让魔力向后喷出。」艾莉卡催促着。
「嗯、嗯 一
得向前进才行,惠再度使劲。
霎时,他的身体往前动了一下。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上半身微微向右倾斜。惠脑中马上想起以前练习骑脚踏车的经验:爸爸不知何时放开原本抓住脚踏车后座的手,当自己察觉到这点,脚踏车便应声倒地——
惠不禁慌了手脚。
他为了让上半身维持垂直,只好将重心移向左半边。
但对于在全班中运动神经数一数二差劲的惠而言,除了本来只应该调整的重心外,他还不小心加了其他不该加的东西——魔力进去。
「啊啊——!」
于是他的上半身便以扫把柄为中心开始向左回旋打转。
「喂!惠!」艾莉卡高声喊道。
她无法理解怎么会发生如此愚蠢的事。在她逻辑清晰的脑袋里,眼前的光景——浮在半空的中学男生像飞机螺旋桨般高速回转——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
「啊——」惠变得满脸通红。
围着他看的小学生们也咯咯咯地发出讪笑。
他的身体依旧在回转。如果只要说声「停住」就能停止打转的话,他早就自己解除魔法了。
不需要勉强出手帮对方解围——艾莉卡迅速下了判断,因为——
突然,惠原先回转的身体轧然而止,他一下子摔落、横躺在草坪上。
就像物体在离心机中激烈旋转使水分脱出般,惠的意识也离身体远去了。他的眼皮内侧被耀眼的光芒所覆盖,那是儿时某个夏目的阳光。
骑在扫把上飞行的母亲身影、高大又骇人的父亲身影。一切宛若褪色照片般的古旧记忆片段掠过他的脑中。
「唔——」惠发出呻吟。
「呼……」
艾莉卡用指尖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章 再度来访

人工生命体竖起了耳朵。
在透明的培养液中,她轻柔地拨开了随波摇曳的祖母绿长发。
什么也听不见。
只是偶尔会从二楼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而已。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听见那位心爱少年的说话声了呢?
被关在与特价即溶咖啡罐差不多大小的玻璃瓶里,人工生命体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所觉。
不过,现在的时间绝非夜晚,心爱的惠已经起来了。她知道惠正与那个唠叨不休的讨厌女人一起待在二楼的房间,并一起练习「魔法」——惠曾经提过这件事。
自己之前明明还可以住在那个房间里呀!
人工生命体碰触着向内弯曲的玻璃瓶世界墙壁。
好冰冷。就是这道厚重又冰冷的墙壁,把我跟惠硬生生地拆散了。
小小的气泡从这名十五公分高的人工生命体口中冒了出来,接着又缓缓从培养液中上升。
透过气泡能看到对面的走廊。走廊可通往一家之主——那位炼金术师称为「实验室」的房间。
炼金术师正待在房间里。他就是这座城镇唯一被公认的炼金术师——御厨象山。头发向后绑成发髻,下颚长满胡须,是名壮硕而阴沉的男子。
他就是这个在玻璃瓶里黯然伤神的人工生命体的创造者。
「唔嗯。」
象山撇着嘴角阅读杂志。他以食指和拇指像是要把没长好的嫩芽拔除般抚摸下巴的胡须,并将目光集中在一张前胸浴衣敞开的女明星照片上,衣服里头那对白得近乎透明的乳房呼之欲出。
「唔嗯。」
象山乂点了一次头。
「老公。」
象山闻声慌忙将杂志盖起,塞进架上的科学书籍缝隙里。
刚好来得及,当他藏好杂志的一瞬间,老婆典子便走进实验室了。她穿着黄色长裤与工作服衬衫,上头还加了件厚棉质料的围裙。看来典子刚才八成在御厨家后院的家庭菜园里工作吧。
「你在研究吗?」典子问道。
「我在研究。」象山刻意加重语气。
「打扰你研究很抱歉,不过可以出门帮我买除草剂吗?我现在得去准备午饭了。」
「我在研究耶。」
「麻、烦、你、了一
「……唔嗯。」炼金术师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了身。

「……喂,你究竟念到哪了?」
上级魔女大场艾莉卡此刻也在二楼的惠房间中间道。
「呃……这里吧。」御厨惠抬起头回答对方。
艾莉卡端正的面孔就近在眼前。在这种距离下观察会觉得她的眼睛十分神奇:一双大眼配着深灰色的眸子,至于略嫌薄的嘴唇则呈现淡粉红色。
艾莉卡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很讨厌与这个不及格的魔法使徒弟四目相对。他的鼻梁与嘴角跟母亲——也就是炼金术师的妻子,专长为诅咒的魔女御厨典子很相似。要说他五官秀气或许还算吧,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平淡无奇,如果他只是个性阴沉倒也还好,但这家伙的「女朋友」竟然是个身高十五公分的人工生命体。
艾莉卡与少年四目交会的一瞬间,去年圣诞夜时下级魔女占卜师的一席话又浮上心头。据那位魔女所言,艾莉卡会与跟自己很接近的男孩子坠入情网。
跟自己很接近的男孩子——跟自己甚至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惠,正翻开初学者用的魔法史教科书,并指着某一页。
「才念到这里呀。」艾莉卡以不耐烦的语气抱怨道。
「嗯。」
「在春假期间,」她敲了敲惠桌上堆积如山的教科书。「一定要把这些都念完才行!不要拖拖拉拉。」艾莉卡说道。
「嗯……可是……」惠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嘛。有话就干脆地说出口呀。」艾莉卡催促道。
「……关于之前我魔力失控的事。」惠开口了。
「——唔。」艾莉卡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那件事,监督我的人是不是必须负责啊?我妈会不会受惩罚呢?」
「拜托……」艾莉卡张口答道:「你担心这种事又有什么用?你是在睡梦中无意使出初学者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超大召唤魔法。况且你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却以魔法召唤出数千个河水化成的少女形体怪物——不过,事情也不是这样就算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用功,避免这种事再度发生,就是这样。」艾莉卡如此解释。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艾莉卡斩钉截铁、双手挽在胸前说道。
据估计他的魔力值高达两千八。惠的母亲——也就是中级魔女典子说出惠在睡梦中使出召唤魔法的魔力值时,着实令艾莉卡大感震惊。他才是个刚被「发现」 (知道自己是魔法使)的初学者,而且是在睡着时,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魔力。
眼前这个比常人能力低劣,晚上还抱着装有人工生命体瓶子睡觉的恶心男生,却拥有如此强大的魔力,这点让艾莉卡非常不爽。
「这样就好了。」艾莉卡刻意再重复一次。「别想这些事了,先把桌上的书念完再说。」
「不过,这本『魔法史』实在太艰涩了。」惠说道。
「哪里艰涩了?」
「就是『来访』前的魔法学啊,总觉得那部分很难懂。」
「那你就先读『来访』之后的魔法史吧……你看,从这页开始。」
艾莉卡把课本从惠手中取来,简直就像用抢的一样。
她啪啦啪啦地翻著书页,接着又将课本放回惠的桌上。
这一页的左上角有张黑白照片。
惠不禁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照片的颗粒很粗,年代看起来非常久远,照片上的荒野中则有座碗状的山。
「……一八八○年当时的陨石坑。」惠将照片旁的说明文念了出来。
「对,就在亚利桑那州的这个地点,人类与被称为『恶魔』的对象接触。」
「!」惠突然抬起头。
「照片里看起来像座山,其实是个非常巨大的陨石坑。一八九九年九月,照片没照到的另一侧,也就是这个碗状坑的底部,恶魔们被召唤出来了。」艾莉卡说明着。
惠顺着艾莉卡白皙的手指读下去。
「然后,这家伙就跟恶魔订下『契约』吧?」惠指着陨石坑照片说明文中以粗黑字体特别强调的某个人名。
上面写着威廉˙麦金利(William McKinley)。
「他可不是什么『这家伙』,是美国第廿五任总统。他与企业家帕西威尔˙罗威尔一起接见恶魔,并在合约书上签名。」
「根据这份合约,人类才拥有了魔法的力量吗?」
艾莉卡轻轻摇头。「不,更正确地说,一八九九年人类只拿到了一本非常厚的『※魔法大全』 (Sefer Raziel)而已。」 (译注:罗洁爱尔之书。传说由大天使罗洁爱尔所著,记载天地万物运行的一切知识。)
「书? ]
「对,在犹太教的传说中,这是从堕天使罗洁爱尔手上传到所罗门王的魔法书,据说所罗门王也是利用本书所记载的魔法建立起繁荣的犹太王国。在陨石坑出现的七十二个恶魔将这本书交给了美国总统。」艾莉卡补充道。
「原来啊——」
「……不过现在这是每位魔法使都必备的书喔。对了,你手上应该也有给小学生读的魔法大全节译版吧?」
「……所以,因为美国总统与恶魔的约定,哈雷彗星才会造访地球啰?」
艾莉卡表情紧绷。「又错了。哈雷彗星只不过是块绕着长椭圆形轨道运行的脏雪球罢了。就算它在一九一○年接近地球,也只不过只是单纯的天文现象。」
「可是……那之后人类不是开始拥有魔法了吗?」
「嗯,是呀。这倒没错。当彗尾扫过地球的瞬间,确实有一部分人类变得能够使用魔法。不过……并不光是这样。」艾莉卡说到这停顿下来。
「还出现了魔法亚人种……」惠喃喃地接下去。
惠脑海中又浮现出矗立在夜晚河川地公园的紫色蕈状云。为了对这类族群中的某个吸血鬼复仇,一位女性挑起的那场战斗。
「没错。我们人类因为『来访』而取得魔法,但也有某些人,自己反而变成了魔法的一部分。」
「嗯。」惠将视线落回魔法初学者用的教科书L。
在紫烟中炽热燃烧的异形男子身影又袭上他心头。那个人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却因为恶魔而变成吸血鬼的体质。
惠不经意地翻开下一页。
跟前页相同的位置上有另一张照片。
这回是彩色的,因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乍看还以为是其他地点。不过,只要注意附近荒凉的景色就可以发现是同一处。
前页黑白照片的陨石坑这回被加上了灰色的盖子,有架直升机正停在盖子上。从直升机附近的人影大小,可以想像出这个被封闭的陨石坑究竟有多宽阔。在灰色的盖子上,还有用黄线画成的圆,以及白线画成的四边形。
「那就是当地的现况。人类与恶魔订下契约的场所,变成了『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本部』。」艾莉卡说明道。
「……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本部……里面有建筑物吗?」
「有。利用直径两公里的巨大陨石坑凹陷与隆起处,建筑起一座巨大的要塞。」
「要塞?」惠忍不住抬起头。
「对。可说是史上最坚固的要塞吧。里头的『爱因斯坦交点』,可是为了抵抗魔法界之敌才建造的装置呢。」
「……爱因斯坦……交点……?」
「就是这个名称没错,这是人类第一位『法师』——法师˙爱因斯坦所建构的装置……你仔细看这里。」
艾莉卡指着要塞照片上的某处。沿着沙漠边缘的陨石坑壁上,有条像输油管般的细长设施不断延伸而去。
「……那是加速器。里面的电子精灵会被加速至光速并使魔力增幅。这就是爱因斯坦交点了。利用这个装置,法师就可以对世界上的任一地施展魔法攻击。」
「为、为什么这种兵器要建在这里呢?」惠惊讶地问道。
「这不是兵器,正确地说是一种增幅装置。」艾莉卡摇摇头。她那亚麻色的长发也跟着左右舞动,发出诱人的香味。惠忍不住抬起头,却撞上艾莉卡冷漠的眼神。他只好赶紧将目光移开。
「……是为了不让魔法变成战争的道具呀。」艾莉卡低声答道。
「战争道具?」
「对,一九一四年开始的『世界大战』中,被德意志帝国当作魔法兵利用的法师爱因斯坦,与全世界的魔法使共同奋斗并终结战争后,建立起这座充当世界魔法管理机构的要塞,目的就是为了让世界各国不敢再擅用魔法之力。因此,这座要塞必须能抵挡各种程度的攻击。不管是普通的炸弹或是理论上的核武。」艾莉卡解释着。
「……真是了不起的要塞啊。」惠感叹道。
「总之,是个跟你无缘的地方啦。」艾莉卡说完后耸耸肩。
那当然啰,惠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心想,对于像我这种连飞行魔法都学不会的魔法使徒弟,那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嘛。
「好啦,那今天就读到这里——」
「艾莉卡。」惠打断了对方的话。
「什么事?」
「对不起,我还有个问题……亚利桑那到底在哪里啊?」
「你把中学地理课本拿出来!」她很不悦地命令道。
「喔。」惠从书桌上的架子里取出一册课本。
「这里啦,就在这里!除了魔法外,这种常识拜托你也记一下吧!」
艾莉卡毫不迟疑地用手指按着美国地图上的某一点。
在太平洋换日线的另一边,也就是艾莉卡白皙指尖所点的位置,与两人所在的日本有着慢十六小时的时差。而目前才刚过前一天晚上八点的陨石坑里——
这座五万年前被陨石激烈撞击所制造出的直径近两公里巨大坑洞,被一个灰色的盖子给盖住。数十具照明灯对准此处。画着魔法圆的直升机停机坪则位于盖子中央,有数名魔法使正在附近进行作业。
配置在沙漠上的巨大探照灯团团团住陨石坑,其发出的棒状光线穿越了保护要塞的半圆形魔法结界,延伸进沙漠幽暗的夜空中。
至于负责警卫的电子精灵,则在空中像鬼火般来回逡巡。
这里的景象超乎常理。要塞所发出的光芒即便在远方的沙漠亦清晰可见。
人们并不以正式名称「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本部」来称呼这里,而是冠以其中的核心人物之名,称这里作「罗威尔堡垒」。
一名金发披肩的男子,正独处在堡垒中某个阴暗的房间里。将夜空照得如白昼般的探照灯光线,从他背后的窗户隐约射入室内。
男子的身体深深陷进包着黑色皮革的椅子中,似乎在专心思索着什么。
他的左手轻轻搁在眼前这张桃花心木大桌上,右手则抓着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相框。里头有张金发男人搂着年轻东方女性肩膀的照片,两人的脸上部带着笑意。
男子眯起眼睛。他有着一对清澈的蓝色眸子。
突然,在硕大无比的桌面角落,一颗小玻璃珠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芒。光芒是从球体里一个像海马般的生物所发出的。
『报告法师!有紧急状况!抱歉打扰您休假,但可以麻烦您到交点楼层这里一趟吗?』玻璃珠中传出语气紧张的说话声。
「知道了,我马上去处理。」金发男子答道。
他将相框放回桌子最上层的抽屉后,又加上一道魔法锁。
男子动作敏捷地换好衣服,外头则披上一件绿色的斗篷。
这件斗篷便是全世界仅仅数人有资格穿上的法师之证。
他打开房间的门,来到通路上。
一名穿着手肘上有红色补丁服装的健壮男子,若无其事站在那里。
「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史帝芬,我又不会迷路。」金发男子面带苦笑地说道。
「这是规定,法师˙布利迪休阁下。」壮硕男子短促地回答道。
「好吧,那我们出发。」
法师布利迪休,本名詹姆士˙布利迪休,也就是负责美洲大陆的法师。他对着自己房间门上的黄铜制狮形门环轻轻挥手,狮子吼了一声后,便将门完全锁死了。
「史帝芬,你从威尔那听说是什么状况吗?」法师布利迪休对着身旁快步前进的警备主任魔法使问道。
「没有——不过,沃兹尼亚克博士也关在交点里闭门不出,所以我想应该——」警备主任史帝芬˙查洛锡说到此处突然噤口。
在通往要塞最底层的电梯门口,有个男人正焦躁地等待这两人。
男人穿着带有细条纹的深蓝色西装,打了条红色领带,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是一位看起来像税务人员或会计师的白种男性。
这个人看见法师后,马上举起右手。
「我已经等您好久啦,法师˙布利迪休阁下!来,请加快脚步。」这位名字气派,叫威廉˙亨利˙盖兹三世的平凡魔法师说道。
「到底怎么了,※威尔?」法师˙布利迪休问道。(译注:威尔就是英文中威廉的昵称。)
「到了交点层我再说,总之请先搭上电梯吧。」他将目光对着电梯回答。
「不要慌,电梯门还没打开呢。」法师˙布利迪休指着电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法师依然不死心。
但威尔还是闷不吭声,等电梯门打开后他迫不及待地把法师˙布利迪休挤进电梯,自己也随后搭了进去。
「查洛锡主任,请你对堡垒周围的警备多费心。」威尔伸手制止想一起搭上电梯的史帝一分。
「我明白了。」壮硕的警备主任停下脚步答道。
电梯的红色门关上。被单独留下来的史帝芬耸耸肩,朝着相反方向离去。

「一百年后的二度『来访』开始了吗?」法师向对方如此间道。
「我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如同百年前那次大张旗鼓的正式访问。不过,根据沃兹的直觉电脑计算,自从哈雷彗星离去后便音讯全无的『恶魔』们,不知为何有相当高的可能性再度出手干预人类世界……就在大约十五分钟前,『※天卫十八』才显示物理入侵发生的机率非常高。」(译注:天王星的卫星之一。)
「那,已经发生了吗?」
「呃,根据天卫十八推算的时间——」盖兹看着手上的劳力士。「五分钟前就发生了。」
「……原来如此,的确是紧急状况啊。」法师˙布利迪休喃喃道着。
电梯在要塞的核心部位,也就是被称为交点楼层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步行在被浅灰色墙壁所包围、看了就令人垂头丧气的漫长通道上,一直走到主控室的门口才止步。
大门发出新绿嫩芽的香味,那是因为施有魔法结界之故。
「我是盖兹,法师˙布利迪休阁下也来了。」威尔对着门说道。
负责认证的两只电子精灵从紧闭的大门里飞出,在两人身旁如同蝴蝶般飞舞。
霎时,魔法的香味止息了,大门也向两侧打开。
主控室的内部呈圆形。
在圆周处有许多女性等间隔地坐着。她们全都用手盖在貌似占卜用水晶球的直觉震荡体(talisman)上。
至于这群女性所围绕的圆心,则有一个发出淡绿色光芒、每边各长一公尺左右的立方体浮在半空中旋转。
「我等你好久啦,老大。」
. 一名肥胖且满脸胡须的男人,快步接近布利迪休两人身边。
「嗨,沃兹,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慌张啊。」
布利迪休对身兼魔法使与天才魔法电脑科学家的史帝夫˙沃兹尼亚克说道。
「面对这种事不慌才奇怪哩!」沃兹尼亚克瞪大了双目。「因为奇怪的征兆不断出现啊。况且这回的造访就像『闇之王子(Princeof darkness )』,并非没有质量的光线,可能是具有实体的东西啊。」
「之前出现的『闇之王子』,也有可能是某人的恶作剧喔。」盖兹插嘴。
「才没有那么疯狂的魔法使会干这种事,而且在现场的只有一个炼金术师和两位一般人的科学家。」
「总之,先说明一下到底出现了什么征兆吧,沃兹。」布利迪休提醒对方。
「对,先看看那个吧。」
史帝夫˙沃兹尼亚克指着房间墙壁上那面两百吋的长方形荧幕。
「那道波动代表特定事件——例如有东西从『魔界』侵入」——发生的机率。水平线则代表我们在物理上可认知的范围。也就是所谓的事象地平线(Event orizon)……然后,在十五分钟前,『天卫十八』发现到某样实体,具有不需透过爱因斯坦交点的『时空回廊』,便可从魔界来到我们这个物理世界的可能性。」
「所以荧幕上的横轴就是时间吧……」布利迪休喃喃道着。确实方才这种机率的波纹,在一瞬间远远脱离事象地平线甚远。「那,规模呢?地点呢?范围可以再缩小吗?」
「关于这点……请看这里。」
沃兹尼亚克打了一下响指,荧幕马上显示出以太平洋为中心的世界地图。他指着地图中的某一点,接着,他们自身所在的美国、以及太平洋彼岸的日本便被加倍放大了。

「推测地点应该在这。」

Agata City.

地图上显示出如此一行字。
「Agata……柿˙崎˙博˙士˙还˙在˙进˙行˙研˙究˙吗?」法师˙布利迪休问道。
「刚才我打国际电话去她的研究所,结果没有人接。现在是日本时间中午,或许她去吃午饭了吧。」盖兹答道。
「侵入这个世界的实体已造成某些危害的可能性有多大?」布利迪休又问道。
「应该是微乎其微吧。」史帝夫˙沃兹尼亚克摇摇头。「根据电脑预测的质量,侵入的物质应该只有原子大小。」
「原子大小?那为什么要侵入?」法师˙布利迪休的目光从荧幕转向了科学家。
沃兹尼亚克耸耸肩。
「那我就不清楚了……大小应该只有一个氢原子、或氦原子的程度而已。把这种东西送进我们的世界,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搞不好是练习喔。」盖兹喃喃说着。
「练习?」布利迪休将脸孔朝向穿着朴素的盖兹。
「那些家伙上次以恶魔型态出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百年。因此,再度来访或许有必要演练一下……你认为呢?法师。」
「别开玩笑了。」沃兹尼亚克对着热切主张自己看法的盖兹轻轻摇手。接着,他走向墙壁,敲打荧幕下方的控制台按键。
突然,荧幕上显示出某个阴暗房间的影像。画面是黑白的,颗粒相当粗糙。画面中一架巨大机器的前方,有一位黑衣男性与一位白衣女性发生口角。荧幕下半部还出现以秒为单位的时间统计及目前录影的格数。
「这是柿崎博士研究所里监视摄影机所捕捉到的实验画面。从荧幕上或许看不太清楚,不过这间实验室确实有那些家伙的立体影像(Holography )。而且……」
沃兹尼亚克随即快速敲打键盘,使影像暂停。
长方形的荧幕显示出,有个发出光芒的人形物体站立着。比起在日本人中算是高大的炼金术师,这个人形物体的个子就较为娇小。人形物体正对着女科学家伸出左手。
「对方都可以自由自在对光子进行编排组合了,以恶魔肉体出现这种小事为何还需要练习呢?」沃兹尼亚克对盖兹提出质疑。
「那我就不懂了。」盖兹用食指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况且,荧幕上这个发出光芒的物体,我无法确定跟百年前出现在这座要塞最下层的实体是否相同。」
「的确。此外我还有其他疑问。」法师˙布利迪休将手顶在纤瘦的下巴上喃喃述说道。「一百年前对方依照所罗门王的传说现身,又留下旧约圣经中所记载的典故,这回则是闇之王子……简直完全在模仿『出现在东方,给世界带来毁灭』的『※反基督预言』啊……我从小时候就觉得这点很不可思议。如果恶魔真的存在,那古代描写恶魔的宗教经典与传说内容不都完全无误了?这种事有可能吗?」 (编注:诺斯特拉达姆士预言中有三个反基督出现的预言。)
「虽然真的有恶魔存在,但『神』却没有出现……这世界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沃兹尼亚克看着法师说道。「恶魔,不,应该说我们称之为『恶魔』的这些异世界实体,或许只是在模仿人类世界关于恶魔的传说罢了。一百年前,对方使用『召唤魔法』叫出七十二只恶魔。而如今……」沃兹尼亚克又按了几下控制台的按键。
画面再度回到方才的世界地图。但这次在地图上却出现数量非常多的红色光点。光点就像活着的生物一样蠢动、闪烁着。
「这是?」布利迪休问。
「世界各地魔法使们发出的『固有魔法震动波』。正如您所知,除了每位魔法使所发出的不尽相同外,就算是同一位魔法使,也会随着『魔法种类』的不同而改变震幅。」
「所以这是在搜寻全世界正在使用召唤魔法的人啰?」
「就是这样,老大。」沃兹尼亚克点点头。「从十五分钟前就开始搜寻了,但并没有找到发出未知固有魔法震动数的召唤魔法。也就是说,恶魔还没有化成恶魔的模样::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原来如此。」法师˙布利迪休将目光移开荧幕,眺望着房间中央的立方体。
「天卫十八」是一部具有「直觉」功能的巨大电脑,而眼前这个立方体则是其造型特殊的输出入装置,也可以说是这群魔女操作员们所操纵的直觉震荡体真正核心。魔女们则称这个立方体为「宇宙方块(Cosmic cube )」。
「从刚才她们就一直在研判水晶球。」沃兹尼亚克对布利迪休说。「推测恶魔接下来会出现的地点与时间……不过还没有找到具体的答案。」
法师˙布利迪休陷入了沉思。
「阁下,您觉得该怎么办呢?」盖兹以急切的口吻问道。
「……我不认为事情会就这样结束。」法师˙布利迪休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
「我也有同感。」沃兹尼亚克点点头。
「刚才那次入侵如果视为对方的预演,那下次或许依然很可能出现在日本地方都市、柿崎博士的研究所。」法师˙布利迪休推测着。
「要不要联络日本分部,对该研究所进行保护措施呢?我很担心柿崎博士的安危。」沃兹尼亚克提议道。
「把事情闹大就不好了。」盖兹插嘴回答。「之前的事就已经濒临危险边缘。这次可不能再像一八九九年或一九一○年那样引起世界性的恐慌啊。」
「不过,也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吧?在日本至少已有三个人知道闇之王子的事了。谣言传出去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不如——」
「沃兹尼亚克博士!」
突然,面向控制台作业的其中一名魔女转头高声喊着沃兹尼亚克的名字。
「怎么了?」
沃兹尼亚克、法师布利迪休,以及盖兹三人都迅速来到这名魔女的背后。
「……出现了这种影像,就快发生了。」魔女用手心迅速在眼前的直觉震荡体上挥了一下。
三人注视这貌似水晶球的装置。在球体中,有个图形正在激烈地跳舞。那是一个圆,圆中有六个四边形并排着,圆的外围则是类似花朵、以及像是果实的图画。
「……圆形的房间……蔷薇……苹果……」这名魔女简直就像占卜师一样连续道出好几个名词。
「圆形的房间、蔷薇、苹果……?」法师˙布利迪休将魔女的话重复一遍。
他觉得似乎有根微小的荆棘在刺痛自己的心。圆形的房间、蔷薇、苹果。一九九三年,布利迪休心想,那一年离他以史上最年轻之姿就任法师的日子还很遥远,自己仍住在英国一个名为布莱顿的城镇,而当时自己封印起来的「预知能力」,现在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负责美洲大陆的法师詹姆士˙布利迪休,一九六八年出生于英国。他强大的魔力在幼儿时期就被「发现」了,而且被周遭的人们视为「灾祸」。然而,他最让人害怕的,并非能引起严重火灾的「自然元素系魔法」,而是「预知能力」。当他准确预测亲戚们即将遭遇的不幸命运后,他便将这种能力给自我封印了。即便他后来年仅廿五岁就成为法师,也没有再开启这种能力。
那为何现在自己会看见这些影像?难道是即将有大事要发生,严重到足以使心中封印解体的前兆吗?法师˙布利迪休如此扪心自问。
「到底多久以后会发生?」沃兹尼亚克低声询问魔女。
「即将。」魔女答道。
史帝夫˙沃兹尼亚克抬起头,冲向墙壁荧幕下方的控制台敲打按键。画面再度显示魔界入侵机率的波动图。波纹大幅向上延伸,超越了事象地平线,逐渐转为完全的正值。
「……应该在几分钟以后吧?」沃兹尼亚克喃喃自语。
深夜的暗幕笼罩了这座公园。
流经公园旁的宽阔河川上袭来刺骨的寒风。公园里依稀的几点灯火,渗入了都会的昏沉夜空里。
公园中有座照顾得非常妥善的蔷薇园,里面还种植了※姬林檎树。到了五月,这种树上会开出楚楚可怜的小白花,秋天则会结出小而红的果实。(译注:小型观叶用的苹果树。)
不过现在时序才三月,花苞仍然紧紧封闭着。
突然,在半空中出现一只白而优雅的手,轻轻碰触苹果树的花苞。
霎时,花苞便逐渐膨胀,接着就开花了。花朵在深夜的幽暗中发出白色的光芒。不过就在下一瞬间,花瓣四散掉落,取而代之的是子房开始膨胀。尽管明明没有蜜蜂协助,苹果树却能自行受精。
在这只手的掌心里,最后出现一颗小小的苹果果实。
细长的手指将苹果轻轻握了起来。

房间里有一位中年女性及其他两名男子。
两名男子都穿着单调的黑色西装,分别站在喋喋不休的那位女性两侧。
「……布坎南夫人,我们已经说明过好几次了,想要对出版社施加压力是根本不可能的。」其中一位男性对重复好几遍的说辞似乎已感到疲倦。
「为什么?难道你们能容忍那个垃圾女人出版这种垃圾手札吗?」金发而留着妹妹头的女性嘴巴不太干净地咒骂道。
「那间出版社跟共和党的卡尔瑞奇关联很深,如果我们轻举妄动的话搞不好会栽在对方手上。」男人解释道。
「栽在对方手上?反正我那跛鸭总统丈夫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从那垃圾女人在八卦杂志上放炮那天开始就没救了。不过,我还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名声,哈利——」
「可是——」
这位名为哈利的男子瞠目结舌,没有继续说下去。布坎南夫人顺着哈利的视线转动身体,同样也大吃一惊。
有位少年正站在※西栋的发言人办公室窗外,而且还是个如同从画中跑出来的美少年。少年穿着宛若教会学校制服的套装,生着褐色的柔软头发。大而明亮的淡茶色眸子在光线照射下闪闪生辉。(译注:美国白宫本馆西侧所连结的建筑物。)
「……你是……」布坎南夫人也只说了两个字便不知如何继续。
少年面露微笑,他的洁白牙齿就像宝石般动人。
「第一夫人,我要送您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少年冷静而清澈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他的说话声宛若带着魔法。狭窄的发言人办公室里,空气简直就被瞬间冻结住了。
「请让我进去吧……」少年微微偏着头,如此要求道。
布坎南夫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面对庭园的门打开了。
「感谢您。」少年安静无声地滑入办公室。
两位男性与中年女性只是呆呆地看着少年登堂入室。
「聪明的夫人,请把手伸出来。」少年突然要求道。
「啊,好的……」布坎南夫人不自觉地张开掌心伸向少年。
「布坎南夫人!」终于回过神来的白宫顾问哈利˙布朗出声制止第一夫人。
少年马上朝这两位男性轻轻挥手。
「唔!」两名男性的鼻子周围突然出现好几只打转的苍蝇,令他们一时慌了手脚。
「——请接受吧。」少年趁机将一颗红色果实放在女性的掌心上。
「这是……苹果?」
「是的。艾蒂丝,您真是位很有智慧的女性。」少年亲密地称呼第一夫人的名字。「请吃下这颗果实吧,艾蒂丝,如此一来您将变得更有智慧,接下来不只竞选参议员,您甚至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第一位女总统呢。」少年以柔和的语气轻轻说道。
「哎呀……」布坎南夫人用手指按了按这颗红色果实。
「您那不忠诚的丈夫现在人在哪里呢?」
「他在※椭圆形办公室里呢。」布坎南夫人答道。(译注:Oval Office 美国总统的正式办公室。)
「谢谢您,美丽的夫人。」
少年抬起中年女性的手亲吻了一下,动作十分优雅。
「……您会成为比※女教宗若安更加万古流芳的女性领导人。那么我失陪了……」 (译注:传说中曾于西元八五五年起在位三年的女教宗。)
说完后少年便从通往走廊的房门离去。

「魔女卫星LP7捕捉到未知的固有魔法震动波了!」魔女操作员之一高声喊着。「在哪里?快把画面叫出来。」沃兹尼亚克马上抬头望向大荧幕。
墙壁上出现一道海湾沿岸,现场所有人都对这个景色了若指掌。地图沿着※波多马克河逐渐放大。(译注:美国中东部的河流。)
「华盛顿特区……不会吧?」盖兹喃喃道着。
「宾夕法尼亚大道……是白宫。」法师˙布利迪休说道。
「东部标准时间上午零时四十六分,在地图上的这个地点检测出未知的固有魔法震动波。魔法种类推测为召唤魔法。」魔女操作员继续念道。
「可以从魔力值缩小召唤生物的可能范围吗?」布利迪休问。
「……魔力值两百五十,很小。大概跟人类的体型差不多吧。」
「人类……是人形的恶魔!那家伙想直接去找美国总统?」法师˙布利迪休不禁叫苦。
这的确是第二度的『来访』。
圆形的房间。椭圆形办公室,其东侧有蔷薇园、苹果树。法师˙布利迪休脑中依序浮现出自己就任法师后谒见总统时所见的白宫风景。这座堡垒的巨大电脑「天卫十八」明明就已经给了自己这么多提示,布利迪休不由得咬牙切齿。
「威尔,以通信用电子精灵(Aerial)警告各法师!我要直接拨电话给总统。」法师˙布利迪休以紧张的语气吼道。

「特勤人员都死了吗……」
白宫顾问哈利˙布朗追着少年的脚步,走在白宫西栋——通称「西翼(West Wing)」的中央回廊上,途中随处可见干枯的尸体。壮硕的特勤人员拿着手枪,就这样直接化为黑色的干尸。
「椭圆形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吗?」白宫国家安全顾问伯格对哈利˙布朗问道。他带着数名特勤人员,正从中央回廊后方赶来。
「首席顾问乔登与法律顾问霍尔德曼。」布朗回答对方。
「这是魔法攻击……」伯格喃喃说着。「快去跟堡垒的人取得联系。」
「我明白了。」哈利布朗点点头,飞奔入设有电话的办公室中。
几名特勤人员镇守在椭圆形办公室西北方大门的两侧,做出随时可射击的准备。
门被紧紧闭上了。里面似乎还传出说话声。
「总统阁下!您平安无事吗?」伯格在外面怒吼着。

椭圆形办公室正如其名,是一间呈椭圆形的办公室。面南的窗户前方,就摆着总统所使用的办公桌,此外还有数张幕僚用的椅子围绕在办公桌旁。
从通往中央回廊的门外,可以听见国家安全顾问伯格的吼叫声。
美国第四十二任总统乔治˙布坎南正紧紧靠在圆形房间的墙壁上。首席顾问与法律顾问两人则为了保护他而站在前方两侧。
而少年就站在这三人的面前。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对打量眼前这几个人似乎乐在其中。
在少年背后,则有像是昆虫般的东西覆盖在倒卧地面的特勤人员头上。那是有如小狗体型般的巨大苍蝇。苍蝇伸出管状的细长口器,刺入尸体的颈部附近。
苍蝇愉悦地哼着歌曲。旋律听起来像是贝多芬的第九号交响曲第四乐章,也就是著名的「快乐颂」合唱。
真是一场恶梦啊,布坎南总统心想。才刚过午夜十二点,我就在床上梦见了这场恶梦。
『不要盯着用餐中的苍蝇看!没教养!』
苍蝇突然转头朝向总统,发出如同震动翅膀般的嘈杂说话声。不,它应该是震动自己细管般的口器,发出类似人类说话的声音吧。超级大国美国的领袖及其部下两人,面对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发抖。
少年脸上依然带着笑意,注视眼前的光景。
「你、你到底是谁?」首席顾问乔登朝向少年间道。
「……我是发出光辉者,却很讽刺地被你们称为『闇之王子』。」少年说道,还同时将柔顺的褐色浏海轻轻往上一拨。他的姿态美丽到令人叹为观止。
「总统阁下,我是因为有求于您,所以才会来到这里的。」少年继续说着。
「有、有求于我?」布坎南总统提高音量。
就在此时——
南面窗户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三个人都被吓得跳了起来。
「请随意,把电话接起来吧。」自称为闇之王子的少年说道。
电话铃声依然持续不断。
「请接电话吧,不要让打来的人等太久比较好喔。」少年继续补充。
布坎南总统终于走向办公桌,他强忍住手部的颤抖拿起话筒。
「总统阁下,我是世界魔法管理机构的法师布利迪休。」话筒另一头响起一位年轻人的说话声。

「是的,总统阁下。您眼前的人物并非是由地球上任何一位魔法使所召唤出来。也就是说,请您视为与百年前『来访』相同的情况……是的。对方是『恶魔』……您说什么?……苍蝇?……会说话的苍蝇?」
布利迪休用手盖住话筒并抬起头。
他与天才电脑科学家史帝夫˙沃兹尼亚克对看了一眼。
「……是『※别西卜』。闇之王子把『苍蝇王』也带来了。」布利迪休说完后,沃兹尼亚克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译注:Beelzubub,新约圣经称其为鬼王,又名苍蝇王。)
「总统阁下,请您千万不要抵抗。听取对方这次『来访』的目的吧……麻烦您。请放下话筒,但不要挂断电话,就这样继续与对方交谈……是的……」
这时,布利迪休看见从通信室返回的盖兹。
「威尔,把这次的通话内容转为音波波形档案,传送给其他法师。对方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这一刻。」布利迪休指示道。
「全都是为了这一刻?」
「没错。故意先送出一个原子引起注意,让我们所有人集合起来,接着,又将我们的焦点导向白宫。简直就像老师对学生吹哨子一样……总统阁下,让您久等了。请将话筒放在办公桌上。放心,请冷静下来……」

「你究竟对我们有什么要求?」布坎南总统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道。
少年一边笑着一边说:「我要暂时待在这个世界里,希望这段时间不要有任何人妨碍我的行动。因此,我要求您不要使出警卫、跟监,或间谍卫星之类的手段追踪我。」
少年说完后便默不作声,布坎南总统心惊胆颤地回问:
「就这样而已?」
「是的,就这样而已。您是这个世界中百年来最强大的国家之王。比起我造访上百个国家奔波转告,还不如直接找您来得更省事。况且……」少年促狭地眯起眼睛。「魔法使们此刻也在监听呢。」
「果然没错。」
在远离华盛顿特区的亚利桑那堡垒中,法师˙布利迪休点点头。这全是计划好的——从那位闇之王子现出闪闪发亮的身影开始。
「你要待在美利坚合众国吗?」
首席顾问乔登的说话声响彻于交点楼层的主控室中。主控室里的所有魔女与沃兹尼亚克、盖兹,还有法师布利迪休,皆竖耳倾听接下来的发展。
「……不,我并没有这个打算。我要去日本。因此,请您将这件事以电话转告日本的总理大臣……就说,绝对不要打扰我,这样就可以了。」
听见口吻稚气未消的闇之王子说完这句话,三位魔法使忍不住面面相觑。日本,那铁定就是那座地方都市了吧。
「……我懂了,我答应你。」
总统如此答道,但法师˙布利迪休心中却被一种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觉所包围。
「感谢您,总统阁下。很抱歉我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另外,为了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不得已杀掉这么多士兵,这点也请您原谅。」
闇之王子的说话声在他耳边响起。
影像出现了。
预示未来的影像紧紧捉住了自己的心。法师˙布利迪休用食指压住太阳穴。
「那么,我先告辞了。」
布利迪休看见一颗漆黑的球体在太阳照射下,球体一面反射阳光一面像肥皂泡般缓缓升上空中。然而,球体的大小才是问题所在。影像的背景是某座城镇,似乎没什么高楼大厦,应该就是那座地方都市吧。与背景相较,那个球体可比肥皂泡大太多了,恐怕是一颗直径数十公尺的大怪物。
「这到底……是什么?」法师布利迪休喃喃自问。
「法师布利迪休,少年跟苍蝇突然消失了。」
球体一边震动一边向空中升去,这让他产生了恐怖与不快交错的复杂情绪。
「法师˙布利迪休?」总统再度问道。
「抱、抱歉,总统阁下。我们分部的人员正赶往您那里进行调查。在他们抵达前请先不要解除警戒。另外,千万不要忘了与闇之王子的约定。」
电话挂断后,布利迪休的脑中依旧被那颗黑色的球体所占据。
「法师,您还好吧?」盖兹问道。但下属的声音在他耳中听来却如同在水中说话般怪腔怪调。
为了将这幅景象从脑海中驱离,法师˙布利迪休用力摇着头。现在没有空作这种预知梦了。
「老大,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沃兹尼亚克冷静地问着。
「……一颗球。足以覆盖住整个天空的巨大球体……抱歉……现在已经消失了。」
法师˙布利迪休交替看着眼前这两位下属。
「……看来除了『自然元素系魔法』外,我也该对『占卜』好好下点功夫了。」法师˙布利迪休勉强挤出笑容。
「……您现在方便吗?……其他四名法师在『星法院(Star chamber)』有临时开会的动议。根据规定——」
「我知道了,我很快就会过去。」法师˙布利迪休打断对方的话,迳自向通信室移动。
「老大。」史帝夫˙沃兹尼亚克叫住他,急切地说道。「关于闇之王子,以前有这样的传说。『女教宗若安在路上生下的孩子,将以给世界带来毁灭的闇之王子身分重返人间』……难道老大刚才看到的影像,就是这个世界的末日吗?」
法师布利迪休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又马上轻轻挥手,直接从主控室离去。
艾蒂丝˙布坎南在白宫东栋地下坑洞的私人房间中,神情恍惚地对着墙壁发呆。她是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被某位特勤人员带到这里以便确保安全的。
日光灯发出的白色光芒令她感到目眩。
首席顾问说那名美少年是恶魔。不过,夫人却觉得那么漂亮的孩子不可能是恶魔。
突然,夫人想起自己套装的口袋里,还有颗又硬又圆的东西。
那是少年给她的苹果。
虽说是苹果,但体积却比一般食用的苹果略小。
看着眼前这鲜红的果实,夫人心中便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她忍不住将苹果凑近嘴边,咪滋,咬了一口。
「……好酸……」美国第一夫人喃喃说道。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画满了星斗。
不知从何处照进来的柔和光线,将天花板壁画上的星星映照得如同真正的星空般立体。
在房间里,四位魔法使齐聚一堂。他们全是男性,人种与年纪则各有不同,不过,大家都披着象征魔法使最高地位的「法师」绿色斗篷。
法师˙布利迪休进入这座供散落在世界各地法师们商讨大事的假想空间——星法院,已经在里头等待的四位法师,同时将目光转向这位最年轻的同僚身上。
「让各位久等了。」布利迪休开口道。
「那么我们开庭吧。」年纪最长、负责非洲大陆的法师˙柯林巴宣布。「马上进入正题,关于这次的『来访』——」
「没什么好讨论的!照闇之王子所说的去做就对了。就如同对方向美国总统提出的警告般,我们千万不能出手。既然对方想在日本待一阵子,那么在他回去之前,我们当这件事不存在就行了。」
像连珠炮般一股脑儿发表意见的人,是负责欧洲的法师˙薛鲁纳。为了控制自己的「邪眼」,他头上那金属制的眼罩片刻不离身。在房间天花板反射出的光源照射下,眼罩发出充满金属质感的钝重光泽。
「可是,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要我们不理他,那又何必以那种惊人的方式登场呢?我不得不怀疑,恶魔那边还隐藏着其他意图。」负责西亚地区的法师˙耐吉普反对道。
「不管对方是大张旗鼓、还是偷偷摸摸地进来,这都已成为定局。」法师˙薛鲁纳挥着右手。「先用一个原子入侵也是对方计划好的。所以,我们才会被闇之王子很巧妙地将注意力诱导向白宫。」
「不过,接下来我们就只能袖手旁观吗?」负责东亚地区的法师˙杰帝很疑惑地反问。
「没错,在闇之王子离开这个世界前,什么都不做是最明智的良策。」法师˙薛鲁纳重重地点头。



「请等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法师˙布利迪休,开口阻止法师˙薛鲁纳继续陈述。
「根据百年前在罗威尔堡垒陨石坑与恶魔们订下『契约』的帕西威尔˙罗威尔所言:『对方虽然个个面目狰狞,但并没有超越人类过去想像中的恶魔范畴』。而这回的闇之王子——另外还带了被※迦南风神巴力视为苍蝇王的『别西卜』一起——各位不觉得可疑吗?对方为何要完全以人类传说中的恶魔姿态出现呢?」 (译注:迦南是古代地名,相当于今目的以色列与加萨附近。巴力(Baal)则是古代迦南人信仰的风神。)
「的确,百年来研究『来访』的学者也对此争论不休。不过,法师˙布利迪休——」
「我要说的是……」法师˙布利迪休打断了法师柯林巴的发言。「既然对方是超越我们人类的异次元实体,那为何又要扮演人类所幻想——那喜欢恶作剧、冷酷,又随心所欲的典型恶魔姿态呢?这或许是一个调查对方真实目的的大好机会。」
「不管他们是演戏还是本来面貌,那都不重要!」法师薛鲁纳大喝一声。「眼前他们的确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就连我们的魔法都是对方赐予的。如果因为某些理由惹对方生气,将我们的魔法没收回去又该怎么办?这将对世界造成多严重的混乱,难道你无法想像吗?」
「我很明白。」
「不,你一点也不明白。经过『来访』这百年,魔法已成为人类社会的重要根基( Infrastructure)之一了。假设从明天起魔法突然消失,就连你所管理的『爱因斯坦交点』也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法师薛鲁纳瞪着法师˙布利迪休,又看看其他法师的脸。
「……社会、经济秩序会出现混乱是必然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各国就会竞相开发『核子武器』了吧。」法师˙杰帝喃喃道着。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这位个子矮小、出生于亚塞拜然的法师身上。
「美国、俄罗斯、中国这几国最有可能。当魔法这个沉重枷锁去除后,大国们一定会抢着拥有自一九五六年以来被法师˙爱因斯坦所禁止的核子武器吧。」法师˙杰帝继续说道。
「没错。」法师˙薛鲁纳刻意夸张地表示同意。「只要世界魔法管理机构失去功能,就没有力量可以制止战争扩大了,层出不穷的国界纷争,会逐渐演变为世界性的大战。上次来访后没多久爆发的『世界大战』,在法师˙爱因斯坦的『多蒙宣言』下告终。法师˙布利迪休,倘若『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而我们又失去了魔法的话,该怎么办?」
「但,倘若闇之王子随手就将日本化为一片焦土,各位还能当作没看见吗?」法师布利迪休依然不放弃反驳。
「不行就是不行,法师布利迪休。我无法同意对闇之王子进行调查或监视行动。除了绝对不可以联络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外,也要停止魔女卫星的监测。」
「关闭魔女卫星.那日本不就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了?」法师˙布利迪休抗议着。
「够了,讨论已经结束了,布利迪休。我们进行表决吧,法师˙柯林巴?」
「我知道了,就这么决定。各位,赞成我们按照闇之王子所说、完全不加以干涉—〡连日本上空的监测也关闭——的人,请举手。」
结果反对的只有法师˙布利迪休一票而已。

布利迪休打开星法院的门走出外头。
盖兹与沃兹尼亚克这两位下属正在等着他。
通信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至于刚才五位法师所集结的假想空间则已经关闭了。
「果然行不通吗?」沃兹尼亚克看见布利迪休的脸色后如此间道。
「对。袖手旁观已成为正式决定了……就是什么都不做。」
「请问……您没有把预知的事说出来吗?」
「没有……就算我说出口,也会被校长骂得狗血淋头吧。」过去从德国魔法学院毕业的法师˙布利迪休,依然称创立学校的法师˙薛鲁纳为「校长」。
「真没办法啊。」盖兹叹了一口气。
「……假设我们在那座城市附近,找一位可以信赖的魔法使秘密进行监视呢?」法师布利迪休想出一个主意。
「我就知道老大会这么打算,所以在老大前往星法院开会时已经先调查过了……」
「结果如何,沃兹?」
「请凑近耳朵。」沃兹尼亚克在法师˙布利迪休耳边不知悄悄说些什么。
「什么!?」法师˙布利迪休脸色大变。「真有这回事吗?」
「是的,半点不假……我不得已就连中级魔女都列入调查对象,日本分部已经将她列入资格保留状态,因为她那正在自己底下教导的徒弟兼亲生儿子没多久前才引发魔力失控事件。此外,那位魔女的丈夫还是个炼金术师。」
这点立刻引起了布利迪休的关注,他忍不住说道。
「……那位炼金术师,难道是……」
「是的。就是当闇之王子现出闪闪发亮的姿态时,与柿崎博士在一起的那位……」
法师布利迪休不禁暗暗叫绝。
有大事要发生了,这个世界正在酝酿某个大事件,所有问题的核心都朝着「某一点」不断集中而去。其中也包括那颗黑色球体,以及假设中即将发生的世界末日……
「姑且不论那炼金术师一家人好了,想拜托东京分部的人帮忙是不可能的。日本分部的家伙不知为何对法师˙薛鲁纳特别崇拜。通过日本上空的魔女卫星也要关闭了……我们没有其他可行之道……不过,岂能坐视闇之王子任意行动呢!」法师˙布利迪休忿忿不平。
「还有一个方法!」沃兹尼亚克开口了。
「什么?」法师布利迪休抬起头。
「拜托那个人——最先与闇之王子接触的那个人。」沃兹尼亚克夸张地眨眨眼睛。


第二章 来自魔界的转学生
柿崎怜子被电话声给吵醒了。
现在是早上八点,她拿起话筒,耳边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英文。
「盖兹先生?……你是威廉˙亨利˙盖兹三世?……啊,之前你曾在晚上打电话给我……这次又有什么事?」怜子拨开自己的前发。
「有件事要拜托你!很要紧的事。」在时差十六小时的太平洋彼岸、美国亚利桑那州、一条现今冷冷清清的「666号公路」旁,威廉˙盖兹透过一家小餐厅的电话对怜子吼着。
「我为什么非要帮这个忙不可呢00」听了对方的简短说明后,怜子语带怒气地反问。
说话的人换了,这回是个冷静而沉稳的男声。
「我是罗威尔堡垒的主任研究员沃兹尼亚克。好久不见了,柿崎博士,虽然在电话里没办法详细说明,但这的确是件非常重要的大事。运气不好可能会影响全体人类的存亡……我个人对你的研究成果非常尊敬。虽然是根据错误的假设为起点,但所采用的方法却相当科学。你的确是位非常优异的科学家。希望你能秉持科学研究者的良知接受我们的请求,务必帮这个忙!」
「……好吧,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感觉有点陶陶然的怜子答道。
三十分钟后,怜子背了个大背包,穿着迷你裙跨坐在轻型摩托车的坐垫上。据对方在电话中所言:「机率是三分之一,至于到底要选哪个地点,就全交给你来判断了。」
靠运气判断就不科学了,怜子心想,那里应该比市中心距离更近吧。
怜子骑着车,没过几分钟就抵达日本时空研究所。她停下摩托车,将里程表归零。电话中那位科学家所创造出的敏锐电脑「天卫十八」,确实是将这里预测为起点。
她拿出地图与指南针,找出那三个地点。
根据对方所言,这件事运气不好可能会影响全体人类的存亡,但把出现地点交给「电脑占卜师」来预测,却令她觉得不太痛快。从这里往西北方将近三公里,怜子看看手表,如果不加快脚步的话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她将地图与指南针收进背包,发动摩托车的引擎。
迎面而来的风令人身心舒畅,春天的脚步已然降临了。
「你这家伙,拿我们餐厅的电话做什么啊?」
系着围裙、身材壮硕的餐厅老板,对着正拔起网路线插座的盖兹吼道。
「没什么,借用一下寄封E-mail而已。」
「管你是E-mail还X-mail,你们是堡垒里的人吧?为何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干些类似小偷的勾当啊?刚才还打了通那么久的国际电话。」
「这只是拨给凤凰城的ISP而已啦,算国内电话。拜托一下,虽然不能告诉你详情,但这是很重要的事。」
「就算世界末日要来了,我也不准你们在我的店里撒野。」
趁威廉跟餐厅老板周旋时,沃兹尼亚克赶紧打开笔记型电脑的邮件程式。他将检查新信件的间隔设为一分钟,转头看看自己同事的状况,发现威廉正将数张美金钞票塞进围裙男的手里。
沃兹尼亚克心想:那可以报帐吗?堡垒里有超过三千位魔法使,不可能没有法师˙薛鲁纳校长提拔或教导过的学生。提出「到堡垒外头打电话」这个主意的,也是眼前正在收起钱包的威廉盖兹。
接下来只能等了。太阳逐渐西沉,亚利桑那美丽的夕照让人难以直视。
虽然为了预测对方的出现地点,时间一直拖到闇之王子现身白宫的第二天下午,但沃兹尼亚克很庆幸,这段时间日本才刚好天亮而已。
不过,这该不会也在对方的计算之中吧?再怎么猜测也无济于事,他只好咪滋地咬了一口加在炸鱼肉旁的洋芋片。
怜子依旧骑着摩托车向前疾驰。她看看指南针,马路正前方有个直角弯,她慌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转。叽叽叽叽——差点就被跟在后头的四轮驱动车给辗了过去。「你在看哪里啊!混帐!」对方驾驶的咒骂声随即响起,但瞬间又被怜子远远抛在后头。
现实中的道路根本没办法让我直直朝西北方前进嘛!怜子终于发现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她只能用猜测的方式前进,尽管她很讨厌用「直觉」来形容这种作法。但没有任何标示的个人用地是不可能存在的。
「请你停车。」从停在街角的警车中,有位年轻的警官突然向怜子招手。
怜子咋舌后还是停了下来。年轻警官的视线,紧紧停留在她那从黑皮革短裙中蹦出的鲜嫩大腿上。
「你在看哪里啊?」怜子把驾照递给警官。「赶快写罚单,我应该是超速吧。」
「……照片上这个人真的是你吗?」年轻警官从驾照上的照片,只发现一位戴着可笑眼镜的阴沉、无味的女人在瞪着他。
「那就是我。讨厌,我自己写啦!」怜子把警察手上的罚单抢来,将自己的姓名与住址草草填上去。
「好了,还你。往市公所怎么走最快c"o」
「啊,呃,前面路口左转就到了。」警察的话还没有说完,怜子就骑着摩托车快速离开了。
看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廿九分。
安形市的市政府建筑物已映入眼帘,就是这里。不可能是其他地点了。虽然怜子没有证据,但距离与方向都没有错。她将摩托车扔在脚踏车停车场上,冲向市公所的大厅。
「还没收到吗?」盖兹问。
「还没。」沃兹尼亚克回答。
「……你觉得,假如『来访』没有发生的话,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你干嘛突然提这个,威尔?」
「没什么,只是一时想到而已,仔细想想,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其实很不正常。远古时代暂且不讨论,十九世纪人类的生产方式才刚发生大幅变革,结果却发现其实恶魔真的存在!说不定,另外还有个没发生『来访』的平行世界,而人类在其中平淡地度过了二十世纪喔。」
「根据法师˙爱因斯坦的理论,是有许多充满其他可能性的平行世界存在。所以,没有发生『来访』的平行世界自然也不会少吧。以后假使有时间,我们再用天卫十八模拟看看。」沃兹尼亚克边将奶精加入咖啡中搅拌边说道。
「……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不知道会从事什么职业。」盖兹自言自语,并将眼前这杯超大巧克力圣代的生奶油放入嘴中。「……搞不好,我会是个超级大富翁哩。」盖兹说。
「你如果是超级大富翁,我或许就是电脑公司的社长啦。」沃兹尼亚克也半开玩笑地说道。(译注:很明显,这里的盖兹是暗指真实社会中的比尔盖兹。而沃兹尼亚克则是苹果电脑的创办人之一斯蒂夫˙沃兹尼亚克。)
「你虽然是电脑天才,但是不适合经营公司啦。」盖兹回嘴。
「~Get your kicks on Route 『six hundred sixty-six』~」 (译注:原曲应该是美国著名爵士乐歌手纳金高(Nat King Cole )所演唱的『66号公路(Route 66)』,这里故意改为666,在英文中这个数字具有恶魔的涵义。此外,66号公路是真实存在的道路,途经亚利桑那州,是美国早期通往西部的重要干道之一,不过目前交通流量已经大减了。)
「喂、喂!」盖兹听见伙伴突然以别脚的歌声唱起来,不禁慌忙阻止对方。
「那我还是加入音乐界主办个摇滚音乐祭好了」史帝夫沃兹尼亚克依然不放弃开玩笑。
怜子于大厅中站定后,环顾才刚打开大门上班的市公所。接着,她便坐在椅子上,透过墙上的玻璃窗眺望市公所前的喷水池,现在时间是早上八点三十分。
怜子挽起头发。
喷水池大约每隔五秒会喷出一次。
咻——沉默。咻——沉默。咻——少年就站在那里,市公所前的国道上,离喷水池大约有十五公尺。怜子心想,他一定是从半空中突然蹦出来的吧。她取出袖珍型的望远镜窥视,对方是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子,黑色长裤、灰色制服套装,少年慢慢朝市公所走了过来。
他走进市公所,怜子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对方面前穿过。少年比想像中更为娇小、白皙。看起来顶多十二、四岁,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朝写着市民课的招牌方向前进。
怜子悄悄跟在少年后头,大厅里有张放着各式申请书的柜台。少年拿起笔,用左手开始填写申请书。怜子若无其事地从他背后溜过,从对方的肩膀上偷看少年在写些什么。
在申请者的姓名栏位上,他写下了「曲都光」这三个字。
「来了!第一封信。」沃兹尼亚克在餐厅里喊着。
「我看我看。」
「还没收完……等等,上头到底写了什么?」
沃兹尼亚克露出别扭的笑容。
「他去了市公所,取得转学通知书,在日本转学似乎需要这份文件。」
「……那恶魔竟然想上学?」
另一方面,柿崎怜子正卡在公共电话亭里,陷入一片慌乱。面对电话另一头「你身上有可以寄电子邮件的电脑吗?」这个疑问,她竟然好死不死地点头说有。
结果,她现在只好把重量将近四公斤的巨大笔电﹒以及一组携带用的外接数据机,全都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进行作业。更倒楣的是,自己出门时所带的电话卡额度,只剩下五、四、=一 一一、一 ,哔——用完了。
反正身上还有一些钱,现在也只能继续跟踪下去了。
怜子把笔电跟数据机全塞进背包,打算用屁股推开电话亭的门。讨厌,怎么打不开呢?
突然有某个人帮她打开了。
「啊,真感谢你。」怜子抬起了头,却发现名为曲都光的谜般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呀——」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柿崎博士,你现在变得真漂亮呢。能看到如此美丽的女性,也是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大乐趣啊。」少年说道。
「……你记得我?」怜子问。
「是的,虽说那时我的外表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喔。托你的福,还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有吗?」
「有的。」少年点点头。
怜子想起那位性格中年人——象山所提到的名词,闇之王子。
「你就是那个,闇之——」
「不可以喔,美人,关于我的事你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原谅你刚才把信寄给罗威尔堡垒那帮人,不过不可以再犯了。」少年说道。
「好吧,我明白了。」电话中怜子也被告知,千万不要违逆对方的意思。
「那恕我失礼了,我还得去买些东西呢。」少年转了个身、打算步行离去。
「你要去哪里呢?」怜子忍不住问道。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买教科书啰。」闇之王子面带微笑地回答。
『殿下,您为何不把那女人给除掉?她一定会把你的身分泄漏出去的!』一只苍蝇停在少年的肩头上嗡嗡作响。
「不行啦,小卜˙卜˙,我又不是为了杀人才来这里的。」
『殿下,拜托您不要用那个名字称呼小的,倘若被小的部下听见,小的威信就完蛋了。』苍蝇不悦地抱怨着。
「好啦,小卜卜。」闇之王子笑道。
尽管上头的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本部(FortLowell)已经乱成一团,但此时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仍旧像湖水般平静,维持正常的工作状态。
在例行作业中,出现了一个「魔力失控事件监督者之责任审理」的案件。
审理的结果是,明明将儿子收为徒弟却无法在他强大魔力失控前采取必要手段,理应对此负起重责,因此很遗憾,必须剥夺监督者的中级魔女资格。
通知书在这天下午寄来了。
这家人的主妇以颤抖的手指拆开信封,当她看到上头写着自己事先想像到的结果时,不禁伏倒在厨房的桌子上。
「我回来了。」主妇的儿子这时走进家门。
「妈妈……你怎么了?」
惠为了拿冰箱的果汁而来到厨房。他向母亲问道。
「……你、你回来啦……没事……我只是有点头晕,我先去躺一下。」说完后典子便步履蹒跚地走向卧室。惠偷偷朝里看了一眼,典子完全没换衣服便直接钻进了被窝。
「爸爸,妈妈身体好像很不舒服,正躺在床上休息耶。」
「大概是更年期还是什么的吧。」他那位公认的炼金术师父亲,连头也没转一下便随口答道。
惠心想,爸爸明明就不懂,还真会信口胡诌啊。不过他当然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毕竟父亲比他要高出两个头以上。
「有人在家吗?」玄关有个说话声问道。
「你去门口看看,如果是推销员就把她赶走。」最讨厌跟别人打交道的象山命令儿子。
惠应声后开了门,一位金发、容貌足以让人眼睛一亮的漂亮女子正站在那里。
「……请问,有什么事吗?」惠有点犹豫,怀疑对方是不是日本人。
「……请问御厨象山先生在家吗?」对方的语调略带鼻音,似乎忧心忡忡。
「啊,在啊。他是我爸爸,我去叫他。」惠赶紧跑进去通知父亲。
惠躲在走廊深处窥视玄关附近父亲与那名女性的对话。两人似乎都认识对方,惠只能偷听到片段的交谈……是吗?不要在这里,去吃茶店吧……唔嗯……之类的。
「惠!」父亲突然叫了自己一声,他赶紧回了句「什么事?」
「我要出门一下。」
象山说完后,便与这位女性一起离开家门了。
现场只留下一位中学生,他非常烦恼,不知应不应该把父亲跟年轻女性单独出门的事告知身体不太舒服的母亲。
走下象山家前方的坡道后,邻近国道路口附近有间吃茶店,怜子正在里面等着。由于她骑轻型摩托车代步,所以比象山抢先抵达约定的地点。她坐在店内深处一张有两个座位的桌子前。简直就像第一次与男生进吃茶店约会般,怜子的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
那个人有跟来吧?怜子数度透过吃茶店的窗户向外张望。
「我回来了。」艾莉卡走进家门。她粗暴地褪下鞋子,直接步向走廊。惠则正在厨房里喝果汁。
「今天的训练还是从七点半开始唷,记得先准备。」艾莉卡看着惠提醒道。
「妈妈身体好像不舒服,正躺着休息耶。」惠回答。
「阿姨她……」艾莉卡有股不好的预感。她发现桌上那个颜色很熟悉的信封后便顺手拿了起来,阅读其中的文件。
「不要随便乱翻寄给我妈的信。」惠提出抗议。
但艾莉卡完全没理他,迳自走向典子的卧室。
象山夫妇的寝室位于一楼后方,是个六块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间。艾莉卡拉开纸门,典子正闭目躺在棉被底下。她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哭泣。
「阿姨!」艾莉卡坐在典子的枕头边,将手搁在对方肩膀上。
「……艾莉卡……我,不行了……我觉得全身无力。」
「怎、怎么可以轻易示弱呢?」艾莉卡如此说完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假如要是自己被剥夺上级魔女的资格的话呢?那实在是无法想像。她觉得好像有个无底的地狱在前方等着自己。而在地狱幽暗的底部,一定少不了梦中那个「蒸气人」吧。
「你终于来了!」怜子对坐在自己对面的高人男性兴奋地说道。
讨厌,我怎么这么轻浮?怜子心想,我真是太奇怪了。
「唔嗯。对了,你究竟是何时遇见以实体出现的王子呢?」象山问。
「你的手现在还好吧?」怜子似乎为了逃避对方的问题,将砂糖加进咖啡中,并看着象山的手问道。
「啊,这个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象山把手掌摊开给怜子看,上头有被火烧伤的丑陋疤痕。怜子心想,这是他以男子气概保护白己所造成的啊。
怜子忍不住轻轻抚摸这只手。既暖和、又巨大的手。
「看起来好痛喔……」怜子心想,真想永远这样摸下去。
「反正已经没事了。」象山回答,不过并没有推开对方的手。女人细而冰冷的手指让他感觉十分舒畅。
「话、话说回来,你几时与对方相遇的?」象山隐藏起内心的狼狈改口问道。
「……今天早上八点半在安形市公所。他的模样就像个孩子。对,大概跟你的儿子差不多年纪。」她想起刚才应门的那位面貌平凡少年。
「不过,他的五官就像女孩子般美丽喔。」怜子以娇滴滴的语气补充道。
「那个,我妈妈她到底怎么了?」惠对着把纸门带上、从卧室离开的艾莉卡问道。
艾莉卡很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如果刚才有间阿姨,阿姨应该会叫她不要对儿子表明吧。毕竟阿姨就是这样的人。
「呃……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到厨房去吧。」
艾莉卡认真的表情使惠颇为惊讶,她的样子与平常大呼小叫的威风截然不同。接着两人就来到了厨房。
在典子卧室阴暗的空间中,被装在玻璃瓶中的小小妖精,正竖耳倾听那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惠、惠,拜托不要跟那女人讨论这件事……
「或许之后阿姨会对我大发雷霆吧,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
艾莉卡满脸阴沉,以严肃的目光盯着惠。
「……呃,阿姨她,丧失中级魔女的资格了。」
「咦!?」
「由于她没有采取预防你魔法失控的必要手段,因此被管理机构剥夺了资格。」
「她现在不是魔女了吗?」
「是呀,如果她再使用魔法就会受到惩罚,要说她现在不是魔女也行吧。」艾莉卡答道。
「……全都是我的错吧……」惠坐在艾莉卡的对面。
「对,是你的错,你身上似乎隐藏着难以控制的强大魔力。当你跟那只人工生命体分房住以后,这种倾向便更加明显了。」
「……妈妈会躲进房间躺着,打击应该很大吧。」
「是呀,你这个臭男生是不会懂的。拥有魔女这项职业的女性,是多么以这种身分为荣呀……真是无法想像……如果我失去魔女身分的话!」艾莉卡双手捂住脸,发饰就在惠的眼前摇晃。
「……阿姨是代替我去受罚的,因为你真正的师傅其实是我呀!」
「……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也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真正的魔法监督者了。我今天会提出申请……不然的话,搞不好你以后会变成反社会魔法使(Sorcerer )……我不能再让阿姨为此难过了。」艾莉卡抬起头望着惠,眼眶泛红。
「……不过,如果你下次魔法再失控的话,我可能要把你杀掉唷。」
艾莉卡刻意躲开惠的目光强调着。
「……!」
「……大概非杀掉你不可。只要一想起我的魔女资格可能会被你害到,我或许就会从你背后把你除掉……总之你以后不可再失控了。」
艾莉卡说话的语气似乎完全不带情感。惠望着俯在桌面上的艾莉卡,她看起来就像位平凡而柔弱的少女。纤细的肩膀、秀气的手指……这么说来,她其实年纪跟自己一样大呢。
「……我明白了。」在一阵缄默过后,惠终于开口说道:
「……我会努力的。」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啊?」象山感到很不解。
提出转学申请!
难道恶魔也想要念中学吗?
他明明高居于魔界之王,难道也想在扫除时间拿条抹布东擦西抹?
象山的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上述影像。
「……对了,他说托˙我˙的˙福˙,帮˙了˙他˙一˙个˙大˙忙。跟我的实验不知道有没有关联呢?」
怜子以楚楚可怜的目光从低角度仰望眼前这位性格的中年男子。他会认为我这种女人有魅力吗?
「唔嗯……自古就有个传说……『如果你不向恶魔招手,恶魔是不会进你家门的』。」
「意思就是……?」
「或许你已经把恶˙魔˙叫˙进˙自˙己˙家˙门˙了。」
「啊……」怜子用右手捂着嘴。
「算了,现在担心这个也没用。况且百年前的大国——美国还不是干了同样的蠢事……规模可比你这次的大多了。」象山咧嘴一笑。
怜子的胸口激烈悸动着。这个男人真有魅力啊!
「……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很担心。」怜子垂下目光,用双手拿起咖啡杯。这是她前天在某部爱情电影里看过的女主角姿势。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染发并换上隐形眼镜,不过看来女人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截然不同了——中年炼金术师不禁暗暗感叹。
「……罗威尔堡垒既然会找你调查闇之王子,就代表魔法管理机构没办法在台面上进行活动。也就是说,他们对这件事束手无策。」
两人默默喝着咖啡。尽管怜子刚才嘴里喊不安,但其实她对这件事才一点都不担心呢。象山就在面前,她的心中感到十分温暖。如果可以.直保持这种状况就太美好了。
「……对了,我要向你手上被火烫伤的事致歉!……可以的话,能让我请你吃顿饭吗?」怜子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但象山却以一脸「嗯?」的不解表情望着她。
「……呃,也许我做的菜会比你想像中还好吃喔。虽然我以前也没有正式学过烹饪啦。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你来我家一趟吧?」
怜子使出全力装可爱,还刻意拉了一下迷你裙的裙摆。她半点也没有意识到白己正在诱惑有妇之夫,不过,她确实拚命地朝这个目标前进。
「唔嗯。」象山注视着眼前这位没几天就变成大美人的女科学家。不知为何,对方双颊泛红,看起来十分性感。
『喂,象山,这女人已经迷上你啦。』象山的脑袋里「砰」地跳出一个「黑象山」。「黑象山」戴着黑色大礼帽,穿着黑色斗篷,样子十分古怪。
「看吧看吧,她已经百分之百爱上你了,还一下子脸红、一下子忸怩作态喔。不要让女性害臊啦,快说你要去啊你这蠢蛋!」教唆完毕后,「黑象山」在自己的脑袋中东张西望。应该是在寻找那个固执、伪善,又迟钝的「白象山」吧。
平常「白象山」总会很快张着洁白发亮的牙齿现身,教训自己「明明爱妻身体不舒服,你还在乱想什么啊笨蛋」、并与「黑象山」发生争执的,但今天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老婆在睡觉正是大好时机啊,象山!冲!冲!冲!』
「黑象山」大声吼着,似乎故意想让「白象山」听见。但「白象山」依旧没有出现。那个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家伙到底上哪儿去了?
『喂——「白象山」!象山要去独身女子家里吃饭啰!吃完饭如果气氛好的话,搞不好就会上床喔!』 「黑象山」吼着,不过「白象山」还是不见踪影。「黑象山」露出不安的表情,汗水涔涔滴下。
『浑帐!你怎么不阻止我啊,蠢蛋!你这家伙怠忽职守啊!』 「黑象山」终于忍无可忍、失去理智乱吼乱叫。
「呃,那个,其实。」象山本人总算开口了。
『难道你要拒绝对方?』
「其实我老婆现在身体不舒服,所以今天,呃……等下次有机会吧。」
『大、大蠢蛋——!哪、哪有人这样拒绝对方的啦——下、下次就没机会啦——!』
怜子瞬间停止呼吸。她有种终于清醒过来的感觉。尽管脑中依然千头万绪,但现在不说点话是不行的,怜子心想,该说点什么好?
「对、对喔。要请你的夫人多保重,是感冒吗?」
「唔嗯,我也不太清楚。是我儿子说妈妈跑去睡了。」象山心想,我在语无伦次些什么啊?
两人在吃茶店门口道别。象山踩着那辆黑色脚踏车,努力骑上家门前的坡道。
至于怜子,则是一直目送对方,直到完全看不见象山的背影为止。
没有星星的夜晚,孤独一人的夜晚,令人不安的夜晚,魔界王子降临这座城镇的夜晚。如果能有你陪在我身旁……那该有多美好啊!
艾莉卡站在惠的身旁,大颗泪珠像断线的珍珠般自脸颊滑落,无法遏止。她洗了洗手,用毛巾擦拭着脸。
「讨——厌,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惠,你过来切洋葱啦!」
「嗯,好啊。」
「啊——这是什么?怎么又发芽了?」
「咦?发芽的不行吗?」
「拜托,马铃薯的芽有毒耶。要用菜刀把这里削掉……你看!」
「你好厉害啊。」
「别奉承了,快去切洋葱。」
「……我也流眼泪了。」 (嘶嘶嘶……)
「笨蛋……你看,这样就可以了。我负责帮阿姨煮稀饭,你就去准备咖哩吧。」
「我该怎么做呢?」
「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呀?竟然能活到现在?……把肉跟青菜先炒熟,加水后煮一次,接着丢进咖哩块,再煮一次。你以前难道都没露营过?」
「嗯,没印象。」
「晚饭还没煮好啊?」
蒙吉、欧拜恩,以及象山,早就手握汤匙坐在那里等开动了。
「你们也不要光坐着看戏。排排盘子啦、加加水啦,总有你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吧?」艾莉卡生气地吼着。
一人、一架,与一只只好纷纷懒洋洋地站起身。
「先把汤匙放下来啦!」
「有电报喔!」玄关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艾莉卡一边在围裙上擦擦手,一边走去应门。惠则痴痴地看着艾莉卡的背影。
「如果她脾气不要那么火爆,或许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啊。」
惠听了慌张地转过头,结果拿着盘子的父亲正站在那里。
艾莉卡收下电报,那是从魔法学院寄来的。她面无表情地将电报塞进裙子的口袋中。
在典子缺席的晚餐餐桌上,众人各自嚼着咖哩饭。
「惠!这些红萝卜几乎都没煮熟嘛!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对不起。」惠一边啃着口中的生萝卜一边答道。
「叔叔,萝卜是生的吧?」艾莉卡对象山提醒。
「嗯?……幸好我的牙齿很好。」象山也毫不在意地啃着几乎完全是生的红萝卜。
典子在半梦半醒中,回忆起年轻时代的往事。
小学生时,被最喜欢的老师恭喜「终于成为初级魔女」那天的喜悦。
中学生时,自己第一次参加的正式魔女集会。
夜晚的森林深处,在好几百位手持火把的魔女见证下,年长的前辈魔女将扫把传授给自己,当时的感动就连灵魂深处也为之颤抖。
四年的修行时光她来到了纽西兰,在当地看到被地下萨满所诅咒而痛苦的人们,于是典子决定研究诅咒这门学问,并发誓要拯救全世界其他受诅咒之苦的对象。
一切都结束了。我的魔女职业生涯将在「剥夺」这颗大污点下宣告落幕!
典子觉得自己全身的精力都枯竭了,但眼中却依旧不停渗出泪水,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这是她人生的全部啊。至少在结婚之前,自己的人生、以及灵魂全部都投注在这上头了!
典子勉力睁开眼睛。因为只要一闭上眼,过去的光景就好像电影播放般,不断自脑海浮现。
她看了看枕头边。
那是她从儿子手上没收、装着人工生命体的玻璃瓶。
她这才发现,那只人工生命体正在瓶子里不停地来回游动,时而举手、时而抬足。小小的眸子眨呀眨、闪闪发光,就好像表演芭蕾般舞动着。
典子抬起头,看着人工生命体的舞蹈而出神。
终于,人工生命体在一次大旋转后停下舞步,对典子深深鞠了一个躬。
典子脸上总算露出了微笑「……谢谢你,亚奈」她感谢说道。
吃完晚饭后,艾莉卡站在昏暗一片的庭院里。
她等到确定没有其他人跟在旁边后,才取出电报并施展魔法。
电报中的德文单字,不,应该说是构成单字的字母,一齐从纸面上站了起来,并整齐划一地排成队伍前进。真不愧是德文,就连字母都能像军队一样严谨而步调统一。
当字母察觉到艾莉卡的日光后,类似「K」与「Y」这种「可以举起手的字母」立刻对艾莉卡敬礼。等行礼完毕,字母们才宛若表演竞技体操般抬高脚,变成一团圆形。此刻,电报终于浮现起一篇与刚收下时截然不同的文章。
艾莉卡读了一遍,并对字母说声「我读完了」。字母再度开始整队前进,并变化成「任务结束,这张纸将完全烧毁。请小心烫伤」的文章。
艾莉卡把纸放在泥土上。
电报纸一瞬间烧了起来,发出明亮的橙色火光。
但在艾莉卡的心中,却有一股与这种温暖颜色完全相反的思绪,逐渐扩散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夜更深沉了。
午夜过后,典子被一个奇妙的梦所惊醒。不过,她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作了什么梦。
等她察觉出有一只大而温暖的手正握住自己的右手时,才发现那是身旁打鼾中的丈夫。
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没有放开。
典子心想:在这种寂寥的夜里,能有你陪在我身旁,实在是太好了。
等典子再度进入梦乡后没多久,有个身影出现在木造两层楼的御厨家正前方。他正是那位白皙美少年。
『殿下,为何不马上把人带走呢?小的觉得对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吧?』一只苍蝇飞向少年,并在他身旁不停打转。
少年咻地迅速伸出了手,本来以为他只想抓住苍蝇,结果他却一口气把苍蝇捏爆了。噗滋——少年捏完后便顺手将苍蝇的残骸扔在马路上。
「你到底要服侍我多久才能了解我的个性呢?」少年自言自语着。
目标就在眼前。
总之,目标就在这里没错。
「……※伊南娜、伊南娜,你是属于我的。」 (译注:Inanna,苏美神话中的「圣女」。)
我们两人以后不会再分离了,伊南娜。
半晌后,少年才啪地打了一下响指。半空中又冒出一只苍蝇。
『殿下!请不要再残杀小的身体了。如果您希望独处的话,吩咐一声就行了,小的白己会找个刚烤好的蛋糕享用一下。』
「我知道啦,小卜卜。」
少年笑着说道。
出人意料地,日本依然什么事也没发生。
与日本相隔一道太平洋的美国亚利桑那州巨大要塞中,负责美洲大陆的法师˙布利迪休觉得这种安静与平稳还真是令人提心吊胆。
他本来还以为闇之王子打算化身为一只三头巨龙在日本岛上大加肆虐,结果这出乎意料的平和却让他感觉很不对劲。
日本上空的魔女卫星已经停止运作。不过,从日本当地送来的情报依然源源不绝。国际电话可以接通,电波也能够传递消息。观光或经济活动完全正常,许多外国人还接连造访日本,跟正常状况没什么两样。
柿崎博士的信件内容也只有「一切正常」而已。毕竟她已接触过闇之王子,也被对方警告了,要她进一步从事调查未免强人所难。
布利迪休只好放弃这条管道。
不过,罗威尔堡垒的主任研究员沃兹尼亚克似乎很喜欢这位美女科学家,每天依然与对方利用电子邮件通讯。
「难道我的直觉也有不准的时候?」一头金色长发、留着胡须的年轻法师不禁怀疑:当恶魔现身于白宫的那一刻,他脑中虽然浮现出犹如敲醒世界末日丧钟、充满不祥之兆的黑色巨大球体,但或许那幅景象并不代表未来,只是单纯的错觉而已。布利迪休坐在椅子上思考着。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跟原本一样。
虽然有点唐突,不过在此要介绍于「乙山商事」这家公司上班的柅山大吉先生(四十一岁)。
棍山先生在闇之王子降临东海道安形市的前三天,于上班时在公司公布栏上,发现了一张令他大感震惊、标题写着「人事命令」的公告。内容是「以下同仁,从本日起调往东京总公司商品企划部」。
底下则印着自己的名字。
他几乎要跳了起来。这可是超级难得的破格拔擢啊。柅山先生慌忙跑去向分店长确认此事。
「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总公司指名要你……不过啊,你竟然会比我先回总公司?」分店长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那是理所当然的。柅山先生可是大家公认「升不上去」的职员代表呢,甚至如果公司要裁员,他还是谣传中最有可能被开刀的对象。
本来这种情况他应该单独赴任,或是每天以新干线大老远来回通勤。不过,柅山家最后还是决定举家迁往东京。那是因为他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价格买到了一间令人难以置信的好公寓。而且仲介还说,幸好你早一步签约,不然差点就要被其他买主给抢走了。此外,柅山先生那还在念中学的独生女也吵着要去大都市住,总之在众多因素推波助澜下,柅山家很快就搬去东京了。
事情就是这样。
三天后,城镇里唯一一位炼金术师儿子的中学班上,来了一位转学生。春假刚结束,惠与艾莉卡都升上了三年级,两人这学年依旧被分在同一班。
「结果又跟你同班?」开学典礼结束后,艾莉卡边走进教室边抱怨。
「嗯。」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向她点点头。
不过当这位转学生首度踏进这间三年级的教室时,立刻掀起了一阵骚动。因为他是个很可能被误认为女孩子、娇小又白皙的美少年。
「我叫曲都光。由于父亲工作的缘故,搬到了这座城镇。」
他的声音也很悦耳。就像清爽吹过的一阵凉风,还带点含蓄与青涩,宛若银铃般动听。
「柅山同学正好转走了,你就坐在她原本的空位上吧。」中年导师交待着。
那是柅山仁美——{恰好昨天转进东京公立中学的女孩子——所留下来的位置。本来惠所念的学校是男女并排而坐,但只有现在这名转学生是两个男生肩并肩比邻坐着。
转学生快步走向那个座位,同时身为中学生与上级魔女的艾莉卡则是瞪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御厨惠看了转学生一眼,对方向他微笑。惠心想,还真是个怪家伙啊。
转学生坐定位后,对隔壁的男同学说道:
「请多指教啰。」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啊,是啊,我也请你多指教。」隔壁的佐佐木智和回应道。
转眼间一个礼拜就过去了。
曲都光变成了班上的风云人物。他在社交场合上的话题丰富﹒又是个笑容灿烂、深具魅力的美少年。尽管班上同学很快发现他的功课与运动都不算特别突出,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人气上升的速度。
他尤其不擅长运动。上体育课时,经常可以看见他与原本就很笨手笨脚的惠及智和单独被其他人甩在后头。
「其实我是个运动白痴。」光站在智和身旁与他交谈。
「啊——要是没有体育课就好了,你不觉得吗?」他对智和抱怨道。
「嗯,对啊。我也觉得体育课很痛苦。」智和回答。
惠并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谈,而是在一旁想事情。他拚命反刍着早上魔法「晨练」所吸收到的知识。
惠的个性一点一滴地变了。自从母亲发生那件事后,就算早上艾莉卡没叫他起床,他也会自己乖乖换好衣服、站在庭院等师傅出现。尽管艾莉卡对惠的训练比之前还要更严格,但他却报以加倍的努力来应对。
指导他人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尤其是当老师发现学生很拚命、正一步步慢慢成长的时候。
因此,艾莉卡也逐渐乐在指导惠的魔法当中。她心想自己小学时也像这样子,每天都能够发现自己的成长。当自己能逐步掌握魔法这种无穷的力量时,那种亢奋感更是笔墨难以形容。
惠每天清醒的时间,如果说绝大部分都花在与艾莉卡的相处上并不为过。早上,两人在河川地公园练习。学校的下课时间,两人一同研读魔法教科书。午休时,并肩吃着便当,对晚上的课程进行预习。下课后两人则一起回家,吃完晚饭后又前往河川地公园锻炼魔法。
到了这种地步,就像野火燎原般,全校同学都将「那两人已经是一对了」的「谣言」,视为既定事实加以承认了。
对艾莉卡有兴趣而主动接近的男孩子慢慢减少。此外,原本对艾莉卡这位少女才貌兼备、又是上级魔女的优良评价也微妙地发生了改变。
女生们将这种状态,根据伊索寓言的典故定名为「树上的葡萄一定很酸法则」。只要是狐狸摘不到的葡萄,就会被狐狸认定为酸葡萄。
艾莉卡确实长得很可爱,但其实是个苛刻的女孩,只有像惠这种没神经的人才适合跟她交往——这是男同学们对艾莉卡评价的变化。
有趣的是,每当那位美少年转学生主动找惠攀谈时,艾莉卡不知为何一定会迅速介入两名少年之间,以还有其他事情为由把惠拖走。但结果几乎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由于惠对师傅艾莉卡已发下绝对服从的誓言,因此他也没有怨言,只是乖乖听从师傅的指示而已。
正处思春期、心思敏锐的女同学们不可能没察觉出这点,某一天,女同学中以爱捉弄人闻名的某人对艾莉卡说道:
「就算光同学长得再怎么漂亮,你也用不着为了御厨同学对一个男生吃醋吧?」
言下之意当然包含「御厨惠已经是你的囊中物了=不会有谁想对惠那种家伙出手」的讽刺意味。
大场艾莉卡听了满脸通红——她并不是害羞——而是勃然大怒。「你在胡说什么呀!不要尽想些没品的事好不好!」她怒吼着。
艾莉卡如此强烈的反应,使该女同学暂时知难而退了。不过之后「艾莉卡因为被揭穿事实而恼羞成怒」的谣言却在女同学甚至男同学问广为流传。
然而,任何事总少不了例外。佐佐木智和便是其中一个例子。
只有他对艾莉卡这位少女的爱慕之情丝毫未减。每到星期日早上,他便以遛狗刚好经过为由来到河川地公园,并主动与艾莉卡交谈,这几乎已成为他的习惯了。甚至就连他那只原本讨厌出门的狗——「企业号」,都锻炼得腰、腿愈发健壮。
智和心想,还有机会如去年圣诞夜那样,来场W约会吗?
可惜重要的是另一对——南康司与由利原爱,自从那次约会后两人便经常单独出去,对再来一次双重约会似乎兴趣缺缺。
不用说,他自己一个人当然没有向对方告白、邀约的勇气。
站在远处痴痴眺望这位经常与御厨在一起亚麻色头发的美少女,已经是智和所能办到的最大极限了。
不过最近还有另一件令他开心的事,那就是他终于交到一位好朋友。
对方就是那位转学生。尽管两人的外貌与受女生欢迎程度有如天壤之别,但因为成绩与同为运动白痴、以及座位就在隔壁等几个因素下,两人结识为好友。
智和偶尔会与对方一起放学后去游乐场玩,或是一起看动画电影之类的。虽说跟受欢迎的人当朋友并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但这位新转来学校、具人气的好友依旧给智和增添了不少自信。
比起直来直往、容易与他人发生冲突的南,智和觉得跟光作朋友,至少有一种自己似乎变得更受他人欢迎的虚荣感。
佐佐木智和对曲都光的个人背景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光的双亲经营一间小型贸易公司,因此他经常单独留在家里。此外,由于安形市的地价比起东京近郊来说便宜许多,因此他们家才会决定搬来这座城镇。最后,光在前一所学校也遭受到某些不愉快的欺负,因此更想要转学了。
「说真的,很庆幸我转学了。这里的同学们感情都很好,而且还能跟你作朋友。」某天光如此表明道。
「是、是啊……我也有同感。」智和听了这番话心中颇为自得。
「下次我可以去你家玩吗?」先提出这个要求的是智和。
「嗯,好啊,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较想先去佐佐木同学家里玩。」光答道。
个性善良的佐佐木智和认为,曲都同学因为双亲经常不在家,所以对「家庭的气氛」特别向往。他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请求。
「可以啊。那就这个星期五,你来我家玩吧?」智和大方地说道。
「谢谢你,佐佐木同学。对你的感激真是言语难以表达啊。」光很夸张地对智和道谢。
他听了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里再度告诉我们一个教训。远古之前便流传的某句谚语,要说这句谚语的历史究竟有多久,「起初是以楔形文字刻在黏土板上」应该不算夸大其词吧。
……那句谚语是这么说的:
千万不要把恶魔邀请进家门。
这句话就如同字面上所示,并没有其他的隐藏涵义。
很快地,星期五来临了。
曲都光出现时手里抱着一个全新的登山背包。
「那里面是什么呢?」智和边询问对方边想:该不会想来我家住吧?
「啊,这个啊,里面是礼物,等一下我就拿出来给你。」光如此答道。
两人从中学步行十五分钟后,抵达了智和的家。该区是一块与市中心稍有距离的人工造地,智和家便位于这整排组合式房屋中的某个角落。
「就是这里。」智和站在毫不起眼的自家门口说道。
「喔——」光仰望这栋房子。
智和打开门,企业号这只养在室内的狗马上从里头飞奔出来迎接。平常它总是马上扑向智和撒娇,但今天却不太一样。
企业号在走廊上停步,盯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年,露出龇牙咧嘴的警告表情。
「喂喂,企业号,他是客人啦!」智和安抚白家的狗。
「它好像很讨厌我呢。」光笑着说道。
「真奇怪,它以前不会害怕陌生人的。」
对光印象不好的也只有这只狗。智和的母亲,以及傍晚下班回家的父亲,都认为光是个有礼貌而稳重的孩子。比起之前那个皮肤黝黑、粗暴的朋友,早点跟这种同学来往不是比较好吗?与智和五官非常神似的母亲甚至如此认为。
两人现在正待在智和的书房里。
「里面很乱啦。」智和在走进书房时说道,但其实房间非常整洁。这是一间六块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里面有摺叠床、书桌、书架等家具。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吊在天花板的众多飞机模型。除了世界大战时的双翼飞机外,还有最新式的喷射机、客机、战斗机及轰炸机等。
房间墙壁上贴了电视动画的角色海报,书架上则放着大量的课外读物,其中大多是海军年鉴或世界大战史之类的书。而在书架的顶端,还有一艘巨大的战舰模型镇守在高处。
光一边发出赞叹声,一边依序仔细检视这些东西。
「……真了不起啊,佐佐木同学。这简直是人类文明的精华嘛。」光认真地形容道。
「是吗?」智和心想,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文明精华来形容这些收藏品。
「嗯……哎呀,『兵器』这种东西真是美丽啊!你不觉得吗?为了使人类速度更快、飞得更高、战斗力更强,才会制作出这些兵器的。」
「是啊,兵器上头绝对不会有无用的设计。」
「而且,还为了能够杀更多的人!我真希望自己能出生在世界大战的时候啊。」
光大概认为大战时可以看见许多难得的景象,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出光辉。智和心想,这家伙虽然有张漂亮脸蛋,但私底下或许是个危险人物呢。
「『西元七○○○年人类灭绝之日』?」
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封面是一幅在十字架上受磔刑的基督、正俯视地球被烈火包围的图画。
「啊,那本书讲的是西元七○○○年人类因与恶魔订下契约而全体堕入地狱的故事。」智和解释道。
「小说吗?」
「不,有点类似预言吧?十九世纪人类与恶魔订下的契约里载明,人类必须在将来把灵魂献给恶魔,这点在圣经的启示录里也有提到。」
「喔——」光啪啦啪啦地翻动书页。
「真是蠢翻了。」他评论道。
「怎么会呢?」有些不悦的智和望着好友的侧脸。
「你相信自己的祖先是亚当,而且是神用泥土捏出来的吗?」
「不,我相信人类是猿猴进化而成的。」
「既然你不相信世界是如此开始的,那为何又要相信这种世纪末日呢?」
「这、这么说来,的确有道理。」
「况且,五千年后你也已经死了,这种预言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嘛。」光以他那独有的灿烂笑容补充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本书的内容还是很有趣啊。你看,像彗星撞地球、引发大洪水之类的。」
「会吗?……那如果有一天这种事真的发生呢?……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光说完后将手伸向其他书籍。
「『怪物群集之夜』?」
他拿起这一本。封面是幅怪物们袭击正在逃跑的人类的插画。上头的人不是脖子被扯断,就是内脏被掏出来,极为血腥残酷。
「这是小说吧?」
「你没看过吗?这是最近很畅销的小说呢。书里的故事说,人类在被创造出来时就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人,另外一种则是可以变身的。然而过了数十万年后,变身种早已忘却本来的能力。但在『来访』后,他们又全体苏醒过来,为了坐上万物之灵的王位,开始与普通种人类相互残杀。」
「原来如此啊——听起来很有意思。」光又啪啦啪啦地翻动书页。
「不只是内容有意思,描写的手法也很有魄力……而且……偷偷跟你讲,谣传这部小说的设定……其实是根据事实而来的。」
夕阳西下时的橙色光芒,将智和书房里从天花板垂吊下的无数架飞机模型,投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影。
「……现实世界中还有另一个谣言,那就是在人类里混杂着其他不同的变身种,以某个事件为开端,变身种开始袭击普通人……例如上次……啊,你还没转来之前,这个城镇就发生了一起大骚动呢。」
「大骚动?」
「就在河川地公园里,发生了好几起连续爆炸。深夜时,消防车与警车都大举出动……」智和说到这突然压低声音。「而且有很多人都亲眼目睹。」
「目睹什么?」光歪着脑袋。
「……吸血鬼啊!」智和怯怯地回答。
「喔——」但光听了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你不惊讶吗?听说那玩意儿会变身、露出獠牙,看起来很恐怖喔!」
「也还好……这不是很常见吗?」
「很常见……」
「耶……这本书好像还有许多有趣的内容啊。」光打断智和的话,将小说翻到某个章节。
那章描写着「兽人类」 (似乎是该小说自创的名词)与普通人类世界展开全面战争,某国军队接获「某村混有一定比例的兽人类」情报后,开始攻击该村落的场面。
军队先以凝固汽油弹轰炸、焚烧村庄,最后又投下伞兵部队彻底解决残存的村民。军队朝躲藏在瓦砾堆后面、怀抱稚子的母亲投掷手榴弹,又以火焰喷射器屠杀逃进教堂里的村民,面对高举双手走出来投降的老人也毫不留情地将子弹射入眉心。
「有、有趣吗……?」智和感到很困惑。
「因为后来又写这情报其实是假的啊,这不是个天大的讽刺吗?」
「天大的讽刺……?」
「不过倘若综观这本小说,内容还是称不上高明。性格的描写过于平淡,登场人物就跟纸片人一样乏味,只有超容易受精神创伤(Trauma )这点异于常人。此外,科学考证不够严谨,文章描写手法拙劣,仅对兵器与某些杂学知识、残酷场景特别讲究罢了。」
「所以其实你以前看过了?」智和的脸色不太高兴。
「刚才随便翻一下就知道了……不过其实很有趣,在情报过剩的现代社会中,过几年总会发生一次,藉由人格有缺陷的创作者之手,发表艺术价值有缺陷的作品。但作品反而因为这种缺陷,在社会中引起广泛讨论,这本血腥的小说就是一个例子。」光笑着说道。
「评语不用那么严苛吧。」智和抗议着。他心想,难道刚才那样随便翻翻就可以看出这本小说的好坏吗?
「抱歉、抱歉,不过这位作者对世界观的设定或许完全正确喔。搞不好他是以某种方法取得了被隐藏的真相呢。」
「你也这么觉得啊!?……我妈也说很有可能。」智和恢复原本亢奋的情绪。
「不过人类并不是一开始就被分为两种喔……不,我是说我猜啦。人类白身本来就具备变身的要素,不管是利用魔界力量学会魔法、或是取得变身能力等,都是从几百万年前便具备如此的天赋了。」
「真的?」
「嗯。很久以前人类还跟实际存在的神、以及从魔界来的恶魔朝夕相处呢。」
「……神?以前真的有神存在吗?」
「有的。自从『来访』后就失去世人关注的神,最后跟人类共同生活的时代距今约有五千年。随着人类暂时失去魔法与变身能力,神也跟着消失了。那之后所出现的神话故事,几乎都是上一个时代的怪异、拙劣翻版而已。旧约圣经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其内容除了各种族的传说外,剩下就是依照白己需要所编造、扭曲的故事,也可以说它是所有民族神话的集大成吧。」
「原来如此——光同学,你懂得真多啊。」智和很佩服对方。或许自己已经跟一个深不可测的家伙交上朋友了。
这时,智和的母亲告知两人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光同学要不要吃完晚饭再回去啊?」跟智和长得很像的母亲问道。
结果,曲都光成为佐佐木一家团圆吃晚饭时的话题重心。光彻底扮演成一位爽朗、有教养的好少年。晚饭结束后,简直就跟小学生时代一样,智和与他的双亲竟跟曲都光玩起了扑克牌。平常很少跟父亲讲话的智和对着宛若变了一个人的父亲开玩笑,甚至还听见父亲说r不少笑话。
光知道的扑克牌游戏种类多得惊人,佐佐木全家简直完全沉醉于这种游戏里。
等到众人回过神,才发现时间已超过晚上十点了。尽管光装出一副准备打道回府的模样,但智和的母亲果然还是主动邀他留下过夜。
「你就留下来吧。」智和附和着。
「可以吗?」光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当然啰,我妈都说好了。」智和答道。
「谢谢你,那我就留下来住一晚吧。」光说完后,便很有礼貌地向智和的双亲道谢。
只要一想到要与这位虽有点怪异,但依然深具魅力的少年睡在同一个屋檐下,智和心中就有股比参加校外教学更难以抑制的兴奋感。
当两床洁白的棉被铺好后,本来看惯了的书房似乎也变得陌生。光刚才正在洗澡,此刻智和听见对方「咚咚咚」步上阶梯的脚步声。
「嗨,怎么样?很合身吧?」光打开房门走进来,他穿着智和的夏天睡衣,那是一件样式类似棒球制服的淡蓝色短袖睡衣。智和心想,穿在自己身上就像少棒队的板凳球员,但光同学穿起来简直可登上杂志的封面了。这位好友的五官真是太漂亮了,尤其是刚洗好澡,脸颊还泛着粉红色,头发也是湿的……
「你在看什么?」
「啊,没有,没事。」智和赶紧撇开视线。
那是一个温暖的夜晚。
柔和的月光从未拉上窗帘的窗户中轻轻洒满室内,今晚是满月。在昏暗的光线中仰望天花板,垂吊而下的双翼飞机模型,就像飞在空中的一大群蝙蝠。
少年们并排而睡。
好安静啊,智和从刚才就一直偷偷打量光的侧面。在这比萤火虫所发出的光芒还要黯淡的微弱月色下,光白皙的侧脸就如陶器般平顺光滑。如果要说他像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也未尝不可。
「呐。」光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智和答。
「比起兵器啦、人类未来毁灭的事,你对学校难道不会更关心吗?」
「咦?」
「例如念书,或是再讨厌也非上不可的体育课……以及女孩子的事等等。」光举例。
「这些事啊……女孩子的事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啊。」
「是吗……你这么认为吗?」
「因为那些女孩子们老是对男生品头论足,或是讨论谁跟谁已经接吻。跟我们男生的话题根本搭不上啊。」
「那南同学呢?」
「那家伙已经交到女朋友了,所以话题也跟女生很类似。」
「哈哈哈哈哈,他的女朋友是由利原吧。」
「嗯,虽然那两个人的个性差很多。」
「你都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吗?」
「呃……没有,我们学校又没几个像样的女生。」
「那个叫大场艾莉卡的女生如何?她长得非常可爱,而且还是个上级魔女喔。」
「大场……长得是很可爱没错,但她已经跟御厨是一对了。虽然当事人说他只是对方的徒弟,但从旁人看来,根本就是大姊头老婆加软弱丈夫的组合嘛。」智和讽刺地形容。
「哈哈哈哈哈!不过,那样子也算是一种交往方式啊。」
「是啊,但那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又同为魔法使才是交往的主要关键吧。」
光沉默了半晌,接着说道:「其实你喜欢的女孩子就是大场艾莉卡吧?」
共享同一夜黑暗的这两位少年间,又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同理心。就算在学校里难以启齿的事,在这昏暗的月色下,一起并排躺着仰望天花板,似乎也变得较容易开口了。
「……嗯……不过,她眼中根本就没有我吧。就算把魔法跟同居这两点剔除,我也不会比御厨那家伙好到哪里去。」智和如此解释道。
「不会啦,你必须更有自信……对了,先说点题外话,我一直忘记把礼物拿出来了。」光说完后,便伸手进自己带来的登山背包中搜索。
「就是这个。」光将一个类似小型喷雾罐的东西塞到智和手里。
智和伸手将睡前放在枕头边的小台灯开关打开,他并不想使用房间里原本的照明,他觉得一旦灯火通明后,某种非常重要的事物似乎就会化为乌有了。
「KISS!KISS!KISS !?」罐子上贴着一张庸俗的标签。罐底还印着「MADE IN CHINA」这行文字。
「这是我从老爸公司拿到的试用品,应该是除口臭的喷雾剂。在接吻前,只要用这个朝嘴里喷几下,除了可以消除口臭外,对方还会忍不住想再度跟你接吻喔……」
「啊哈哈哈哈哈。好奇怪的玩意儿喔。」智和忍不住被这罐子难看的设计以及愚蠢的功用给逗笑了。
「……会很奇怪吗?我爸说这就像是费洛蒙还是什么之类的。不过就算没有那种功效,拿来芳香也不错。假使真有效的话应该会大卖吧。送你。」
光果然是个怪人。智和心想,反正我根本不可能有接吻的机会,收下这个也是枉然。
「还没完喔。」光又拿出另一项东西。
「LoveLove Power Z?」智和拿起这个紫色而模样可笑的奇怪塑胶玩具。
「这东西是『代为告白机』,新加坡制的。只要送给喜欢的女孩子,液晶荧幕上就会显示出大胆的讯息喔。」
「但上面是英文耶。」
「因为这是试作品啊。」曲都光若无其事地回答。
「谢、谢谢。」智和说。
礼物似乎都送完了,于是智和便关掉台灯。
沉默再度降临于这个房间里。
「关于刚才没讨论完的事,光同学……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有啊。」他很干脆地承认。
「你跟对方在交往吗?」
「没有,现在是分手状态。」光答道。
「是之前那间学校的同学吗?」
「嗯——应该说,是我上辈子认识的女孩子。」
「那是什么意思啊?」
「她是我上辈子失去肉体前认识的,名叫伊南娜。在渊远流长的幼发拉底河畔、那满是尘埃的月神之都中,我与她邂逅了。她是月神※南纳的女儿。我虽然爱上了她,她却看上一个乏味的牧羊人,甚至连肉体都伴随对方化为尘烟。因此我在伤心之余,便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经过五千年后,在我偶尔望向人类世界时,却发现她又复活了。众多男性对美丽爱神的追求与思念,让魂魄漂泊在苍穹间的她得以继续延续生命……至于其他神祇,则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喧嚣中了……怎么样?很棒的故事吧?」 (译注:Nannar,早期苏美神话中的月神。)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是什么游戏的故事设定吗?」智和感到很困惑。
「呵呵呵,对啊。要说是游戏的故事也可以……开玩笑啦……对方是我前一所中学认识的女孩。」光解释道。
「我就说嘛!……那你以前跟她交往过吗?」
「有啊。」
「……进展得如何呢?」
「你是指?」光不解。
「就是……你知道嘛,从以前大家都经常在讨论,什么一垒、二垒、三垒之类的。」
「原来,你是问我跟对方有多亲密吧?仔细想想……要说已经回到本垒应该也行吧?」
「耶——!真的吗?」
「嗯,不过如果更严格一点,那应该也不算上床吧……倒是我跟其他女孩子确实做过。」
「真的?……其他女孩子……怎么样的女孩子?」智和心想,既然对方是美少年,有这些风流韵事也很正常吧。
「啊,那女孩生着猫耳,还有尾巴、体毛喔,毛是漂亮的棕色,她只要一兴奋就会变身呢。」
「又在讲游戏的情节啦……别开玩笑了,告诉我真相吧。」
「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前一所学校另一位并非我真正喜欢的女孩。」
「那女孩子后来怎么了呢?」
「……几千年前就已经死了。她就是刚才那本小说所提到的『兽人类』,所以已经比普通人长寿许多,苏美文明灭亡后,她一直活到巴比伦建城,还到处掠夺人类。平常她都变身成山猫的姿态躲在民宅里,并趁机掳走小孩子,让巴比伦城里的父母们人人自危、陷入恐怖的深渊。我猜,她应该是想跟我生小孩吧……想跟我生孩子的渴望让她多活了好几年……真是一位悲哀的女性啊。」
智和本来想说,不要再讲游戏的剧情了,但他脑中的思绪一转,反倒觉得光述说的语气中,真的带了几分淡淡的忧伤与哀愁。
……这家伙的真实身分到底是什么啊?
就在同一时间,离智和家数公里外,他同班同学的御厨惠家里。惠的母亲典子,由于某种异样的感觉而惊醒。她不由得坐起上半身、向四处张望。
她看见了。
典子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一位全裸而皮肤白皙的少女正背对着自己的枕边站立。
幽灵。
正当典子这么想的时候,少女的幽灵开始东张西望,不知在寻找什么。
突然,对方转过身。她那翠绿的长发飘逸,而双眸则充满了深邃的湖泊颜色。
「……你是,亚奈吗?」典子问道。
对方点点头,原来是幽星体。典子过去在诅咒方面的训练使她对灵魂的感受特别敏锐。
亚奈的幽星体似乎在求助什么,她露出悲痛难舍的表情望着典子。典子站起身,并不感到害怕,直接走向这位白皙的少女,想将手放在对方肩膀上。可惜她办不到,她的手直接穿过亚奈的灵体,只能在虚无的空气中挥舞。
「……怎么了吗?……你在找我儿子——惠吗?」
亚奈默默地点头。她的神色既坦率又可爱,但也充满了依依不舍的愁思。这股哀伤一直传
「……真对不起,亚奈。在我儿子能够控制魔法前,只能请你忍耐,拜托了。」典子温柔地说着。
亚奈垂下视线,似乎显得很局促不安。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典子觉得白己似乎终于了解儿子会魔法失控的原因了。
真可怜啊,典了打从心底同情眼前这只人工生命体。惠要成为独当一面的魔法使,究竟还要花上几年的光阴呢?即便那一天真的来临,这只人工生命体或许也已不在世上。
亚奈的个子太小了,人工生命体的平均寿命不过十年,不过亚奈的身高连二十公分都不到,应该会比普通的人工生命体更短命吧。当然,这种事典子根本不敢对儿子启齿。
典子只好对幽星体说:来,该回你自己的身体了。
就在此时,典子察觉到一件事。
那是一个单纯无比的疑问。
在人工生命体中身高也算特别小的亚奈,其幽星体怎么会这么大呢?
虽说幽星体不见得会跟肉体完全一样,不过……眼前这幽星体既非人工生命体的尺寸,也跟男恶魔(Incubus)或女恶魔(Succubus)的姿态不同,反而跟人类的少女一样大。难道说,亚奈以前也曾经是人类吗?
「……亚奈……你到底是谁……不,你以前到底是谁?」
亚奈拚命地摇着头,似乎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你呢?有类似的经验吗?」光突然问道。
智和望向光,心脏瞬间用力蹦了一下。
光抬起上半身,从高处俯视智和,月光刚好照亮他半边端正的脸庞。尖而纤细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以及在暗夜中显得大而迷濛的眸子。
如果光是女孩子不知道该有多好。当智和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时,赶紧将这种奇怪的想法用力踹回心底。
「没有,说实话我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智和答道。
「……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吗?」
「丢脸的事说一次就够啦。」
一抹笑意自光的脸上浮现。
他的笑容竟是如此美丽!智和看傻了眼。因此,他完全没发现对方正将脸凑近自己。



「啊。」
光悄悄握住智和的手,智和也抬起上半身,俯瞰着那只白皙的手。
霎时,智和微微朝下的嘴唇,被一道冰冷的东西塞住了。
「……!」
光闭上双眼的脸庞就近在眼前,他那长长的睫毛就像鸟儿休息中的羽翼般,自眼睑滑顺地向下盖着。
智和感觉有什么东西跑进自己嘴里——某个蠢蠢欲动、像是在寻找什么的物体。
智和想把光一把推开。但对方原本轻轻搁在自己左手上的那只手,此刻却变得有如铁块般沉重。
一秒钟感觉有一小时那么长。
……我正在跟男生接吻!这种被强迫的不快感在智和心中沸腾,他奋力推开光。
「你、你在搞什么鬼啊!……我对同性恋可没兴趣!」智和以尖锐的声调吼道。
光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以一脸淡淡的微笑注视智和。
「……抱歉、抱歉,开个玩笑而已,我也对同性恋没兴趣。不过这样一来,至少你就有接吻的经验啦?」
「别、别开这种玩笑了!……下次再来的话我就跟你绝交。」智和勃然大怒。不,其实他只是装作一副很生气的模样罢了。如果他不如此表态的话,到天亮前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下次不敢了……对了,为了向你表达歉意,其实我还有一个礼物忘了拿出来喔。」光又伸手进背包摸索。
「这个大概也是骗人的吧,不过还是送你。」光说道。
智和接过光递来的瓶子,这回他连台灯都懒得开了。透过月光,智和看着手上这只类似装香水或指甲油用的小瓶。
瓶子尖端附了个类似像点眼药用的塑胶头。智和定睛凝视,终于看清楚瓶子标签上的小字——「UItimate Love Potion X」,此外还有一幅女性紧紧抱住男性的插画。
「……这是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爱情药,也就是春药啦。不管是食物或饮料都好,只要渗下一滴,端给喜欢的女孩子吃。这样一来,对方就会爱上眼中第一个出现的异性啦。」
「别开玩笑了!」
「嗯,天底下应该不会有这种蠢事吧。虽然有某种魔法药具备类似的功效,但贩卖能控制精神的魔法药可是违法的,这玩意儿应该就是假的仿制品吧。我爸说里面有脑内吗啡还是什么的。」
「谢谢。」智和心想,我大概没办法跟对方继续作朋友吧,这家伙真是太奇怪了。
差不多该睡了——智和主动提议。
两位少年总算安静下来,闭上双眼。
智和竖起耳朵,可以清楚听见光睡着时发出的微弱呼吸声。
嘶——嘶——嘶——连这种声音都像个女孩子。当然智和以前没跟异性共枕而眠过,这只是他的想像罢了。
他无法入睡。
刚才那个吻的感触依然占据了他所有心思。
不对!我又不是同性恋……我不可能喜欢上光同学。我所喜欢的人,是大场艾莉卡啊,那位美丽的少女。
不过智和还是很苦恼、困惑,甚至对自己抱持一种厌恶。因为刚才接吻的那一瞬间,已经化为难以忘怀的永恒,他心中男性欲望的部分,就像一只忠实的猎犬嗅到了性的刺激气味般,对此产生剧烈的反应。
到了星期六早上,光依然是一副快活而若无其事的模样。
智和目送打包好行李并走向玄关的光。如果昨晚没发生那些事,他应该会跟对方一起出门,边闲逛边走到对方家门口也说不定,不过智和现在就是不想跟光在一起。
他在玄关与对方道别。
「谢谢,我玩得很开心。」光笑着说道。
「……是啊,对了,谢谢你的礼物。」
「哪里,你就当玩笑看待吧……我先告辞啰。」
「啊,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呢?」
「昨天晚上,你讲了很多关于游戏的话题吧?……那到底是什么游戏呢?」智和不知为何对此感到很在意。
光微微一笑后娓娓说道。
「……对喔。那游戏就叫『人类的历史』……那么,后天学校见啰……拜拜。」
智和看着对方纤细而清爽的背影离去。
『人类的历史』?有这款游戏吗?拥有四台游戏主机的智和,连听都没有听过这款游戏的名字。
光一个人走在马路上。
现在明明是春天,却有 只苍蝇飞向他,停在他清瘦的肩头上。
『……殿下,今天小的还是猜不透殿下的想法!』苍蝇一边震动翅膀.边间道。
「你哪里不懂呢?小卜卜?」化名为光的闇之王子说道。
『殿下为何要接近那位平凡无奇的人类少年呢?他与殿下这次来访的目的到底有什么关联?』
「是啊,事情很快就要办完了,所以这回我才故意绕远路。」
『?????……耶,小的真是个愚钝的恶魔啊,完全搞不懂殿下的深谋远虑。不过,那些玩意又是什么?「KISS!KISS!KISS!?」 、 「Lave Love Power Z」 ,还有「altimate Love Potion X」!……您究竟是从何想出那些点子呢?』
「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是健忘的中年老头喔。从人类发明电波开始,我就从未间断地接收人类的收音机与电视机讯号!那些就是我研究的成果!如果想把毒药送给对方,就必须让对方将毒药视为无物并一笑置之才行。小卜卜,你看看那些垃圾食物的电视广告吧,那就是人类五千年来进步的象征啊。」
『可是殿下,您那些东西是不是送错对象了?为什么不送给伊南娜大……』
光一下子伸手抓住苍蝇,噗滋一声把它捏爆。
然而下一秒钟,另一只苍蝇又从空中现身,停在跟刚才相同的位置上。
「你这畜生,竟然认为我会用春药操纵伊南娜!我无法容忍这种侮辱!」
『殿下,请您赦免小的过错!小的真是太没礼貌了……不过,小的还是无法理解殿下的计童旦。 』
「你这家伙……实在太愚昧了。我并不打算用与兵器并列为人类文明精华的『喜剧』对你来个长篇大论,总之,爱情药是自古以来喜剧必备的重要小道具,目的就是要让你爱的人不爱上你啊。」
苍蝇王(Beelzubub)后来又被捏爆两次,这才总算理解闇之王子的计划。然而,当苍蝇终于理解主人计划的复杂程度后,它那张嘴就因惊讶而再也合不拢了。
(……本书作者知道苍蝇的嘴部构造,因此请您将上述文章视为一种「比喻」手法。)
星期日,从一早天气便风和日丽。
佐佐木智和站在桥的栏杆边,痴痴远眺河川地公园内那对中学生男女。
「注意,呼吸不要停!继续吸气……用力,对。」艾莉卡向惠下指示。
惠很没自信而且颤抖地向前伸出双手。他被自己身上所发出的魔法特有的树叶气味给呛着了——白己真的能好好控制魔力吗?
不安从他心中的角落升起,如果自己的魔法再度失控,艾莉卡就要沦落被剥夺魔女资格的下场了。她为了阻止自己的失控……真的会出手杀掉自己吗?
「你感到很不安吧?你对自己要有信心,不然魔法不会成功的。」
没错,只要心中有丝毫不安,魔法就不可能顺利,这点惠可是有许多惨痛经验。上次在练习浮游魔法时,他突然感到恐惧,结果就这样骑在扫把上脸部直接撞地。
惠努力集中意识。
最近,惠练习的重点恰好是「召唤系」魔法。
在自然元素系、诅咒系、占卜系等各种不同的魔法种类中,召唤系是一种比较容易成大器的魔法。魔法界习惯将擅长某种魔法的魔法使分类为「○系魔法使」。这么说来,惠应该可以算是召唤系魔法使(预备军)吧。
此刻在他心中,某种幻想生物已经快清楚成形了。那只生物正垂下骇人的头部,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给初学者使用的召唤生物图鉴上有记载,那是一种练习时少不了的生物。
出来吧——惠喃喃念着。从无到有,现身吧,从※次原子粒子闪烁不定的能源场显现出来吧!(译注:比原子还小的粒子。)
惠眼前的空间开始出现奇妙的歪斜,就连光线经过其中都发生了曲折。从被物理世界视为虚数领域的魔界中,能源以物质为语言,与魔法使进行沟通。
碰嘎——空气中出现被某物挤压所发出的声响。
一瞬间,一只以四足站立的怪物,孤零零地出现在公园角落。
「哇哇哇哇!」站在远处桥上偷窥的佐佐木智和也忍不住惊叫。一只奇怪的动物就这样突然现身于在他视野中只有橡皮擦大小的惠前方。
「是狮鹫……」惠喃喃道着。
「是呀,是狮鹫呢。」艾莉卡强忍住心中的兴奋答道。
这只鹫头狮身的怪物啪哒啪哒地拍动翅膀,还伸长了脖子,向四周张望着。
「好小只喔。」惠不太满意,它只比每次星期天练习时,佐佐木所带来的小狗稍微大一点而已。
「……你过去摸它的头看看?」艾莉卡冷静地指示着。
「咦?」惠故意装傻。
「快一点,飞走的话怎么办?」
「我知道了。」惠只好慢慢走向怪物。
艾莉卡将注意力集中在惠身上。如果怪物有加害于惠的征兆出现,她就要立刻以魔法让惠弹飞。
惠也很清楚这么做的危险性,运气不好或许自己的一只手就分家了。
他站在怪物的面前,紧紧盯着怪物小而圆的双眼。
惠伸出左手——因为他不想失去惯用手。他慢慢弯下腰,狮鹫则依然一动也不动。
经过片刻的犹豫,惠终于将手放在怪物被坚固羽毛所覆盖的头上。没想到怪物却非常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惠这才放下心,抚摸怪物的头部好几次。最后甚至以双手抱住怪物的脖子表达爱意。
「艾莉卡,这孩子比想像中还可爱呢!」笑容从惠的脸上浮起,他对着同年纪的上级魔女喊道。
这是少年应有的天真无邪、灿烂笑容。艾莉卡见状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真是太好了。」
两人四目相对,简直就像第一次碰面一样,双方都惊讶地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谢谢你,艾莉卡,能使用魔法真是太棒了!」惠由衷地感谢道。
艾莉卡见状,不知为何有种温暖却又令人坐立难安的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她赶忙若无其事地开口说:「好了,实验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练习把怪物消去吧。」
「要把它消去?」惠抚摸着怪物的头问。
「又不是要杀掉它,只是暂时把它放回去而已,以后你依然可以随时召唤它。」
「我明白了,狮鹫,再会啰。」惠站起身,依照以前练习过许多遍的方式中和召唤魔法。
怪物一下子便消失在空中。咻碰——原本它所占用的空间瞬间变成真空状态,空气重新填入其中的声响清晰可闻。
佐佐木智和心想:那两人的相处还真融洽啊。不过当事者似乎对双方的亲密关系毫无所觉,智和打消了下去找艾莉卡说话的念头。在他心中深沉而幽暗之处,曲都光似乎还在自己身旁躺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不对,不可能。自己喜欢的人是艾莉卡。
星期一。艾莉卡与惠依然寸步不离。至于光的样子则与上周不同,对自己似乎变冷淡了。不,或许是智和白己刻意与对方保持距离吧。智和用靠近光那侧的手撑住下巴,装出一副觉得上课内容索然无味的模样。
星期二。智和把光送的三份礼物并排在桌上。
真愚蠢啊,怎么可以送别人这种东西。
星期三。光与女同学们开心地交谈着。智和发现自己的视线焦点竟然是光,而不是女同学,大笨蛋!自己真是个大笨蛋。
星期四。自己喜欢的人是大场艾莉卡。
星期五。自己喜欢的人是大场艾莉卡,自己一点也不异常,喜欢女孩子不就是最佳的证明吗?也该是从模型、游戏、动画等玩物毕业的年纪了。
星期六。智和思考了一整天,这一个礼拜自己几乎都没跟光交谈,真是太好了。
星期天。智和起了个大早,来到便利商店,考虑了一会儿,决定买美式热狗,三支,自己跟御厨同学,以及艾莉卡各一支,另外还有三罐咖啡。
某人在热狗里下了药,而那个人就是智和自己。没错,就是我自己,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有效。玩笑话,一切都是玩笑话,如果有效的话早就大卖了。自己很精明的,不可能像三岁小孩一样受骗上当。
「嗨,你好有精神喔。」智和像个大人般朝对方打招呼。
「这个,请你吃。」智和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支热狗递给艾莉卡。
艾莉卡说了声谢谢后,便将长发拨到耳后,咬起手上的热狗。智和就站在她的正前方。抬起头吧,艾莉卡。就这样吃完热狗、抬起你的头。
此时,有只春天不该出现的苍蝇竟然停在艾莉卡的鼻头上。
「讨厌——!什么嘛,现在竟然有苍蝇!」她慌忙摇晃脑袋,恰好与一旁正在悠闲喝着罐装咖啡的御厨惠对看了一眼。
惠心想,刚才艾莉卡心情不是还不错吗?为什么突然绷紧一张脸瞪着自己呢?
……我又出错了吗?不,最近我的魔法进步不少,方才她不是还夸奖过我吗?
惠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无法理解。


第三章 媚药
艾莉卡变了。
不,其实她对惠的父母亲态度并没有改变,而是对惠的态度变了。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对他怒目相视。就算他主动开口,她也总是撇开目光爱理不理。
典子马上把惠叫近身边,小声地问道:「你们练习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妈,我完全没有印象啊。」惠回答。
他找不着任何可能的理由。难道艾莉卡爱上了自己——这位少年还没有那么敏锐,可以推理出如此近似天方夜谭的答案。
星期一。艾莉卡对惠的态度十分冷漠。虽说如果惠先开口的话,对方依然会有反应,但视线却绝对不放在惠的身上。练习途中,第一次叫出「狮鹫」时的融洽气氛也消失了,两人就好像刚认识时那般冷淡。
在学校上课亦然,当惠察觉出对方的目光而转过头时,往往会发现艾莉卡正瞪着自己。就连扫除时间,以及体育课,艾莉卡充满愤怒的目光也牢牢盯着惠、片刻不离。
星期二。午休时间,在学校中庭的长凳上。
由于对方的奇怪态度,惠忍不住对一如往常坐在自己身旁吃便当的艾莉卡询问道:
「呃……艾莉卡……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没、没有。」艾莉卡似乎有些慌乱。
「你的煎蛋掉了喔。」
「啊,唉呀,好可惜……练习很顺利,你没犯什么错呀。」
「你的香肠也掉啰。」
「啊,嗯。」结果艾莉卡转头看着与地上香肠完全不同的方向。她表现出若无其事继续吃便当的态度,但依然有许多食物从她的筷子上一一滑落。
「呃,如果我有什么不对之处,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会努力改进的。」惠以认真的语气说道。
「就说了,不是你的错嘛!笨蛋。」艾莉卡吼着。不过,跟以前乱发脾气的艾莉卡不同,这回她马上在后头补了句小小声的「对不起」。
惠盯着对方的侧面,果然有哪里不对劲。难道她感冒了?因为她的脸颊上还冒出略带粉红色的热气呢。
「你发烧了?」
「没有啦!」
「可是,你的样子好奇怪。」
「我说了,我没事!」
「……对不起,额头借我一下。」惠单手压着自己的额头,另一手则去碰艾莉卡的额头,以便比较温度。
「你、你在做什么!」艾莉卡的反应十分激烈。她砰地站起身,一口气向后退了五公尺。连原本放在膝上的便当盒也撒落在校园中庭的地面。
「对不起……我只是顺手。」
「顺手就可以随便摸别人吗!我没发烧啦!」惠听了愈发担心,眼前艾莉卡的脸色就像是发高烧到四十度、已经开始低声呻吟的人一样红润。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说完后,艾莉卡便快步走回教室了。
惠一边帮艾莉卡把翻倒的便当收拾好,一边思索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跟御厨同学最近怎么了吗?」艾莉卡最要好的朋友由利原爱关心道。
「没什么。」大场艾莉卡回答。
爱心想:那最近你为何总是深情款款地盯着御厨同学呢?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非常清楚对方的性格。
「喂,御厨,你该不会晚上夜袭过大场了吧?」南康司发出大嗓门问道。此时智和也在现场,听了却不知为何低下头。
「夜袭?」惠感到很疑惑。
「你不懂喔?……夜袭……就是趁女人晚上睡觉时,偷偷跑到她床上跟她做爱啊。你们都同居半年了,这方面也该觉醒了吧!」
「我、我才没做那种事哩!啊,南!你的背后!」惠叫道。
「好痛!」一只拖把直接朝康司迎面打来。
原来是艾莉卡手持拖把柄直挺挺地站在那。
「什么夜袭啦!你这大笨蛋!」
「大场!你在搞什么鬼!粗暴的女人!」康司不甘示弱地吼着。
「谁叫你要乱讲话!笨蛋!」艾莉卡把拖把一扔,大跨步离开教室。曲都光正静悄悄地站在走廊上观看。艾莉卡摆着一张臭脸,完全无视这位少年便直接离去了。
「呸呸——御厨,我看你以后一定会得『妻管严』。」南用佐佐木借他的手帕用力擦着脸。
艾莉卡回到御厨家。她经过一家之主御厨象山的实验室门口,发出「咚咚咚」的用力踏步声,直接上了二楼。
「连脚步声都这么蛮横的小姐还真不多见啊。」象山自言自语道。
艾莉卡穿着制服躺在床上。
她闭上眼睛。
深夜中,以水幻化成的少女们,脚步整齐划一地爬上坡道。
咚、咚、咚。艾莉卡非常焦虑,对方的数量简直是没完没了,魔法也失效了!「你赶快和我妈妈一起先逃!」惠以慢动作横越过艾莉卡的视野。「你赶快和我妈妈一起先逃!」惠挡在艾莉卡前面张开双手。艾莉卡心想,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呀笨蛋!你明明连魔法都不太会用呢!「你赶快和我妈妈一起先逃,我拚了命也要保护你!」——现实生活中的惠并没说过这句话,但在艾莉卡幻想出的记忆中,每一次都是如此。
我会拚命保护你!放心吧,我跟其他男人不一样。
真的?真的吗?没错,我跟只会对女生动歪脑筋的家伙不同,跟只想利用女生的家伙也不同,艾莉卡,我是为了保护你才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惠对艾莉卡如此说道。
但下一秒钟,他马上变得好可爱,脸上露出宛若孩童般纯真的笑容。怎么会有这么灿烂的笑容呢!他跟德国魔法学院那些装模作样、心胸狭隘的年长男生根本是天壤之别。
你赶快和我妈妈一起先逃……「艾莉卡,吃晚饭啰。」
咦?「艾莉卡,吃晚饭啰。」在房门的另一头,有个声音这么喊着。
艾莉卡心想:好希望自己消失不见喔。惠一定觉得我是个高傲、粗暴的女生。跟他同桌吃饭简直如坐针毡,他正在吃包心菜卷呢。跟他对望了一眼,好丢脸呀。像我这种女生,还是早点从他面前消失不见好了!
蒙吉已经察觉出主人身上发生的奇怪变化了,至于第一个搞懂其中奥妙的人(虽说它是猴子),也是蒙吉。
那不就是早春时母猴身上所发生的改变吗?蒙古如此推断。照理说人类应该不会有这种周期才对,为什么主人到了现在才会突然爱上那位少年呢?
「你、你在干嘛啊!蒙古?」
由于蒙吉大为光火,于是便顺手将少年手上的包心菜卷抢了过来。
「蒙古!还给人家啦!」结果搞得艾莉卡也生气了。
「不,不用了,没关系。」惠答道。
因为它已经把包心菜卷塞进颊袋中了。
艾莉卡卧倒在床上。
只要她一闭上双眼,惠以慢动作奔跑的身影就会出现眼前。你赶快和我妈妈一起先逃!……他威风凛凛地站在艾莉卡面前阻挡怪物。
艾莉卡睁开双眼,影像总算停止了,还是想点别的吧。
在半梦半醒中,艾莉卡这回来到一个昏暗的房间。地面铺着红色的厚地毯,有张大桌子,空气中还充满了书本发出的霉味。房间墙壁上画着中世纪的图画——在违反透视法的高塔上,有个男人仰望天空。空中则有另一个男人正往下坠落,男人身旁还有许多丑陋的恶魔环绕着。
「这是我辈先驱——魔术师(Magus)※赛门自塔上坠落之图。随后『中世纪黑暗时代』便登场了。由于这段历史的影响,我辈摘取魔法果实的日子等于往后顺延整整两千年,不知走了多少回头路。」 (译注:Simon Magus,在新约圣经使徒行传中登场的人物,据说能在空中飞翔,并能行许多奇能异事。)
位于房间深处的男人说道。突然,这家伙噗咻地喷出蒸气,原来是蒸气人呀。艾莉卡的脸色大变——我根本不希望想起你的事!
「……于是我辈便遭受历史长年的禁锢。而我辈的真实姿态,也被基督教的那些僧侣们隐藏在装饰华丽的长袍底下了。」
「我才不管你说什么,你只是个冒牌货!充其量就是只用蒸气驱动的机械人偶罢了!」艾莉卡向对方吼着。
一瞬间,艾莉卡又置身于另一个全白的房间里。她眼前有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某种不快的感觉从她心底浮起,床边有张小桌子,桌上有颗东西,似乎是椭圆形的小石子。
艾莉卡伸手去拿。小小石头上雕刻有图案,那是公鸡与母鸡交配的模样。
「透过性爱,我辈才能发掘出真正的自我。」艾莉卡转过身,蒸气人又出现在她面前。对方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冒着蒸气。冒牌货。V_ = a"'L)eu机械机关之神。艾莉卡察觉出自己背后刚好有一张床,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深怕被对方一口气推倒。(译注:这是拉丁文,希腊或罗马戏剧中的解围之神,总是被舞台机关送到台前,后来就泛指解围的人或事件。)
不要、不要、不要。
当她总算睁开眼,天花板上灯泡所发出的橘色光芒首先映入眼帘。
艾莉卡用力眨了好几下眼。自己正在御厨家小孩所用的房间中。现在几点了呢?她望了望摆在床边的时钟——午夜十二点。
蒙吉也躺在艾莉卡的床边,它就睡在惠小时候用过的婴儿床上。惠婴儿时期就睡在这个东西上面。
毫无预兆地,艾莉卡发现自己竟期盼惠能睡在身旁。如果能跟惠共枕而眠,自己一定不会再作可怕的恶梦了——艾莉卡十分确信这点。
春目的绵绵细雨从天而降。
惠躺在床上,聆听户外的雨声。
他辗转反侧,因为他一直在想亚奈的事。此刻亚奈应该在爸妈的房间里孤单地沉睡吧?惠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只玻璃瓶中小小人工生命体的身影。
随着魔法修行的与时俱进,惠越来越清楚违反规定的后果有多么可怕。事实上,魔法的确是一种万能之力。倘若每个魔法使都随自己喜好任意使用魔法,那世界的秩序转眼就会崩溃。艾莉卡之前的警告言犹在耳,当惠已经能稍微控制住自己的魔力后,对此的感触便更深了。
因此,自己不能擅自将亚奈变为人类。
惠心想,也许亚奈那短暂的一生,就要关在玻璃瓶中寂寞地度过了也说不定。
当自己正式成为魔法使,或许就是「别离」的时刻了……他不禁湿了眼眶。然而,惠却对自己心中另一个冷眼旁观此事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
惠心想,我真是个见异思迁的糟糕人啊。明明刚才还在思念亚奈寂寞的身影,怎么一下子艾莉卡那柔顺美丽的长发又浮上心头。
啪哒。沉默。啪哒。咪喳。
在雨滴交织成的背景声中,惠听见自己的房门被轻轻打开、带上。最后那一声似乎是反锁?他察觉到好像有人溜进了房间。是谁呢?难道是妈妈?惠从床上抬起上半身。
艾莉卡就站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她穿着印有泰迪熊图案的可爱鲜红色睡衣,不知为何胸口前还抱着白色的枕头。她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嘴角十分不高兴地往下撇。
「怎、怎么了?」惠说道。
艾莉卡闷不吭声,直接朝惠走来。她的脸颊悄悄染上红晕,直到走近床边都一语不发。
躺在床上的惠不由得绷紧全身肌肉。
「靠过去一点。」艾莉卡以轻柔的气音说道。
惠反射性地依照师傅的指示去做,他在狭窄的儿童用床上让出一半空间。身体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几乎都黏在旁边的墙上了。
艾莉卡将这条春秋季用的薄棉被轻轻裹上自己纤细的身躯,接着便无声地滑进了床上。在依稀可闻的雨声中,棉被与她身上睡衣所发出的布料摩擦声听起来格外清楚。
由于这张床很窄,所以惠的手腕只能放在艾莉卡的大腿附近。他不禁被那柔软的触感所震慑。
艾莉卡拉紧自己身上的棉被。



时间在沉默中静谧地流逝,但惠的心脏却有如脱缰野马般疯狂乱蹦。两人手与手若即若离的缝隙是那么地温暖。他无法动弹,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怎么……不赶我出去?」艾莉卡问着。语气跟平常截然不同,简直就像稚女在撒娇一样。
「咦……?」惠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这时候能跟游戏一样,画面上会出现选项就好了!
啪哒。啪哒。咪喳——蒙古被房门开关的声音惊醒。
这只使魔猴心想,主人艾莉卡应该是出去上厕所吧。
「啪哒。啪哒。卡喳」……?但同样的开关门声却又重复一次。蒙古从床上爬起身,看着本来应该是主人所睡的床,现在却空无一人。
(1)短短没多久就听见两次开关门声。
(2)艾莉卡不在床上。
好诡异!蒙吉推理着。主人先走出房间(开门时几乎没发出声音)并带上门(第一次声音),没隔多久又有关门声(第二次声音)。但这个房间里却空无一人。不安自蒙吉心底浮起,那长相平凡的少年房间就在对面。主人一定是走出自己的房间,然后又步入那少年的房间了。
蒙古砰地从床上窜起,来到走廊,企图打开少年的房门。门锁上了。蒙吉知道那少年睡觉时从来不锁门的,因为它之前早上曾数度进去把贪睡的少年叫醒。蒙古将爪子伸入房门的空隙中,试图把门撬开。
行不通。它竖起耳朵,房间中竟传来少女与少年交谈的低语!
蒙古是只聪明的猴子。一瞬间,它就决定好该如何保护主人的贞操了,它三步并成两步冲下楼梯。
「……你、你怎么了呢?」惠对紧靠在身上的少女问道,声音就好像从自己头顶上冒出来似的。
「……别问我……让我在这里待到早上吧。」艾莉卡以柔细的语气哀求道。
「……拜托……呃……就算你想对我做什么……」模糊的语尾几乎要消失了。
「耶?」惠将头转向对方。
艾莉卡端正的脸庞从室内昏暗的光线中浮现。她那双大眼就像会发光般闪闪动人。
「……就算你想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让我留在这里。」艾莉卡又重复一次。
想、想想想想想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1﹒
惠的脑海里突然有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开始疾驰。啪咪啦啪口卡啦啪咪啦啪咪啦。得得得得得得得。啪咻。啪咻。啪咪啦啪口卡啦。得得得得得得。马嘶——
蒙吉站在厨房的后门边,它从底下那四方形的专用出入孔来到室外。春目的绵绵细雨依旧不断。它奔跑着。跶跶跶跶跶。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惠问道。他察觉对方似乎靠自己靠得更紧了,因为自己的手正放在她的臀部上。
此刻有人发出「呼——哈——」的声音。呼——哈——呼——哈——原来是惠自己慌乱的鼻息。
过了一分钟。
啪时啦啪咪啦啪咪啦啪咪啦。得得得得得得得。啪咻。啪咻。啪口卡啦啪咪啦。得得得得得得(请读者自行重复五遍)。又过了二十秒。
蒙古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呜叽叽叽(准备出发)!」
它跳上欧拜恩的头顶。
「叽叽叽(去除拘束器具)!呜叽呜叽呜叽叽(以全速冲刺)!」
欧拜恩将原本固定在自己身上的拘束器具,从站立而眠的小屋咪锵一声解开,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在春雨中,欧拜恩拖着巨体昂首阔步。
亚奈在闇夜中突然醒来,她的胸口有股不安的骚动。她听见雨声、脚步声——有什么东西正在庭院里走着。
另一方面,少年与少女正躺在同一张床上,一动也不动。静谧的房间中,充满了宛若窃窃私语般的轻柔雨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艾莉卡突然扭了一下腰,惠的手就刚好放在少女的腰上。
以这个动作为讯号,两人趁势搂住对方。锵!惠和艾莉卡的门牙甚至发出相撞的声音,连鼻头也碰成一团。但现在两人已没有叫痛的闲功夫。双方就像乞求喂食的雏鸟般,激烈地渴望对方的唇,床上只听见衣服布料相互摩擦的声响。
「啊啊。」当两片唇分开时,少女发出轻微的呻吟。惠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脑中的马车仍旧无法遏制,但这回拉车的马增加到四匹。车轮转动声、马嘶鸣声,不绝于耳。
艾莉卡把手绕到惠的背上,将双方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啊哇哇!」惠感到很不好意思,慌忙将自己的腰部缩回去,结果变成了屁股向后突起的姿势。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有反应。」艾莉卡露出害羞的笑容。
「咦……?嗯。」她怎么会知道?
「帮我把衣服脱掉。」艾莉卡要求道。
「呜叽叽叽叽(目标,后门的门把),叽叽叽(锁定攻击目标)。」蒙古叫着。
欧拜恩用手抓住门把。
「叽叽(把目标破坏掉)。」
欧拜恩轻轻扭了一下门把。啪叽啪叽。结果就连门板的一部分都被它扯下来了。欧拜恩若无其事地将后门残骸扔到院子里。
「……老公,起来……起来嘛。」
「……嗯……你想要啊?」象山抓住妻子的手,打算把妻子拉进自己这边的被窝。
「不是啦,厨房那里好像有声音……快起来!」
惠跟艾莉卡的睡衣扣子缠斗了好久。他的手指不听使唤,每次只要尝试将注意力放在指尖,就会碰触到睡衣底下那柔软而膨起的物体。接着,手指便会脱离意识掌控,开始跳起※阿波舞(译注:日本德岛县(古名阿波国)在中元节跳的一种大型民俗舞蹈。)
不过,他总算还是把所有扣子解开了。随后艾莉卡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把上衣脱掉。她并没有戴胸罩,只穿了件胸口上有可爱花朵刺绣的内衣。艾莉卡躺在床上把这件内衣也褪了。
惠不禁咽了口口水。在昏暗的房间中,艾莉卡的胸部一览无遗,以中学生而言发育得还满成功的。
「……你不脱吗?」
「……嗯、嗯。」他又觉得自己的说话声像是从头顶冒出来般。
由于惠相当笨手笨脚,因此躺在床上无法顺利地将睡衣脱掉。他不得已只好抬起上半身、保持坐在床上的姿势。
棉被也因此被掀开了。难以言喻的景象呈现在惠眼中。艾莉卡正一丝不挂地躺在身边!不知何时她连睡衣长裤都脱了。
「……不要盯着我看……人家会不好意思。」
「啊,抱歉。」惠再度躺下,把棉被盖上。只要他每次伸长手脚脱除自己身上的睡衣时,都会无意抚摸到艾莉卡身上不知是什么部位的柔软肌肤。他的心脏也不由得因此发出砰咚砰咚的低级跳动声。
「你这人造人是怎样,想造反啊?」象山被眼前未知的恐怖景象所震慑。他想起在※「查别克」的剧作里,所有人造人同时叛变的场面。(译注:Karel Oapek,捷克人。机器人(Robot)一词即源自于他的剧作「R﹒U.R」。)
象山夫妇的卧室门敞开着,身上到处是苍白缝痕的欧拜恩就矗立在那。人造人背后走廊里的灯光也点亮了,在暗沉沉的卧室里,投射出它那令人不快的逆光剪影。
简直就像廉价的恐怖片一样。
「呜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你那笨儿子正要夺走我重要主人的贞操啊!)。」
「蒙吉,怎么了呢?」典子对乘在欧拜恩头顶上的蒙古问道。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想办法阻止你家里那个只凭繁殖本能行动的色小鬼吧!)。」
「难道是惠又遇到什么奇怪东西吗?」
「叽叽叽叽,呜叽叽(那个大蠢蛋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啊!)。」
「老公你也过来!不要呆站着,我以前从没见过蒙吉如此激动啊!」
「啊,好啦。」真麻烦——象山很不情愿地爬起身。

咚咚咚——象山府内一阵天摇地动。
砰锵——
房间的木制门被外力化为粉尘。一架人造人、一只猴子,以及两名成年人,甚至一位被装在玻璃瓶中的人工生命体,全都一口气从走廊摔进了房间里。
一丝不挂的少年少女发出惨叫声,两人靠在床边的墙壁上,用棉被遮掩自己。
当典子发现眼前竟是全裸的儿子与借住的少女时,忍不住大喊道: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啊!」
春雨止息了。
惠与艾莉卡坐在御厨家客厅的沙发上。当然两人现在都已把睡衣穿了回去,惠以一脸复杂的表情低下头,艾莉卡则用双手捂住脸。
那只玻璃瓶放在餐桌上,住在里头的人工生命体亚奈,正拚命踹着映照在瓶中的那个讨厌女人身影。
欧拜恩在流理台边啜饮热可可,蒙古则坐在主人脚边,以担心的表情仰望艾莉卡。
「好了,别哭了,艾莉卡。」典子坐在少年少女的对面安慰道。
「……你们这两个小鬼才几岁啊?中学生竟做出如此不守分寸的事,混帐!」廿二岁前都还是处男的象山如此骂道。
「是啊,艾莉卡。喜欢异性不是不可以,但还是要谨慎一点啊。」典子如此附和着。因为她也是跟首度发生肉体关系的对象结婚。
夜更深沉了,惠今晚改睡在客厅。如果要从客厅偷溜上二楼,就势必得经过象山夫妇的卧室门口不可。
惠盯着客厅幽暗的天花板,他身上某个部位依旧肿胀,令他十分痛苦。
艾莉卡则是再度作了恶梦。惠!惠!陪在我的身边,保护我!
第二天上学前,两人一边感受背后典子投来的锐利目光,一边并肩往学校出发。
艾莉卡跟前一天简直是判若两人。她时而以热情的目光投向惠,时而没来由地主动找他说话。转眼间,她又泪眼汪汪、对惠摆出一副撒娇的态度。
午休时,两人依然坐在学校中庭固定的位置上。艾莉卡紧紧贴着惠的手腕吃饭,一点儿也不嫌热,班上已有好几个男生从教室窗边有趣地打量这两人。
「喂喂!智和,那两人竟然光明正大地卿卿我我耶!你赶快来看!」康司这下子可乐了。
「是啊。」智和虽如此回答,但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点儿都不想移动到面向中庭的另一侧窗户旁。
「……惠,你今天还是得睡客厅吗?」艾莉卡问。
「我想是吧。」惠答道。
「……好可怜唷……惠,对不起。」艾莉卡突然按着自己的眼角。
「别、别哭啦!」惠连忙安抚她,艾莉卡不知何时起变得如此爱哭。
「……呐……亲我一下。」艾莉卡撒娇道。
「大、大家都在看耶!」惠察觉到自楼上教室投来的众多目光。
「……拜托,亲我嘛。」艾莉卡闭上双眼,压住惠的手腕。
「可是。」
「拜托你。」
惠只好迅速用嘴点了艾莉卡的唇一下,满嘴都是汉堡的味道。
此时头顶上方也传来「喔喔喔——」的欢呼声。
真不想回教室啊……他心想。
「竟、竟然接吻了!」康司在楼上首先喊道。
男同学们纷纷口出「了不起啊、真行啊」的赞叹之词。也有几位女同学紧紧靠在窗边,「好大胆喔」地偷偷交头接耳。
「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嗜好!」刚从学校餐厅回来,看到这番景象的由利原爱忍不住斥责道。
「可是啊,由利原同学,那两人吃便当吃到一半接吻,才是更差劲的嗜好吧——」某位男同学开玩笑道。
「说不定还用嘴巴传食物喔。」一名女同学加油添醋。
呜哇——霎时,几乎全班同学都爆出欢呼声,以及「呀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艾莉卡、艾莉卡,你到底是怎么了?爱十分担心她的这位好友。
「你不看吗?」独自坐在远处的智和抬起脸,满脸笑意的曲都光正站在面前。
「……你这家伙!」智和反射性地站起身,一把揪住对方的胸口。
「怎么了嘛?佐佐木同学。」光面不改色地微微动了动嘴角。
智和打消继续咒骂对方的念头,因为他想起是自己把春药加进艾莉卡的食物里。是我把「毒药」送给艾莉卡了——智和放开光,喃喃地说了声抱歉。
「什么事啊?特地找我出来?」南康司问道。这里是放学后冷冷清清的学校中庭。他眼前的智和低着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是智和便将所有事和盘托出,除了光在他家过夜那部分以外。
「爱情药……怎么可能!?」
「真的啊!不然大场不会一下子就变成那样。那瓶药真的有效!……虽然我原本也很怀疑……」智和解释着。
「……话说回来,就算再怎么喜欢对方,你的方式也太阴沉了吧。」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康司大吃一惊。智和的表情扭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心想,这家伙是认真的。
「呃,智和……我看你老实告诉大场吧。然后向对方道歉、拚命道歉。虽然大场的确喜欢御厨,现在这种状况对那两人或许也是一种幸福,但如果是以药物促成的,那毕竟不太好。」
「……嗯……可是……她大概会因此痛恨我吧。」
「是啊,不过……你现在不也很希望她对你发脾气吗?好好告诉对方,就算被对方讨厌也无妨。」康司对他鼓励说道。
智和当天下午打了通电话到御厨家,约艾莉卡出来碰面。
下午六点半左右,夕照将宽阔的河川染成一片金黄。有许多人正在河川地公园中慢跑。
亚麻色头发的美丽少女,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智和面前。智和猜测,对方大概想早点飞奔回家与惠共处吧,只要一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就有如被针插入般隐隐作痛。
「找我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快一点吗?」艾莉卡问道。
「……对不起!」智和深深低下头,将事实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他说完后,艾莉卡一言不发。她会原谅自己吗?还是会向我道谢——谢谢我让她喝了爱情药?智和忍不住抬起头。
「大混蛋!」
「啪」一声巨响,就连河的对岸都清楚可闻。智和的眼镜瞬间飞到两公尺外之处,脸部也顿时失去知觉。
「你这大笨蛋!……竟然让我吃下闇之王子给的药!……大笨蛋!」艾莉卡「啪」地再赏给智和同一侧脸一个耳光。
「你不只背叛了我,你甚至背叛了全人类!」
艾莉卡说完后,便朝着与自家相反的方向跑开了。
智和望着对方的背影,脸部感到一阵麻痹。随后他才发现自己正在流鼻血,他用手帕按住鼻子,步离公园。
智和在街道上漫步着。透过路旁商家的橱窗玻璃反射,自己脸上清楚可见艾莉卡的手印。应该暂时还不会肿起来吧。
他恍恍惚惚地搭上电车。车上的乘客们,对这位以手帕压脸、手握电车吊环的矮小中学生丝毫提不起兴趣。
我真是个微不足道、比蛆还不如的人啊——智和心想。
当然,圣诞夜那棵巨大的圣诞树,现在也已经消失了。
他转头朝身旁空无一人的方向张望,似乎又看见那位美丽的少女——尽管脸颊因寒冷而发红,依旧对唱诗班动人歌声深深着迷的姿态。
智和心想,她本来就是个与自己无缘的女孩,如此一来,更是完全没有希望了。他的眼泪不争气地从脸颊上滑落,我真是一个低级到极点的男生——不想办法努力让对方喜欢自己,却用了那种奇怪的药!
御厨家的电话再度响起,正好在电话附近的惠拿起了话筒。
「你好……佐佐木同学?……怎么了?……艾莉卡?……她还没回家喔。」
接下来,惠有好一阵子都不搭腔,只是静静聆听着话筒另一头似乎很遥远的智和说话声。
「……我明白了……那先这样。」
他咪喳一声挂断电话。
惠望了望摆在电话桌前的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廿分。
「我要出门一下。」
「你要去哪?……你们该不会想上爱情宾馆——」
「老公!」典子制止又想胡说八道的丈夫,并询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详情等我回来再说。总之,艾莉卡会变成那样,是喝了爱情药的缘故。」
「爱情药——那种东西不是禁止制造吗.谁让她喝下去的?」
「虽然不是直接拿给她喝,不过真凶似乎是那个名叫曲都光的转学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艾莉卡好像叫他『闇之王子』。」
「闇之王子!」典子与象山异口同声。
「你们听过吗?」
「不,没事……惠,你快出门找艾莉卡吧。她现在的情绪一定很不稳定。」
「嗯……妈妈,呃,她还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吗……?」
典子默默地摇头。
「爱情药是管制品,因为它能彻底改写人类的潜意识,我想艾莉卡大概……」
「我明白了。」
惠说完后便飞奔向门外。
象山注视着自己手上的丑陋烫伤疤痕。闇之王子——自己跟那家伙握手时,对方好像说了句「其实我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事」?……难道对方锁定的目标是……
象山很罕见地陷入焦躁与不安当中。
惠首先前往河川地公园试试。他认为,艾莉卡最有可能出现的就是这个地点。不过,从细长的公园头跑到了公园尾,依然不见她的芳踪。
接着惠步向学校。艾莉卡转学过来也才半年,熟悉的地方应该很有限,这个时间学校正门当然已经关了。当他一抵达学校,便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惠钻进中学前朴素的公共电话亭内,打开里头的电话簿。既然那个姓氏很少见,应该有办法找到吧。结果,全市只有三户人家,他首先试打头一个号码。
「你好,这里是由利原家。」说话的是个女人。
惠报出自己的学校名称与姓名,并询问对方是否为由利原爱府上。结果那里恰好是她的亲戚家,对方告诉惠正确的电话号码。惠表达谢意后,随即拨打这个号码。
「你好,我是由利原。」接电话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惠再度报上自己的姓名,并询问爱同学是否在家。
「啊,是御厨同学呀。怎么了吗?」
「请问,艾莉卡有去你那边吗?」惠问道。
「有呀。」爱爽快地坦承,惠这才松了口气。
「要转给她听吗?……啊,不行。艾莉卡说她现在不想跟你讲话。」
「……是喔。」惠紧握住话筒。
电话另一头传来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声,惠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样吧,她说你一小时后过来接她。可以吗?……我家的地址是○○町一丁目四五番三号,附近有个儿童公园,在公园南边左转就是了,屋顶是蓝色的。门口挂了张大门牌,应该很好找。」
「谢谢你。」
「……还有,呐,御厨同学……关于艾莉卡……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哟。」爱突然说道。
「咦……」
「她这一生都只能爱着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对待人家。」
惠感到胸口一紧。由利原爱的语气中,满满洋溢着对好友的关切之情。
「嗯。」他首肯道。
惠缓步离开学校,走路前往爱的家大概只需要十分钟。艾莉卡要自己一小时之后再来接她,就算现在过去离约定时间也还早。
我们的未来到底会如何呢?惠思考着。如果爱情药的效果不会消失,那由利原所说的就一点都没错了。艾莉卡一辈子都会对我……
这也没什么不好——有个声音如此对自己说道。以后我们应该会结婚吧?一想到这里,惠便不由得满脸涨红。他再度想起雨夜当晚所发生的事。
但下一秒钟,在玻璃瓶中镇日眺望外头的人工生命体——亚奈又浮现于惠的脑海里,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爱所描述的公园出现在他的视线。那是座只有一盏水银灯的迷你儿童公园,看起来就像黑夜中的废墟般令人不快。一座小小的溜滑梯、两座荡秋千,以及一座立体方格铁架……
惠停下脚步,有个人正站在铁架的顶端。不,与其说对方是用站的,还不如说是浮在上面。因为那个人虽然是以脚尖站立,但从他的鞋底与铁架之间,却依稀可见水银灯所透出的光芒。
对方是位少年。原来正是惠那位既白皙又娇小的同班同学。他的一双大眼不知为何竟发出金色光芒,俯视着惠。
「嗨,惠同学。」
「曲都同学……」
惠仔细端详对方那发出金色光芒的异样眸子。金色的虹膜、向两侧锐利延伸的瞳孔,简直就像是肉食动物的眼睛一样。
两位少年无言地对峙了半晌。
「你为何要让艾莉卡喝下爱情药?」
惠首先打破沉默。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那可是佐佐木同学干的好事喔。我只是把我父亲公司提供的试用品当礼物送给他而已。」曲都光解释说道。
「可是,唆使佐佐木的人是你!」
「我可没打算唆使他。那全都是他个人的自由意志……人类在面临生死存亡关头时,往往会依据自己的意志行动,什么事都怪罪到我们头上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那是你设下的圈套……为什么?……让艾莉卡喜欢上我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好处?这不是好处坏处的问题,这叫命运。你被名为艾莉卡的少女所爱,就把这件事当作是命运吧。以后,就跟她一起生活下去。那女孩会成长为十分美丽的女子,而且会打从心底对你永志不渝。不论你对她做出多么过分的事,她也会原谅你。甚至连你劈腿变心,她也无法停止对你的爱。那女孩是许多男人憧憬的对象,这样不是很美好吗?御厨同学,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不羡慕你的。」
「所以我要问,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闇之王子?」
「千万别使用你不了解其真正意义的辞汇喔……果然还是现实中活生生、又跟你身体一样大的女孩比较好吧?御厨同学。下雨那天晚上还真可惜啊。」
「什、什么!」
「不必脸红,御厨同学。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别急。况且,恋情有所阻碍不是反而会让人更火热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进展得如此神速,或许你们两人本来就互相十分在意了吧。」
「咦…… ?」
「即便我不推这一把,你们应该迟早也会坠入情网。或许我只是让过程稍微加速一点罢了。另外,那女孩心中似乎有个很严重的心结,所以才会更想要找个人来依靠喔。」
「严重的心结?」
「你自己去问吧,御厨同学。记得要当对方的心灵支柱喔。天底下只有你才能办得到,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怎么样?」
「该把伊南娜还给我了吧,御厨惠。她不是你可以应付的对象。」
一眨眼,这位叫曲都光的少年竟突然现身至惠的正前方,惠察觉后不禁向后退了好几步。
「把被封锁在玻璃瓶中、那人工妖精体内的灵魂还给我吧。」
「你是指亚奈?」惠问道。
「不要随便替别人乱取名字,她的名字是伊南娜,苏美文明的月神女儿,她可是具备『神性』的喔,御厨同学。凡夫俗子的你如果与她交往,天下可是会大乱的。」
「我听不懂,什么苏美、伊南娜、神性的!」
曲都光=闇之王子并不回答,只是拨起自己的浏海。
「真没办法……你希望我从人类诞生开始讲起吗?」
曲都光开始他那漫长的说明,内容跟学校所教的历史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太初的黑暗中,闇之王子的父亲,也就是永无止尽的闇,覆盖着连大气与海洋都尚未诞生的超原始地球。终于,闇之王子的母亲「夜」降临、原始的海洋也出现了。父亲与母亲和睦相处,在闇夜的大海中,创造出生命的基础——「有机化合物」。
「到此为止的过程简直是超级无聊啊,我们一家人每天都藉打扑克牌消磨时间。」光半开玩笑地说道。
海本身与微生物们齐心协力,终于制造出地球那稳定(Homeostasis )的大气系统。之后所出现的不自然物质「氧」,使生命型态出现剧烈变革,也促成了物种进化。
「等了这么久才终于变得比较有趣。事实上,寒武纪就很有意思了。这时出现许多我前所未见的生物种类。我介入它们的诞生、竞一争与淘汰,简直就像捏黏土一样自由自在。」
生物种类变得愈加复杂。闇之王子的父母亲关注地球生命的进化,过程就像在庭院中等待洒下的野草莓种子成长般有趣。很快地恐龙时代、小型哺乳类动物时代也过去了。
「虽然我母亲很疼爱恐龙,但我却觉得它们很讨厌,因为那只是些愚笨的动物罢了。」
人类则是从类人猿创造出来的。
「你们人类就像费尽心思打造出的孩子。必须先操纵猴子的胚胎,使其※幼态延续,经过好几次尝试与错误才达到满意的成果。然而,如果直接将这么大的脑袋塞在人类身体上,以生物而言看起来就很畸形。由于你们的脑袋实在是太大了,为了保护母体只好让人类加速怀孕期、提早出生。(译注:Neaten,指一个物种在性成熟个体中仍然保留幼体性状的现象。)
由于这过大的脑袋拖累,人类从出生到会走路必须花上一年以上的时间,这点在生物中显得十分异常。甚至,要从猴子的幼态延续体长为成年人,还必须花上至少十年的时间!就是这一点造成人类的精神扭曲。相对于其他生物所拥有的健全本能,人类必须找到一个畏惧、且能随时斥责自己的神加以崇拜,并需要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君主进行管理才行。
尽管以这么多的牺牲换来人类的脑容量,结果你们还是聪明不到哪里去,过了好几万年原地踏步的生活。不得已之下,我只好直接把果实送给你们。」
说到这,幻化为曲都光这位少年之姿的对方,以水银灯为背景张开双手。从惠的角度望去,那简直就像一只巨鸟的剪影。
「那是五万年前的事了。我从天空朝你们扔下智慧之树的果实——事实上,我改变了某颗小行星的轨道,使其朝地球直接冲撞而去。这颗果实一边在大气层中燃烧,一边朝地表四散分裂。为了要将福音赐给你们,这次的撞击让许多人类死于爆炸中,还有许多人类因陨石带来的突变病毒而感染、死亡。不过,残存的人类们总算起了变化。致命的病毒再度发生突变,混入了你们的基因中……人类并不会因此突然变成绿色的怪物,这种基因的变化是很细微的,从外表根本无法区别。你们终于获得了一种特殊能力——『语言』。至此,人类在诞生了数百万年后,才总算在某块大陆上让类似文明的成果萌芽。
就在此时,我的父母亲旅行去了。那只是一次周末的短程旅行。他们应该是前往别的宇宙,制作出另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吧。父母只吩咐我要记得帮盆栽浇浇水而已,于是我只好每天百般无聊地眺望原始人的生活。那些家伙每晚还会把其他活人的肚子剖开,将冒着热气的内脏献祭给我。
有一次,我实在是太无聊了,决定提早执行老爸的计划。将魔法、以及你们称为「魔法亚人种」的变身种能力传授给原始人。
……但结果却太恐怖了。那块大陆立刻掀起漫天战火,大陆北方出现拥有强大魔力的魔术师,企图统治这块大陆,为了抵抗这股力量,许多魔法使与兽人加入混战,演变成以血洗血的残酷战争。终于,魔术师那方发明出类似现今爱因斯坦交点的最终兵器。有了兵器,当然就要拿来使用,那些家伙马上启动兵器,甚至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们。」
「那后来呢?」被引起好奇心的惠问道。
「兵器将整片大陆上的敌人一扫而空。更愚蠢的是,连魔术师自己都死光了,大地裂成了两半,海水将陆地吞没。我带着少数几个魔女、魔法使,以及兽人,来到另外一块文化未开的大陆避难。
后来我就被老爸修理了。事实上,我的举动让人类文化一下子倒退数千年。然而,一个个分开看能力不怎么样的你们,只要组成集团,便能像杂草般出现强大的韧性。人类文明再度出现,那便是历史上最古老的苏美文明。在这群人类中,依然有少数份子残存着灭亡大陆人种所拥有的魔法以及变身能力。
由于老爸的惩罚,我化为肉身,来到这满是尘埃的土地上。我到处闲逛,发现你们竟然已经发明出了神。
对你们这些爱撒娇的人类来说,或许那是最美好的时代吧,因为那是神具体存在于世间的时代。就在这个时候,我与伊南娜邂逅了。她是爱的女神——对像你这种少年来说。」光指了指惠。
「伊南娜的神性从何而来?就是由像你这种年龄的少年们,在抱着枕头入睡前所幻想出的集合体。由于多年繁衍,人类几乎无法再使用魔法,所有种类的神性也随之消灭了。唯有伊南娜,以飘荡在苍穹间的魂魄姿态漫长地延续生命。」
「神诞生于人类所使用的魔法?」惠问道。
「正是如此,惠同学。至少在五千年前,因为集体召唤魔法而出现的神确实存在。由于这是人类无意识下诞生的产物,因此严格来说只能任凭施法者的喜好来行动,对吧?人类为了获得神的训斥而将羔羊与收成献给神明。人类逐渐发现,这种行为可强化召唤神的魔法……但当
苏美人灭亡后,人类使用魔法的能力便日益稀薄,而神的存在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伊南娜到底是什么?你了解了吗?……惠同学。她就是人类数千万男性微弱魔力的集合体,凝结自所有男性对原本就不存在的永恒处女憧憬……苏美人的国王竞相抢着与她交合,她最后便获得了『天之圣娼』如此名副其实的称号。」
「天之圣娼……?」
「伊南娜既是圣女,也是娼妇,处女与淫乱之女共处于同一个魂魄中。虽然她只对唯一钟爱的男性张开大腿,但每次转生后都会爱上其他不同的对象。此外,传说中只要被伊南娜爱上的男性,就能够成为世界之王(Rex Mundi),拥有倍于常人的寿命并统治世界。」
「…………」惠不由得沉默下来。
「你想成为世界之王吗?御厨惠?打破现今的法师体制,让全世界跪倒于你的足下吗?」
「……这种事……乍听之下谁会相信啊!」
「算了,你不相信也罢……总之,把那人工生命体交给我吧,这对大家都好。眼前这种状况,你口中的亚奈只会堕入不幸而已!当那只人工生命体死去,伊南娜的魂魄就会再度被解放,之后不知何时便会完全消失。这可是奇迹啊,是你父亲偶然创造出的奇迹。」
「……我无法与她分离,我跟亚奈……」
「相爱吗……?可惜,你们是永远无法结合的。身为人类的你,无法以魔法创造出另一个人类。由于伊南娜的魂魄实在塞不进人工生命体的身体中,倘若她勉强跑出身体与你结合,结果只会让你的魔力再度失控而已。」
「别、别再说了!你为何要跟女神——」
「难道恶魔就不能爱上女神吗?……惠同学。我在五千年前就跟你现在一样,与她结为同心……那真是无上的体验啊……考虑得如何?惠同学。那么做对她也好,伊南娜可以跟我一起永远活在魔界中。至于你,还是跟大场艾莉卡幸福地共度一生吧。」
惠沉默不语,他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思绪在脑海中不停打转。
『喂!你这个人类少年!』突然,有声巨响从惠的鼻尖附近传出,他吓了一大跳。眼前有只飞舞的苍蝇,竟然是它在对自己说话。
『令人敬畏的殿下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地拜托你了!你这不知好歹的人类竟然——』
「小卜卜,你可以闭嘴吗?」光不耐烦地斥道。
『不——殿下。像这种卑下的人类少年,根本没资格浪费殿下您的宝贵时间!请直接对小的吩咐!小的马上将伊南娜大人带来。』
光迅速伸出手,将这只嘈杂不休的苍蝇给捏爆。
「你到底要服侍我几年才能了解我的个性啊!给我滚回魔界,我暂时不想看到你!」光怒吼着,并用手指将苍蝇的残骸弹走。
「……那只苍蝇说的没错,你要从我这里夺走亚奈简直是易如反掌……为什么你偏偏要如此大费周章呢?」惠不解。
「你确实与那人工生命体相爱,这点我并不怀疑。因此,非得让你以自己的意志决定与她分手不可。这就像美索不达米亚的英雄基加美修(Gilgamesh),当时主动拒绝了※伊丝塔的诱惑般。」 (译注:ishtar,伊南娜的巴比伦文名。)
惠试着在脑中描绘自己与亚奈道别的场面。亚奈一定会很伤心吧,亚奈一定会伤心欲绝吧,她一定会拚命敲打玻璃瓶,表达出内心无尽的哀伤吧。
惠一言不发。在寂静的儿童公园中,只有飞蛾们扑向水银灯所发出的噪音特别响亮。
「好,你就慢慢考虑吧,惠同学。要考虑几天都没关系,慢慢考虑吧。」闇之王子说道。
惠紧握拳头站在原地。这时,从远方传来女孩子的说话声,人数不只一人。
御厨同学真是的,怎么没照约定的时间来接人呢?惠记得这个说话声,那是由立原爱的声音。他心想,大概是因为我迟到了,所以她们才跑出来找我。随后,又有另一个更熟悉的语气轻声说道。
「他一定是迷路了。」
那是艾莉卡。听起来对自己非常担忧……为什么她不因为我迟到而大发雷霆呢?惠很不解,为什么?
「看来艾莉卡她们已经出来找你了。今天就先回家吧,你再仔细想想。」光作势准备离去。
「等等。」惠叫住对方。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惠思考着,以猛烈的速度进行思考。他激烈地转动脑袋,就连眼前的景物都快要啪叽啪叽地发出噪音了,他这辈子从未如此拚命地思考过一件事情。
「……光同学,你做了一桩笨买卖啊。」尽管双腿在发抖,惠仍然努力在脸上堆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光同学,你、你真是蠢啊。」惠继续说道。他心想,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不要发抖啊?
「你说什么……?」笑意从光端正的脸孔上消失了。
惠鼓起全身的气力。
「难道不是吗?……就算你把艾莉卡给我,我也不会对你做出交换亚奈的保证,对吧?……只要我不点头,你就没办法把亚奈给带走吧?……只要我不交出亚奈,那艾莉卡跟亚奈两人不都属于我了吗?」
「……你敢的话,就试试看。」
「当、当然敢。不然……你把我杀了啊。不过,我想你事后一定会后悔。因为你口中的伊南娜,绝对不会原谅你做出这种事。」
惠心想,化名为光的闇之王子,应该只要动根手指就能让我从地球上消失吧。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交易吗?你想跟恶魔交易?」
「没错,不过对你来说,这也不算什么损失……只是个单纯的交易。条件很公平,我想你一定可以轻易达成,把艾莉卡恢复原状吧?……如果有爱情药的解药,你应该拿得出来吧?」
「啊,那当然。」
「那你就把解药给我,我要让艾莉卡恢复原状。当我下定决心要把亚奈让给你的时候,你再把爱情药给我就可以了……我要的交易就是这么简单。」
惠说完后,一言不发地瞪着眼前这位白皙的少年。由于他太过紧张,眼角甚至还渗出了泪水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人类还真是杰作啊!」
光突然放声大笑。他似乎觉得非常有趣,接着对惠如此说道:
「嗯……就如你所说的。我还真是大方过头了啊……就这么决定了,惠同学。我已经看上你了,或许还已经喜欢上你啰。」
「惠!」
这时,惠听见艾莉卡在背后叫道。但他并不回头,仍旧凝视着曲都光。艾莉卡又大喊道:「赶快退后!」
光从口袋里取出一只茶色的瓶子,瓶子的大小怎么看都不像刚才能塞进口袋的程度。
「这是让爱情药失效的解药,只要喝一滴便能见效。来,给你。」光将瓶子轻轻递给惠。
「啊,谢谢。」惠稍微愣了一下。
「要不要拿给她喝就全看你了。如果你不希望得到那女孩的爱,就直接让她喝下去吧。或者说,你想让人工妖精到死都关在玻璃瓶里,那也无妨。不过,如果你是真心爱着那人工妖精,就多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我给你充分的时间作决定。」
光对惠解释完后,又对惠背后那两位少女说清一
「由利原同学……从明天起我要请一个礼拜的病假,请你帮忙转告老师。」
突然被点名的由利原爱瞠目结舌。
「那么,惠同学,我一个礼拜后等你的答覆。」
就在这时,儿童公园里的飞蛾集体扑向曲都光,将他的身体团团围住。眼见这数以千计的庞大飞蛾群,惠忍不住想要呕吐。蛾群在下一瞬间突然变小,缩到约略只有篮球般大。
蛾群「啪」地一声四散而去,光的身影也跟着杳然无踪了。
「……刚才那是什么?」爱充满恐惧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小公园中回荡。
「……这件事你不要传出去比较好。就照他所说的,明天对老师转达病假的事吧。」惠对爱提醒道。
「惠!」另一位少女突然从少年背后紧紧搂了上去。
解毒剂的瓶子差点从惠的手中摔落地面。
背上那对乳房的触感既温暖又柔软。惠觉得少女似乎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自己,还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没、没事了。放心吧。」惠安慰着艾莉卡。不过他的说话声跟艾莉卡一样,遏制不住恐惧带来的颤抖。
「那,你们两个回家路上要小心哟。」
过了一会儿之后,爱对两位同学说道。艾莉卡依旧靠在惠的身上,很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的身高明明相仿,不,应该是艾莉卡稍微高一点吧,但在此刻爱的眼中,惠的身影却显得更为巨大。
「嗯,谢谢你。」惠答道。
「小爱,谢谢你。」艾莉卡也说。
两人肩并肩缓缓离去了。至于由利原爱,则是呆立在马路上目送这两人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街道转角处为止。
少年与少女并肩走在暗夜的路上。
「……因此,对方锁定的目标是亚奈。」惠将方才与光的对话转述给艾莉卡听。
「是喔……所以不是锁定惠啰。」艾莉卡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个疑问突然闪过惠的脑中。
「艾莉卡,你不会本来就知道闇之王子的事吧?」惠问道。
「……怎么说?」
「从光同学转来后,只要我跟他有交谈的机会,你一定会闯进来阻止,不是吗?……难道说……是因为……」
「……是呀,我原本以为那家伙锁定的目标是你。你不是才刚发生魔力失控而已吗?……就算他的目标是亚奈好了,只要有我这位魔女在,他就无法对惠轻举妄动了。结果,那家伙竟然找佐佐木同学下手……真是太诈了!」
「你为什么能看出光同学就是闇之王子呢?」
「这、这点……我不想说啦。」艾莉卡答道。这似乎是个她完全不想揭穿的秘密。
『艾莉卡心中似乎有个很严重的心结』——光的这番话言犹在耳。惠心想,就算开口问她也不见得能得到答覆,因此他决定暂时不提。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要把亚奈交给那家伙吗?」艾莉卡问。
「……嗯?……我……不想。」惠支支吾吾地回答。
「……既然惠这么希望的话……」艾莉卡喃喃道着。
惠心想,如果我现在要她「当场把衣服脱光」,她也会回答「既然惠这么希望的话」并乖乖服从吧?甚至倘若我跟亚奈共枕而眠、跟其他女孩接吻,或是打算舍艾莉卡而远去,她也会说「既然惠这么希望的话」。
惠看着眼前这位少女胆怯不安的表情,他终于领悟到,自己刚才是拿哪两个对象放在天秤上权衡了。
一个是因为药物而死心塌地爱上我的少女,另外一个则是只有透过我才能接触外在世界的瓶中人工妖精。
「……艾莉卡,把这个喝了吧。」惠刻意在艾莉卡面前找出光刚才给的瓶子。
「不过,爱情药的效果无法解除,这可是简单的常识唷。因此这解药一定是假的吧,搞不好里面还有毒!」
惠在人行道中央停下脚步、打开瓶盖。在艾莉卡还来不及阻止前就含了一口解药,随即直接吞下肚。
「这玩意儿好苦啊。」惠抱怨着说道。
「你、你在做什么?赶快吐出来!」艾莉卡按住惠的双手拚命喊道。
「放心吧,我一点事都没有。」惠答道。
艾莉卡痴痴注视着眼前勉强挤出笑容的惠。
「笨蛋!如果有事情的话该怎么办?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
「我觉得光同学不会对我说谎,因为他似乎对我有好感。所以,我认为这解药也是真的。」
「……你这个人真是!」少年的身影在艾莉卡眼中逐渐变得模糊。她胸口中的心脏狂跳,有种想以全身力气大喊「我好喜欢你」的冲动。
「你也喝喝看吧……?」惠问道。
「……我喜欢你,这样子会让你觉得很碍事?……很烦人吗?」
「不……我一点也不觉得。」惠再度忆起雨夜的经历——那位躺在他身躯下、以湿润的眸子仰望自己的美少女身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窝囊废。我觉得自己会变得一无是处,而且,之后铁定会让艾莉卡遭遇不幸。」
「……我一点也不觉得不幸,只要有你陪在我身旁,就算你变得如何……」
「不行,那是不行的……你真的不喝吗?」
艾莉卡停下脚步,假装注视往来的车辆,她似乎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接着,她用食指压住眼眶下方拭泪,并将脸转向惠问道:「你一定……要我喝吗?」
她的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太有女人味了。惠差点想将「不喝也无妨」这句话脱口而出。
「拜托你,为了我好。」
「……吻我。」
惠搂住艾莉卡的肩膀,吻了她。几位路人经过人行道,频频打量这对紧紧相拥的年轻男女。
两人的唇轻轻地分开,一抹反射着银色光辉的丝线也随之在空中断裂。
「……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艾莉卡紧紧凝视着惠并表白道。
她终于喝下那瓶药。
突然,她脸色一变,将茶色的瓶子用力推到惠面前。
「这是什么鬼东西!好苦……讨厌,我要回家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艾莉卡背对着惠吼道:
「怎么可能好受嘛!只要想起刚才竟然跟你这家伙接吻,就觉得恶心透顶!……我要回家漱口!」
说完后她便朝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迈步。
「我们家在另一边耶,从前面那里左转。」
「知道不会赶快提醒我呀!你这迟钝的家伙!」艾莉卡向右转了一百八十度后,继续大跨步前进。
「对不起。」
「哼。」
艾莉卡昂首阔步地走在前方,御厨惠则碎步跟在她身后约五公尺之处。他心想,这真是太好了……应该吧?
艾莉卡首先到家后,便对正在门外伸长脖子盼望的典子报告经过。
「果然,亚奈以前是伊南娜啊!」典子道。
「阿姨知道她是谁吗?」
「知道啊,她是苏美的月神之女。后来她又在巴比伦文明中化身为代表伊丝塔(金星)的爱之女神……我现在大致可以了解上次那些河水怪物们行军所代表的意义了。」
「咦?」
「旧约圣经中关于诺亚方舟的洪水传说起源,其实是来自诞生于幼发拉底河畔的神喔。至于神,则是一种人类无意识中所产生的魔力集合体……」
此时惠总算也步入家门,那是由于他刻意放慢脚步的缘故。艾莉卡用力转过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直奔楼上自己的房间了。
当天深夜,艾莉卡写完一封内容好长好长的信。她放下笔,在信纸上施加魔法。文字们立刻随之变形,转化成一篇留学生寄给母校、内容四平八稳的德文文章。
「总之先尽自己的义务吧。」她喃喃道着。
艾莉卡在恶梦中,又来到那个昏暗的白色房间。
在梦中她退化成一名稚女。艾莉卡握着母亲的手,母亲坐在椅子上,镇日将目光紧盯空无一物的墙壁某一点。
房间正中央立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透过性爱,我辈才能发掘出真正的自我。』男子说道。
「笨蛋!笨蛋!……你不是人!」艾莉卡叫着。
『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艾莉卡。这都是为了世界着想。』
「骗人!骗人!骗人!你只是为了自己吧!你这冒牌货!」
男子身上的关节边冒出蒸气,边啪地一声打了艾莉卡的脸颊一巴掌。
惠以慢动作奔跑、横越艾莉卡的视野。他矗立于男子与艾莉卡之间。「你赶快逃,我会保护你的。」惠说道。
笨蛋——爱情药已经失效啦,而且你选择的是亚奈。
艾莉卡睁开眼睛醒来,天才刚亮,她觉得脸颊痒痒的。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上头还是湿的。她心想,白己为什么会哭呢?
艾莉卡的信在三天后寄达目的地。
某个男人施加魔法后开始阅读信件内容。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命令秘书帮他订一张飞往日本的机票。
这个男人很快便启程前往日本。他穿了件深绿色、款式类似神父所穿的服装,头上还戴着副机械眼罩。不管怎么看,他身上都散发出一种怪异、宛若秘密社团首领般的气息。
不论是在机场、飞机上,众人都对他指指点点。除了他的装扮怪异外,还因为他是某位世界知名人士的缘故。
这个男人就是掌管欧洲地区的法师,德国魔法学最高学府「魔法学院」的校长——法师薛鲁纳。


第四章 法师 薛鲁纳
御厨典子从梦中醒来,梦里响彻着似乎带有宗教性质的庄严乐声,现实的室内一片昏暗。她身旁的丈夫还在打呼,表情依旧一脸傻气。丈夫那大而锐利的眼睛一旦闭上,看起来就像个年事已高的老头,连白发都偷偷冒出好几根了。
典子心想,我只能仰赖你了。她以如此的心情注视着丈夫的脸孔,有种似乎又回到新婚当时的感受,自己当初压根儿没想到会与这个人迅速订下终身,不安与挑战也从结婚后接踵而来。从一开始交往就觉得对方是个怪人,突然开始朝夕相处后,依旧觉得对方是个大怪人。
不过,紧要关头时丈夫还是很可靠。
第一次是惠即将出生前。典子当时既是高龄产妇,又是头一胎。更不幸地,她的感冒恶化成肺炎,令她生产时感到惶惶不安。
本来已经不打算生小孩的她,面对怀孕还是很喜悦,她打算不论如何都要生下孩子。当典子在产房中因发烧而呻吟不已时,丈夫寸步不离地前倾着巨人身躯,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第二次就是现在——魔女资格被剥夺之事。本来典子为了不让儿子担心,打算故意装作满不在意,结果接到通知后却一下子躲进了被窝里,之后,白己花了一个礼拜才重新站起来。这段时间中,虽然丈夫并没有特意做什么,但只要有他在身旁陪伴,典子就会感到很安心。
她从床上爬起身。枕边那装有迷你人工生命体的瓶子依旧好端端地摆着,亚奈还在梦乡中。
伊南娜——地球上最古老的爱神,就连恶魔王子都为她倾倒。
惠到底将如何抉择呢?典子边换衣服边想着。她认为,就算提出要求的人是闇之王子,只要她儿子决定「不给」,对方依然会尊重他的意志。
外人假使得知此事或许会吃惊到下巴脱臼吧。儿子不但拒绝了拥有无比力量的魔界王子,甚至还被对方容忍、接受对方的加油打气。
不过,身为母亲的典子也很想为儿子鼓掌。这可是她头一次看见惠以自己的决定展开行动呢。
当典子从艾莉卡口中听说儿子与闇之王子的「交易」后,便彻夜难眠了。她实在是太高兴了,既高兴,又得意,简直合不拢双眼,好几次都流下感动的泪水。
「老公,你知道惠他啊——」当然,典子也在就寝前对丈夫转述此事。但象山却以「虽然那是当然的,不过如果他在中学就学会这些怪招那怎么得了」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辞回答。
老公,你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典子边悄悄走出卧室边想。老公到底是猜错还是不好意思?或者,他不愿意面对儿子已经长大成男人的事实?
典子又想起自己被剥夺资格翌日,心情依旧恶劣。当她躲在被窝时,儿子跑到枕边安慰自己的事。
惠究竟想说什么?应该是来道歉吧。典子本来想对儿子说,不用道歉也没关系,但不知为何却开不了口,她看着儿子认真的表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吧。
「妈妈……」
儿子轻声唤道,接着便沉默不语了。典子伸出手,握住儿子的手。
只有这样,真的,这样就够了。
典子站在厨房里竖起耳朵,她听见艾莉卡与惠的交谈声。她透过厨房的窗户默默窥视庭院,觉得那两人的模样光用看的都觉得好可怜。因为双方都太在意对方了,典子心想,干脆建议两人休息一下算了,不过,她早已决定不干涉儿子的魔法训练,所以她什么也不说。
「你绝对不能朝这里看唷。」艾莉卡说完后深呼吸一口气。
「嗯。」惠背对艾莉卡,同样在深呼吸。
「……你应该不是在想那件事吧?」艾莉卡问。
「我没有啊。」惠一边回答一边弯腰。
「尤其睡觉前更不能想那件事唷。」艾莉卡说完后也向前弯腰。
「我知道了。」惠随之反仰上半身。艾莉卡披肩的长发,上下颠倒地在他眼中摇曳。
「也不可以在睡前想这件事……然后一个人做奇怪的事唷。」艾莉卡继续叮咛。
「我、我才没有哩。」
「……听你这口气,你一定有吧?」
「你好啰唆喔。我说没有就没有!」
「反正我本来就很啰唆!如果你嫌我啰唆,就去跟那只每天都很可爱的人工生命体练习魔法呀。」
「别、别胡说八道了。」惠转头望向艾莉卡。她正反仰上半身,穿旧的运动衣顺势掀起,她的小肚脐出来见人了,艾莉卡慌忙把运动衣往下拉。
「不要偷看,大色狼!」
「很自然就会看到嘛,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故意转头过来看的吧。」
「那是因为艾莉卡刚才胡说八道啊!」惠又转了回去。
「哼。」
艾莉卡继续做暖身操,不知为何只要听到惠的声音她就火大,更不用提看见对方的脸了。对着那张蠢脸再加上他的说话声,只会令自己心情更恶劣而已,艾莉卡打从心底不高兴。今天从一早开始,光是看到惠的鞋子都令她火冒三丈。
是呀,那家伙的个性简直比闇之王子还差劲。
闇之王子此刻正在太阳中。过去他处于人类世界时,兴之所至也会来到太阳中一游。如果他心情倾向自虐的话,甚至会舍弃人类这个狭窄的肉体,化身为一条大蛇。当然,那并不是一条普通的蛇,而是能将空间本身变为格子构造的蛇。他与足以吞下好几颗地球大小行星的日珥合而为一,就像带来死亡的蛇一样,在宇宙中痛苦地滚动、打转。
他的思绪徜徉在遥远的地球上。对他而言,人类就像平行存在的世界般,具有采取各种不同行动的可能性。在那座公园里,那位少年的存在便介乎于容忍与拒绝间不停犹豫摇摆。在那位少年身上,他可略微窥见接受少女之爱的可能性。然而那位少年,最后还是决定与自己进行交易。
因此,闇之王子认为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有趣。
那位少年或许之后还会再拒绝一次;或许又会拒绝将伊南娜交给自己。数年后,等人工生命体的躯体化为无形,伊南娜又将在虚无中流浪,最后步上消灭之途。
伊南娜,你将走向消失之道喔。
闇之王子在炼狱般的炎热中远眺星辰。他看见变成※衔尾蛇的父亲,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那是一条和宇宙等大的蛇。父亲啊,为什么你要生给我如此一颗举棋不定的心呢?你到底希望我做什么呢?(译注:Ouroboros,古代埃及和希腊的寓意蛇像,它咬着自己的尾巴,不断吞噬自己又不断从自体再生。)
他得不到解答。
一名穿着打扮有如漫画中恶党首领的男子抵达了成田机场。
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的所有高官都出来迎接,并恭敬地排列在一旁随侍。
数不尽的晚宴、数不尽的演讲,那名男子的行程满档。不过,行程表中只有一天是完全净空的。这空白的一日,将会成为足以改变全世界的一日,不过以这名男子为首的所有相关人员,却丝毫没有人可预见这一点。
男子的姓名是伊古纳兹薛鲁纳。他生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于九岁之时「显现」,当时法师˙爱因斯坦还在人世。
他的家族成员有四人,职业为教师的父亲、母亲,还有他自己跟妹妹。
他的父亲对教育非常严格,不过情绪却十分不稳定,有时会将年幼的伊古纳兹打得满脸肿胀,有时又对他好得令人恶心。
事情是开始在某个父亲出门遛狗的早晨,父亲在庭院中发现女儿所饲养的兔子尸体。
父亲调查兔子的死尸,上头几乎没有外伤。他认为,或许是吃了什么有毒之物所造的。之后,父亲便把兔子埋了,并淡忘此事。
但接下来,薛鲁纳家养的狗也死了,而且是突然暴毙。父亲将兔子之死与此事相连结,认为有人故意毒死自家所豢养的动物,他将尸体送去给兽医检视,但却完全找不出毒物反应。
半年后,父亲自己也死了,而且是突然暴毙。医师诊断死因为心脏衰竭,这是小伊古纳兹十岁左右发生的事。
少年沉醉在父亲生前所使用的书房中。
他在书房隐藏的抽屉里找到有趣的东西。那是一张只穿内衣的女性、被皮绳所绑住的黑白照片,类似的照片有许多张。他把照片放回原本隐藏之处,每次只要进入这间书房,就会把照片拿出来欣赏。
此外书房里还有其他许多有趣之物。
有一本叫『※回到托雷』的书,少年对这本书非常沉迷。(译注:Thule,意思为世界尽头的极北之地,传说在冰块破坏了这块土地后,人们移居南方,而那些人就是最纯的亚利安人种。此传说后来发展为纳粹的种族主义。)
书中主张金发碧眼的日尔曼民族才是人类的「原型」,其他人种则是退化或与退化人种混血、而从「原型」堕落下来的「亚人种」。
根据这本书的说法,人类的「原型」日尔曼民族,是从传说中北极圈某个可通往地球中心空洞的岛屿——「托雷」岛上诞生的。
书上指出,虽然『来访』蔓延至地球上,目的是为了榨取血统纯正的人类,并将污秽的「亚人种」加以净化,但以犹太人为首的亚人种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最后才会失败。
『来访』的恶魔们来自真神奥丁所差遣,企图将基督教之类对邪神的信仰给彻底瓦解。
不过这本书的结论也说,纯血人类最终仍将白立,以「魔法(其实就是奥丁之力)」将亚人种歼灭,并回到传说之岛「托雷」上。
薛鲁纳大受本书感动,他对书中的理论大表赞同。他将这本书藏在同一处。而当晚,薛鲁纳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母亲或许就是个「亚人种」。
即使父亲已过世好几年,薛鲁纳对这间书房的兴趣依旧不减。这位平凡的教师父亲,其藏书竟然都是像『回到托雷』这类刺激的书籍,这点令薛鲁纳大为讶异。
某天,他的视线扫过书房墙壁时,墙上那幅平凡风景画的签名引起了他的好奇。他不禁站起身,仔细注视这幅画。
这幅画从他小时候就已经挂在这里了,上头描绘着棕榈树与充满古风(应该是教堂)的建筑物。他再度将画上的签名读出。
竟然跟『回到托雷』那本书的作者一模一样!如果两者是同一人,那父亲究竟是怎么拿到这幅画的呢?
答案在他十四岁那年揭晓了。他在父亲的通讯录中找到同一个名字。
他搭乘早上头班火车来到慕尼黑。他的心情雀跃,心里盘算着,不知道那本了不起书籍的作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的住址位于慕尼黑郊外。即便伊古纳兹˙薛鲁纳今年已经超过五十岁,十四岁那年自己站在那栋房子前的记忆,依旧如观看电影般历历在目。
他被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所惑。他觉得自己以前来过这里。但那是绝不可能的,他这辈子造访慕尼黑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可能跑遍慕尼黑的大街小巷。
当他站在这栋房子的斜前方时,终于想通其中的缘由,这个角度的景色就与父亲书房的画相同,那个人画的就是这栋房子。薛鲁纳戒慎恐惧地按下玄关上的门铃。他心中有个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信念——这次的造访将是他一生的转捩点。
「是谁啊?」对讲机中传来沙哑的说话声。
少年报上姓名,「我因为大受父亲遗物的书籍与画作感动,所以前来拜访作者。」并如此解释道。接着,一位很明显将白发染黑、并用发油将头发抹平的老年人将大门打开。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老人边把少年引进起居室边问道。
「赫姆特˙薛鲁纳。」
「赫姆特!……刚才听你说你姓薛鲁纳时我就在猜了,他过世了吗?」
「是的,已经好几年了。」
「唉呀!……好人总是不长命啊!……我德意志又一位忧国志士离开人世了!」老人大为感叹道。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老人恢复平静后请少年坐在沙发上。
「赫姆特是怎么过世的?这个年纪还不算老啊?」
「呃,是因为……心脏麻痹,突然就发作了。」少年不知为何吞吞吐吐,还紧握住拳头。
「……原来如此啊。」
这栋房子的起居室装饰了许多世界大战时的陈旧照片。少年的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这是……这位军人照片的主角就是您吗?」
「是啊,大战爆发时我人在奥地利,知道祖国德意志发动伟大战争后便立即志愿从军。我虽然英勇地参战,并坚信祖国将获得胜利。然而……」老人一字字吐出这段话。
「即将取得胜利时,那些可恶的魔法使……算了,往事休提,重点是未来该怎么做。」
「的确。」少年同意道。
「你读了我的『回到托雷』吧?」老人间。
「是啊!真是一本了不起的书!我简直兴奋到睡不着觉。心中本来迷惘的部分都一扫而空了……啊,真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老人微笑道:「谢谢你,薛鲁纳君,我正希望像你这种年轻人能多翻翻那本书。比起学校里教的玩笑知识,还不如将目光投注在那本书中所陈述的事实啊。」
「是啊……对了,您的画也很了不起!」
「不,跟著作相比,画画只是余兴而已。那幅画是因为赫姆特一直向我央求我才送给他的,我年轻时也曾梦想成为一名画家,还去过维也纳学画呢。」
「去维也纳学画……原来如此。」薛鲁纳很感激对方,并以尊敬的眼神看着老人。少年由于过度兴奋而松懈了原先的自制力,随后,他那平常不断练习压抑的特异能力便显现出来了。
「……!薛鲁纳君!」老人大叫道,眼神露出惧色。
「……啊、啊啊啊!抱歉!……我一时人意,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慌了,脊椎感到一阵寒意。
「……你竟然有『邪眼』这种能力啊。」老人说。
「……是的,如果这个叫作『邪眼』的话。」拥有如北国暴风雪般灰色眸了的少年答道。
「……是吗。」
霎时,老人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就某个角度而言,这位老人的确是天才,薛鲁纳事后也这么认为,或许老人本身就能使用一点魔法吧,否则,他不可能发现薛鲁纳的眼力。
老人偏着头继续说道:
「……你,该不会把赫姆特给……」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打断老人的话。「父亲刚好撞见我拿昆虫练习,他问我是不是也把狗杀了!接着就疯狂打我!……我以为会被他打死!被父亲打死,所以我才……」
伊古纳兹˙薛鲁纳吓得膝盖直发抖。老人一下子就看穿他的秘密了,只要一想到老人有可能把自己扭送警局,他便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慌。
但很意外地,老人主动接近少年,并笨拙地抱住他。
「……少年啊,你没有错。你生来便得到了奥丁授与的力量。那只是一个意外罢了,你不需要在意。」老人好言劝慰道。
「所以,您不会把我交给警方啰?」
「那是当然的。怎么能因为一点小过失,就摘除背负德意志未来希望的嫩芽呢?……对了,你怎么不去魔法管理机构报到?」老人站起身,帮少年泡了杯咖啡。
「我不想当魔法使,我不愿意当个一辈子诅咒他人的魔法使!」伊古纳兹不快地吐露着。
「明智之举。本来所谓的世界魔法管理机构,就是以背叛祖国德意志的犹太人——爱因斯坦为首!……你知道他们即将在亚利桑那建设要塞吗?虽然不知道要花几年才能完工,但根据传言,那座要塞可对全世界任一个地点进行魔法攻击。不用说,他们背后一定就是可恶的犹太人!他们想藉由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支配全世界。那些人能获得魔法之力,根本就只是个意外!」
「真的吗?」
「没错!薛鲁纳君!你身上的力量并不是魔法,而是净化世界的神之力!看看这个!」老人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大图鉴,翻开某一页,展示给少年看。上面的照片似乎带有宗教意味,一个一看就知道是犹太人的男子,将一只奇妙的箱子绑在头上。
「了解吗?他们似乎可以预见未来,这是避邪眼用的符咒。从他们那民族分崩离析后,他们就一直害怕这件事,最后,他们将邪眼视为莫大的威胁。」
「……原来如此……」薛鲁纳茫然地喃喃道着。
「啊,这一切都是命运。我感觉到我们日尔曼民族伟大的命运即将风起云涌!你主动来到我家,与我相识!仔细想想吧!这是奇迹般的巧合啊!因此,更可以证明这不是偶然!你来我家是命中注定的!也就是说,这是掌管所有生物的命运之神——奥丁的意志。你现在立刻前往魔法管理机构德意志分部吧!」
「去魔法管理机构?」少年吓了一跳。
「对!你要从敌人内部改变世界的统治构造!你必须将那个把世界大战胜利果实从我们德意志手上巧取豪夺的背叛者、龌龊的流浪汉——法师˙爱因斯坦,从宝座上赶下来!」
「……所以……我必须?」
「你必须成为法师!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当上掌管欧洲地区的法师,证明唯有纯正的亚利安人种才够资格成为法师!」
老人说完后,毫不畏惧地直视少年的眼睛。时至今日,薛鲁纳仍然记得当时的感动,那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担负策划人类历史的震撼使命感。我就是那「对超人射出的箭矢」。这是命运。降临在我身上的命运。
「我明白了,希特勒先生。」少年冷静地称呼老人的姓氏。
「你叫我阿道夫就行了,年轻的同志,我也称你为伊古纳兹吧。为了这个世界,我们必须奋起。」老人说道。
伊古纳兹˙薛鲁纳终于展开魔法使的修行——那是一种连死都不畏惧的疯狂修行。
他在十五岁到十八岁间的修行时代,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纪录。
不过事实上,从那三年起,他就被人称为「邪眼薛鲁纳」。不用说,这个称号包含了侮辱与轻蔑的意味在内。
在魔法界中存在着对魔法使能力与倾向分类的阶级制度,然而很遗憾地,「诅咒」这门项目总会被人冠上不当的偏见。
不难想像,对这种偏见的怒火,就成了薛鲁纳年少时拚命上进的原动力。当他逐渐成年懂事后,虽然也体会出那本改变他人生的『回到托雷』中,存有许多谬误与偏见,但他对希特勒这位伟大人物的尊敬,却一天也没有忘怀。
随着努力修行,他的魔力日益增强,对邪眼的抑制也必须投以更大的功夫。薛鲁纳获得当时他的监督者推荐,来到魔法控制研究第一把交椅——马德里大学的沙勿略教授处求教,当年他十九岁。沙勿略教授建议他,要控制邪眼最好的办法,就是戴上能压抑魔力的遮光眼罩。
「你必须一天廿四小时戴着它。虽然很麻烦,但总比你不小心用诅咒杀了人好。」这位童山濯濯的教授建议道。
薛鲁纳决定采纳这个意见。因为最近他为了费心控制邪眼,使得他想从诅咒转往召唤系魔法使的修行出现困难。
「邪眼薛鲁纳」戴上眼罩,进入西班牙的马德里大学攻读魔法学。在法师˙薛鲁纳于德国设立魔法学院前,欧洲魔法最先进的国家就是西班牙。
大学时代起,他的绰号又变成了「独眼巨人(Cyclops )」。这位头戴仅有一横缝隙眼罩的怪人,看了就令人联想起在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出现的怪物。
虽然这些不经意的绰号刺伤了他的心,但其实周遭的同学们如此称呼他时,内心都非常畏惧。伊古纳兹˙薛鲁纳这时终于以魔法界的后起之秀,在舞台上崭露头角。
这段时间他也结识了一位从中非来留学的魔女——奥罗罗。这位能使用暴风雨般强烈自然元素系魔法的魔法使,也被取了「暴风雨(Storm)」这个绰号。
尽管两人曾经亲密,但最后奥罗罗还是对薛鲁纳感到厌烦。那是因为他丝毫不掩饰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观念所致。然而这两人在二十几年后,竟会在「苏沙拉布林克曼事件」中携手追击反社会魔法使,这也算是一大讽刺吧。
言归正传,薛鲁纳毕业回到德国后,总算成为召唤魔法的第一等好手。他前往慕尼黑,拜访可称得上是他恩师的希特勒。
「就是这样,伊古纳兹同志。你接下来就要挑战法师的位置了。」在老人安养中心吊着点滴的恩师对他鼓励道。
伊古纳兹˙薛鲁纳闭上双眼,耽溺于过往的回忆中。因为他头上戴着眼罩,所以谁也没注意他的眼睛是睁还是闭。
他四周坐着日本魔法管理机构的高官。这是一场无聊的宴会,讨厌的日本人……黄皮肤、四眼田鸡、难看的暴牙。薛鲁纳厌恶日本人。他们最大的过错就是只会穿着无聊的西装到处跑来跑去。
……阿道夫同志,法师可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啊。
薛鲁纳唤着这位过世多年的恩师名字。现有的法师中,除了那个狂妄的年轻小鬼是英国出生外,其他全都是有色人种。同志,我现在已经是法师了,这都是托您的鼓励。虽然很遗憾,不得不借助那个日本魔女的力量。但阿道夫同志您也说过,我们必须不择手段。
「法师˙薛鲁纳阁下,您觉得如何?」有人突然对他开口问道。
「嗯,非常好。」他依然闭着眼睛,毫无新意地重复同样的话。
艾莉卡躺在床上。
最近她关心的焦点,除了惠之外,就是白己的母亲了。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惠那副将柔软的嘴唇慢慢移开、凝视自己的脸孔便会浮上心头。她以前从未看过惠流露出这番痛苦而哀伤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艾莉卡心想,别开玩笑了。爱情药已经失效了。她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等一下还是想想母亲的事吧——镇日对着空无一物墙壁凝望的母亲身影。
她再度闭上眼,作了一个梦。
有个男子站在房间中央,他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可笑眼罩。
『这是为了人类着想。必须让更优秀的人成为「法师」,进而指导全人类才行!』男人主张道。
骗人、骗人,想当法师的人是你自己吧。你只知道从讨厌的日本女人身上连根吸取魔力。你这个吸血鬼!
『错!』噗咻——对方吐出蒸气。笨蛋,怎么会是蒸气嘛,都什么年代了。你是从十九世纪来的吧!蒸气引擎火车、顶着尖角的铁头盔、凯萨胡,你是从巴黎万国博览会时代来的吧!噗咻——很吵耶!咻、咻、咻、咻。停止!放开我妈妈。
她睁开眼睛,梦醒了。
有人正敲着她的房门。
「艾莉卡,吃饭了。」那是惠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她感觉宛若全身肌肉放松般安心。
「知道了啦!」结果自己还是怒气冲冲地回答对方。讨人厌的女生,我真是个讨人厌的女生。他一定已经很讨厌我了,艾莉卡心想,那就让对方更讨厌我吧。反正惠已经选了亚奈,那样对大家都好。
御厨象山感到很不满,这几个礼拜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完全的局外人。闇之王子、我的蠢儿子,加上那傲娇小女孩所引发的骚动,他心想,根本完全无视老子的存在嘛?
这一切都是那个闇之王子的错——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鬼。胡萝卜这种东西当然应该挂在马的前方当诱饵。天下哪有人会直接把萝卜给马吃,再趁马吃得正爽的途中间「你可不可以载我一程」呢?
象山也跟艾莉卡一样,只要看到惠平凡的脸孔就感到很不爽——老子中学时代只不过跟女生跳跳土风舞,心里就已经紧张得半死哩。
啊,牧子妹妹,不知你现在可好?象山想起中学那位绑辫子的可爱女同学。她穿灯笼运动短裤的样子好耀眼,皮肤又白又嫩。
象山连她的手都没握过。因为对方的个子很小,而象山又很高大,每次队伍还没转到跟牧子共舞前,土风舞的曲子便结束了。
「老公,你在发什么呆啊?」
「没啊,唔嗯。最近黄金报价还满稳定的嘛。」
「是吗……你有封信喔。」典子说。
象山在餐桌上把那封信打开。寄件者是隶属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下的炼金术师协会。
「嗯……廿五周年表扬……原来是明天啊。」
「哎呀,我怎么觉得才刚接到二十周年表扬没多久而已,那次的联络还很匆忙呢。」典子感叹道。
「已经过了廿五年啦……我对这行还真有耐心啊。」
「是啊……真是辛苦你了。」典子微笑道。
「啊,哪里。」象山竟然也会不好意思。
艾莉卡与惠正在看电视,两人都故意回避对方的视线。虽说表面上这部卡通是给小女生看的,但陪在旁一同观赏的老爸看了搞不好会更开心吧。
「……你喜欢看这种色情卡通吧?」艾莉卡讽刺地问。
「……我只是刚好转到而已。」惠答道,接着便拿起遥控器切换频道。画面上出现NHK的晚间七点新闻。
『法师˙薛鲁纳法师出席首相官邸晚宴——』主播说。
「那家伙,竟然来日本了!?」艾莉卡惊呼。
「咦?艾莉卡不知道吗?他昨天还是前天就来啰。」正好从后面经过的典子说。
『明天法师没有任何行程,将尽情欣赏日本的春天之美。』
「咦——」艾莉卡瞪着出现在四方形映像管中的那名怪异装扮男子。
「艾莉卡在魔法学院有碰过这个人吗?」惠问道。
「当然有!……我要去洗澡了。」她突然站起身,离开客厅。这时,玄关的门铃恰好响起,艾莉卡顺势走去开门,一位邮局的职员站在门口。
「府上的电报。」
艾莉卡打开电报。
明天请出席上级魔女的契约履行调查。
电报上这样写着,收件人是「艾莉卡˙大场」。这是艾莉卡在世界魔法管理机构中的登记姓名。
「阿姨,日本还有这种手续啊?」艾莉卡回到客厅询问典子。
「不知道耶,我也没听说过……明天你叔叔正好要参加炼金术师协会的表扬,你要一起去吗?」
「嗯、嗯……不过要怎么去呢?」她不太想跟那个怪里怪气的大叔一起搭电车。
「我想应该是开车去吧,我也好久没采购了。」典子说。
「嗯。」艾莉卡这才松了口气。
当艾莉卡在浴室洗澡,象山正对一出参杂科幻主题的时代剧「德川吉宗将军微服出巡大活跃」看得入迷时,典子静静地坐在厨房里与儿子谈话。
「惠,明天你跟亚奈好好去玩吧。」
「咦?……妈妈……可以吗?」
「嗯,不管你想怎么回答闇之王子,你都必须自己努力才行。最近你也进步不少,只要不是睡觉的时候,应该都不至于失控吧。」
「……谢谢妈妈。」惠回答。
「你这小子竟然能左右人类的未来,还真是天方夜谭啊。」象山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吐槽。
「老公!」
「我只是给他一点压力而已。如果闇之王子发飙,这个世界搞不好会被一把火烧光喔。」父亲以明天说不定会下雨般的轻松口气补充道。
「老公你真是的!」典子从后抓住正坐在沙发上的象山两个肩头,用力捏下去。
「喔……那里,就是那里,顺便帮我揉揉……开玩笑的啦。那个王子怎么可能因为你们做了什么就大发雷霆嘛。」象山解释着。
「白痴。」典子砰地敲了象山的背一下。
惠看着眼前的双亲。他觉得爸爸跟妈妈虽然老是拌嘴,但其实感情非常好。
艾莉卡仔细清洗全身。她觉得自己的胸部好像又变大了。每半年她就觉得自己的胸部大了一圈,腰身也更加明显。她用莲蓬头冲开肥皂泡沫,看着自己的裸体,映照在被热水雾气所覆盖的模糊镜子里。
我究竟漂不漂亮呢?艾莉卡扪心自问。
她紧闭双唇,试着以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她努力装出的可爱表情。
我到底可不可爱?……对男生来说,到底算不算是个有魅力的女孩?
她抬起头,微微张开嘴唇;这是她努力装出的性感表情。
真没自信呀,或许胸部再大一点比较好?……对惠来说。
不对,他只不过是个连十五公分人工生命体也好的大变态而已。
艾莉卡将身体浸入浴缸。我应该、我应该找一个更棒的魔法使对象……然而一想到这里,自己为什么非得找魔法使当另一半不可呢?赛车手、歌手、探险家、歌剧演员,或是公认会计师难道就不行,而一定要找「魔法使」?
仔细想想,这点还真是不可思议。艾莉卡所认识的年轻魔女们,没有一个不找年轻魔法使当男朋友的。很少听说有魔女找不是魔法使的男生当「真命天子」。
艾莉卡知道,那是因为有「魔法性别差异」的缘故。那个男人也在魔法学院对她提过,男魔法使与魔女的出生机率是一比五,魔女数量压倒性地占大多数。但男性魔法使虽然人数少,魔力平均起来却比较强。这并没有科学上的解释。但话说回来,「魔法」本来就是没有科学根据的。
艾莉卡把脸的下半部泡进水中。
『魔女的存在意义是为了生出男性的「法师」。』那个男人说。
不对,才怪!
春夜中,艾莉卡在客厅擦拭头发。惠则独自看着电视。这两人在家中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你不去洗澡喔?」艾莉卡对惠说。
「爸爸在洗。」惠边看着映像管中打闹的艺人边回答。
接着两人都一语不发。惠穿着一袭运动装坐在地板上,他这阵子还是睡在客厅。艾莉卡心想:明明已经不用担心了呀。他似乎长高了一点,或许再过半年,就会比自己还高了吧。
「你怎么了?都不说话。」惠头也不回地问道。艾莉卡心想,幸好他没有转过头,不然的话,我又得故意将视线别开了。
「没事……阿姨呢?」艾莉卡问。
「好像在庭院里。」
「是喔。」艾莉卡站起身,来到后门。门把已经随便修理回去了——这是叔叔跟欧拜恩协力完成的结果。
惠听见艾莉卡走往庭院的声音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夜晚两人单独相处,光是听见对方的声音就足以让自己「硬」起来。惠心想:自己真低级啊,这种状态下很难站起身。
典子蹲在这座她精心培育药草的菜园中。在昏暗的夜色下,欧拜恩头上顶着蒙吉、手里拿着小型手电筒为典子提供照明。
「阿姨,你在做什么?」艾莉卡对典子问道。
「啊,是艾莉卡……这种植物不在晴朗的夜里是不会开放的。」典子答道,手同时指着某种草。
「啊……」艾莉卡也蹲下身子观察。
在貌似铃兰的花朵花瓣中,有只手脚特别长的小小妖精在跳舞。艾莉卡定睛凝视,这只妖精的脸上没有嘴跟鼻子,只有像猫咪般的黑眼珠闪闪发亮。
「……好可爱唷。」艾莉卡喃喃赞叹道。
「是啊……长相虽然可爱,但这朵花足以制作三人份的『Death Wish』喔。」典子说明着。
「『Death Wish』?」艾莉卡似乎可以猜出来,但还是反问着。
「一种让人喝下去就会很想死的药,常常被利用在暗杀行动上。」典子平静地解释着,还同时观察艾莉卡的表情。
「你的脸上写着——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种在庭院嘛。」典子偏着脑袋面露微笑。
「不、不,我才没有呢。」艾莉卡慌忙摇头否认。
「没关系啦。诅咒这种魔法,本来就是既阴沉又残酷,简直就如同人心的黑暗面。政敌、情敌、讨厌的上司、竞争对手、希望分到对方遗产但又老不死的长命老人。大抵都是在背后对这些人进行诅咒……『Death Wish』是一种在精神上发挥功效的魔法药,当然也是严禁制造。不过,专长为诅咒的魔女倒是特别被允许可以原料为名义栽种这种花。那是因为,这种诅咒的解药,也必须以同一种花来制造才行。」
说完后,典子将手放在花的根部,从土里连根拔起。
「啊。」艾莉卡轻声惊呼。原本妖精在花中所发出的微弱光芒不见了,花就像瞬间消失在半空中一样。
「……如果被人发现有这种植物,或许会闯进来乱拿也说不定,因此我必须先把它拔除。其实本来应该在我被剥夺资格的翌日就动手了,但我却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因为这种花,实在是太美丽了……」典子喃喃诉说着。
「阿姨……」艾莉卡发现典子的眼眶中噙着泪水,令她不忍直视。
「好啦,这已经是我最后的牵挂了!……艾莉卡,我现在已经完全变成普通的欧巴桑了。」典子站起身,将花朵扔进腐植土中。
「阿姨……」艾莉卡也随之站起。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先对惠进行诺斯底的秘密仪式才对。」典子说。
「……!」艾莉卡听了不禁屏住呼吸。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愚痴吧。就算我对惠进行仪式,他以后也不见得一定能当上法师。以他的魔力程度而言,我想他应该不是那块料吧。」典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艾莉卡的反应。
「……不可以!」艾莉卡突然以强烈的口气喊道。
「咦?」典子吃惊地望着对方。这位少女也满脸铁青地看着典子。
「千万不可以那么做!那样子会失去所有魔力的。阿姨没了魔女资格,以后还有补救的可能。但如果做了那件事,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艾莉卡强调。
「艾莉卡。」
「一切化为乌有的结果……」艾莉卡想起整天对着空无一物墙壁发呆的母亲身影。
「艾莉卡……你该不会?」
「尤其亲子间更不能那么做!那仪式、那仪式其实是……」艾莉卡激动异常。
「艾莉卡,很抱歉……你的母亲该不会……」
「绝对不行,绝对不可以进行那种仪式!」艾莉卡再度吼叫着。
在帝国饭店的皇家套房中,法师˙薛鲁纳将现在几乎等同他身体一部分的眼罩解了开来。
他好久没有这种与其说是解放感,更不如说是一种不安的感触。他将眼罩搁在床铺旁的茶几上,取出读到一半的报告书。
在与报告书同一个档案夹里,还夹着那封信的副本。
他一眼扫过信件上的文章。
他心想,寄件者还真是慌了手脚啊。或许她算很早就取得上级魔女资格,但光从这封信看来,她也不过是个单恋平凡少年的平凡少女罢了。
薛鲁纳原本想在魔法学院对她灌输严格的规律,以及秩序的重要性,但现在看来是失败了。他心想,毕竟是与下等人种混血的产物,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薛鲁纳扔开档案夹。放弃这女孩吧,另找一个完全日尔曼血统的上级魔女,这样才能制造出完美、拥有漂亮金发的年轻日尔曼魔法使。
「超级法师」——法师中的法师——这是他极力想打造的。他必须是一位超人。人类——这里当然仅限于亚利安民族——就是「对超人射出的箭矢」。
至于「魔法亚人种」,并非因『来访』的恶魔而起,而是由背后另一个更伟大的意志所促成。薛鲁纳坚信这种理论有其根据。
那是反白的补色——世界真实构造图的反白补色。至于世界的构造,则是由真正纯种人类与「亚人种」所构成。
被亚人种所支配的世界魔法机构与联合国,当然要将「魔法亚人种」的存在隐藏起来。否则他们那充满虚伪、妄称所有人种平等、全然一场闹剧的世界就会立刻崩毁了。对于「人种间没有天生能力差距」这种玩笑话,「魔法亚人种」正是真神所提出的强烈讽刺啊。
关掉电灯后,薛鲁纳心想,看来非得再进行「秘密仪式」不可了。他想起八年前,一位叫沃尔夫的青年与名为罗莎的少女进行「秘密仪式」。两人都是当时魔法学院最优秀的学生。
仪式在古老寄宿学校所改建成的魔法学院讲堂进行。
那是夏至的夜晚,无数根蜡烛火光在昏暗的讲堂中摇曳着,一块红色的厚毯子,就铺在刻有※古代卢恩文字的巨大石板上。(译注:Runic,一种已失传的文字,在中世纪欧洲用来书写某些北欧日耳曼语族的语言。)
薛鲁纳对真神奥丁真诚地祈祷着。
戴着公山羊面具的青年沃尔夫,披着红色的长袍现身了。而戴着母山羊面具的罗莎,也以相同的装扮出现。
薛鲁纳取出一颗上头有公鸡与母鸡交配浮雕的石子,朝这对拥有美丽金发的年轻男女祝福。「透过性爱,我辈才能发掘出真正的自我。」薛鲁纳说道。这既是祝福,也是一种言灵。
年轻男女褪下长袍,底下一丝不挂。女性仰躺在毯子上,青年则压在她上头。
艾莉卡从暗夜中惊醒。蜡烛那令人恐惧的摇晃火光,似乎还深深映照在她的瞳孔上o她满身大汗,罪恶感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使得她非常害怕。「透过性爱,我辈才能发掘出真正的自我。」这句话,简直就像咒语一样,不断在她耳中回荡。
她一直发抖。年幼的她,一直躲在那个男人后面发抖。那对青年男女到底在做什么,有人告诉她,那是死亡仪式。人要先经过死亡,才能获得新生。某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人一边唱着:「将他们从这个造物主所制造出来的无用肉体牢笼中解放出来吧!」一边朝她靠近。
艾莉卡闭上眼睛,赶快让自己入睡吧,黑幕也随之降临。
救救我,惠!艾莉卡在半梦半醒间叫道。救救我,惠!我快要四分五裂了。
翌日早晨。
艾莉卡若无其事地脱下睡衣换装,她穿上一袭黑色连身洋装,随后步下一楼,惠就站在那里。
「咦?今天不练习吗?」他身上着运动服。
「笨蛋,今天我要去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啦。」艾莉卡说。
「啊,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笨蛋。」只要像这样骂骂对方,艾莉卡心中的安全感就会像南极冰山溶化般流遍全身。
「你要吃完早饭再去吧?」惠又问道。
「当然啰。不要呆站在那边,帮我烤吐司。」她说完后,到餐桌旁的固定位置坐下,用手撑住下巴,凝望着惠。
「嗯。」
惠乖乖答应了,他拿出两片面包放进烤箱里。艾莉卡注视着沐浴在烤箱红光中的面包。两片面包你侬我侬地并排在一块。艾莉卡突然有种「我们俩真的同住一屋檐下耶」的感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咦?原来还有丹麦甜糕饼啊?」
「没关系,普通面包就好。」艾莉卡说。过了一会儿她又补上一句:「顺便帮我冲咖啡。」
「我只会泡即溶咖啡喔?」惠消极地抗议道。
「即溶的也好。」
「嗯。」
惠将水倒入烧水用的壶,打开瓦斯炉,接着从碗橱中拿出艾莉卡惯用的大马克杯,将即溶咖啡的粉末倒进去。艾莉卡则一直从背后注视着惠。
叮——吐司已经烤成诱人的棕色了。
「……记得涂奶油。」艾莉卡说。
「啊,好啦,我知道。」
惠从冰箱取出装奶油的容器,手持一把小奶油刀,将奶油仔细涂在艾莉卡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上。他的模样简直就像个认真做家事的小朋友般。
「会不会涂太多?」他抬起头问道。
「不会呀。」艾莉卡回答。
水已经烧开了。
「水已经开啰。」艾莉卡提醒道。
「嗯。」惠说完后站起身,将热水注入杯中。艾莉卡仍然从背后盯着他瞧。
「好了。」惠把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放在艾莉卡面前。
艾莉卡双手捧起杯子、凑近嘴边。透过眼前杯中冒起的白色热气,可以看见御厨惠正涂抹他自己那份面包的奶油。比起帮自己涂的时候,动作随便很多。不知道为什么,艾莉卡对此感到十分高兴。
艾莉卡终于恢复平静了。她心想,只要白己继续住在这个屋檐下,应该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御厨象山被妻子叫醒。
「起床啦,老公,今天要出门呢。」
象山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妻子的脸。典子,你脸上的细纹增加了,象山突然伸出手,环住妻子的脖子往自己拉,并吻了她一下,舌头还顺势伸入典子的口中。
「……嗯……搞什么。」典子很困扰地抱怨着,象山突然兴奋起来。他记得新婚时夫妻俩经常这么做。
「……老公,惠已经起床啰。」典子悄悄离开他,并小声地提醒道。
「唔嗯。」象山这才终于爬起来。
「那,我们准备出门啰。」典子对惠说道。
一小时后,也就是上午八点,三人站在玄关附近。惠环顾家中,被命令留下看家的使魔猴蒙吉,从二楼很不情愿地目送它重要的主人出门。
「嗯,路上小心喔。」
惠说道,还偷偷瞥了穿着黑色连身洋装的艾莉卡一眼,两人迅速地四目相对。平常她总是很快移开视线,但今天却不然。两人对看了很久——其实也不过一到两秒,但比起以前已经进步很多了。
御厨家的自用车竟然是进口车。这是辆英国制、名为布里斯托的小型车。尽管是便宜的小型车,也配备有真皮座椅与原木仪表板,这是喜欢英国风室内设计与小东西的御厨典子大约在十年前挑中的。在御厨家,关于车子的决定权跟其他许多事物相同,都掌握在身为主妇的典子手上。
最重要的原因是御厨象山并没有驾照。况且他从年轻时代就懒得出门,职业又是炼金术师这种几乎每天关在家里的工作,因此他根本不觉得汽车有何重要性可言——这是公开版本的官方说法。
事实上象山是考不到驾照,原因非常简单,他总是跟驾驶教练吵架。天底下大概很少有像象山这种「痛恨被他人指导」的人吧。
他与典子结婚后便马上参加驾训班,但几乎每天上课都跟驾驶教练起争执,最后总是气得跑回家,上课费用合计起来几乎要影响家庭支出,因此他终于半途而废。「只不过是会开车而已,那些家伙嚣张什么啊!」御厨象山咒骂着。至于刚新婚的妻子典子,看到如此讨厌被他人指导的丈夫,心想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跟自己相同的那所大学。
因此,今天手握小型英国车方向盘的人是典子,她从利用坡道所筑的半地下室车库中倒车上马路。
艾莉卡坐在助手席,象山则如同将自己巨大身躯折叠起来般塞在后座里。
车子向前行驶,滑下御厨家前那条长坡道。艾莉卡回头望去,眼睛正好对上表情冷漠的象山。她赶紧转回前方,其实她本来是想看看惠单独留守的自家呀。
惠待在客厅里,心想,为什么自己还站在这里呢?妈妈不是说已经没关系了吗?她要我好好确认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白己为什么不赶快走进亚奈所位于的母亲卧室里?
那是因为他心中正想着艾莉卡的事。他想起雨夜那次艾莉卡光滑细致的肌肤,她那闪闪发亮的暗灰色眸子浮现于惠的脑海。没错,光同学——也就是闇之王子说的没错,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女孩子比较好,惠心想,简直是后悔万分啊。真丢脸,我这样子怎么行呢?
少年站起身。
他走向卧室。
住在类似即溶咖啡罐的圆形玻璃瓶里,小小的人工生命体听见拉开纸门声而有了反应。亚奈微微抬起头,发现走进来的人是惠,她立刻高兴地在瓶子中来回转动身体。
惠、惠。你终于来了!惠!
「嗯……妈妈说我今天可以陪你,所以我们一整天都在一起吧。」惠在心中说道。
好高兴、好高兴。惠,我好高兴。
亚奈的样子看起来欣喜万分,惠默默地盯着亚奈这副可爱的模样。对不起,亚奈。惠心想:以前跟亚奈住在同一个房间时,心里总是想着亚奈的事。但最近,他偶尔甚至根本就忘了亚奈的存在。
「对不起,亚奈。」
为什么?为什么?惠。人工生命体歪着脖子,祖母绿色的长发柔顺地飘逸着。
「对不起,亚奈。呃……艾莉卡之前误饮了会爱上我的药。」
没关系。没关系……惠,没关系。普通的人类女孩,很漂亮吧?很可爱吧?……可以摸得到,很舒服吧?……接吻,感觉怎么样?
「接吻……感觉怎样,接吻,呃,就是接吻啊。」惠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塞满胸口。
……惠。惠,我也很想让惠摸一摸、跟惠接吻、在下雨的寒冷夜晚跟惠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也是……亚奈。」惠在心中回答对方。
惠、惠。我好想变成普通的人类女孩。
一瞬间,惠又置身于有巨型圣诞树的那个广场,无法将亚奈变为人类的绝望感再度苏醒。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经历了很多事后,自己很清楚。那是一种绝望感——惠从出生后从未产生过的绝望感,因此,当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尽管他过去也曾试图强求某些事物,但因为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认真过,所以也不曾产生相同的绝望。
「嗯。」他只能如此回答对方。
这时,象山与艾莉卡所搭乘的轿车正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虽然开车的典子偶尔会找艾莉卡聊天,但她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对典子的话题总是爱理不理。
象山则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态度,他脑中正计划着一些奇怪的实验。不过突然他觉得非常想喝咖啡。
「孩子的妈,我们停下来喝咖啡吧。」
「我们不是才刚出门吗?」典子说。
「我感觉出门已经超过一小时哩,好想喝好想喝好想喝咖啡。」
「讨厌,你好吵喔……只不过是喝咖啡这种小事而已嘛……艾莉卡,帮我看看路旁有没有刀叉图样的道路标志。」典子以莫可奈何的表情要求道。
「……喔。」艾莉卡回答。
典子望着坐在身旁的少女心想:怎么看都觉得你爱上了我的儿子。这应该是一场真正的恋情吧。还有,你现在所感受的情感,应该就是所谓的嫉妒吧。
惠漫步于令人身心舒畅的春日早晨街道上。他翻出短袖POLO衫并试着穿出门,结果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有直接碰触肌肤的玻璃瓶让他感到一阵清凉。
错身而过的路人们都将目光投向少年怀抱的瓶子匕。接着,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露出惊讶之色。因为在那装满液体的玻璃瓶中,有个十几公分高的人形生物在活动着。
这座城镇里只有一位炼金术师,因此对于人工生命体这种东西,有很多人即使听过但也从未见过。
每次被路人指指点点后,惠便有种「很不好意思」的害羞感。
因此他尽量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他回忆起去年圣诞夜,自己把亚奈藏在羽毛夹克里出门的模样,简直就跟犯罪者藏毒品一样嘛。
……这里是街上吗?
亚奈的话语流入惠的心中。
「是啊,这是我们住的城镇,只要沿着这条大马路直直走就可以到电车站了。搭上电车,还可以到下大雪那天晚上、有一棵大树的场所。」
啊,那棵树,我好想再看一次喔!
「那棵树已经没了,只有冬天才有。」
冬天……?
「就是寒冷的季节啊,一年四季,气候会有时热有时冷。」
为什么……?
「这个嘛……」惠心想,自己以前好像在理科课堂上学过。
「呃……因为地球是倾斜的。以倾斜的角度绕着太阳转,因此会产生四季变化。」惠总算想起来。
小小的白色人工生命体听了只是发愣。惠心想,亚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不泡在玻璃瓶中的培养液里,她就会死去。而且,她的寿命只有人类平均的十分之一。仔细想想闇之王子所提议的,根据他所言,只要将亚奈交给他,那亚奈就可以永远存活下去了。
你在想什么困难的问题吗?
「没什么,抱歉。我们继续散步吧?」
绿色的布里斯托驶进出入交流道兼用的休息站。
御厨象山迫不及待地冲向自动贩卖机买冰咖啡。他不是那种会记得帮同行妻子与寄宿少女买些什么的灵光男人。因此,典子与艾莉卡只好排在象山的后面自己买果汁。
「如果首都高速公路没车的话,一小时之前早就到了。」典子说。艾莉卡因为对日本盯地理一无所知,所以也搭不上腔。
她买了自己最爱喝的乌龙茶。棕色的液体流入纸杯中。哔——哔——哔。艾莉卡抓起纸杯,打算走回车上再喝。然而,一辆巨大黑色加长型轿车倒车的光景却映入她眼帘。
她看见有面小旗子在那辆车的车头边随风飘动。鲜红的底色上以黑色印着古代卢恩文字的符号。
啪喳——艾莉卡手中的纸杯摔落地面。
「你、你在搞什么鬼,笨蛋!」长裤裤脚被乌龙茶喷湿的象山抱怨道。
「……那是,那家伙……那辆车。」艾莉卡激动地说不出话。
「怎么了吗?」典子也关心道。
「那里,那辆车。」艾莉卡指着驶离的黑色加长型轿车。
「那辆车怎么了吗?」
「法师˙薛鲁纳!法师˙薛鲁纳就坐在那辆车上!」
「咦?」典子的目光追着那辆车。对方正好驶上与她们反方向、也就是离开东京的车道上。
「那面旗子……有看到那辆车上所插的旗子吗?」
「没看到耶。」
「那是法师˙薛鲁纳的纹章。十字像钩子般弯曲着。」
「就像梵文里的卍字吗?」典子发现艾莉卡听不懂,便以手指在空中比画着。
「对对,就是那个,不过漩涡的方向刚好相反。那是过去日尔曼民族大迁移前所使用的太阳符号逆漩涡。」
「反正发明Sanskrit(梵文)的不也是亚利安人。」象山喃喃补充道。
「不过老公,你以前有听说过吗?法师˙布利迪休的双狮纹章很有名,但法师˙薛鲁纳的我就没看过了。」典子问。
「我以前也不知道。」象山回答。
「他只在魔法学院里使用啦!而且那家伙很少离开德国的。」
艾莉卡脑中又浮现出那块红色毯子,以及在上头裸身仰卧的男女。恶梦般的记忆悄悄从她脑中苏醒,那张毯子上也有一个大大的相同符号。
「不过他都没有护卫,就这样直接行动吗?」
「法师˙薛鲁纳根本不需要护卫!就算一整个全副武装的步兵师团攻击他,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应付……但是,他到底要去哪里呢?」艾莉卡感觉心底那忧虑的阴影正逐渐扩大。本来跟惠一起吃早饭时那种几乎要融化的笃定感,现在全都变质为漆黑的不安了。
「应该就是日本观光行程吧……去京都之类的,我们也该动身了。」象山提醒道。
三人再度搭上车。
「……现在开车去京都也很奇怪……电视新闻不是说他明天就要回国了?如果要去京都,前一晚就要搭飞机过去了吧?」
「艾莉卡,冷静一点。」典子说。
「可是,真的很怪呀!那家伙到底想去哪呀?」
典子的心里倒是有另一个疑惑。
一般魔女应该不会称立于魔法使顶点的「法师」为「那家伙」才对,何况艾莉卡还是从法师˙薛鲁纳担任校长的慕尼黑魔法学院所毕业的。典子望向艾莉卡的侧面,她从未看过表情如此愤怒、紧张的艾莉卡。
典子沉默了。
「有个叫柯南˙道尔的小说家。」象山突然将话题转往奇怪的方向。
「老公,这时候不要岔题。」
「安静听我说。那人写了一些描写『来访』的有名小说,另外一个以夏洛克˙福尔摩斯为主角的侦探小说系列也很有名。其中有篇故事叫红发会,内容是说恶党们将某个红发男人骗进红发会这个虚构的团体里,每周的星期几会举行固定活动。总之,他们就只是希望这个红发男人定期离开家中,这样一来就不会让他起疑了。这男人的家就在银行还是什么的隔壁,恶党们从红发男人家的底下挖了个通往隔壁的隧道……」
很难得象山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然后呢?」艾莉卡问。
「唔嗯。」看来似乎真的说完了。
「叔叔!所以然后呢?」
「你搞错了,艾莉卡,我是想问我们为何要一起出门?……只留下惠跟亚奈在家?」
「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所以……不对,我们又不一定会搭阿姨的车出门。如果叔叔跟我搭电车,那阿姨不就留在家里了?」
「典子现在不是魔女啊,如果使用魔法得接受惩罚的。」象山答道。
「阿姨,赶快掉头!我们回家!」艾莉卡吼道。
「可是,艾莉卡。」典子犹豫着。
「拜托您!拜托,赶快掉头!」艾莉卡拚命哀求着。
典子只好驾驶车辆、朝与东京相反的方向前进,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阿姨会被剥夺资格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艾莉卡喃喃道着。
「那部分纯粹是推测,或许只是巧合罢了。」不过,如果是真的——典子心想,那真是不可原谅。
典子开上高速公路的普通车道。她提高行车的速度。八○、九○、一○○。时速表上的指针猛烈向右倾倒,她一口气加速到时速一五○公里,这已经是这辆旧车的最高极限了。
「这附近是商店街,因为还不到十点,所以几乎都还没开门。」
……商店街?
「就是许多商店聚集的地方。」
……商店?
「就是贩售许多东西的地方。」
……许多东西,例如哪些呢?
「这个嘛……这里是鱼铺,也就是卖鱼的。那里是化妆品店,这边是书店,而这家店则是卖汉堡。」
汉堡店已经开门营业了,室内彩色的地板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亚奈似乎又想问她眼里所见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似乎又按捺住了。对一无所知的她来说,这样似乎会没完没了。
「嗨,御厨。」结果南康司从那家汉堡店走了出来。
「啊,南同学。」惠本想赶紧将玻璃瓶藏起来,但还是作罢了。
「咦?……你抱的那玩意是啥?」
南盯着玻璃瓶内猛瞧。亚奈则瞪着这位脸孔大大映照在瓶中的不知名少年。
「……这不是裸体的女孩吗……啊,会动……这到底是什么?」
「是人工生命体。」惠对这位同班同学说明道。
「人工生命体……?啊,就是那个炼金术师制造出的人造生命?」南说话的口气就像在讨论新上市的掌上型游戏主机一样。
「唔、嗯……没错。」惠点点头。
他知道南并没有恶意,但就是感觉不舒服。
「所以是你老爸制造的啰?」
「嗯。」
「你家老爸真了不起啊。像我家老头就只会做LSI(大型积体电路)而已。」南的父亲在安形市郊某间半导体工厂当技师。
「我觉得你父亲还比较了不起。」惠想起自己的爸爸——嗯,能设计LSI绝对在自己的爸爸之上。
「啊,御厨同学。」由利原爱也从同一间汉堡店现身了。
「啊……原来你们两个在一起啊。」惠说道。
「不、不是啦,我们只是在这里刚好巧遇。」南的模样非常慌张,惠则感觉很好笑——原来他在约会。
「御厨同学……那就是亚奈吗?」爱问道。
「嗯。」
「……是喔。」惠察觉到爱脸上出现阴霾。
「对、对了,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惠望着另一条道路的转角方向。
「喔,那明天学校见。」南以松了一口气的语气回答。
「拜拜。」但爱的声调依然很郁闷。
惠掉头走开了。半晌后他转过身,南跟由利原两人已位于远处。惠突然想起由利原爱今天的发型跟学校看过的好像不太一样。她今天绑了马尾,还加上一条白色的缎带,而且由利原跟南说话时的侧脸——那种温柔的表情惠在学校里也几乎没见过。
惠向下看着瓶子,亚奈也贴着玻璃注视这对中学生情侣。
……那两个人,是惠的朋友吗?
「咦?……是啊,也还没到朋友的程度啦,总之是同班同学。」
……他们,看起来好亲密呢。
「嗯,因为那两人在交往啊。」
……我也好想跟惠并肩散步,想像她那样在头发系上缎带,想跟惠一起吃饭,想跟惠手牵手,想搂住惠的肩膀。
「亚奈。 」
……我想变成普通的人类女孩,想跟惠一起出去玩。
「亚奈,等一下。」惠边走边说道。他觉得喉咙里似乎被一个篮球大小的东西给梗住了。
……惠 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亚奈,等一下……我也喜欢你。不过,假如你真的生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你还会看上我吗?」惠打断亚奈的思绪。
……咦?
「我的成绩并不突出,也不擅长运动。在学校里,呃,总之就是很不起眼。要说亲密的朋友,也几乎没有半个。是城镇上唯一一个炼金术师的儿子,也是一个还在修行中的魔法使,这大概是仅有的特色吧……如果你是一个普通女孩,你还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吗?」
……不对,惠,那些都无关紧要。我就是喜欢惠。
因为你是个身高十五公分、被关在玻璃瓶里出不来、只有我一个说话对象的人工生命体,所以才会喜欢上我,倘若你讨厌我的话,就得跟外界完全断绝往来了,你对我只有喜欢跟讨厌两种选择。你无法像一个普通女孩那样,出现有点喜欢,或是有点讨厌的反应。
惠朝着自家走去,心情十分苦涩。
在惠的背后,有只蝴蝶如暗影般跟着他轻轻飞舞,路上的行人们谁也没注意到这点。蝴蝶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后,分裂成两半,其中一半随即咻地弹开不见了。
法师˙薛鲁纳坐在加长型轿车的后座。
突然,他耳边有个像半片蝴蝶般的东西翩然而现。
『主人,那个少年似乎正要回家。』精灵对薛鲁纳窃窃私语。
「辛苦了。」法师˙薛鲁纳说完后马上让精灵消失。
总之,就先到他家去吧。他对着贯通司机与乘客间黑色玻璃的对讲机下指示:「卡尔,按计划前往他家。」
「遵命!」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喇叭中传出。
法师˙薛鲁纳深深靠坐在米黄色的皮椅上,高级轿车发出轻微的行驶噪音。
「法师阁下!」玻璃隔板另一头的司机喊道。
「……什么事?」
「我们的车被跟踪了。」
「跟踪者有敌意吗?」
「请稍等。」司机卡尔瞥了仪表板上所附的小镜子一眼,镜中模糊地显示出一张鬼脸。
「……敌意倾向橘色。主人,建议妨碍对方。」那面镜子说道。
「我知道了。」金发碧眼五官端正的司机答道。
「法师阁下,镜子建议我们妨碍对方?」他对着通往后座的对讲机说。
「动手。」法师˙薛鲁纳一点也不犹豫。
御厨家的爱车布里斯托上下左右激烈地摇晃着,似乎就快要解体了。
「引擎好像快要烧掉了!」典子喊道。
「拜托,一定要撑到回家!」艾莉卡也叫道。这时,他们总算在遥远的前方看见那辆黑色轿车。
「我看到了!就是那辆。」艾莉卡对着前挡风玻璃指道。
「恐怕很难追上吧……」典子喃喃说着。
不过她仍然用力将油门踩到底,简直就要踏穿车子的底盘。
如果从上空鸟瞰,便可清楚看见这场巨大×梅巴赫与豆粒布里斯托的奇妙飞车追逐战。在后座缩成一团的象山心想,这简直跟警匪动作片里的精采场面一样嘛。难不成前座那两个女人,遇到这种状况其实心里还挺乐的?(译注:德国的超豪华汽车品牌。)
法师˙薛鲁纳的专属司机卡尔鲍嘉闭上眼睛集中意识,轿车方向盘随即像是有自我意志般左右动了起来,他施展魔法,将驾驶工作交给「镜子」。
卡尔睁开双眼,咏唱出自己专用的召唤咒文。
「……Stibium˙Tetragrammaton……!」 (译注:前者是锑元素,后者是用以代表上帝之名的四个希伯来字母。)
砰!
霎时,御厨家爱车的前挡风玻璃被几何形状的光芒所照耀,那是一块苍白的五芒星图样。图案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巨大物体从半空中冒了出来,带给周遭强大的压迫感。
「耶耶.」典子不禁发出哀鸣。
那是一只铠龙。
那是一只大小足以占据行车道与超车道两线的大型铠龙。它伸出前爪瞪着典子,位置就在数十公尺的前方。
铠龙那貌似犀牛皮的灰色皮肤各处,嵌上了发出银色光芒、像是金属护甲般的东西。
「唔!」典子使尽全力踩下煞车。
叽叽叽叽叽叽——又窄又小的车胎发出惨叫。
「阿姨!不要踩煞车!」艾莉卡怒吼着。
典子连忙将踩在煞车上的脚收了回来。
「可恶的家伙!」艾莉卡对铠龙吼道。
狭窄的小车内扬起一阵强烈的魔法风。强力魔法的独特气味——也就是新绿的嫩芽味令人几乎要透不过气。
典子大吃一惊。艾莉卡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动如此强大的魔法。
「呼。」艾莉卡短促地吐了一口气。
在御厨家的小车即将冲进铠龙脚下之际,车子就像撞到某个柔软的东西般停了下来。冲撞力道从保险杆传到挡风玻璃,使玻璃不停发出震动。
在玻璃的另一侧,又短又肥的铠龙前爪直挺挺地伸着,它那粗短的脖子似乎很痛苦地扭动。典子发现,就在短短的一秒不到,艾莉卡竟同时使出「遮蔽魔法」与「反弹魔法」!她偷偷望向坐在助手席上的艾莉卡一眼后,心想:真是一个天才魔法使啊。
就在此时,那只披着银铠的龙噗咚一声浮上半空中。
龙的短足在空中胡乱挥舞。
身长约五公尺左右的龙就这样在天空中滑行起来。
典子不由得以视线追踪铠龙的去向。它的速度慢慢变快,一直飞上约二十公尺之外的空中才失速坠落,摔在高速公路旁的小山丘顶上。
咚!山丘棱线上瞬间喷出一团土色的烟尘。
「后、后面。」
象山很难得地主动开口说话了。
典子望向照后镜,艾莉卡则回过头。后面有辆大型卡车已经快撞上了。典子慌忙踩下油门,但已经来不及了。
「艾莉卡!」典子叫道。
「Scheisse!」 (可恶)
艾莉卡忍不住用德语骂出粗话,她一边扭转上半身一边施展魔法。
咚!
「喔哇!」大个子象山被挤到狭窄车内的天花板边。后挡风玻璃粉碎,如同冰雹般洒在后座椅上。
「停止——!」艾莉卡怒吼道。
就跟电影里的静止画面一样,御厨家的小型车与后面的大型卡车都不动了。
后挡风玻璃的碎片也停止在半空中。象山的大眼圆瞪,注视着眼前这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碰碰看,一块玻璃碎片沿着他手指所压的方向缓缓在空中飘移。
「叔叔,赶快把卡车推开。」
「啥?」
「用手推一下卡车的前保险杆,现在惯性质量几乎已经变成零了!」
原来如此,这小女孩刚才用了「惯性中和魔法」。象山从小型车破碎的后挡风玻璃窗伸出手,推了大型卡车的前整流罩一下。
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力量,卡车直接往后退开了。
小型英国车的后行李箱则像个被压扁的面纸空盒。
「吼——」
但在此时,从铠龙坠落的小山丘上,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
「大家快离开这辆车!」艾莉卡叫道。
典子、象山,与艾莉卡三人连滚带爬地从几乎全毁的小型车逃出。
艾莉卡对着距大型卡车遥远的后方使出「标记魔法」。该处附近马上出现一个数公尺大的三角形。这块三角形区域像信号灯般一闪一灭,后头驶来的车辆纷纷停了下来。
「呜吼吼吼吼吼——」
巨龙的另一声咆哮再度使空气为之震动。
「……可恶的装甲龙(Metal jacket )!」
艾莉卡恶狠狠地咒骂着。
「那只龙是Metal jacket吗?」典子问。
「在A.Z.M是这么称呼的……阿姨们先退到路肩。」
那是什么意思?典子本来想再问,但她随即想起。A.Z.M就是艾莉卡的母校,是法师˙薛鲁纳当校长的那间「魔法学院」缩写。
「老公,快退后。」典子拉着丈夫的袖子,他正若无其事地欣赏巨龙从山丘跃下的景象呢。



砰!
被称为装甲龙的这只铠龙再度挡住了三人的去路。与其说这只怪兽是龙,还不如更像一只披着银色铠甲的厚皮蜥蜴。
「呜——!」
铠龙一边用前爪用力踏地,一边发出威吓的低吼声。
从堵在高速公路后方的十几辆轿车中也同时传出惨叫。
「既然你想来硬的……!」
艾莉卡紧握双拳使劲,以她身体为中心瞬间刮起一阵强烈的魔法风。
她浮上天空,就像有根隐形的绳子把她吊起来一样。从她的双拳上也啪叽啪叽地溅出火廿化。
「艾莉卡!」典子叫道。
「放心,我知道这家伙的弱点!阿姨们后退就对了!」
艾莉卡话还没说完,铠龙就一边在空中左右摇摆牵制,一边朝她接近。后头的车辆又传出了尖叫声。
「……原来如此。」典子喃喃自语。
「什么原来如此?」象山对妻子问道。
「你自己看。」
她指向前方。
从铠龙上方十几公尺处睥睨对手的艾莉卡身边,有一道像是黑烟般的东西蠢动着。那道黑烟就像有生命的生物般包围住艾莉卡的身体。原来是一团雨云,在晴空万里下,只有她身旁即将出现一场暴风雨。
艾莉卡锁定目标。她将从心中涌出的强烈漩涡,汇聚为一点,集中在下方这身披银铠的龙之上。
「呜吼——」
铠龙再度咆哮,它龇牙咧嘴,交替瞪着头顶上的艾莉卡与路肩上的御厨夫妇。
或许在攻击魔法的顶点来临前,敌人就会对阿姨跟叔叔出手了!一想到此,艾莉卡立刻大喊:「阿姨,快用遮蔽魔法!」
典子首肯后立刻打算发动Level D(遮蔽运动体)的遮蔽魔法,但她随即想起自己已经失去魔女资格。就在此同时,无法飞行的铠龙则迈步朝御厨夫妇狂奔冲刺。
矮胖的铠龙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踏地声一边逼近。
「老公!」典子不由得紧抓丈夫象山的手腕。
这一瞬间……
「……Mit Gewitter und Sturm aus fernem Meer!(从远方海洋而来的风暴与雷霆!)」
艾莉卡咏唱出以华格纳歌剧「漂泊的荷兰人」中某小节所组成的咒文。
沙——艾莉卡背后突然冒出不知究竟从何而来的大量水沫,打在铠龙银色的铠甲上,发出巨人的声响。龙停下脚步,抬起短脖子朝空中张望。
艾莉卡随即朝龙伸出右手。从她细致的指尖中立刻射出好几道闪电,就像缠绕的藤蔓般向地面延伸而去。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电光让御厨夫妇几乎睁不开眼,闪电直接命中铠龙的脖子。
「叽嘎啊啊啊啊啊——」
铠龙像乌龟一样翻了一圈。
艾莉卡毫不留情地发出第二波雷击。龙在空中伸展出的四肢发出剧烈的痉挛,它再也爬不起来了。
咻碰——一动也不动的铠龙突然消失了。这么庞人的物体瞬间不见,只听到四周空气快速填补真空所发出的声响。
空气里满是新绿的嫩芽香味,这是艾莉卡强烈攻击魔法所发出的魔法风香气。由于这股气味与雷击的影响,空气中现在依然充满着宛若弓弦快被拉断般的紧张感。
这位天才魔法少女摇摇晃晃地从空中降落。她全身都被水沫喷湿了,水滴从黑色的连身洋装裙脚不断落下。
咚。
脚才刚踩在地上,艾莉卡便急速向前倾倒。
「艾莉卡!」
典子立刻冲上前搀扶对方。
「你还好吗?连续使出这么多大型魔法……」典子担忧地问道。
「我还好……谢谢阿姨……我们快走吧。」艾莉卡喃喃答着。
「你还是先喘口气吧……况且……」典子看着爱车的残骸。
后车厢附近几乎全毁。
如果方才艾莉卡没有及时中和惯性质量的话,恐怕下场会更凄惨吧。要嘛就是被铠龙撞上,要嘛就是被安全距离不足的卡车辗过去,不论何者都是让人不敢想像的结果。
「至少对方让我们无法继续前进了。」典子注视着已然损毁的爱车。虽然她很喜欢这辆车,但现在已经变成一堆破铜烂铁了。
「不!事情还没完!……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艾莉卡叫道。
她步履蹒跚地走向大型卡车,面朝那位还在驾驶座上发愣的中年男子。
「你、你好厉害啊。」男子以畏惧的表情看着艾莉卡。
「那没什么,你刚才开车的时候……在打瞌睡对吧?」艾莉卡斥责对方。
「咦?」
「别装傻了,我看见快要撞上的一瞬间,你的头部朝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子抓抓头。
「你车上有扫把吗?如果借我扫把就饶了你。」
「咦?」中年男子很惊讶。
「只要是木制的棒子什么都好啦!到底有没有?」
「啊……我倒是有一根球棒。」
「你为什么要带着球棒开车?」
「那是我的自由吧。」中年驾驶将一根沾满手印污垢的旧球棒递给艾莉卡。球棒正中央还用黑色麦克笔写着「毅力」二字。
「那是我家小鬼写的。既然是魔女的要求……就借给你吧。」
「谢谢,我先拿去用了。」
艾莉卡拿着球棒离开,她才跨出一步便挺直了背脊。
「艾莉卡!难道你想用那根球棒飞行?」典子见状后喊道。
「当然!我先走一步了。」
艾莉卡跨坐在旧球棒上方,集中精神。风啊……大气的精灵们,让我如鸟儿般飞翔吧!艾莉卡心中浮现出一幅魔女骑在球棒上翱翔天际的场景。虽然模样有些愚蠢,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艾莉卡!」典子出声叫住这位年轻的魔女。
「什么!?」她横过头望向典子。
「我们夫妇俩并没有受伤!所以,你也不可以对法师薛鲁纳出手喔!」典子提醒道。
「……我知道了。」艾莉卡心想,应该吧。
喷!艾莉卡浮上五公尺左右的高度。她的姿势果然很不安定。既不是平常的扫把,现在也非赤身裸体,这让她无法拿出真正的实力。
「出发吧!」
不过她依然将散发嫩芽味的魔法风,以身体为中心朝后碗状喷出,藉此向前飞行。从后面停下来的车辆中,纷纷响起了惊呼声。
那女孩真的很了不起,典子心想。她的速度竟然还有五○公里以上。
以紧急公共电话通知警察与公路局的象山慢吞吞地走了回来。他远眺着快速飞离的少女身影,黑色连身洋装随风飘扬,这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喂,典子。」象山以悠闲过头的语气对妻子说。
「什么事?」典子仍旧仰望艾莉卡消失的西方天空,头也不回地答道。
「那女孩如此拚命并不会有任何好处吧?」象山问。
「咦?」典子转头望向丈夫。
「法师˙薛鲁纳应该只想威胁一下我们儿子,说服他把人工生命体交给闇之王子而已吧。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这么大惊小怪?那女孩也没有必要拚了命阻止啊?」
「这点简单的道理艾莉卡也懂!」典子打断丈夫的说明。
接着,她又以悲伤的语气补充道:
「……我想,她一定也是不由自主地采取行动的吧。」


第五章 再见了亚奈
「你真的没听过伊南娜这个名字吗?」惠把装着亚奈的玻璃瓶放在房间桌上,对她问道。上次这么做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没有呢,惠。没有。我从睁开眼睛后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跟你父亲的目光……
「呼。」惠莫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
……惠、惠。
「什么事?」
……我想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可以吗?
「好啊。」惠抱着玻璃瓶,躺在只有床垫的床上。
他闭上眼睛。亚奈的思念就透过玻璃瓶流入自己心底。
惠、惠、惠。拜托,陪在我身边。一直到我死为止,都陪在我身边……求求你。
惠鼻酸了。即便他紧紧闭着眼睛,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渗了出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我还有什么可行之策吗?
惠。 惠。 惠。
惠。 喜欢你。
惠。 喜欢你。 喜欢你。 惠。 惠。
惠。
我站在乌尔这风沙蔽天的城市中,城市旁有早麦田,麦子沿着河川边的狭窄平原上栽植,收成季节就快到了。用麦子可以制作面包,也可以酿造啤酒,一点也不清凉的啤酒。我穿越城门,走向城市中央的※金字形神塔,爬上石阶。今天非常热,我身上的汗珠如雨点般滴落。(译注:Ziggurat,古代苏美人祭奠神祇的庙宇。)
突然,有一位神官叫住了我。像你这种身分的人,是不准走进这里的。没错,像我这种身分的人没资格走进这里。在这个粒米未进的一天。神官说我身上都是羊骚味。没错,我是个牧羊人。
惠。 惠。
夜色降临,神圣的月亮升起。我站在山丘上欣赏月色,远处前方的城市城墙,看起来就像一只蹲在地上的狮子,我为了回家睡觉,走向暂时栖身的洞窟中。这时,难以置信的光景出现了。有位女神正一丝不挂地跳着舞,在女神舞蹈下方的灌木丛,则放着一件如音乐般轻柔的衣裳,那衣裳也是美丽极了。
我忍不住拿起衣裳,布料就像水一般光滑。接着,我便手里抓着那衣裳,欣赏了女神的舞蹈半晌。女神突然察觉出我的存在,并降临至地面。
「呃……你可以把衣服还我吗?」
这位有着雪花石膏般肌肤、祖母绿色长发,以及黑玉般眸子的女神,很困扰地问我,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少女。
「好啊,拿去吧,还给你。」我将衣裳还给对方。
「……你为什么要还给我呢?」女神不解地倾着头。
「因为你要我还你啊。」我答道。
「……你为什么,不要求我答应你的愿望才还我衣服呢?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或许就能获取无数的财富与美女唷。」
「因为你要我还你衣服,而且表情看起来很困扰啊。」
顿时我大吃一惊,因为这位女神随即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脖子,她那如大颗珍珠般的乳房就压在我的胸口上。
惠。
「你没有妻子吗?」
「是啊,我这个人穷到连老婆都娶不起。」
「你住在哪里呢?」
「呃,洞窟里。」
「带我过去吧……」
我抱起放松全身力气倒在我身上的女神,并回到洞窟。接着,我就在洞窟里与女神结合了。那是我的第一次,我连续三天三夜不停渴求女神的肉体,她是月神南纳的女儿,名叫伊南娜。伊南娜,我的女人,只属于我的女人。我就像个孩子般紧紧抓住伊南娜浑圆的乳房,伊南娜。
「你叫什么名字?」怀中的女神问我。
「我叫※杜姆兹,是个贫穷的牧羊人。」 (译注:Dumuzid,苏美传说中的牧羊之神,也是传说中伊南娜的丈夫。)
我叫杜姆兹。我叫……杜姆兹?……杜姆兹到底是谁?
惠被玄关的门铃声吵醒,他的嘴角边还垂着一丝口水,看来刚才自己似乎很难看地张着嘴巴睡着了,瓶中的亚奈则还没醒来。惠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作了一个梦,他只记得梦的内容鲜明异常,幸好没有造成魔力失控。
有人上门造访了。惠把亚奈留在床铺上,悄悄走出房间。
他打开玄关的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因为之前在电视上看过的法师˙薛鲁纳竟然就站在他面前。
「你是御厨惠君吧?」
明明是德国人的法师˙薛鲁纳,竟然也操着一口流利的日文。惠瞠目结舌地呆愣在原地。
薛鲁纳心想,真是一个平凡、长相驽钝的少年啊。搞不好还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如果是德意志的少年,成长期一定要强迫灌输钢铁般的纪律才行。
「我有话想对你说,我可以进去吗?」
「……好、好的。请进……」这似乎不是梦。惠将这位在电视上出现过的名人引进客厅。
这栋房子既充满了药品的臭味,空间又狭窄。在这种小狗窝长大的少年怎么可能掌握人类的命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啊。薛鲁纳在对方的引导下,弯腰坐在一张廉价的沙发上。
「呃,请问,您想喝茶吗?」
「男孩子不需要太在意这种繁文缛节,坐在我的正对面。」
「是……是的。」惠坐在这位头戴奇怪眼罩的男子面前。对于无法看出对方的眼神这点,令惠感到很不安。
「我的时间有限,直接切入正题吧。你是否接到了Prince的某项要求?」
「Prince?」
「就是闇之王子。他是不是要求你把你父亲制作的人工生命体交给他?」
「是的。」身为法师的人,连这点小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惠心中有种与其说是敬佩,更不如说是恐惧的感受。
「接着你要求暂时保留回答,但在日本时间的后天你必须给他一个交待,对吧?」
「是的。」惠点点头。
「那么,你打算怎么回答?」薛鲁纳将双手交叉、搁在沙发上。
「……不,呃……那个。」惠支支吾吾。
「你的回答或许会对全人类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因为,假设你拒绝了Prince的要求,使他不高兴,他或许就会单方面解除与人类订下的契约,如此一来法师体制也将崩坏。你应该可以想像出这种情况会有多么混乱吧?到底是YES还是NO,现在就说清楚。」
「…………」惠低下头、沉默不语。
「快回答,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目前我倾向拒绝他。」惠低声答道。
「为何?只不过是只人工生命体罢了,这种到处都有的人工生命体,任何一个炼金术师都可以制造,你想要几只都行。为何要对那只人工生命体如此执着?」
「……因为我想留在亚奈身边陪伴她。」
「亚奈是那个人工生命体的名字吧?」
「是的。」
「为何你想留在她身边陪伴她?」
「…………」惠再度低下头。
「回答我,御厨惠。我可是为了跟你见面,才大老远从德意志跑来日本,况且这也是为了世界的秩序与安宁着想。身为人类的一份子,你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法师˙薛鲁纳以低沉而充满威严的语调说着。如果对方是魔法学院的学生,现在早就趴倒在他前面了。
「……因为亚奈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亚奈。」
「你认为人工生命体也有喜欢或讨厌的情绪?」
「……是的。」
蠢材。迸个人蠢材。法师˙薛鲁纳心想,都己经是十四岁的少年了,脑袋怎么依然这么愚蠢?还是说日本人都是大傻瓜?不过现在自己可不能动怒。
「你认为拒绝暗之王子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不过光同学,不,我是指暗之王子,应该不会为此生气吧。」
「为何你这么有把握?」
「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
少年说完后望向薛鲁纳。
蠢到家了!恶魔虽然假扮成你的同学,但你岂能以相同的尺度来推测恶魔的心思呢?
艾莉卡正以超低空进行之字形飞行。
情况说得更清楚一点,她已经无法精准控制飞行的方向了。艾莉卡裸露在外的双腿上尽是擦伤,她已经好几次从树丛中强行穿越。
问题是如何在市镇里飞行——她思考着。
离市郊还有数公里之遥。
她拿定主意延着国道前进。在狭窄的路段上这么做也很危险,因此她只好飞在中央分隔岛上方。说实话,艾莉卡很害怕,当她以超低空掠过中央分隔岛上的行道树时,每每几乎要被擦身而过的卡车风压给吹歪了。
然而,路过的驾驶们也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们从来没看过魔女飞得这么低。
艾莉卡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来到距御厨家数公里的地点。
佐佐木智和正在国道旁这家熟悉的模型店里痴痴地仰望飞机模型,不过他现在对这些玩具的兴趣已经降低了。
智和心想:光同学,你似乎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啊。
他把曲都光所赠的可笑礼物都集中在院子里烧掉了,事后,他有种心中某些东西也一起化为灰烬的感触。
尽管是用焚毁的方式,光所赠的礼物依然发出颜色诡异的火光,随后一下子化为乌有。简直就像燃烧镁元素一样,半点残渣都没有剩下来,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曲都光从智和被艾莉卡赏巴掌的次日起便向学校请假。智和察觉自己竟不经意地朝身旁的空位发呆,他慌忙转过头,这回他则眺望着坐在斜前方艾莉卡的美丽长发。
只要一想起部分男女同学在谣传惠与艾莉卡的事,他便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界上呢?智和边抬头看着狭小模型店内的木制飞机模型边扪心自问。自己一定不是为了把毒药送给单恋女孩这种蠢事,才降临到这个人世的吧。
智和走出模型店,太阳将他那辆黄色的脚踏车照得闪闪发光。这种特别强烈的明亮反而使他的心情更为沉重。
当他正想将钥匙插入脚踏中的锁头时,砰!有个物体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一名中年欧古桑从模型店隔壁的花店跑出来。再隔壁则是一间倒掉的电器行。紧闭的铁卷门上贴着店面出租的广告,撞击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有人倒在地上,好像是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女人有一头略微暗沉的淡棕色长发,上头还系着奇怪的发饰。
智和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出两、三步……不会吧……是大场艾莉卡!?他马上向前狂奔。一辆宅配公司的卡车就停在人行道旁,一位身着眼熟制服的宅配公司男性员工,正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大场!」智和叫道。
那是艾莉卡没错。她的双目紧闭,全身还不停颤抖。仔细一看,电器行拉下的铁卷门上,还出现一道明显的凹痕。
「你认识这女孩吗?」身着制服的男子对智和问道。
「她是我同学!」艾莉卡的黑色洋装下摆卷起,白皙的大腿与内裤全都露了出来,上头满是惨不忍睹的擦伤痕迹。智和犹豫了一瞬间,但依然迅速对艾莉卡喃喃说声「对不起」,接着便把对方的连身裙下摆拉好。同时,艾莉卡仍旧闭着眼睛直发抖。
「我正在开车时,这女孩突然从前面飞过来。我以为快要撞到她,她踹了一下我的前挡风玻璃、向上爬升,打算闪掉我的卡车,不过好像来不及了。这女孩是魔女吧?」
「是的。」
「怎么飞得那么鲁莽呢?我去叫救护车,你帮我看着她。」
「好。」智和说完后,那名男子便跑进花店、嚷着要借电话。
「艾莉卡……你还好吧?」智和试着问对方。
「唔……」艾莉卡痛苦地呻吟着。
「小姐,不要抬起头!乖乖躺着,刚才那年轻人去叫救护车了。」从花店跑出来的中年欧吉桑劝道。
「……对啊,先不要勉强起来吧。」
「……扶我起来……拜托。」但艾莉卡依然用手撑地,试图爬起身。
「不行啦,先不要乱动。」智和对她说。
「……不要紧,我只是背部被撞了一下……拜托,扶我起来。」艾莉卡睁开眼。一位戴眼镜的少年映入她眼帘,少年正担心地盯着自己。她见过这个人,但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来对方究竟是谁,记得好像是姓佐佐木吧?是让我误饮春药的家伙。
「……拜托,帮我站起来。」艾莉卡还是不放弃。
「乖乖躺着吧,你好像有脑震荡的现象。还是躺着比较好。」方才的年轻制服男也走回来劝道。
「……肩膀借我一下。」艾莉卡用双手扶着蹲在地上的智和肩头,勉强站起身、拖着右脚跛行。
「你想去哪?乖乖休息吧。」智和也抓住对方的肩膀。
「我在赶时间。我没事。」艾莉卡回头解释道,但一抹血痕却顿时从她额上滑落。
「不行啦,你受了伤还想去哪里!」智和连忙叫道。
「我要回家!我不赶快回去不行!事情很紧急,得快点才行!」艾莉卡把制服男跟中年欧吉桑的手甩开,再度跨上摔在路旁的那根脏污球棒。她集中魔女飞行的心思,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行,飞不起来……我的头好痛。」艾莉卡望着智和。
「飞不起来,我得回家才行……现在就得回去!」智和的胸口中剧烈颤抖着。但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颤抖,等这件事过了很久后他依然想不通,泪水在艾莉卡的眼眶里打转,她注视着智和。
「拜托……你是,佐佐木同学吧?……带我回家……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就在这一瞬间,有一股力量——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可能会被人当作笑话的愚蠢力量,驱动着智和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抱起艾莉卡,放到自己骑来的脚踏车后座上。
「喂,你在搞什么!?救护车就快来啰!」制服男叫道。
「我是安形市立北中学的佐佐木智和!这件事由我负责,我要把这女孩送回家。」
「把她送回家——喂!……等一下!」
智和对艾莉卡说了声「要抓紧喔」后,接着便拚命踩着脚踏车的踏板出发了。
「御厨惠君,你所谓的爱只是虚情假意。」法师˙薛鲁纳宣告道。
「咦……?」
「难道不是吗?只要听了你的说辞便能明白。身为普通人类,你可以出门、跟女朋友一起玩乐,但那人工生命体却只能在玻璃瓶内度过短暂的一生。你这样也能称得上是爱那只人工生命体吗……如果这不是虚情假意,那又是什么?」
「……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客观地说,这种想法便存在于你的意识中,你只是一个伪君子。反正那人工生命体死心塌地爱上你了,就算临终前她也会很开心地在你怀里死去吧。然而,从任一个旁人眼中看来,都会觉得这样很不妥当。恐怕我比你还清楚日文该怎么形容这件事,那就叫关在自己身边任她坐以˙待˙毙˙。」
「不对!……不对!」惠噙着泪水拚命摇头。
就快成功了,辩倒对方只是时间的问题。薛鲁纳回忆起在校长室内,讯问违反规定学生的要领,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了。
「……御厨君,我感到很遗憾。你不是正在进行魔法使的修行吗?……身为法师的我已如此卑躬屈膝地对你讲理了,你依然无法理解。看来,或许有必要对于你的监督者加以若干处置。」
少年抬起头,看着这位逐渐步入老年的法师。这就对了。快联想起自己的母亲吧,还有严重的「监督者责任」。
「不会吧……这件事跟艾莉卡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因为我。」
「我已经跟你面对面谈过,所以我相信你。不过,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的官僚们究竟会怎么想呢?……嗯?……我对于各分部的资格剥夺案件可是无法置喙喔。御厨君,你听得懂吧?这不是在威胁你,我本来就没有这个权限。我只是把可能发生的事预先告知。怎么样?……你也认为有这种可能吧?」
惠对于自己母亲典子在被剥夺魔女资格后究竟有多沮丧,可说是感同身受。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艾莉卡身上,恐怕会更严重吧。因为魔女的身分是艾莉卡这位少女生活的一大支柱。半年来跟她一起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惠或多或少能理解这点。
悲伤——结果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惠很清楚,大场艾莉卡这位少女应该会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少年沉默了数秒。接着,他对眼前这位头戴眼罩的世界级魔法使说:
「我明白了……我愿意把亚奈交给光同学。」
智和的心脏简直就快从口中蹦出来了。他本来就不擅长运动,体力也很差,只要稍微跑个几步路,心脏就会猛跳个没完。每次他跑步都几乎撑不了五分钟,就会觉得快累垮了,惠的家位于街道高处,离这里距离也颇远。但即便如此,智和依然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速度疯狂踩着脚踏车。
「你还好吧?」他对着默默抓住自己身体的艾莉卡问。
「还好。」
艾莉卡说话声音的震波,从环住他腹部的那双手传进他心底。智和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活着。
亚奈依然沉睡,她就躺在被放置于床垫上的玻璃瓶中。惠拿起瓶子,轻轻移到书桌上。就如同第一次邂逅对方时那样,惠凝视着桌上的玻璃瓶。
小小的人工牛命体睁开眼。那对比豆子还袖珍的绿色眸子回望着惠。
「我把你吵醒了?」
……嗯……惠,我,作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我不好意思说。
「……什么样的梦?」
……跟惠结婚的梦。在美丽夜色下的山丘我被惠抱到洞窟里结婚的梦。
惠心想,亚奈是从哪里学到「结婚」这个词的?我以前有教过她吗?
他灵机一动,拉开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有给二~三岁幼儿使用、大大印着平假名与图画的卡片。「Sa、Si、Su、Se、So、Ka、Ki、Ku、Ke。」惠一张张翻着卡片。
「Ke」——这张卡片上的确用平假名大大写着「结婚(Kextukon)」二字,图画内容则是一对新郎新娘背对教堂而立。新郎穿着燕尾服,新娘则是白纱礼服,还捧着白色的花束。
「……是这张吧。」惠将卡片伸到玻璃瓶前让亚奈看。
……嗯,就是这张!……惠、惠,我……想当惠的新娘子。
好久没让亚奈看这些卡片了,她开心地在瓶子中舞动着。
就像我刚诞生时一样,就像惠每天教我识字那时候一样。
但亚奈随即发现,眼前那穿着白纱礼服的新娘子开始摇晃。不,应该是整张卡片都开始左右不停地摇晃。
……惠,怎么了呢?……惠?
亚奈拚命找寻惠传递给自己的心声,但却一无所获。只剩下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黑暗,留存在原本应该是惠的心底。
……惠?……回答我!……惠,怎么了?
「没、没什么。」惠回答的语调很奇怪,那是透过他嘴巴所说出来的言语。在狭窄、装满液体的瓶子里,有形的声音通过后都变得嘈杂而扭曲。
……惠,回答我!……到底怎么了。
亚奈开始以拳头用力敲打玻璃瓶内侧。
路程只剩下几分钟之时,智和的腿开始抽筋了。他被迫停下脚踏车,咬牙切齿地愤恨着,没想到自己的腿竟然先比心脏先竖白旗。
「痛痛痛痛痛。」智和难耐地呻吟着。
「……谢谢……剩下旳路我可以白已走。」
「可、可是你的身体。」智和本想坚持送对方到终点,但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艾莉卡步下脚踏车后座,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前。她的脚步依然沉重蹒跚,尽管她很想用跑的,但腿却完全抬不起来。
「等、等一下。」为了追赶艾莉卡,智和再度踩下脚踏车的踏板,但他的腿已经完全麻痹了,他失去平衡后连人带车摔在人行道上。
真丢脸……智和看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少女背影。我真是一个丢脸到家的男人啊!
他浑身汗如雨下,急速跳动的心脏反倒成了保持呼吸通畅的最大阻碍。他无法将艾莉卡送回家,如此一来,想藉此赎罪的期盼也化为泡影了。
结果,连这点小心愿都没办法达成。
智和边大口喘着气,边顺势仰躺在人行道上休息。
宽阔的天空就横亘在他的视野中,空中一片瘦弱的云被风刮得四分五裂。
与天空相较,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
智和心中如此想着。
那辆黑色的加长型轿车,就停在通往御厨家那条长上坡道的车行入口处。车门打开,穿着黑色高领服装的司机走下车,他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位青年司机轻轻交叉双手,靠在加长型轿车的车顶旁,一边眺望着举步维艰的艾莉卡。
「好久不见了,艾莉卡小姐。」男人以德语问候道。
「我还以为是哪只看门狗身上的臭味,原来是你啊,卡尔。看来你终于学会怎么召唤那只笨蛋铠龙了。」艾莉卡也操着一口德语回话。
「艾莉卡小姐,法师命令我,其他人就算了,但只有你绝对不能通过此处。」卡尔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卡尔,看来他还命令你叼着棒子向前冲呢。」
「是啊,不过或许我把棒子咬太紧了。」
双方在马路上对峙着。
卡尔˙鲍嘉迅速计算战局。
一秒半。最慢两秒,自己就能以擅长的召唤魔法叫出装甲龙——这是最低限度的必要战力。
眼前这位小姐的第一击将会如何出招呢?卡尔心想,以魔法种类来说,我占了绝对优势。因为此地是住宅区的中央,不可能在此使用装甲龙最害怕的雷击魔法。否则,就要像她在高速公路上的战法一样,先以反弹魔法跳到铠龙的头顶。而自己的机会就在那一瞬间。
对手当下会变得毫无防备,对卡尔来说那是最好取胜的时机。
从艾莉卡的方向飘来了魔法风的香气——微微的新绿嫩芽香。
那应该是遮蔽魔法不会错。
我赢了——卡尔非常有自信。
防御魔法顶多只能防御,且阻挡对手物体的魔法绝非万能。在冲撞瞬间铠龙会制造出数十吨的质量,这对她的魔力而言将成为一大负担。
不必再计算了,眼前这嚣张的魔女将会在那一击后用尽所有的魔力。
问题在于——卡尔回头又想,该使这魔女受伤到何种程度?他脑中一下子闪过老板的身影。
……如果不小心杀死她的话,之后再编个好听的藉口吧——卡尔作出结论。
他开始自口中咏唱召唤魔法的咒文。
艾莉卡立定脚步,紧紧瞪着眼前的卡尔˙鲍嘉。
他是一个年纪比自己大、自尊心过剩,每次都只会想些无聊手段捉弄自己的同年级同学。
※Ein。(译注:德文的数字1,以下为2与3。)
艾莉卡在心中默默地倒数。
穿着黑色高领服装的卡尔伸出右手。他嘴角微微动着,就像牛在反刍般咕咕哝哝地唱着咒文。艾莉卡判断,那一定是召唤魔法。
对方又想召唤出那只白痴龙了。
※Zwei。
青年摊开双手。咻!空气凝结成块状挤压着艾莉卡的眼睛与脸颊。她眨了眨眼,闭上眼睛。等再度睁开时,趁刚才那一瞬间结冻的刹那,五芒星的图案已经从空气中渗了出来,在以艾莉卡为准的时间中闪烁了数秒。
※Drei。
一瞬间,披着银色铠甲的肥短装甲龙又现身了。艾莉卡冷静观察眼前的变化,这使她再度感受到,尽管自己在出生后没多久就把「魔法」视为理所当然的能力,但这种力量依然很了不起。就像刚才,自己明明已经很专心凝神注视了,却还是无法找出数公尺大的这条龙,到底是怎么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蹦出来的。
就算艾莉卡没想过这点,数十年来仍旧有许多科学家对此进行挑战,但结果都只有放弃一途——召唤魔法的神奇是无法解释的。
艾莉卡轻轻闪过身子。
装甲龙在地面踏出钝重的脚步声,就像双田里耕种的牛一样,从她眼前缓缓通过。
在装甲龙银色的头盔下,有一双圆而笨拙的眼睛。现在的它与卡尔相同,根本来不及以肉眼捕捉到艾莉卡的身影。如果将装甲龙的体型比喻为犀牛大小,那它的脑容量只等于一只幼犬的脑袋。它对于刚才还在眼前的敌人身影,突然从视野中消失之事感到困惑不解。不过对这只怪物来说,从停下脚步到转换方向为止,换算成艾莉卡目前感觉到的时间起码还要好几分钟。
艾莉卡对自己的身体施展了浮游魔法。
她浮至数公尺高的空中,正好可以从高台顶端俯瞰包含御厨家在内的币条坡道。艾莉卡看见目前自己的住所——那栋两层楼的平凡木造日式房屋,依然跟出门前的样子完全相同。
她随即将视线移往地面。那辆停在坡道上的黑色加长型轿中旁,法师˙薛鲁纳的专用司机卡尔˙鲍嘉,仍旧呆呆地站在那。
嘎!
艾莉卡急速俯冲,对准目光依然与道路平行的卡尔下巴狠狠踹了一脚。这位青年向旁翻滚了一圈,重重摔在地面上。
咚!
艾莉卡间不容发地用左脚踩着倒地青年的肩膀,将他的手臂向后扭。
「赶——快——解——除——召——唤——」
为了让全身对时间感觉都迟缓下来的卡尔能听清楚,艾莉卡刻意以低沉而拉长的语调说道。
卡尔完全没发现自己所陷入的窘境。
在他施展出召唤魔法前,战局一如他所料的顺利。
然而就在他咏唱完咒文、装甲龙飞出来的一瞬间。
如果按原定计划,如此大质量的怪物应该能粉碎那魔女的遮蔽魔法——倘若运气更好一点——将直接连她体内的骨头、内脏都一起四分五裂。
结果,那个嚣张的小魔女却突然消失了。
下秒钟,一股强烈的冲击让卡尔眼冒金星、不支倒地。他的肩膀有如被巨蜂叮入般疼痛。
「赶快解除召唤。」
艾莉卡那令人厌恶的高亢、急促语气从他头顶上响起。
「咦……?」卡尔想翻转身子,但肩膀再度传来如针刺般的剧痛,他忍不住呻吟着。
「赶快,把召唤解除。」
艾莉卡再度语气急促地说道。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卡尔问。
「叫你解除召唤,听不懂吗?」艾莉卡的声音就像快转的录音带一样。
这时,卡尔总算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是延迟魔法。你刚开始用的是延迟魔法,不是遮蔽魔法……你在我周围使用了延迟魔法对吧?」
卡尔说话时虽然刻意加快速度,但在艾莉卡耳中依然只听见像牛一样低沉的哞哞叫声。那是因为卡尔所有的感觉——包括他所召唤的生物在内——全部都被延迟魔法所影响了。
「混帐!」卡尔再度哀嚎着。
「赶快解除召唤就对了,不然我就让你那空空的脑袋跟你的身体分家。」
艾莉卡很不耐烦,她已经厌倦放慢速度说话了。
咻碰——像笨牛般缓缓步下坡道的装甲龙不见了,看来卡尔这家伙终于解除了魔法。
「哼。」
艾莉卡拖着之前撞到铁卷门的那条腿,步履维艰地走上坡道。
然而从依旧躺在地上的卡尔眼中,艾莉卡离去的速度简直就跟飞的一样。
亚奈觉得自己连人带瓶被咻地一下举了起来。惠所穿的衣服图案紧贴着瓶子的一侧,应该是他抱起了玻璃瓶吧。
「呜……呜……」有个宛如动物鸣叫般的声音从瓶子上响起。
……怎么了.惠?……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惠的心中空空荡荡,只剩下虚无的黑暗呢?
……放我出去!把我放出去!惠发生了什么事!……拜托,谁,赶快把我放出去!
亚奈用手敲、用脚踢着玻璃瓶内侧。没过多久,瓶子开始出现规则的摇晃,应该是在下楼梯吧。
到底是怎么了呢?到底要去哪里呢?
「亚奈,我没有办法了,对不起。如果跟闇之王子在一起……你就能永远活下去。这样对你也比较好。」惠的说话声终于响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惠,到底在说什么?
「……我真是没用,忘了我吧……希望你幸福。」
……到底为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拜托,明白地告诉我!
惠的思绪被黑暗所包围,里头只留下强烈的悲伤而已。
……拜托、拜托,说点话呀!
「……亚奈,我们该道别了。」
……为什么要道别呢!?跟你分开以后,我怎么可能幸福呢!惠!说点什么呀!惠!
震动突然止住了。瓶子的另一边——就足没靠在惠衣服上的那边,有个微弱昏暗的人影出现。那似乎不是惠的父亲。
亚奈紧握双拳,砰砰砰地敲打瓶子。
就在此时,有如黑色面纱被摘除一样,从惠的思绪中,某句话清楚地浮现出来。这句话就像海浪般一波波不断地重复。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再见了,亚奈。
……不要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惠!惠!!!惠!!怎么了!?惠!!!……对不起!我不会再任性了!我再也不会说想变成人类了,惠!拜托你!让我跟你在一起,就算被丢在房间的角落、被你遗忘也没关系,惠!不要说再见!惠!对不起,惠!
「道别结束了?」法师˙薛鲁纳问。
「…………」惠一言不发,将玻璃瓶递给这位头戴眼罩、位居魔法界顶点的魔法使。
真难看啊,法师˙薛鲁纳心想。只不过是跟只人工生命体道别而已,有必要这样泪流满面、无法言语吗?真是个娘娘腔。
「非常好。身为人类的一份子,你作了正确的抉择。我很感谢你。」他说完后,便一手抱着玻璃瓶,一手打开玄关的门。
惠也摇摇晃晃地跟在对方后头,步出室外。
这时,就在御厨家玄关附近的树篱笆前方,某块空间突然出现扭曲,闇之王子曲都光从中现身了。
法师˙薛鲁纳沉默地垂下头。
「……薛鲁纳,我可不记得要求你做这种事喔!」闇之王子怒气冲冲地说道。
「殿下,非常抱歉!我太自作主张了……不过,我并没有强迫他。这位少年是以自己的意志决定分别的。」他如此解释着,并将玻璃瓶双手奉给闇之王子。而玻璃瓶中的人工生命体,则好像发疯般不停地手打脚踢。
「真的吗?惠同学?」光问道。
惠用袖子拭泪,他满脸苍白。
「快点回答殿下啊,御厨!」薛鲁纳催促着。
「……是……」惠回答。
「你真的决定好了?」光再度向他确认。
「是的。」
「惠同学,事后可不能反悔喔。」
「是。」
闇之王子曲都光接过薛鲁纳手里的玻璃瓶,瓶中依然暴躁的亚奈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光一手拿着瓶子,一手伸入长裤的口袋。
「惠同学,之前跟你讲好了……这是爱情药。我们的交易条件是这样没错吧?你应该还记得?」他拿出貌似香水的一只小瓶子递给惠。但惠却似乎毫无兴趣,只是冷漠地接过瓶子。
「惠同学……现在我觉得自己还真像个笨蛋啊。」光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你不在我面前把爱情药给摔破吗?……那样做的话,我就更像个十足的傻瓜了。」闇之王子又说。
「啊……嗯。」惠把装着爱情药的小瓶摔在玄关前的步道石上。砰!瓶子破了,里头的液体飞溅出来。光是则直直地盯着惠。
「……惠同学……如果我真的是一个人类少年的话,应该会很想跟你交朋友。」光说道。
「…………」惠并没有回答,只是一脸铁青地低着头。
「惠同学,即便你还能活上一百岁,在你有生之年中,我也应该不会再造访地球……因此,这是真正的永别了。」曲都光解释道。
恐怕只要那人工生命体的记忆未消灭,伊南娜对自己就不可能敞开心怀吧,闇之王子这么想着。不过,反正时间多的是,想要拿来培养感情绝对足够。
「再见了,惠同学,我不会忘记你这位人类的。」
光转过身,薛鲁纳则像是他的仆人般随侍在后头。曲都光——闇之王子的躯体宛如羽毛在空中飞舞,缓缓爬升上去,惠这才终于抬起头仰望对方。或许是为了与惠道别吧,闇之王子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持续飞向空中。
往天空升高的同时,闇之王子也没忘侵入亚奈的思绪。
……你是谁?把我放回去!
「伊南娜,你忘了我吗?」
……我不是伊南娜!把我还给惠!拜托你!
「不行,伊南娜。惠是以自身的意志决定与你道别的。」
……不、不,我要跟惠在一起!放开我,让我回去!让我回到惠的身边!
「伊南娜,我之后再好好跟你说。你看,惠在下面帮我们送别了。」
……不要!绝对不可以!放开我!
这只小小人工生命体的思绪就像箭矢般飞向远处。
这时,闇之王子也注意到有个少女正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坡道。
「法师˙薛鲁纳!你这卑鄙的家伙!」艾莉卡怒吼着。
「不准在殿下面前无礼!你竟敢侮辱本法师。」伊古纳兹˙薛鲁纳压低音量斥道。
「艾莉卡!」
惠发现艾莉卡身上的黑色连身裙满是尘土、破损不堪。而腿上更是伤痕累累,甚至还有一道干掉的血痕留在她的额头上。
艾莉卡爬上坡道。她紧紧地靠在惠的身旁,似乎想藉此逼退法师˙薛鲁纳。
「艾莉卡,你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惠问道。
「你怎么能把亚奈交给闇之王子!……真是……太没毅力了。是那家伙威胁你吗?你被那只肮脏的怪物威胁了吗!?」艾莉卡抓着惠的肩膀摇晃道。
「艾莉卡!你在胡说什么!无礼也要有个限度!节制一点,艾莉卡!这是御厨君自己的决定。」
「薛鲁纳,你的那张嘴我再清楚也不过了!你总是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恫吓他人,再把对方逼到不得不同意你的绝境!而且目的全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艾莉卡打断薛鲁纳的辩解而驳斥道。
「这是你对本法师该讲的话吗?你以为是谁让你跳级进入魔法学院就读的?是谁帮你取得上级魔女资格的?」法师˙薛鲁纳也不甘示弱地对骂回去。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他的日语发音变得怪腔怪调。
蒙古听见屋外传来主人的声音,便打开二楼的窗户探出头。它发现主人正与那位蠢少年、还有一个中老年人站在一起。它对那个男人的声音有印象,因为以前常常从那间破校舍的扩音器里听到。那具扩音器的品质很差,每次说话都会伴随着「劈啪——」的回声。
「那全都是我靠自己的实力取得的!跟你的『法师』位置相比,我可没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艾莉卡对着每晚自己恶梦中的敌人——那老是发出嘈杂噪音的蒸气人——吼叫道。这位天才少女很清楚,梦里那个愚蠢的怪物,正象征着自己心中的黑暗角落。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加火大了。
「什、什么!真是莫大的侮辱。身为魔女竟敢辱骂法师?你的脑袋坏掉了吗?」
闇之王子在天空中静止不动,眺望着突然开始互呛的少女与中年法师,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理解人类。为何那位少女要如此激动?这只人工生命体亚奈,不正是她的情敌吗?就算她不因此高兴,也没有出手妨碍的必要吧?闇之王子思索着。
「呐,惠,再考虑一下嘛。你为什么要跟亚奈分别呢?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威胁你的?」艾莉卡对惠追问道。
「艾莉卡,算了,不重要了。」惠一脸苍白地回答。
「那怎么行!……你应该很不希望把亚奈交出去吧?为什么才被对方威胁两下子就要屈服呢?」
「算了,别再一了了,艾莉卡……向法师˙薛鲁纳道歉吧。」惠不敢正视艾莉卡的眼睛。
眼见惠的这副软弱模样,艾莉卡突然想起一件事。
「……难道说,如果你不交出亚奈的话,那家伙就要剥夺我的魔女资格……惠,是这样吧?是这样没错吧?」
「不是。」
「骗人,你根本瞒不过我。那家伙一定是以我的魔女资格来威胁你。」
「……是这样吗?……薛鲁纳法师?」浮在三人头顶十公尺之上的闇之王子以毫无感情的语调质问道。
「不是的,殿下。我发誓绝对不是这样,是这小女孩脑袋有问题啊!」薛鲁纳对着空中的闇之王子诉求。
「才怪!你就是以此来威胁人。」
「薛仆纳,我有命令你威胁一个中学生,以藉此得到伊南娜吗?」闇之王子问道。
法师˙薛鲁纳感觉全身发寒,他拚了命解释着:
「绝对没有!殿下。这女孩是因为自己良心的谴责,才会把我污衊为坏人的。」薛鲁纳指着艾莉卡。
「你、你那是什么意思!」
「惠君,第二次来访发生在日本这件事明明是秘密,远在德意志的我,为何会连你的人工生命体之事都一清二楚,你可明白?」
「为什么?」惠对此也感到很疑惑。
「不行,不能说!」艾莉卡介入惠与薛鲁纳的问答中。
「因为是这魔女逐一向我报告之故啊。不论是殿下来访的目的,还是你跟那人工生命体的啊,以及你跟殿下的交易等等,都钜细靡遗地向我回报。因此,当我光明正大来到日本说服你时,她才会感到良心不安,并以刚才那番说词污衊我。御厨君,你到底比较相信那少女还是身为法师的我?」他越过挡在双方之间的艾莉卡身体,对惠解释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惠低声问着。
「……嗯。」艾莉卡点点头。
「是真的……不过你要相信我,惠,我是因为被他命令,才不得不写信报告的。」
「的确,你至少尽了应尽的义务。而这位少年也因为失去人工生命体,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况且,你这小女孩总算谈恋爱了,这一切不都跟你想要的一样吗?艾莉卡。总之,你退下吧!……刚才对我不敬之事我姑且不加以追究。」
此时在艾莉卡心中,许许多多过去的场紧不断飞跃而出,简直就跟啪啦啪啦翻动在笔记本员角所画的连环涂鸦一样。
「你还在摆高姿态呀!你明明就抛下我母亲不管,还有脸说这些话!」艾莉卡吼着。惠以前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的神情。
「蠢材!现在不是讨论那些事的时候。」
「反正我就是愚蠢!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退化混血种,又是个女的!不过即便是野兽,也不会狠心到把自己的另一半搞成废人再抛弃!」
「闭嘴!现在这种场合不要说这些!」
「你把我母亲弄得不成人形,又因为她只会生女儿所以才把她抛弃的,你这个禽兽!」
「你竟敢称自己的父亲为禽兽!?艾莉卡˙薛鲁纳!」
艾莉卡毫不迟疑,她压低身体重心,拱起双手对前面的这个男人施展出强烈的反弹魔法。
法师˙薛鲁纳旳身体一瞬间从惠的视野内消失。随后惠才发现,他竟已被弹往比闇之王子高度还高的空中。
倘若伊占纳兹˙薛符纳不是法师,而是个普通人的话,恐怕现在早已被弹出平流层、飞进宇宙之中可——艾莉卡使出的魔法就是如此强大。
不过,薛符纳毕竟是个个厉害的法师。他在空中以魔法进行减速,很快地恢复了身体重心。在遥远的下方地面上,他跟那女人所生的魔女正抬头仰望自己。
果然没错,自己应该找一个纯正的日尔曼魔女生孩子的。薛鲁纳简直无法想像,自己当时怎么会跟一个日本下级魔女结婚。而且自己当时也没料到,对方会同意进行「诺斯底的秘密仪式」。薛鲁纳那段时间一心只想着法师的宝座,所以才会被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妄想所惑。他那时期盼,即便对方是亚洲人的下级魔女,只要多继承一点自己的血统,也能生出一个将来是超级法师的男孩。这都是自已一时糊涂,绝对是这样没错。
既然己经犯可错,就必须加以修正。
「大气的精灵啊,从无中生有,显现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美丽生物吧!」
「薛鲁纳!」闇之王子叫道。
「请饶恕我,殿下,这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问题!」
「哇!」惠不由得闭上眼睛。因为从法师˙薛鲁纳在空中的方向,吹来了一阵强烈无比的魔法风。
「天空好像在扭曲。」惠喃喃道着。
「……惠,对不起……对不起。你快逃!这是法师˙薛鲁纳他的看家本领。」艾莉卡头也不回地说道。
惠望着艾莉卡清瘦的背影,虽然他并不了解为什么,但他知道对方目前非常痛苦。
「我才不会抛下艾莉卡不管呢!」
「惠!」艾莉卡很想抛下一切紧紧抱住惠。不过她是个魔女,而且是个擅长自然元素系攻击魔法的魔女。她只能像每次战斗开始那样,将意识集中在遮蔽魔法上。
万里晴空的蓝天中似乎有一块空间突然出现乌云,原来那是个巨大的黑影。
「……咦?」惠忍不住发出惊呼,他抬头仰望天空,眼前的景象令他无法置信。就好像意识中虽然清楚地捕捉到眼前物体的形状,但理智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一样。
龙。Dragon。如同中世纪铜版画上所描绘的巨大之龙,就现身于距地面十几公尺的半空中,而且它还是活的。
啪沙——这只生物展开外观近似蝙蝠的骇人翅膀,就像圆形广场天花板的布幕般。它面积庞大的羽翼足以使御厨家所位处的高台附近陷入一片黑暗。
「艾莉卡˙薛鲁纳!……根据魔法管理规则第两百一十二条,禁止对法师行使带有杀意的魔力,我必须对你加以惩戒。我拥有对所有魔法使的逮捕权、审判权,以及处罚权。现在立刻向我乞求宽恕吧,艾莉卡。」魔法使以那不吉巨龙的剪影为背景喝道。
「才不要!你根本没有当法师的资格。你的魔法使知识(Wizardry)都是假的!」
「根据魔法管理规则第一二十五条,禁止毫无根据地对官方认定的资格提出疑义……你想被剥夺资格吗?」
「那你就试试看呀,薛鲁纳。你敢的话,我就要把你的真面目公诸于世!你一边蔑视我母亲,又一边被她吸引,并仰赖、利用,最后用完又抛弃她……只要一想到我是因为那恶心的仪式而出生的,我就真的好想一头撞死!」
「你这小妮子!」
霎时,龙从口中喷出火焰,一道蓝白色的火光,准确地朝艾莉卡延烧而去。但她早有心理准备,除了对薛鲁纳更快使出某种魔法外,还打开一面以惠为中心的遮蔽力场,也就是「Level B(遮蔽电磁波)」的遮蔽魔法。
火焰被艾莉卡头上的遮蔽力场阻挡,并向旁扩散。正如她所料,火焰的另一个目标就罢惠,看来对方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连同惠一起解决。
艾莉卡并不是以肉眼判断出上述战况,而是透过魔法力场感觉出来的。由于电磁波都被遮蔽住了,因此在力场内的两人完全没有光线可供照明。
另一方面,薛鲁纳眼前也顿时变得一片黑暗。他的眼罩扭曲滑落、整个包裹住自己的脸。眼罩就像生物一样紧紧黏在他脸上。原来那是艾莉卡一种高级的魔法攻击方式——「赋予生命魔法」。
「……艾莉卡,住手!快解除魔法!如果你不解除遮蔽魔法的话,这一带都将被火海所吞噬!」薛鲁纳吼完后,才想起艾莉卡在里而根本听不见,只好命令龙停止喷射火焰。
在闇之王子手中的亚奈,则俯瞰着于遥远地面上被火焰所包围的惠。
……惠——!惠——!
「放心吧,伊南娜,火焰已经被那魔女挡住了,冷静下来。」
……惠,不要死呀呀呀!
亚奈那小小身躯所无法负荷的极度哀痛撕裂了她的心,就像一个深深的伤口在她的心中开了一个孔。远古的记忆从孔中倾泄而出。那是被地狱之火包围后消失、自己深爱的男子,以及另一个女人——然而眼前的光景,竟正好与她过去的记忆不谋而合。
「啊啊,※艾莉丝吉卡儿、艾莉丝吉卡儿,你为何要百般作弄我!让我的爱人重新复苏吧!我恳求你,不要把我的爱人带往冥府!!」(译注:Ereshkigai 苏美传说中的冥府之神,与伊南娜是姊妹。)
「伊南娜!」闇之王子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的记忆那么快就恢复了。
「杜姆兹!我的杜姆兹!……不要死呀……我愿意拿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
「冷静点伊南娜!那是惠同学跟一个叫艾莉卡的魔女啊!……你的妹妹艾莉丝吉卡儿与冥府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由于没有人类信奉,所以她的神性已经消失了!杜姆兹也早在五千年前就死了,那是大洪水之前的事。之后,你就是唯一一个从当时残存到现在的神性啊。」
「说谎!※恩基,不要骗我了。就算你用杜姆兹在五千年前就死去的谎言骗我,我也不愿意属于你!」(译注:Enki,苏美传说中的水神,也是文明的创造者。)
「过去我曾是恩基,在远离苏美的遥远之地我也曾是※羽蛇神,不过那都是好几千年前的事了!」(译注:Quetzalcoatl,古代中美洲文明普遍信仰的神祇。)
「不对,恩基,我绝对不愿意属于你!」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一只雪白透明的人类手臂穿越玻璃瓶壁、弯弯曲曲地伸了出来,随后头、胸、身体也陆续出现,伊南娜竟已半实体化。
相当讽刺地,薛鲁纳、艾莉卡,以及惠本人并无法看见上述的景象。薛鲁纳正在半空中与如生物般不停扭曲变形的眼罩缠斗,而艾莉卡与惠则躲在遮蔽一切电磁波的黑色碗状魔法力场里。
能看到所有事情发生的,除了从御厨家二楼窗户向外张望的蒙吉外,就是因好奇而打开窗户探头的附近邻居们了。比起女神现身,邻居对龙的出现更为恐慌,纷纷抢着紧闭窗户,还不停地发抖。
但只有蒙古非常自责。这只猴子心想,自己竟然不去帮助主人,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不过,那只龙的模样令它打从心底害怕。在它脑部的一个小角落——古代小型哺乳类的脑——里而,深深烙印着关于龙的记忆,或许是因此才让它对龙感到大为恐慌吧。那是一种原始而躲藏在潜意识中的恐惧。
闇之王子拚命想制止企图飞走的半透明女神幽星体。然而他所化身的少年肉体只要一碰触到女神的身体,便会滋噜滋噜地……发出难闻的烧焦味。
如果太多巧合同时发生,或许就不能称之为偶然了。就在艾莉卡察觉龙已经停止喷出火焰,并降低遮蔽魔法的等级时……
同一瞬间,伊南娜也不再挣扎地企图飞走,她掐住闇之王子的脖子,闇之王子因剧痛而发出呻吟。此刻艾莉卡正全心警戒薛鲁纳的攻击,至于薛鲁纳则因为眼罩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上述事情都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就连这种巧合,都像是从几乎五千年前就已经预先酝酿好了一样。数不尽的偶然,同时汇聚于一个点上。
此外,从惠的角度所能观察到的闇之王子,同样很偶然地,动作看起来就像单纯想把手上的玻璃瓶扔掉而已。当然闇之王子并没有这个打算,他很喜欢惠这个人类。不过因为他目前化身为曲都光这名少年,只要与逐渐发动中的女神力量相接触,就会产生难以忍受的强烈疼痛,手中的玻璃瓶也是不得已才放掉的。
春目的阳光穿越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龙翼缝隙,玻璃瓶一边反射着阳光,一边闪闪发亮地朝地面坠下。
惠很自然地将从闇之王子手中所掉落的发光物,与亚奈直接连结在一起。他花了零点几秒的时间,才终于认清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事实。
于是,他开始踏出摇晃而不安定的步伐,最后终于狂奔起来。
惠用力向前奔跑、疾驰,完全不在乎己身的安危。他的目光里只剩下那只从天而降的玻璃瓶,并以它为目标拚命冲刺。
好远啊。惠觉得距离好远。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时间绝望了。
突然一个没踩稳,惠知道自己就要摔倒了。一瞬间,他并没有下意识地以手撑地,而是为了能接住瓶子,将双手用力向前伸,甚至整个人扑了上去。
玻璃瓶垂直地旋转着,他可以清楚看见待在其中的亚奈身影。
扑过去!扑更远一点!惠在心中默祷着。但胸口已猛烈撞上柏油路,他的身体接触地面后吱吱吱地向前摩擦滑动。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放弃地伸长了手。
砰!
那是破裂声。瓶子破裂的声音。是玻璃瓶破裂的声音。声音比想像中要来得轻微。原本装在里面的液体,现在也四散飞溅在马路上。
惠双膝跪地、匍伏前进。
亚奈就躺在破散的玻璃碎片正中央。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闭着眼睛睡着了。惠用指尖碰触了她的身体,并轻轻把她放在自己的掌心上。亚奈,小小的亚奈,就这样全身无力地躺在惠的掌心上。
「啊。」惠不知所措地张开嘴。
「啊啊啊啊啊啊……」他整个人瘫坐在地面,发出如野兽般的狂吼。
「惠同学!」闇之王子在他头顶上喊道。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惠趴倒于地面,一边看着已经回天乏术的小小人工生命体,一边持续狂叫着。
「惠同学,伊南娜没有死!那只是她的肉体消灭而已!往上看!拜托你快往上看!伊南娜就在这里!我随时都可以让她复活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然而惠依旧发疯似的哭吼个没完。
「惠!」艾莉卡也赶来他身旁,将手放在他背上。
「为什么要杀她!……你为什么要杀亚奈!!」惠抬起头,朝着闇之王子怒号。
「为什么要杀她!……亚奈做了什么吗?这么弱小的亚奈究竟犯了什么罪……亚奈、亚奈,亚奈不过是喜欢上了我而已啊!她只不过是非常喜欢我而已啊!……为什么这样就非死不可!」
「惠同学,你误会了!我一点都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伊南娜还在这里啊!」闇之王子想飞到惠身旁解释,但身体却被幽星体牢牢缠住了。更糟糕的是,惠的肉眼根本看不见幽星体。
惠的心中被漆黑的绝望所支配,那是一种比憎恨还要强烈万分的无底绝望。他的意识被如此黑暗的绝望所占据,甚至想要毁灭掉整个世界。
惠站起身子。
那只巨龙还浮在空中。
「给我消失!」
惠大叫道。原本站在他背后的艾莉卡,也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她几乎要被以惠为中心所刮起的魔法风给吹跑了。艾莉卡大惊,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魔力?她的双腿被吓得喀喀喀直打颤……惠到底是如何潜藏着这般魔力的?强烈的树叶气味令她呼吸困难,简直快要窒息了。
闇之王子与法师薛鲁纳当然也感觉到了。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殿下。」暂时失去视力的法师说。
「我也搞不懂!我不知道人类中竟然有魔力如此强大的存在。」
霎时,艾莉卡感到一阵心悸,她转头向背后——也就是御厨家方向——的上空、那只龙头所面对的方向望去。
空间再度出现扭曲。是召唤魔法。扭曲的范围越来越扩大,渐渐地变成了某种形状。
「惠,停下来!……惠!不可以,这附近的人家会被牵连进去的!」
那是一只龙的形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有颗像是发出钝重光泽怪茧般的东西包裹在龙的身上。
艾莉卡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召唤魔法。
闇之王子这时察觉出关于那只龙的可怕秘密。原来那是「※潜热效应」。(译注:一种高温反应层阻挡两种相同物质接触的效应。)
他暂时不去理睬依然紧紧掐住自己的伊南娜,直接中和了薛鲁纳身上的魔法。变形得像蜘蛛一样的眼罩瞬间摔落在地上粉碎,从底下露出了薛鲁纳原本的眼睛——那是一双跟艾莉卡相同的灰色眼睛。
「龙!」法师˙薛鲁纳叫道。
「那不是一只单纯的龙!那叫『反龙』。是以反物质实体化所形成的龙!快把你的龙给拉开!」
「什么!」薛鲁纳只好赶紧集中意识。
但已经太迟了。反龙已经实体化完成,为了要让这个世界消失,反龙与原本的那只龙撞击在一块,张开被光茧所包裹住的羽翼展翅高飞。
闇之王子总算摆脱开了伊南娜,他摊开双手,张开一颗足以装下两只龙的巨大球型遮蔽力场。那是「Level A(遮蔽重力波)」的遮蔽魔法。除了电磁波以外,就连重力都能阻挡住。因此,球体会呈现完全的黑色。这颗球体反射着春目的阳光,简直就像一颗硕大而没有边际的巨型翡翠。
「薛鲁纳,你也帮忙!快使出遮蔽魔法!」
法师˙薛鲁纳连忙集中注意力。
「听好了!连一颗光子都不能从里面跑出来!」
闇之王子俯瞰地面,虚弱的伊南娜正试着撑住快要崩倒于地面的少年。尽管御厨惠已经失去意识了,但在球体遮蔽力场中,反龙与龙依然边相互湮灭、吞噬对方的身体,边持续战斗着!
抛弃这个人类肉体的时候到了吗?闇之王子思量着。要把这肉体舍弃,显现出自己原有的巨大魔力吗?……不,如果遮蔽力场破了,就算只有一秒,惠也将暴露在足以致死的高能量放射线下。
「大场艾莉卡!你快把这整颗遮蔽力场一起弹入宇宙中!……如果遮蔽力场在大气层之内破了,地球就会毁掉一大半!」闇之王子叫道。他不禁诅咒起自己的迂腐——竟然在紧要关头前命令苍蝇王滚回魔界反省。
本也想帮忙扶起惠的艾莉卡听见后,迅速对着天空高举双手。她面朝那颗占据了头顶上大部分空间的巨型球体,施展出最大极限的反弹魔法。不过,跟反弹普通物体时不同,由魔法所形成的结界,本身就具备了来自魔界的惯性质量,因此会变得更加难以撼动。艾莉卡简直是使尽了全身吃奶的力气。
球体挡住了太阳,将这一带变得如同黄昏般光线黯淡。在倒卧于地面的惠背上,依然有个宛若亡灵的白色物体紧紧依偎着。
御厨家的邻居,不,应该是以他家为圆心半径两公里以内的住户们,都发现天色突然变暗了,纷纷疑惑地打开窗户窥看天空。结果,天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仿佛无止尽的圆占据整个视野。从圆在远方消失的边际附近,依稀可见太阳像阴天勉强穿过厚云层般,以微弱的光芒照向大地。
仔细观察这个圆,会发现其实那是一颗球体,而且还在空中不停摇晃着。原本在公园里玩耍的小朋友们,都指着这颗他们以为是巨型广告气球的东西喧闹着。街道上也开始严重堵车,因为所有驾驶都停下车来,仰望天空。
球体似乎渐渐缩小了,原来那是因为它正朝太阳方向直直上升的缘故。球体在地面上所造成的昏暗面积也随着与太阳的接近而扩大。
「……咦?天气怎么突然变阴了?」岛田敏明发现原本从百叶窗缝隙透出的阳光消失了,便拉起百叶窗。外头简直跟夜晚没有两样。
「奇怪?」
「怎么了,岛田君?」柿崎怜子问道。
「……我没听说今天会发生日全蚀啊?」岛田很疑惑。
怜子也跟岛田一样从研究所的窗户探出头,望着天空。
「那是什么。」
这不是日全蚀,因为挡住太阳的东西很明显就位于地球的大气层内,更精确一点说,那玩意儿就在他们头顶数十公尺的空中,还不停摇晃颤动着。
「能搞出这种现象的……是魔法吧?」怜子想起闇之王子的事。那家伙,就是那个脸蛋漂亮的少年,难道想毁了这个世界吗……?
其实正好相反,闇之王子想要拯救地球。不,他对地球本身根本没有兴趣,他只想保护倒在地面上的惠、以及伴随在惠身旁的伊南娜而已。
就算对闇子王子来说,眼前的状况也非常棘手。倘若想使用「Level A」的遮蔽魔法,就必须拥有以※尔格计算的能量除以光速平方之魔力值才行。(译注:erg,一种物理学的能量单位。1焦耳等于1千万尔格。)
恐怕就算地球上的五名法师全数出动,遮蔽力场也不足以撑到脱离平流层吧。一旦球体破裂,足以烧遍地球表面好几次的大量伽马射线便会全部释放出来。
连重力都足以遮蔽的球体,凭藉着艾莉卡全力使出的魔法继续朝空中上升。从地表上看来,这就好像发生了一次日全蚀一样。也就是说,黑色的圆已经遮挡住太阳的中心,从边缘透出一圈明显的亮环了。
站在高速公路旁、两手紧握相互拥抱的象山夫妇也看见了空中的景象。象山随即用力搂着不断微微颤抖的典子肩头。
能反射所有电磁波的这颗球体,很快就被日本国防军的雷达给侦测到了,就连气象卫星也发现其踪迹。接获情报的日本政府将此事询问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而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则立刻向本部进行联络。
「那是遮蔽魔法……!……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已经住在堡垒里好几周的法师˙布利迪休喃喃道着。
「是闇之王子吧?」沃兹尼亚克抬头仰望这位年轻的法师。
「应该吧……不过里面到底包了什么玩意!……沃兹,恢复日本上空的魔女卫星功能吧。」
「可是啊,老大!」
「不用管他们了,搞不好世界末日就快到了呢!责任全部由我扛,快打开吧。」法师˙布利迪休终于确定自己之前看到的黑色球体影像,就是在预告这件事的发生。那玩意代表「世界末日」,关系着地球的存亡,铁定是个恐怖的东西没错!
「遵命,老大。」这位蓄胡的肥胖技术主任,对魔女卫星「LP16」发出恢复功能的讯号。霎时,卫星如同突然发出惨叫般传来大量讯息。
「……没办法。无法估计!……这种魔法值已经超越理论的上限了!」
「可以搜寻固有魔法震动数吗?」布利迪休问。
「我正在试……啥?法师˙薛鲁纳?……上级魔女艾莉卡˙大场,另外还有一个未登录的超强固有魔法震动波!」
「跟闇之王子现身于白宫时使用的固有魔法震动波比较看看。」
「好的……有百分之九十八相同。」
「什么.那几个人到底想做什么?薛鲁纳跟上级魔女,还有闇之王子三个,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布利迪休喊道。
这三人正想将世界从正反物质相撞后所产生的爆炸危机中解救出来。眼前球体已经缩小为天空中的一点了,如果再继续上升,最后应该会变成一个闪闪发亮的光点吧。
那就如同象征伊南娜的星斗——「金星」一样,是天空中最为明亮的一颗星。只可惜现在是白天,在日本关东一带可用肉眼观测到这颗光点,人们纷纷指着天空中的这个点高声惊呼。
另一方面,持续拚命想将球体弹向宇宙的艾莉卡已经泪眼汪汪、浑身发抖了。这是极限了,她的魔力即将用尽,她疲累地几乎要失去意识。
艾莉卡忍不住腿软,差点直接昏倒在地上。
「撑住啊艾莉卡!你这也算是我的女儿吗!只差一点就要弹出大气层了。继续执行任务!」伊古纳兹˙薛鲁纳吼着。
艾莉卡逐渐模糊的意识中,突然浮现一个从小时候就严格鞭策自己锻炼魔法、脸上永远带着眼罩的男人身影。
「这个大混蛋——!」她鼓起最后半分力气,以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撞击远在空中的那颗闪亮球体。接着,她便像是断了线的玩偶般瘫软在地上。讨厌的冷汗从她身上不停滴下……艾莉卡心想,自己终于办到了。她再度化为幼女之姿,矗立于自己心中,抬头瞪着那个眼罩男。随后,艾莉卡便晕了过去。
「好极了,脱离大气层了。薛鲁纳,你一个人继续支撑遮蔽力场,多撑一秒也好!」闇之王子叫道。
「我明白了。」薛鲁纳回答。
「来吧!」闇之王子舍弃了这个浑身焦黑的肉体。
「唔……」这下子所有庞大的能源负担都由法师˙薛鲁纳单独承受。维持所需的魔力值远远超过他个人的全部魔力。他连原本供应自己浮游魔法的部分都抽出来维持遮蔽力场。
已经变成能源体的闇之王子,先一步来到宇宙中等待。他改变了球体周遭空间的曲率,将遮蔽力场内所有物质不顾一切地抛向宇宙彼方。
过程共花了一秒半。失去浮游魔法的薛鲁纳向地面坠下,他漠然地想着,自己就快死了吧。当柏油路面迫近他眼前之际,他的身体突然停留在半空中,接着从脚尖缓缓地平安降落地表。
他的腿已疲累到完全失去力量,就跟艾莉卡一样,随即无力地蹲坐于地面。
「……干得好,薛鲁纳。」闇之王子又化身为毫发未伤的少年曲都光,站立在他的面前。
开之王子步向仍旧维持倒卧姿势的御厨惠。伊南娜的幽驻体发现闇之王子企图接近,慌忙用身体护住惠。
「你想保护他吗?伊南娜!」
闇之王子怒斥道。她那半透明的身体根本无法挡住任何东西,想要危害那名少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不是伊南娜……我是亚奈,是只已经死在这里的人工生命体……哎呀???」
伊南娜感到很诧异,因为她看见惠手掌心那只人工生命体的尸体。自己看见自己的尸体,那自己到底是谁呢?她不禁陷入沉思。原本碰触到惠的身体后已然觉醒的伊南娜,这下子又重回亚奈这只人工生命体的意识了。
闇之王子心底同时涌现嘲笑愚昧、愤怒与悲痛等各种不同的复杂情绪。这简直是一个笑点绝佳的优质笑话嘛,他不禁产生了这种感想。
「哈哈哈哈哈哈!」他发出空虚无比的笑声,抬头仰望天空。
「老爸!……老爸啊!……我恨您!……我又再度成为您手中的棋子了。我就跟这些人类没有两样啊!」他边叹息边说道。
接着,他又瞪向眼前这曾为女神的魂魄。
「伊南娜,你已经把※『密』交给惠同学了吧?」 (译注:Me 苏美传说中代表神圣与文明的力量。)
「密?」
「对。你一定是以某种方法,将某个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了,你完全不记得吗?」
亚奈=伊南娜摇摇头。看来她完全没有印象。
「……算了。总之你已经将宇宙的秘密交给这位少年了,不然的话,人类是不可能使用足以召唤出反龙的强力魔法的。」
在以正物质为主体的宇宙中,反龙这种以反物质构成的生物,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畏惧的兵器。自『来访』之后,即便是历届最高位的法师,也没有人能使用这种魔法。
「……伊南娜,这件事就算了。反正根据神话预言,你本来就会从我这偷走密……总之,你跟我离开吧?」 (译注:根据苏美传说,伊南娜曾灌醉恩基并骗走许多密。)
「不要,我要跟惠在一起。」半透明的女神拒绝了。
「你迟早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现今还会对着月亮幻想美丽女神存在的人类已经寥寥无几了!大家晚上都忙着讲电话聊天、打电动,或是看影片。跟我到魔界去吧!……只有我,只有我能让你获得永生。」
「不要……我要陪在惠的身旁。」
「你现在不就己经快要消失了吗?……送是最后的机会了。伊南娜,跟我一起走。」
「……不要。」
逐渐失去形体的伊南娜,以微弱的音量拒绝着。不过,那些拒绝的言语,依旧重重敲打着闇之王子的心底。
闇之王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眼中的虹膜变为金色、细长的眸子中点燃了愤怒的火光。
「……原来,从五千年以前我就注定是个输家……很好,这个流传五千年的神话,就让我亲手替它画上句点吧!」
闇之王子的身体被宛若鬼火般的苍白光芒包围住。暂时还站不起来的法师˙薛鲁纳看得目瞪口呆,只能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伊南娜!……你拒绝了我的苦苦哀求!……我要赏给你一个毛骨悚然、至高无上的惩罚!」
闇之王子高高举起左手,指着那依然不断被永无止尽的闇——也就是衔尾蛇撑大的苍穹,接着,他缓缓将左手朝伊南娜伸出。
此时此刻,他目前栖身的十四岁少年肉体耳中,流入了街道上的各种声响。城镇上的狗儿们一齐朝天空狂吠。与其说这些狗在恫赫什么,还不如说是一种哀鸣吧。人们嘈杂的交头接耳声、大举出动的消防车与警车警报声,全部都交织在这些混乱的声音里。
一模一样,人类就是人类。
他们担忧房贷该怎么处理、明天是否会失业、天生驽钝的小孩将来该怎么办等问题。在被这些事纠缠得喘不过气之余,丝毫不知自己就如同脆弱的芦苇般,将瞬间被大洪水给吞没。
恩基大人,请指点我们吧!外表不同的人类们嘴中哀求着。在那块大陆沉没后,自己引导残存的人类,来到这块被两条大河所包围的土地上。
父亲要我把文明传授给人类。我就像个在庭院里照顾草坪的少年般,指导人类语言、耕种,以及使用工具。
感谢您,恩基大人。您是来自深渊的伟大智慧之神。
……祈祷或供品这些东西对我都没用,那些玩意儿就留给你们人类自己捏造出来的土偶吧——那些宛若饲主所创造出的万能之犬,可以对人类斥责、接受撒娇的假神们。
闇之王子睥睨着即将消失的女神魂魄。
「……伊南娜,已经太迟了。我要赏给你的惩罚就是这个!」
从闇之王子那发出苍白海市蜃楼现象的身体中霎时射出好几道光线,对准了倒在地上的少年。
「不要、不要!」
亚奈想用手把光线挥开,不过光线却轻易地穿过了她即将消失的手腕,缠绕在惠手心那小小的人工生命体尸体之上。尸体被光线所包围,同时还有好几道光线从惠的背后朝胸口延伸。
「不要,你想对惠做什么?」
「……我要取下他一根肋骨。」闇之王子以曲都光这位美少年的脸,咧嘴露出一笑。
「……殿下!……难道您?」以双膝跪倒在地上的魔法使从背后发出说话声。
就在这时,只剩下一点点轮廓的亚奈形体周遭突然出现一个扭曲的空间。
砰!
空气被突然出现的物体所挤压,再熟悉也不过了,这正是召唤魔法所制造出的声响。一位全裸、乌黑秀发飘逸的少女现身,就重叠在亚奈原本幽星体的位置上。
本来在亚奈眼中惠倒地的模糊光景突然变得鲜明异常,这让她吓了一大跳。她觉得自己的指尖有异状,竟然可以触碰到东西了。那并不是又硬又冰冷的玻璃瓶内侧,而是既温暖又柔软的物体!稍微动动手指,感触千变万化。她用自己那鲜明得令人不习惯的白皙手掌,握起惠的一束头发。她确实感受到头发的触感。
……这是,我的身体吗?
她在惠的掌心中搜寻,小小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我并没有死在这里。所以,这是我自己的手啰?
真不可思议呀,亚奈又摸了摸惠的背部,她感觉到坚硬的脊柱。她试着轻轻敲打几下,骨头发出砰砰的声响……这是声音。对,自己可以听见声音了。
我可以听见敲打声了。惠,惠,快醒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好奇怪呀。
「殿下!殿下!您在做什么啊!!您用魔法创造出一个人类了!将那只人工生命体的灵魂,灌入了这个人类体内!」
「别吵了,薛鲁纳。『将神贬入凡间成为迟早会死的人类』,自古以来就是一种对神最严厉的惩罚,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以魔法创造人类……」
「回去多读几遍你最爱的规则吧,薛鲁纳。上头写着:人类不可以用魔法创造出其他人类。不过,我是『永无止尽的闇』与『母亲夜』所生的嫡子,你认为我没有资格这么做吗?」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请您饶恕我!」
亚奈爱不释手地四处抚摸惠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呀。为什么我可以摸得到呢?摸摸摸。
惠醒来,看看我。我的身体变得好奇怪呀。
「……惠、惠。」
亚奈想喊出惠的名字,结果却听见某个人的说话声,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声音。
「……惠?」
她的头盖骨发出共鸣,那是一个前所未闻的女孩子说话声。并不是倒在那边的那个黑衣少女、那个曾跟惠一起裸睡的黑衣少女声音。「……惠!」亚奈拚命喊着。
唔、唔唔唔——少年发出呻吟。亚奈不停摇着他的肩膀。



闇之王子注视着刚获得人类少女肉体的女神身影。
就在这时,他发现好几部警车正驶上御厨家前的坡道。其后还有那名叫佐佐木的少年踩蕃脚踏车跟了过来。
「你们给我等一下吧!」闇之王子很不耐烦地招招手。
从通向高处御厨家的道路正中央,出现了两只丑恶的野兽。那是同时生了好几个狗头的怪物——地狱之犬可鲁贝洛斯。
警车见状慌忙停了下来。
「……伊南娜。」
闇之王子背对坡道,对着全裸的少女唤道:
「伊南娜……不,你已经不是女神伊南娜了,你只是个人类……一个女性人类。」
少女依旧以保护少年的身体态势抬起头,她脸上浮现出婴儿般天真无邪的表情。
「……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女人啊!……你将在每个月固定来潮的苦痛中长大成人,迎接充满疼痛的破瓜之时,然后怀孕。尽管在宛如地狱般的产房中,和着血与胎盘产下婴儿,但在你满足而眯起的眼中,赤子以可爱姿态含着你乳头的日子也不会太久,千辛万苦扶养长大的孩子将迅速离开你身旁。接着你的乳房下垂、眼尾被皱纹刻蚀,少女的容貌已成明日黄花,你来到容颜丑恶的老年。声音沙哑而齿牙动摇,你的背驼了,就连爬楼梯都辛苦万分。你的骨髓中满是空洞,在某天,也许一不小心便折断了。你会在熟睡中流出排泄物,在已然进入中年的亲生孩子看顾下苟延残喘。然而所谓的天国与西方极乐世界,在这个宇宙中是不存在的!你的尸骨会被火焚化,只残存下一点点的骨灰……这就是你的结局,你的存在将永远从地球上消失。过了一年,就连子孙们都会淡忘你曾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
亚奈以不解的表情看着面目狰狞的闇之王子,看来她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赏给女神伊南娜的惩罚,收下吧。」
这时,躺在地上的惠翻转了一下身子。亚奈马上紧紧盯着她所钟爱的少年脸庞,她白皙的侧面上流露出爱意与焦虑。闇之王子看着这张白嫩的侧脸,胸中弥漫一股奇特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这就是忌妒,他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世界了。
「……女人!你帮他做人工呼吸如何?」他以痛苦的语气讽刺道。
亚奈轻轻帮惠翻身朝上,嘟起嘴,对准少年微张的嘴唇凑了上去。
就在此刻,艾莉卡也被某个力量摇醒,总算恢复了意识。她原先以为是惠,便边用力喘气边睁开眼睛。结果,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长满体毛的猴脸,原来是蒙吉。那只「龙」已经离去了,它这才敢飞奔至心爱的主人身旁。
「……蒙吉,谢谢你……咦?惠呢?」
艾莉卡坐起上半身,她的后颈到背部一阵刺痛。然而她依然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寻找惠的所在之处,结果,却令她吓了一跳。有个跟人工生命体外表很相似的人类少女,竟趴在惠的身上,还准备要吻上去。
「……亚奈!?」她忍不住叫道。
全裸少女在侧眼瞟向艾莉卡之前,早已迅速将自己的嘴唇与少年的嘴唇重叠在一块了。
惠置身于一片幽暗之中。玻璃瓶在春阳的沐浴下,不停不停地纵向旋转着,最后,落在马路上,砰!摔得粉碎。同样的场面发生了无数遍。而亚奈就在瓶中,眼睛依然望着他。砰!死了。沉默。他绝望了。漆黑的哀伤包裹他全身。亚奈为什么会死?亚奈有什么错吗?亚奈什么事都没做过,只是不停地在瓶中高兴地打转、注视着自己而已。这有什么罪吗?有什么罪非得让她以死来偿还不可?……这未免太没道理了吧?老师在学校里说过,某些学者认为「『来访』让人类从原罪意识中解放出来」。人类在这之前总觉得背负着原罪,可是亚奈并没有原罪啊。
瓶子再度于空中旋转。那只可怕的龙也浮在空中。龙就是惩罚。对我与艾莉卡,以及完全无罪的亚奈进行惩罚。那家伙就像学校、期中考,以及体育课一样……给我消失吧!……如果这世界非得要亚奈死,那就给我全部消失吧!
惠睁开双眼,阳光照入他的视线中,一位白皙而美丽动人的少女正凝视着他的脸庞。少女生着乌黑浓密的秀发,有着宛若能吸走人类灵魂的深邃眸子。她的唇微微地打开,惠觉得自己曾在某处见过这女孩。
「……惠。」少女说道。说话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困难的事。
「……?」惠偏着脖子。
这时,他终于发现少女长得像谁了。就是那个被装在注有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中、一双圆眼眨呀眨,不停来回舞动的小小妖精啊。虽然少女的头发是浓密的深黑而不是祖母绿色,耳朵也不是前端尖起的妖精耳而是普通人类耳朵,但惠不管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少女与那人工生命体极为神似。
「……亚奈?」
嗯嗯——少女听见后拚了命地用力点头。
「……亚奈?」
嗯嗯。
「亚奈!……怎么会?……你不是死了……」惠望向自己的掌心,在他晕厥前手上应该握了一具小小的尸体才对。然而,现在他的手中却空无一物。
「……你、你转生成人类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亚奈努力地摇着头。
法师˙薛鲁纳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靠近这一对少年少女。艾莉卡也像是被他吸引般,朝这几个人接近着。她似乎发现这位在法律上依然是她父亲的男人,其邪眼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蠢动着。
「……打消主意吧,法师˙薛鲁纳!」
艾莉卡站在惠与伊古纳兹˙薛鲁纳之间,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让开!这个少年是反社会魔法使。」薛鲁纳以低沉的语调命令道。
「不……不对,他刚才只是一时乱了分寸而已。」艾莉卡解释。
「一时乱了分寸?这少年刚才差点把地球这颗行星化为宇宙中的粉尘了啊!……要不是有殿下跟我……还有你在的话,现在全体人类就变成数不清的尸体了,就连大地都会破裂成无数的碎片、在宇宙中漂泊。这少年是标准的反社会魔法使!我以法师的身分,认定他为反社会魔法使,即刻进行处决!」
「……如果暗之王子跟你没出现的话,那惠岂又会召唤出反龙呢?」
「别狡辩了!艾莉卡!由于你刚才的功劳,我可以赦免你对我的诸多不敬与违反规定之事。不过,只有这个人我无法茍同,那少年不能继续活下去。既然你是魔女的一员,应该不难理解吧?我们无法容许有威胁人类生存的魔法使存在。」
「对……对,没错……不过,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杀他!」艾莉卡这时才发现自己哭了。她豆大的泪珠滑落在黑色连身洋装的胸口上,她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哭呢?
「……不行,我不允许你杀惠!」艾莉卡继续强调。
「你太不讲道理了,艾莉卡!……你也很清楚这少年犯了滔天重罪……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要帮这少年辩护?……因为你爱上了他?不过,你自己看看吧!这少年与人工妖精相爱着。而且,人工妖精现在还已经变成了人类……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你介入的余地。」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不行……」
艾莉卡就像年幼的孩子般闹着别扭。薛鲁纳心想,这少女年仅十四就已经念完大学,在魔法与知识方面,她更绝非等闲之辈。可是,少女的心依旧是愚蠢的,完全被缺乏逻辑的思念给禁锢住了。
如果惠死掉的话,就没有人会帮我烤吐司了……也没有人会帮我泡咖啡……也没有人会坐在我面前,仔细帮我涂奶油了。
「薛鲁纳,那魔女说的没错,你不准对那少年出手!」闇之王子突然介入纷争。
「为、为什么,殿下.……这少年差点就让世界崩坏了。据您所说,那是伊南娜将密传授给他之故,不过,他竟成为一个企图烧毁世界的世界之王。虽说被伊南娜爱上的人就是世界之王,但,他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知识与责任感都不足的中学生,哪天会把整个地球都炸飞了也不晓得!……总之,请您三思!」
「我不同意,薛鲁纳。」闇之王子如此答道。他望向裸体少女紧紧依偎、那曾是自己同班同学的少年。但御厨惠本人却只是茫然地看着曲都光。
「为什么呢!?殿下,难道您希望我们每天活在提心吊胆的破灭与恐怖中吗?……您希望我们人类的命运都操弄在这少年的股掌中吗?」
「不准就是不准。薛鲁纳,我不准你杀他。」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只要时机一到,所有人都会认清为什么。而我,只是已经先看到了原因而已。就在那两只相撞的龙被遮蔽魔法包围的同时,我便预见了未来的光景。尽管画面依旧像海市蜃楼般摇曳不定,但我看到的未来绝对不会错,那是我父亲大人的意志……所以,你不准杀他。」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殿下,让这少年活下来是『永无止尽的闇』的旨意吗?」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真、真是太令我惊讶了!……怎么会……」薛鲁纳抬头仰天长叹道。
「请、请问……刚才我到底召唤出了什么?」脖子被亚奈双手环住的惠小心翼翼地问道。
法师˙薛鲁纳以忿忿不平的锐利目光逼视着惠,艾莉卡则先以黑色连身洋装的袖子擦擦眼睛,随后才介人他们之中说明道:
「你召唤了一只以反物质构成的龙啦。」
「反物质?……那是什么?」惠进一步询问。法师˙薛鲁纳听见后,忍不住在艾莉卡背后再度仰天长叹。
「……啊,这个嘛,普通物质的原子,是以带正电荷的原子核与带负电荷的电子所组成的,对吧?……你应该听得懂?反物质指的就是电荷正负刚好相反的一种物质。」
「……那反物质有什么不好吗?……两种黏在一起的话?」惠问道。把注册商标——眼罩取下的法师听见这个问题后,又忍不住在艾莉卡背后夸大地抱头叹息。
「那不叫黏在一起……应该叫湮灭或对消灭,正反物质接触这样是会爆炸的。不,应该说会引起爆发性的强大能源才对。那是一种最纯粹而有效率、将物质转化为能量的方式。只要以数毫克的反物质,就足以将这附近的高台地区夷为平地,并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所以说,刚才提到的龙……」
「那种爆炸力量能轻易炸开地壳,直接破坏地球的核心。接着行星自转时产生的离心力,会像裂开的柳橙般将核心损毁的星球进而四分五裂,变成散布在宇宙中的尘埃。」闇之王子接着补充道。
「……所以……」惠说。
「没错,惠同学。你差点就把站在这里的艾莉卡,以及你父母、同学、导师,甚至全世界你从未见过的人们、动物、植物全部都一口气破坏殆尽了……也就是说你差点毁了全世界。」
「……咦。」惠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
「……薛鲁纳!」闇之王子又说。
「殿下有何吩咐?」
「……我想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我长话短说,你立刻任命这少年为远东地区的法师。」
这句话让法师˙薛鲁纳、艾莉卡,以及惠都惊讶地无言以对。耳中只听见烦人的警车警报声,伴随着狗儿们的吠叫回荡在四周围。
「您、您在开玩笑吧!殿下……让这小鬼当法师?」
「自从台湾的法师˙王——也就是王大人死后,不是一直没有填补空缺吗?远东地区,刚刚好……我也认为这是机缘巧合。」
「这、这可不能用刚刚好来开玩笑啊!……不管怎么说,让这个少年……!闯下滔天大祸的少年……!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对体制能造成威胁的事物,更需要将其拉入体制,薛鲁纳,这是政治的基本原理啊。我把这位少年安排进法师体制,掌管大权。你好好想想吧……不觉得这是个唯一的良策吗?」
「…………」法师˙薛鲁纳陷入沉思。虽然这个决定很离谱,但闇之王子说得没错。如果很不幸这位少年加入了与法师体制敌对的国家、宗教,或政治团体那方的话……没错,那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了解了……我认定他的法师资格,我会在法师会议中提案……不过,半年,不,至少再等一个月。这位少年毕竟太无知了!请多准备一阵子再对外公开发表吧。」
「……无妨,由你判断……不过你可别忘了,我可是随时都在监视地球喔。」
「……我明白。」
闇之王子站在与全裸少女一同瘫坐在地上的御厨惠前方。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惠同学……你就好好当个法师吧。这可是人类领袖的一员喔。」
「这、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惠想提出抗议。
「不,我不准你拒绝。你非得成为法师不可……我在远古时代就曾疏忽过一次了。就像你现在这样,有个男人无意间获得了过于强大的魔力。由于我太低估人类,以为就算放着不管也应该也不会有事。结果使得一整块大陆沉没,人类文明倒退回石器时代。因此,像你这种人非进入体制内不可。」
「……怎、怎么会……」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喔,惠同学!不然的话,你就会成为台风眼,风暴将在你身边不断发生。法师体制已经建立了八十年,也是即将要出现破绽的时候了。你的存在将会使破绽裂开、成为更难以弥补的崩坏,或许还会将世界导向分裂为两方的全面战争。难道你希望这样吗?这难道是你乐见的?」闇之王子诉说道。
「不、不,我不希望看到战争……不过……」
「那就没什么好讨论的了。我要离开这里了,惠同学。你,还有那……」说到这,闇之王子瞪着亚奈,很不爽地吐露:
「还有那女人,永别了……我想你已经发现了,那女人就是之前你所爱的人工生命体复活之姿,你们想一起住还是什么的,都可以随便了。」
另一边,艾莉卡也望着闇之王子,以及他脚边的惠与裸体亚奈。随即,有一种难以形容、以前也从未经历过的感受开始在她心中沸腾。
闇之王子背对着一行人说:「永别了,诸位。我大概要等数万年以后才会再度造访吧……就这样了。」
下一秒钟,他便被光芒所包围。曲都光这名少年的肉体也急速萎缩成球体。
又过了数秒,从这颗球体中,出现了一个他们从所未见的生物。
生物有着白而弯曲的双足、纤细的胴体。手臂与如同飞鱼鳍般的椭圆形大羽翼连成一体。生物苍白的脸庞上只有一对金色眸子的大眼,脸型就像锋刃般锐利,样子近似于鸟喙。
「……天使?」惠脑中突然浮现出近个刷。虽然眼前的住物与宗教绘画中描绘的天使相去甚远,但那姿态不知为何就让人联想到人使。
那生物高亢地鸣叫一声,舞上青天。一道宛若※氖所发出的光芒,朝天空直射而去。(译注:霓虹灯中所用的一种气体。)
二度、三度螺旋形地回旋爬升后,那道光芒才突然消失。
「……殿下……」法师˙薛鲁纳喃喃唤着。
在坡道上充当路障的可鲁贝洛斯消失了,警车珊珊驶来,叽叽——地在御厨家门口的马路上煞车。有个并非穿着警察制服而是西装笔挺的男子,一边喊着「您平安无事吧?法师˙薛鲁纳殿下!」一边走下车。
「你把卡尔˙鲍嘉怎么了?艾莉卡。」法师˙薛鲁纳伸手制止那位想走过来的男子,并询问艾莉卡。
「……他还躺在地上延迟吧。」艾莉卡面无表情说道。
「……果然,那小子的修练还不足。回德意志以后我得好好锻炼他……对了,艾莉卡。」
「什么事?」
「你就继续担任那少年的监督者吧。这一个月内,你要灌输他最低限度的魔法知识,并向我报告经过。」
「为、为什么我要……?」
「这是命令。你这次又闯了许多祸,不过只要你服从这项命令,我就不对日本分部提出报告了。」法师˙薛鲁纳低声地威胁着。
艾莉卡心中充满了对这狡猾男人的厌恶情绪。不过她也觉得,自己跟惠一样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吧。」她只好低声答道。
「……明智的抉择。我会搭晚上的班机回去,你很快就会收到必要的文献资料了,那些全都要灌进少年的脑子里。」
「……知道了。」
艾莉卡觉得身边的色彩逐渐黯淡消失了,自己似乎又再度立于魔法学院的校园中,混杂在等着被蒸气人一一吞掉的学生队伍里。
法师˙薛鲁纳对着包围他的便衣警官不知说明什么,他似乎已经对艾莉卡毫不在意了。那个男人已经回到属于他的世界,艾莉卡心想,回到那个充满野心、谈判、场面话,以及略带讽刺意味的世界里。
「啊,大场!」看热闹的群众团团团住御厨家,有名姓佐佐木的少年也混在其中,他对艾莉卡挥着手。
艾莉卡也轻轻举起手,随即便转身背对人群。
惠与亚奈则依旧瘫坐在地面上。已经变成人类少女的全裸亚奈缠在惠腿边,她那白嫩的大腿很刺眼地映人艾莉卡的视线中。
「……恭喜你啊,我该向你道贺吗?……法师˙御厨。」
某个娇蛮、听了令人不快的女性声音说道,到底是谁发出的呢?……原来正是自己。不,我并不想说这些话呀。尽管艾莉卡这么想,然而发出上述言论的人确实是自己。
「……法师的地位、变成人类的情人你都同时获得了嘛。」
又有人酸溜溜地说着,结果那个人还是自己。艾莉卡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朝向家里的方向前进——那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你、你要去哪里?艾莉卡。」在人群的嘈杂声中,刚才差点毁了地球的少年以傻不隆咚地口气间道。
「当然是回家啰,笨蛋。」
艾莉卡啪哒一声用力甩上门,粗暴地褪去鞋子,咚咚咚地冲上楼梯,前往二楼自己的房间。途中她感到背部与腿隐隐作痛,在狭窄的楼梯转角处,她忍不住蹲了下来,眼角渗出泪光。
艾莉卡在心里对自己解释,眼泪是因为受伤过于疼痛之故。
等御厨夫妇好不容易回到家门时,已经是向晚时分了。
象山与典子步下计程车后,两名站在家门前的警官直接迎上前去,要求他们出示能证明姓名与身分的文件。
「怎么了吗?」典子问,但警官并无作答。
她莫可奈何,只好拿出自己的驾照。
象山则掏出「日本炼金术师协会」所发行的「公认炼金术师证」。那是一张上头刻印有十七世纪英国炼金术师所绘,看起来就像小孩涂鸦的烧杯图画证件。
「……这也算身分证明文件?」警官露出明显的怀疑之色。
「……这就是身分证明文件。看起来很像小孩的涂鸦吧?……跟你们那方方正正的樱花标志相比或许难看了点。」象山说。
「老公。」典子连忙制止他。
打开门走进客厅后,典子听见屋内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惠跟艾莉卡想必平安无事吧。
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上,儿子与一位长发少女并肩而行。她的头发太长了。艾莉卡的头发长度不过及肩,但眼前这位少女的长发却一直留到腰部。
「咦?」
典子站在玄关前看着这两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一位皮肤白皙的少女立在惠身旁。她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着典子,身上则穿着惠的浅蓝色睡衣。
典子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位少女。在她还没有想起来之前,象山倒先诧异地开了口:
「牧、牧……」牧子妹妹——他差一点就要如此称呼少女了,幸好及时想起这句话的涵义才连忙紧急煞车。「你、你这家伙……那女孩,该不会是?」象山很罕见地慌了手脚。
「……嗯,亚奈变成了人类了。」他中学的儿子莫可奈何地解释道。
这时,在德国汉莎航空某班飞往德国的班机头等舱内,戴着备用眼罩的法师˙薛鲁纳坐在椅子上,正闭目沉思想着某些事。
自己总算克服这愚蠢但又令人恐惧的事件了。不,应该说自己成功利用了它才对,光以魔力值而论,那少年或许凌驾了我们全体法师的平均值之上。但殿下已经要求他「纳入体制」。没错,他就放在我可以影响的范围内。少年的存在势必会对其他四名法师造成压力,而自己的发言权也将毫无疑问地增强。
不过遗憾的是,薛鲁纳心想,毕竟那少年还是个日本人。
真是巧合啊,为何我的人生重大事件,都与日本人脱不了关系。
艾莉卡的母亲容貌,突然浮现于他隐藏在备用眼罩下的黑暗眼睑内。以亚洲人来说,她的确是个鼻梁高挺的美女。她操着日语主动向自己交谈,两人比手画脚了好半天——自己根本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她站在德意志的夏季阳光下,可惜不是金发,而是一头黑色长发、讲日文的女性。她的德语尚不够流利。她用英语解释道,自己是为了学习音乐,才会来到美丽的德勒斯登。
下个场景,薛鲁纳就与对方牵着手,漫步于威廉大街(Wilhelmstrasse)上了。这是在柏林市内一条讨厌的街道,但她却说她很喜欢这里。
这时,薛鲁纳突然醒了。他发现刚才的场景竟然都是梦。
深夜,惠一如往常睡在客厅里。亚奈睡在象山夫妇的卧室。艾莉卡则在二楼她自己的房间。
至于象山与典子则还没有就寝,两人待在实验室中。
「……老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典子问。
「还会有什么事?儿子差点把地球给炸了、老子制作的人工妖精被闇之王子变成人类、一个月以后儿子就要当上法师了——不就这样而已吗?」
「你只是把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重复一遍而已嘛。」典子不满地抗议。
「我只想强调,那都已覆水难收了。」象山用力坐在他平常阅读「捕物帖」的椅子上。
「……就是因为都覆水难收我才觉得困扰啊……」典子不耐地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
「那我们还能怎样?……例如上次那些河水变成的大量怪物进攻,后来我们还不是挨家挨户地向邻居送礼道歉?这次儿子差点把地球给毁了,真抱歉啊……看来我们得准备六十亿份礼物才够用了。」
「……讨厌,认真一点啦。」典子漫无目的地眺望实验室内的象山专用书架。
有一本书被任意搁在※野村胡堂的钱形平次文库本隔壁。典子对那本书的书名产生了兴趣,她咻地从书架上抽了出来。书的封底上贴着市立图书馆的标签。(译注:日本小说家,以「钱形平次捕物控」一作闻名。)
「老公,你这本书已经超过借阅期限哩,得好好还给人家啊。」
「应该比不上破坏地球的罪过吧。」
「真是的……!」典子看着该书的封面。在以哥德体印刷的「伊拉克神话纪行」书名下,放了幅古代苏美遗迹的照片。作者是个她从没听说过的日本作家,这是本介绍伊拉克旅游与神话的浅显读物。
天底下就是有这种巧合。
典子翻阅着平常根本不会去碰的书籍。突然,一个她现在急于想了解的名词映入她眼底。世事就像由隐形绒线织成的毛毯一样,随处都可能发生牵连。
「……爱的女神伊南娜(也可读作『伊安娜』或『伊妮妮』),将智慧之神恩基与大气之神※恩尼尔授与她的重要密给带了出来。恩基随即派出追兵搜寻她的踪迹,但已经太迟了。」典子读道。(译注:Enli,苏美传说中的风与暴风雨之神。)
「那是什么?」象山问。
「你没读过这里吗?」典子反问。
「唔嗯。」象山点点头。
「……我看看……老公,这本书上写了一堆关于伊南娜的事耶!你为什么没翻到呢?」
「因为同时借的另一本『少年侍捕物帖』比较有趣啊,那本我就翻了好几遍。」象山以此为藉口。
「伊南娜在冥府遭受妹妹——冥府女王艾莉丝吉卡儿的侮辱。而恩基虽然被伊南娜偷去密,却仍然爱着这位美丽的女神,因此让她从死亡中复活过来。」
「呼嗯……所以说,恩基这家伙就是闇之王子啰?」象山问。
「是啊。」典子轻轻点头后继续读道:「——恩基是栖息于水底的智慧之神,在继承苏美文化的巴比伦时代仍旧以伊亚之名继续为人崇拜。伊亚(Ea)是巴比伦神话中主神马杜克(Marduk)的父亲。巴比伦神话认为,就是这位马杜克用泥土创造出人类,终于开启了人类的时代……」
「所以……该怎么说?似乎人类最原始的诞生根源都是托了恩基的福……不过,恩基为了让伊南娜复活,似乎花了非常久的时间啊。没错吧?到她附身于我偶然制作的人工生命体体内,呃——至少过了五千年,这段时间伊南娜都是死亡状态吧。」
「不对喔。因为她是『神性』,所以对她来说并没有死这回事,只是魂魄不断漂泊……况且,她也不是被恩基复活,而是被他变成人类了。迠就好像重现了圣经创世纪的故事一样。」
「所以你想说我们家的儿了就是亚当?……不过我们人类老早就存在哩。」
「这么说倒是没错……」
「……还有,那个『密』到底是什么?那小女孩说我们家儿子是因为从亚奈手上取得密,所以才能成为法师的。」
典子专注地翻着那本书。她的直觉相信书中会有答案,结果,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
「……你看,这里有写!——所谓的『密』,苏美人相信那是掌管宇宙的原理。在苏美文化后许久才确立的犹太教教义中,『密』也可以跟犹太教的律法(Toral:)连结在一起。此外,更久之后,在早期基督教与柏拉图主义结合所形成的诺斯底主义中,『密』也跟※诺斯底有深厚的关联性。因此,苏美神话对于之后的世界宗教与哲学带来了莫大的影响……」典子念到这里暂时打住。(译注:希腊文中的『知识』之意。)
两人随即忍不住对看了一眼。
「……诺斯底主义啊。」象山开口道。
「对,诺斯底主义。」
「……想起了河合教授吗?」象山的嘴角浮现出笑意。
「是啊,河合教授啊。」典子也微微显露出笑容。
在讨论到一半的紧要关头,这对夫妇会相视而笑是有理由的。
两人会相识相恋,都起因于就读同一所大学时所选的共同科目课程。这对夫妻虽然同属于魔法学院,但因为所念科系不同,所以只有在共同科目的课堂上有所交集。
那门课就是诺斯底主义概论,是河合教授在校内一门不怎么热门的课。
「……诺斯底主义演变到后期屡屡与性产生结合。透过性爱,我辈才能发掘出真正的自我——正是其中一句著名的话……」典子模仿河合教授的语调说道。
「从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口中说出『性爱』这个字的时候,真让我吓了一大跳啊。」象山喃喃回忆道。
「……你还真是跟以前一样没变耶……二十几年前,在那门课讲授时,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用词遣字一模一样,什么从那老头口中……」典子笑着说。
「真、真的吗?」
「是啊……我还记得当时觉得你是个怪人呢……不过言归正传,我总算懂了……『密』就是智慧(Gnosis)与律法的象征……如果以现代的话来说,这种最高级的智慧就是魔法使知识(Wizardry)。」典子试着举例道。
「所以得到密的惠那小鬼,就算一下子变成法师级的魔法使也不足为奇啰?」象山问。
「对……从人类诞生初期,就已经了解掌握宇宙的法则正是魔法力量的泉源。这点也是闇之王子=恩基所传授的知识……不过,这种法则无法透过牛顿、或是伟大的法师˙爱因斯坦相对论来解释,是一种隐藏在物质背后的真正统一性法则……人类从出现没多久就认识了魔法,但其后却淡忘了这点,拚命想要将魔法重新回忆起来。所谓宗教的历史,不就建立在这个过程之上吗?」
「……是喔?」象山诧异地说。
「你不认为吗?」
「……我不这么认为。至少,关于宗教历史这部分,我觉得人类之所以要发明宗教这种复杂的组织,就是为了刻意远离人类曾经了解魔法的事实……否则就算恶魔们不用『来访』这种过于激烈的休克疗法,人类也会想起过去曾与魔法共存的往事吧。你仔细想想看,能使用魔法与不能使用魔法的人类之间,根本就没有基因上的差异。可是,魔女与魔法使结婚,生出能使用魔法的小孩机率却特别高……现在甚至有些小孩在婴儿期就被发现了。总之,想要得到魔法这种奇迹之力其实并不需要努力……这么一来,人类还需要僧侣阶级吗?人类还需要平凡百姓所无法理解的复杂教义吗?寺院的存在也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典子一语不发地思考着。
「能使用魔法这件事又不是为了宗教目的。」她提出抗议。
典子心想,这简直就像大学时代在学校附近的吃茶店聊天一样。在京都闷热的午后,你喝着冰咖啡,而我啜饮着柠檬茶。
「嗯,那倒是……去睡吧。我们在这里讨论也没什么用。」
「是啊……」
典子把那本关于伊拉克的书放回书架。这时,她突然在眼前又发现另一本精装书。
一股坐立难安的感受瞬间涌现。典子觉得自己就好像站在海边的悬崖峭壁上,注视偶然激起白色浪涛的漆黑海面般,海风由下往上拂起……这本书里一定也有什么重要的暗示。
「……『炼金术的历史与表象』……」典子一边念著书名一边把书抽了出来。
「哇!」象山突然惨叫一声。
原来从该书的卷头图画附近,落下了一张一万元的钞票。
「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不、不,没什么,这里怎么会有钱呢?」象山佯装不知。
「藏私房钱要更有技巧一点,拿去吧。」典子把钞票还给象山——原来老公还藏有私房钱啊。
她啪啦啪啦地翻著书页。上头描绘着大量十六世纪至十八世纪的炼金术符号。
「啊……」典子停下翻阅动作。
这个符号乍看下像是用毛笔所画的圆,但仔细端详,就像一条小孩所画的笨拙大蛇。这条蛇的身体绕成一圈,自己吞下自己的尾巴。因此,整条蛇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圆。典子在脑海中搜寻那毫无来由的预感出口,就如同这条蛇痛苦地扭转身子一样。
「我知道这条蛇。」这一行文字鲜明地烙印在典子脑中。
「怎么了吗?」高个子的象山凑近妻子身旁,很快加入盯著书页的行列。
「……这条蛇。关于这条蛇,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没错……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的答案?」
「今天发生之事所代表的全部意义……虽然我几乎没有占卜才能,不过还是感觉到了——这条蛇的涵义。」
「……什么涵义嘛?」
「就是答案啊。你看……看着这条蛇!身体的这里是起点,这里是终点。不过,终点与起点间……」是连接在一起的。
「这条蛇就是『衔尾蛇』啊……跟※赫密斯的权杖还有水银一样,都是炼金术师很熟悉的象征嘛……也有类似这种图。」 (译注:Hermes,希腊神话中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其手中的双盘蛇带翼权杖代表传令使之杖。)
象山把书从典子手上接过来,啪啦啪啦地翻到另一页。
典子看着这页上的图画。
那是一幅用水彩画的巨大烧杯。烧杯底下有一对蓝龙与红龙。不知是在战斗还是被缠住了,两只龙的身体交错着,看起来就像一个以红蓝色粗绳所结成的环。
这对龙的口中分别吐出象征式的火焰,对准烧杯的圆底加热,在烧杯中则有一对全裸的男女手牵手站立着。男女的头上顶着如天使般发出光芒的王冠。比王冠更高的,则是一只貌似鸽子的白鸟张开羽翼,典子巨细靡遗地端详这对男女。
她心中又有个声音再度响起。这就是答案、这就是答案!
「老公!……就是这个!……这张图就是解答!所有事情都如这张图预知的一样发生了!」典子在半夜时分兴奋地高声喊道。
「怎、怎么了吗?」象山依然不解。
「你不懂吗?这张图啊,已经表示这么清楚了。为何平常那么冷静的艾莉卡,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以魔法攻击法师˙薛鲁纳?为何法师˙薛鲁纳会违反常理地在住宅区的中央召唤龙?为何从惠的眼中,会认为闇之王子把亚奈给杀了?为何天赋不怎么出色的魔法使之徒——惠,能一下子召唤出反物质的龙?……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包含我们两个在内,大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事情的背后意义,都是为了将这幅画上所呈现的景象重现之故……一定是这样没错!」典子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的说法太诡异了。如果先有画、事情再照着画走,那因果关系不是很怪吗?」
「那是因为这些事本身因循着因果关系,最后结合起来,才变成这幅画……不,应该说所有事情都朝着这幅画的意义一起前进才对。」
「……我还是听不懂。基本上这幅画是中世纪的炼金术师,将普通的化学反应,以其自身独创的奇怪理论加以图形化的后果。炼金术师们会将水银或铅,甚至人体的各部分冠上奇怪的名称与属性,例如将化学反应称呼为结婚之类的。这张图不过是反应那个时代的背景罢了。例如,这张图代表了国王硫磺与女工水银结婚(起化学反应)后的结果……你看看图下面的文章吧。」
象山指着插图下的说明文。
「这是十六世纪前后的水彩画,手法明显受到Johann Valentin的著作『化学的婚姻』(一六一六年)这部寓言小说影响。这部小说的内容大纲是说,被怀疑与※帕拉塞尔苏斯是否有关联的玫瑰十字会创始者——基督徒罗森克鲁兹(Christiani Rosencreutz),前往炼金术国度旅行的过程……这张画就在描绘其中的一个插曲。国王(硫磺)与女王(水银)在苦难后一度死去。炼金术师们以钻石切开凤凰(Phoenix)的蛋、让凤凰诞生,并以它的血使两人复活。两人一开始的身体很小,之后日益成长,最后终于结婚。」典子念完解说文。(译注:Paracelsus,中世纪一名企图将医学与炼金术结合的医生。)
「……玫瑰十字会、圣殿骑士团,此外还有奥尔菲教派(O r p h i c i s m)与摩尼教(Manichaeism)等,中世纪真是神秘主义的宝库啊。但根据『来访』时人类取得的魔法大全内容,几乎都将上述神秘主义否定掉了……假设远在数千年的苏美文明时代开始前人类就能使用魔法,当人类失去魔法之力之后,便只能凭藉模糊不清的传说与创作,将极度混沌的知识称为魔法学与炼金术。这张图也只不过是从经常出现的吓人神秘寓言中获取灵感的一幅作品罢了。」
「是啊,画家自己应该也是这么认为吧……不过,老公你看,这对男女……不就是伊南娜与杜姆兹吗?两人的圣婚。吐着火焰激烈冲撞的两条龙。还有,从蛋中诞生的凤凰……这幅画不就跟『预知梦』没有两样吗?」
「你、你觉得中世纪可以预知到昨天发生的事?」
「是啊……关于刚才提到的密与魔法,人类也曾被授与密的碎片,尽管那次的实验失败了,但人类已经继承了些微魔法血统……画这幅画的人——虽然可能不太明显,但我认为应该拥有一些魔力。那位画家预视到人类之后将透过与恶魔的接触,终于得以再度使用魔法的光景……你认为如何?……那不是一种可以清楚看见未来之事的具体预知,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梦而已。画家就把他的梦照实画了下来。而昨天,这幅画所象征的意义就在我们面前实际上演了。」
哪有可能啊——象山正想如此回答时,他的思绪打结了,并非因为妻子脸上极为认真的表情之故,而是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从门缝中探出踪影。象山定睛凝视,那颗头动了,亚奈白皙的脸庞也随之显现在他的视野中。
「喂,亚奈起来啰。」象山提醒道。
「咦……?啊,亚奈,我把你吵醒了吗?真抱歉。」典子走向这位穿着儿子睡衣的少女,如同对幼儿交谈般温柔地说道。
亚奈一脸困惑地用掌心压了好几次下腹部。
「……怎么了?肚子痛吗?」典子缓缓地问着。
亚奈边点头边压着肚子。
典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想起大家在餐桌上杯盘狼藉地用完晚饭后,这位少女便一直没有去过厕所。
「……想去洗手间吧?还是你不懂那个字的意思?……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典子将手放在亚奈的肩膀上,领她走向厕所。
公认炼金术师象山痴痴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心想,我们期待已久的女儿终于来到这个家了吗?
第二天早上,惠作了一个梦。
自从父亲给他这只人工生命体后,他便反覆不断作着的少女之梦。
在这个房间里,不知是傍晚还是旭日初升,充满了温暖的橙色太阳光芒。在这种光线下,所有事物都显得一片白亮。
少女坐在床上。她漆黑的长发一直垂到床单,就像液体般向四周扩散开来。
少女以楚楚可怜的眼神仰望着惠。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上半身睡衣,胸口的扣子是解开的。从敞开的领口中,可以看见她那宛若月儿对半切开的浑圆乳房。
「亚奈……你的名字是……亚奈。」
梦中的惠发出说话声。
「惠……」亚奈开启粉红色的樱唇说道。就如同惠所想像的一样,那是娇嫩欲滴又柔和的嗓音。
「亚奈……」惠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对方的长发。
「…………」
亚奈静静看着惠,任凭他抚摸自己的头发,这神情实在是太可爱了。梦中的惠将眼前的少女拉近身旁。
她全身柔弱无骨,将重心全都交给了惠。
惠又试着抚摸对方的头。
少女像猫咪般心满意足地闭起双眼,嘴唇尖端还稍微嘟了起来。
惠忍不住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少女的唇。
没有紫丁香花的味道,应该不是洗澡水幻化的怪物吧。惠这才放心地将手环抱于亚奈的背上。
两人再度接吻。
跟之前梦见的场景完全相同——与黑发少女相吻的梦。
不过,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在背后……
惠将紧紧靠着自己的亚奈暂时推开、在床上翻过身。
那是艾莉卡冰冷的目光,就像被雪覆盖的针叶树一样尖锐地刺着自己的脸。
「艾、艾莉卡!」惠在梦中汗如雨下。
以惠为中心,艾莉卡就躺在床上跟亚奈相反的另一边,不知为何她竟然在棉被的下面。接着,艾莉卡用右手肘撑住床铺、轻轻抬起上半身。棉被掀开了,惠可以清楚看见她的胸部,上头什么遮掩也没有。
裸露的胸部?艾莉卡没穿衣服。就跟雨夜那天她抱着枕头走进来的时候一样,她似乎躲在棉被里脱了全身的衣服。
「你、你怎么没、没穿衣服——」
「那女孩是谁呀?」艾莉卡粗暴地打乱惠的台词。她扬了扬下巴、比着躺在惠另一边的亚奈。
「咦?」冷汗现在简直像瀑布一样从惠的身上喷出。「不是的,呃……」
「惠。」
惠背后的亚奈紧紧靠了上来。他感受到既冰冷又柔软的两团东西正牢牢地贴在自己的背上。
「人工生命体变成真人了嘛。」艾莉卡讽刺道。
「是啊,是光同学把她变成人类的。」惠迅速解释着。
「那又怎样?」艾莉卡的眸子里依然射出寒光。
遭背后压来的亚奈乳房与眼前艾莉卡的视线夹击,惠的冷汗完全无法停止。
这时,梦醒了。
他用力眨眨眼精,看着客厅的天花板。
现在可不是作梦了吧。
惠用睡衣的袖子擦了擦眼。
他突然觉得背上碰到了什么。那是两颗既柔软又有弹性的物体,正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背上!
他忍不住转头望向后方。
一位长发少女正睡在那里。
「喔哇!」
惠慌忙从被窝中起身、想要离开少女身边。但这时少女却将手搁在他的肩头上。她的黑发跟着头部移动发出如水般滑顺的波浪,随后少女露出脸庞。
那是亚奈。除了亚奈不会有其他更可能的人选了。玻璃瓶在空中旋转、落地,发出砰的破碎声,当自己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这位正凝视自己的少女,她跟本来应该在瓶中的人工生命体极为神似。那是因为闇之王子——曲都光同学将人工生命体变为人类了。
惠望着眼前这位人类少女的脸庞,真是如梦似幻。
「唔……嗯。」
亚奈闭起眼睛,将惠的上半身拉向自己。
这时,惠终于看清楚亚奈的装扮了。她只穿着一件惠的上半身睡衣,有三到四个扣子还是打开的。她的胸部明显地裸露出来。不知为何,下半身的长裤竟一路脱到脚踝附近、卷成一团,那双白皙挺直的长腿在棉被的阴影下显得特别醒目。
「呃……亚奈。」
「嗯……」
亚奈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还加重了放在惠背上的手部力道。
「亚、亚奈。」
惠的重心一个不稳,连忙用手撑住床铺。结果,他的手背正好碰触到从睡衣领口蹦出的亚奈胸部,那是一种冰凉而不可思议的感触。惠感到很慌乱,因为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比较起雨夜那天不小心看见的艾莉卡与亚奈胸部了。
「亚奈!」
母亲典子喊道。
惠吓得跳了起来。
「唔嗯?」亚奈睁开眼。她与惠四目相交,就跟两人第一次见面一样,亚奈微微偏着头,仔细端详惠的脸庞。
「亚、亚奈。」惠将双手放在亚奈的肩膀上,企图将她推离身边。
「亲。」亚奈撒娇道,还同时嘟起了嘴。那副模样简直就跟幼儿要求父母亲亲一样。
「你、你要我亲你?」
「……亲。」亚奈再度重复一遍。
惠想起来了。眼前的亚奈看起来似乎跟自己同年纪,但其实心智都跟婴幼儿差不多。因此,如果自己不亲她的话她势必不肯轻易放开自己。
惠只好跟亚奈一样嘟起嘴,眼前少女樱花色的粉红嘴唇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就在两片嘴唇尖端微微碰触的那一刹那,客厅的门传来敲打声。
「惠,你醒了吗?亚奈有去你那边吗?」
「啊,嗯。」惠回答道。
门打开了,身着围裙的典子朝客厅中探头。
「惠!」她发现亚奈褪去睡衣长裤的模样不禁大吼道。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惠慌忙想站起身。不过,因为亚奈依然紧紧黏着他所以无法顺利站起来。乒一声,惠的一颗睡衣扣子弹到地板上。他不顾一切试着站起来,想要离开客厅。
但就在这时,背后的亚奈却将体重全部压在他身上。
「啊哇哇!」惠顺势向前倒了下去。
典子向旁闪开身子、伸出手,打算撑住快要穿过门倒下的儿子,但已经太迟了。
「耶——」
砰——惠的脸部撞到走廊地板,声音清晰可闻。亚奈像是不肯善罢甘休般也跟着从他背后倒了下去。
「嗯嘎呼。」空气从惠的肺部被挤了出来。
「呀哈!」亚奈娇滴滴地开心喊道。
「惠,你还好吗?」典子关心起自己的儿子。
「嗯……亚奈,起来一下吧。」
惠抬起头,亚奈那黑色的长发就盖在自己的鼻尖前,他以手指拨开那片美丽的秀发。
走廊的另一头,艾莉卡正站在那里。
她身上穿着非常适合她的红色睡衣,应该是刚起床后从自己二楼的房间走下来吧。她的左脚轻轻举起,似乎正好要迈出下一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发生冲突。
艾莉卡的视线就跟北极狼一样冰冷。
「艾……」惠正想开口唤她,却发现对方猛然转过身,冲回自己在二楼的房间。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走廊地板上听得特别清楚。
碰!
楼上艾莉卡的房门被粗暴地甩上了。
「……莉卡。」惠觉得这种状况真是有口难言啊。


终章 此夜绵绵
怪物又作梦了。
相隔了十几年后,他再度开始作起梦。
至于恶梦为何会卷土重来,理由非常清楚。
都是由于那个自称须藤教授女儿的女性之故。由于她为了杀掉怪物而精心布局的「战争」之故。而且,那位女性最后只差临门一脚。
托那件事的福,这只怪物现在才会浑身被绷带包裹,躺在这间专门给相同处境的怪物们所使用的陈旧医院、宽阔的病房中,并每天毫无间断地作着恶梦。
怪物并不知道那个梦究竟是不是彩色的。因为每次想要感觉「颜色」之前,那个梦就醒了。
砰咚。
随着每次心脏的跳动,怪物眼前的视野就像废纸被揉成一团般扭曲在一起。
怪物正在被黑夜所包围的小径上拚命狂奔。
月色不见了。星斗则像自空中垂吊的利刃尖端般摇曳不停地闪烁着。
低矮树丛的枝叶撞击到怪物裸露的肩上,发出咪沙咪沙的声响。
砰咚。
脚步忍不住被自己的心跳声吓得暂停下来。
怪物穿越被夜露浸湿的低矮树丛,顺着山谷而下。
呼、呼、呼、呼。怪物的吐息声回荡于森林之中。
低矮的树丛消失了,眼前可见人类栽种的杉木林正矗立于暗夜底下。
怪物停下脚步。
不安。
尽管结局已昭然若揭,但怪物依旧感到不安。
人类们吃完四散乱扔的便当空盒与蒸馏酒空瓶在脚边打转。把怪物一家解决掉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跟出门赏花踏青没有两样。
怪物屏住呼吸、仔细搜寻四周。
不在这里。
那两个人不在这里,到处都找不着。
比血液干枯更强烈的不安与悲伤开始侵蚀着怪物的心。
就像在梦这块布上打翻一瓶黑色的墨水般,绝望将一切都染成了黑色。
「呜呜呜……喔喔喔喔!」
怪物低吼着。
在道路旁,怪物发现自己儿子被打碎的头盖骨。
被火焚烧殆尽的白骨就任意弃置于地面。
怪物抱着头,步履蹒跚地走着。
离杉木林稍远的山毛榉出现在视野中。
山毛榉的树枝上吊挂着某个被切得七零八落的物体,随风不停摇摆。
不要再作梦了!怪物对着在梦里的自己声嘶力竭地喊着。
千万不要驻足!赶快离开梦境吧!
然而怪物还是看见了。
被倒吊在山毛榉上的,是自己妻小头部被切断的残存尸体。
茑谷重三郎坐起上半身。
咪锵。
那是陶器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声响。
茑谷摇了摇头。这回则是身上绷带与床单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茑谷心想,自己刚才一定在梦中疯狂大吼了。只要从周遭依然紧绷的气氛中就可以猜想得到。
「……」
单手拿着一只茶壶的少女,背对着浅绿色的百叶窗站在他面前。
少女皮肤白皙,或许应该以苍白来形容。大波浪卷而及腰的长发以胭脂色的缎带绑成双马尾。她穿着一袭附有白色蕾丝的连身裙洋装,不知为何肩上还挂着一只红色的泰迪熊布偶。
少女那略嫌细长的鹅蛋脸对着茑谷,灰而近乎于紫色的嘴唇紧闭。在她的太阳穴附近,有道像是裂开的痕迹。
「我刚才吓着你了?」茑谷对她说。
少女点了点头。
「抱歉……我刚才发出的叫声很大吧?」
少女再度点点头。
「是吗……很抱歉吓着你了。」
茑谷闭上眼睛。
雨声穿越百叶窗传入他的耳里。
外头正在下雨啊。
茑谷很惊讶,即便经过五十多年的风霜岁月,当时感受到的不安与悲伤迄今依旧未曾消退。同时,他想起那位须藤教授的女儿。那位女性在人世的时间远远短于自己,那不就等于几乎一辈子都耗在憎恨杀害双亲的凶手上吗?
茑谷心想,那一位大人物——我辈伟大的指导者,应该是站在他们那一边吧。
这时,咪喳咪喳声再度响起。
茑谷睁开眼皮。
少女正笨拙地收拾茶杯。原本显现在太阳穴附近的「刻印」已经消失了。因为那道「刻印」——与我有相同境遇的证据——影响,少女根本无法进入中学就读。
茑谷瞥了病房墙上的时钟一眼。
「……已经这么晚了……太迟就不好了,你回家吧。」茑谷对少女说。
少女回头望着茑谷,口中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在没有变身的情况下,茑谷听不清这种细微的声音。他只好反问道。
「…………」少女再度低语了几个字。
茑谷为了听清楚少女的话拉长耳朵。
就在此时……
有人突然粗暴地咚咚敲着病房的门
「啊!」只听见一声高亢的喊叫,他眼前的少女便消失了身影。
茑谷迅速追踪少女的动态。她正紧紧抓住天花板上日光灯微微突起的部分,细长的脖子几乎一百八十度向后扭曲,以不安的眼神看着房门。
茑谷轻轻举起被绷带包裹的右手,示意少女乖乖待在那里不要乱动。
茑谷心想,如果门的另一边站着那位女性的话,那我的人生就要在此宣告结束了。
「门没有锁,请进吧。」茑谷平静地对着门外说道。
门把转动着。
喳。
走进这间病房的,是东海道安形市内唯一一位公认炼金术师——御厨象山。
「医院看起来很破旧,没想到病房还满大的嘛。」
这位高个子的炼金术师一边批评,一边走近茑谷所躺的病床旁。他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工作服,手中还提着一篮东西。



「嗯?现在觉得怎么样?还会痛吗?」象山站在茑谷的病床旁问道。
「啊……真是的,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在旧书店问到的。那个姓小田的小姐还偶尔会出现,一开始她也不愿意告诉我,我拜托了好几次才总算打听出来。」
象山说到这,将以纸盖住的篮子放在茑谷身边的茶几上。看来应该是水果礼盒吧,茑谷突然觉得很好笑。
「关于我的状况,你完全没问她吗?」茑谷说。
象山迳自把放在病房角落的圆凳子取来,弯腰坐在上头。随后,他盯着茑谷的脸、咧嘴一笑。
「……搞了半天,原来你是『吸血鬼』啊。」象山的样子颇乐。
「她告诉你的?」
「没啊。」象山摇摇头。
「是警察局的刑警们聊天时我无意偷听到的……难怪你那间旧书店,就连白天都搞得阴森森的。」象山继续说。
「阿象,你难道都不怕我?」茑谷一边对象山满不在乎的口气苦笑一边问道。
象山扬起半边眉毛,这是他惊讶时的反应。
同一时间,在距午后阵雨的日本非常遥远之处,一个叫作纳杰夫(Najaf)的伊拉克中南部都市郊外。
午后的阳光从仓库天窗射入室内。在黄澄澄的光线底下,一名穿着伊拉克王国军迷彩服的男子,重新戴正自己头顶的贝雷帽。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快点,没时间了!」男子大声对部下们怒斥。
仓库里的数十个男人连忙把装有甲基二氯化膦(methylphosphoric dichloride)的圆筒形不锈钢容器搬至军用卡车上。
这些化学药剂预定注入某种特殊炮弹的格槽里。当甲基二氯化膦在空中与另外注入的异丙醇(isopropyl alcohol )进行酯化反应,就会产生出一种※剧毒气体。(译注:此即沙林毒气。)
「已经搬完了,上校。」一名士兵向男子报告。
官拜上校的这名贝雷帽男,走向停放在仓库敞开大门边的一辆吉普车。
仓库的地板上则有好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同样穿着伊拉克王国军的制服,身上开了好几个红黑色的弹孔。
贝雷帽男面无表情地跨过这些尸体,坐在吉普车的助手席上。
「准备好了。」年轻的驾驶兵说。
「出发吧!」上校下达命令。
数辆卡车与吉普车卷起漫天的黄色尘烟,沿着铺设水泥的道路前进。以铁网与沙漠区隔的仓库逐渐被抛在车辆后头。
「……四千年前,支配这一带的都市马拉德遭古巴比伦王国所灭。」贝雷帽男开始喃喃自语,并不在意年轻驾驶兵是否听得清楚。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血统就逐渐消失了……」男子继续喃喃道着。
他再度看看手表。
离下午三点还有一分钟……三十秒……十秒。
男子紧盯着手表上的秒针。
零。
巨大的爆炸声震撼了整个沙漠地区。上校转过头,刚才那栋军用仓库爆炸了。工厂建筑物的碎片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从车队遥远的后方落至地面。
这只不过是某间军事工厂发生「爆炸意外」而已。
官拜上校的男子转头望回前方。照后镜里显示出后方正黑烟蔽天。上校看着这番景象,不断有言语自心中涌现而出。
那是狼烟,属于我们这些闇之旅人的狼烟,与东方的征候(Sign)相呼应。
而这也正是宣告支配这块陆地的愚劣生物们死期将至了!
上校提高音量道:
「过去只存在于传说里的莉莉斯大人诞生于现实之中了……她的出现就是为了终结人类的时代。」

「福音少年闇之王子」终
「福音少年彩虹之衔尾蛇」待续
Gemini☆Saga

(本作为纯属虚构,与任何真实团体、个人、名称、语言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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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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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勇者王 侯爵
這一集糟糕場景的描述比上集多了
不過作者還真是參閱了許多古老神祇的資料

感謝Gemini☆Saga大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最终信号 子爵
嗯嗯~亚奈最高~!
话说这书出到几集喇~~?

15 年前 0 回復

sherfath 伯爵
看了47樓的介紹,才知道這本原來是網路EVA的同人小說.
出版時才改掉人名的,XD~
不過還滿好看的...

15 年前 0 回復

zhw861028 伯爵
法师,爱因斯坦,对这个名字超级无语。
感觉这本比第一本好一点,没有堆砌人物的感觉,有点内容了。

15 年前 0 回復

抗议 伯爵
不错 我喜欢
今晚又有事作了
赞一个

15 年前 0 回復

sengl 侯爵
感动了~~!后宫类小说中 可以说算很不错的了~~!

15 年前 0 回復

ofgmjnfdu 侯爵
好恶搞阿
连希特勒都出场了

15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次的故事居然发展成这样了。。。感觉还不错了,应该说故事有点黑暗系啊。出了第三本才想起来看。

进来支持下

15 年前 0 回復

my542 侯爵
这本书也越来越和谐了,不过里面的世界关和神话也越来越多了吧,感觉太杂乱了。

15 年前 0 回復

kingkira 平民
谢谢楼主发了那么好的文哈 
相当期待下一作啊

15 年前 0 回復

datou870926 勳爵
这部小说写得还可以啊
只是我想知道亚奈是什么时候把“密”给惠的
而且“密”是恶魔的东东,人类知道使用的方法吗?
我期待下一季

15 年前 0 回復

magmadiver 勳爵
上维基查了查苏美尔相关的神话
感觉和其他文明的神话很不同
而且Inanna和Enki似乎和这个小说中给人的印象很不同

16 年前 0 回復

timmiekasim 王爵
以前觉得太长所以没看,用了两天时间把两本都干完了,觉得十分好
只是主角以外的事情描述的太细了,应该可以几笔带过,虽然可能会有迷惑
亚奈终于变成人了~~看到小标题时还以为她走了,原来走的是小亚奈,大的还在~~
话说艾莉卡到底算是女主还是路人啊...怎么看都觉得像女主,可是亚奈变大以后还有她站的地方么...
男猪原来是因为亚奈才变得那么强的么...话说暗之王子说的密,应该就是那个红宝石吧...

16 年前 0 回復

snake2323 侯爵
不错~亚南变成了人~艾丽卡也喜欢上惠了~后宫开始了

16 年前 0 回復

假面骑士龙骑 子爵
终于出续集了,等了好久啊.很好很强大.

16 年前 0 回復

zerster 伯爵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錬金術師の息子』(ぺんぎん書房、2003年)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図書館のキス』(ぺんぎん書房、2004年)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歌う錬金術師』(ぺんぎん書房、2005年)
出版社倒闭,这3本变绝版书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魔法使いの弟子』(徳間デュアル文庫、2007年)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闇の王子』(徳間デュアル文庫、2007年)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虹のウロボロス』(徳間デュアル文庫、2007年)
把 炼金术师の息子 修改,变成3本书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王立図書館十字軍』(徳間デュアル文庫、2007年)
图书馆のキス,大幅修改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放課後のアポストロス』(徳間デュアル文庫、2008年)
歌う炼金术师,大幅修改
『福音の少年 Good News Boy 時の神に抗いて』』(徳間デュアル文庫、2008年)
『福音の少年 GoodNewsBoy 闇と光を統べるもの』(徳間デュアル文庫、2008年、最終巻)

加地尚武,50岁的大叔
原本是网络上连载的Eva角色同人小说,出书后才把人名改掉
看的时候,想像成Eva的角色,会更有趣。

16 年前 0 回復

liquewu 公爵
是个系列吗?总共几部,或者已经出了几部?

16 年前 0 回復

griffin911 伯爵
越来越扯了说,继克林顿夫妇后我们还将看到什么呢?萨达姆还是本拉登?

16 年前 0 回復

youyinganliu 王爵
嘛,第一卷留下的印象实在糟糕,第二卷还算勉强吧。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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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Saga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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