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三枝零一]Wizard's Brain IV 世界树之街<下>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5-1-31 19:51 编辑


??:说起来之前好像有个一样内容的帖子?另外那个帖子里貌似还说了很多没兑现的承诺?
⑥子:住口!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逃


嘛,本来是打算今年开始重新填坑当作一种恢复干劲的复健,最初想填的坑也不是这本WB,只不过恰好有人想接坑于是乎心有不甘就又开始填了。距离上一次翻译总觉得已经过去好久了,这个系列也放置了长达两年多的时间,简直是没有脸活下去了。
虽然填这个坑不意味着恢复成过去那种翻译状态,不过接下来的“V-贤人之庭”也有填坑意向,大概再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之后开始填坑吧,因为页数比较多,要完坑一本目测也得至少两个月。另外汉语的退化程度已经严重到自己都不知道说得是不是中国话的程度了,4下也是接着之前的进度翻下去的,文章中可能出现翻译风格突然变化,奇怪的中文,莫名其妙的错字手滑,名词微妙不太一样的情况。因为没有动力回去校对修改所以就这样了。

宇宙彼方的上卷
顺带一提字体格式神马的,论坛啥时候能保持Word里的格式啊,简直坑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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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撃文庫:ウィザーズブレイン Ⅳ 世界樹の街〈
原著:三枝零一 插图:純珪一
扫图:ダラえもん(诶?
翻译:Leous
以下翻译仅供日语爱好者及轻小说爱好者交流讨论用,严禁用于商业用途。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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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zard’s Brain IV 世界树之街<下>
著:三枝零一   绘:纯珪一
鍊和菲娅成功从CITY·伦敦内部盗取了《世界树》相关资料。但是菲娅没办法对倒在眼前的芳美见死不救便将她一起带了回去。
最初抱持警戒的芳美也在和菲娅,鍊以及爱德接触的过程中对他们“为了取回蓝天而让《世界树》发芽”的计划产生了共感并提出了协力的请求。但是爱德却知道了并没有对他们三人公开的《世界树》的秘密。
另一方面,拼命搜索芳美行踪的黑兹从理查德口中得知了令人震惊的试试……
迈向毁灭的近未来舞台之上,向命运发起抗争的人们的系列第四弹!








目录

第五章 看不见的心,看不见的翼 ~Will you like me?~
第六章 做梦的人偶 ~Which way to go~
第七章 嘎吱作响的人偶 ~If I were truly a good boy~
第八章 天空之梦 ~Dreamland~
第九章 假如那片乌云散去 ~How far to the blue sky?~
终 章 在那天空下 ~Branch road~

上卷
第零章 人偶之家 ~Only three words~
第一章 天使与恶魔与人形使 ~Under theunderground~
第二章 有翼之物 ~Storm World~
第三章 拥抱天空的巨树 ~Seed of Wish~
第四章 巷中雨下 ~"Wheel offortune" go rounds~





瓦米利奥·CD·黑兹
二十二岁(实际年龄 十二岁)
■操纵世界上仅有三只的云上航行舰之一的“Hunter Pigeon”,手腕一流的自由魔法士。有着因为没办法对有困难的人撒手不管而卷入各种麻烦之中得不偿失的性格。为了救助被残酷的命运所折磨的芳美,现在沦落为了被曾经是委托人的莫斯科军追捕的身份。他的I-Brain是不具备记忆领域为代价拥有庞大演算能力的缺陷品。

李芳美
十四岁(实际年龄 七岁)
■为了对《骑士》专用而开发出来的生体制御特化型魔法士《龙使者》的实验体。在黑兹的帮助下被从悬浮于喜马拉雅上空的研究设施中救了出来。设施中共同生活的三名友人则在事件中死亡。那个时候被托付给自己的银色指环直到现在依然是心灵的支柱。另外构成她身体的特殊细胞几何体《黑之水》和原本的人类肉体之间的平衡正在逐渐崩溃中。

爱德华·扎因
十岁(实际年龄 六岁)
■通称:爱德。情报控制理论创始者之一的艾丽莎贝特·扎因生涯中创造出来的唯一一名魔法士,恐怕是最高的《人形使》。艾丽莎贝特死后被伦敦军保护,度过着被军队利用的日子。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同时也几乎不会说话。虽然为了让艾丽莎贝特留下的《世界树》的种子发芽而从伦敦军手下逃走……

菲娅
十四岁(实际年龄 三岁)
■柏林和神户共同进行的母核特化型魔法士开发计划“天使计划”的完成体。CITY·神户事件中和鍊邂逅,并且被救下姓名。其特殊的《同调能力》能够无视任何情报防御,从情报侧支配对手。但是由于对手收到的一切疼痛和损伤都会以痛觉形式反馈给菲娅,因此无法进行攻击。

天树鍊
十四岁(实际年龄 九岁)
■情报控制理论创始者之一,天树健三人生最后创造出的魔法士。现在和哥哥姐姐一起经营者便利屋的生意。拥有能够改写本来无法改写的基础领域的,极其特异的I-Brain。因此鍊可以复制其他魔法士的能力并加以运用。但是能力本身的强度和原版的能力者无法相比。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5-1-31 19:52 编辑


第五章 看不见的心,看不见的翼 ~Will you like me?~

——梅
声音传入耳中。
含着笑声的少女声音从不知道那个位置响起。
——梅,快点快点。
世界是一面黑暗。即使聚精会神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消去了星辰的夜空之色。意识仿佛笼罩着一层雾霭一般模糊不清,但是只有随着呼吸的反复在口中扩散开的鲜血腥味能够切身地清楚感觉到。
身体的感觉十分迟钝,甚至连自己现在到底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无法分辨。
——终于醒过来了呢,真是的,梅一直都这么喜欢赖床呢。
耳边传来声音。
将视线转向一边,那里有一位褐色肌肤少女的身影。
全身包覆在纯黑的洋装之中,嘴角露出成熟的微笑的少女说道。
——好啦,因为主角一直都不登场,晓和戒都已经等不及了哦。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张大型的圆桌。
桌子上摆着的满是装饰的豪华蛋糕上,十支蜡烛正晃眼的发出火光。
正中的巧克力板上用不同颜色的巧克力写下了《生日快乐》的字样。
黑发的男孩子从椅子上弹起身似的对自己招手,坐在一旁的白发少年则轻轻地露出微笑。
——梅,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两个人口中说出祝词,同时朝暗色的天花板拉响了烟花筒。
回过神来的时候,应该距离桌子稍稍有点距离才对的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到了蛋糕的面前。
男孩子和少年投来期待的眼神,黑色洋装的少女则是轻轻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
——快点啊,梅。
点了一下头,强忍住肺部的疼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庆祝十岁生日的蜡烛一口气吹灭。
一瞬间想起了热烈的欢声。
面带得意的朝背后的少女转过身。
突然,某种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脸颊。
啪嗒,啪嗒,仿佛泪水般的液滴从少女的瞳孔中溢出滴落。
露蝶?
——太好了呢,梅。
浅茶色的瞳孔中溢出了黑色的泪水,少女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连扎眼的时间都没有,那副躯体就化为了黑色的水。
只留下唰唰的水声和那件黑色的洋装,少女的身姿则消失无踪。
飞溅弹起的黑色液滴啪嗒啪嗒地沾湿脸颊。
战战兢兢地转过身。
只剩下一副宛如退下来的躯壳一般留在椅子上,男孩子和少年的身子则不见了踪影。
鲜血的味道一个劲地在口中扩散。
宛如受到灼烧的肺部传来钻心的刺痛。
从手肘处生出来的无数黑色触手将男孩子的服装刺穿了千疮百孔。
从本应只是空壳的衣服中,黑色的血液满溢而出染黑了椅子。
到底在哪里?
用浸满了鲜血的喉咙发出嘶吼。
露蝶,戒,晓!大家都到哪里去了啊?
对着黑暗,向前踏出一步。
变化成黑色触手的双腿无力支撑体重,失去平衡的身体就这样倒在了黑暗之中。
仿佛水气球被刺破一般,跌到地面的身体一下子爆开。
从薄薄一层皮肤中爆散而出的黑色液体默默地融入黑暗并无声地消失。
用只剩下胸部之上部分的身体拼命挤出力量,竭尽全力地抬起头。
一面黑暗。
那是消除了星辰光辉的,夜空的颜色。
从维持着大吼表情的口中,黑色液体伴随着声音吐了出来。
从双眼,双耳,鼻孔,嘴巴,身体的一切孔洞之中喷发而出的黑色液体渐渐将意识涂成了一片黑暗。

呐,大家。
求求你们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在自己的大叫之下从梦中惊醒。
像松开的弹簧一般弹起身,刹那间一阵钝痛从肺部深处闪过,芳美捂住胸口重复起轻柔地呼吸。
仿佛从身体内侧将自己浸透冷却的汗水因为有着黑之水一样的感觉而传来一阵恶心。就在伸手准备擦拭冷汗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更加令自己恐惧的可能性。于是将双手伸到眼前大大张开,战战兢兢地试着活动十根手指。没问题,哪里都没有奇怪。依然是正常的人类的手。右手的无名指上也还带着指环。
轻轻呼出了安心的叹息之后抬起头来,
“……诶……?”
到了这个时候,芳美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自己所不知道的房间中。
像是梦境的延续一般,黑暗充斥着整个房间,只有一旁亮着的昏暗照明微弱地抵抗着这篇黑暗。铺着地砖的地板略带污渍,钢管椅的扶手也包裹着锈迹。小型的发光元件就贴在自己手边的位置,芳美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子就是被它发出的淡淡橙光照亮。抓住被子的四角将其提到鼻子前面,刚经过洗涤的洁净味道传入了鼻孔。轻轻掀开被子,发现包裹住自己身体的是没见过的水色睡袍。
我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调节瞳孔以适应黑暗,接着稍稍抬高视线。可以看到管道暴露在外的天花板和斑驳的墙壁。在自己躺着的床头摆着一张小桌,桌子上放有一个盛有水的小杯。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像是家具的物件,只是一间混凝土打造的单调房间。
仿佛就是在某些漫画中出现的牢房一样。
头脑越发混乱起来。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完全不能理解。于是在心中反复对自己说“要冷静”,接着试图回溯记忆。
肺部很痛。雨。倒下的自己。全身湿透在城里走着的自己。女孩子。哭喊的自己。之后,
“啊——!”
想起来了,在雨中徘徊的自己。从接待室门前逃走的自己。偷听到黑兹和老师对话的自己。龙使者不是人类。对于黑之水来说人类的姿态是没有必要的。我,李芳美,不久之后,
人类的形态将会——
从记忆领域的底层翻涌而出的恐怖在一瞬间将心脏包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窝之中一阵隐隐作痛,这股疼痛不出一会儿便化作泪水满溢而出。下意识地将脸埋入怀中的被子,拼命地压住悲鸣。
“……救救我……”
从双唇之中漏出的声音充满了让人怜惜的脆弱。
“……晓……救救我。”
无意识地用左手按住右手,不顾一切地握住那枚小小的指环。在脑内无数次默念那句以论理回路形式刻在上面的文字,即使如此,足以让自己泪流不止的绝望依然滚滚而来。视野因泪水而一片模糊。随着呜咽从口中漏出,肺部也随之传来阵阵刺痛。
“……啊,你醒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猛地转过身,芳美瞪大了眼睛。
坐在房间的角落靠墙的一张小椅子上的,一头金色长发,穿着嫩草色的短裙和同样色调开襟毛衣的少女正看向自己。

少女一瞬间从茫然中恢复过来,抬起了那副没什么气色的脸。接着猛地甩开披在双肩上的毯子,用仿佛能将椅子弹飞的势头跑向床边。不过黑暗之中迈出的脚步撞到了地板上的医疗工具,在房间中响起了听起来很痛的声音。
芳美当场静止。
仿佛是将大脑和身体连接起来的神经断开了一般,除了呆呆地注视着少女的样子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没问题吗?有哪里痛吗?”
少女像是跌倒一般扑向枕边,接着突然抛出了询问。
“请等一等!那个,总之先测量一下体温!”
少女一下子探身过来,用指尖轻轻触碰芳美的额头。
这时候僵硬地身体终于得到解放。
芳美发出了轻轻地悲鸣,反射性地缩到了床铺的一角,像是遭到欺负的孩子一般用双臂保护住脸。
“诶……?”
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少女也停在了原地。
接着在伸出来的手和这边的脸之间反复看了又看,
“啊,对……对不起。”
接着缓缓收回手,轻轻低下头。
芳美没有回应。
只是将后背抵在床的扶手上,像是墙壁一般将被子仅仅抱在胸前,一边拼命抑制住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一边朝少女投去仿佛要将她射杀的视线。
没有完全恢复机能的I-Brain角落中断断续续地窜过噪音。
“……那个,请不要这样害怕”,像是感到了为难,少女皱起眉头,“求你了,请稍稍听我说……那个,芳美小姐因为严重的肺炎而高烧到了四十二度,本来带去CITY的医生那里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不能被抓住……所以……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自作主张……”
说到这,她再次低头说出“十分抱歉!”
即使如此芳美依然没有动作。
用足以让血管暴起的强劲力道紧握被单,双眼则一刻不停地四处打量,试图寻找逃跑的路线。
果然噪音还在脑海的角落中窜流。
“诶?出,出口是吗?”少女轻声地说道,“那,那个,实在是非常抱歉,芳美小姐暂时还必须要留在这个房间里。”
听到这句话,身体忽地一颤。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缓缓地移动,最终捉住了少女的身影。
我被这个孩子抓住了。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用说战斗了,就连像普通人一样行动都做不到。
逃不掉。
无法从这里出去。
“啊!不,不是的!”少女的声音现在依然染着仿佛就要哭出来的颜色,“事情不是像芳美小姐所想的那样!真的!”
一边说一边表示否定地摇摇头。
混乱至极的头脑角落中,闪过仿佛被冰冷刀刃擦过的噪音。
从刚刚开始脑内的噪音就没办法排除。
“所以说,是芳美小姐的身体还没有康复!”没有在意这边的态度,少女再次开口,“我虽然我已经竭尽全力在进行治疗,但是I-Brain的防御技能依然还保留着一半的情况下没办法顺利进行同调,所以光是从肺部排除细菌防止并发症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少女的声音几乎已经成了呼喊。
就在因为恐怖而缩起身体的瞬间,一阵锐利的疼痛从左手传来。
那是用力过猛的左手指尖带着被单一起刺入了掌心。
同时,大了一级的杂音从脑内流过。
双手按住床的少女忽然后退,同时将自己明明没有受伤的左手抱在胸前并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到那副样子,大脑角落中仅存的一片理性作出了反应。
“……啊,芳美小姐没事吗?”
因为恐怖而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凭仅存的一丝思考能力反刍起少女的话语。
是啊。从最初开始这孩子说的话就很奇怪。
“请等一下哦,我立刻就进行急救——”
“……呐。”
“啊?”
奇怪之处就在于。
“为什么……你能明白我所想的东西?”
“呃……”
黑兹曾经这样说过,这孩子的能力对我无效。
绝对情报防御是可以遮断一切情报构造体攻击的能力,过去露蝶曾这样告诉过自己。
但是,那不过是I-Brain正常工作时候的情况。
只要思考一下就立刻能明白。
“那,那个……那是,这个……”
——对我的大脑做了些什么?
“不是的!芳美小姐所想的事情完全——”
少女忽地闭上了嘴。
对于和实际上的声音有着同等明确印象的“脑海中的声音”,少女清楚地作出了反应。
这就是这孩子的能力。
可以将对手的情报任意读取,改写的,名为“同调”的能力。
“对,对不起!那个,这都是情非得已的!为了治疗芳美小姐的身体所以不得不进行同调,于是在过程中不受控制地就看到了思考和记忆!”
芳美拼命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在止住颤抖之后盯住少女,同时向I-Brain送入指令。对脑内进行扫描,检查来自外部的不正当连接——
(检测到思考杂音。感知到外部接续防护异常。)
找到了。如果没有这种意识的话就只会被当作杂音,就是这样细微的异常。接着向大脑送出进一步指令。另防护的技能强化,打算立刻将这孩子的意识从头脑中赶出去……
(I-Brain机能低下。体表面的构造改变失败。情报防护,运作效率50%程度展开。)
“哇……”
血色一下子从脸上退去。拼命对大脑送出指令,而每一次都同样被大脑拒绝。头脑中还残留着杂音,眼前的少女依然留在里面。
这孩子就这样察觉到了我在害怕。
有种反复被手伸入头骨内侧并来回触摸一般的感觉。
“那个!请不要这样害怕!”
用残留在脑海中的零星理智将恐怖压下。
身体无意识之下瘫倒下去的时候,背后猛地撞上了床铺的扶手。
自己现在无处可逃。
露出拼尽全力的表情,少女朝自己靠近过来。
无法汇成词句的悲鸣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宛如被长枪贯穿一般的痛楚袭向胸口。
“不可以!如果发出那么大声音的话肺就会坏掉的!”
脑海中有某道声音一闪而过。
“求求你了,请听我说!”
胡乱挥出的手碰到了摆在一旁桌子上的水杯。
芳美反射性地将其抓了起来。
“不要过来——!”
对准了少女的脸,使尽全力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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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娅救下那个女孩子这个选择无论怎么考虑都是个失败。
就算退一百步承认救下那孩子这个选择,甚至把她一起带来这个结果也是无从解释的大失败。毕竟不认为以CITY的军队为对象挟持人质能有效果,而且如果不小心被她逃掉的同时就意味着自己这边的情报会遭到暴露。说到底任凭感情冲动就去救助敌人简直连外行人都不如。为了菲娅自己也是,实在不能就这样保持沉默。
为什么会冒出这种念头,为什么要采取那样危险的行动。万一其中有什么陷阱的话该怎么办。对于那孩子是自己的敌人这一点真的清楚吗。说到底——
“唉……”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现在心情无比沉重,说教什么的完全没有心情。就算是敌人,自己也没办法对病人见死不救这种想法十分符合菲娅的风格,而且正因为菲娅的这个个性鍊才会喜欢她。如果自己的说教对菲娅产生了作用,让她变成了比起人的性命来说更优先考虑作战的孩子的话对鍊来说是十分困扰的。而且换个角度来说,正因为如果把自己放在同样的场景之下实在没有能够断言不会做出同样行动的自信,所以自己也没有能够进行说教的资本。
即使如此,必须说清楚的事情依然要清楚地说出来。
少女即使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依然没出现在汇合地点到底让自己感到多担心,这种超出作战预定的行动到底是何等危险,不明确告诉她是不行的。
“……呼……”
越是思考,心情就越是沉重。
“……没事吗?”
“嗯?”
随着一声轻柔的声音,衣服的肩部位置被轻轻拉住,鍊这才回过神来。稍稍扬起视线,眼前的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爱德的那张脸。如果是只有自己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姿势,那么正好是爱德可以稍稍俯视自己的状态。
爱德微微侧起头,用手指轻轻捏住鍊的衣肩并微微拉扯,同时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鍊,没事吧?”
“没事哦”,鍊这样作出回应,并且想方设法摆出了一副笑脸,“抱歉啦,让你一个人来做,需要我帮忙吗?”
爱德轻轻摇了摇头。在其背后从地板上长出来的无数螺线正紧锣密鼓地来回动作,不断将肆意散落在房间中的碟片和损坏的器材小山搬到室外。这里是一间十米左右见方的立方体形房间。地板和天花板还以四周的墙壁都覆盖着银色的钛合金,中央的圆形高台上,仿佛小一号的培育魔法士用培养槽一样圆球形玻璃容器被牢牢固定在强化碳支撑的基座上。
预定计划是在全部准备工作就绪的那一刻,这个玻璃球将担任作为培养世界树树苗的“植树钵”的任务。
“这样啊……”
嘴上这样念叨了一句,以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在两天前的战斗中严重受伤的右臂和左腿因为遮断了痛觉的缘故而变得有些迟钝,也因此有些不协调。不过姑且由菲娅进行了应急处理所以并不用担心会让伤势恶化,但是真的让感觉恢复普通状态的话依然会因为疼痛而无法正常行动。尽管如果让菲娅在花些时间帮自己治疗的话这种伤根本就不成问题,可是她从逃出伦敦之后就一直倾全力在帮那个女孩子进行治疗。就鍊来说虽然必须要对她进行说教才行不过还是感到有些尴尬而不好意思去见她,结果就变成了像现在这样手臂和腿部紧紧裹着绷带依然在干活的情况。
“那么,我稍稍想去菲娅那边看一看,这里的扫除能交给你吗?”
“好的。”
“那就好!”
嘴上念着好孩子好孩子,轻轻用手抚摸起爱德的头,接着鍊从椅子上起身。
穿过三道就连军队的机密地区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厚重隔墙,来到略显肮脏的细长走廊中。挂满蜘蛛网的墙壁,被灰尘覆盖的地砖,通风管道中向远方逃窜的虫子声音。埋设在天花板上的橙色照明有一大半因为破损而无法使用,从残留的少数照明所发出来的暗淡光亮断断续续地将仄暗的走廊照亮。
——这里是旧法兰西地区西部,地下五百米的位置。是大战中CITY•巴黎秘密建造的一所魔法士开发用的研究设施。
鍊等人从伦敦逃出之后已经整整过去两天,在爱德的带领下来到这所设施也已经过去将近一天了。
万幸的是,军队并没有来追击自己等人的迹象。当今世上存在着无数“不存在于官方记录上的设施”,而这个地方似乎也属于这类设施中的一所。要问为什么爱德会知道这种场所的话,那就是因为爱德是艾丽莎贝特•扎因的作品。根据他本人的说明,艾丽莎贝特生前留下的研究记录断片经过暗号化之后记录于爱德I-Brain的记忆领域中。
对从伦敦带出来的资料展开分析,再通过联系爱德的记忆来填补漏洞,得出要进行世界树的培养实验的话最合适的就是这个场所。
沿着通道拐过数个转角并多次上楼下楼之后,墙壁的颜色突然从灰色变成了白色。稍稍宽广了一些的地板上铺有完全无法辨认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地毯,通道两侧等间隔排列的房门则各自张贴着早已锈蚀无法辨认的名牌。这附近似乎是战前使用这所研究设施的研究员们生活居住的空间,其中几个房间里还放有依然能使用的床和桌子。
“那个,记得是这个房间……没错吧。”
在其中一扇比较不那么肮脏的房门前,鍊停下脚步。
手伸出去却又中途停下,接着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敲了敲门。
“菲娅,我要进去咯。可以吗?”
就在说出这句话的中途,房门对面传来了“诶?”地一声尖叫。
在门对面的房间中传来慌慌张张四处跑动的脚步声,下一个瞬间,随着装满了东西的容器华丽翻倒的声音一起,可以听到有人叫了“痛!”的一声。
反射性地敲击墙壁上的触控板,一闪身从滑开的门缝中冲了进去。
“菲娅!怎么……”
怎么了这句话凝固在了鍊嘴里。菲娅是自己挑选的这间摆有一张桌子一张床狭窄房间。天花板上难得由鍊修好的灯并没有打开,只有从打开的房门中射进来的暗淡光亮无力地将房间中的黑暗推开。本来装在医药箱里的绷带,麻醉药布,镊子以及空掉的容器全都散乱在仔细地打扫过灰尘的绒毯上,原本装装有消毒药水的塑料瓶子里翻倒在桌上,药水流出来汇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洼。
在房间角落的床上,从裹成人形的床单一角可以窥见金色的发梢。
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跪在床上,轻轻地呼唤少女的名字。
“菲娅……?”
人形的床单颤了一下。
盖住身体的被子被更加用力的抱住,菲娅一副受惊的样子缩起身体。
鍊不知发生了什么而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不过很快就理解到了情况。没错,在自己和爱德对研究设施进行扫除的这段时间里,菲娅应该是在照顾那个女孩子才对。但是看到菲娅这幅似乎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她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不难想象了。
没开灯的房间,散落在地板上的医护工具。
恐怖的想象愈发在胸中膨胀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鍊抓住被子的一角,用力地想将其拉开。
“什么事都没有!我没问题!”
菲娅则紧紧抓住被子并且拼命挡住脸。
鍊强行挥开她的手,仿佛从上面压过去的姿势将被子拉开。
接着,鍊愣在了原地。
“……请不要……看……”
眼前的是菲娅留着几道泪痕的脸。
本来通透白皙的左脸颊严重肿了起来,看上去就令人无比心痛。
“……菲……菲娅?那个,这是……”
“什么事都没有。这个,只是被水杯……”
“水杯——?”
鍊反射性地大叫起来。下面的菲娅随之受惊了似的一颤。
“啊,抱,抱歉”,轻声道歉并拼命调整好呼吸,“呃……那个,是被砸的吗?”
菲娅露出稍显悲伤的表情,同时像是要藏起脸颊似的转过脸。
这就是回答。
拼命想要抑制声音中夹杂的颤抖。
“是被那孩子弄的吗?”
仿佛会消散到空气中的微弱声音作出了回答。
“是我……不好……”
到底有哪里不好?鍊这样想到。
仿佛头脑中能成为血管的血管在这一刻一起迸裂了一般。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根本无所谓。不,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都不能原谅。菲娅对那孩子来说可是救命恩人。明明原本应该是敌人,明明没有任何必须要救她的义务,即使如此菲娅依然冒着危险救了她。菲娅还彻夜照顾着她,更为了治疗她的肺炎而强忍痛苦进行同调,结果菲娅不仅遭到了自己的白眼,甚至还没有任何辩解的对自己作出道歉。
就是这样的菲娅为什么不得不被杯子砸脸,之后还得躲在房间里独自哭泣呢。
鍊用仿佛要把指甲嵌进掌心的力道用力攥起拳头。
接着从床上起身,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那孩子的房间,实在两层下面吧?”
“鍊?”
“我稍稍……去看一下。”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原谅。就算她哭着谢罪也绝对不会原谅。和菲娅被杯子砸的同一侧脸颊上同样用杯子砸过去,在菲娅没被砸的那一侧脸颊上全力打过去,然后再把她拖到这个房间来,跪在菲娅面前——
“诶?”鍊想到这,思考突然中断。
转过身。
少女从被子缝隙中伸出来的手正用力抓住鍊的手腕。
“请等一等……”,少女用现在依然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声音说道,“不是的。有错的真的是我……明明芳美小姐感到害怕,明明她真的害怕得不得了,明明如此,可是我还是……”
“菲娅?”
虽然脸颊一片红肿,却依然面向这边。
少女从床上起身,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低着头,在经过反复无尽地犹豫之后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出一句话。
“被读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诶……?”
对于这个唐突地疑问,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同时头脑中闪过了一丝违和感。从少女背后出现的小小光翼轻触鍊的脸颊,随之而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思考正缓缓流入脑海之中。少女对此并没有意识,也并不是在有意之下所采取的行动。这似乎不过是因为感情过于激动而无法恰当控制同调能力而已。
黑暗病房中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
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黑发女孩。拼命想要安慰她的自己。女孩子的内心完全被恐怖所充满。想尽办法找到对话开拓口却不断说出不适当发言的自己。女孩子意识到自己内心正被人注视着,因此心中的恐怖突破了临界点——
无论是谁都有不希望被人看到的感情和不希望被人知道的记忆。
擅自将这些东西暴露出来是绝对不容原谅的行为。
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鍊,真昼和月夜还有妈妈以及镇上的人们接受了自己,所以就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习惯。
自己太天真了。
实在太羞耻了。
这份感情借助光翼流入进来。
“菲娅,那个……”
话语梗在了喉咙里。鍊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对于通过天使之翼而共有感情鍊来说,很清楚菲娅并没有期望能够安慰自己的词句。因为那孩子是敌人所以看她头脑里的记忆是理所当然的,你是为了治疗那孩子的身体所以没有应该被她打的道理,这种程度的理由绝对无法得到少女认同这一点,鍊也清楚地不能更清楚。
“那个,所以……听我说?”
鍊语无伦次地吐出意义不明的短语。心里充满了已经挥下拳头的时候却发现应该殴打的对象已经被打倒了的心情。明明熊熊燃烧的怒火还留存在胸口中猛烈翻腾,却对自己该如何是好陷入了迷茫。即使痛殴那个女孩一顿让她道歉,菲娅也只会更加自责。
“……鍊。”
“诶!什,什么?”
因为突然被叫到名字而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大声叫了出来。
这时候,抓住鍊手腕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菲娅抬起头径直注视过来,同时重新在床边坐好,眼睛里寄宿着让人产生她刚刚那副消沉的样子全都是幻觉的的认真神情。
“芳美小姐的事情,能不能再让我稍稍努力一下呢?”
菲娅口中说出这句请愿,同时深深低下头。
鍊反射性地叹了一口气。
鍊很清楚她的这种作风。拿出这个态度的菲娅实在令自己感到棘手。
转过身背对床铺,接着屈身蹲了下去。
将散落在地上的医疗工具一件一件捡回医疗箱中。
“那个……鍊……”,少女口中漏出不安的声音,“……对不起,我总是这么任性。但是,但是我没办法抛下那孩子不管,因为那孩子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伤痕累累,所以……”
鍊拿起收拾整齐的医疗工具站起身,粗暴地坐到了菲娅一旁。
接着用包含着满腹牢骚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还没有承认。”
“诶?那,那个……”
菲娅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哇!”的一声尖叫。
鍊抱住少女的头,并且强行让她枕在自己膝盖上。
“鍊?”
“好啦,让我看看脸颊。如果不好好贴上药布的话之后留下伤疤可就不得了了。”
鍊取出治疗外伤的四方形药布,接着将其贴到了菲娅红肿的脸颊上。
仿佛不想和少女对上视线是的,鍊将注意力集中在撕扯胶布的手上。
“真的……只能再有一次了哦。”
菲娅吸了一口气。
一副逞强表情的脸上一下子染上了不同意味的红潮。
“鍊——”
“喂,还不能动。”
鍊稍稍强硬地将打算坐起身的菲娅按住。
接着用手轻轻抚摸她因为肿胀而带着热度的脸颊。
“……因为,我十分生气。”
“嗯。”
“我真的十分生气哦!”
“嗯!”
听到鍊有些闹别扭的声音,菲娅稍稍露出了微笑。

——————————

痛快地哭过,尽情地闹过之后,头脑便稍稍冷静了一些。
坐在被泪水和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床上,连同被子一起抱住膝盖缩成一团,芳美就以这副样子呆呆地注视着黑暗中发出暗淡光亮的发光元件。
她现在正在试图平复依然还留有波澜的大脑并对情况加以确认。脑内时钟所宣告的时间是“十月十一日下午三点”,也就是说自己似乎昏睡了整整两天。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是在雨中朝自己跑过来的金发少女的身影。既然那孩子现在就在这个地方,那么果然是自己被抓住了吧。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环视了一圈混凝土裸露在外的房间。虽然墙上可以看到到处都留下了似乎是拉丁字母写成的涂鸦,但是完全没有能当作线索的东西。虽然换成黑兹的话说定一下子就能从这些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墙上污点一般的涂鸦中分析出现在的所在位置,但是芳美当然是不可能的。
“黑兹……有没有在担心呢”
当然会担心。不仅如此,这一段时间自己还因为生病和各种琐碎杂事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擅自从病房逃出来,擅自冒雨跑到街上四处徘徊,最后甚至轻易就被敌人抓住的自己实在太不像样了。果然一定要向黑兹和哈利,还有老师他们郑重地道歉才行。
不快点回去的话。
在I-Brain中进行自我诊断,对大脑和身体的状态进行确认。“身体构造控制”的运作效率已经恢复到了60%左右,免疫系统也终于能勉强正常发挥作用。但是,发生了炎症的肺部组织基本上还处于恢复之中,光是深呼吸就会带来轻微的疼痛。因此身体大概没办法进行跳跃或者奔跑这些激烈的运动。既然如此的话就只能利用“龙使者”的能力,
——不远的将来,那个孩子的人类形态将会——
强行将浮上脑海的这句话赶走,然后微微吸了一下鼻子,轻轻抹了一下眼角。接着在心中严厉地提醒自己要振作,现在不是该掉眼泪的时候,这些事都等回到了黑兹那里在考虑就好。老师说了“如果将身体变化为人类之外的形态,大脑就会记住那个状态从而产生危险”。那么只要形态依然保持人形,只对肌肉力量进行强化或者对神经系统进行强化这种使用方法的话症状应该就不会恶化,大概。
“好嘞。”
用仅存的一丝气势给自己打气之后,终于将一直裹住自己的被子撇开站起身来,将右手的戒指紧紧握在手心,芳美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呀”地发出一声尖叫。那是因为地砖对于赤裸的双脚来说略显冰冷。就在环顾四周寻找拖鞋的影子的时候,视线停在了摆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
那是那名金发少女之前坐过的,小小的钢管椅。
陈旧的毛毯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周围的地上则是散落着从医疗箱中滚出来的孽子和空瓶。医疗箱本身在少女离开房间的时候被她一起带走了。那时候面对大叫着不要过来的芳美,少女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便逃跑似的冲出了房间。
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那孩子到底在这里做过什么呢。
一般来说当然是对俘虏进行监视。虽然黑兹也说过不清楚那孩子的身份,但她既然是爱德华•扎因的伙伴,那么就是自己敌人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吧。既然如此,把自己抓住的理由也能够理解了。她当然是想把自己当作对黑兹和老师,甚至是伦敦军的人质吧。
如果以普通模式来思考的话,一定会是这样。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孩子的行动实在很奇怪。
不仅有看到自己恢复意识之后的那句“你没事吧?”,还有特意准备了医疗工具和装了水的杯子,甚至被自己说了“出去”之后就很老实地出去了。
“啊……!”
忽然,头脑中意识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那孩子,实际上难道是彻夜在照顾自己吗?
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也是,实际上只是因为没办法对生病倒下的自己放任不管吗?
想着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怎么可能发生试图强行一笑而过却没能让自己接受。和在伦敦倒下之前相比,肺部的痛苦明显减弱了许多。而且从常理来考虑的话,当然也没有道理特意为俘虏换上睡衣并且还准备睡床。更重要的,自己记得那孩子似乎说过“光是治疗肺部就费了很大力气”之类的话……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猛地摇头将“那孩子是好人”的想法从头脑中赶走。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事情可就不得了了。毕竟自己可是全力用水杯朝那孩子脸上砸了过去。事到如今再说“对不起”也不会轻易了事了。因为换成自己的话就绝对无法原谅的。
那孩子抓住自己的目的是挟持人质。
就是这样,因为就这样决定了。
压低脚步声走向房门,试着用手指触摸触控板。发现房门确实从外面上了锁这一点不知为何让自己十分安心。因为自己觉得这种程度的变形应该是没关系的,所以尽管心中怀着些许犹豫,还是将食指的指甲硬化伸长成刀刃状。接着将指甲插入滑门的缝隙中,强行切断了因为金属疲劳而脆化的门闩。
嘿咻……
轻轻叹了一口气,芳美用力拉开房门,
“……唔诶?”
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面无表情地在门对面轻轻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叫。

头脑中一下子变成一片空白。
以把男孩子撞飞的动作冲出房间,接着就这样沿走廊全力跑了起来。
突然的运动让心脏发出悲鸣,肺部也嘎吱嘎吱地隐隐作痛。满是灰尘的地毯上,赤裸的双脚因为哧溜哧溜地不断打滑而难以奔跑。即使如此依然全力狂奔。前倾着身体,像是要跌到似的不断奔跑。鲜血上涌的头脑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
就在跑到尽头的拐角准备转弯的时候,因为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而向前扑倒。就在要撞上地面的时候,踉跄了几步艰难取回了平衡,接着转过身俯视起“那个东西”。从地砖中刺破绒毯伸出来的纤细螺线仿佛虫子之类的生物一般,正朝自己摆出架势,在那东西背后,那名男孩子正全力运动那副娇小的身体朝这边跑来。不妙。总之先朝右面的通道跑。穿过从左右两侧墙壁中不断伸出来的螺线的攻击,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奔跑。遇到转角总而言之先右转,遇到楼梯的话总之先向上,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根本无从把握。肺部的疼痛也越来越严重。因为严重的痛苦自己已经没办法正常的奔跑。而且无论怎样跑都无法把那个男孩子甩掉。这样下去的话会被追上的。再一次用化作利刃的指甲斩开螺线的攻击,之后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拐角处向右转,
“诶?”
“啊……”
两人分的声音交叉到了一起。
怀中抱着医疗箱和女孩子用的衣服,左脸颊贴着大大的一块药布,金发的少女就这样呆立在通道的转角前。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动起身体。用没有将指甲变成利刃的左手全力推开了少女。失去平衡的少女发出了小小的悲鸣,没有采取任何能称得上受身的动作就撞到墙上倒了下去,
咚。
发出了十分夸张的声音。
“没,没事吧——?”
反射性地发出了慌张地声音。毕竟自己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虽然瞬间伸手扶住就要跌到的少女,但是少女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似乎是撞到了什么地方。抱起少女之后,转过头去用双眼捕捉到了男孩子的身影。男孩子那双浅茶色的瞳孔稍稍瞪大了一点,依然还在向自己这边跑过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混乱。无意识之下向后退了三步,背后随之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触。微微朝背后一瞥,发现那里是一扇应该是紧急用的门,于是反手摸到门把手之后猛地将门拉开,就这样抱着少女向后跳进了门中。
在距离这边十米远的位置,男孩子“啊”地叫了一声。
“……不是吧。”
房门对面,没有地板。
身体失去平衡,一瞬间伸出去的手没能抓住门边,剩下的,就只是以上下逆转的体势朝黑暗中坠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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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被刺中腹部就动弹不得实在太没面子了,理查德以此调侃起来。
说的一点儿不错,黑兹也这样认为。
全身染血地在在研究栋走廊中匍匐移动的时候被跑过来的警卫士兵发现后,当场被运送到了医务局。被少年的匕首所刺的伤口几乎贯通了黑兹的腹部,深入到了距离后背只剩下五厘米的位置。因为严重出血而陷入休克状态的黑兹被立刻搬入生命维持槽,并且为了治疗休克症状而紧急施行了手术。幸运的是匕首的一击巧妙地从肠道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其他的内脏也没发现有受伤的迹象。
在手术二十四小时之后,黑兹平安地取回了意识。
等待着被移送到普通病房的黑兹的,是有关被从研究栋盗走的庞大资料的报告,还有一条芳美下落不明的秘密联络。
“……该死!”
咒骂的声音融入到风中,最终在灰色的天空下消散。抬头所看到的,上方第二十层的广大天棚仿佛触手可及一般。可以让普通市民入院治疗的医务局本部即使在高层建筑林立的外围城区之中也出类拔萃,四周完全被透明的强化玻璃围起来的最上层甚至可以一览伦敦的街景。
那是被管道暴露在外的天花板从空中剪下的,直径二十千米的广阔箱庭。
医务局本部则是在其中正北端的位置,第二十层的圆形城区在黑兹眼前被恰好分成了东侧的军事区域和西侧的市民居住区域。
在人工照明的白光照耀下,街上是一片白昼的世界。笔直延伸至地平线尽头的达到上挤满了尘埃一般微小的人影,在人群的头上,仿佛要将交通标志间的空隙填满一般的无数飞行器则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来回穿梭。在遥远彼方如蜃景一般若隐若现的,是第二十层的另一个“尽头”。无论是零下四十度的大气还是永不停止的暴雪,终究无法突破名为“MotherSystem”的这道绝壁。
即使外面的世界毁灭小时,这个地方说不定依然能永远维持下去。
“……真和平啊”,充满讽刺味道地随口念叨了一句之后转过身,“老师不这样认为吗?”
身穿白衣的男人无言地穿过电梯门,朝黑兹身旁走来。将拿在手上的罐装咖啡递过来之后,自己则叼着香烟向下俯瞰街景,接着像是叹息一般呼出一口紫烟,
“找到目击者了。”
听到这句话,咖啡罐险些从手上滑落。
“芳美吗?”
“没办法断言呐”,理查德的实现依然停留在窗外,“几名第八层的市民和一名港口的作业人员都提供了有一名金发女孩抱着另外一名黑发女孩跑掉了的证言。黑发女孩那边似乎是身体完全湿透,而且身上穿着不知道那所医院的病人服的样子……从时间和情况来考虑的话,那名‘金发女孩’就是对控制系统实施骇客的犯人应该不会有错。”
根据系统管理部的调查已经判明,两天前在军队司令部中发生的系统暴走和紧随其后发生的二十层全域大规模停电,似乎都是什么人通过第八层的公共终端侵入CITY中枢网络所造成的。围绕着网络防火墙的管理体制,司令部和系统管理部之间虽然陷入了纠纷,但是如果犯人真的是那名少女的话,无论怎样的一般骇客对策都不过是废纸一张派不上任何用场。
另外,关于证言中提到的,那名少女所抱着的另外一名黑发的少女。
就算想要考虑回事芳美之外的什么人,时间和情况的相符程度也未免太巧。
“……太糟了。”
黑兹吐出一句咒骂。说到底为什么芳美会全身湿透着在下雨的街道上徘徊。穿着病人装的少女光脚从研究栋玄关冲了出去的事情已经从值班的警备士兵口中听说了。那一天,在病房中醒来的少女避过主治医师的实现偷偷地从病床上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另外有数名研究院目击到了有像是她的女孩子拿着两人份的午餐在走廊里前进。
芳美到底在向哪里走,又在那里听到了什么,甚至连想都没必要想。
五脏六腑仿佛一齐翻腾起来。
为什么自己在那个时候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对面的少女呢。
“不要摆出这种丢脸的样子啦”,理查德用手轻轻拍了拍黑兹的肩膀,“总而言之,现在就当作那孩子依然还活着好了。虽然不清楚那群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把那孩子抓住,但是会在潜入作战之中特意带着尸体逃走笨蛋应该不会存在。”
“……说的也是啊。”
黑兹点了一下头,接着叹了一口气。的确这一点是现在这个情况下仅有的积极线索。虽然在潜入作战之中抓住敌人也无疑是十分愚蠢的行动了,但是比起特意带着自己收拾掉的对手的尸体一起逃跑来说要现实多了。
如果芳美还活着的话,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现在可不是反省或者后悔的时候了。
“那么,就是这样咯”,黑兹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强行切换了思绪,“问题就在于他们的去向了吧。”
就是这样,理查德表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俯视着围栏对面的街景,呼的吐出一口烟。
“录像的分析结果,你看了吗?”
先日的袭击事件中,第二十层的防卫机构虽然系统遭到瘫痪,但是并不意味着全部被干掉了。当然,处在CITY中枢网络管理下的大多数监视摄像头和警报系统都化为了一堆垃圾,但是依然有一部分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而配备的完全独立记录装置,这些装置中勉强记录下了声音和影像的片段。
根据系统管理部门的分析而得出了爱德华•扎因的目的。
那是令人惊讶的事实。
“……这个嘛,姑且浏览过。”
作为自我成长型生物电脑的“世界树”会按照最初写入种子中的程序不断生长,在成长到规定的尺寸之后开始为了达成被授予的命令而进行情报控制演算。树的尺寸若设定的越大,那么必然就能进行越快的演算和越复杂的情报控制,但是相应的,就要求对最初写入种子的程序有更高等级的精度,同时成长失败而导致世界树枯死的危险系数也会增加。
伦敦的研究员们为了将世界树用作母核的代用品而假定的尺寸是约一千米高。
相对的,爱德华•扎因所计划的世界树大小则是,三万米。
“但是老师啊,那种事情真的能实现吗?”
成长到近三倍于CITY全高的世界树将会贯穿位于两万米高空的遮光气体云层直达上空。利用世界树的压倒性演算速度来消除充满云海内部的电磁场杂音,借此将云层从情报面上瓦解从而净化天空。
将覆盖住天空的云层分解,重新取回这个世界的蓝天。
的确,这是世界上的人类一直以来从未停止追求过的,梦想。
“不过是理论上啦”,理查德用手指摆弄起几乎全部化成灰的香烟,“但是,要考虑到实际的话就不是一回事了。虽然我的研究部门过去也进行过类似的计算,但是让世界树成长到那个程度的几率最多不过百分之五。要称其为赌博的话未免胜算太低。”
“上层的家伙怎么说?”
“已经发来分析结果的处分命令了。如果不尽快把世界树用作下一任母核的话,伦敦就要达到极限了。如果再有光是把‘蓝天要怎么办’这种话挂在嘴边的白日梦笨蛋冒出来的话就麻烦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倒也是啊。”
黑兹没办法认为这中思考太过冷酷。当然,如果真的为世界重新取回蓝天的话那无疑是最善的结果,但是另一方面,利用世界树可以确确实实地救下住在CITY•伦敦中的九百五十万名居民的姓名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如果相信微小的可能性而试着让世界重生是一个答案的话,拯救眼前确实能拯救的人命就是另外一个答案。这两个答案中既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也没有真正的错误答案。
同时,世界树之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之物。
“那颗种子,不能进行复制吗?”
“如果能的话就不需要发愁啦”,理查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虽然我的研究部门也就能否依据收集来的资料再制作一株世界树进行了各种尝试,但是怎样都没办法顺利。根据调查研究记录来看,那颗种子似乎是几近偶然之下的产物。”
所以说万事不可能一帆风顺啊。
这样念叨着,理查德用指甲弹了一下烟灰。
这时,几道连续的钟声唐突地响彻CITY的天空。那是耸立在距离医务局三个街区的城市另一角的巨大钟楼宣告下午三点到来的声音。每周一次的定期降水时间。强化玻璃制成的围栏抬高到眼前,透明的墙壁和天花板将最上层全部包围住。
在眼下展开的街道上,所见范围内的来往人流一齐停下动作,接着人们一个一个的撑起雨伞。
从高度三百米的这个位置向下俯瞰的话,有红有蓝有黑的雨伞相互混合,形成一道色彩斑斓的河流将CITY的各个角落网罗殆尽。
从空中滴落的一颗水滴打在了强化玻璃的墙壁上。
“……差不多了啊。”
淡淡地,理查德开口说道。
抬起头的黑兹鼻尖前,一张卡片型的小型望远镜被递了过来。理查德的脸依然面朝窗户对面地轻轻说道:“十四点方向,外围附近。”黑兹反射性地将望远镜转向那边,并且将倍率调到最大。
什么……?
第二十层西南部,贯穿城市的大道尽头。
应该是一群高举立体影像的标语牌和横幅的市民将食物中心前的广场埋了个水泄不通。
那里的人数大约有一千人。男、女、老、幼——年龄性别甚至人种都不尽相同的一群人互相手牵着手,头上醒目地打着写有“不要军队”“要求给市民安定的粮食供给”等内容的立体影像,已经绕着食物中心外面的白色围墙围了起来。虽然他们口中全都大声呼喊着什么,但是他们的声音终究不可能传到距离二十千米外的这个地方。
“喂,老师……”
“最近这段时间每周都有一次这种事情呢”,理查德淡淡地这样说道,“看起来,他们应该是对于政府将大量的能量和资源分配给军事感到了不满吧。既然有那种余力的话就增加食物的产量,这就是他们的主张。”
真是一群闲人啊,理查德笑道。还来不及回应,望远镜对面传来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数架赶往那边的军警备部队的装甲飞行器停止到了广场上空,并且用连这边都能听见的巨大音量朝下方的市民发出警告。各位的行为被CITY•伦敦自治法第一百七十六条第六款所禁止,所以请立刻停止骚动行为并且遵从警备部的知识——这时,一名年轻人朝上空的飞行器投了一颗石头,以他的行为为信号,刚刚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们一齐开始发出声音。将近一千名市民攥起拳头举过头顶,滚回去的喊声响彻了CITY的上空。飞行器下部反射出光亮的炮塔瞄准了下方,恐怕是投放了闪光弹的样子。广场一瞬间被强烈的光包围,警备部队的数个小队趁这个机会开始从一时间无法行动的市民的头上降落到广场。
“……这里也开始渐渐远离和平了啊。”
理查德用手拿起了望远镜。
“伴随着MotherSystem的机能低下,食物生产也变得不稳定了啊。不安正在市民之间不断扩散。劣化最为严重的第二层已经连最低限度的食物供给都无法满足了,现在正处于让其他阶层的工厂超负荷工作的状态。”
说到这,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干脆不如就照着那些人说的,把军队的能量供给截断试试算了。”
“这个嘛,倒也是一种手段呢。”
黑兹敷衍着应付了一句。当然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旦自治军的战力遭到缩减,在不远的将来,伦敦就会暴露在其他CITY的攻击之下。伦敦保有的大战前的系统和生产设施之类对其他国家来说可是贵重的宝物,就算只有周围不大范围内的地热发电设施对于当今的世界来说也是用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的生命线。
大战之后十年。无论市民们如何认为,战争至今依然在持续。
“认真地说,这里的MotherSystem还能再坚持多久?”
“乐观估计还有半年吧”,实现并没有离开接到,理查德这样答道,“军队拥有的量产魔法士没有办法作为替代,而且也没有能开发出适合做Core的新实验体的希望。即使将伦敦的全部系统集合起来代理运作,无论如何撑一个月就是极限了。所以从结果来说……”
“无论如何都要夺回世界树,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回事,理查德点头肯定。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新香烟,轻轻地开口说道。
“……艾丽莎贝特•扎因,知道吗?”
“啊?”
“曾经,她是我的老师。”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黑兹下意识地仔细打量起理查德侧脸来。
“那种人应该就被称为一纸之隔的天才吧。作为人类来说先不提,作为科学家来说毫无疑问是最顶级中的最顶级哦。‘实践什么的根本不需要’就是她的口头禅,总而言之只要能研究理论就感到满足了。”
理查德轻轻呼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那实在是让我望尘莫及啊。”
对着那副混着苦笑说出这句话的脸,黑兹觉得自己看到了黑暗。
艾丽莎贝特•扎因应该在大战爆发后就立刻从世界的表面舞台上失去了行踪才对,因此曾经师从于她这个说法来开应该是指大战之前的事情吧。大气控制卫星暴走事故的时候,理查德应该还在她门下才对,而且以这个男人的性格来看,一定会竭尽全力说服他的老师为世界出一份力吧。
明明拥有只要有心就能够教导人们的能力,却完全将世界置之不顾,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自己研究的老师。
对于她的这幅背影,理查德到底怀着怎样的思绪来看的呢。
“老师……”
“算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刚想要开口的黑兹被理查德出声打断了。
“听说她所制作的魔法士身在伦敦的时候,我可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震惊哦。”
“……于是乎,才冒出了接受军队雇佣的想法吗?”
这都是出于义理人情啊,理查德笑道。
他给香烟点上火,缓缓地吸了一口之后呼出一道紫烟。
“总而言之,关于她的研究资料,我还是有几个连军队那群家伙都不知道的线索的。我打算就先从那些部分开始着手。”
对于话题回到了前一个问题感到有些茫然的黑兹还是点了一下头。
“那么我也……”
“至于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养伤。”
理查德灵活地转了一下香烟,将其当作指示棒一样指着从黑兹军服袖口可以窥见的绷带说道。
“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会联络你的。所以你就暂时好好养……”
是不可能的吧,这样嘟囔了一句和ihou,朝着电梯门走了过去
对着她的背影黑兹出声说道。
“勉强自己的事情可要适可而止哦。毕竟已经不年轻了。”
“……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顺利啊。”
翻了一下白大衣,理查德转过身来。
苦笑着说。
“人类中能够做到其他人做不到事情的家伙似乎注定要比其他人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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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怀里没抱着一位失去意识的少女,那么一定有数不清的选项。
即使不能让身体变形,坠落区区数百米距离这种程度的事情对于龙使者来说也完全不构成危险。
撞向途中的墙壁适当地降低速度也没关系,着地的瞬间把手臂或双腿当作缓冲垫也没关系。极端来说,只要能保护头部平安无事的话就算什么都不做地砸向地面也完全没有关系。只要控制神经突触的话就连疼痛都不会感觉到,只要I-Brain正常工作,无论怎样的伤都能在一瞬间得到修复。虽然现在身体的状态不是很好,没办法发挥那种程度的自我恢复能力,但是即使放着不管也能治愈一切伤害的事实依然没有变。
如果自己只有自己的话完全不构成任何问题。
因此,芳美知道最后都在迷茫。
时间上来说只有短短不到十秒。伸手可及的前方能够看见紧急门发出的照明,但是还来不及发出声音那道光亮就被黑暗吞没消失了。广阔,深邃,仿佛直接通向地球中心一般的圆筒形黑暗。被铅色的金属板所覆盖的四周墙壁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暴露在外的泥土,凹凸不平的表面到处蔓延着宛如巨蛇的波浪纹样,偶尔还有足以让成年男性站在里面的巨大纵穴遍布其中。
风声在耳边呼啸。
手臂中的少女口中漏出了细微的声音,她那头被风卷起的金发轻轻摩擦着芳美的脸颊。
如果不能使用魔法的话,这孩子就和普通的人类无异。
这样子坠落的话,这孩子一定会死掉的。
比思考更快一步,I-Brain作出了行动。
(改变身体构造。)
只有右手支撑住少女的身体,左臂则向头上刺了出去。I-Brain和“黑之水”的行动原理相一致,环绕在头脑中的朦胧噪音一下子消失了。左肩以下的部位变成了黑色的蝙蝠翅膀,接着又展开变成了一幅又薄又大的降落伞。
翅膀轻柔地抓住了风,降低了坠落速度。
两个人缓缓地降落到黑暗之中,翅膀的一部分变成爪子抓住墙壁,一口气跳到了某个纵穴之中。
为了避开变得脆弱的入口部分而向深处退避了一段距离之后,芳美放下少女的身体让她靠在墙上,自己轻轻舒了一口气。
瞬间,仿佛等待着这一刻似的,“那个”来了。
——不行!
芳美在千钧一发之下用勉强抓住了突然暴动起来的左侧翅膀。取回了本来应有姿态的黑之水开始无视主人命令暴走起来。因为它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右手几乎快被弹开,芳美在刹那之下作出判断将身体抵向墙壁压制住左肩之下的部分。失去翅膀形状的左臂变成了无数漆黑的触手,就这样夹在芳美的身体和墙壁之间宛如其他的生物一般蠢动着。I-Brain的命令也遭到了拒绝。芳美集中起全身的力量,拼命地压制住拼命挣扎的左臂。
已经无法控制了。
触手中的一根终于摆脱了束缚,它大幅挥动起前端,从侧面抽向芳美的身体。被打飞的芳美扑腾起大量尘土之后滚倒在露台的地面上,紧紧按住遭到抽打的右臂发出呻吟。
从拘束中得到解放的触手群就像无数长蛇一般蜷曲起来。从脑海深处扩散开来的黑暗逐渐将意识抹成一片漆黑。
芳美竭尽全力站起身,但是她马上就踉跄了一下。
“诶……?”
有什么人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你没事吧?”
一双大大的翡翠色双眼正满带担心的注视着自己。
找到新攻击目标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将芳美和少女包围了起来。无数触手的尖端化作了锐利的枪尖,像是一根根发条似的缩起身子。
——危险!
在这样大叫的芳美眼前,闪过了一道光芒。充满四周的黑暗在一瞬间被拨开,光束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了成群的触手面前。以足以匹敌子弹的速度弹射过来的触手之枪在接触到光芒的那一瞬间纷纷失去力量,接着像是感到畏惧了似的畏缩着停下了动作。
“怎……怎么回事?”
从少女背后,伸出了一对光之翼。
那对羽翼仿佛属于在漫画中出现的天使一般,守护着芳美的身体将她温柔地包围起来。
(检出思考杂音。感知到外部连接防壁异常。)
看到头脑中出现了有点熟悉的警告,芳美反射性地紧绷起身体。而这道警告的真相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秘密。那就是少女的能力,利用同调支配对其他事物进行控制。恐怕是通过芳美松懈了防御的I-Brain和黑之水的论理构造同调,从而令它们的攻击强行停止了吧。
少女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仅仅这种程度的动作,右臂上遭到触手殴打的疼痛⑨想骗人的一样消失不见了。光之翼轻柔地抖动着,芳美这才意识到那是侵入自己脑内的情报构造体令自己看到的幻象。
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并未感到恐惧。
……果然,是这孩子救了我吗……
芳美在意识朦胧的头脑中模糊地思考着这些事情。
“总而言之先只是把右臂治好了,你还好吗?”
听到少女的声音芳美才忽地回过神来。对着少女那张仿佛在说“请你放心”的笑脸,下意识之中哼地一下子别开视线。同时在心里开始对自己强调可不能被她骗了,这孩子可是敌人。“是敌人”这几个字反复在脑海中强调着。
自己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摆出怎样的态度。
“……求你了,请你不要发怒”,少女用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对不起,之前擅自侵入了你的大脑……但是,那真的是无可奈何的。我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会擅自将其他人的情报读取进来……虽然平时为了不窥探记忆的部分而多加小心,但是在治疗疾病和伤痛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进行更深层次的同调才行……于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到了难以听清的程度。
即使如此,芳美依然没有回应。甚至不去正视少女的表情。
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直视少女那张贴着一块大大药布的脸。
“……真的很对不起”,少女低声说着,这时候她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那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个过于理所当然的疑问,芳美打了一个激灵。说的是啊,因为少女失去了意识,所以没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处这种未知的地方。但是,如果要说明这个问题,就不能不谈自己对少女所作的事情。
我把这孩子撞到墙上,害她失去意识……
陷入混乱的芳美反射性地脱口说出了一句十分孩子气的借口。
“……不知道。”
“诶……那个,但是”,少女发出了为难的声音。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芳美几乎自暴自弃地大叫起来,“既然那么想知道的话,无论是脑袋里还是什么地方的自己去看不就得了嘛!”
抛下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她闹别扭地闭上眼把头瞥向了一边。
这时候,少女的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知道了……”,少女用一幅认真的表情这样说道,“我也会好好负起责任的。”
“诶?”
芳美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她对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反射性地睁开眼,抬头看向少女的脸,
(确认到大容量数据的转写。)
对于突然出现在大脑中的海量数据,一时间失去了声音。

——最初感觉到的,是在培养槽中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传来的温暖羊水的感触。
紧接着,研究员们的声音和玻璃筒周围各种测量仪器所发出的电子音。映照在玻璃内壁的金发少女的脸。从周围无差别流入进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心声”。
对于作为母核的实验体被创造出来的少女来说,世界绝非亲切和温暖。
和自己一同被创造出来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没过多久,少女就变成了孤独一人。
将少女被绝望凝固的心融化的,是一名老婆婆。老婆婆将少女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最终甚至为了少女选择与整个世界为敌。
和重要之人的邂逅。和重要之人的别离。一度下定死亡决心的那一天。崩坏的城市。从那之中振作起来,重新迈出脚步的自己。
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高兴的事情,愉快的事情。
被称为“四号”的少女四年份的记忆在短短不到一秒的瞬间之内飞速闪过芳美的意识。
“……看到了吗?”少女——菲娅微微笑道。
芳美无法作出回答。
只能愕然地张着嘴巴,默默看着少女那翡翠色的双眸。
“那个……芳美小姐?”
“……笨……”
“笨?”
“——笨蛋!”
芳美从少女怀中跳了起来。
按着依然维持触手状态的右手,一口气将肺里的空气全都呼了出来,径直注视着少女的脸。
“笨蛋啊!你是笨蛋吧!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展现给我看啊!”
“芳美小姐?那个,对不起……你说的没错呢。想要以这种程度的事情来得到你的原谅什么的……”
“才——不——是!完全不是!”
像是闹起脾气的小孩子一样,芳美猛地摇起头。
“为什么要这样温柔啊!这样子太奇怪了!我,不光打了你,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而且,而且而且!”
我明明是敌人!
对于芳美不成声的嘶喊,少女只是温柔地露出微笑。
她轻轻伸出手,将芳美的头抱入自己怀中说道,

“对于痛苦哭泣的人,不存在敌人和伙伴之分。”
……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歪曲。
泪水眼睛深处满溢而出,汇成一滴一滴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虽然这些都是那个人教给我的”,少女的手轻轻抚摸着芳美的长发,“人类似乎就是一种会做傻事的生物呢。”
芳美就这样泪眼汪汪地样子疑惑地侧起头。
“人类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能得出错误的答案,那个人总是这样说哦。”少女让芳美在自己膝盖上横躺下来后继续说,“机械无论在中途发生怎样的错误,最后都会到处正确的答案,然而人类无论何时都处于迷茫之中,并且怀揣错误的答案继续前进着,偶尔还会将本应该是错误的答案当成正确的答案。因此,人类才能比机械更伟大。”
“……不是,很明白。”
少女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同时轻轻抚摸起芳美依然保持触手样子的左臂。
“虽然我也不清楚能不能顺利,但我还是要试一试治疗一下。能不能请你稍稍解除一下防壁呢?”
“……嗯。”
芳美点了一下头,接着闭上眼睛。
(“绝对情报防御”终止。)
紧接着,天使之翼的意象温柔的包住了自己的意识。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5-1-31 19:53 编辑


第六章 做梦的人偶 ~Which way to go~

——人形。
在被螺线之抢贯穿心脏之前,男性这样子称呼了眼前的少年。
对于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这个单词,少年永远无法忘记。
大概是男人想称呼少年为“人形使”吧。但是,少年并没办法理解这种事情。因为无论是“人形”还是“人形使”,这两个词少年都不认识。
只不过,男性最后仿佛要射穿自己的那双眼睛无论何时都刺在少年的心头。

自己曾经登录到CITY•伦敦的网络中搜索过“人形”这个单词。沿着连接到I-Brain上的脑内活动记录用线路向上回溯,从而侵入了一般市民使用的数据库。军队的研究员们完全没预想到少年会做出这样的行动,连接生命维持槽和外界的网络线路没有设置任何阻碍从内部向外部链接的防火墙。
少年就像过去为艾丽莎帮忙的时候一样,一边将登陆的痕迹一丝不留地消除一边将各处收集来的琐碎资料集合起来。得到手的情报大多都是少年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为了调查其中的意义就必须花费更加庞大的时间。
最终经过了漫长的努力,少年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人形——有着人类外形的人造物。以人类为原型制造的非人之物。不具备自我意志之物。无法凭自我意志行动之物。玩具、道具、装饰品……
庞大数量的资料中,每一条都可以认为是指代少年本身。
其中尤其引起了少年主义的,是写有关于机关人偶资料的几个文件。利用螺钉、发条和齿轮来行动的,数百年前的古老机械式玩具。除了被设定好的行动之外一概无法行动,如果不由什么人拧起发条的话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机械。
……少年停止了对“人形”的调查。
在生命维持槽的羊水中打盹的时候,少年第一次做了一个关于艾丽莎的梦。

事件发生于几天之后。一次作战的正当中。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驾驶“威廉•莎士比亚”袭击英格兰北部某个小村的少年遵照通讯单元对面的军官命令,正在将自己发现的每个村民刺死。
从虐杀开始还未经过五分钟,能称得上道路的道路上已经再也看不到活物的时候。莎士比亚的传感器捕捉到在距离村庄稍稍有段距离的小屋阴影里有两处热源。少年令一条螺线伸向那个场所,通过流体金属传来的情报在少年脑内绘制出了热源的真相。
让螺线缓缓靠近过去之后,女性将孩子挡在自己身后正面面对着螺线。像是在说想杀就尽管杀吧似的,她大大张开双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银色的螺线尖端。
就在少年把螺线的准星对准女性心脏的那一刻。躲在女性背后的孩子突然冲到了螺线面前。女性大喊着什么,孩子则猛烈地摇着头,他有着浅茶色的瞳孔和同样浅茶色的头发。孩子将手中的石块扔向螺线,像是要保护女性一样伫立于螺线面前。
像是感到了畏惧,螺线退缩了。
一股说不清的冲动在少年心中诞生。
金色头发的女性和浅茶色头发的孩子。
和艾丽莎一样,金色的头发。
在她头上,别着一枚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发饰。
——人形。
耳边可以听到那名男性的声音。

二一九八年三月二十日,少年和往常一样完成任务并顺利返回CITY•伦敦。
威廉•莎士比亚的存储器里记录下来的村民数量比起实际数量少了两个人。
对于少年作出的违反命令的行动,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

——————————

球形的玻璃培养槽正被透明的液体所充满。因为一般提到培养槽都是指充满粉红色羊水的那种东西,所以转而看这个就会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在理所当然的水中溶有氮和林等无机盐类,是无论哪里的农耕机器中都有使用的,极其平凡的水耕用营养水。就算是自我成长型的生物计算机,在发芽之前似乎也需要和普通一样的养分。
足以让小孩子完全进入的巨大玻璃球上满满地接着各种管线和电极之类东西,周围更是被终端和测量仪器的围墙严严实实地围上来两圈。
在灯光被折射之后呈现出彩虹色的玻璃球中心,有一颗小指左右大小的细长种子。
相当于种子本体的部分是一颗甚至不足五毫米大小的颗粒,从那上面伸出来的羽状组织上像叶脉一样刻画着密密麻麻的论理回路。包裹住种子整体的是一层光亮的银色金属状物质,随着光的照射时刻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自我成长型生物电脑“世界树”——其种子。
鍊最后再一次在头脑中确认顺序之后,俯视着站在自己一旁的爱德说道。
“那么,要开始了哦。”
爱德没有回答。他只是注视着漂浮在球形水槽中的银色种子。鍊再一次向爱德搭话,他才终于动了动他那双浅茶色的瞳孔。身材娇小的人形使用他那副一如既往的无表情抬头看向这边,微微点了一下头。
“爱德,回答的时候要用‘是’。记住了吗?”
“……是。”
“很好!”
用力点了一下头,轻轻抚摸了一下爱德的头发。走到了距离培养槽最远的终端面前,将有机缆线插入外部输出元件之后,将另一端递给爱德。
“那么,拜托了。”
“是。”
爱德用细微的声音回应了一声,将缆线前段按在了脖颈上。由有机细胞组成的端子融解一般没入皮肤,将爱德的I-Brain和这个房间的系统连接到了一起。显示器顿时被文字列埋没,房间全体都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诶?”
培养槽正面的终端砰地喷出了一团黑烟。
“爱,爱德!等等,稍微等等——!”
爱德轻轻发出了“啊”的一声一动不动。急急忙忙抱起他瘦小的身体,将有机缆线的端子拔了出来。取出另外一条缆线,将自己的I-Brain和终端相连,入侵包围住培养槽的终端系统。将陷入了思考循环的流程彻底停止,把“世界树之种”和系统之间的连接线路全部切断,最后将刚刚被终止和处于待机状态的剩余程序一起初始化。
将有机缆线从脖子里拔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喷出黑烟的终端发出仿佛泄了气的声音之后“关机了”。
“真奇怪啊……”
到底什么地方搞错了呢,带着这个疑问侧起头来。果然到了第五次之后,就连失望的心情都不在涌出了。这时候,右手的袖子感到一阵拉扯。看过去,发现爱德一副有机缆线依然垂在脖子上的样子,不断点头表示歉意。
“啊……都说了,爱德没有任何过错啦。”
非要追究的话,是鍊这边有错。从实验开始已经过了一周,为了记忆世界树之种成长尺寸和工作目的的“写入程序工作”算起来已经经历了五次失败,时至今日实验甚至连开始阶段都没有达到。
又必须重新解析资料才行了……
仰望着黑烟弥漫的实验室的天花板,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啊。”
从一早开始就颗米未进的胃袋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爱德停止了低头道歉,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这边的脸和肚子。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十分不好意思。就在这时,爱德像子弹似的冲了出去。横穿过仪器和终端,刚冲出房间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将接在脖子上的有机缆线吧出来之后就那样握在手上继续跑了起来。
就连叫住他的时间都没有。
“……去帮我取食物了……是吗?”
真是充满活力啊,不仅这样佩服起来。将坏掉的终端搬到房间角落之后,坐到了墙边的沙发上闭起眼睛。虽然试着对系统的问题点进行了各种检讨,但是不管怎样都涌现不出好的想法。不禁叹了一口气,深刻明白了自己集中力不足这个事实。
……菲娅,现在在干些什么呢。
注意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思考起这种事情。
菲娅今天也从一大早就陪在了那名叫芳美的女孩子身边。最近一周里每天都是如此。少女每次都以无比惊人的速度完成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工作之后,就会以“去送换洗衣物”或是“我去看看情况”这种理由跑到那孩子的房间去。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泡在那孩子的房间里几个小时都不回来,回来之后也会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个劲地讲起今天和她说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即使主张那孩子可是俘虏是敌人,所以你还是控制一下也没有效果。除了信誓旦旦的保证“如果芳美小姐的话,一定能成为我们的同伴!”之外就没有其他表示了。而且把照顾和说服芳美的任务交给菲娅的,不是别人正是鍊自己。
不禁认为这或许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仔细想一想的话,和自己同样身为魔法士的女孩子进行对话这种事,对于菲娅来说大概是生来第一次吧。无法与自己,真昼哥和月姐还有弥生小姐聊的事情应该有很多才对,更重要的是,能与感觉和自己很相像的什么人对话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果然女孩子还是要和同为女孩子的朋友再一次才会快乐吧。
就在头脑中思考着这种事情的过程中,爱德重新回到了实验室。他举起装有两个饭团的盘子,小跑着来到鍊面前。
紧紧注视着这边的表情,像是感到疑问似的侧起头。
他先是看了看两个饭团,稍稍停了一下之后把两个一起递了过来。
“谢谢……”
鍊不禁苦笑出来。然后像装了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起身,摸了摸爱德的头。
“好了,吃完这个之后就在中午之前继续努力一下吧。”

——————————

用指甲抓住固定住药布的叉字形胶带边缘,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将其揭下来。所有神经都集中到指尖,为了避免失手拉到皮肤或者留下参与,慎重再慎重的,轻轻地,轻轻————地……
“那个……芳美小姐。就算不用这么小心也……”
“不可以动!”
将菲娅的话中途打断,在注意着避免胶带粘到头发之下细心地集中精神,将最后一片揭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取下药布,在那下面的是仿佛透明的白皙脸颊。红肿已经完全褪去了。既没有伤口也没有瘀青。
“嗯,似乎痊愈了的样子。”
太好了,这样说着呼出一口气,接着用食指轻轻戳了戳那片看起来就很柔软的脸颊。
“但是,只有自己的身体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治疗什么的,真是不方便呢。”
“说的是呢”,菲娅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恢复原状的脸颊,“虽然试过很多次,但是试图自己同调自己情报的时候,论理构造似乎就会发生循环的样子。”
“这样啊……”
芳美这样嘟囔着将手从她脸颊上移开。然后重新和少女正面相对,并且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来。
“真的很对不起。”
说出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说出口的谢罪之辞。不光是用杯子砸了她的脸。对着孩子无论怎样道歉都是不够的。
“芳美小姐……”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抬眼瞟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发现菲娅脸上正挂着一副温柔的微笑。虽然直到昨天为止每次自己道歉的时候还会逐一用“请不要对我道歉”或是“其实是我的错”来反驳,但是大概是对一直坚持不懈表示歉意的芳美认输了吧,从今天一早就开始安心地接受道歉了。
“好了,这一次到芳美小姐了。”
“嗯……”
点头的同时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了有些尴尬的微笑。接着卷起了外套的左袖之后伸到了菲娅面前。菲娅一脸严肃的抓住这只手,从肩膀到指尖一丝不漏地详细检查起来。虽然芳美也在I-Brain中运行起自我诊断命令,但是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发现异常。自己明明才在一周之前体验过,现在却依然无法相信,伦敦自治军的研究员即使想破头也束手无策的黑之水暴走,菲娅在不到五分钟的短暂时间内就让其平静了下来。被天使之翼的力量修复的左臂已经无论怎么看都恢复成了普通人类的样子。
除了小指尖端五毫米左右变成了纯黑色之外i。
“果然还是不行吗”,菲娅小声念叨着,把视线转向芳美的左脚,“而且,这边的脚也……”
被这句话引导的芳美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虽然包在鞋里无法直接看到,不过左脚的大脚趾现在依然维持着软绵绵的橡胶状变质状态。小指和大脚趾——只有这两处即使用菲娅的力量也无法恢复原状。
“对不起……如果我的力量更强一些的话……”
双手捧着黑色的小指,菲娅低头这样说道。
“不,不是的!菲娅没有任何过错!”,芳美慌张地喊了出来,“不是那样的……这是没有办法的。所谓的龙使者就是这样的存在……”
虽然自己本打算尽可能充满活力的大声主张,但是说到最后还是声音越来越小。芳美至今还没有整理好心情能够亲口把“没有办法”这种心情说出来。实际上,今早睁开眼之后最先做的就是对左手小指和左脚大脚趾进行确认,在发现两边都依然不对劲的时候甚至害怕得哭了出来,而且昨晚也……
但是,这些断然不是菲娅的错。
而且,如果自己表现出一点悲伤的样子,这孩子肯定会越发消沉起来的。
“你看嘛!都是多亏了菲娅的功劳,不仅手臂恢复了原状,肺炎也治好了,我现在已经变得这么有精神了哦!”
像个笨蛋一样大声主张起来,同时用力挥了挥左臂。
菲娅先是稍稍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
然后像一朵盛开的小花一般露出了笑容。

时间飞快的过去了一周。在自己最初睁开眼的那间煞风景的房间中,芳美度过了监禁之下的日子。
话虽这么说,实际并没有遭到过分的对待。多亏菲娅一件又一件地把打扫干净的家具带来,原本只有一张床的单调房间如今已经变得相当充实,昨天甚至终于在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贴上了不知道从那个房间撕下来的墙纸。房门上的探测器虽然还好好的设置在那里,但是悬挂在房间角落里的监视摄像头在三天前就被摘除了。既没有手铐也没有脚镣。虽然已经做好觉悟,认为终究不会连干扰发生器也一起去掉,但是我这样对菲娅说了之后,她反而一副为难的表情说:“如果做的话如果不能维持身体形状就……”
每天的饭菜都是由菲娅送来,想去厕所的时候也只要利用房间角落的终端呼叫菲娅就好。比起俘虏,反而更像是哪里的公主一样的生活。菲娅一找到什么理由就会来自己的房间,芳美如果希望的话无论几个小时都会陪着自己。
两个人互相说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自己的事,对方的是,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芳美在船上的生活,菲娅锁住的那座小镇的日常——想着既然无从隐瞒就看开了之后,想要说的事情就多得数不胜数。
在说到从小龙那里得到的指环的时候,还惹得菲娅眼睛有些湿润;而从菲娅哪里听到有关“奶奶”的事情时,自己甚至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在讲述黑兹和哈利的事情的时候,菲娅从始至终都在拼命忍着笑;在介绍“鍊”的各种事情时候菲娅脸上一直带着相当愉快的表情,害得身为听者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当然,也提到了世界树的事情。
对于菲娅所说的“利用那个消除云层,创造一个能够看到蓝天的世界”,芳美还认为这是某种玩笑。
因为黑兹和老师要把那个当作母核的替代品,所以自己从没想过还存在除此之外的使用方法。但是,更进一步详细地听了菲娅所说的事情之后,得知了那似乎并不是在痴人说梦。不仅有确实的理论道理,实验装置也备置齐全。根据菲娅的说明,资料的解析已经完成了一半以上,很快就要进入实际培养的阶段了。
虽然菲娅并没有明确说出“所以请芳美小姐一起协助我们”这句话,但是从她脸上的神色就能轻易看出她想说的意思。
只不过,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这一点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打个比方,眼前有一群饥肠辘辘的孩子。既有男孩也有女孩,既有年长的孩子也有年幼的孩子。所有人都已经一个月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说不定大家都会饿死。孩子们眼前只有一个饭团,只要吃下这个说不定就能赶去附近的村镇。可是,所有人分享的话完全是杯水车薪。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匹恶魔这样说。以那个饭团为赌注和我决一胜负吧,如果你们赢了我就把它增加到让你们每个人吃到饱,然而如果我赢了,那个就归我所有。
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做呢。
战胜恶魔让所有人得救,这毫无疑问是最完美的Happy End。可是,恶魔不仅头脑聪明而且力量强大,自己的胜算可以说微乎其微。这与争夺三点钟的点心完全不同,失败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这种时候,自己会采取何种行动呢。
即使只有一个人能得救也要选择确确实实地方法,大概并不是一个错误的答案吧。
为了让所有人一起得救而鲁莽地加入赌博,真的是正确的答案吗。
“芳美小姐?”
“诶!什,什么?”
突然被叫到名字,芳美惊讶地抬起头。菲娅停下手上准备食物的动作,正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这边。
“你怎么了?一副发愣的样子”,她侧起头,有些不安地说道,“那个……难道说,有哪里状态……”
“什,什么事都没有!”,芳美猛地摇了摇头从床边就跳了下来,“我也来帮忙吧!那个,玻璃杯玻璃杯……”
如果是黑兹的话会怎么做呢。世界树存在这种使用方法这件事,黑兹到底知不知情呢。如果知道的话,他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到底是如何考虑的呢。如果是哈利的话,如果是老师的话呢。自己想象不到。感觉既可能轻松干脆地说出答案,也可能会痛苦地迷茫烦恼吧。
自己现在就在迷茫。
无法决定对于自己来说那边才是正确的。
现在也是一样。这种称不上是遭到监禁的生活已经拖拖拉拉地持续了一周。黑兹也好,哈利也好,老师也好,一定都在为我担心。如果想要回去的话事情就很简单了。只要把菲娅挟持为人质就好了。虽然I-Brain的机能距离完备还有相当的差距,但是自己现在依然有能够弹开天使之翼的自信。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这个地方就会被伦敦军发现。无论自己怎样想隐瞒,只要彻底检查一遍记忆的话结果都一样。菲娅,天树炼,爱德华•扎因都会遭到拘捕,说不定能够拯救世界的世界树之种也会被当作母核来使用。
不知为何,感觉那是一条非常错误的答案。
“——啊,爱德!”
“诶……”
听到菲娅的声音惊讶地抬起头,一下子就和躲在房门对面偷看屋内情况的男孩子对上了视线。
浅茶色的瞳孔和浅茶色的头发,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人形使——爱德华•扎因。
“呃……那,那个。”
芳美逃避地躲到菲娅身后,磕磕绊绊地嘟囔起意义不明的话来。回想起被螺线群四处追赶的情景,身体就反射性地一个激灵。虽然在那之后有过数次碰面,但是这种程度还不可能让恐惧消失。
爱德华•扎因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
他像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地完美无视了芳美,踩着小碎步朝这边就走来。
然后停在少女的面前,抬头注视着那双翡翠般的双眼。
“爱德,有什么事吗?”
菲娅微笑着说道。这个爱德果然就是爱德华的略称吧。被少女这样称呼的娇小人形使眨了一下眼,用不仔细注意就无法听见的微弱声音说,
“……鍊。”
“诶?是鍊让你来找我的吗?”
爱德点了点头。为什么只是这样对话就能成立,芳美实在一点都无法理解。菲娅说着“谢谢”一边抚摸了一下爱德头,然后转向这边,
“那个,芳美小姐。可以请你和爱德一起吃午餐吗?”
听到这句不得了的发言,不禁惊讶地张开嘴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菲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就只有像是人偶的男孩子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浅茶色的双眼依然紧紧注视着自己,既没有行动也没有出声。
……菲娅个笨蛋!
芳美就这样和爱德足足对视了一分钟以上,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移开视线。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好的状态下,最终只好先吃饭了。今天的菜单是用合成蔬菜煮的汤搭配合成小麦做成的面包。尽管对于贪吃鬼的芳美来说量稍稍有些不足,不过光是有食物可吃就已经很奢侈了,没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芳美做到椅子上之后,爱德也像是在等着似的做到对面的椅子上。
芳美伸手拿起面包,爱德也仿佛在模仿似的拿起面包。
注视了一阵手上的面包,抬起头发现对面也在看着自己。一直等下去对方也没有率先动口的迹象。
“那个……”
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不太好意思吃饭的芳美把面包放回盘子。然后,爱德稍稍睁大了眼睛。视线在盘子里的面包和自己手上的面包之间反复了好几次,又经过了几秒钟硬直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把自己手上的面包放到了芳美的面包旁边,然而他可能还是感到有些不舍,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面包。
嗯?
芳美伸手把盛着汤的盘子拉到面前,爱德也像是在等着这一刻似的伸手拿过自己那一份汤。芳美拿起勺子爱德也紧随其后。试着把勺子改成反手握住,爱德也模仿着,用很不礼貌的姿势重新握住勺子。就这样把勺子放回桌上,爱德僵硬了几秒钟后也放下勺子。尽管还是那张仿佛人工制品一般毫无表情的脸,但是似乎又能从中看出强烈的失落感。
难道说……
“你先吃……也没关系哦?”
芳美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爱德就迫不及待的作出了动作。双手抓住自己的面包,一口咬下一角。明明看上去嘴里已经被面包填满,还是顺势单手拿起勺子开始攻略自己的那份汤。似乎是饿极了。
芳美不由得笑了出来。
——好可爱!
芳美对冒出这个念头的自己感到了一阵惊讶。自己心里对眼前这名男孩怀揣的警戒心和恐怖感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好吃吗?”
嘴里装满食物,两颊鼓鼓的爱德点了点头。看着他这副表情,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芳美从自己的面包上掰下一小块,在爱德眼前晃了晃引起他注意,紧接着放到汤里沾了一下之后放到自己嘴里,爱德看到之后也开始模仿着把面包弄成小块。一口气咽下嘴里的食物,用面包沾上汤之后放入口中后,稍稍睁大了眼睛。紧接着他又掰下一块面包,放到汤里混合起来。
芳美手放在桌上撑着头,紧紧注视着爱德的样子。
自己眼前的并不是什么世界最强的人形使。
他只是一个饿着肚子的,再普通不过的孩子罢了。
“我说啊……”,芳美下意识之中出声搭话道,“为什么……要开始做这种事?”
爱德停下了摆弄面包的手。
他抬起头,无言地注视着芳美。
“所,所以说”,或许自己的提问太唐突了,芳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要带着世界树之种逃跑呢?”
爱德眨了一下眼睛。放下手上的面包直勾勾地凝视着芳美。
“……蓝天。”
“恩,那件事我从菲娅那边也听说了……”,为了让爱德能回答而斟酌用词,“但是,用那个种子当作MotherCore的计划,你知道吗?”
“是的……”
爱德点头。
“那么……”,芳美稍稍考虑了一下,“你知道用种子消除云层的计划其实失败几率非常高吗?”
爱德又点了一下头。
“所以呢……”,停顿了一下整理好思绪,“如果云层的消除失败,世界树毁掉了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人得救,但是用作MotherCore的话不是能帮助很多很多人吗?”
芳美稍稍从椅子上探身,紧紧凝视着爱德的眼睛。
“这种情况你怎么想?果然还是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吗?如果自己失败了,那么或许会导致许许多多本应该能得救的人死掉啊?”
这一次爱德没有点头。
他浅茶色的瞳孔稍稍睁圆了一点,抬头看向芳美。
“那种事情……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爱德没有回答。芳美寻求答案之下向桌子对面伸出手的时候,之间传来钝重的冲击。从装着面包的盘子里生出来的细小螺线拂开了芳美的手。
爱德轻轻地“啊”了一声。
在仿佛生物一般摇晃着的螺线和芳美的脸之间看了看,爱德抱歉地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啊,你自己也不清楚啊”,芳美不由得苦笑,从椅子上起身绕到桌子对面,“我没有生气哦。虽然我也全力去思考了,可是自己也弄不明白。尽管爱德所做的事情应该是好事,可是伦敦的人想要做的同样也是好事……所以……”
话说着说着就变得乱七八糟起来,芳美有些不知所措的别开视线。
真的很复杂啊,她抚摸起爱德浅茶色的头发。
“似乎不是适合在吃饭时讨论的话题呢。你看,饭都要凉了。”
爱德点了一下头,拿起面包之后又停下手上动作。眼睛看向芳美,似乎是在问“你不吃吗”,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芳美轻笑一下,回到自己座位上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爱德也紧接着开始吃起面包。
从他的模样中联想到得到食物的幼犬,芳美不禁放松了嘴角。
自己到底想要怎么做,芳美也完全找不到答案。

——————————

将大量排列在脑内假想桌面上的文件群按照时间序列整理起来。五颜六色的图标在脑海中穿梭,描绘出胜似万华镜的图案。从二一八九年艾丽莎贝特•扎因产生对“世界树”的最基础构想开始,直到两年后“种子”诞生为止的研究记录。从正式以论文形式保留下来的到连便条都算不上的随手涂写,文件总数多达一千零三十个。在存在直接联系的文件之间设定好关联,从而建立起研究整体的巨大系统图。
好嘞……
深深吸了一口气,启动自制的理论检查程序。紧接着I-Brain发出了简短的警告,迅速显示出了搜索结果。结果还是一样。在十几张碟片份量的海量研究记录中,理论出现了五次跳跃。明明以记录世界树成长的一连串数式的时期为限,记录保持着连续的更新,但是对其进行说明的资料则到处都无法找到。
“果然不行吗……”
侧躺在床上,鍊嘟囔着侧起用手撑着的头。
并不是单纯的研究记录缺失。自己等人收集来的数据距离完美实在过于遥远,到处可以看到资料存在遗漏,只要根据手上其他资料的“参照某月某日记录的文件”等内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知缺失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可是这次找到的资料不同,从研究记录整体来看,明显可以得知缺少了有关“世界树成长”的重要部分,然而其他文件中没有关于那部分内容的记录或参照,整个理论被设计的没有破绽。
当然,也必须考虑艾丽莎贝特•扎因故意留了一手的可能性。然而就算是那样,其他部分的理论也过于完美了。会留下如此详细研究记录的人仅仅在这一处问题上有所保留果然无法让人认同。
鍊翻身转换到仰卧的姿势,抱起双臂仰望起天花板。
“真奇怪啊。”
“有什么问题吗?”
“诶?”
鍊惊讶地抬起头,在滑开式房门的对面,可以看到金发的少女探头看向屋内。被看到邋遢样子的鍊慌忙从床上弹起来,坐在床边整理好上衣的下摆。
“呃……爱德让我来看看你……”
“嗯!正好有想让你看一看的东西……”
鍊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脸颊也烧了起来。菲娅快步凑到床边,一脸为难地环视起周围。鍊用作寝室的这个房间里并没有配备椅子这种高级的家具。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边,菲娅不知为何似乎很高兴的点了一下头,坐到距离鍊只有三公分的一旁并整理好裙摆。
她的视线径直注视过来,微微一笑。
“想让我看的东西,是什么呀?”
“嗯……就是这个。”
鍊简单说明了情况,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菲娅理解到那是指“I-Brain的里面”的意思,点了一下头,闭上眼睛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呃……让我来同调……可以吗?”
“当然,随时都欢迎哦。”
毫无迟疑地表示肯定,菲娅不禁微微脸红,点头表示同意。
她把自己小巧的头靠在鍊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资料吗?”
“嗯,就是那个。”
光之羽毛在眼前轻柔地舞动,随即出现了一条指向自己脑内的连接。一阵仿佛少女用手指轻抚自己脑内的感觉,丝毫没有任何不快。猫咪被人抚摸喉咙的时候,恐怕就是这种感觉吧。
“啊……”,仍然闭着眼睛的菲娅发出了轻轻的声音,“这部分文件有被改写过得痕迹。”
“真的?”
仔细沿着出现在脑海中的记号找到目标的时候,的确可以发现在一度完成的文件中有过了很久之后进行修改的痕迹。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真不愧是拥有超过鍊数倍演算能力I-Brain的同调能力者。
“我再试着进一步详细调查一下。那个……这里这样处理一下……”
哇……
少女的身体一下子卸下力道,就在要失去平衡的前一瞬间鍊急忙将她抱住。大概是过于集中进行脑内的处理而没有多余的思考来控制身体了吧。虽然鍊在战斗中启动程序的时候会把肉体机能交给自动控制系统,不过菲娅的I-Brain似乎并没有那种能力。
少女的体温鲜明地从怀中传来。
即使经过这半年的成长,菲娅的身体还是相当轻。
明明纤细,却很柔软。
“鍊……?”
“诶!什,什么事?”
“你的心跳加快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是……”
鍊笑着掩饰过去。菲娅微微睁开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侧头看了一眼之后又重新闭上眼。内心中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先把思考锁定。
这份感情就算对方是喜欢的女孩子也实在不能被看到。
大概是因为过于特殊的生长环境吧,菲娅对于“那一类事情”没有丝毫免疫。明明被直接说“喜欢”会害羞得不得了,被抱住或者被看到换衣服的时候却完全不在意。即使时不时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会主动靠上来,那也不过是小猫向大猫撒娇程度的行动。
如果要说和心仪的女孩子保持这种姿势下去,健全男孩子会在脑子里思考什么,那毫无疑问肯定会任凭想像力发射到一百万光年的彼方。
……不过没关系啦。
再一次在心里叹了口气,嘴角露出柔和的微笑。
即便如此——虽然感到烦恼,但是菲娅能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这种毫不设防的模样还是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菲娅……怎么样?”
“似乎有相当的数量呢,现在正在整理清单。”
仅仅动嘴唇作出回答的菲娅忽然睁开眼睛。
“那个……鍊……”
“嗯?”
“你看,这个……”,少女停顿下来,数秒钟沉默后,“……这样子,你看可以吗?”
鍊疑惑地侧起头。不明白她再说什么的情况下,突然一道思考流入I-Brain。数值被数字资料化的感情当中混杂着些许噪音,表现出菲娅的迷茫。
“和世界树有关?”
“是的……”,菲娅点头肯定,“我简单地认为这样做就好了……但是,芳美小姐一直都在烦恼,烦恼得茶饭不思。为了帮她治疗而进行同调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
“说的是啊”,鍊轻轻抚摸菲娅的发丝,“真是很为难呢。如果要判断是对是错,那么我们肯定是做错了吧,毕竟对方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呢,就算不是正确选择,大概也比我们所做的要好。”
菲娅的表情渐渐灰暗下去,最终她低着头紧咬嘴唇。
鍊微微一笑,以一句“但是”为转折继续说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更喜欢这种说不定能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答案哦。”
仿佛被说中了关键,菲娅猛地眨了眨眼睛。
她有些不安的仰视着鍊。
“喜欢……是吗?”
“没错,喜欢”,抱起少女的娇躯,让她以面对自己的姿势坐到腿上,“为了让什么人得到幸福就必须让另外的什么人不幸,那种答案我无法接受。虽然不是说所有人都保持不幸更好,但是我不喜欢舍弃可能让所有事都顺利的发展的方法而选择确实能让一部分事情顺利发展的方法。”
随着鍊的话语,菲娅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光彩。
“菲娅也是这么想的吧?”
菲娅那双翡翠色的双眸微微湿润着,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鍊伸手轻柔地从背后抱紧了她。
“既然选择那边都是错误的,那么就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忘记自己错在哪里,即使失败也不要找借口,只要遵守这一点就够了……很久以前真昼哥这样对我说过。”
撩起菲娅的前发,缓缓把脸靠过去。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不过尽量加油吧……对吗?”
“嗯……”
菲娅脸红着闭上了眼睛。

——————————

(预测演算成功。“破碎的领域”展开准备完成。)
仿佛交响乐团指挥似的举起右手,轻轻打响拇指和中指。一道轻微的声音在周围的空气分子排列上刻入论理回路,钛合金的隔墙上一片直径五十公分的球型区域一瞬间消灭。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探头进去,隔墙对面是一片深度一米左右的狭窄黑暗。弥漫着充满霉味空气的空间内,无数缆线和管道蜿蜒其中,最深处则是这座设施的外墙向左右无限延伸。
到处都没发现类似隐藏房间和资料架的东西。
“这下落空了啊……”
咂了一下舌,把头从空洞中收回来后转过身。地上铺着地砖,低矮的天花板上闪烁的灯光。黑兹现在正站在长度十米左右的狭长通道的中间位置。通道两侧各有一扇滑开式房门。右手边的门完全敞开着,些许声音从中漏出。
“老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在调查”,门对面传来理查德的声音,“你也来帮忙,这边的情况有点棘手。”
CITY•伦敦以东仅仅二十千米。如今被积雪埋没的森林之中,隐藏着这座建筑物。战前由军极密建造,甚至连记录都没有留下的小规模实验设施之一。从理查德所知的时候起,曾担任情报控制理论研究部的最高责任者的艾丽莎贝特似乎就把这里当作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来利用。
隐藏在树木的缝隙间建立的半球型设施内部,是仅仅有五个房间的狭窄空间,而且其内部几乎都被书架和资料碟片的保管库所占据,房间里所有能被称为地板的空间都堆满了像小山一样,连柜子都装不下的资料。
“就算说要调查……到底要怎样从这么一大堆东西里调查啊?”
黑兹沿通道前进,窥探房间里的模样。理查德就保持着身披白大褂的样子盘坐在满是灰尘的绒毯上,和占据了整面墙的书山展开搏斗。
“总而言之看看开头两三页,如果看上去没关系的话扔到一边也无所谓”,理查德把好几个册子放在腿上摊开,头也不抬的说道,“绝大部分东西都是为了欺瞒上面的大人物而摆放的诱饵……那边的架子可以完全无视。”
对着随意从架子上取出碟片的黑兹,理查德指挥道。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因为负责摆放的是我。”
理查德叼起新的香烟,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就在准备点火的时候环视了周围纸张堆成的小山,随后又把打火机和香烟收回口袋叹了一口气。
“赶紧处理掉吧。”
“说的是啊……”
黑兹点头,站到了和理查德背靠背的位置。随手从书山的上面开始拿起,从头到尾阅览起来。就如理查德所言,书本的内容几乎都是他人寄送过来的论文以及把理所当然的专业书籍打印出来的东西,甚至还有仅仅把一沓白纸用像那么一回事的封面装订起来的纯粹摆设。
“真是的……为什么要做这种麻烦的事情啊?”
“谁知道呢”,背后传来理查德耸肩的气息,“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时候的艾丽莎贝特极度畏惧这政府关系着的视线……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是涉及到了某些不太妙的东西吧。”
黑兹短短地感叹了一声。自己仅仅是抱怨这种过于麻烦的事情,对于事情真相并没有多少兴趣。随后他老实地坐到地上,再次埋头于和纸张之间看不到尽头的战斗。
短暂的沉默。
翻动书页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话说啊……”
理查德忽然开口说道。
“这次事件解决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啊?”黑兹不由得发出了有点儿可笑的声音,转过头看向理查德,“这么突然是要干嘛啊?”
“少说废话给我认真回答。解决了世界树的事情,找到治疗芳美身体的方法之后,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做?”
“就算你问我要怎么做……”,想要一笑带过却没能成功,黑兹把整个身体转过去面对理查德,“一点儿都不符合老师你的风格啊,到底怎么了?难道……你不会想要说让我之后还留在军队里吧?”
“我才不会说那种蠢话。”
理查德翘起嘴角笑了出来,紧接着说道:“这可是最高机密哦。”
“就是最近几年,澳大利亚——CITY•墨尔本遗迹有奇妙的动作呢。”
“奇妙的动作?”
“三个月前马萨诸塞发生的骚动,你应该知道吧?”
“算是吧。”
那件事黑兹也有所耳闻。CITY•马萨诸塞自治政府直属的魔法士开发机关“Wizard•Brain•Factory”——其下的特工背叛了CITY之后投靠了恐怖分子,和那架有名的FA-307大干一仗之后行踪不明,可谓Factory创设以来最大的丑闻。
“事后追查关于那个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似乎就在墨尔本。”
“确实不无可能。”
现在地球上除了六座CITY之外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那就是CITY•墨尔本遗迹。居民由于大战中生命线的机能停止而不得不流散到国外的那个地方,依靠残存下来的生产机能战后吸引了各式各样的人种。人流带动物流,物流又带来人流,十年之间城市的人口数量大幅膨胀。现在对外宣称有五十万人,实际上流传最广的说法中实际居住的人口数量多达宣称三倍以上。
“话又说回来,类似这种大事件只要追根究底大多都会指向墨尔本吧?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好啦听我把话说完”,理查德迅速打断了黑兹的话,“有趣的部分这才刚要开始呢。实际上‘瞄准军方机密情报的恐怖分子’并不只是针对马萨诸塞而已哦,特别是最近一年以来所有CITY都在频繁发生。而这些委托的源头果然都指向了墨尔本……不过问题就在于那些都是专门挑选‘MotherCore的研究’和‘魔法士开发的研究’下手,而且委托的来源完全相同。”
“啊……?”
黑兹不由得张大了嘴。话题的规模之大一时间思考无法跟上。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弄清楚了的话就不会辛苦咯”,理查德用手指摆弄着没有点火的香烟,“我刚刚说了,奇妙的动作对吧?目前知道的只有对方似乎是个名为‘贤人会议’的组织,除此之外的部分完全是一头雾水。军方内部对此事认真思考的人也只有一部分,大部分的人都没当作事件来看待。”
“原来如此”黑兹呢喃了一句,打了个响指。的确是奇怪的事情。似乎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有什么人在展开行动。
“但是啊……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理查德把香烟前端对准了黑兹的鼻尖。
“这还不明白吗”,一副无奈地样子嘟囔着。
“听好了哦?你可是魔法士,而且是世界最高等级的能力者。尽管现在还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不过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演变成牵扯到全体人类的重大事件——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你打算怎么做?”
“我并不……”
世界什么的,人类什么的,对这种宽泛的东西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现在的自己光是自己本人和自己的船再加上一名少女就已经应接不暇了。牵扯到自己的麻烦无论是用什么手段都会处理,不过只要自己等人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其他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无论你是否期望,世界都不会放任你随意行动哦。”
似乎看穿了黑兹的这种思想,理查德用格外坚定地声音说道。
“所谓比他人强大就是这样一回事。无论是那孩子还是你,注定总有一天要迎来卷入巨大洪流的时刻。为了未来的那一刻,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哦。”
也就是说。
“好好决定自己的立场……是这个意思吗?”
CITY,MotherCore,魔法士,覆盖天空的云层——对于构成世界的这些食物,整理清楚自己自己的看法。这应该就是理查德想说的吧。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理查德收起了严肃的态度站起身,“说真心话,我是希望你能够站在这边(CITY一方)啦。”
去联络CITY派遣支援过来,理查德单方面的留下这样一句话后离开了房间。
半呆愣地目送他离开,黑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说得轻松啊……”
直到短短数个月之前为止,自己的命还只属于自己和哈利而已。在此基础上仅仅加上了芳美这一重任就几乎快要吧自己压垮了,然而理查德却对自己说还要在上面加上“世界”。光是想象就快要晕过去了。
“还真是从以前就像这样子不让我轻松啊。”
不由得漏出苦笑。猛地弹起身子向后倒下去,知道背后装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才忽然回过神来。完全忘了,现在在自己身后的东西是……
“嘿!”
以毫厘之差闪开崩落的纸山,在地板上一个滚翻后起身。一滴冷汗沿脸颊流下。堆积得快要碰到天花板的纸张如今散乱在整个房间中,名副其实地变成了无处落脚的状态。黑兹挠了挠脸,总而言之先站了起来。
他的眼前飘过一张纸片。
“嗯?”
大概是从笔记本上直接撕下来的一片纸张。上面的内容似乎是从大段文章中切下来的,理不清前后脉络。但是,勉强能够读出来的几个单词让黑兹的意识集中到上面。

——计划……伪装大气控制卫星……天树由威汀联络。将爱丽丝……

这是什么——这是黑兹最先冒出来的感想。
最先注意到的是两个名字。“天树”、“威汀”。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和艾丽莎贝特•扎因一起创造出情报控制理论的两名科学家,天树健三和阿尔弗雷德•威汀。虽然不知道紧接着写在纸上的这个“爱丽丝”是指什么,不过按照常理来考虑的话应该是人名。
另外,最难以理解的是那个“伪装大气控制卫星”的简短文字。
说道大气控制卫星,认为这里指的是是各悬浮在南北两级的那两颗卫星应该不会有错吧。由于十二年前的暴走事故将遮光性气体的云层扩散到整个世界空中,扣动世界大战扳机的,曾经是人类繁荣的象征。
问题就在于,那个大气控制卫星的前面,为什么会加上“伪装”这个单词……
“不对……等一下。这个,是从哪里……”

回过神来抬起头,视线打量起背后。沿着纸片飘过来的路线逆向计算,立刻得到了答案。在层层叠叠的书本纸山掩盖下的墙壁,乍一看不过是用砂浆覆盖住表面的程度罢了。这面墙壁将研究设施大致分为东西两部分,对面的房间在来这边之前已经检查过了。两个房间之间本来没有加入其他空间的余地。但是……
“原来如此……”
手指插入墙壁上的一点,然后猛地拉开。
结果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房间就这样悄然现出原形。
“这应该是沿着六次元还是七次元上的方向的空间位相错开的结果吧……难怪会没发现呢。”
黑兹小声念叨着一脚踏入房间。和之前杂乱的风格截然不同,三米见方的这个房间内部进行过有序的整理,尽管狭窄却完好地发挥了书斋的机能。
从排列在墙壁上的书架中伸手取出文件打开。
——有关世界树培育的问题点。
“总而言之……算是Bingo吧。”
黑兹自言自语了一句,将手中的纸片收到了口袋里。

——————————

在全身遭受熬煮一般的热度之下睁开了眼睛。
芳美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身,用睡衣的袖子抹去额头渗出的汗水。
头很沉重,还感到反胃。连呼叫出脑内时钟都感到麻烦,无奈之下抓起放在枕头边的时钟。凌晨两点。难怪如此昏暗。
“呼……”
为什么会这么热呢。汗水从全身喷出。头脑不能顺利运转。说不定是因为今天说了很多话,思考了很多事,所以很累了。
……水。
向旁边的桌子伸出手,抓起装水杯和水壶。给杯子倒满水之后一口气灌进喉咙,紧接着又倒满第二杯。无论喝多少都不够。水分以惊人的速度从身体里流失。终于决定打开水壶的盖子直接大口饮用。和自己头部差不多大的水壶眨眼间就化为空瓶。即使如此还不够,身体还没有得到满足。粗重地呼出一口气。从手上滑落的水壶掉到地上,发出钝重的声音之后滚了几圈。
(“身体构造控制”机能低下)
身体忽然失去力量,以仰面向上的姿势倒在床上。视野开始模糊并且扭曲起来的下一瞬间,左臂无视自己的意识弹了起来。小拇指尖端传来一道针刺般的疼痛。自己以清醒的意识观察着仿佛变成另一种生物在胡乱挥动的左臂。
……又来了……
最近几天每晚都会这样。耐不住高热之下恢复意识,之后左臂就开始暴动。自己很清楚。这一定是菲娅为自己治疗的副作用。在天使之翼的力量下强行被压制为人类形态的黑之水因为继续的力量无从发泄而大肆暴动。
并不觉得恐怖。
头脑在高热之下,没办法让思考深入到那个地步。
只不过,一股寂寞的感觉沉积在胸中。
果然我还是不行。即使菲娅每天都为我治疗,无法治疗的症状终究无法治疗。我会这样子一点一点失去人类的外形,最后变化成黑之水的怪物死去。
并不觉得恐怖。
只不过寂寞得不能自已。
菲娅大概还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在治疗过程中让自己绝对不去思考这种事情,所以只要她不踏入自己的记忆领域就不用担心会暴露。如果被知道了,她一定会相当失落吧。
她明明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我还是不能恢复活力。
这种结果实在太让人感到落寞了。
……不把汗擦干净不行。
身体十分沉重,甚至无法再度起身。直到刚刚还暴动不停的作弊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力气,软绵绵地从床边垂了下去。芳美保持现在的姿势缓缓抬起左臂,伸向桌子上的毛巾。
“爱德……?”
浅茶色头发的男孩子在不知不觉中伫立在了门外。
“怎……么了?”
肺部积蓄着热量导致声音不能顺利发出。这时候,爱德走进房间。他来到枕边,跪在绒毯上目不转睛地俯视着芳美的脸。
小小的嘴编织出语言。
“……疾病……不行……”
“诶?”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爱德忽然探身到床上,双手环抱住芳美的身体,用平常根本无法想象的大音量开口说道。
“死,不行——!”
“诶……?等,等等……”
预料之外的行动让芳美不由得惊出声来。同时,爱德唐突地离开身体,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毛巾。维持着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可以看出双眉微微比平时皱紧了一点,仔细的擦去芳美脸和脖子上的汗水。
“谢……谢谢……”
尽管被爱德的样子弄得摸不着头脑,心中还是有一股暖流扩散开来。
“已经,没关系了……我……没事。”
爱德停下手上动作。
“没事?”
“嗯……真的,没问题。”
“不会死吗?”
“嗯,不会死。”
呼出温热的气息,芳美对他露出微笑。
依然面无表情的爱德点了一下头,然后顺势扑到了芳美的胸前。
“爱,爱德……?”
代替回答传入耳中的,是微弱的鼾声。
芳美入迷地注视着他的睡脸,噗哧地笑了出来。
头脑中沉积的痛苦和呕吐感不知不觉地消失无踪了。
真是个好孩子呢。
“真是的……我可是你的敌人哦?”
尽管这样说,嘴角还是难以自制的放松下来。
从床上起身,抱起爱德娇小的身体让他睡在自己旁边。
用被子覆盖住自己和爱德的身体,伸手轻轻抚摸他浅茶色的头发。
“真的……非常感谢……”
思考渐渐地朦胧起来,力量从身体中卸去。积蓄在全身的疲劳化作睡魔涌了上来,意识随之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之中。
今晚似乎能睡个好觉了。
“晚安……”
芳美小声地说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耳中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呼唤了一声“艾丽莎”。

——————————

——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并不清楚。
为什么会放过那名女性和小孩,少年完全无法理解。
螺线之抢一击刺穿心脏——明明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困难。在什么人的命令之下使用魔法,在什么人的命令之下杀人,无数次反复下来的单纯作业。
明明如此,仅仅在那一天自己没能完成这部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去也曾经有过多次杀死金发女性的经历。
浅茶色头发的小孩子也早已司空见惯。
明明如此……少年还是怎样都没能对那两个人下杀手。

脸映照在生命维持槽的圆筒形玻璃上的自己的脸,那一天果然也是扭曲的。
关闭了照明的昏暗实验室正中,少年呆滞的睁开眼睛,脑海里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保护了那名女性和小孩的疑问,率先浮上脑海。随后又回想起那个小孩当时挺身保护了那名女性。少年反向登录CITY的网络,进入数据库。自己真正想要调查什么事情都还没弄明白的状态下,从头到尾把所有资料抽丝剥茧,把自己看到的一切挑选出来胡乱地寻找联系。
……在幼小孩子沉睡者的床前相视而笑的,男女。
……跨坐在男性肩膀上发出欢呼的,少女。
……为乳牙都没长齐的幼儿哺乳的,女性。
“亲子”
经过了漫长漫长的时间,少年找到了这个词。
似乎那是表达在生物学上拥有血缘关系的词汇。
那名女性和小孩大概就是一对“亲子”吧,少年作出了这一思考。但是,即便就是那样,自己果然还是无法理解那两个人之所以互相保护的理由。进一步搜索的过程中,又得知了“亲子”这个词似乎并不单单表示遗传因子上的联系。“爱”、“情”、“绊”——时不时出现的这几个词汇尽管是少年所不能理解的,但是留存在视频记录中的“亲子”无论是谁,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这一幕深深的烙印在少年心中。
纪录中最吸引少年主义的,是一枚拍摄于战前的照片。照片上的是一个尽心尽力照顾生病母亲的孩子。孩子满头大汗的帮助母亲缠绷带,而母亲则咬紧牙关忍受痛楚。明明两个人的脸上都清楚地表现出严重的疲劳,然而她们的嘴角都带着笑容。
少年停止了对“亲子”的调查。
少年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亲”。对于通过遗传因子的化学合成而诞生出来的少年来说,不可能存在亲人。想了想艾丽莎或许算是自己的亲人,但是很快就明白并非如此。两个人之间当然不存在生物学上的联系,更何况艾丽莎从未在少年的面前展露过笑容。
既然并非由父母所生,那么就不属于人类。
模仿人类所创作出来的非人之物,那就是人偶。
自己算是人偶吗?少年这样想道。这个疑问并没有简单得到答案。少年将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知识总动员起来,拼命地展开思考。人类和人偶,亲和子,艾丽莎和自己——无论考虑多久都无法得出答案。少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连接到CITY的网络后……
“——你就是人形使,爱德华•扎因吗?”
听到了声音。
声音的来源就在生命维持槽的圆筒玻璃对面。

那名少女是何时起站在那里的,少年并不清楚。
明明应该被十几二十重的警备网和无数探测器守护的这个地方,少女仿佛理所当然一般伫立在哪里。
少女的身高尽管比少年高,但是和少年早已熟悉的白衣研究员们比起来依然要娇小很多。包裹着纤细身体的是漆黑又修长的服装几乎和实验室的黑暗融合在一起,令轮廓模糊不清。长裙的裙摆下露出的靴子和覆盖住双手的手套都是统一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皙面颊上,一双茶色的瞳孔反射出锐利的光彩。
分别束在头部两侧的长发仿佛两枚装饰羽一般摇动着。
“初次见面。”
少女拈起群角一礼,轻轻地用手抵住生命维持槽的表面。
“希望你不要警戒。我是你的伙伴。”
谁?少年发问。
贤人会议,少女如此报上名号。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5-1-31 19:54 编辑


第七章 嘎吱作响的人偶 ~If I were truly a good boy~

鍊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卸下全身力量深深靠在沙发背上。想象着全身的血液集中到大脑并深呼吸了一次。在脑海中下达命令,将意识切换到“I-Brain中的自己”。
(全系统,以非战斗状态启动)
世界以眼前的一点为中心反转,被黑暗覆盖的视野中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视窗。每一个都有成年人身高左右大小的“窗口”十几二十重地包围在鍊周围,仿佛在等待命令似的缓缓流入黑暗。
好嘞……
(全资料排列完成。开始解析)
在意识中轻声说了一句,瞬间周围的窗口一齐开始活动。大量文字列和算式如同瀑布一般从窗口倾泻而下,又像是从水面反弹起来的水滴,化作光球飞入另外的窗口。想象中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一颗一颗光球都是足以匹敌一台通常终端份记忆容量的数据集合。其中巨细无遗地记录着前日在CITY•伦敦的战斗记录。
差不多可以了吧?
(“能力创生”开始)
解析进行到一定程度之后,作业转移到了下一阶段。手指向眼前的一扇窗口,然后从右向左挥手。被指向的窗口一边散发着光辉一边在假象空间中滑动,就这样一角装上另外的窗口后合为一体。另一只手同时操作其他窗口,组合到一起的两扇窗口果然也同样组合到一起。一扇,一扇,又一扇。无数窗口汇集到一起,最终形成一个由情报构成的几何学形状的物体。
嗯……感觉还不错。
上一次制作还是从骑士的能力复制而来的“世界面变换Demon”,像这样创作新的能力还真是久违了。心情渐渐变得兴奋起来,甚至忘了这里是I-Brain中的假象空间而哼唱起来。像在跳舞似的每次挥舞手臂,都会有窗口互相重叠到一起同时周围缠绕起光芒组成的丝带……
(错误。演算速度不足。程序被废弃。“能力创生”强制结束)
“哎呀?”
突然表示出来的通知为心海,成长为多面体形状的“窗口”接合体化作细小的碎片四散开来。
意识回归到“现实世界的自己”体内,熟悉的餐厅模样出现在视野当中。四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米色壁纸,铺设在地板上的浅粉色地毯,摆在正中央的木纹桌子和配套的四把椅子。
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紧紧注视着携带终端画面的爱德抬起头来。
“失败?”
“嗯……似乎是呢。”
夹杂着苦笑地挠了挠脸颊,调出I-Brain的记录后一下子就理解了。“由于制作不可能启动的程序导致错误”。通过战斗记录复制了黑兹——菲娅从芳美那得到的情报中似乎是这个名字——那个男人的能力,到这个阶段位置还没有问题,但是凭鍊的演算速度无论如何都无法启动的那个程序似乎被I-Brain判断为“没用的数据”之后自动消除了。
“启动所必需的演算速度为菲娅的六百倍……也就是说,是我的三千倍——?”
简直难以置信。
厉害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已经超出惊讶的范畴而感到佩服了。从普通魔法士的平均值来考虑,鍊应该也算得上“相当快”的那一类了,那个名叫黑兹的人的能力根本就超出了“高低”的次元,已经是异常了。
“几乎全都是演算单元的I-Brain吗?”
通常情况下,决定魔法士特性是“骑士”还是“人形使”,又或者是“光使者”的根据是“记录在生来所具有的记忆领域中的程序种类”,但是世界上时不时会出现那种无法套用在通常分类下的,“性质从根本上和普通I-Brain不同”的魔法士。从菲娅的情况来说,那就是“临时记忆领域容量大得能够完全容纳数名其他魔法士的情报”,而黑兹的情况似乎是“原本应该是记忆领域的部分几乎都被演算单元取代”。
和那种魔法士战斗很困难。
无法摸清对手能力就意味着无法设计作战方案。
“啊……要这么说的话最狡猾的是我才对啊。”
鍊平时使用的“拉普拉斯”和“麦克斯韦”等等战斗用程序实际上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虽然鍊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根据从哥哥真昼那里听来的解释,自己似乎没有被写入其他任何魔法士在遗传因子构成阶段必定会被赋予的“使用魔法的程序”,而是以完全空白的状态诞生出来的。
而说到这样的自己为何能够使用魔法,秘密就在于“I-Brain”的特性。通常,I-Brain的能力取决于作成时写入中枢领域的基本程序无法更改,但是鍊的I-Brain是“中枢领域全部可以后天改写”的,用真昼的话来说就是“荒谬”的东西,拜此之赐,鍊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自由获得能力,还可以对程序进行改良。
当然也是有缺点的。说到底这不过是把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强行写入中枢,令其“假想性地”使用,每种能力和天生拥有该能力的魔法士比起来无论怎样都会发生劣化。之所以能启动复数程序只是因为“各个程序比对应专门魔法士的原版要小很多”而已,也就是说,单单使用能力正面对抗的情况下,鍊无法胜过任何人。
但是取而代之的,这副I-Brain被赋予了通常情况下不可能实现的海量可选项。
如果是力量上无法取胜的对手,那么就凭借速度捉弄。如果速度上无法超过对手,就从手段上压制。面对拉开距离战斗的对手就近身肉搏,面对冲入近身战斗的对手就拉开距离,面对物理手段无能为力的对手就从情报之海发起攻击,面对从情报一侧难以下手的对手就用物理手段制服——
在魔法士的战斗中,“选项的多少”时不时能够超越“单纯的能力优劣”。
“这种事先放一边……”
鍊从沙发上弹起身走到桌子边。
“你那边情况如何?想到什么好的作战方案了吗?”
爱德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便携终端,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串表示战斗模拟失败的信息。
“唔……”
手抵住额头呻吟了一声,爱德也模仿着唔了一声。最近的爱德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模仿鍊的一举一动。尽管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这一点上还是一如既往,然而和三周前最初相遇的时候还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被他的小动作逗了一笑,不过很快又收起笑容再次展开思考。
为了再次和那位名叫黑兹的男人展开战斗而推敲作战方案,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效的手段。自己一方的速度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对方预测速度的事实,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得到了充分了解。按照通常情况来考虑的话,同时使用大量招数让对方即使能够预测也无法应对应该就是最佳的对抗手段了,然而现状无法采用这种方案。自己的“麦克斯韦”和爱德的“GhostHack”——无论哪边对上情报解体都极端吃亏。既然无法从自己这边主动出击,那就只剩下拖入持久战等待对方出现失误这一条路了。
真希望至少能再有一招,一种对方所不知道的选项。
“即使能预测却无法回避的攻击……吗?”
“——在说什么事?”
“哇!”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转过头。将黑色长发编成三股辫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背后。她把放有红茶茶壶和四个茶杯的托盘放到桌子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摸了摸爱德的头,在鍊加以制止之前看向爱德手边的终端。
“啊——!又在考虑不好的事情了!”
大概是被尖锐的声音吓到了,爱德的身体缩成一团。
“什么不好的事情……”
反射型想要提出反驳的瞬间,“芳美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随着这句话菲娅走进餐厅。她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顺次看了看三个人,然后也走到桌前,同样没给鍊任何加以阻止的机会就看向便携终端。
“鍊……这是……”
“不,不是的!这个是,所以说……”
“没有什么不是”,芳美激动的声音打断鍊的反驳,“真是的!明明我都那么强调,为了让大家能够不战斗就解决事件,就交给我来处理了嘛!”
本应该作为俘虏遭到监禁的芳美之所以理所当然一般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是有正当理由的。一周前,十月十八日。芳美突然把鍊叫到自己被监禁的房间里,宣称“我去试着摆脱黑兹和老师,让他们和爱德好好谈谈关于世界树的事情”。
从爱德不知为何站在她身边的情况来考虑,大概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少女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可以由菲娅来保证,如果能够通过谈话来解决,那么站在鍊的立场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也不能就这样简单的一句“好啊,那就这样吧”来点头答应。
说服,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不得不由自己一方主动和伦敦自治军接触,而且说到底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靠说服能解决的。即使能够说服那两个人,也不认为CITY自治政府就会采取相应的行动。
陷入苦恼的鍊提出了条件——不如说,在芳美低头请求和菲娅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还有被爱德拉住衣角的三重包围下,不得不提出交换条件。那就是让芳美说出打算如何说服“黑兹”和“老师”的具体方案。如果能够让自己接受,那么允许芳美和外部取得联络也没关系——
“果然根本就不相信我对吧!”
芳美闹别扭地鼓起脸颊吊起眉毛,在她身后的菲娅则是露出悲伤的表情仿佛无声地质问 “是那样吗”。根本说不上信用与否只是认为“大概行不通”的鍊只是在进行必要的作业,然而还是觉得直接说出口会不太好。
“因为明明已经过去一周了,还是没想出方案不是吗?”
慎重的挑选词汇提出反驳,芳美无言以对地后退了一步。机会来了。趁这个空隙探出身子张开双臂。
“既然如此,我这边也必须考虑最糟糕的情况才行。”
“虽,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但是啊……”
含糊其辞起来的芳美为了寻求援手而转身看向菲娅。菲娅没想到会她来依靠自己而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随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游移视线的时候……
“那个……爱德去哪里了?”
“诶?”
鍊和芳美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三个人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爱德的身影不知何时从餐厅中消失了。

鍊沿着微微可以听见老鼠叫声的狭窄通道中迈步,已经穿过了三重厚重的墙壁。门的对面可以听见轻微的声响,小声说了一句“果然”。其实并没有必要却在下意识之中抑制住脚步声,探出头窥探实验室中的样子。
……在了在了。
关闭了照明的房间正中,培育世界树用的培养槽前。
抱膝蜷缩在昏暗的地板上,爱德独自一个人注视着玻璃容器散发出的昏暗荧光。
“爱德……”
小声招呼过去,娇小的身体颤了一下。浅茶色的瞳孔转向这边,眨了一眼之后又重新看向培养槽。
“怎么了?”
穿过到处排列着的仪表和终端,艰难地来到爱德身边。弯下身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打量起他小巧的脸。
“世界树……很快。”
视线维持在前方,爱德低声说道。
“嗯……”
点了一下头,抬头看向球形玻璃培养槽。悬浮在透明的培养槽中心,模仿鸟类羽毛的银色种子。进展迟缓的写入程序作业也在这一周时间内几乎完成了。为了排除残存的一部分理论矛盾大概还要花费一段时间,不过到了这个程度,距离进入培育实验已经不远了。
“蓝天,很快。”
“嗯,是啊”,点了点头,探身到爱德面前,“听我说啊!如果世界恢复原样的花,爱德想要做什么?”
浅茶色的瞳孔看了过来。依然面无表情地爱德微微侧起头。
“蓝天,回归。”
“所以说啦”,挠了挠脸颊表示自己并不是想问这个,“如果成功的话云层就会消失,气温回升冰雪融化,还可以欣赏太阳月亮星星了不是嘛。到了那时候,爱德想要做什么?那时候就可以不用继续躲在城市里,无论山上海上都可以尽情前往了哦?”
尽管在鍊所知的范围内,山和海不过是枯木被大学掩埋,冰川碎片随处漂流的地方,不过现在说这种事当然不是指那些。根据真昼和月夜所讲述的内容,大气控制卫星的事故发生之前,无论是山还是海都有着无比美丽的景色,特别是到了夏天到处都有小孩子在嬉戏十分热闹。即使“夏天”对于鍊来说是个不能具体想象的概念,也可以从保留在视频记录中得知“海水浴”以及“远足”真的是很愉快的事情。小时候的自己曾经抱怨过“真昼哥和月姐都好狡猾,我也想要享受海水浴”,让他们很是困扰。
曾经的山和海很快就能得到重现。
所有人都展露笑容的日子一定会来临。
“对了”,点了一下头握住爱德的手,“爱德也一起去海边吧,海边。一定会很快乐的哦。不是现在这种又黑暗又全是冰块的海,而是更加明亮,一片碧蓝,而且有很多人在的——”
说到一半,鍊停了下来。
爱德低着头,小小的手掌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
爱德猛地抬起头。想要开口,像是在寻找词汇似的转动视线,随后又和往常一样抓住鍊的衣角紧紧注视过来。
“鍊……害怕?”
“诶?”
“失败,害怕?”
爱德缺少抑扬的声音。
黑暗中被照亮的脸和人偶一样没有感情,只有娇小的身体发出微微颤抖。
“爱德……”
预料之外的语言和态度让鍊呆住了,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微妙地在内心感叹“这孩子也成长了啊”,接着绕到爱德的正面坐下来。
“爱德,害怕吗?”
浅茶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动摇。爱德一瞬间僵硬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头。这是在最初相遇时候绝对无法想象的,充满“人性”的感情表现。鍊不由得微笑了一下,温柔的用手梳理他浅茶色的头发。
“我……也害怕哦。”
瞬间,爱德惊恐地颤抖了一下。
浅茶色的瞳孔微微睁开,身材小巧的人形使微微低下头。
“但是,我认为会感到恐惧是正常的。”
想方设法让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安心下来,鍊对他露出微笑。
“毕竟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嘛。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失败的话这颗种子也会随之消失,伦敦的人们也会因为MotherSystem难以维持而相当为难吧……诶?爱德?”
鍊不由得中断了要说的话。
爱德依然低着头,轻声呢喃着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
对于鍊的询问,爱德又清楚地,用稍微大了一点的声音低语了一次。
鍊所听到的,他似乎想要说“不是”。
“不是?”
“——啊!找到了!”
“不是是什么意思”,就在想要这样反问的瞬间背后传来声音。不知不觉间从房间的入口现身的芳美分开林立的终端走了过来。交互看了看坐在培养槽前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侧起头问了一声“你们在干吗”,然后跪坐到爱德旁边拉起他的手。
“好啦!马上就要中午咯。菲娅已经要等不及了哦!”
爱德点头站起身。芳美轻轻为爱德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擅自留下一句“鍊也快点来!”之后快步走了出去。话题就这样被她岔开了。鍊无奈地挠了挠脸颊,抬头看向悬浮在培养槽中的银色种子。
算了……
环绕在脑海中的疑问被鍊沉入了意识的底层。

“那个啊……”
三十分钟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司空见惯的四个人的午餐情景。
“我觉得,果然‘称呼自己的方式’是很重要的。”{迫不得已的译注:接下来是这个四个不同国籍的的孩子在基本上以英语为通用语的世界中讨论日语第一人称的问题,因为中文无法准确地表达出来,所以使用各国母语的第一人称或其他稍微合适的来代替,翻译能力有限还请各位多包涵}
吃完自己那一份面包的芳美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正好把最后一小块放进嘴里的鍊一边咀嚼,一边侧头反问:“称呼自己的方式”?随后向左移动视线,菲娅也同样疑惑地侧起头。坐在餐桌对面的爱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无旁骛地喝着汤。
“所以说啦”,右手边的位置传来芳美的声音,“我的情况就是‘我’,鍊的情况就是‘ぼく’,菲娅的情况则是‘ich’对吧?之前我就一直感到在意了……爱德似乎没有对自己的称呼不是吗?”
啊,原来如此。这样说起来的确鍊从来没听爱德使用“I”或者“me”之类的第一人称称呼自己。反射性地把视线转回正面,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所以有所反映了吧,爱德停下反复用勺子舀起汤的动作,微微侧着头。
“爱德,你怎样称呼自己呢?”
“称呼,自己……?”
“所以说啊,类似于‘I’、‘me’……之类的……你看,我的话就会用‘ぼく’,菲娅用的是‘ich’,芳美则是‘我’不是吗?”
依次指向三个人,最后指向爱德。爱德依然侧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深处食指指向自己说道。
“爱德。”
“不,所以说不是这样……”
芳美滑了一下,菲娅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爱德依然面无表情,只有头部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看起来他似乎不太清楚什么是“自己的第一人称”。
“菲娅,这该怎么办。”
“说的是啊……呃……”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陷入思考。爱德把勺子放在盘子上,抬眼注视过来。可以看得出他肩膀似乎注入了力量,说不定是误会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唔……我想到了”,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的芳美重新调整好姿势说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决定吧。爱德的自称从今天起就是‘老子’了,记住了吗?”
鍊不假思索地发出抗议的声音。
“一点都不可爱。爱德绝对更适合用‘ぼく’!”
芳美也立刻鼓起脸颊提出反论,“才没有那种事!”
“男孩子就是要用‘老子’才好!绝对没错!”
夹在桌角两边的二人眼神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这时候菲娅用低调的口气插话道:“我觉得……还是由爱德自己来决定……”。两个人同时点头表示“就是这个”,同时以猛烈的势头转身面对爱德。
“哪个比较好——?”
爱德诧异地眨了一下眼睛,反反复复比较了鍊和芳美的表情。浅茶色瞳孔中出现了些许动摇,娇小的身体紧张的僵硬起来,爱德思考,思考,又思考……
指着芳美说:“……老子”。
指着鍊说:“……ぼく”。
“不是那个意思!”
鍊和芳美的声音完美地重合在一起。爱德吓了一跳地缩起身体,对着两个人抱歉似的不断低头。
“不是的,所以说不是在生气……”
“就,就是啊。所以说,那个……”
两个人有些战战兢兢地解释起来。菲娅向茶杯里注满合成香料做成的红茶,摆在爱德眼前说道:“还请继续享受午餐”。爱德点了一下头,啜饮了一口红茶,再次握起勺子开始了对汤的攻略。
鍊不由得噗哧笑了出来。
芳美也像是受到传染一样笑了,菲娅则是带着一脸微笑。只有爱德一个人一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单手握着勺子嘴里咀嚼着面包。
从装满红茶的杯子里腾起的蒸汽缓缓消失在食堂的天花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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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这就是你提到的那张纸?’
立体影像屏幕中显示出来的,三条横线组成的漫画脸绕着操纵席轱辘辘的转了一圈之后。滑到了能窥见夹在黑兹手指里晃来晃去的那张纸片的位置。虽然实际看到那张纸片的是埋设在操作桌上的摄像头,但是哈利格外喜欢这种细致入微的表演。
‘原来如此……’,以一条线段表示的嘴扭动着形成へ字形,表示自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还真是让人感兴趣呢。’
CITY•伦敦第二十层,军用第三港口。全身靠在Hunter Pigeon的操纵席上,黑兹呆愣楞地注视着显示在正面显示屏中的港口天花板。不知不觉中穿习惯了的血色军服下面是专门定做的防弹防刃衬衫和裤子。揣在怀里的两支电磁发射式手枪中,装填着刻有论理回路,对情报有高度耐性的高速子弹。
右手上拿着一周前在那座实验设施里发现的笔记断片。
通过和手边现存的资料进行笔记对照,已经证实了那段笔记是艾丽莎贝特•扎因本人亲笔所写。但是除此之外的情报就无能为力了。大气控制卫星、天树、威汀——内容的规模实在过于庞大,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老师那边呢?’
“还没告诉他……”,低声吆喝了一声从操纵席上起身,“毕竟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不过嘛……算了,老师应该也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对黑兹发现的那个房间进行调查的研究员提出了报告。
根据报告内容,正如黑兹预想的,那个空间通过刻在整面内墙上的论理回路和桌子上终端的情报控制演算在六次元方向上发生了位相错位,所以隐藏到了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地方。
房间内部的书架上保留着大量艾丽莎贝特•扎因战前的研究记录,其中也包含了“世界树”相关的资料。其内容足以让黑兹在内的相关人员大吃一惊了,然而那个房间的存在本身同时孕育了重大的问题。
黑兹手指一探,将其中一面立体影像显示屏拉到眼前。上面显示了直到今早才送来的分析结果。对那个房间内墙的构造材料进行成分分析所得到的,房间——或者说是刻在墙壁上的论理回路的制作年代。
公元二一八〇年以前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五。
“记得情报控制理论诞生的年份……的确是二一八一年才对吧?”
‘嗯,不会有错。’
而且那只是理论完成的年份。天树健三、阿尔弗雷德•威汀、艾丽莎贝特•扎因——三名科学家联手创造出的天方夜谭一般的纸上空论被应用到现实的工学中,第一号魔法士诞生在位于汉诺威的弗里德里希•高斯纪念研究所则是在那两年之后。
论理回路得意实用化是又在那一年之后,公元二一八四年。
如果那个房间是在二一八〇年以前被制作出来的,那么那里就不应该存在论理回路。
“真是的……情况太混乱了。”
审视着立体影像显示屏中的报告书,黑兹轻轻砸了下舌。虽然每一次都差不多,不过还是感觉到自己这一次又一头冲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
‘一点儿也没错。’
哈利在四方形画面一角显示出一个表示叹气的符号,不过很快就将其消除了。
‘好啦,思考的时间就放到以后。现在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吧。’
另外的显示屏唐突地出现在黑兹眼前,上面连同伦敦军的认证密码一起显示出“出击准备完成”的文字。就如哈利所说,思考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还是放到以后再说。当务之急的“世界树”问题优先顺位更高。
以艾丽莎贝特•扎因的记录为基础排查出来的世界树培育实验候选地一共二百一十三处。因为留在官方记录中的三十八处早就已经调查过了,对方一定藏身在另外一百七十五处之一。即使伦敦自治军全体动员展开地毯式搜查,也着实需要花费三天时间。
在那之前如果世界树发芽了的话……
‘最终恐怕会导致地球本身消灭。人类也随之灭亡……是吗?’
弯起两眼和嘴的线条,哈利做出一副叹气的表情。
‘那颗种子是缺陷品这种事……的确是预料之外。’

粗暴地坐到操纵席上,黑兹发泄式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就是不能让人轻易地称心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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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损坏椅子的椅子腿组成木框,缠上一圈圈导线之后即席的天线就完成了。尽管是相当古典式的系统,但是既然没办法得到像样的材料也就没有办法了。两只手才勉强抱住的巨大天线立在桌子正中,准备就此完成。按照预定将损坏的终端中取出的增幅回路,演算单元,操作盘等等组合到一起,最终一起连接到终端附带的扩音器上。
“很好,大概就是这样吧。”
鍊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跳着坐上椅子,双手搭在操作盘上。肉眼对缠绕得复杂怪奇的配线一一确认,呼出一口气之后按下开关。
“哇!”
下一刻,从扩音器中想起尖锐的噪音。
急忙降低出力,呼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刚是怎么回事!”
慌慌张张从食堂冲出来的菲娅看到桌子上的物体之后不由得瞠目结舌。笑着向她说明没什么事之后又把注意力拉回了手边。改写数个控制变量,切换几条配线之后,慎重地提高出力。
菲娅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靠到鍊身边。
“这个是什么?”
收音机,鍊简短地回答。
“这个是收音机吗”,菲娅瞪大了眼睛,脸靠近到能够感受到呼吸的距离好奇的打量起鍊的手边,“但是,为什么要制作收音机呢?”
被这样一问心里一阵难受
鍊转头面对少女,食指挠了挠脸颊。
“没什么啦……其实是想要制作通讯器的。想要试试和长老,弥生小姐,比多先生,还有身在墨尔本的真昼哥和月姐联络一下……”,侧眼瞟了一下镇坐在桌子中央的庞然大物,“转过头一想,使用过于高功率的电波被军方发现的话就不妙了……可是接收天线既然已经做好了,不好好利用一下就太浪费了……”
为了掩饰害羞而干笑了几声。菲娅也噗哧一笑,拉过自己的椅子坐到鍊身旁。鍊点了一下头,在触控板上滑动手指。在沙沙沙的杂音之中,开始混入了熟悉的男性声音。
菲娅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是真昼哥哥喜欢的节目呢。”
“没错,‘凯文幸运之星的Love&Peace’”,敲打操作盘调整频率,“机会难得,我想让爱德也一起听。”
背后的房门在完美的时机上打开,牵着爱德手的芳美说着“什么事啊——”探出头来。果然她看到桌子上的物体之后也瞪大了眼睛,跑过来拉过两人份的椅子,让爱德坐在能够最清楚观察巨大天线的位置之后,自己坐在了他身后。
“收音机?你做的?”
“没错”,鍊稍稍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脯,稍稍移开椅子后向爱德招手示意,“来,特等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爱德微微侧起头,拉过比自己大得多的椅子重新就坐到操作盘的正面。这个瞬间,仿佛在等待时机似的,高亢的女高音从扩音器中流淌出来。爱德啊了一声,把自己依然面无表情的脸转向脸。
“什么都不用说,敬请欣赏。”
浅茶色的瞳孔老老实实地重新看向正面的扩音器。随着乐曲的播放,紧张感也一起从他娇小的身体里散去。爱德双手放在桌上撑着头,随着音乐的节拍开始细微地摆起头来。
“这个是……PerfectWorld?”,芳美小声询问。
“是的”,菲娅代替鍊给出回答,“主持这个广播的人似乎格外喜欢,每天到了这个时间都会循环播放一个小时左右呢。”
芳美感到佩服的感叹了一声。这个时候曲子完整地播放了一次,短暂地停顿之后又从头播放起来。鍊几乎把头靠在爱德肩上地凑过脸去,手指着扩音器说道。
“那么,这一次试着一起来唱吧。”
爱德点了一下头。舒缓的节奏结束,歌曲的节拍发生转换。
“一、二……”
以鍊的拍子为信号,爱德“ra——”地小声唱了出来。
“那个……”
鍊不由得苦笑。节拍也好,音高也好,完美地没有合拍。想着总而言之先从节拍开始配合的鍊说了一声“注意咯”,同时手指以四拍子的节奏挥动给爱德看,不过依然不能顺利。说不定爱德还没有正确理解“歌唱”的概念。
“真是看不下去了啦”,芳美似乎忍无可忍的叫出声来,“鍊你让开!让我亲身示范给你们看!”
“诶”,鍊转头看向芳美,稍稍思考了一下之后大度地让开位置。仔细想想,这首歌的演唱者毕竟是女性,龙使者既然是肉体控制的专家那么唱歌说不定很在行。
“那个……芳美小姐,肺部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已经完全治好了,而且就稍稍表演一下而已啦!”
芳美得意地挺起胸部。鍊站在桌子旁,似乎完全进入了指挥者状态的样子挥动双手十指。芳美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鍊的口令唱出声来。
爱德轻轻地啊了一声。
菲娅呆然地张开嘴。
鍊则是反射性地一巴掌拍了芳美的头。
“——为什么打我啦!”
“啊,对,对不起。一不小心……”
尽管立刻开口道歉,鍊还是在心中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再让这孩子开口唱歌。已经不是音痴那种小儿科的级别了。不仅音调乱七八糟,节奏也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格外有活力这一点反而比爱德的情况恶劣百倍。
“不满意的话你自己来唱啊!”
“呃,也不是不满意,只不过……”
鍊支支吾吾地想要反驳。芳美竖起眉毛不满意地说着“什么意思啊”,菲娅也说着“鍊,我认为打人是不好的”站到芳美一方。明明自己也吓了一跳,真狡猾。失去退路的鍊手足无措之下游移起视线,为了寻求帮助看向爱德的侧脸。
“爱德……?”
结果一下子哑然了。
迟了一瞬间菲娅也注意到了,很快芳美也发现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大了嘴,鍊最初回过神来。
“——菲娅!镜子镜子!快!”
“好,好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爱德抬头看过来。鍊双手绕到他背后,一把将他抱紧。
爱德没有表情的眼角微微放松下来,嘴角翘起了些许。
也就是说,他笑了。
“爱德你看。”
菲娅用水壶里的水做成冰镜,轻飘飘地令其悬浮在爱德面前。爱德遵从菲娅的话移过视线,浅茶色的瞳孔不由得睁开。镜子中不太明显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再一次恢复了人偶一般的无表情面孔。爱德伸手抚摸起自己的脸,一脸困惑的样子看向三人。
“太了不起了”,芳美推开鍊一下子扑向爱德,“爱德!再来一次!再笑一次!”
爱德双手放在脸上又是拉扯又是推挤,不过怎样都不顺利,结果只能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啊……抱歉”,芳美说着放开手,温柔地抚摸起爱德浅茶色的头发。
“没关系的,慢慢记住吧。”
鍊点头表示同意。芳美转身看向他,一脸不怀好意地笑容说道:“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吧”。鍊半张着嘴当场僵住,菲娅则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笑出声来。
桌上的扩音器中,歌颂世界美好的歌曲依然在流淌。
餐厅中回荡着三人份的笑声。

三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爱德握紧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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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伙伴。少女这样说。
自称贤人会议的少女缓步绕生命维持槽走了一圈,再一次站到少年面前露出微笑。她取出有机缆线将一头按在自己后颈上,另一头连接到一旁的终端。
两人的I-Brain之间建立起连接,少女的声音直接在少年脑海中响起。
“吓到了吗?”
少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微微侧起头。少女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原来如此……你确实是个人偶呢。”
在意识之中呢喃了一句,少女快速环视了一圈排列着无数终端的实验室。
“在来到这里之前还无法相信……原来你真的是出于自身的愿望而呆在这里的啊。”
少年借助连接在脑部的电极传达出肯定的意志,随后少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短暂地间歇之后她抬起头来正面注视着少年。茶色的瞳孔中蕴藏着锐利的光辉,双臂向左右大幅张开,少女仿佛大吼一般将思考砸入少年的大脑。
“为什么——?”
少年缩了一下身体,少女毫不在意地继续下去。
“凭借你的力量,想要离开这里明明不用费吹灰之力啊!无论哪里都可以尽情的前往,无论任何事情都可以轻易实现,根本没有必要听从人类之流的摆布!明明如此……你却在这种地方干些什么?接受被赋予的现实,停止思考,作为道具生存下去就是你的愿望吗?你就只是为了这种事情而诞生的吗?”
在暴雨般倾注下来的这一串话语之下,少年只是呆然地睁开眼睛。
唐突地,少女停了下来。
“抱歉”,低声呢喃了一句,长长呼了一口气。
“恕我擅自调查了你的情报……”,再一次通过思考说起来,“人形使,爱德华•扎因。艾丽莎贝特•扎因最初同时也是最终的作品。三年前由伦敦自治军在瑞士地区的设施废墟中保护,此后作为伦敦的特工展开活动。二〇〇米级特务工作舰‘威廉•莎士比亚’号的驾驶员。作战成功率百分之百。特征是人性感情的缺失。平时身处于伦敦自治军的研究所内被当作实验样本利用。”
话说到这,少女抬起头来直视少年。
“你真的认为这样下去就好吗?”
那双瞳孔让少年忘记了呼吸。
那双眼睛,和过去挺身站在少年面前互相保护的那对亲子如出一辙。
“既然如此,你诞生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在何处?”
意义,少年小声地复诵了一次。
没有任何前兆之下,一组庞大的数据出现在少年脑海中。借助有机缆线从少女的I-Brain中流过来的文件群被强行在少年脑内打开。贯穿云层直达天空彼方的巨树以假想的形式出现。无表情的脸微微紧张起来的少年俯视着少女,少女用双手触碰生命维持槽的玻璃。
“你知道世界树这个东西吗?”
不,少年回答。那不可能,少女摇头。
“你的记忆区域中,应该记录有这份资料。”
少女将一连串地址传送给少年,少女左右摇了摇头。记忆区域的最深处——连接到那个部分的行动在艾丽莎生前就被她禁止了。
“希望你谨慎考虑”,对于少年拒绝的意志,少女以真挚的眼神作出回应,“如果那真的是不能公开的资料,那么其存在于你记忆领域中的这一现实就充满了疑团,你不认为吗?”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
这种事情,自己完全没有思考过。
“艾丽莎贝特•扎因将其封印在你脑内等待时机到来”,少女的话语潜入少年心中,“难道你不认为这意味着她的本意是把那份资料——世界树托付给你吗?”
“世界树”,少年呢喃着,少女点了一下头。
少女双手离开玻璃筒向后退开一步,眼神柔和下来继续道。
“我既无法强行把你从这里带出去,也不能强行取出存在于你大脑中的世界树相关资料。因此,我希望接下来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让我离开我就会乖乖离开,如果想要呼叫警备士兵也悉听尊便。”
少女低声说着,脸上露出微笑。
那时少年第一次见识到的,温柔地笑容。
“我只是……希望所有魔法士都能以自己的意志生存下去。”
少年生来第一次……违背了艾丽莎的命令。

缓缓睁开眼,头上可见的是黑暗中的纯白天花板。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床上撑起上半身。毛毯从身体上滑落,寒冷的空气直接接触到皮肤。用脑内时钟确认现在时间——“凌晨两点”。这个事件鍊、菲娅、芳美都还在沉睡中。
“啊……”
自己做了个梦。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做梦。今天的梦是数个月之前的记忆。是自己第一次发现存储在I-Brain记忆领域中,有关“世界树”资料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世界树……”
滑动身体坐到床边,穿上拖鞋之后再次叹了一口气。从昨天两天开始算起正好第二十次叹气。自己身在伦敦的时候,从未叹气过。说不定是呼吸系统发生了某种异常。
说起来,喉咙十分干燥。
“水……”
起身走向门外。脚尖碰到了一枚资料碟片。当场低下身子将那枚碟片捡起来。明明应该藏在床底下的,大概是被老鼠搬出来了吧。和鍊一起从伦敦带出来的有关世界树的资料之中——这张碟片是原版的一部分。
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持的是内容存在缺失的复制品。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会提供协助。因此自己一直闭口不谈。单单从庞大的资料中消除会带来不利的部分,并且为了不出现矛盾而加以伪装后交给鍊。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鍊和菲娅愿意帮助自己进行实验。很快世界树就会发芽。
成功率百分之五。
如果失败的话……
“啊……”
忽然难受起来。双腿失去力量,一下子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鍊尚不知情。菲娅和芳美同样不知情。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认为失败的话只不过是会失去那颗种子而已,所以才愿意提供帮助。
失败的时候会怎么样,自己从未考虑过。
甚至连疑问都不曾感到过。
“水……”
口干舌燥,头痛欲裂。内心决定不再思考这件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随手将资料碟片扔到床上,然后走出房门来到走廊。沿着漆黑的通道走向餐厅。弄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明明身体中应该不存在出问题的部分,然而腹部附近却感到一阵难受。
“没事……”
艾丽莎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创造了自己。
这就是自己诞生的意义。
所以,一定会顺利。
艾丽莎赋予自己的目的,不可能无法顺利达成。

站在昏暗走廊的正中,爱德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

“爱德……有在好好睡觉吗?”
从房门探进头来的芳美小声发问。因为房间内过于昏暗而眯起眼睛,随后便注意到床是空的,诧异的侧起头。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于是特意深夜来找爱德玩,结果关键的本人不在,想戳戳睡脸捉弄他的计划一下子泡汤了。
“上厕所去了吗?”
无声地拉开房门来到房间角落的床边。打开天花板上的灯后环视了一圈室内。被分配做爱德寝室的这个房间和芳美所用的房间一样,摆放着储物架和书桌,但是除了床之外的家具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真是浪费。一边在内心考虑着以后有机会干脆在他的桌子上画点涂鸦,一边端正地坐在床边。
“哇……!”
放在身后的手碰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
反射性转过身的芳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拿起夹在被子缝隙中露出一半的资料碟片,放在眼前来回翻转几次打量了一阵。贴在上面的标签上,写着“90.02.12”这几个文字。
灵光一闪。
这一定是鍊和爱德从伦敦带出来的有关世界树的资料,不会有错的。
“呃,看一看应该没关系吧……”
稍稍思考了一下之后作出了没问题的决定。因为自己必须要说服老师和黑兹,所以不好好了解这些资料多加学习可不行。就在烦恼该怎样读取内部资料的时候,芳美抬起头恰好发现在书架角落放着一台便携式读取器。大概是爱德所用的吧。
“稍稍借用一下咯。”
嘿咻了一声从床上起身来到房间对面一侧的书架前。拿起读取器将碟片放入,之后把终端上延伸出来的有机缆线连接在后颈。芳美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打开碟片的内容。

“诶——?”

结果不由得惊出声来。
最初自己完全搞不明白。有关培育世界树的问题——芳美只是打开了这个标题的文件迅速浏览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读取器险些从手里滑落。芳美感觉自己双膝使不上力气,一屁股向后坐到了床上。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注视着受伤的资料碟片,双唇不住地打颤,心脏剧烈地鸣动,全身迸发出大量冷汗。
轻弱的脚步声
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芳美摒住呼吸,转头看向身后。
“爱德……?”
一双浅茶色的瞳孔正从走廊的黑暗之中注视着芳美。
“爱德……这个……”
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爱德向后退了一步。
紧紧握住的小小拳头失去了血色。
芳美想要做出笑容,不过失败了。
“你早就知道吗……”,强行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站起身,“明明知道……还是开始了这个计划吗?”
爱德又后退一步。娇小的后背碰上走廊的墙壁。
“骗人的……对吧?因为,这个……”,芳美在无意识之下向前迈出一步,“这个……一旦失败的话地球就会……”
爱德没有回答。
只是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芳美。
(攻击感知。侧方。无法回避。)
钝重的冲击。
“啊……诶……?”
芳美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低头看向刺入自己腹部的物体。
那是从钢管床的床腿延伸出来的,枪状的银色螺线。
沿着刻在表面的螺纹状沟槽,赤黑的液体缓缓流出。
(痛觉控制发生错误。数值化率百分之七十五。)
芳美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爱…………德……”
芳美压住滴血的腹部挤出声音。以被螺线贯穿的位置为中心,一阵灼烧般的痛楚扩散开来。依然处在机能低下状态的I-Brain无法完全控制疼痛。令食指的指甲变成细小的刀刃,一刀切断依然贯穿自己的螺线,然后用力将插在身体上的部分拔了出来,喷涌而出的鲜血将雪白的睡衣染成鲜红。在脑内调整顾及不过来的演算速度,用了十秒钟之久才终于勉强修复了腹部的伤口。
(血液量低下)
总算控制住使不上力气的双腿站起身,摇摇欲坠地转向爱德。
正打算朝自己走过来的爱德看到这种情况又停在房门口。
“爱德……拜托……”
墙壁,地面,天花板——存在于房间中的一切物体一齐跳动了一下。
“我不会生你的气……所以听我说……好吗?”
前后左右上下,全方位角度发生的螺线同时瞄准芳美。
(危险)
I-Brain发出警告。
视野一片模糊。一阵呕吐感袭来。喉咙底部涌上来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来滴落下去。腹部和胸前被击穿了好几个小孔,内脏的修复无法跟上。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拖着身体在昏暗之中前进。损坏得失去原型的作弊已经无法发挥出原有机能,几乎可以说那不过是沾满鲜血的骨头与肉块的结合物,只能随着身体的动作不受控制地摇晃。
如果自己不是龙使者,那么早就已经死了。
必须……通知菲娅。
在拐角处绊了一脚,为了防止跌倒而踏出去的左腿一下子折断了。仅仅依靠右腿勉强支撑起身体,混着血液长出一口气。在这里倒下的话,自己一定再也站不起来了。朦胧的视线向下看去,左膝盖上留有一处巨大的刺伤。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伤到的呢?
走廊中距离自己很远的位置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不去不行……”
芳美呢喃着,继续以墙壁为支撑迈出脚步。距离自己掌握不住身在何处开始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了。穿过螺线的攻击冲出房间,之后三次爬上楼梯这部分还能记得。途中多次遭到包抄,每一次都会在留下新的伤口之后没头没脑地逃走。白色涂装的走廊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裸露在外的钛合金,左右并排的房门也消失了踪影。自己说不定迷路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向右转过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转角,身体滑入隔墙的缝隙之中。
“啊……”
不知不觉间,芳美站在了一个宽敞大厅的入口。
“这里是……”
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刻满了论理回路,完全被钛合金装甲板覆盖的空间。管道裸露在外的天花板高高在上融合在黑暗之中,吊挂的监视摄像头残骸上落寞地积满了灰尘。数十米四方的四周墙边散乱着大概有小孩子身高大小的空货柜,从芳美进入的反对一侧正对面,有一扇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全貌的巨大卷帘门。
“诶……出口?”
呢喃着,紧张得缩了一下身体。
背后传来轻声的脚步。
猛地转过头去就有无数银色的螺线在飞舞在视野中废物,芳美的身体一口气被打飞了将近十米后撞在货柜上。
“爱……德……”
芳美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从黑暗深处靠近过来的娇小人形使的名字。

脚步声停了下来。
融入到大厅内浑浊的黑暗之中,人形使的身影仿佛影绘一般。
“为什么啊……”,以几乎带着血的声音大吼,“为什么呀!爱德!你知道的吧?成功率可是只有区区百分之五啊?一旦失败,不光是鍊和菲娅还有你我,就连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会一起死掉啊?”
代替回答传回来的是螺线的一击。从地板上延伸出来的纤细螺线毫不留情地贯穿右腿的骨头,无法保持站立的芳美再一次当场倒下。
“为什么啊……”
芳美光是修复伤口就竭尽全力而无法作出像样的动作。她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蠕动着抬起头。视野因为泪水而模糊。人形使走向房间角落的终端,利落地操作起触控板。大厅伴随着沉重的机械声发出震动,巨大的卷帘门缓缓升起。
肆虐的暴风雪和无尽延伸的铅色天空从卷帘门对面展露出来。大概是整个大厅被情报控制所保护,冷空气并没有钻进来的迹象。芳美呆愣地注视着这幅场景,随后被接近自己的脚步声拉回神来。
勉强驱动无法使上力气的身体转动脖子,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
“诶……?”
芳美发出惊讶的声音。
“爱德……你……”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芳美用不成声的声音低语。
爱德屈膝跪在芳美身边,慢慢打量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随后浅茶色的瞳孔注视着芳美的眼睛,他低头致意了一下后从地板上生出的螺线就抱起芳美的身体。先是把干扰发生器连接在芳美沾满鲜血的脖颈上,然后从周围的货柜中取出防寒服包裹住她的身体,并且在口袋里塞满包装好的食物,最后自己也穿上防寒服把芳美搬到了卷帘门外。
从一无所有的雪原上生出来的白银色螺线抓住爱德和芳美的身体移动起来。
为了掩盖方位所以多次左右变更道路,在暴风雪中前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最终在山脚平原附近一处小小的洞穴中把芳美放下,从防寒服口袋中取出发光元件照亮了整个洞窟之后,最后又一次低下头。
——爱德,等等。
本打算呼喊的口中只传出沙哑的呼气声。
芳美的意识就此中断了。




第八章 天空之梦 ~Dreamland~

……那一天也是一如既往平凡无奇的一天。
准备好早餐的少年进入病房,艾丽莎难得已经醒来。
少年和平日一样把装有早餐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打开房间的照明后站在门口等待下一个命令。艾丽莎从床上起身,命令少年来到自己身边。言听计从的少年走到床边,这时候才忽然注意到艾丽莎手上拿着某种东西。
那是一枚古旧缺角的纸张。
你也看一看,艾丽莎如此命令,少年则忠实地执行。
探头看向从床上探出身子的艾丽莎手边,结果发现那张纸片似乎是一张照片。照片这种东西少年也有所了解。是一种通过光学底片将影像保存下来的记录媒体。在艾丽莎命令整理和处分的研究资料中,有过不少所谓的照片,那些照片上通常都记录着脑神经的放大图或是生物身体的断片。
为了更仔细看清照片,少年跪在床上,轻声地“啊”了一声。
艾丽莎拿在手上的和以往的研究资料不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照片。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艾丽莎的这个疑问少年甚至不清楚这个疑问具体指的什么,只是给出否定的回答。照片中拍摄了三个人。一名女性站在正中,两边各站着一名男性。黑发的男性、金发的女性、茶发的男性。感觉照片中的金发女性和艾丽莎有些许相似,不过又和少年所知的艾丽莎稍有不同。少年对于人类的年龄毫无了解,不过从身高上来看,黑发男性最高,茶发男性最矮。
照片的右下角位置写着“二一八一年三月一日 弗里德里希•高斯纪念研究所”这几个字。
少年最无法理解的是占据了照片上半部分的背景。三人上方被一大片浅蓝色涂满,偶尔还有一些看起来软绵绵的白色色块漂浮其中。更仔细观察下去又发现本以为被涂成同样蓝色的背景其实有微弱的渐变效果,到了最下方位置就被绿色的地面笔直地截断了。
——这是蓝天。
艾丽莎说道。
少年无法理解她所说的内容,只是一味注视着照片。因为这就是艾丽莎下达给自己的命令。艾丽莎轻叹了一口气,把照片从少年眼前拿开。少年则追着照片移动视线,自然而然地就转向了艾丽莎。
忽然,某种柔软的物体轻轻触碰少年的头发。
是艾丽莎伸手抚摸了少年的头。
少年仰视着艾丽莎,艾丽莎用平静的声音下达命令:“早饭”。少年离开床,遵照命令把装有早饭的盘子从桌上拿到床边。随后在一旁保持直立不动的状态等待艾丽莎的下一个命令。一成不变的时间。胸口深处萌生的某种东西很快又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蓝天”这个词汇,而就连这一部分也在早餐结束后离开房间的时候被忘却到记忆的底层。
无论事后还是曾经,都再没有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艾丽莎知道最后都把少年当作人偶对待,少年也同样不曾对这样的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疑问。
即使如此,少年也没能忘记。
艾丽莎抚摸自己头部的手的温暖,梳理自己头发的手指的柔软,少年终于回想了起来。

‘……回答!威廉•莎士比亚请回答!你在做什么!这到底是什么目的!’
——随后,少年睁开双眼。
早已司空见惯的操纵槽的景象。浅桃色的羊水。视野角落中摆动的无数缆线。圆筒玻璃内侧反射出来的,扭曲的自己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确认在肺部循环的羊水感触。将思考的焦点转移到威廉•莎士比亚的控制系统上,肉体的感觉在一瞬间消失,少年的意识被抛出到海拔一万八千米的虚空。
外界的情况通过船外摄像头的全方位视野传达给I-Brain。覆盖住整片天空的铅色云层,时不时闪过其中的雷光。被暴风卷起成螺旋状飘飞的暴风雪,以及遥远彼方隐约可见的地表。
被无数白银色螺线缠绕而动弹不得的,漆黑一色的运输机。
‘爱德华•扎因请听从命令!立刻停止攻击!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向I-Brain送出命令,威廉•莎士比亚则对命令忠实地作出反应。一根螺线刺入运输机船体,然后顺势贯穿到全场三百米的船体中段。同时缠绕在船身上的螺线增大力量,以遭到贯通的部分为中心,巨大的钛合金构造物缓缓裂开。
‘本部!本部请回答!异常事态!异常——’
响彻威廉•莎士比亚操纵席的通信声就此中断,运输机的表面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爆炸。船体下部的装甲被解除,从中飞出的紧急逃脱用小型艇开始向着地表降落。少年无视他们继续向缠绕住运输机的螺线中灌注力量,终于将位于船体后方的格纳库部分扯了出来。细小螺线钻入其中,取出装有“世界树之种”的货柜后收纳进莎士比亚的船体。
随后所有螺线全部卷回本体,舰首转向天空突然加速。
间不容发的下一瞬间,运输机残骸像是发出最后的惨叫一般发生了大爆炸。
乘上这股冲击波,威廉•莎士比亚全场二百米的船体冲入云层。船体控制系统发出警告,I-Brain中涌出数值的洪流。命令船体表面的流体金属进行循环,借此消除带点云层中产生的干扰。演算机关发出悲鸣,将云间蹿腾的雷光甩在身后。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呼出。
云墙在不知不觉中小时,威廉•莎士比亚号如今飞翔在蓝天之中。
令船外摄像头的角度转向上方,清澈透明的“蓝色”涂满了整个意识。自从这艘船被交给自己并且能用它翱翔于云层之上的时候起,已经无数次仰望的天空。
艾丽莎最后所期望的,遥远的天空。
(从记忆领域中读取数据)
在意识的表层打开封存在大脑深处的文件。那是艾丽莎记录在少年记忆中的研究记录。“利用世界树进行云层消除”。自称贤人会议的那名少女告诉自己的,艾丽莎托付给少年的,世界再生的可能性。
成功率仅为百分之五。
即使如此少年依然没有迷茫。
……艾丽莎。
在操纵槽的羊水之中,少年低声呢喃。

拯救世界那种事,其实怎样都无所谓。
无论是CITY还是人类,自己甚至从未考虑过。
只不过——
自己只是认为,如果这个世界重新取回蓝天,那么艾丽莎或许会感到高兴吧。

——————————

鍊和菲娅接到通知冲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就如爱德所言,设施内部到处都没有芳美的影子,设置在少女房间的探测器确实记录了少女半夜离开房间的行动。通往设施出口的路线上零零散散可以发现表示发生过战斗的血痕,伪装成墙壁隐藏起来的门全部被打开。万幸的是世界树之种并没有发生异常,只不过记录了贵重资料的几张资料碟片受到了无法修复的破坏。
——发现芳美打算盗取种子,于是展开战斗,最终芳美逃出了设施。
将爱德只言片语的说明汇总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菲娅表示无法相信。
少女的失望程度相当严重。

“总而言之……”
被沉重的沉默所充满的,早上六点的餐厅。
面对坐在桌子对面的爱德和菲娅,鍊单刀直入地提出话题。
“既然如此,我们必须分秒必争的完成世界树。”
尽管不理解为什么芳美事到如今突然背叛,不过现在不是思考其中理由的时候。到底是存在什么让她改变心意的事物,还是从最初加入成为伙伴就只是幌子实际只是在伺机寻找盗走世界树的契机——无论是哪样,芳美一旦回到伦敦这个地点就会被军方发现。
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开始培育世界树。
“程序写入几乎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爱德负责对培养系统进行最终调整……可以吗?”
停顿了三秒左右,爱德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无表情的脸微微表现出一丝紧张。放在桌上握拳的双手也微微加强了力量。鍊点头回应之后,又瞥眼打量了一下菲娅的样子。少女血色尽失地低着头,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菲娅……”
“我明白”,强行挤出的声音打断了鍊,“我也来帮忙爱德的任务……二氧化碳的循环系统应该还没完成整备对吧?我来处理。”
说完这句话菲娅站起身,依然低着头走向餐厅出口。
走到门前的时候又停下脚步,依然背对着这边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鍊不由得瞪大眼睛。
“菲娅……!”
“果然和鍊担心的一样呢……”,少女不为所动地继续道,“我一心以为可以和芳美小姐成为朋友,认为她可以理解我们所做的事情……所以即使鍊那么强调还是没有给她戴上干扰发生器,而且还为了不偷窥芳美小姐的思考而尽可能控制不进入她的内心,所以……”
沙哑的声音开始混入啜泣声。
少女就这样背对着两个人猛地抬起头。
“我去改写空调系统的程序了。”
“等,等等!”
叫出声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对面。鍊无奈地挠了挠头,踢开椅子站起身。菲娅并没有错,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那么自己也是同罪。即使不让菲娅窥探思考,自己同样直到最后都是信任芳美的。认为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谎的孩子。认为她和菲娅以及爱德其乐融融玩儿在一起的样子绝对是发自真心的。
“爱德!对不起!你先开始作业吧!”
追逐菲娅的脚步,鍊跑了出去。
爱德露出了怎样的表情,这时候的鍊完全没有在意。

“啊……”
看着鍊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深处,爱德轻叹了一口气。
不太灵巧地从椅子上离开,脚步不稳地来到门前。伸手抵在墙上创造出三根螺线,强行关上了因为生锈而沉重的拉门。
背靠在门上,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桌子。
鍊和菲娅还有芳美都不在,只留下爱德独自一人的房间。
双腿使不出力气,一点一点滑坐到地板上。
“成功……”
事情很顺利。随口编出的理由得到了鍊的信任。危险的原版研究资料也恰好得到机会进行了处分,知道真相的芳美被装上了干扰发生器,虽然不会死不过但是应该暂时无法做出行动。
这下没问题了。世界树的培育可以平安继续。
明明如此……腹部的这阵恶心却无法消散。
“芳美……”
头脑中窜过一阵痛楚。明明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却没有相应的实感。因为自己编出的理由,芳美独自承担了坏人的角色。鍊摆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菲娅则是全身都在颤抖。虽然不是很理解,不过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悲伤”吧。
都是自己的错,温馨的餐厅风景毁于一旦。
“我……骗子……”
脱口而出这个词的瞬间,视野忽然一阵扭曲。强烈的呕吐感喷涌而出,身体反射性地弯成“く”字。
把几乎要从嘴角溢出来的胃液强行吞回肚子里。
无数次粗重地喘息之后,终于以趴在门上姿势勉强站起身来。
“艾丽莎……”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不得不将其完成。
托付给自己这颗无足轻重大脑的世界再生的愿望,必须让其化为现实。
这就是自己诞生的意义。
为了让自己不是以人偶而是以人类身份活下去,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我……人类……”
从地板上创造出螺线拉开房门。双手扶住墙壁,沿着充满微弱灯光的昏暗走廊前进。将扎根在胸口深处的疙瘩押回意识底层,挤出身体中残存的气力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有种芳美的笑声就回荡在自己耳边的错觉。
通往实验室的道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二十四小时后——
世界树发芽的准备终于完成了。

——————————

脑内时钟宣告了“十月二十七日早上六点”。
在轻微的震动下醒来,芳美缓缓睁开眼。
“哎呀……?”
结果映入眼中的是一副熟悉的模样,不由得发出诧异的声音。雪白的天花板,水珠花纹的强制,摆放在书架上的熊猫玩偶,覆盖住身体的果然也是同样水珠花纹的被褥,仔细集中注意力就可以感觉到整张床正在发出微弱的颤动。
这是航行中的飞行舰艇特有的船体震动。
毫无疑问,这里是Hunter Pigeon舰内的自己的房间。
“——终于醒过来了啊。”
枕边传来声音。吓了一跳想要起身,结果被对方按住双肩说了一句“给我好好躺着”。鲜红的军服袖子在眼前晃动,左右不同颜色的眼睛充满担心的看着自己。时隔三周不见的黑兹看上去似乎消瘦了一点。
“……黑兹……我,为什么……”
“你倒在洞窟里失去意识结果被哈利发现了”,黑兹从芳美的额头换下湿透的毛巾,“发光元件成了绝好的标记,另外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入口旁边的石头上醒目的写着‘芳美’两个字呢。虽然满身疮痍惨不忍睹,不过因为穿了防寒服所以大脑机能没有损伤。摘除干扰发生器之后立刻就开始对伤口进行再生了,剩下的就是睡了半天左右吧。”
黑兹把毛巾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连同椅子一起移动到床边重新坐好。
“于是……发生了什么?”
“唔……”
芳美点了一下头,结果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反而搞不清该从哪里说起了。动用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展开思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
“啊……”,忽然瞪大了眼睛,拖动不听使唤的身体靠向黑兹,“黑兹!大事不好了!那颗世界树的种子,其实是超级危险的东西啊!爱德虽然知道这件事不过鍊和菲娅并不知情,所以……所以必须尽快阻止他们!”
“等等等等”,黑兹重新把芳美按回床上,“你说的爱德是指爱德华•扎因吗?于是乎另外两个人不知道世界树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咯?”
打了一个响指,抬头看向天花板上没有点亮的照明。
“不妙啊。”
“黑兹。真的是真的吗?那颗种子是缺陷品什么的……”
“是啊。我们这边也进行了一番调查……哈利。”
回应黑兹的声音,三条横线组成的漫画式表情出现在两个人近前。Hunter Pigeon管制系统的虚拟人格哈利对着芳美询问了一声“请问身体状态如何?”,随后晃动了一下四方形轮廓,在另外的屏幕中打开资料显示到她眼前。
迅速阅览了一遍资料,芳美咬紧嘴唇。
和在爱德房间内发现的资料记载了同样的内容。
“果然……”,力量从身体中流失,芳美无力地靠在床的栏杆上,“这种事……成功率竟然只有百分之五……”
低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黑兹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诶……?什,什么?”芳美不由得抬起头。
黑兹一瞬间呆愣地张开嘴,不过很快回过神来用手抵住嘴边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只得知到这个程度吗……说的也是。如果不是认为有成功的可能性,也就不会开始做这种事情了呢”,黑兹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芳美完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也就是说,记载于爱德华•扎因大脑内的资料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吗……原来如此,果然和老师所调查的一致,只是出于偶然吗……”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猛然打断黑兹的自言自语,芳美的心脏不知为何不安地躁动起来。背后渗出一阵冷汗。自己不会是产生了某种天大的误会吧?
“呐!黑兹你倒是告诉我呀!”
‘芳美,事情是这样的……’
“哈利……让我来说吧”,伸手制止立体影像显示屏,黑兹稍微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你听好了,成功率百分之五这一点其实是个误会。那几个人正在实施的计划是绝对无法成功的。”
“诶……?”
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芳美想要露出笑容不过没能成功。
“这算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怎么会……”
‘因为世界树是名副其实的缺陷品。’
哈利的脸上增加了一个叹息的符号。
以黑兹的响指为信号又呼叫出一面新的显示屏并且将其拉到眼前。
“虽然很想进行详细的说明,不过那种事可以时候慢慢来。现在时间紧迫。”
一张黑色背景绿色线条描绘出的西欧地图上,散布着无数打叉的记号。
“好好回想一下。打叉的地方全都是他们几个藏身的研究设施候补。然后你失去意识的洞窟是这里,洞窟的朝向是这边”,扩大地图并且顺次标出红色光点和红色箭头,“只要说出大概就行,能回忆起他们藏身在何处吗?”
芳美下意识地向地图伸出手,不过立刻又停下动作。
“黑兹……”
“不行吗?”
“……不是的。”
芳美用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呢喃着。自然,头也随之垂了下去。
“果然……要把大家抓起来杀掉吗……?”
这一瞬间,黑兹摒住了呼吸。
“不……芳美,其实……”
“我明白……”,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然而芳美的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我很清楚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组织他们……但是,但是啊,爱德真的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鍊和菲娅也非常亲切地对待我。没有任何人是坏人……大家……大家,都是朋友……”
芳美吸了一下鼻涕。感觉胸口中灌了铅似的,连呼吸都无比痛苦。甚至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悲伤还是愤怒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明明大家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什么事情就不能顺利发展啊。
“别担心……”
黑兹苦笑着说。
宽大的手掌有点儿胡乱地抚摸起芳美的头发。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由我和老师来想办法。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实行……不过到时候大不了带上你和他们一起远走高飞就是了。”
芳美像是松开的弹簧一样猛地抬起头。
“真的……?”
“嗯。说到底像这样当军人已经快要超过我的忍耐极限了,那样子正好。”
‘正是如此’,哈利立刻跟着说起来,‘我也差不多对伦敦技术员的等级之低感到忍无可忍了。这下正是个好机会。’
“你啊……之前不是还欣喜若狂地说什么‘真不愧是军方,技术真不错’吗?”
黑兹似乎对哈利有些无可奈何似的笑了出来,接着立刻收起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眼神看向芳美。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无能为力了。就算是一群善良的人及合在一起也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说,不要考虑到底是谁的错或者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类的无聊事情。你要考虑的应该是应该怎样处理眼前的问题。做到这一点,剩下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会联系到一起。”
“嗯……”
芳美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有点儿不太灵光的举起右手在地图上指出一点。

——————————

响彻实验室内的尖锐警告声让鍊忽然瞪大了眼睛。
甩开盖在膝盖上的毛毯,以险些摔倒的势头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跑向房间角落的终端前,在触控板上迅速做出操作。将屏幕切换到铺设在设施外的摄像头,分割成八块的画面显示出黑暗之中的雪原风景。
设置在西北方向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位于上空仅仅二百米处,以暴风雪为掩护隐约可见的鲜红色船影。
“太快了……”
轻砸了一下舌,转身看向位于房间中央的培养槽。排列在房间中的各种仪表和终端大部分都在结束使命后被收拾起来,只剩下银色种子悬浮其中的玻璃容器上连接的几条缆线和为了调节温度而设置的触控板而已。程序写入顺利完成,培养系统的构筑也结束了。培养槽内部的温度和二氧化碳浓度保持稳定的情况下,在自动控制下开始发芽只要有十几分钟就足够了。但是问题就在那之后。要让苗木成长到不再需要培养槽的程度,还需要整整一天时间。
“鍊!刚刚那个!”
在旁边房间小睡的菲娅满脸惊讶地冲入房间。在她身后则是同样在小睡的爱德。鍊无言地点了一下头,将终端的显示屏展示给她看了一眼之后少女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芳美小姐……果然……”
那双翡翠色的大眼睛一瞬间闪过几乎要哭出来的动摇。鍊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过菲娅说了一句“我没事”就闭上眼睛。数秒钟沉默过后,再一次睁开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泪水的影子。少女来到鍊身边,通过摄像头观察黑暗的天空。
“有什么动作吗?”
“目前为止还没——”
说出“目前为止”这个词的瞬间,Hunter Pigeon船头伸出来的荷电粒子炮前端发出一道光亮。冲击袭向实验室,鍊在刹那间伸手扶住菲娅的身体。显示屏中的雪原上腾起浓密的雾气,随后在零下四十度的大气下瞬间冻结形成钻石冰尘。
设置在天花板上的扩音器中传来不音阶不同于之前的警告声。
在刚刚那一记攻击之下,设施入口的隔墙被吹飞了。
“真是够了!”
鍊的手指敲打着触控板调出设施内的地图。设置在通道各处的探测器显示出表示侵入者的光点。从入口大门通向内部的通道上有一个反应,移动速度并不快。
抓住这个时机的话,可以在眼前的居住区内捕捉到对方。
“菲娅,爱德,我们上吧!”
鍊说完冲向房门,迟了半步菲娅也紧随在后。就在将要穿过隔墙的时候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重新面对实验室。
“爱德!你在干什么!”
站在房间中央仰望着世界树之种的爱德似乎这才忽然回过神来似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
鍊压制住加速的心脏发问,爱德微微摇头,随后快步跑过来抬头看着鍊,随后又低下头。
娇小的肩膀微微发出颤抖。
“……害怕吗”,温柔的抚摸了一下他的浅茶色头发,鍊朝他露出笑容,“没问题的。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起加油吧?好吗?”
“好……”
爱德点了一下头,然而肩膀的颤抖并没有停止。

——————————

“……最后再确认一次。”
昏暗通道中回响着两人份的脚步声。
黑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侧眼看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芳美。
“我作为诱饵,你才是主干。因为他们大概会认为入侵者就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顺利先一步行动的话,就可以无伤抵达实验室。”
身穿黑色战斗服的芳美仿佛身上贴了一层立体影像似的,看上去就像是模糊的重影。这是反光学探测器的特殊迷彩。戴在少女脖子上的细小项链表面刻有论理回路,作用是令周围的光线产生些许位移来钻入探测器的识别盲区。
本来让芳美出击是绝对不会得到许可的,但是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尽管已经向身处伦敦的理查德发出联络,军队抵达此处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自己单独行动会面临来不及的风险。
“听好了哦?绝对不要勉强,给我把那副翅膀当作装饰品。即使从老师那里得到了许可,使用‘黑之水’会很不妙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点头回应的芳美背后,一对蝙蝠翅膀晃动了一下。即使折叠起来,也是单翼幅度达到一米的巨大外部增设终端。普通的光学迷彩斗篷无法覆盖住这对翅膀。之所以拿出项链型迷彩就是这个理由。
尽管黑兹为了至少阻止少女使用“黑之水”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是少女坚定地主张“没有这个紧急关头就无法战斗”,黑兹无论如何劝阻就是不肯点头同意。
最终通讯器对面的理查德提出了条件。将黑之水变化为翅膀连接在背后,使用的时候绝对不能对本体作出干涉。万一发生了让手臂变位触手的情况,自己作为主治医生不负任何责任——
“你真的明白吗?听好了,你的身体可是……”
“我明白”,芳美打断黑兹的话,带着严肃的表情点头,“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不用担心。”
那么我出发了,低声说完,少女提高了速度。
芳美脚踏钛合金地板从黑兹身旁加速通过,双翼的迷彩晃动着,身影匀速消失在通道彼方。
黑兹轻叹了一口气,稍微放缓脚步。
就这样又前进了数百米后,钛合金裸露在外的墙壁突然变成了略被熏黑的白色涂装。地面铺上了满是灰尘的绒毯的通道在眼前分成了左右前方三个方向,看过去,无论哪个方向都等间隔地排列着房门。
“居住区吗……”
看起来这里在战前被利用的时候是一座相当大规模的设施。黑兹环视了周围一圈之后向正面迈出一步。
“来了啊……”
随后又因为从黑暗深处浮现的人影而停下脚步。
通道前方二十米。在几乎没有发出光亮的灯光照明之下,黑发的少年现出身影。身上穿的紧身防刃衬衫和手上拿的刻有论理回路的求生刀。黑色瞳孔中蕴含着冰冷的紧张感,纤细的身体摆出侧向面对这边的架势,另外在他无声举起来的右臂后面半步位置可以看到金发少女的身姿。少女理所当然穿着毛衣和长裙,以不知为何能感觉到悲伤的眼神注视着黑兹。
“恶魔使”天树鍊,以及“同调能力者”菲娅。
两个人是自己重要的朋友,芳美是这样说的。
说服……还是放弃这个打算比较好。
心中念叨了一句。除了这两人之外的另外一人,爱德华•扎因毫无疑问正埋伏在某个位置。这场战斗肯定不会轻松。如果让他们看到不慌不忙想要寻求对话的态度,说不定那一瞬间自己就会丧命。
首先要一战。必须想办法在不杀害三个人的前提下完全剥夺对方的战斗意志。
即使做不到那个地步,只要在自己争取时间的过程中芳美成功阻止世界树,也一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害。
(系统启动。运作率设定为百分之九十五。)
右手一半出于无意识地绕到背后,摸了一下后颈位置。一个类似干扰发生器的小型机械正连接在上面。那是理查德交给自己的“对情报支配”用防御设备。因为不仅是试作品而且还是首次投入实战,因此效果大小还是未知数。
就靠你咯……老师。
黑兹的右手从怀中掏出手枪,左手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一样举到眼前。
(预测演算成功。“破碎的领域”展开准备完成。)

——————————

鲜红的军服在昏暗的照明下晃动着。
鍊轻轻吸了一口气,摆出保护背后菲娅的姿势举起别在腰上的刀。
通道前方二十米。拿着手枪摆出自然姿态的男性身影就伫立在那。完全染成红色的伦敦军制服下面是无光泽的黑衬衫和牛仔裤。只有一缕染成蓝色的血色头发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那双左右颜色不同的眼睛紧盯住鍊。
瓦米利奥•CD•黑兹。
人称Hunter Pigeon,世界最强魔法士之一。
(“拉格朗日”启动。设定运动系数为五,知觉系数为二十。)
“菲娅……小心点。”
轻声叮嘱完的瞬间,黑兹似乎刻意将其作为信号似的开始行动。
血色长夹克像翅膀一般翻飞,黑色靴子刻下轻缓的足音。
(感知到情报构造体攻击。危险。为展开防护墙解放一部分脑内容量。)
“……!”
刹那间向后跳跃的同时强行抱住菲娅的身体。同时,前一瞬间两个人站立的地板被剜去了直径五十公分左右的圆形。被分解为原子级别后飞散的地板碎片集中到空中重新结晶,形成小石块后掉落在地板上弹了起来,然而立刻又在下一声足音的作用下遭到分解。
通过声音形成论理回路进行的远距离情报解体。
“破碎的领域”,芳美如此称呼这招。
着陆的同时重整姿态,放开菲娅身体的时候对方踏出第一步。映照在二十倍速视野中的黑兹仿佛盯上猎物的野兽一样弯下身体,踏向地面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迈出第三步的准备。
(后方。感知到高密度情报控制。)
打算摆出架势的瞬间,I-Brain高声警告。
昏暗的通道闪过光辉,从鍊两侧穿过左右同时包围住黑兹。收到同调支配特有噪音在鍊的I-Brain流过,握住刀的右手失去力气。
但是,下一瞬间菲娅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光之翼直接穿过了黑兹本应该受到同调能力影响失去力气的身体,踏下的脚步刻下第三次声音。想要把身体拉向后方可是时机来不及。描绘在空间中的不可是论理回路把刀从尖上削掉了数公分,在空中重新结晶的银色粒子在充满光辉的视野中如雪花般飞舞。
——为什么!
零点一秒之后光之翼从视野中小时,手臂重新取回力气。同时黑兹迅速举起右手,枪口准确地瞄准了鍊的额头。丝毫没有踌躇就扣下扳机,在表现出发射冲击的空气振动下袭来的子弹即使用二十倍速的视觉也快得难以捕捉。恐怕是刻入了论理回路的高速弹头。勉强挡在眼前的刀身碰撞出火花,改变了轨道的子弹在通道墙壁上爆开。
无法完全消除冲击结果身体严重失去平衡。
黑兹不急不忙的收回枪,转而向举在眼前的左手手指中灌注力量。
“——嘿!”
以踏出去的右腿为轴转动身体,保持视线不动的姿势向背后方向用拇指和中指打了个响指。穿透黑暗刺过来的螺线化为沙粒状崩落,随风翻飞的血色外套把鍊的视野染成一片鲜红。在他对面的远处,可以看到呆然瞪大了眼睛的娇小人形使。从墙壁上再次延伸出来的数条螺线被黑兹轻而易举避开,这次他左手向着天花板打了个响指。
“——菲娅!”
支柱被剜掉的钛合金天花板因为无法承受自重而开始崩塌。反射性之下把后背转向黑兹,一把抱起完全没反应过来的菲娅跳了起来。被几层天花板支撑的大量沙土雪崩般的涌入通道,完全截断了黑兹和鍊之间的通路后腾起大量尘埃。
“没事吧——?”
“我没事”,菲娅紧绷着的视线看向鍊,“但是,我的能力对那个人……”
鍊无言地点头开始调动思考。最后一个瞬间勉强看到的,张贴在黑兹后颈附近类似干扰发生器的小型黑色元件。毫无疑问那个就是阻断同调能力的防御设备。尽管已经预想到对方会准备某种手段,不过终究还是想不到对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如此完全的防御对策。
事已至此,让菲娅继续参加战斗就太危险了。
“菲娅,那个……”
“——我回实验室去”,少女的声音打断了鍊。
“诶?”
“从刚刚开始我就感到在意了。芳美小姐不在这里,你不认为很奇怪吗?”
鍊不由得惊出声来。被这样一说确实没错。即使I-Brain没有完全恢复,也完全不认为那孩子会在这种关键场合安心休养。
“佯动……?”
“没错”,菲娅肯定地点头,“我去吧。以芳美小姐为对手无法发挥能力这一点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不过只要给实验室上锁后支配房门和墙壁的话多少可以争取一点时间。”
鍊放开怀中的少女。
翡翠色的眼睛径直注视着自己。
“想要再一次和芳美对话吗?”
“……是的”,停顿了一瞬间,菲娅点头肯定,“对不起,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提出这种自私的请求……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所以……”
断断续续地金鸣唐突地打断少女的话语。通道后方十字路口右手方向深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包抄过去的,两人份的脚步声正一点一点向这边靠近。让爱德一个人阻挡黑兹恐怕是不可能的,没有犹豫不决的时间了。
“……我明白了”,点了一下头之后,鍊留下少女跑了起来,“但是如果菲娅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可是会哭的哦。只有这一点请你不要忘记。”
从她一旁跑过,低声留下这样一句话。
没有听她回应的时间。
手上拿着残缺的刀,五倍加速下的双脚踩着地面,鍊再一次冲入昏暗的战场。

——————————

冲过通道转角的同时用手掌触摸地板。在I-Brain内部生成假想精神体,借此支配构成通道的钛合金。冲破地毯生长出来的大群铅色螺线遵从各自独立的思考展开攻击。
目标位于是正面十米前方,在无规律闪烁的灯光之下摆出随意架势的红发男性。无数螺线反射出暗淡光亮的尖端变成尖锐的枪尖,发挥出爱德自己都无法把握的高速贯穿黑暗。
瞬间,鲜红的夹克翻动。
踢了一脚地面的黑兹身体缓缓向后方撤开,左手举在眼前用拇指和中指轻轻打了个响指。逼近到目标面前三厘米的数十条螺线从尖端化作沙粒装崩解,紧随其后的数根勉强在夹克衣摆上留下几个小孔。黑色靴子踏响脚步声,从脚下死角方向袭来的螺线随之消灭,在跳舞似的步伐下,黑兹的身体以仅仅数公分的毫厘之差轻松避开所有攻击。
(达到构造维持极限。Ghost消灭。)
没能命中目标的钛合金螺线很快失去力量回卷到原本的墙壁和地板中。通过GhostHack送入物质中的假想精神体放任不管的话不消失秒钟就会自行扩散消灭。如果是平时的自己那么一定会使用I-Brain维持每一根螺线的构造,然而现在这种目不暇接的战斗状况下没有多余的演算能力可以浪费。
……还没结束。
片刻不停地站起身,伸手触摸通道两侧从墙壁和天花板上创造出新的螺线。诞生出的数百条螺线瞬时间在空中描画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轨迹,连绵数层的轨迹反复折返重叠,形成的复杂几何学纹路将通道彻底淹没。即使如此黑兹还是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损伤。夹克衣摆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螺线的尖端从鼻尖前一毫米的位置擦过,然而鲜红的魔法士甚至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螺线的密度渐渐降低,长达一分钟的连续演算之下I-Brain的速度变得跟不上了。
“——爱德!”
正面方向,黑兹身后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从前方十字路口转过拐角来到这条通道的鍊右手架起刀朝这边冲了过来。鍊加速到通常五倍左右的肉体眨眼之间就逼近到和黑兹贴身肉搏的距离,面对笔直刺过来的刀黑兹用右手的强身加以格挡。向后弹开一般跳跃的鍊瞥了一眼爱德,嘴角露出微笑。
这一刻,大脑中窜过一阵刺痛。
(检测到思考杂音。演算效率低下百分之二十。)
随着一阵通道中的黑暗变得浓厚起来的错觉,爱德一阵目眩之下用手扶住墙壁。强行驱动发出悲鸣的I-Brain,从墙壁和天花板上接连不断地创造出螺线。
熟悉的呕吐感从喉咙中涌出。
我……
鍊左手横向轻轻一挥,空气便以空间中一点为中心形成结晶。创造出的无数冰晶子弹发出声音,接二连三地封锁黑兹闪避螺线攻击的移动路线。黑兹右手把枪抛到头上,空下来的右手手指和左手手指,再加上左右脚连续刻响四次声音。螺线和冰晶弹幕中随即出现了四处直径五十公分的球形空隙,黑兹灵巧地让身体划入间隙之中。伸出左手接住落下的枪,一个动作便瞄准了举刀摆出逼近姿态的鍊。
“啊……”
枪声。被冰盾弹开的子弹擦过鍊的脸颊,飞溅的血液给付又在周围的空气结晶撒上了一点红色。然而鍊没有因此停下动作。刺出的刀在黑兹手臂上浅浅划过,千钧一发躲过这次攻击的黑兹向后退了一步,同时用一次足音消灭了从背后袭来的一群螺线。
从鍊脸颊上的擦伤中,血液缓缓滴落。
(思考杂音)
为世界重新取回蓝天,战斗。
失败的话,鍊所在的这个世界将会消失。
即使如此也没关系,自己一直这样认为。
(演算效率低下。警告。)
“爱德!前面!”
在鍊大声的呼唤下,朦胧的意识重新取回焦点。钻入不知不觉之中减少到半数一下的螺线缝隙,黑兹动作灵巧地接近过来。缓缓举起左手拿着的枪瞄准自己的额头,但是下一瞬间那条手臂却绕到身后反手挡下了鍊的刀。黑兹空出来的右手迅速伸入夹克内侧取出另一支枪,就在瞄准这边的同时鍊的刀也砍向他的右手。一把刀对两支枪,武器的数量是一对二。但是鍊五倍加速之下的攻击没有给黑兹扣动扳机的空隙。
……不能过度思考。
险些跌倒之下向后方逃开,同时向左右墙壁和地板中连续送入假想精神体。数百条螺线从四面八方袭向黑兹。黑兹扭动身体以鍊为盾牌顺时针绕到了通道对面,在空气阻力作用下迟了一步的长夹克衣摆被螺线贯穿化作一块破布。
没错。那些事情不可以考虑。
再有不久世界树就会发芽。很快世界将会重新迎回蓝天。这就是自己的任务。是艾丽莎赋予自己的存在意义。因此……
因此……
因此绝对不可以迷茫。
(思考杂音消散。演算速度恢复。)
在脑内构筑起复数精神体,赋予各自截然不同的思考模式后灌入两侧墙壁。创造出来的螺线分为四个种类。进行和之前同样攻击的一类,不攻击黑兹本体而是彻底阻挡对方移动路线的一类,不惜误伤鍊而胡乱攻击的一类,为了防止这种随机攻击伤害到鍊而进行防御的一类。总计六百三十四条螺线在通道的黑暗中绘制出直线组成的几何学纹路,在随机运动下无法完全控制轨道而互相碰撞迸发出火花,失去退路的黑兹站稳脚步抛弃了右手上的枪,用拇指和中指打起响指。
阻挡移动路线的螺线消失后的下一瞬间,随机刺出的数条螺线从打开的缺口中化作尖枪袭向黑兹。紧随其后的两次足音,从被消灭的螺线后面飞来的是架着刀的鍊。黑兹刹那之下举起左手上的枪,同一瞬间两个人之间的空间出现一阵波动。瞬间移动了数十公分的鍊避开枪口绕到了黑兹的左侧。
挥出的刀深深撕开夹克的袖子,鲜血从黑兹左臂喷出。
黑兹无视受伤用右手打响指消灭了后方的螺线,随后向后大幅逃开。利用着陆时的足音阻挠追击刺出的螺线,左手的枪锁定了打算冲过来的鍊的额头。鍊的动作静止了短短一瞬间,抓住这个机会黑兹又一次向后跳跃,同时捡起正好落在那个位置的右手用的枪。
我——
爱德以大吼的势头呼出一口气。
手掌按住墙壁,将意识集中在了脑内演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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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美抵达了实验室。
穿过三枚隔墙之后,是一扇滑动式小门。背后的翅膀靠在一旁墙壁上窥视房间中的情况。关闭了照明的昏暗室内,只有设置在中央的玻璃容器发出淡淡磷光。小心翼翼地从门的阴影中探出头,迅速环视一圈室内。目前来说没有感觉到有人躲在里面的气息。
下定决心冲过墙壁,压低身子钻入房间。手扶住地面借助反作用力站起身,同时毫不懈怠地摆出架势。没有任何反应。果然没人在。看起来黑兹的作战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很好。
芳美点了一下头走向房间中央。
抬头看向固定在强化碳纤维底座上的培养槽,轻轻呼出一口气。直径将近两米的玻璃球内部充满了透明的培养液,正好在球体中心的位置悬浮着一颗长有装饰性羽毛的银色种子。赶上了,还没有发芽。
稍稍松了一口气,向一旁的操作终端伸出手。
“……诶?”
瞬间,种子表面的论理回路像是被重新描画了一次似的发出光亮。
“等,等等!”
慌慌张张地敲打触控板,向培养槽的控制系统中送入强行终止命令。看到“过程无法终止”这一行字后脑海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拍打翅膀飞到培养槽上方,用力扯开所有连接在上面的的缆线。
即使如此,包裹住种子的光辉依然没有消失。
银色的羽毛装饰左右分裂成两根,光亮变得更加闪耀。
“真是的!”
(改变身体构造)
从培养槽上降落的同时向I-Brain中送入命令。两翼尖端瞄准玻璃球中心。虽然破坏掉这颗难得的种子实在可惜,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如果陷入无法回收的情况就加以破坏,黑兹和老师也这样叮嘱过。
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拉开弓箭一样给肌肉灌入力量。
“——芳美小姐!”
听到背后传来的呼唤,一瞬间停下动作。抑制住反射性想要转身的冲动,解放了双翼。以远远超出音速释放出去的翅膀在一瞬间分裂成无数线状的细小触手,从上下左右全方位刺向培养槽。
……昏暗的室内传来一声吸气声。
数千条黑色触手贯穿玻璃球,将世界树之种穿成了刺猬。
被粉碎得失去原型的种子碎片缓缓在培养液中流动。最大一块碎片表面残存的光辉脉动着,在两三次闪烁之后渐渐熄灭了。全部触手一口气收回重新恢复为翅膀的形状。玻璃球表面被刺穿的数千个细小洞穴中喷出透明的液体。
短暂的沉默。培养槽中已经没有任何变化。
“太好了……”
这一次芳美彻底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声钝重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转过身,门口的身影果然是菲娅。她无力地跪倒在铺满地转的地板上,呆愣地看向这边。
“菲娅……”
不知所措的挠了挠脸颊,视线在天花板上游移起来。虽然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进行说明,但是自己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说起。
“菲娅,那个,这是……”
支支吾吾开口的同时向她迈出一步。

菲娅诧异地发出疑问。

跟着少女的视线转过身,芳美不仅瞪大了眼睛。飘散在培养槽中的每一片细小种子碎片都像是跳动的脉搏般发出光辉。与其相辉映的,种子四周的培养液也开始发出光亮。眨眼之间整颗玻璃球就被淡淡的绿色磷光包裹起来。
“为,为什么!”
芳美不由得大叫出来。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原因。世界树之种在身为植物的同时,还是一个能进行大规模演算的生物电脑。恐怕自己破坏种子的时候,世界树的情报构造体早就已经融合在培养槽全体之中了。
反射性地用右翼敲打玻璃球,下一瞬间不禁摒住呼吸。从玻璃球表面所有位置生长出来的巨大“枝条”挡住了翅膀的一击。冲击令最前端的数十条树枝随之折断,然而从那里长出的新枝条却像藤蔓一样缠住翅膀。
“这家伙!”
急忙收回翅膀飞起来降落到菲娅身边。在一声尖锐的声音之下培养槽彻底碎裂,失去支撑的“枝条”坠落下来。培养液的大半已经被“枝条”吸收,剩下的少量水滴洒落在原本支撑玻璃球的底座上。强化碳纤维的底座像粘土一样被扭曲,就连只是无机物的玻璃碎片也被吸收,一瞬间长成了与成年人身高相当的树干。
惨留在空中的枝条延伸向枝干形成组织,周围地面上的地板砖变化为黍根,短短数秒钟之内实验室中央就出现了一颗“树”。
别说花朵了,就连叶子都没有的宛如枯木的表面上,密密麻麻的覆盖着银色的论理回路。
淡淡磷光包裹着整棵树,而且光芒逐渐扩展到房间的整张地板。
“——菲娅!”
抱起哑然张着嘴巴的少女,菲娅飞了起来。
同时,构成地板的所有地砖全部变成了复杂缠绕在一起的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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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测演算成功。“破碎的领域”展开准备完成。错误。找出回避轨道失败。)
看到I-Brain给出的信息后不禁咂舌,黑兹把右手上的枪收回夹克内用拇指和中指打了个响指。一声脆响在空气分子的排列中刻入了直径三十公分的论理回路,三秒后预定会给自己造成致命伤的数十条螺线被一起消灭。在脑内重新展开预测计算。纵身滑入依然悬浮在四周的数百条螺线之中的缝隙,用左手拿着的枪挡下早就准备好伏击自己而刺过来的一刀。
利用弹开刀身的反作用力包抄到天树鍊侧方,以他小巧的身体当作盾牌撑过螺线的攻击。另外的螺线为了避免误伤介入到鍊面前,发出尖锐金鸣的同时迸发出火花。
(无法回避)
打算顺势拉开距离的瞬间,脑内又一次发出警告。似乎是为了弥补螺线包围网的缝隙,出现了数把空气结晶之枪。
用踏步的声音展开“破碎的领域”,尽管消除了存在于最致命位置的螺线和冰枪,还是没能来得及。应付不过来的数条螺线浅浅擦过右腿,锐利的痛楚袭向不具备“痛觉处理能力”的黑兹大脑。
紧接着的第二第三发是可以回避的攻击。勉强逃出螺线包围网后,一边大量放出论理回路一边向后退了三步拉开距离。
……真艰难啊。
尽管是可以用情报解体处理的攻击,一口气释放出这种数量的话也没法尽数处理。更何况对手是两个人。有两个以不同思考模式行动的敌人,就意味着大脑进行预测演算时候的负担增加到两倍以上。I-Brain早就发出了因为疲劳累积而面临强制终止的危险信号,顺带一提自己这边还附加了不能杀害对手的限制条件。
继续这样战斗下去,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只是时间问题。
视线投向通道对面摆出架势的两名魔法士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嘛……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
心中苦笑了一声。没错,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面对。对魔法士战斗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自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起已经过去十年——在被军队盯上,以便利屋的身份每天都走在危险线上的日子里,黑兹和其他魔法士之间经历过数不清的战斗。
骑士和人形使就不必多说了,其他还有大量更加特异,甚至让人难以置信能力的家伙。从没有过轻松的战斗。强大到总算能像样战斗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年的时光。
只要对方展开防护墙就会被挡下的攻击能力和面对敌人无法回避的攻击就只能发出“无法回避”这一警告的预测能力。一旦发动就暂时无法使用其他能力的最后底牌,再加上虽然比一般人锻炼得更强壮但是绝对无法超越一般人范畴的身体。再怎么恭维也说不上强大的能力。在危险的钢丝上不断舞动,抓住唯一一次机会接近胜利——自己只能采取这种战斗方式。
为了生存下去,仅仅为了活下去,瓦米利奥•CD•黑兹必须成为超过所有人的战斗专家。
因此,这种程度的不利条件还还太过温情。
无论是二对一还是I-Brain的性能差距,甚至算不上不利条件。
(系统运作率重新设定为百分之百。无视对疲劳累积的警告。)
“就让我教教你们……什么是真正的战斗吧。”
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笑容,黑兹缓缓踏向地面。
十米间隔分布的暗淡灯光对面,天树鍊和爱德华•扎因同时作出反应。爱德让悬浮在自己周围的铅色螺线的枪尖一齐瞄准,同时手上拿着刀的鍊压低身体奔跑起来。
鍊被加速到通常五倍的身体在短短零点五秒之内就接近到黑兹眼前。一瞬间停顿之后,数百条螺线在黑兹和鍊周围展开。
黑兹用左手上的枪挡下刺过来的刀,同时用右手和左右脚展开三个“破碎的领域”。一个位于头上,一个位于前方,最后一个位于以刺出的刀为轴打算绕到自己身旁的鍊的前进路线上。从自己头上方袭来的螺线从前端小时,注意到论理回路存在的鍊猛地向后方一跃。
身体钻入螺线和螺线之间,又一次刻响三道声音。鍊周围三处球形空间内的银色螺线群瞬间消失,移动中的鍊为了避开攻击向左侧跳跃。同时黑兹周围出现了无数空气结晶的子弹,无法完全回避的几发攻击掠过肩膀。
同时启动复数能力。
根据前一次战斗中得到的“恶魔使”的战斗资料来考虑,毫无疑问并没有展开针对情报解体的防护墙。
……计划顺利。
“肉眼可见的攻击”并不一定比不上“肉眼看不见的攻击”。即使是可以防御的攻击,人类面对肉眼可见的攻击时,无意识之中会优先考虑“回避”。而且,通过单纯的伤害能力来理解战况的家伙会把“可以避开的攻击”以及“不会命中的攻击”当作无意义的资料忽视掉。
(“破碎的领域”展开准备完成。)
一边在周围展开论理回路,一边向前方爱德华的方向一点一点缩小距离。螺线的动作精度渐渐提高,轨道也以回避论理回路的模式发生变化。当然的结果就是触及黑兹本体的螺线数量增多,鲜红夹克上多出了几处细小伤痕。
但是,这些伤痕中没有一个能给黑兹造成致命伤。
在避开“破碎的领域”展开攻击的条件下,螺线的攻击模式自然会遭到限制,而最终的轨道全部被归结在凭借黑兹的运动能力可以回避的范畴。
如果无视论理回路的存在发动随机攻击,“情报解体”效果消失的瞬间通过同一位置的螺线说不定就可以偶然命中黑兹。但是可以看到论理回路位置的爱德华不会采取这种思考。天树鍊也是一样。展开脑内防护墙,采取以螺线弹幕为盾牌正面冲过来的强行突破法明明就能解决了,结果因为“看得到可以回避的攻击”而不由得考虑起“回避”。
既不是肉体也不是精神更不是情报,而是针对“选项”的攻击。
为了把敌人比如绝路而拼上全力的两名魔法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忽视的东西更加严重。
——上吧。
躲过从背后袭来的一刀,单手和双脚刻响三道声音。鍊的后方和左手,再加上爱德华后方。同时举起左手上的枪瞄准爱德额头,人形使在后方的论理回路和自己右手释放出的螺线之下向左踏出一步。
两名魔法士以黑兹为中心各自站在通道两侧,形成前后包夹的态势。黑兹翻身转向鍊所在方向,然后顺势一步向后方跳跃。
像是受到引诱,鍊大步向前迈出。
黑兹向上抛出左手拿的枪,双手双脚片刻不停地打响四次声音。
鍊的左右,爱德的后方,以及自己的行进方向——四个位置上的螺线被挖出一个球型空间。同时停下脚步的黑兹以失去平衡的姿势单膝跪在地上,行进方向上绽开的论理回路将“原本应该把鍊的身体传送到那个位置”的空间扭曲彻底消灭。
失去目标的鍊只能顺势前进,黑兹用右手接住抛起来的枪,空出的左手滑入夹克内侧抓住另一把,同时失去目标的螺线和刀发出摩擦,倾轧的金属声在通道内回响。
“Game Set!”
黑兹叹气似的低声宣告。
双手向左右大幅探出的两支枪同时抵在了两名魔法士额头上。

“接下来嘛……”
保持双臂大幅向两侧张开的姿势,黑兹缓缓站起身。
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向有些缺氧的大脑送入氧气。左右顺次看了一眼被枪口指着的两名少年。
“不好意思时间可是很紧张的。能不能快点带我到世界树所在的地方去呢?”
等待了几秒,没有得到回答。爱德华无表情的双眼稍稍睁大了一点,鍊则是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黑兹。悬浮在周围的数十条螺线依然维持着各自的结构,尖端变化成锐利的枪尖从全方位寻找破绽。
看起来两个人都是宁可丢掉性命也不愿意听自己的话。
“我说啊,你们明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啊……”
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就这样扣下扳机很简单,但是那样做就会违反和芳美的约定,而且从黑兹自己的角度来说也不想杀掉这两个人。
“话说在前面”,依然没有丝毫大意地举着枪,同时实现转向鍊,“我并不认为你们的做法是错误的而CITY的做法是正确的哦。”
缠绕在鍊全身的紧张出现了一丝缓和。恶魔使的少年想要开口,可是抬眼看了一下依然抵在自己额头上的枪就再度恢复成紧张的表情。
抱歉,现在还不能把枪放下呢。
视线保持不动,背后的另一只手上的枪稍稍用力。
“住手。”
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爱德华轻轻地“啊”了一声。
从脚下死角位置瞄准这边的一根螺线戛然停下动作。
“够了,就此放弃吧”,转过身面对娇小的人形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用枪打你。毕竟是芳美的请求……那家伙可是担心你担心得要死呢。”
提到少女名字的瞬间,浅茶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动摇。
短暂的沉默。
悬浮在周围的螺线回卷到通道的墙壁和地板中,和钛合金建材同化后消失。
“等,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背后传来鍊的声音。
“就是说,芳美并没有背叛你们。”
黑兹转过头回答。
“那家伙只是注意到了世界树有多么危险而已……没错吧?”
最后的反问对象换成了爱德华。随后,浅茶色瞳孔中出现了紧张的神色。娇小的人形使游离起视线,在和黑兹双目相对的瞬间逃避似的低下头。
鍊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危险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黑兹依然俯视着爱德华给出回答,枪口稍稍离开鍊的额头,“听好了。所谓的世界树,简单的说就是以植物细胞为基础的生物计算机。外表看上去和普通树木别无二致,以水和二氧化碳为能源活动。但是像普通植物一样成长的话,想要长到一千甚至两千米这种大小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因此……”
“这我们知道啊”,鍊大吼着强行打断黑兹说道,“因此世界树在发芽后会吸收周围的有机物和无机物,通过情报控制将其转换为自己的躯体从而成长……但是,这种程度!”
“想说你们很清楚是吗”,黑兹侧眼瞟了一眼鍊,“那么我问你。关于‘世界树成长失败的可能性’,你认为是什么样的?”
感觉到一旁的爱德华缩了一下身体。
“那当然是……”,鍊打算开口却忽然无言以对。
“啊……”,被枪指着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诶?但是,那种事……”
“就是那么一回事”,黑兹一边叹气一边继续,“世界树超过一定尺寸后,就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成长。现在没有进行详细说明的时间了,简单概括起来就是自己无法把握自身的构造,于是乎为了填补被判断为‘不足’的部分而开始无差别吸收周边物质……最终因为结构过度增加而在无法支撑自重下自灭。”
说明告一段落的同时呼出一口气。
“根据模拟结果,最差也会导致欧洲大陆三分之二消失。”
“但,但是……根据我的计算……”
“你不清楚也是当然的”,打断鍊没有底气的声音,重新把视线转向爱德华,“有关这一部分的资料全都被这家伙改写了,导致看上去即使实验失败结果也是安全的。”
浅茶色头发抖动了一下。人形使的少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动作僵硬的左右摇了摇。娇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永远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大大睁开的浅茶色瞳孔中充满动摇。
两片嘴唇中缓缓吐出词句。
“会……成功……”
爱的用出人意料的坚强声音大叫。
“绝对,会成功——!”
“爱德……”,鍊有些呆然的喊了他的名字。
黑兹重重叹了一口气。
“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啊……”,无意识之下眯起眼睛,“虽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听好了,成功率百分之五的说法不过是你搞错了。无论你付出怎样的努力,这个计划也会百分之百失败。”
说完之后用右脚踏响声音,在眼前展开“破碎的领域”。从墙壁中探出的螺线直线瞄准黑兹的头部发动攻击,结果在论理回路阻挡下分解成沙粒状崩溃。
“并不是骗你”,不知不觉中放缓语气,“你仔细想想。如果世界树走运没发生暴走,顺利按照你们的计划成长到全长三万米冲到与层上方,那里又有什么在等着?”
鍊和爱德同时发出顿悟的声音。
在云层上方的是蓝天和太阳。
光合作用不可缺少的阳光。
“就是这么一回事”,收回双手拿着的枪放入夹克内侧,“抵达云层上的世界树一定会发生暴走。在有阳光的情况下成长系统将会无法控制。附带的,维持正常构造成长到那个地步的话,就算吞入整颗地球也不会发生崩坏……想要借助世界树的力量除去云层,必须用整个世界作为交换才行。”
黑兹背对着鍊看着爱德华,屈膝跪在地面上迎合他的视线。
“因此,艾丽莎贝特•扎因放弃了世界树的研究。”
爱德华吸了一口气。
“——骗人。”
“不是骗人的”,黑兹挤出话语,“这是对艾丽莎贝特•扎因的研究记录进行调查才得出的结论。在你大脑内写入了世界树研究记录这一情况仅仅是个偶然,单纯是实验装置的设定错误。注意到这件事的艾丽莎贝特因此给你的记忆设置了保护。”
爱德华有些怯懦地后退了一步。
“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黑兹伸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头上,“你你诞生的时候,艾丽莎贝特早就忘记了世界树的事情……你不用做这些事也没关系的。”
小小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力量,瘫坐在地上。
呆愣着睁开的眼睛茫然的看向黑兹背后的天花板。
“所以……明白了吗?”
尽管黑兹真挚地看着那双浅茶色眼睛,爱德华还是一动不动。这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沙哑地呼唤。转过头就看到鍊保持着想要向前踏出的半吊子姿势,却无法靠近只能呆立在原地。
黑兹挠了挠头,下定决心准备开口……

——激烈的震动传遍了三人所在的通道。

——————————

芳美现在怀抱着菲娅飞行在空中。拍打双翼,在黑暗的空洞中翻转回环。横向斩开眼前的巨大树枝,下一瞬间就有无数细小枝条从周围汇集过来形成一根足足有芳美身高程度的粗壮巨柱。千钧一发之际避免冲突,目标转向上方全力翱翔。到处都有柱子和柱子互相融合,由此诞生的墙壁纵向截断空洞,同时空洞则以在那之上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无限扩张。
无法掌握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原本属于哪里。
实验室在很久以前就没了踪迹。
紧随在最初消失的地板之后,四周墙壁和天花板也变成了不知道是枝条还是树根的器官。一秒钟后存在于房间中的沙发、书架、终端全部化为植物,原本位于房间中央的“世界树的树干”也融合在周围的组织中没了踪影。
在原本是实验室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被树干状墙壁包围的球形空间。
在那之后的短短数分钟之内,直径原本只有十米左右的那个空间扩大了数十倍。周围分秒不停地传出枝条之间相互挤压摩擦的声音,时不时地有钛合金建材从头上坠落,随后被从墙壁中生长出的枝条缠住失去原型。
大概这里是“世界树”内部。
觉醒的世界树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吸收周围的物质。
“怎么会这样……”,菲娅发出呆然的声音,“为什么……这个速度,太快了。”
芳美心中念叨了一声“这也难怪”。因为她所知范围内的资料是爱德为了掩盖世界树危险性而篡改的资料,记忆中根据那份资料的记述世界树成长到正常植物大小应该需要整整一天时间。
“没有进行说明的时间了”,动了动手指指向自己头部表示“请看吧”。
“但……但是……”
“没关系啦!”
“好,好的!”
在芳美的气魄下菲娅点头,下一瞬间光之翼出现在芳美眼前跃动。
一股头脑被抚摸了一遍的异常感受。
菲娅瞪大了眼睛,低声念叨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是爱德……?”
“没错!所以必须尽快回到地上和伦敦进行联络!”
芳美一边大喊一边拍打翅膀,避开从墙壁上刺出的巨大树枝。世界树的动作是随机的,感觉不到有对自己展开攻击的意图。看起来即使能够无差别吸收有机物和无机物,也无法令具备思考能力的人类身体产生变异。
“哇啊啊!”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面树墙。刹那间翻转身体用右翼刺过去。利刃般尖锐的翅膀在近一百米的墙壁中央打穿了一个圆形空洞,下一瞬间菲娅发出警告。构成巨大墙壁的无数柱子以被打穿的部分为中心爆开,以芳美为目标挥下巨鞭。
(痛觉处理失败)
从下意识瞬间挡在眼前的翅膀上传来冲击。剧烈地疼痛灼烧大脑。果然自己还没有恢复完全状态。光是操纵翅膀就已经用尽全力,演算速度无法顾及痛觉的控制。拼命试图让被打飞的身体恢复平衡,然而这个瞬间又传来一次比刚刚更强烈的冲击。
剧痛之下一时间顾不上呼吸。视野缓缓反转,力量从身体中流失。
“芳美小姐!”
感觉朦胧中听到了菲娅的悲鸣。
黑暗包裹了自己的意识。

——————————

“爱德……!”
从一瞬间的茫然自失中重新振作起来的鍊呼唤出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爱德从被不明原因的震动搞了个措手不及的鍊和黑兹一旁,沿通道跑向远处。
黑兹打算追上去,却被眼前螺线编成的网拦住去路。手指和脚同时打响声音将其消除后轻轻砸了一下舌。通道前方还有更多螺线在阻挠,而在化作生物的地板搬运之下,爱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彼方。
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前方。
鍊瞬间跑了出去。
“喂——!等等!”
无视黑兹的呼喊在脑内启动“拉格朗日<运动系数控制>”。从螺线的缝隙中穿过,追随爱德逃走的路径冲过转角。在昏暗的走廊下奔跑,转过一个又一个转角。铅色的螺线不停地冒出来阻挡自己去路。感觉不到其中有攻击意志。只是纵身钻入螺线交织的缝隙,奔跑着发出不间断的脚步声。
不知不觉中咬住嘴唇。
为什么自己没注意到呢。
不会主张自己不了解。不会用自己不知情当作借口。研究资料中残存的蛛丝马迹,再加上怀爱德表现出的似乎怀揣烦恼的态度——那孩子在考虑什么,在计划什么,线索明明随处可得。
明明如此自己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被“取回蓝天”这一伟大的目的蒙蔽了双眼,看着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的那个孩子感到无比愉快,结果无意识之中把视线从糟糕的可能性上移开了。
又来了……
自己又在重复同样的事情。和菲娅那时候相比没有任何改变。戴上名为笑容的假面在心中哭泣的少女,和站在她身边像个傻瓜一样笑着的自己。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就没有一丝一毫成长。不用语言表达出来就什么都不明白。只看到眼睛所见的部分,对眼睛看不到的部分丝毫不加以感受。
明明重要的人深陷苦恼,自己却不付出关心。
爱德……
断断续续地震动通过墙壁、地板、天花板传来。在一次强烈的晃动之下失去平衡险些摔倒。踏向地板利用反作用力强行恢复姿势,拉高音量大喊出来。
“爱德!等等——!”
笔直的通道前方数十米处,原本在逃离自己的小小身影停下了脚步。
在昏暗的灯光照明下,爱德缓缓转过身。
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只是低着头。
浅茶色瞳孔中可以看出怯懦的神色。
“爱德……”
呼唤他的名字,却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到底该愤怒,还是该微笑,又或者该冲过去抱住他,就连这种选择都无法做出。半吊子向他伸出去的手不知道应该举起还是应该放下,只能在胸前茫然地挥动。鍊呼出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最终下定决心向前踏出一步。
“……不起……”
小小的双唇动了一下。
“诶?”
比鍊开口更先一步,爱德抬起头。
肩膀颤抖着,双拳紧握着,用难以置信的大音量吼起来。
“……对不起——!”
猛烈的震动。相比之下之前的震动简直不值一提的冲击传遍通道。鍊反射性地用手扶住墙壁,下一瞬间墙壁上就出现龟裂。冲破构成通道的钛合金材料,白银色螺线雪崩一般涌了进来。数百条细螺线在瞬间缠绕住爱德四周,同时通道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洞穴。鍊甚至来不及出声,爱德的身体就被带出天花板对面,随后洞穴和出现时一样唐突地消失了。
“喂——!别发呆了!”
不只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背后传来黑兹的声音。转过身的鍊瞪大了眼睛。从通道尽头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一边发出地鸣般的沉重声响一边逼近过来。
那是在树干状表面上刻满银色论理回路的巨大墙壁。
无意识之下向后退开一步。
“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黑兹一声怒喝揪住鍊的衣领,“这里马上也会被吞没的!想要被活埋吗!”
“啊……”
鍊以一半被黑兹牵引的模样跑了起来。在奔跑的过程中意识重新取回焦点。扭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景象。刚刚为止自己所在的地点已经完全变成了树根的样子,互相纠缠在一起形成一面挡住通道的墙壁。
一边吞没周围物质一边不断前进的巨大树干。
“这种事……为什么……”
“丧气话留到以后再说”,黑兹的语气毫不留情,“现在最首要的是回到地上!之后和伦敦取得联络。不快点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跑过数百米长的通道抵达了设施入口处的大厅。从敞开的卷帘门中灌进来的冷气让身体泛起鸡皮疙瘩,鍊立刻启动“麦克斯韦”调整自己和黑兹四周的温度。
“哈利!战斗启动,快!”
黑兹拉过夹克衣领,对着应该是通信元件的东西大吼。鍊随意走出卷帘门外踏上完全冻结的雪原。
“啊……”
以暴风雪为幕布被掩盖的黑暗天空之中,白银之翼翩然起舞。
翻动十二枚流体金属组成的翅膀,威廉•莎士比亚在鍊头上遥远的空中平滑地画出圆弧。船体微微向这边倾斜,似乎想要传达某种意志似的摇动翅膀,下一瞬间那枚翅膀就被折叠起来同时舰首转向天空。无声地突然加速。垂直冲入了覆盖住整片天空的铅色乌云天盖。
鍊呆然地注视着威廉•莎士比亚消失的方向,然后又缓缓把视线转向身后。
鍊在那里所看到的是——
高耸至天空的巨大立柱。
根据I-Brain的识别直径大约八百米,而且还在以秒为单位急速成长。从上到下几乎同样粗细,推测出的树根部分大小可以匹敌柱子所立的那座雪山本身。最上端已经隐藏在云层中,在那一段之下的部分生长出来的树枝状组织已经延伸到了半径数公里范围。
表面被密密麻麻的论理回路覆盖,是不是闪过的银光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感知到高密度情报控制。“爱因斯坦”常驻。)
异常的震动。在瞬间跳起来的鍊脚下,覆盖住地表的冻土变成了植物的根。柱子的成长完全不存在极限,在短短不足十秒的时间内,标高数千米的雪山就就变身成了“树干”和“树根”。
以吞食整个世界的势头不断成长的巨树。
鍊只能呆愣楞地仰望天空。
‘……喂!’
听到混着杂音的呼喊才回过神来。暴风雪覆盖的视野被一闪血色墙壁阻断。一五〇米级高速机动舰“Hunter Pigeon”。鲜红的船体无声地停靠在鍊眼前,后部舱门随之打开。
‘事已至此,无聊的小事都放到以后再说!’
从扩音器中传来黑兹的声音。
‘没时间了。要一起来的话就赶快上来!’
鍊条件反射地点头。
已经没有迷茫的时间了。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5-1-31 19:57 编辑


第九章 假如那片乌云散去 ~How far to the blue sky?~

对于少年来说,艾丽莎就是世界的一切。
只有艾丽莎赋予自己的命令能够驱动少年的时间。
只要艾丽莎命令“去做”,那么对于少年来说那就是必须去做的事情。艾丽莎如果希望“得到”,那么对于少年来说那就是必须得到的东西。不能是其他人,而必须是艾丽莎。
即使在军队的人命令下生活,心中也一直是空荡荡的。
但是那一天,自称“贤人会议”的少女的话语得到了少年点头承认。感觉自从艾丽莎去世那一刻起就停止的时间终于重新流转起来。被艾丽莎托付的一直。艾丽莎最后期望的遥远天空。如果为世界重新取回蓝天是艾丽莎的夙愿,那么自己就应该将其实现。
并不是命令,而是凭借自己的一直,想要为艾丽莎做些什么。
认为如果那样,自己说不定就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认为如果那样,自己说不定就能成为有意义的存在。

(——抵达云海上端。全系统切换为通常战斗状态。)
从圆筒玻璃内侧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今天也果然是一副变了形的样子。
二〇〇米级特务工作舰“威廉•莎士比亚”的操纵室。身体浸泡在浅桃色羊水中,连接在身体上的几条有机缆线在周围晃动,爱德空洞的意识观察着送入脑内的由船外摄像头捕捉的全方位影像。
在小小的白色太阳照耀下,世界呈现出一片碧蓝。通透的天空表现出淡淡的渐变效果,最终被遥远彼方的黑色水平线一线切开。
绵绵延伸到视野尽头毫无缝隙的漆黑云海。
在云海之中,矗立着那个东西。
贯穿云层成长起来的巨树。每一根枝条都粗壮得足以匹敌威廉莎士比亚的船体,而枝条的数量多得数不胜数。没有一片叶一朵花的表面上缠绕着论理回路散发出的银色光辉,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在云海形成的绒毯上不断延展。
这就是世界树。
切换船外摄像头的视点,扩大显示眼下的云海。树枝和乌云接触的部分正在发生进一步变化。刻在全体树皮上的论理回路每一次闪烁都会让周围的乌云小时,而为了填补这个缝隙用过来的云则形成数个小型漩涡。但是,要填补接连不断消失的云层光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在枝干密集的部分,云层中渐渐产生了几处“空白地带”。
那是世界树正在吸收构成云层的遮光性气体,并将其转换成自己的躯体。
“啊……”
中央部分枝干最为密集的区域终于在云海中打开了一道“洞穴”。厚达数千米的云层墙壁上出现了巨大的纵穴,可以从中看到下界的情况。反射性地把视线焦点移过去后不禁倒吸一口气。沿着擎天巨柱般耸立的世界树主干,俯瞰所见的下方景象。
世界树的根正在确确实实地蔓延到法国地区南部。
巨树如今正在以耸立的位置为中心,向阿尔卑斯山脉脚下的平原以圆形状不断扩张。直径大约十千米。中心附近呈环形山状塌陷,边缘部分被挖掘切削成扭曲形状的山峰接连不断地发生崩塌。
世界树的根覆盖住整片平原不断延伸。
标高数千米的一座座山峰一声不响地被吞没,就连席卷而起的积雪也被一并吸收,银色的巨树在静谧无声之下渐渐侵蚀着大地。
“……不行……”
放射状扩张的根部前端抵达了被暴风雪掩埋的小小废墟。理解到那个废墟是什么的瞬间,不由得忘记了呼吸。那是半年前的一天,自己在军方士官的命令下自己亲手毁灭的小村庄。世界树的根眨眼之间就吞没了无人的废墟,最终甚至一片瓦砾都没有留下。
“……不行……”
自己之前认为,世界变成怎样都没关系。
如果能实现艾丽莎的愿望取回蓝天,之后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未曾考虑过失败时候的下场。那种事和自己没有半点瓜葛。对于自己来说艾丽莎就是世界的一切。人类也好,地球也好,那些事情自己都漠不关心。
自己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警告。前方出现障碍。)
被脑内的系统消息拉回注意力。持续成长的世界树枝条蜿蜒缠绕覆盖住云海,最高的部分已经达到了威廉•莎士比亚悬浮的两万八千米高空。
船体正面仅仅二十米。足以匹敌莎士比亚船体的巨大树枝的尖端缓缓把方向转到这边。
银色的表皮窜过一波光辉,接二连三生长出的细小枝条像投网一样张开。
如同拥有意志的触手,世界树的枝条缠绕上船体表面。
……我是……
眼前的视野出现一阵摇晃。
(命令“墨丘利”以广域战斗形态展开。)
向I-Brain送入命令,给莎士比亚的船体送入Ghost。占据船体构造八成的流体金属被转换成十二片翅膀,一口气将缠绕过来的无数枝条弹开。顺势又让翅膀展开为螺线群进行反击,从四面八方将依然在成长的巨大树枝刺穿。螺线与树枝的摩擦碰撞声以万次为单位在脑内响起,长达数百米的巨大树枝从半截被弹飞。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呕吐感。
身体在培养槽的羊水中弓起,痛苦地按住胸口与头部。
“艾丽莎……我……”
通过船外摄像头的视野看到被切断的树枝向下坠落的过程中,树枝上被刺穿的无数洞穴中又源源不绝地伸出细小枝条。无休止地挥舞螺线把枝条穿成针山。堪比中型飞行艇的巨大植物组织被粉碎成无数残片,混杂在依然不断攻击过来的螺线群中被进一步分解成粉末。
(感知到高密度情报控制。)
警号消息出现在脑海中。意识转向船正面的瞬间,船外摄像头捕捉到的景象发生了骤变。几乎延伸得覆盖了整个视野的数千数万条世界树的枝干上,从表皮延伸出来的无数细枝前端同时长出了叶片。被天空的碧蓝和云层的漆黑分割占据的世界中,鲜明养眼的新绿抹上了新的一笔,无数树叶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强烈的声音。
白色的小小太阳灿灿照耀着枝干已经延展到直径十数千米之广的巨树。
覆盖住世界树表面的银色论理回路闪烁起额外强烈的光辉,包裹住树干的遮光性气体云层向上方卷起漩涡。
——为世界重新取回蓝天的战斗。
但是,那并非艾丽莎所期望的。
艾丽莎贝特•扎因对自己的“作品”不抱有任何期望。
(设定为目标。开始自律攻击。)
在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作用下做出行动,给船的控制系统下达指令。悬浮在四周的数万条白银螺线以眼下的世界树为目标同时发动攻击。无数螺线之枪轻而易举地贯穿了试图阻挡去路的数十根树枝,以雪崩之势刺入世界树主干。
(错误。Ghost小时。维持墨丘利的构造失败。)
“啊……”
发出小声地惊讶时,已经迟了一步。
本应该贯穿粉碎世界树的螺线群在接触到树干的瞬间停下了动作,猛烈地噪音在I-Brain中奔流。由水银的不安定同素异形体构成的螺线枪以接触世界树的部分为起点,变成了一根根细小的树枝。从螺线变成植物纤维的情况瞬间就扩散到全体流体金属上,威廉•莎士比亚的核心区域被层层缠绕的细枝之网包裹了。
(船体负荷增大。演算机关出现干扰。危险。)
缠上来的枝条紧紧绞住全长不足五十米的船体,操纵室的天花板发出了挤压的声音。演算机关的系统内出现了类似GhostHack的访问,针对防火墙的攻击开始了。最初一秒的攻击就导致共计三十六阶段的防火墙消失了一半,八重并列的系统中有三重从I-Brain的认识中消失了。
船内照明被切断,玻璃圆筒的操纵槽充满寂静。
“我……是……”
爱德无力地叹出一口气。
眼神空洞地仰视起被黑暗染透的天花板。

——————————

演算机关工作室特有的船体震动让HunterPigeon的操纵室中响起阵阵低鸣。
“简单的说……就是完全不能指望伦敦军有所作为咯?”
听到黑兹有所克制的声音,在简易椅子上抱着一侧膝盖的鍊抬起头。
‘抱歉就是这么一回事’,辅助显示屏中,身穿白衣的男性回答道,‘总而言之已经派出无人机进行侦查了,但是光是接近到树干的十千米圈内就会不容分说地被‘根’吸收。普通航空舰艇的情报防火墙根本无力对抗。云上航行舰等级的能力是必需的。’
“那么就用远距离炮击……以那种大小和成长速度为对象也束手无策吧……”
黑兹咂舌继续说道。
“魔法士呢?如果是I-Brain的防火墙,但从强度上来说可是比云上航行舰更强。军队也好研究部也好,就没有能派上用场的魔法士吗?”
‘特务部的魔法士三十二人早就已经投入使用了’,白衣男性声音苦涩地说着,‘总而言之姑且抵达了世界树的根部附近,但是之后的报告还没有传过来……不管结果怎样,不过是战斗力顶多只有通常军队一个小队程度家伙。不能指望。’
“束手无策啊。”
‘议会现在正在展开使用热核武器的讨论,问题就在于中央的树干部分所展开的论理回路。不仅物理面的强度完美而且情报构造体的防御也滴水不漏……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可怕,不过认定就算是‘虚无的领域’也无法完全将其破坏就对了。’
“搞没搞错啊……”,黑兹用手指抵住额头,“也就是说,就算我来一发绝招打过去也只会落得被对面完全修复的下场吗?”
‘就是这么回事’,显示屏中的男人站起身,‘总而言之,我这边也尽可能使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你先前往云层上方吧。’
云上?黑兹提出疑问,男性表示肯定。
‘既然那个根本上是以植物细胞为基础,那就必定会被‘植物’的规则所束缚。只根据分析视频记录的结果来看,负责吸收周围物质的几乎只是‘枝’和‘根’,中央的树干部分不过是利用吸收而来的质量成长起来的罢了。’
黑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
“植物没了枝和根就没法获取养分了,是这个意思吧?”
‘就是这么回事’,白衣的男性点头,‘根部就由我这边来想办法。你就负责想方设法彻底将枝条破坏掉……拜托了。’
留下短暂的杂音后影像就此中断。
黑兹轻轻用右手手指打了个响指,转向鍊的方向说了一句:“就是这么回事”。
鍊抬眼看向黑兹那双颜色不同的眼睛,随后低头埋到撑在椅子上的右膝上。
“我说啊”,黑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你给我振作一点啊。现在可不是反省或者后悔的场合吧。”
“我明白……”
简短地作出回应,可是依然没有抬起头的打算。
抱着右腿的手上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量。
“我说你啊,真的明白吗”,黑兹刚开口又停了下来,轻叹一口气继续道,“是和芳美……还有那个……叫菲娅的女孩有关吗?”
无言地摇头。自己当然也十分关心说前往实验室之后就无法再取得联络的两个人,但是头脑中冷静的部分理解到只要有菲娅在应该不会有事。只要涉及到守护,那孩子比自己这种家伙要强太多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
黑兹的声音中混入了些许为难。
“唔……”,鍊依然低着头,小声嘟囔道,“……我在想,爱德是不是认为我这种家伙根本无关紧要。”
“啊?”
“有我,菲娅,芳美三个人陪在一起……即使如此是不是依然认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呢?”
最初遇见他的时候,认为他是个奇怪的孩子。
没有表情的眼睛,没有表情的脸。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发怒。对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了解,开口说出来的只有“是”或“不是”。即使从他那里得知世界树的事情并且一同行动,一段时间内也不过把他看作是个“奇怪的孩子”。
发生变化的契机是在伦敦的实验室中得知了那个孩子的过去。自己开始感到,如果像一具人偶一样被创造出来的那个孩子能有一天可以露出笑容就好了。飞速流逝的时光之中,那孩子渐渐变得越来越像个人类,看着那孩子的变化真的感到很愉快。
自己和他是朋友。
至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难道说,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那孩子一直都只是一具人偶吗……”
闭上眼睛把脸颊贴在膝盖上。
这时候,感觉到了黑兹从操纵席上起身的气息。
“才不是那样的吧……”
“诶……?”
鍊抬起头。
红发的男性在不知不觉间站到了鍊的眼前。
“你到是认真想想啊。那家伙如果还只是具人偶的话,没理由会救芳美的吧。”
“啊……”,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那一天的事件真相已经从黑兹口中得知了。发现了世界树秘密的芳美和想要封口的爱德。但是爱德为什么要放过芳美呢。明明没有那么做的必要。尽管被封住能力,然而被军方搜索队发现的话依然无从应对。这种程度的道理那孩子应该也明白。
“虽然不清楚最初的情况……不过说不定那时候他当真认为世界根本无关紧要,对你也仅仅是在利用。”
黑兹呼出一口气。
“但是,结交了朋友,发现了喜欢的事物,世界就变得不再是无关紧要了……因此那家伙才感到痛苦,不是吗?”
“这样啊……”
鍊伏下视线微微点头。
——想要做一些像人类会做的事情。
脑海中浮现出爱德说出这句话时候的脸。
“说的也是啊。”
操纵桌旁边的扩音器中传出警告。转头看向住显示屏,黑兹轻轻砸了一下舌。船外摄像头视野中的遥远彼方,依然在不断扩张的世界树根——其中额外粗壮的一根终于抵达了瑞士地区东部,CITY•日内瓦遗迹。
在曾经的大战中半毁的,直径二十千米的巨大废墟。
在十年的漫长岁月中顽强保持住原型的半球形外壳仿佛融化般崩落,接触地面的同时化为植物。由强化碳纤维和钛合金组成的结构缓缓被不足自己数百分之一大小的世界树树根吸收。
“哈利!准备……”
‘完成了。’
打断黑兹的询问,三条横线组成的漫画表情出现在立体影像显示屏中。
‘虽然对‘世界树’进行能力分析浪费了一点时间,不过总算构筑好防火墙了。至于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无法保证’,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哈利扬起仅仅是一条线的嘴角,‘另外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我已经确认到芳美的通信元件的固有频率。’
“真的吗——?”
鍊不由得探出身子。
‘不会有错。世界树正下方约五百米。很遗憾因为距离过于遥远没能成功确保通讯线路,不过根据追踪发送源的动向,认为她还活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一瞬间黑兹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和伦敦进行联络……和她通讯的任务就交给老师了”,说着跳上操纵席,“我们负责上面。利用世界树打开的洞穴冲上云端。快!”
了解。立体影像的漫画表情答应了一声后随之消失。
鍊也猛地从简易椅子上站起身来到操纵席旁。
“有什么作战方案吗?有没有我能做的事情!”
“破坏树枝由我负责。你不用管其他的只负责跟爱德华回合……看那个样子应该陷入了相当程度的恐慌吧。放任他一个人下去可不妙。”
鍊坚定地点头,眼神像是在询问“在那之后呢?”
黑兹从操纵席内侧拉出有机缆线按在自己脖颈上。
“如果能把所有枝条破坏就姑且能抑制世界树的再生……在那之后就轮到你出场了。和爱德华两个人给我想方设法侵入到内部。”
“内部?是指树干内部吗?”
没错,黑兹点头肯定。
“毕竟是那么夸张的玩意儿。理论上来说,破坏全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结果都一样的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即使树枝和表皮可以再生,内部也必定需要系统构造。明白吗?”
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打了个响指。
“绝对会有某个位置是中枢区域。”

——————————

从黑暗中苏醒的过程十分唐突。
芳美猛地睁开眼,全力试图拍打双翼。
“啊……”
抬起的翅膀前端一下子触碰到低矮的天花板。
急忙折起翅膀,战战兢兢地把视线移向上方。根据脑内时钟的变化,自己失去意识后大约过去了三十分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周围状况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世界树内部原本有数百米规模的宽敞空间如今缩小到只剩下一个直径只有五米的球形,芳美就被困在其中。
包围住四周的是缠绕在一起的植物组织。
不知道是枝干还是根部的表面是不是窜过论理回路的银光。
“对了……!菲娅!”
自己忘记了重要的事情。于是急急忙忙打量四周,然后立刻在背后的墙边发现了熟悉的人影。
少女背对着自己,无力地瘫坐在树枝盘绕在一起形成的地面上。
“菲娅!没事吧……”
刚一开口,菲娅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
“醒,醒过来了吗——?”
少女依然背对着自己,大声打断了芳美的话。
“呃,啊……是的”,想要说的话被打断的芳美稍稍停顿了一下,“那个……这里是……”
“和世界树同调才确保了这个场所”,菲娅语速很快地回答,“因为不这样做的话无论是芳美小姐还是我都会被压扁的……虽然原本是想把世界树全部读取进来的,但是那里的论理回路形成了防火墙,没办法深入更深层的位置,凭我的力量光是维持这个空间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所以!”
用有些激动的声音一口气说完,少女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芳美终于注意到她娇小的背影正发出颤抖。
“菲娅……”,无意识向她的肩膀伸出手,“……你,在哭吗?”
“——才没有哭!”
出乎意料的坚强声音。
即将碰到她肩膀的手指停了下来。
“我……我没有哭”,菲娅忽然垂下头,“明明因为自己的错……害得世界可能就此毁灭……这种时候还一个人哭鼻子的话,那就太狡猾了!太卑鄙了!”
一滴小小的水滴沿少女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树枝上飞散。
“所以……所以,我没有哭……”
“菲娅……”
“我明明必须更多加注意才对的”,细弱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反复回响,“如果我能更仔细注意爱德的心情,如果能正确意识到的话……明明如此,我还是因为听到可以取回蓝天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就高兴地迷失了重点,结果才……”
“那,那种事!”
才不是什么人做错了——把想要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吞回肚子里。这孩子并不希望听到这种话,芳美即使没有窥探她心灵的能力也能清楚知道。
“菲娅,那个,听我说好吗……?”
下定决心开口的瞬间,从衣领上的通信元件传来细微的收信声。尖锐的声音吓得菲娅哆嗦了一下。
慌慌张张地把通讯元件靠在耳边。
‘……美……芳美。听得见吗?听得见就回应一下。’
“老,老师?”听到混着杂音的声音不由得让芳美声音提高了八度。
‘看起来你们平安无事啊’,通讯元件对面的理查德叹了一口气,‘大致情况已经从黑兹那里听说了。虽然现在正在利用伦敦军的通讯设备进行通讯,不过收到世界树的情报控制影响,一切电波通讯都处于不稳定状态。因为坚持不了多久所以你听好。’
“嗯。”
从衣领上取下通讯元件并且为了让菲娅也能听见而把声音调到最大。
这个过程中理查德也在不断说着。
‘你们现在所在位置是地下五百米,世界树树根的内部。目前这一刻世界树的高度已经达到两万九千米。根部扩展到的范围包含地下部分在内大约平均直径五十公里,成长速度极端迅速的一部分在五分钟左右以前已经抵达了CITY•巴黎遗迹。’
听完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如果理查德所言属实,那么尽管只是一部分,但是世界树的根已经蔓延到了法国地区的北部。
菲娅站起身,转过哭得红肿起来的脸。
‘虽然黑兹他们已经前往云上……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地上这边。世界树树根最深处已经抵达了地下一千米左右,给法国地区的地壳结构造成了相当深刻的伤害。继续成长下去的话,用不了一个小时,欧洲全土的板块构成将会变得无法维持。’
“也就是说……”
“大地震——是吗?”
‘很遗憾,当然不会只是那种程度。’
对从一旁插话的菲娅,通讯元件的对面传来回答。
‘假如崩坏在目前的基础上继续扩大下去,地壳将会无法支撑世界树的质量。大规模塌陷及地裂导致海水涌入……恐怕欧洲的西侧一半将会从世界地图上消失。’
怎么会这样,菲娅双手捂住嘴。
CITY•伦敦和CITY•柏林,再加上散布于各地的村镇——
‘再怎么保守估计,计算结果也确定会有三千万人丧命。’
“那,那样绝对不行!绝对不行!”几乎要破坏掉通讯元件地势头大声喊了出来,“作战呢?应该有什么作战计划吧?”
‘虽然以法国地区为中心展开了部队,尝试从外部进行情报控制,不过外皮部分的情报防火墙过于兼顾根本无从下手……’
通讯元件对面的声音混杂起沙子摩擦版的刺耳噪音。
收信度开始迅速降低。
“老师!等,等等!”
‘……没时间了……你们尽快逃……和伦敦军……’
留下一阵强烈的杂音,理查德声音就此断绝。
被沉默充满的黑暗之中。
芳美呆愣地注视着手掌中的通信元件。
“——我们亲手来阻止吧。”
一道坚强的声音。
“诶……?”
芳美抬起头,一双翠绿色的大眼睛正紧紧注视着自己。
“从这里入手应该比从树外侧控制时候的防火墙更弱一些。”
菲娅用手擦了擦哭花了的脸。
“如果逃到外面就会更加难以下手了。而且从现在开始破坏墙壁向外逃脱也一定来不及的……现在就只能我们想办法了。”
“但,但是……”
怎么做?用视线提出疑问。明明刚刚菲娅自己说过,光是维持这个场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现在开始考虑”,少女决然地回答,“虽然不知道怎么做不过还是要思考。不思考不行!就这样放手不管的话会有好多好多人丧命,还会有好多城镇毁坏,我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无能为力的一个人哭泣——!”
菲娅握起小小的拳头大声喊道。
用袖子拂去悬在眼眶里的泪水。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什么人死去了。”
露出坚决又顽强的眼神。
“嗯。”
似乎被这股气势压倒,芳美点头。
感觉自己心里也一点一点涌出力量。
“说的没错呢……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没错。”
菲娅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芳美鼓起能展露出来的全部活力作出笑脸回应,随后看了一圈四周。
封锁成球形空间的树墙。
每一根都有小孩子手臂程度粗细的枝条一重又一重的缠绕在一起形成复杂的网络纹路。时不时响起的挤压声大概是因为无数枝条现在以试图挤破这个空间不断成长的缘故吧。
刻在表面的论理回路闪过银色光辉。
根据菲娅所说,这些论理回路似乎就是负责阻断情报控制的防火墙。
“听我说……如果破坏这面墙的话,能不能让控制的范围扩大一些?”
“似乎做不到呢”,菲娅抬头看向闪烁着银光的天花板,“世界树的成长过于迅速……大概在我的能力抵达外部领域之前,防火墙就会被重新构筑起来吧。”
原来是这样啊,芳美咬住嘴唇垂下头。用再生追不上的速度破坏墙壁这一手段无法使用。因此菲娅无法使用同调能力。无差别吸收周围情报的天使之翼会把世界树收到的损伤当作“痛觉”来认识。
……该怎么办。
“龙使者”的能力是控制自身的能力。控制自己以外的东西完全在自己的专业外。芳美能做的就只有在物理层面上破坏世界树。而且只要自己发挥力量,菲娅就无法使用自己的能力。
只能用来破坏的力量和绝对无法进行破坏的力量。
这是何等不协调。
芳美无意识之下握紧拳头,无意义地晃动翅膀,思考思考再思考。
——啊。
“菲娅你听我说!”
猛地抬起头来靠向少女。
“你能不能使用我的身体?”
菲娅疑惑地侧起头。“所以说”,把背后的翅膀伸到眼前,让边缘组织进一步细分成丝线一般的细小触手。
在表面构筑论理回路展开“绝对情报防御”,内测部分则截然相反,为了让情报尽可能容易地通过作出调节。
“如果把这个当作导线,让情报控制的范围扩展到没有防火墙保护的地方……”
菲娅不仅目瞪口呆。她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一丝微笑,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而消沉下来。
“但是……那样做的话芳美小姐的身体就……”
果然被注意到了。尽管类型不同,但是同为魔法士的菲娅应该很清楚,芳美打算做的事情到底会给I-Brain带来多么严重的负担。
自己也知道这是一项危险的工作。
即使不对原本的肉体部分动手脚,对黑之水进行如此复杂的操作也几乎无法避免会导致一口气发展到濒临暴走的状态。
但是……
“没问题”,芳美自信的挺起胸膛,“只不过是对翅膀稍加处理罢了,完全没问题!不用你担心,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
“芳美小姐……”
菲娅那双大眼睛里微微泛起泪光。
“呃,那个……”
芳美反射性地支吾起来,不过很快重新取回状态,在心中责备起自己的失态。
深吸一口气,总而言之先以笑容面对。
“说实话确实有那么一点危险……不过还有其他方法吗?如果菲娅想到了其他方法的话就听你的。”
菲娅无言以对了。
“……没有……但是……”
“所以咯”,打断少女的话说道,“虽然我有点害怕……不过,不试着把能做的努力都做到的话实在不能安心。所以,拜托了!”
诚恳地低下头,只抬起眼睛观察着菲娅的神色。
少女移开视线咬着嘴唇。
“……我明白了。”
脸上依然带着担心的表情,有些不情愿的点头。

(改变身体构造。)
让背后的翅膀分解为无数触手钻入缠绕着的树枝缝隙。
每一条触手都只有丝线程度粗细,却比任何金属都更强韧。避开世界树的情报控制,沿互相挤压的枝条缝隙蜿蜒前进,一边像神经网络一样分歧一边无尽地向远方延伸再延伸……
“随时都可以开始哦。”
芳美坐在空洞正中,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菲娅。
少女点了一下头,大概还是在担心吧,眼睛里还有淡淡泪光。
“没关系的,没问题”,芳美笑着用平静的眼神回望,“等一切都结束了……再来一起玩儿吧。”
“嗯……”
柔软的手掌抵在自己背后。
——晓。
芳美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上的指环。
——请借给我力量。
(打开外部连接通道。确立连接。)
天使之翼跃动在眼底。

——————————

又一座法国北部的小镇被世界树吞没了。
理查德无言地注视着显示在中央司令部屏幕中的这幅景象。
过程用的时间甚至不到短短三秒。存在于广袤雪原中小小一点的那个小镇被蛇一样爬行过来的一根世界树树根在转瞬之间吞噬殆尽。数百幢建筑物在一瞬间变成植物组织的模样,没有留下任何残渣的小镇就此消灭。
在地上片刻不停地蜿蜒前进的巨大树根上空,悬浮着逃过一劫的居民们乘坐的飞行艇。数百艘飞行艇为了逃过世界树树根的洪流纷纷四散而去,不过其中有一少部分依然留在原地俯瞰自己所住的小镇原本所在的地方。
他们大概不得而知吧。
世界树继续成长下去的话,逃到哪里都是同样的结果。
‘——世界树树根进一步扩大!中心附近的支配领域已达到直径五十公里!成长最迅速的一部分即将抵达CITY•巴黎!’
传令员急迫的声音从司令是高挑的天花板上响起。以树干为中心放射状扩散到直径五十公里左右范围的世界树树根——在这之中,成长极端迅速的数条像是触手一样向周围延伸,其中一条从法国地区的南部向北画出难以置信的轨迹延伸着。
直径数百米的树根尖端接触到了曾经被称为巴黎的建筑物。
整齐排列的数百台终端前,成倍数量的传令员们正在和以秒为单位传送过来的海量数据展开格斗。奇迹的是现在还没有确认出现死者。恐怕是多亏了世界树的能力没有强大到足以突破人体自有的情报防火墙,以及对军方事前的行动作出反应的居民们进行了避难准备的福吧。但是,如果地球上所有大陆都消失的话结果还是一样。一旦失去回归的地方,他们终究没有生存下去的手段。
而且这一情况对CITY居民来说也一样。
“向第八前线司令部进行状况确认。”
利用分配给自己的操作终端向通讯部下达指示。情报控制研究部所属的理查德是会被司令部寻求意见的立场。眼前的终端上除了从前线部队送过来的世界树资料之外,还以秒为单位更新着研究部进行分析作业的数十名部下计算出的分析结果。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出世界树的控制中枢。
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尽可能多地获取情报。
‘……确……确认CITY•巴黎消灭……世界树还在进一步成长。’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吧,理查德忽然思考起这种事情。如果她身在此处,一定会凭借罕有的思考和直觉一下子替大家想出阻止世界树的手段吧。
作为世界树的创造者和情报控制理论创始者之一的艾丽莎贝特•扎因。
大学生时代曾经师从于她的理查德在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的位置目睹了那份天赋才能。
“老师啊……看到现在的我你肯定会笑话一番吧。”
自言自语了一句,把只燃烧了一点点的香烟压灭在烟灰缸里。手上保持灵巧流畅的动作操纵触控板进行分析作业,脑海的角落里则回忆着老师的身影。
以世界最伟大的大脑生理学者这一盛大的赞美享誉世界,却直到最后的最后依然拒绝和世界产生联系的老师。
但是,在理查德所知范围内,她绝不是那种不顾其他人的冷血无情之人。
——别自满。所谓的科学家终究只是反复钻研知识就能感到满足的卑贱生物——
对于提出“为什么不愿意和世界产生联系呢”这个疑问的弟子,艾丽莎曾经这样回答。
科学有时候会给人带来不幸这一事实,她比任何人更了解。比任何人更热爱科学的她比任何人更质疑科学。把情报控制理论的诞生当作“人类的新一次进步”而大肆发挥的人们之中,又或者在大气控制卫星的暴走事故而迈向毁灭的世界之中,她总是对自己的研究可能会把事态推向糟糕的方向感到恐惧,同时也一直在嘲笑即使如此也不放弃科学的自己。
为了人类,为了世界,为了科学的发展——
仅仅为了满足自己求知欲而把这些课题当作挡箭牌玩弄生命,她一直在顽强地拒绝自己变成那样。
“科学……到底是什么呢?”
主屏幕上显示的世界树支配领域又稍稍扩大了一些。以这个速度继续成长下去的话,再有数十分钟树根北端就会跨越多佛尔海峡登录英国了。伦敦军和伸出援手的柏林军正在CITY•巴黎以及北部构筑战线向世界树展开攻击,但是这样下去被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艾丽莎贝特一生唯一的实验成果如今正要吞没整个世界。
而点燃事件导火索的,恰好是艾丽莎贝特生涯中唯一的作品。
——理查德。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
“对资料编号三十七到四十三重新进行分析……再一次从最初筛选。”
挥去脑海中的艾丽莎幻影,向研究部的部下下达指示。取出新的香烟点燃,意识集中在眼前的资料上。
我和你不同。
作为大战中的情报控制理论研究者从事过魔法士的开发。对此感到厌烦的自己战后一度离开CITY,在无名小村中以一生的身份生活。
然而自己还是作为科学家回到这里。
并不是重新认为科学可以让人类幸福。
也不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做些什么。
不过就算如此……
“……总要比什么都不做好多了。”
意识到这种程度的小事,自己花费了十年。
在司令室的传令员们之间发出了小小地惊叫。主显示屏中,最后的防卫战线被世界树数根击溃了。巨大的树根在没有遮蔽物的雪原上蔓延,尖端部分终于抵达了多佛尔海峡。
理查德只抬起了一瞬间视线,在视野边缘确认这幅情景。
然后立刻收回视线继续让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

——————————

(“空间曲率控制”常驻。开始控制局部重力。)
来到了云海上方。
抓住气密舱门的两侧飞身一跃,一个动作之下投身来到船外。对I-Brain下达指令改写四周的重力,无声着陆在Hunter Pigeon的垂直外壁上。轻轻呼出一口气,右手拔出别在腰间的刀。
风很猛烈。吹拂过来的大气被鍊周围展开的“空间扭曲”挡开发出连续的尖锐呼啸声。挥洒而下的阳光给世界染上一层淡青色,鲜明地照亮Hunter Pigeon的鲜红装甲。
遥远眼下三千米。漆黑的云海正在被世界树的新绿一点一点覆盖。
直径数十公里的宏伟规模已经超越了森林这种小儿科的比喻,甚至让人觉得用一座岛屿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茂盛的枝叶形成了一片名副其实的“绿色大地”。海拔两万八千米高空中吹过的强风扇动着足有数百米大小的巨大叶片,数百万叶片又进一步互相摩擦演奏出胜似波涛的壮大旋律。
充分吸收阳光的世界树继续向天空伸展枝条。
‘十分钟……’,衣领上的通信元件中传来黑兹的声音,‘照这个速度下去,世界树的根再有十分钟就会抵达CITY•伦敦。没有时间了。’
“我知道”,鍊点了一下头,停顿一下思考该说些什么,“那么……你也小心。”
(改变重力方向。)
‘你也一样’,伴随黑兹这一句话,鍊开始缓缓下落。失去平衡的身体上下反转,视野被一片苍穹充满,“空间曲率控制”作用下的加速度叠加在地球的重力上使得自由下落速度进一步加速。微调速度保持在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极限,三千米落差在不足二十秒的短暂时间内被填补为零。
绿色大地逼近到头顶,互相缠绕的巨大树枝变得清晰可见。
把重力方向改写为向上尽可能降低速度。
——就是现在。
(“运动系数控制”启动。容量不足。“爱因斯坦”的运行状态变更为简易常驻。)
一个空翻的同时改变I-brain的运行状态,脚踏在几乎匹敌飞行舰艇舰体的树枝上。在仿佛岩石表面的树皮上一个滚翻抵消着地的冲击,利用起身的势头一口气斩断像枪林一样从四周刺过来的数十根细枝。
(设定运动倍率为五,知觉能力为二十。)
不在呼吸上浪费时间就奔跑起来。用右手上的刀挡下从树皮的大地上伸出来的无数细枝,从一根树枝到另一根树枝,从一枚叶片到另一枚叶片,就这样往枝叶的牢笼深处前进。
爱德……
几乎鍊着陆的位置正下方,距离五百米——威廉•莎士比亚的现在位置已经通过Hunter Pigeon的传感器确认过了。从完全没有动作迹象来考虑,毫无疑问现在所处的状态十分危险。
进入世界树内部停下控制中枢。
为了这个目的,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恐怕不够。
记忆中拥有世界树详细资料的爱德的协助无论如何都不可缺少。
在那里?
一边避开树枝的攻击,一边片刻不停地用视线确认四周。从树枝边缘纵身一跃,在重力控制的作用下降低加速度落下数十米。前后左右上下无论哪个方向,映在视野中的都只有互相缠绕交织在一起的巨大树枝。把平凡无奇的植物扩大数万倍的这幅异常情景让距离感陷入狂乱。
脚踏地面的感触。不产生一瞬间延迟就再次行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树皮表面窜过的银光似乎提高了亮度。脑内时钟宣告的时间是“上午七点三十二分”。距离世界树根部抵达CITY•伦敦还有七分钟多一点。
……就在这附近!
为了避开从脚下生出来的树枝尖枪而转身,随之转动的视野注意到了些许不协调。前方一百米,树枝与树枝之间产生的空间。无数细枝像是藤蔓一样盘绕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状组织。
从形成外壁的枝条之间露出的缝隙窥探过去,可以看到带有金属光泽的黑色。
威廉•莎士比亚的中心部分。
“爱德——!”
(感知到高密度情报控制。危险。)
被脑内的警告信息拉回神。鍊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识之下停止了脚步。时间上仅仅是零点三秒。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致命性破绽。从周围一切枝条上生出来的数千支枪亮出了各自锐利的枪尖,已经完全摆出了瞄准这边的架势。
……糟……!
反射型踏出去的右脚传来一阵冲击。脚下生出来一根匕首般的树枝刺穿了右脚穿的靴子,表示疼痛的数据沿着神经奔腾。
二十倍速的视野捕捉到从全方位袭来的枪。
(无法回避。)
I-Brain大声警告。

——————————

(预测演算成功。“破碎的领域”展开准备完成。)
从操纵席座椅上探出身,黑兹连续打了三次响指。微小的声音在Hunter Pigeon前方三个位置刻下了直径三十米规模的论理回路,在缠绕交织阻断前进道路的树墙上重合着打穿三个洞穴。千钧一发之际令船体急加速,勉强穿过已经再生了一半以上的洞穴,同时又打了两次响指,在从下方逼近的树枝尖端上剜下六十米。
“哈利!情况!”
‘总而言之,世界树上部构造全体的百分之三十被吸引到我们这边了’,三条横线表示出来的漫画表情在四方形轮廓的角落显示出一个汗水符号。‘但是,很遗憾现状下的数值依然压倒性不足。至少要一口气同时消灭全体树枝的百分之九十,否则根据预测无法令世界树停止再生和成长。’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余光瞟了一眼其中一个漂浮在操纵席周围的辅助显示屏。还剩下七分钟。世界树的根部抵达CITY•伦敦的剩余时间就只有这么一小点。轻轻咂了一下舌,操纵船体向左大幅度回转。以咫尺距离从世界树正上方擦过,随后立刻令舰首转向天空直线上升——
‘上钩了。’
半透明的立体影像显示屏浮现在眼前,显示出船外摄像头捕捉到的景象。Hunter Pigeon飞离的一角,世界树之森发生了变化。几乎一直在水平方向伸展的数百根枝条以直接连在主干上的一枝为根同时向上翘起,转而以自己这边为目标纠缠在一起延伸过来。立刻调整船体运动方向改为垂直降下。以毫厘之差闪过逼近到只剩下数米距离的树枝尖端,同时打了三次响指从中间位置把等在自己前进方向上的其他树枝一举消灭。
……给我赶上啊。
即使完全动员自己和哈利的演算速度释放“虚无的领域”,攻击能达到的最大范围也只有直径十公里。想要一举将成长到近五十公里大范围的枝条全部消灭还远远不够。
于是方法只有一个。
利用“尽可能吸收周围物质”这一世界树的习性,尽可能把枝条吸引到自己所在方向,最终将其限制在虚无的领域效果范围内。
一次成功可能性极低的危险赌博。
一旦失败世界将会消失。
“这还真是不符合我的风格啊。”
自言自语了一句,操纵船体大幅向右倾斜。以Hunter Pigeon为目标的枝条数量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周围渐渐形成了由纠缠在一起的枝条形成的穹顶。令船体钻入只有数十公分余地的缝隙,有惊无险地逃出包围。
——还剩下三分钟。
“情况!”
‘对我们产生反应的部分占世界树整体百分之六十。还不够’,给出回答的哈利表情变化成警告信息,‘下方!十点钟方向六十度!’
密集的枝条之间发生连锁碰撞,其中一条沿着直击Hunter Pigeon的轨道一线袭来。片刻之间动起双手手指,左手发出的声音没能形成论理回路。由于积蓄疲劳的缘故没能得到足够的预测演算精度。鞭子一般挥出的枝条尽管被只生成了一个的论理回路消灭了尖端,最终还是击中了Hunter Pigeon,擦过船体后方造成强烈的冲击。
“混帐东西——!”
勉强恢复船体姿态的瞬间,管制系统发出无数警告。沿着极度接近无法回避的轨道,从全方位发动的攻击逼近过来。I-Brain发出悲鸣。用力咬住嘴唇,强行用疼痛唤醒几乎要就此中断的意识。

——还剩下两分钟。

以数字形式表现出的绝望显示在辅助显示屏中。

——————————

在脑内形成意象的架空视野被光辉充满。
菲娅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抑制柱I-Brain中奔流不断的杂音洪流。
从开始试图同调世界树的情报构造体的那一瞬间起,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时间。演算速度早已达到极限,就连启动脑内时钟的余力都没有剩下。
(情报构造体的支配率低下。思考错误……修正成功。)
即使同调能力者拥有相当于通常魔法士数百倍的临时记忆领域的I-brain,容纳世界树那巨大情报构造的一半就已经达到极限。无法完全支配的领域既然还留下一半,那么抵抗就会无穷无尽地持续。
而且,既然要全力和对象同调,那么就意味着将原本负责保护自己身体的防火墙完全遮断。
只要有一瞬间松懈发生被世界树的情报反向支配的情况,自己的肉体就会在短短一秒之内植物化。
“菲娅,没事吧?”
心中传来芳美的声音。勉强让眼睑动起来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一脸担心地转过头来的少女的侧脸。从战斗服背后的圆形开口中生出无数条肉眼无法辨认的极细丝线,末端消失在覆盖住周围的树墙缝隙中。
为了在物理层面跨越世界树的防火墙,使得思考演算可以抵达内部的导线。
尽管芳美装作平安无事地模样,和她处于同调状态中的菲娅即使不愿意也无法回避地明白这一行动会给少女身体造成机器巨大的负担。
“我没事。”
在心中回答,对她露出微笑。闭上眼睛把意识集中在脑内的演算上。即使和平时一样进行光之翼的想象,前端传回来的反应也十分微弱。果然通过“黑之水”传输这种半吊子状态会导致杂音过多,无法得到足够的精度。
这样下去的话……
通过同调支配吸收进来的世界树的一部分告知了成长最迅猛的根部前端已经抵达了多佛尔海峡。只是吸收全体的一般还远远不足以阻止成长。世界树数根一边把海水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一边以CITY•伦敦为目标扩展自己的支配领域。
又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因为自己的失败,许多无辜的人死去。
如果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用眼睑强行封住几乎从眼眶中溢出的泪水。给抵在芳美背后的右手灌注力量,告诫自己必须振作。不可以哭泣,也不可以后悔。现在就只顾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没错吧,婆婆。
自己已经和那一天只能无能为力地哭泣的时候不同了。自己有了可以回归的居所。有了重要的人。自己想要守护真昼,月夜,妈妈,还有其他许多喜欢的人所生活的那个小镇。
想要守护鍊所在的小镇。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输。
持续成长的世界树数根终于跨越海洋抵达了英国南端。距离CITY•伦敦的直线距离仅剩下短短一百千米。随着呼吸,把似乎要浮上心头的绝望阴影一举呼出。
……直到最后为止,绝对不舍弃希望。
无意识之下,菲娅握紧了肩上的长披肩下摆。
竭尽全力震动着漂浮在假象空间中的光之翼。

——————————

八重并列的演算机关控制系统中,又有一个从I-Brain的认识里消失了。
坐在操纵槽底座上背靠着圆筒玻璃,爱德空虚地叹出一口气。
不知道第几次冲击导致自己被抛出操纵槽之后,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沿着破碎的圆筒玻璃边缘,还留有一半以上的羊水依然在一点一点流出来。
双脚踏在浅桃色的水洼中,呆愣地看着充满整个操纵室的黑暗。
轻轻地打了个喷嚏,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全裸状态。缓缓移动的视线停留在房间角落。拖着最后一条还连在脖颈上的有机缆线爬过去,双手摘起那个在眼前拉开。
那是从墙壁上掉下来沾满灰尘的小号红茶色大衣。
那一天在小镇中的露天店铺买给自己的,重要得不能更重要的大衣。
“鍊……”
紧紧怀抱着大衣蜷缩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很痛苦,呕吐感随之而来。胸口深处冒出来的某种东西从内侧紧紧捆住心脏。右手用力按在胸口,身体弯成“く”字形,反复呼出粗重地喘息。
“对……不起……”
如果自己没想过成为人类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想过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些什么就好了。
既然以人偶的身份降生到这个世界,那么明明维持人偶的身份就好了。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感受,仅仅遵从其他什么人的命令生存下去就好了。不去思考自己诞生的意义,安心作为不具备人心的兵器就好了。
那样的话,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啊……”
不对。
并非如此。作为依据人偶为CITY行动的时候,自己不是忠实地依照命令杀害了无数人类吗?作为世界最强的人形使,威廉•莎士比亚的主人,迄今为止自己双手上不是沾满了无数鲜血吗?
男人,女人,老人,儿童——仅仅在度过理所当然日常的无辜“人类”的性命,自己不是冷酷无情地将其夺走了吗?
红茶色的大衣从怀中滑落。
身体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一下子散去。
“我……”
不知为何,自己似乎明白过来。
结局就是,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会变成如今这样。无论作为人偶生活还是作为人类生存,自己永远都只是给他人造成麻烦的存在,除此之外的事情从最初就不可能做到。
因此,自己这种东西,从最初就不存在才好。
那一天,在那间冰封的展望室角落里,自己和艾丽莎一起死去就好了。
(警告:最优先命令,CITY•伦敦防卫。)
依然连接在自己脖颈上的有机缆线将仅存的船外摄像头捕捉到的分析影像显示在脑内。遥远眼下两万七千米。最北部的世界树树根已经纵断整个法国,跨越了多佛尔海峡终于即将登陆伦敦。
“不……行……”
拼命挤出来的声音无法传达到任何地方。
绝望的徒劳感淹没了整个心灵。
“艾丽莎……”
艾丽莎,请教教我。
我的力量,到底是为什么存在的。
为了杀戮吗?
为了破坏吗?
为了给某人带来不幸吗?
为了让朋友变得不幸吗?
我果然无法成为人类吗?
——我果然,无法成为你的孩子吗?
传来格外强烈的一次冲击。整个操纵室发生激烈的摇晃,演算机关的控制系统又有一个从自己脑内消失。
双手无力地摊放在地上,视线在黑暗中的天花板上游移。
“艾丽莎……”
请教教我。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被创造出来的呢?
(思考杂音。错误。无法分析。)
双眸一阵炙热。湿润的感触沿脸颊落下。无意识之中深处的手指上滴落一颗透明的液滴。想要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立刻判断这么做没有意义而放弃。双手抱住膝盖低垂着头,静静地闭上眼睛。

“————爱德——!”

从天花板上射入了一道光芒。
坚定地声音打消了沉淀在操纵室中的黑暗。

——————————

(“假想精神体控制”启动。自动开始GhostHack。)
向构成威廉•莎士比亚中心部分的钛合金中送入Ghost,在顶面外侧创造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洞穴。双手抓住边缘纵身一跃。洞穴在鍊通过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避免尾随而来的树枝侵入川内。
保护负伤的右脚,单用左脚着陆。
视线迅速扫过关闭了照明的内部空间,随后跑向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男孩子身边。
“爱德”,在他眼前停下身,俯视着丝毫没有打算抬起头的男孩子,“怎么了?有哪里受伤了吗?”
爱德依然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有气无力地摇头。从他平时的样子无法想象的软弱模样中鍊感到一阵不安。目前看来没发现有类似外伤的痕迹,但是说不定内脏正承受痛苦,又或者I-Brain受到损伤也有十足的可能性。
“喂!没事吗?”双膝跪在被羊水打湿的地板上从侧面观察爱德的表情,“有哪里疼吗?感觉难受……”
这时候,鍊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捧起爱德小小的脸。
然后就这样缓缓让他抬起头。
“对……不起……”,几乎要消失的微弱声音。
爱德哭了。
脸上依然是那副人偶般的无表情模样,泪汪汪地哭泣着。
“爱德……”
“我的……错……”,玻璃球般的眼睛仰望着头上的黑暗,“我的错……大家……死掉……”
“爱德,振作点!”用力摇晃他赤裸着的肩膀,“现在还没有任何人死掉!一切都没有结束!拜托了!爱德你的力量是必需的!”
“我……不存在更好。”
(感知到高密度情报控制。危险。)
I-Brain发出警告。刹那间挥出一刀,在咫尺距离下打落了打算刺穿爱德头部的螺线枪。从口袋中拿出有机缆线强行直接连接两个人的I-Brain,根据和菲娅同调时候的要领强行让他停止启动GhostHack。
从一颗大脑到另一颗大脑,感情漩涡直接喷涌过来。
伤痕累累的心灵化作匕首刺穿心脏。
“我……不被创造出来,就好了……”
泪水止不住地从人偶般无表情的脸上淌下。
断断续续的呜咽从双唇中漏出。
“生存的意义,无……”
鍊用力揽住他的后背。就这样把一丝不挂的爱德拥入怀中。
“你错了。”
“鍊……?”
鍊把脸靠在爱德被羊水打湿而反射出光亮的浅茶色头发上。
以自己最大限度的音量大吼出来。
“——就算没有诞生的意义,就算没有生存下去的意义,就算一无所有,爱德不是依然好好地活着嘛!”

有些惊呆了的爱德抬起头。
鍊稍稍放松手臂的力量,笔直注视着他的脸。
“我为自己能够和爱德相遇感到高兴。和爱德一起做各种事情,我感到非常快乐。无论是爱德想要拯救世界,还是爱德是魔法士,我喜欢爱德和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任何关系。所以……”
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继续说道。
“所以,爱德死掉的话我会很伤心。”
鍊也明白自己说的这些话从逻辑上完全是支离破碎的。因为自己想不出漂亮说辞。
即使如此还是想把心意传达给这孩子。不传达给他不行。
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最初就被赋予而降生的人类。
任何人都是没有任何意义地诞生,其中大部分更是在没有太大意义的情况下死去,然而他们的性命也是有价值的。即使不具备拯救世界或是拯救许多人这种伟大的意义,人类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爱德……和我们在一起感到快乐吗?”
些许停顿之后,爱德点头。
“事情变成这样,爱德感到悲伤吗?”
爱德有些软弱地点头。
“既然如此”,鍊伸手抚摸浅茶色的头发,“爱德就是真正的人类哦。”
“我……人类……?”
“嗯。”
“真的……?”
“真的”,鍊点头握住他的小手,“你只是一个不太擅长笑和哭的普通孩子哦。”
无表情的人偶面貌一点一点粉碎。
爱德满是泪水的脸不太像样地扭曲,瘦小的双肩不住颤抖,很快就大声哭了起来。
“没关系……”,有一次把双臂绕道他娇小的背后,“即使没有别人赋予的意义,爱德现在依然存在于这里……所以,爱德继续活下去也没关系哦。”
“但是……我……”
哭声之中断断续续地夹杂了其他的声音。
被螺线之抢贯穿而死的无数人的身影,以吞噬世界的势头不断成长的世界树的意象借助有机缆线流入I-Brain。
“还来得及”,鍊抱起爱德小巧的身躯,两个人一起站起身,“虽然不能抹去已经失败这个事实,但是将功补过还是可能的。”
“首先……?”
“嗯”,捡起大衣裹住爱德身体,“如果杀了很多人,那么就努力做出一百倍的好事好了,世界树的事情就由我们来阻止……即使做到这个地步或许还无法得到一部分人的原谅,但是比袖手旁观要好多了。”
鍊单膝跪在地上,视线配合爱德的高度。
“所以,一起去吧?”
“好……”
脸上依然挂着泪水的爱德点头说道。
点了一下头,嘴角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微笑。

……变化平静地开始了。
几乎被世界树吸收的威廉•莎士比亚的中心区域全体发出轻微颤动。
震动传播到缠绕在周围的世界树枝条,使得覆盖在树皮表面的论理回路开始闪烁银光。闪烁的光渐渐增强,下一瞬间,缠绕在一起的树枝之茧上出现龟裂。
仿佛从卵中孵化的雏鸟,威廉•莎士比亚漆黑的船体缓缓探出舰首。
和船体的动作相呼应,周围的树枝开始发生进一步变化。以和莎士比亚船体相连接的部分为起点,植物组织一点一点变回本来的流体金属模样。
发觉异变的其他枝条为了阻止船体逃脱,接连不断地伸来细枝。恢复成船体一部分的白银色流体装甲变化成无数螺线,尽数击落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世界树的攻击。
用了十秒钟左右,中心区域终于从树枝之茧中逃出。所有被世界树吸收的流体金属全部恢复成原本形态,以保护漆黑船体的态势编织成无数螺线组成的防御网。
舰首转向天空突然加速。穿过挡住去路的枝叶森林,驱散追随而来的攻击。翻转船身在空中舞动,十二枚白银翅膀在阳光照耀下闪耀光辉,向着高处无限翱翔——

流体金属的巨鸟在苍穹之下翩翩起舞。

——————————

——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绝对不能舍弃希望。
芳美在光之翼包围下听到了少女发自内心的呼喊。
……菲娅。
微微睁开眼,转头观察少女的表情。菲娅紧紧握住肩上的披肩,双目紧闭嘴里断断续续地呼出粗重地喘息。低垂的脸上满是汗水,偶尔有几滴汗水汇集在一起沿着泛起红潮的脸颊流下。
通过抵在自己背后的手掌,少女的心情流入心中。
坚强的意志化作光之翼在视野中飘动。
“——菲娅。”
不是在心中而是开口呼唤。菲娅缓缓睁开眼,一脸精疲力尽的样子还是勉强挤出微笑。
那双翠绿色的大眼睛紧紧注视着芳美。
芳美嘴角自然而然露出微笑。
……嗯。
最初相遇是在大雨之中。在自己既悲伤,又痛苦,甚至还动弹不得的状况下被她救下。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情况,也聊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她是背负着不输给自己的艰辛过去,依然展露开朗笑容的女孩子,是兼具热情、温柔、坚强的金发天使。
能和她成为朋友真的太好了。
来到“岛”外最初交上的朋友是她真的太好了。
“那个……”,芳美呼出一口气,“我啊……喜欢菲娅哦。”
菲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过很快恢复笑容。
“嗯!我也非常喜欢芳美小姐。”
点了一下头,重新把意识转向传入脑海的情报。世界树根部已经跨越大海登陆英国本土,目前还在以CITY•伦敦为目标持续成长。“黑之水”的展开范围平均为五十千米,最远可达八百千米。粗细缩减到十数个分子单位,尽可能提高长度和数量,单从面积上来说可以网罗全体根部的九成以上。
但是,缩减到这个程度的“黑之水”表面展开的绝对情报防御无法达到足够精度。触手中传导的菲娅的思考收到无数杂音干扰,抵达根部末端的时候已经发挥不出任何意义。
只依靠背后的黑之水还不够。
如果使用情报面更坚固的,原本的肉体部分。
“芳美小姐……?”
菲娅的声音中混入了一丝疑惑。芳美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之后给思考区域上了锁。
这样下去世界就会消失。
黑兹,哈利,老师,鍊,爱德,菲娅……大家都会死掉。
“菲娅……我们是朋友对吧?”
“当然!”
一瞬间都没有犹豫的菲娅点头肯定。她的笑容击败了在芳美内心盘绕的恐怖。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
摘下右手上的指环放进口袋,闭上眼睛。
(生体维持机构停止流程开始。)
说真心话,果然还是很害怕。自己失去身为人类的外形,失去心灵渐渐死去——一想到那个瞬间就会因为恐怖而濒临发狂。
但是人终有一死。
无论怎样的人,经历一百年时光都会回归尘土。
虽然那是值得悲伤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无法改变的,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因此自己不会认输。
既然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更不能输给它。
就在这现在这个瞬间,我,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这个决定。
“……因为我认为不能保持太久……所以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诶?”

猛地转过身双手绕到芳美背后。为了不让连接终端,紧紧把她的头抱在怀里。
(身体构造改变。)
“芳美小姐!不行——!”
手臂,双腿,胸部以下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感觉。
——露蝶,戒,晓。
随时会崩溃的身体被一双细弱的手臂抱住。
——我,交到了朋友哦。
芳美凭借最后的力量露出笑容。
光之翼同时提高了亮度。

——————————

黑兹用零点二秒作出决断。向演算机关送入命令,为了保证乘员安全,强行将原本设定为无法操作的基本程序终止。把一部分I-Brain进行的演算移交给得到释放的领域,借此降低大脑受到的负担。
(脑内积蓄疲劳降低至百分之六十二。)
目标指定逼近到距离船体表面只有数米的巨大树枝,连续弹动拇指和中指。操纵全场一百五十米的船体滑入在“破碎的领域”作用下创造出的树枝间缝隙,一口气加速到极限逃出包围圈。舰首转向上方天空迅速上升。远比Hunter Pigeon巨大的无数树枝接二连三擦过船体的表面装甲,以数十倍音速的高速消失到船外摄像头的视野彼方。
仅用了短短数秒就从世界树的支配领域脱离,在海拔四万米高空调转船身。大气密度稀薄得逼近演算机关运作极限,充满四周的只有发出淡淡青色的黑暗天空。
遥远眼下,之前以覆盖住云海的势头扩张的世界树树枝之中,将近百分之七十的部分正在追赶自己而向中心聚集。
“哈利,抱歉咯”,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这一次说不定真的会死呢。”
‘又不是第一次了’,三条横线的脸笑着说,‘我们总是陷入随时可能丢掉小命的情况,也总是能最终跨越险境。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的也是”,不由得苦笑一声,“的确已经习以为常了呢。”
——剩下一分钟。
深深呼出一口气,让舰首转向正下方开始下落。没用一秒就加速到时速两万五千米,以毫厘之差避开巨大树枝的尖端。扭转船体转向水平方向,穿过仿佛高层建筑的连立的树枝回廊,冲入碧蓝的天空之中。
……开始吧。
瞄准在下方延伸的树枝的密集区域,一口气加速。只要吸引住这一角的行动,就可以说几乎完全控制住世界树上部构造了。舰首钻入和Hunter Pigeon船体完全同等幅度的空隙,间不容发地发出“破碎的领域”。从网格状编制在一起的树枝洞穴中穿过,冲入了名副其实的“树海”。
充满整个视野的无数巨大树枝同时化作巨大长鞭袭击过来。
管制系统发出“无法回避”的警告。
竭尽预测演算所能筛选前进路线。从树木的随机运动之中挑选出屈指可数的缝隙,弹动双手确保通路。I-Brain中响起警告。一根树枝正沿着直击船体候补的轨道行动。距离接触还有零点二秒。没有时间展开破碎的领域了。不加多虑地令船体再次加速。
接触。
表示冲击的数值数据群借助有机缆线流入脑内。
对操纵室起作用的冲击吸收机构没有运作。那部分程序刚刚被自己强行终止了。身体被从操纵席上打飞,毫不留情地撞在右侧墙壁上。
‘黑兹!’
呼吸在一时间停止。灼热感在腹部深处蔓延。至少有三根肋骨被这一击折断了。无视痛苦想要站起身的瞬间,I-Brain再次发出警告。正面,左右,正上——从四个方向袭来的树枝攻击画出绝望的轨道。反射型把双手举到眼前,但是贯穿腹部的痛楚令预测演算无法准确发挥作用。距离直击还有一秒。黑兹刹那间把身体压在墙上咬紧牙关。

白银色的螺线在船外摄像头的视野中跃动。

沿直击Hunter Pigeon船体的轨道运动的所有树枝都被无数螺线刺穿从而停下动作。随后又有成倍数量的螺线向被钉在空中的树枝发动攻击,巨大的植物组织被打得粉碎。从一瞬间的茫然自失中回过神来,向管制系统发送命令加速。水平穿过包围网,冲到树海外侧。
挥洒而下的阳光之中,流体金属的翅膀反射出阵阵闪光。
“……终于复活了啊。”
确认悬浮在翅膀旁的黑发少年的身影,黑兹无意识之中露出微笑。流畅地翻转船体,转向上方开始爬升。在惯性作用下上升到海拔四万五千米,又一次把舰首转向下方呼出一口气。
——剩下三十秒。
‘已掌握世界树上部构造的百分之九十五’,立体影像显示屏卷成圆筒状包围住黑兹依然背靠在墙上的身体,‘接下来进入‘虚无的领域’展开流程。’
三条横线的脸浮现在眼前。
‘发动领域的同时,本舰全系统的百分之九十五将被强行终止。转为紧急模式向地表降落——没问题吗?’
“了解。”
(重新设定I-Brain的运行效率为百分之一百二十。)
闭上眼睛把意识集中在脑内演算上。完全调动起I-Brain和演算机关的能力,将正面下方直径十公里空间内的大气状态以分子单位完全投影。
目标为世界树树干正上方,聚集成球形的树枝中心部分。
(预测演算成功。“虚无的领域”展开准备完成。)
弹响拇指和中指。
清脆的声音被操纵室中的麦克风读取,在确保频率丝毫不变的状态下播放到船外。大气中产生的细小波动在目标地点刻入论理回路,由此开始了情报控制演算。
周围空气分子的运动因此被改变,包围作为核心的第一个论理回路,外圈形成了更大一圈的论理回路。诞生的论理回路自身又形成更大一圈的论理回路,发生的论理回路又创造出下一层论理回路。
情报控制的无限连锁最终在直径十千米的球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论理回路。
——虚无的领域。
膨胀到极限的论理回路以I-Brain停止工作为代价,对目标空间内的一切物体进行情报解体。
覆盖了眼下的视野的巨大树枝群发生了微微摇晃。随后覆盖在表面的论理回路所发出的银光消失了,下一瞬间,所有树枝无法继续维持构造化作沙粒状崩解。
操纵室的照明消失。失去大半机能的Hunter Pigeon船体在重力作用下开始自由下落。黑兹轻出一口气,呆呆地注视着勉强维持工作的主显示屏对面,占据了广袤空间的世界树。

在船外摄像头视野中的遥远彼方,可以确认其姿态。

……怎么?

被世界树吸收而变薄了一点的云海遥远彼方,恰好是北极上空。
暗色云层的正中微微闪出一丝银色。
强忍痛楚给大脑送入命令,把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放大到极限。用主显示屏显示出那个影子。直径大约二百米,外表被黯淡的银色金属光泽覆盖的球形人造物。周围被一百米左右没有乌云的空白地带包围,再外层才是黑色的遮光气体海洋。
黑色气体从银色的人造物上部缓缓流出。
“那就是……”
一切只在一瞬间。
流过来的遮光性气体云层覆盖住摄像头的放大视野,屏幕被黑暗覆盖了。
改变视点,把焦点重新转向眼下的世界树。白银色的巨鸟正在向失去所有树枝,只剩下中央主干耸立着的世界树飞去,旁边跟随着黑发的少年。
距离接触还有两秒。
少年双手举到眼前,轻声弹了一个响指。
“真的假的啊……”
黑兹愕然地张开嘴,大声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怪物啊。”

——————————

(论理回路生成Demon“费曼”启动。固定“麦克斯韦”的目标空间。发动情报解体。)
左手挥开眼前的空间,展开“麦克斯韦妖”。通过分子运动控制设定以目标为中心对角线三十公分的立方体领域,将空气分子的数量限制到“凭借鍊的演算速度也可以投影分子运动的范围”。
右手伸到领域中,弹响拇指和中指。
清脆的声音在被限定的空间内改变空气分子的排列,形成一个直径二十公分的圆形论理回路。
描绘出的论理回路随着时间推移,其构造发生细微变化从而发挥和魔法士的情报控制相同的效果,对触碰到圆形领域的物质进行情报解体。为了用自己演算速度不足的I-Brain再现黑兹的“破碎的领域”而创造出来的,仅仅在同时启动麦克斯韦的同时可以发挥效果的Demon。由于构成回路的分子数量极端稀少,和原版在效果范围和情报解体能力上比起来还不足一半威力,但是这份力量依然是“破碎的领域”的复制品。
费曼所描绘的不可见论理回路瞬间把世界树的组织分解为原子,在被压倒性的演算速度所保护的表皮上打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穿孔。
“——爱德!”
对着衣领上的通信元件大声呼喊了一声。在一旁飞行中的威廉•莎士比亚的翅膀应声分解为无数螺线,从情报分解作用下打开的洞穴中侵入树干内部。从内部破坏掉表皮的论理回路,由此制造出一个直径长达一百米的塌陷。
由巨大的植物组织呈格子状折叠的世界树内部构造一下子暴露出来。
白银的螺线随意打碎阻挡去路的梁状树柱确保前进路线。漆黑的船体一口气加速冲入世界树内部。尽管鍊启动“爱因斯坦”从后面追上,但是无法追上飞行舰艇的速度,于是一点一点拉开了距离。
“爱德,等等!这东西的中枢——”
‘刚刚被告知了。’
利用通信元件,资料依靠伦敦军的通讯网络经由有机缆线流入进来。
距离地面一万五千米。成长到直径三公里的世界树主干的几乎中心位置。
……那就是,中枢。
抓住正要从自己一旁通过的螺线,勉强跟上爱德的速度。充满四周的植物组织构造渐渐变得稀疏,下一瞬间,视野一口气开阔起来。
被论理回路的银光充满的广袤空间。
被从周围墙壁上延伸出的细致支撑,中央悬挂着一个直径不足十米的瘤状组织。
如果找一个比喻,那就像一颗由树枝组成的大脑。
表皮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论理回路,银色的光辉沿着上面闪烁。

‘……那个’
以爱德的指示为信号,一口气冲上去。在脑内启动“麦克斯韦”和“费曼”。用空气分子的盾牌挡住阻拦自己前进而刺出来的树枝之抢,瞄准中枢弹动拇指和中指。
包覆瘤状组织的论理回路发出更强烈的光辉。
情报解体几乎完全被它的能力阻挡,只在中枢部的表皮上打出一个小洞。从鍊身旁飞出去的白银色螺线刺入那个洞穴,贯穿了中枢。
世界树整体发出轻微震动。
又一次打响手指发动情报解体。中枢部被进一步消去,表皮上的论理回路失去光芒。进一步发动“炎神”。从周围的空气分子中汇集热量砸向中枢。
……解决了。
就在这样想的下一个瞬间,覆盖住四周内墙的论理回路闪过光辉。支撑中枢部分的无数枝条舍弃了炭化的组织,汇集到一起形成新的瘤状组织。
反射型想要打响指的右手被刺过来的树枝贯穿。
(论理回路的形成失败。)
表示疼痛的数值资料群贯穿I-Brain。刹那间想继续用左手打响指,这一瞬间白银的螺线从一旁迅速蹿出刺入正在逐渐重新生成的中枢部分。支撑巨树大脑的枝条画出扭曲的螺旋,充满四周的论理回路光辉开始发出无规律的闪烁。
‘……鍊’,通信元件对面传来细小的声音,‘现在开始,中枢,夺取。’
“爱德?”从右手上把树枝枪拔出,“爱德等等!你说夺取,是想要怎么做!”
‘我也,努力。’
威廉•莎士比亚的十二枚翅膀全部变成螺线,接连不断地刺入世界树内壁。逐渐形成的中枢分解成原本的枝条,并且变成螺线的样子缠上威廉•莎士比亚的船身。
树枝形成的螺线和流体金属的螺线互相交织融为一体。
……怎么这样……!
鍊当机立断跳向威廉•莎士比亚,弹开横贯在眼前的螺线集群。在空中调整姿势,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无数螺线一层又一层包裹住漆黑的船体,互相缠绕形成瘤状的组织。
白银色的表面被形似叶脉的论理回路覆盖。
银光照亮了原本被黑暗充满的空间。
“爱德……!”
掩盖住呼唤声,如同地鸣的巨响吞没了一切。
光芒充满整个世界。

——————————

包裹住世界树主干的论理回路窜过一道强烈的银光。
这幅情景被黑兹通过显示屏在操纵席上看得一清二楚。
银光反复明灭之中,渐渐增强亮度。光亮进一步扩大到覆盖在地表的巨大树跟上,直径五十公里的广大区域充满了匹敌阳光的光辉。
时间不足短短十秒。
仿佛即将燃尽的蜡烛,世界树在释放出格外强烈的一道光芒之后急速失去那份光辉。
最后残留的一丝光亮终于熄灭,静谧的黑暗重新降临到世界。
“……结束了啊。”
无意识之下轻叹一口气。
‘看起来是呢’,辅助显示屏之中传来理查德的回应,‘虽然特定控制中枢的坐标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似乎是赶上了。’
取出新一根香烟点上火,缓缓吐出紫烟。
‘总而言之辛苦了……这次真是太依靠你了。’
“彼此彼此啦。”
黑兹使用还能运作的系统变更摄像头视点。覆盖在地表上的世界树数根在距离伦敦仅剩下一百米的至近距离停下动作。
“根部那边是老师处理的吗?”
‘不……那边都是芳美和那位名叫菲娅的少女的功劳。’
“……那家伙。”
黑兹脑海中浮现出背后扎着三股辫的少女身影。反正肯定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过火行动。等她回来非得严厉地教训她一通。
“虽然不符合我风格啊……”,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但是老师,真的没问题吗?菲娅的话,那可是CITY•柏林的……”
‘别说这种不识相的话啦’,理查德笑道,‘已经和天树鍊的名字一起从官方记录里消除了。毕竟我可不想被芳美记恨。’
“真不愧是老师。”
黑兹笑着从操纵席起身。
“老师……有关以后的事情。”
理查德把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摘下脸上的装饰眼睛。
‘……要走吗?’
“总而言之先处理好这个烂摊子吧”,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纸片,放在手掌上摊开,“不好意思……芳美就暂时拜托您了。”
那一天,在艾丽莎贝特•扎因的研究所遗址中发现的笔记残片。天树、威汀、爱丽丝——还有和这几个人名一起记录在上的,“伪装大气控制卫星”这一句话。
十二年前的大气控制卫星暴走事故。
悬浮北极和南极上空,如今依然无休止吐出乌云的两颗卫星。
“——因为,遇到了点必须去做的事情呢。”

——————————

强行分开覆盖在威廉•莎士比亚船体上的螺线,向装甲内送入Ghost打开入口。忍耐着右手和右脚的疼痛跳入操纵室。
“爱德——!”
在黑暗之中发现了红茶色大衣包裹下的娇小身体。
背靠着破碎的操纵槽,爱德坐在地上平静地闭着眼。
“爱德,你怎么了?爱德!”
急忙跑过去摇了摇他的肩膀,爱德依然一动不动。心脏的确还在跳动,然而无论怎样呼唤都没有回应。脖颈上连接有有机缆线,恐怕是处在借助周围的操作终端正在和世界树相连的状态吧。
不安在心中扩散。
似乎要流出眼泪来了。
“振作点,爱德!”
再一次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这一瞬间像是在回应自己似的室内亮了起来。天花板上的显示屏中跳出无数窗口,数据和图表充满其中。
世界树的构成情报。
无意识之下让抱住爱德身体的手臂加强了力量。窗口一个接一个小时,最后只留下一个什么都没显示的空窗。暗淡光亮之中,一个一个文字逐次显示出来。
——暂时,告别。
“啊……”
视线落在怀中,不由得轻声惊叹出来。泪水不住的溢出眼眶,流过脸颊滴落下去。
浅茶色的瞳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小小的手为自己擦去眼泪。
“爱德……”
鍊握住他的手。
挤出一个笑容。
“你很努力了呢。”
“是……”
爱德点了一下头,眯起眼睛。

——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

“唔……”
缓缓睁开眼,视线左右转动了一下。从朦胧的视野之中确认到有一双翠绿色大眼睛的少女后微微一笑。
头部感到的柔软触感。
自然而然地理解到自己正享受着她的膝枕。
“……没事吧?”
少女的声音满是担心。
点了一下头想要起身,但是随即意识到身体无法随自己心意作出动作。
“啊……”
缓慢地移动视线。注视着从战斗服衣摆中生出的无数触手,微微叹了一口气。胸部以下的部分和左臂。即使向I-Brain中发送命令,黑之水也丝毫没有恢复人类姿态的迹象。
抬起勉强取回正常形态的右臂放到眼前。
“总而言之只有右臂恢复了原本状态”,菲娅说,“我想,其他部分只要肯花时间一定可以治好的,请不要担心。”
“嗯……”
点头之后向上抬起视线。被植物组织包围的黑暗球形空间。覆盖在四周的论理回路不再发出银光,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
“……世界树,确实停下了吗?”
“是的”,菲娅点头轻轻抚摸起芳美的脸颊,“都是芳美小姐的功劳。”
“这样啊……”
呢喃了一句,肩膀放松下来。
忽然地,泪水夺眶而出。
“怎,怎么了!”少女慌张地喊了出来,“没事吗?有哪里痛吗?那个,我!”
“不是的……”
缓缓摇头。
用能够正常行动的右手伸入口袋,从里面取出银色的指环。
“我认为……如果自己不再是人类的模样,那么就不再是我自己了。”
“诶?”
“……我本以为,自己会坏掉会融化,然后就那样子死掉。本以为心灵也会一起消失,变成单纯的怪物。”
曾经化为黑之水而死去的朋友们的身影浮现在心头。
“但是我错了……即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依然是我。”
从眼眶中溢出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下。
“所以……所以说……”
时至今日,终于可以挺胸抬头这样说。
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自己都没有问题。
无论发生怎样的变化,直到最后一刻都能以自己的身份活着。
所以,没问题。
“没错。”
受到感动的菲娅眼中也湿润起来。
用一幅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模样笑着说。
“刚刚,那个……从老师那里发来了联络。因为我被军方的人发现会引发非常不妙的事态所以无法派遣救援部队,所以尽管修养到可以行动了再出来就好,他是这样说的。”
少女的手触碰到融化为黑之水的左臂。
“我绝对会把你完全治好的,所以就请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嗯……”
芳美点头闭上双眼。
直到最后都紧紧握住右手中的指环。



终 章 在那天空下 ~Branch road~

经过海关穿过厚重的大门,强烈的喧嚣声立刻飞入耳朵。
当作飞行器的紧急起落平台开放的伦敦第一层第八港口如今被等待商队运输船的避难者排队挤满。
成人,老人,儿童——每个人都背着看上去就很沉重的行李,为了尽可能在运输飞行器上确保座位而大声吆喝着。人墙对面应该是负责指挥管理商队的男性正在逐次发放从便携终端打印出来的号码牌。
一架大型的货运飞行器满载着不能更多的乘客从起降平台上出发。
从推推搡搡的人浪中挤出来终于在墙边发现一处能让两个人并排坐下的空间,鍊这才终于能好好呼吸一口气。
“来,菲娅也坐下吧。”
“啊……好的。”
鍊随意放下满满装有旅行用品的袋子,盘坐在地上向菲娅伸出手。但是少女一直保持背对自己的姿势,迟迟没有握住伸过来的手。
在翠绿色瞳孔注视的方向上,是一名被母亲牵着手却依然一脸不安地四处张望的年幼儿童。
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滞留在这个地方的将近一千名避难者全都是因为这次世界树暴走事件而失去所住家园的人。即使有很多复杂的理由,想到这份责任的一部分源于自己,鍊就感到心情一阵沉重。
“没……没关系的”,想方设法想要让芳美安心于是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道,“再长也就是三个月的忍耐,理查德先生不是也这么说了嘛!”
拉过菲娅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同时抱住她纤细的身体。
“鍊……”
“一定会没事的。”
对她露出一个尽可能温柔的笑容。
“……嗯。”
少女把头靠在鍊的肩膀上,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一周。
波及西欧全土的世界树暴走——在濒临极限的时刻阻止事态恶化的鍊被困在与中枢同化的威廉•莎士比亚之中无处可去的时候,被伦敦自治军研究部的调查队救出,和菲娅一起被送到CITY•伦敦。
迎接两个人的白衣男性自己报上了理查德这一名字,以提供资料和协助分析为条件,作出了对两个人的身份以及本次事件相关内情一概不过问的约定。尽管鍊很怀疑受到了此等程度的损害却不追究责任是否没问题,但是根据理查德所说,似乎是因为CITY•柏林受到了波及,所以害怕本次事件发展成国际问题的伦敦上层决定把有关世界树的一连串现象全部归结为“原因不明”来处理。
鍊和菲娅被藏匿在研究部中也只有一部分人允许进入的机密区域,在那之后一周,针对保持活动停止状态依然扎根于阿尔卑斯山脉脚下的世界树展开了调查。
结果,很遗憾就和鍊预想的一样。
被吸收到主干内部的威廉•莎士比亚的演算机关和爱德的I-Brain完全成为了世界树的情报构造的一部分,并且负担起控制中枢的机能。由于爱德本人的通常大脑依然保持着正常运作,所以既可以思考也可以进行对话,但是一旦切断有机缆线的连接,就有在那瞬间世界树对中枢进行自我修复并再次暴走的风险。
为了代替莎士比亚内原本损坏的操纵槽,适合长期使用的生命维持槽被搬入其中,目前情况下,爱德将会在那里面生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永远。为了构筑可以取代爱德作用的,更加安全的控制中枢,伦敦的研究员们已经展开作业。与此同时作为“控制测试的一环”,在受到世界树破坏的地区也开始了将被吸收的村镇从植物组织中分离并还原为原本建材状态,顺便为了进行“受害调查”而把村镇修复原状这项作业。
修复所有村镇预测需要三个月,完成中枢构筑最长则需要半年——理查德如此断言。
“爱德……如果能早日恢复自由就好了呢。”
“是啊……”
呢喃了一声,忽然回过神来看向菲娅的脸。脸颊泛红低着头的少女眼前,小小的光之羽毛的意象正在飞舞。又被她读心了。苦笑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把视线转回喧嚣不宁的起降平台。
又一架大型飞行器飞出了把CITY与外界隔开的墙壁。
大概是拥有者的兴趣吧。一整面取代客房的集装箱上涂满了鲜红的涂装,甚至能够反射出高高天花板上的暗淡灯光。
鲜血一般的赤红让鍊想到一个男人的容貌。
“黑兹先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呢?”
“记得他说先要去美国一趟……”
红发的空贼已经先一步从伦敦出发。详细情况并没有被告知,不过似乎是遇到了了必须进行调查的事情。最后打招呼的时候还笑着说“你们也多保重”呢。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希望能和他多聊一聊。
如果下次再会的时候不是敌对立场就好了啊,鍊这样想道。
“说起来,这样真的好吗?不和芳美见面。”
“没关系!昨天已经好好告别过了。”
仔细观察了一阵露出灿烂微笑的菲娅。看到她没有表现出勉强自己的模样,鍊在心中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正因为关系变得非常亲密,所以没理由不担心。就算是鍊也在心中感到担心。
……真的没问题吗?
芳美为了阻止世界树树根而过度驱使的身体即使凭借菲娅的能力,也无法完全修复。左手小指指尖的黑色领域扩大到了整个左肘下方,另外左脚大脚趾的变质部分也扩大到了脚踝。尽管身体状态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恢复,昨天下午和她告别的时候她也还静卧在病房的床上。
交换了简单的问候,被芳美询问今后的去向,再之后鍊就被“接下来可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这个理由赶出了房间。
事后询问菲娅两个人都聊了什么,结果被她不太高兴的红着脸说了一句“那,那是秘密”。在门外等候的时候记得有几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到底里面的两个人再说些什么呢?
“总而言之……理查德先生也说了‘只要安心静养,当下就不会有问题’,一定不会有事的。”
轻轻抚摸起菲娅的头。
少女满心欢喜地点头,然后忽然“啊”了一声。
“前往墨尔本的商队好像来了。”
“似乎是呢。”
大型飞行器从墙壁对面降落到起降平台上,负责管理的男性高声开始指挥。避难者之中有十几个人走了出来,依次领取号码牌。
澳大利亚,CITY•墨尔本遗迹。
那里是自己二人的下一个目的地。
“……‘贤人会议’,到底是什么呢?”
由于为了进行调查而多次进入世界树内部,因此从爱德口中听说了这个名字。告知在生命维持槽中沉睡的爱德世界树这一存在,自称“贤人会议”的少女。根据理查德的介绍,似乎是一个在最近几年对CITY展开谍报活动的,详情不明的组织名称。
根据推理所知的组织所在地,正是CITY•墨尔本遗迹。
恰好现在真昼和月夜应该也在那里。
“毕竟是真昼哥和月姐,我认为应该不用担心,不过……”
即使如此心中还是有一股躁动。两天前为了通报自己二人平安,和长老,弥生小姐以及其他镇上的居民进行了联络,但是同时也听说了“真昼和月夜已经一个月音讯不通”这个消息。尽管两个人在作战中一直都采取极力避免与外部通讯的作风,但是一个月也过于漫长了。
“在担心吗?”
菲娅温暖的手忽然抚摸起鍊的脸颊。
“没事的。”
握住她的手,鍊站起身。
背起行囊猛地把视线投向隔墙之外。暴风雪幕布之下的遥远彼方,隐约可以看见高耸入云的巨大世界树主干。
……爱德。
无意识之下在口袋里摸索,用指尖确认了一个小型设备的存在。那是出发前理查德教给自己的,希望自己详细进行调查的资料。
在那之中,记录有对爱德华•扎因的基因序列进行分析得出的结果。
“说起来,那件事有没有告诉爱德?”
“现在还没有”,平静地摇了一下头,“等再过一段时间,爱德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自己一直怀抱着一个疑问。如果世界树的资料被写入爱德的I-Brain只是一个单纯的偶然,那么艾丽莎贝特•扎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创造出了那名娇小的人形使呢?如果只是来照顾自己日常起居,使用机器人就足够了。
理查德查到了爱德被伦敦军发现时候的记录,并找到了这份资料。
当时的研究员将其判断为“不需要”之后就被弃置在仓库深处的,这份“对爱德华•扎因的基因序列原型的考察”。
是根据艾丽莎贝特•扎因的遗传因子制作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六十五。
“果然是一个人感到寂寞吗……”
当然,这种推论如果说是恰好在那个几率的范围内也就仅仅是这个程度罢了。错误的可能性毕竟有百分之三十五,而且也有可能单纯是嫌弃从零开始设计基因排列很麻烦。
但是,如果……
“‘正因为无法弄清事实真相,所以就算我们擅自认定也没有关系’。”
掸掉裙子上的灰尘,菲娅一脸高兴的表情窥向鍊。
“没错吧?”
“嗯。”
点了一下头,再一次仰望远在暴风雪彼方的世界树。
为了让以人偶的身份诞生的男孩子成为人类而制作的树。
但是,那个孩子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
孤独地人偶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灵巧地转过身面对菲娅,同时把右手伸到眼前。
“好!”
菲娅点头握住了伸过来的手。

——————————

在轻轻的脚步声之中醒来。深吸一口气,确认充满肺部的羊水感触。在脑内调动意识确认世界树的状态。没有问题,即使在自己睡眠的这段时间,控制也被准确的执行。
缓缓睁开眼,打量起反射在生命维持槽内侧的自己的脸。微妙地动起嘴角,进行笑容的练习。尽管由于玻璃筒自身的弯曲不太清楚是否顺利露出微笑,不过还是反复进行练习。
如果对方向自己展露笑容,自己也应该以笑容回应。
脚步声渐渐加强,唐突地有光线从墙壁对面射入。整个操纵室被灯光照亮,脑后扎起三股辫的少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快步跑向这边。
“抱歉,因为检查耽误了一点时间!”
芳美笑着从生命维持槽对面看向这边。
“爱德,笑容越来越自然了呢。”
回答了一句“是的”,芳美也用力点了一下头。
“那么今天要玩些什么?”
一如既往的提问。
稍稍思考了一下,和给出了和往常一样的回答:“唱歌”。
“嗯!今天也一起唱歌吧!”
芳美点头,敲打操作终端打开生命维持槽的盖子。
身体保持有机缆线连接的状态被送到羊水之外。
芳美像平时一样用毛巾擦干自己的身体,并且帮忙穿上衣服。
之后,两个人尽情地唱起来。
配合芳美的高调歌声,以同样高调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芳美之前说过如果迎来变声期的话明明声音会变得更帅气一些呢,不过自己不是很明白。唱歌很开心。“我热爱这个完美的世界”。狭窄的操纵室中回荡着两个人的歌声久久不消散。
今天芳美的气色很好。
无论起色好还是不好,又或是现在疲劳得要死了,芳美也每天绝对会来这里陪自己一起唱歌。
我们一起歌唱。
不为了任何目的,不为了任何人,只是因为高兴而唱。因为高兴而笑,因为高兴而活着。
因为自己被教会了这样也没有关系。
“呐,爱德”,忽然芳美停下歌唱问道,“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想做些什么?”
稍稍思考一下,给出了“想听鍊唱歌”这个回答。
芳美笑了,温柔地抚摸起自己的头。
“我们两个多多练习,然后让鍊和菲娅大吃一惊吧!”
点了一下头,依然不忘出声歌唱。歌声渐渐变得高亢,深远,通透。碧蓝的天空和青翠的草原,有爱人陪伴在身边的世界是何等美丽。
蓝天。
艾丽莎最后所祈盼的遥远天空。
我……
爱德抬起头。
内心中描绘出那片在天花板之外,巨树之上,云层对面无限广阔的蓝天。

祈祷总有一天,这首歌能够传到那个地方。




后记

<注>:作品中,登场人物之一虽然以“刻有螺旋状沟槽的金属线”为武器进行战斗,但是这绝非“钻头”。尽管去五金商店要求“请给我钻头”往往会被提供这种“细金属线”,但是在作者心中“看上去很可疑的圆锥形,并且发出声音高速旋转,无论什么岩石都可以一击粉碎的东西”才是真正的钻头。

就是这么回事,在下是三枝零一。《Wizard’s Brain IV 世界树之街》,总算是顺利呈现给各位了。
…………
……呃。
时隔一年又两个月。各位,别来无恙(啊啊啊啊啊)。
为相比之前第二卷到第三卷之间的间隔稍微提速了一点而感到喜悦也只是转瞬之间,让各位等待这么久真是对不起。一边在心中对“果然登场人物很多啊”之类作出反省,一边为了至少让下一集在半年内出版而努力。不,我是说真的。

这一集中,第一卷的主人公和第二卷的主人公终于相遇了,作为一个系列,《Wizard’s Brain》也终于开始进入正轨。新角色们如果能得到各位的喜爱那就在荣幸不过了。他们在今后会迎接怎样的命运,还请各位拭目以待。另外,我想已经读过本篇的读者已经发现了,本作中尚有几个重要的谜团还未解开。有关这些也希望读者能够有所注目。

寄来粉丝邮件的各位:
明明难得各位来信却没能一一回应真的很抱歉。每当剧情无法进展或者迟迟无从下笔的时候,我都会阅读各位的来信给自己打气。虽然笔者的字写得很难看而且不擅长回信,不过今后如果还能收到各位来信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那么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
下一集的舞台将会是澳大利亚的CITY•墨尔本遗迹。和这一集同时发生在地球另一侧的故事。
“黑衣的骑士”、“双剑”、“光使者”、“异能的双子”、“幻影”,以及另外一名“原型恶魔使”——
演员们聚集到混沌城市中,“贤人会议”终于登上世界的表面舞台。


十月某日,在Becker’s,听着“嘆きのロザリオ”记。
三枝零一



占楼结束……微相册图片总是链不过来让我感到一阵心塞……

啊,想嘲讽长期怠工的⑥子还请手下留情(´・ω・`)




好多没填的坑,不过我决定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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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485543 子爵
于是乎,后面的翻译君还会继续翻吗QAQ,超喜欢这个作品的

9 年前 0 回復

日出蓝图 平民
' wdr550 发表于 2015-2-5 23:39 《The third》我很久以前就看完,之前有打算翻譯後續的,但是書庫的掃圖失連了所以只好放棄... 如果你能 ... '


台版也是到第7卷就断掉了吧。。。扫图什么的半年前或许还好,我现在还真没精力去找渠道了。。。

9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 日出蓝图 发表于 2015-2-5 20:52 老师说回帖要控制在三行以内: 1.有《9S》垫底这不叫慢好吗~ 2.日文原版既刊单行本17卷,工程量浩大,翻译 ... '


《The third》我很久以前就看完,之前有打算翻譯後續的,但是書庫的掃圖失連了所以只好放棄...
如果你能把後面三卷的掃圖生出來,我再看看......

9 年前 0 回復

日出蓝图 平民
本帖最后由 日出蓝图 于 2015-2-5 21:03 编辑


老师说回帖要控制在三行以内:
1.有《9S》垫底这不叫慢好吗~
2.日文原版既刊单行本17卷,工程量浩大,翻译君辛苦~
3.翻译君重新回来实在是太好鸟~这个和《Escape Speed》以及老坑《The Third》是我颇为中意的废土系SF题材~只可惜后两者貌似没有翻译君接坑。。。
4.就像四天王有五人是常识,所以必须要有第四行~

9 年前 0 回復

sunzhenfeinan 平民
是不是多cp?

9 年前 0 回復

忘却森林 伯爵
本帖最后由 忘却森林 于 2015-2-5 15:12 编辑


说起来,这本书从第一卷到完结,也是过了差不多10年的时间呢~
从画师的风格上就可以看出来....
上一本翻译的时候兔子还在念书
现在工作都开始半年了啊.....



什...么....居然还没有完结.....
记忆果然风化了么......

9 年前 0 回復

秋之情怀 子爵
这个坑已经很久了,之前的内容都有些不记得了呢,总之能填坑真是太好了

9 年前 0 回復

kuraiyami 王爵
传说中漏子填坑就是世界末日之时,左边是肝肝肝的漏子,右边是駄駄駄的六子,哪个才是大家的六子呢|ω・`)

9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总之还有填就好……
这个系列的日版也进入最终章了,不过依作者那口怕的速度,不知道何时能见到完结篇呢?在我心目中这部和《翼之归处》都是以年为单位提进度的。

9 年前 0 回復

londonstar 公爵
这个坑好久的老坑了,虽然插图风格。。。但是内容蛮有意思的作品,支持一下

9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天啊,相隔三年六子終於填完了...我又可以回味一次了
六子大人願意填下去真是萬幸

9 年前 0 回復

yukira 王爵
恭喜完坑,然后没记错的话还有别的坑没有填?_(:3
某部的日版已经快完结了呢~

9 年前 0 回復

サダメ 皇帝
说起来之前好像有个一样内容的帖子?另外那个帖子里貌似还说了很多没兑现的承诺?

能在有生之年见到4下 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六子重新开始翻译确实是一大幸事
开坑(撺掇)的过程有些曲折 我也有煽风点火之嫌 不过怎么说呢.....结果allright嘛(?

9 年前 0 回復

leous9895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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