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GEROU DAZE阳炎眩乱5-the deceiving-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2-8 13:21 编辑


KAGEROU DAZE阳炎眩乱5-the dece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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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じん
插画:じ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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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少年在某个夏天相遇了。那是个永不结束,漫长夏日的一天。
因为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尽管年幼,仍遭遇了许多心酸经历的
KANO、KIDO和SETO三人离开了孤儿院,
成为元气少女AYANO所居住的楯山家之养子。
三人对于崭新生活抱持着期待,没想到却很快地出现了不稳的徵兆……
投稿乐曲相关动画播放数超越2500万的超人气创作团队「KAGEROU PROJECT」,
推出的轻小说作品第五集,终于登场! 少年少女啊,睁开双「目」吧!

CONTENTS
夜话DECEIVE 0
某一天在屋顶上
夜话DECEIVE 1
夜话DECEIVE 2
夜话DECEIVE 3
夜话DECEIVE 4
某一天在道路上
夜话DECEIVE 5
今天在道路上






夜话DECEIVE 0
  「……不不不,这是真的啦。撒这种谎根本没意义吧?」

  我才说完,少女脸上立刻浮现出狐疑的表情。
  大概是在怀疑我吧?

  ……怀疑是种非常聪明的行为。
  尤其是对于我这种擅长欺瞒他人的人类,这可说是相当明智的行为。

  「你不相信我啊……我明明只是想带你回到你原本的身体去而已呀。」
  对于我说的话,少女坚决地不愿意上下点头。
  哎,也是啦。
  毕竟我用了这么可疑的说话方式,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

  当然,会用这种说话方式是有理由的。
  我也并不是希望让别人感到不快。
  只是希望随时都有人怀疑「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自己」而已。

  我不了解自己。
  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我始终不懂自己体内的真正自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
  所以,我才不希望有人相信这种家伙所说的话。
  加以怀疑、否定,甚至直接破坏掉也无所谓。
  然后,我想要重新加以确认在那之后露出脸来的「真正的我」。

  ……但话又说回来,这可能也是「谎言」也说不定。
  因为谎言层层叠叠地堆积得太高,使得真心话再也不见踪影,实在令人伤脑筋啊。
  不过,这个人真的很不错。
  懂得怀疑他人,拥有率直强悍的「自我」。几乎让人羡慕。

  「……那么,我们就这么做好了。为了不让你感到厌烦,在我带你抵达目的地之前,就说故事给你听吧?如果你觉得厌烦了,要去哪里都随便你。」

  少女依然露出一脸猜疑的表情。
  没错,这样就好。

  「啊啊,不是什么奇怪的故事哟!只是跟我的遭遇有点关系。虽然不是什么高潮迭起的故事,但我会不让你感到无聊的。」

  「……就当成是个八卦,听听看如何?」


某一天在屋顶上
  「然后啊,遥就把东西全吃光了。医生明明都阻止过他了喔!竟然还说什么『因为很好吃所以没关系~~』这种话!」
  贵音学姊连珠炮似地如此愤慨埋怨后,叹出一口气。

  午后的屋顶上微风徐徐,十分舒爽。
  铺满地面的水泥砖,被静静洒落的和煦春阳晒得暖呼呼的。
  自从坐在这里听贵音学姊说话,大概已经过了十分钟左右吧。

  「啊哈哈,贵音学姊每次总是这么辛苦呢。」
  说着这些不会触怒到贵音学姊的回答之后,她说着「啊~~说着说着又火大起来了」,皱起了眉头。
  贵音学姊是这所高中的二年级女生,就读特教班。
  喜欢的食物是鲫鱼煮白萝卜,讨厌的食物是番茄。
  专长是打电动,兴趣是打电动,日常活动也是打电动,是个典型的电玩爱好者。
  没有兄弟姊妹,双亲似乎都在国外工作,所以她好像是跟祖母一起生活的。
  在贵音学姊的众多特征当中,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总是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像现在,明明只是稍微抱怨几句而已,看起来就已经相当焦躁了。
  说真的,如果会让心情变差,那就不要特地挑会让自己生气的话题来说不就好了吗?
  可是,之所以无法那么做的原因,就在于所谓的「少女心」。
  无须特地隐瞒,贵音学姊喜欢一个叫做「遥」的同班男生。
  不,当事人当然没有这样公开表示,只是对于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听到她抱怨「遥他啊~~」的人来说,察觉到这一点也算是理所当然。

  从这一方面来看,聆听她说话的时候,必须先了解贵音学姊的抱怨其实是种爱情表现。
  要是说出「真是过分的家伙呢~~」,踩到贵音学姊的地雷,就会变成一件麻烦事了。
  没错,必须尽可能地避开麻烦事,过着平稳顺遂的生活才行。
  只要留在这问学校,这就是最需要小心注意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那两个家伙也未免太慢了吧?真是的,不过是买个午餐而已,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啊?」
  「嗯~~会不会是因为……福利社里很多人啊?」
  说完后,贵音学姊回答「谁知道呢~~」再重重用鼻子哼了一声。凡事都要闹别扭,真是个坏心眼的人啊。
  哎,其实自己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贵音学姊眺望着区隔开顶楼与通往顶楼的阶梯的那扇铁门,突然像是想起某件事似地,缓缓开了口。

  「……对了,趁那两个家伙不在,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是,想问什么呢?」
  「没有啦,嗯~~突然问这个可能有点怪……」
  贵音学姊一边左右游移着目光,一边意有所指地这么说。
  到底是什么事呢?会不会又要开始抱怨了?

  「……AYANO有……喜欢的人吗?」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人有点吃惊。
  原本以为贵音学姊是不会在意这方面问题的类型……
  「喜、喜欢的人吗?还真是突然呢。」
  「咦?啊,会吗?没有啦,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啦!啊哈,啊哈哈哈!」
  贵音学姊的声音尖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这么回应。
  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慌张呢?真是蠢到不行。
  「不会不会,其实没关系呀。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
  语声刚落,原本手足无措、坐立难安的贵音学姊突然停止动作,瞪圆了双眼。
  「怎、怎么了?我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啊,不,没什么……」
  贵音学姊说完后,又「啊哈哈……」地模糊焦点。看她那个样子,马上就能猜到她原本期待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多半是希望自己说出喜欢的人是那个家伙吧。

  ……想到这里,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沉重到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立刻回家的程度。当然,现在不能这么做。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真的很慢呢。要是可以快点回来就好了……」
  为了想办法转移话题,我试着这么说说看。
  才刚说完,贵音学姊也立刻发言附和:「真的!真不晓得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我肚子超饿的啦~~!」
  ……相信再过几分钟,那两个家伙就会带着午餐回来了吧。
  这么一来,又要开始对所有事情小心翼翼起来了。实在是件麻烦的事啊。
  尤其是那家伙的脸,说真的,实在不是很想看到。
  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怎么样也看那家伙不顺眼。

  这时,突然听见了转动门把的喀嚓声。
  「哎呀~~!对不起回来晚了!你们肚子一定饿扁了吧~~」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那边人太多了。」
  大门敞开,两人份的声音传了过来。
  虽然比想像中要早了一点,不过没差。今天也要继续毫无异样感地、毫无阻碍地度过这一天。
  轻轻吸了一口气,「我」笑着这么说道:
  「欢迎回来,SHINTARO。」


夜话DECEIVE 1
  「……可能真的有点痛啊。」

  一阵又一阵刺痛,让我忍不住皱起了脸。
  我伸手抚摸疼痛来源的右边脸颊,着火一般的高温立刻透过冰凉的指尖直达脑内中枢。
  记得自己被打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一点左右。
  在那之后都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但是痛楚完全没有减轻的迹象,右边脸颊反而变得越来越烫,似乎已经微微肿起来了,
  「真的,麻烦死了~~」
  妈妈之前买蛋糕附的保冷剂,应该还放在冰箱里。
  如果用那个来冰敷,肿胀症状多少可以改善一点吧。
  要是留下瘀青,会造成各式各样的麻烦。
  以前,被住在附近的阿姨们逼问「为什么会受伤?」还有「是谁打你的?」的时候,真的是糟糕透顶。
  要是像那时候一样,出现一大群怪人闯进家里,会让人受不了的。
  真是的,明明放着不管就好,那群人为什么会想埋首去干涉他人事啊?
  再说,就我来看,这种小伤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跟耗费心神相比,疼痛这种东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为了改变郁闷心情,我「呼」地轻轻叹了口气,把整个背靠往自己坐的长椅椅背上。
  正午如同滚烫开水般的高温也渐趋缓和,不知不觉问,午后的公园开始变得冷清起来。
  头顶上的广阔蓝天还看不见太阳即将下山的徵兆,但是一层薄云遮住了太阳,阳光变得比刚才更加宜人。
  约一个小时前还霸占着溜滑梯、在沙坑里东挖西挖的小孩们,全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一个正在疯狂练习单杠后翻的女生,完全不见其他人。其他人全都像是隐藏起身影似地不见踪影。
  那也是理所当然。
  我瞄了一眼装设在公园内的太阳能时钟,指针已经指到了下午五点,配合时间响起的钟声回音也正好结束,安静了下来。
  那些不见踪影的小孩,多半都遵守着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某人所制定的「规定事项」吧。
  大人们对于违反规定事项的小孩异常敏感。考虑到适一点,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回家的判断,可说是相当聪明。
  说到底,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其实全都建立在大人们所做出的、名为「规定事项」的土壤之上。
  刻意针对这一点高举反叛旗帜,简直可说是自杀行动。
  我们这些不知道该如何生存的小孩子,就算忤逆大人、对着大人痛哭流涕,世界也不会出现一丁点的改变。
  当然,就算怀抱着享受现在这个世界的暧昧想法,也根本不可能在我今日飘摇不定的生活当中,找出一丁点改变的迹象。
  ……不对,可能不见得吧。
  没错,昨天烙印在左边脸颊的疼痛,今天就移到右边脸颊来了。
  就连这些小事或许也能称为「变化」吧。话虽如此,是件无聊事这点倒是毫无改变。
  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别扭的家伙,同时也怀疑自己到底打算体悟什么事情。
  然而自己没有朋友,在家也是独自一人,日常生活总会接触到大量的低俗大众媒体。
  所以我比其他同年纪的孩子知道其他更多更深入的知识,应该不算什么异常状况吧。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也抱持着和其他小孩没有两样的不成熟思考,持续遵守着自己和妈妈约好的「规定事项」。
  像现在这样混在其他孩子们之中,在公园里度过一整天,也是规定事项之一。
  早上,帮下班回家的妈妈放好洗澡水、做好早餐之后,我就像平常一样出门前往公园。
  然后就这样一直待在公园,直到傍晚妈妈出门上班,如果有交代买东西的话,就买好东西再回家,把房间打扫干净之后上床睡觉。
  遵守这些约定事项,就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一切。
  这么一想,其实每件规定事项都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可是我似乎怎么样也抓不到要领,总是惹妈妈生气。
  昨天是忘了买厕所用卫生纸回家所以被骂,今天则是打破杯子,又被狠狠骂了一顿。
  生气时的妈妈一定会动手打我,但是妈妈打人的手,肯定也感受到跟我一样的痛吧。
  最让我觉得难以应付的,就是妈妈打了我之后,一边道歉一边流泪的表情。
  然而,我越是想要好好完成所有事情,每天就一定会有某件事出错。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想让妈妈开心,最后都会不知为何地出现完全相反的结果,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这么说来,以前客厅的电视遥控器坏掉的时候,妈妈极度气愤地大吼「这个不良品!」然后把遥控器扔进垃圾桶。
  我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学到,没有遵守规定事项、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就是「不良品」。
  这么一想,那个「不良品」和「我」,似乎非常相似。
  妈妈每天都因为工作累得半死,而我却日复一日地惹她生气、只会做出让她伤心的事情,这样和那个「不良品」根本没什么两样,不是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妈妈始终没有把我丢掉呢?
  只要和当初对待「不良品」的时候一样,她明明可以把一无是处的我直接丢掉,然后换一个新的回来就好了呀?

  我不懂。

  为什么我每天只会做出让妈妈伤心的事情呢?
  明明只会让妈妈伤心,为什么「我」还会被生下来呢?
  追根究柢,妈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对我这种人……
  一想到这些事情,胸口突然像是被紧紧揪住一般痛了起来。
  早已不会为了疼痛而流的眼泪,明明没有要求,却从眼皮深处不断地涌了上来。
  糟了。不能哭出来。得想些别的事情才行!
  如果在这里被别人看到,可能又会被人指指点点了。
  要是像以前一样又给妈妈添麻烦,甚至导致没办法继续和她在一起的话……
  太糟糕了。我不可能撑得下去。没有妈妈的世界,我连想都没办法想。

  还有一小时。
  距离妈妈醒来、出门上班的这一个小时,就静静地待在这个地方吧。
  之后只要买个新杯子代替打破的茶杯,然后再回家老老实实地度过就好。
  总而言之,只要遵守这些「规定事项」,今天就可以不再让妈妈伤心了。
  如此一来明天一定会……
  ……一定会怎样?

  脑中浮现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一声小小的「呜呃!」惨叫声猛然把我拉回现实。

  回过神后看过去,发现刚刚还在跟单杠纠缠不清的那个女孩,现在正呈现出大字形仰躺在地面上。
  我惊讶地继续凝视,但是她始终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只是张开双手,持续仰望着天空。
  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搞出这种结果,让她变成现在这种状况的?
  就连极度笨拙的我,也不会蠢到特地去深入思考这件事。

  「喂,你!」
  我忍不住大喊出来,但是没有回应,只有短促的回声响彻整座公园。
  听到这股不祥的宁静接连来访,难以言喻的恶寒立刻窜过全身。
  「果、果然……!」
  我忍不住站起身,使出全力重重蹬了地面奔跑起来。
  面对迅雷不及掩耳的「紧急状况」,我这根本不值得信赖的脑袋,果然不出所料地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过去曾在电视和广播当中看过、听过的「最糟糕的状况」,像是狂风怒涛般填满了我的脑袋。
  要是那个时候,在电视映像管的另一头,被蓝色塑胶布包围的悲惨事件,就是现在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的话?
  此时此刻的每分每秒,到底有多么重要啊?
  女孩挑战的单杠,其实高度并不高,但是问题在于她摔下来的方式。
  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光从椅子上摔下来就受了重伤。
  就算这只是游乐设施,只要撞错了地方,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我啊……」
  再怎么四处张望,视线范围内都没有看见大人的身影。
  突然交到自己手上的重责大任,让我彷佛连心脏都快破裂了。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时间害怕。
  我再次蹬向地面,飞越过被其他坏孩子搞得一塌糊涂的沙坑之后,至今仍然倒在地上的女孩就在眼前。
  拜托,希望至少伤势不要太严重!
  我一边祈祷,一边再次使出全身的力气,踏出下一步的瞬间……
  至今为止一直动也不动的女孩,突然猛地坐了起来。
  中等长度的黑发,以及像是互相搭配一般的漆黑瞳孔,眼里带着一丝泪水的女孩露出了呆滞的表情,凝视着这里。

  啊啊,太好了。看来似乎不是致命伤。而且看起来没有流血,脸色也很正常。
  这么一看,才发现她有一张相当清秀的脸。将来一定会被好男人看上,然后共组幸福美满的家庭吧。
  哎呀,真的,没有任何可能留下后遗症的伤势,实在太好……
  啪叽!随着一声怪声,一股电流立刻窜过右脚脚踝。
  不必说,在我这段双手就能数完的人生当中,当然不可能有真正触电的经验。但是现在,用这种方式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的痛楚,正一口气突破我的脑门。

  啊啊,这么说来。
  记得就在零点零几秒之前,自己才用了全身的力气蹬出一步嘛。
  因为实在太担心女孩的状况和未来,结果自己的脚似乎用了相当不得了的角度,用力踏了下去。
  原本正在高速移动的上半身,便以僵在地面上的脚为基点,狠狠朝着地面撞去。
  这么一来,自然不难想像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啊,女孩啊,求你至少不要看得太仔细啊。
  「喔哇呀啊啊啊啊!」
  我发出了简直像是刻意选来使用般的丢脸惨叫,然后做出了彷佛练习过无数次的奇妙动作,用力撞上公园的地面。
  如果这是综艺节目当中所谓的单元企画,相信一般家庭的客厅里肯定爆笑不止吧。
  不对,应该说,现在有人大笑,反而是件令人感激涕零的事。
  别说笑声,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公园正中央,我依然在地上缩成一团,彻底错失了站起来的时机。
  脚和身体都很痛,但是不必我说,这种事情当然一点都不重要。
  真正的问题在于足以排开其他所有一切、伴随着痛苦的、名为「羞耻心」的低俗情感。
  试着想想看吧。一个朝着自己冲过来的人,奕然在眼前发出诡异的惨叫,然后做出华丽的摔跤动作,自己心里会怎么想呢?
  ……不行,彻底出局了。太恐怖了。
  啊啊,早知道就不要这么轻率地做出多余的事了。
  怎么办?现在应该要迅速抬起头来,然后使出全力逃跑吗?
  不行,行不通。刚刚啪叽一声扭到的脚踝,根本不可能做出良好的高速移动。
  一定会变成拖着一只脚、看起来十分诡异又惨痛的跑法吧。怎么可以在女孩纯洁无瑕的记忆里继续增加不必要的阴影呢!
  果然现在只能保持原状,等待时间过去吧?
  完全不解释,以一个「诡异又恶心的摔跤怪人」的身分,永远留存在女孩的记忆里,老实说挺痛苦的。但是现在只能看开一点。
  啊啊,算了,就这样吧。时间啊,快点过去吧。

  「欸,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啊。
  全身上下都好痛,而且又超丢脸的,我可是……
  「咦?」
  抬头一看,刚刚那名女孩就在眼前,手里递出一条手帕。
  一双大眼睛里,已经看不见刚刚的眼泪,看她的表情,似乎并不打算把我通报给别人。
  「没、没事没事!我完全没问题!只是不小心稍微绊到脚跌倒而已……啊、啊哈哈……」
  我连忙坐起上半身,挤出一个应急的笑容。
  没有被她厌恶,算是谢天谢地,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在这名女孩面前狠狠跌了一跤的事实不会改变。
  她伸来了一只手,不过我的羞耻心可没有软弱到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接受她的帮助。
  看着我惊慌失措地辩解的模样,女孩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疑问。
  「可是可是,感觉好像不是稍微绊到脚而已耶?而且看起来好痛。」
  女孩纯粹的疑问,让我的羞耻之焰彷佛浇上了一层可燃油一般,熊熊燃烧。
  啊啊,没错。您说得没错,刚刚那个的确是可以排进我人生当中前三名的大摔跤。
  「真、真的没事啦!其实啊,我每天都会像这样跌倒,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人啦。只要三天就会死吧。
  听到我笨拙地交织着关心与弥天大谎的回答,女孩怀疑的表情变得更深了。
  「平常就这样?嗯~~总觉得你好像在隐瞒什么……」
  女孩带着一脸狐疑的表情,低头紧盯着我的脸。
  「啊、啊哈哈……」
  惨了。就算继续狡辩下去,也只是自掘坟墓。
  话说回来,这个女生还真是紧迫盯人耶。
  刚刚还躺在地面上的模样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看到她这么有精神的模样,就算撕裂嘴巴我也说不出「我是为了救你才跌倒的」啊。

  有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还没有演变成麻烦事,但如果继续牵扯下去,没人能保证事情不会变得更麻烦。
  要是她四处宣传「有个跌倒跌得很诡异,然后因此受伤的孩子」,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而且时间也是个问题。现在,就算或多或少被当成恶心的怪人,也希望能速战速决。
  这个做法可能会对我的精神层面带来一些损伤,但为了尽快离开,我只能这么做了。
  「……呼。我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吧。」
  当我一边叹气一边这么说完,女孩脸上马上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
  「实、实话?」
  「嗯。老实说……」
  尽管差点因为些许的难为情而说不出口,但我还是露出了狂妄的笑容掩饰这一点,然后挤出下一句台词:
  「刚刚那个啊,其实是在练习必杀技。就是这样一击……把坏蛋全部打倒的招式。」
  沉默。
  而且还是极度煎熬的沉默。
  公园里就像是时间暂时停止一样,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沦落为稀世可疑人物的我,生命血条正在明显下滑。
  好了,快离开吧!在我的颜面变成一片焦土之前,快点尴尬离开吧!
  然后尽快忘了今天这件事,快点回家吃饭、睡觉、谈恋爱、度过幸福的人生吧!
  可是,情况却和我预测对方应该会尽快撤退的结果相反,女孩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反应。
  「果、果然是这样吗!」
  随着这一句话,女孩脸上绽放出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闪亮好奇心。
  「……咦?」
  「我、我我我就在想会不会是那样!好、好厉害啊!原来如此,原来是那样啊……!如果是在练习必杀技,的确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对吧?」
  跟刚才相比,这个女孩起码增加了五倍紧迫盯人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嗯、嗯?对吧?」这种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的含糊回答。
  怎么会隐藏着这样的一面啊,这个女生。
  原本想要直接三振出局然后逃跑的,现在岂不成了场外全垒打了吗!
  女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狼狈不堪的我,只见她咻的一声朝我探出身子,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要、要保密喔,其实……我也是。」
  「那个,抱歉,你在说什么?」
  我也咻的一声拉开她所接近的距离,然后反问。结果女孩再次看了看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继续说道:
  「就是必杀技啊,必杀技的练习。」
  女孩脸上的表情认真无比。
  但是白费了那个表情,不管再怎么让步,也没办法让人认为她的发言内容是认真的。
  「欺?练习?……你说的难道是刚刚的单杠后翻吗?」
  想得到的东西就只有那个了。
  但是我似乎又打出了一记再见安打。女孩大喊一声「哈啊!」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一边说着「你、你果然知道!」一边用力喘气。
  说什么知道,不知道单杠后翻是什么的人,反而比较稀奇吧。

  再说,那个动作和「必杀技」又有什么关系了?
  不对,等等。难道这个女生……
  「难、难道你认为单杠后翻是某种必杀技吗……?」
  「嗯。是爸爸说的。他说『只要完成单杠后翻,大部分敌人都会起火燃烧死掉』。」
  尽管她爸爸扯了些荒唐至极的话,女孩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怀疑的成分。
  「刚刚也是在差一点点的地方失败了,不过我也有做好『易象讯恋』,所以下次一定不会有问题!」
  「是吗……」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刚刚那个模仿伤患的动作,就是女孩她个人的意象训练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个,我可以回去了吗?」
  我脸上的表情,八成连笑容的「笑」字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惨白贴在上面吧。
  不,这也不能怪我。
  和这个女孩对峙的这几分钟,到底消耗掉多少能量了啊?
  我甚至觉得可能已经消耗掉好几个月份的活动能量了。
  「咦?你要回去了吗?我还以为好不容易可以一起讨论很多事情耶……」
  饶了我吧。
  虽然对女孩感到抱歉,但是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半点可以热烈讨论必杀技的体力了。
  全身上下的疼痛、倦怠,此外更恐怖的是宛如无底洞一般的空虚,彷佛随时都有可能在我背后实体化,变身成巨大怪兽,顺手破坏几条街道。
  「嗯、嗯。而且时间也不早了。」
  我选择了不会产生问题的语气.面带笑容回答。
  女孩像是还有话想说似地「唔~~」了一声,但是应该不会再阻止我离开了吧。
  看向时钟,时间已经过了五点三十分了,
  距离我的回家时间还有一点早,不过我今天还有买杯子回家的使命。
  考虑到买东西所需的时间,现在先离开这里,才是比较好的做法吧。
  我用没有扭到的那只脚站起身来,再把体重小心翼翼地放到另一只脚上。
  不出所料,虽然很痛,不过似乎还不到无法走路的程度。
  要是现在无法使力又没办法站起来的话,不知道会被女孩说成什么样子?光是想像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么,再见啦,我回去了。」
  正当我说完准备迅速离开的时候,女孩跟刚才一样,发出了明显不满、想要死缠烂打的「唔唔~~!」呻吟声。
  仔细一看,那双紧盯着我的大眼睛里,开始出现了刚刚还不存在的液体。
  糟了,必须在事情变得更麻烦之前,赶紧离开才行!
  我一边斩断自己小小的罪恶感,一边「哈哈……」地回以亲切的笑容,然后拖着一只脚,开始朝向公园出口移动。

  「欸!」

  走了几步之后,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干嘛?还有什么事吗?

  回头看向女孩,她原本苦闷的表情已经彻底消失,换上一副柔和的笑容说:
  「明天再一起聊天吧?」

  女孩的那个表情、那句话,让我忍不住恍惚起来。
  这么说来,打从出生以来,我曾经像现在一样做过「明天的约定」吗?
  至少在我想得起来的范围当中,没有类似回忆存在。

  不不不,说什么「想得起来的范围」啊。我可是个小孩耶。
  根本还没活到会被回忆埋没的程度。

  「嗯,明天在这里见吧。」
  说完,我再次转过身去,离开公园。
  为什么要刻意冷漠回答呢?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
  每当我在水泥地上跨出一步,扭到的脚踝就会剧痛一次。但是,这股不断强调着今天发生过什么事情的疼痛,现在却让我莫名觉得可爱。
  真希望明天全身上下部不要受伤。我一边别扭地隐藏着真心语,一边缓缓前进。
  *
  不知不觉当中,周遭景物已经染上一层落日的色彩。
  为了不让手指麻痹,我一边左右换手提着购物袋,一边像是护着单脚似地前进,感觉自己技术似乎还挺高超的。

  「说真的,能找到不错的杯子实在太好了。」
  在最近一个车站附近的商店街里,找到适合的杯子之后,我一边拖着依然疼痛的脚,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
  脚上的疼痛在走路期间虽有点麻烦,但是只要到家好好坐着,大概就没必要担心了吧。
  比起这个,现在更大的问题在于因为脚上的疼痛,害我彻底忘了右边脸颊的状况。
  多亏如此,刚刚在挑选杯子途中,听到店员问我「你的脸怎么了?」的时候,我竟然说出「我有长得那么丑吗?」这种答非所问的回答。
  全部都是那个女孩的错。
  明天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报复一下才行。

  我想着这种坏心眼的事,默默前进。
  步上已经走惯了的马路,在转弯惯了的十字路口转弯,通过已经等待惯了的平交道,我所居住的公寓就在眼前。
  和平常一样,我穿过正门,登上铁制的楼梯,朝着二楼最里面的房门前进。
  可能因为这栋公寓并不是非常干净美观,自从上上个月邻居搬家之后,二楼就几乎全都是空房了。
  妈妈总是说「这样可以不必顾虑其他人,很轻松」,但是对于经常半夜一个人看家的我来说,真的有点可怕。
  不必刻意隐瞒,我其实非常非常讨厌幽灵或诅咒之类的东西。
  妈妈好像非常喜欢这些东西,常看一些像是「夏季灵异现象特辑」这种光看名称就让人发毛的节目,只有那种的我真的希望她不要再看了。
  特别是上次潜入废弃医院的那一集……啊啊,还是别想那个了。想些快乐的事情吧!快乐的事情……
  「……好像没碰过什么快乐的事情啊。」

  走过三个空房的玄关大门后,终于看见自家玄关了。
  虽然不太确定正确时间,不过以太阳的高度来判断,我应该成功在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回到家了。

  ……只不过,和平常一样的地方,真的只有这一项而已。

  「咦,门是开着的?」
  我走近自家的玄关大门,发现它相当粗心大意地呈现半开状态。
  由于原本的安装状况就不是很好,要是没有用力关上,便没办法关好。不过妈妈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是因为急着出门吗?」
  我并没有特别在意,伸手抓住门把。
  开门之后,直到抬起头来为止:心里都想着「明天离开家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这种无聊事的我,实在是个彻底没救的超级大混帐。

  我一抬头,发现亮着浓稠橘色灯光的房间里,有两个大人在。
  一个是我非常熟悉的、身上穿着亮丽工作服的,我的妈妈。
  另一个人则是从没见过,打扮有点肮脏,脸上戴着口罩的高大男子。

  「咦……」
  为什么妈妈没有出门工作呢?
  这个男人,是平常极力避免让人进入家里的妈妈让他进来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妈妈会被一条脏毛巾堵住嘴巴,双手也被绑了起来,流着眼泪倒在地上?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用他的脏手,拿着妈妈一直小心保管的首饰?
  答案并不难想像。
  但是,就算注意到这些事,也已经迟到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挽救一切了。
  男人一声不响地接近过来,右手抓住了我的胸口,用惊人的力量把我丢进了房间。
  「啊!」
  我做不出任何防御动作,背后硬生生地摔在地上,嘴里重重吐出了一团空气。
  眼前瞬间眼冒金星,就像是好几台照相机不断闪着闪光灯一样,不断闪烁。
  吸不到空气。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碰上这么痛苦的遭遇。
  脑袋陷入恐慌,就连想站起而撑在地上的右手,也一直抖个不停,完全派不上用场。
  横躺在地上的妈妈,好像正在大叫什么似地,发出了呻吟。
  什么?妈妈到底是在对着谁大叫?
  到底是对着……

  已经变得一片恍惚的脑袋,使尽全力转动眼睛,双眼焦点对上了那个正打算离开房间的男人左手拿着的首饰。
  对,肯定是那个没错。
  那件首饰,是母亲每天辛辛苦苦工作,才好不容易买到的东西。
  而那个男人正打算把它拿走。
  是啊,妈妈。当别人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的确是会忍不住大叫啊。
  在这一瞬间,我颤抖的右手确实感受到一股力气。
  右手猛地撑住地面,我的身体弹跳起来。
  我重新站了起来,顺势朝着男人的背后飞扑过去。
  「还、还给我……那个……不是你的东西吧……」
  然而在最重要的部分,我却虚弱无力到令人愕然的程度。
  男人似乎啧了一声,随后立刻使由刚刚展现过的腕力,单手甩开了我,然后再次把我踢进房间。
  「呜咕……!」
  摇摇晃晃、完全站不直的我,就这样面朝下地趴倒在地。
  连正常呼吸都办不到,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全身不停颤抖,一小段空档之后,厨房方向传来了喀锵喀锵的金属碰撞声。
  虽然没能亲眼看见,但是凭着妈妈的喊叫声,大致上也能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起了平常鲜少下厨的妈妈,以前曾经买了一套豪华的菜刀组回来。
  那套菜刀终究还是没有拿来用过,只是小心地收在厨房里。想必那个男人应该是拿了其中的某一把吧。
  简单来说,对方想抢在我再次扑过去之前,先用那玩意儿把我刺死。
  只要轻轻一刺,就能让我永远闭上嘴巴,这么一来就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甩掉我了。相当轻而易举。
  对于脸颊贴着地板,整个人倒卧在地的我来说,要感受男人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简直就像握手一样容易。
  想必只要再过几分钟,我就会死掉吧。关于这件事,我并没有任何的激动或感伤。
  只是话说回来,我也不能一直躺在这里不动。
  使尽了所有力气,呼吸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但我还是好不容易站起来了。
  今天一天明明已经遭遇到这么多剧痛的体验,但身体每个角落的疼痛讯号都消失了。

  果不其然,矗立在面前的男人,右手握着一把崭新的刀子。
  就算我现在疯狂挥动双手,大概也不可能击退这个男人吧。
  别说挥动双手,在我想像得到的范围当中,不管做什么,大概都不一定能在这个男人身上制造出一点小擦伤。
  不过,现在并不需要这么做。只要能让这家伙的动作稍微停下来就好。
  我朝向倒在地上的嫣妈看去,妈妈正不断流泪,对着我喊叫了些什么。
  妈妈,对不起。我想我大概没办法抢回那件首饰了。
  这么没用,又这么笨,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为了能让妈妈独自逃走,我无论如何都会挡下这家伙的。
  至少……至少在最后一刻,希望妈妈能出现「生下这个孩子真是太好了」的想法,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我再次面对这个男人,将两条腿上的力气一口气释放,朝着正前方男人的巨大躯体冲了过去……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才刚踏出第一步,男人的身体就已经被撞倒在墙壁上。
  妈妈朝着男人用力撞过去,而那把已不再崭新的刀子,如今正深深插在她的胸口上。
  我无法了解这代表什么意思。
  只能呆滞地望着妈妈因痛苦而扭曲脸上,那双看似想诉说些什么的眼睛。
  男人把刀子从妈妈身上拔出来的瞬间,随着不断喷出的鲜血,我脑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跟着爆炸了。

  虽然已经听不见声音了,但我想我应该是喊叫了些什么。
  只不过,从我飞身扑过去、到被男人揍了肚子一拳、最后被他踩在脚下为止,应该没有经过多少时间吧。

  倒在地上的母亲身边,我像是与她并排一般横躺在地,这时突然有种像是沉没在冷水当中的神秘感觉朝我袭来。
  嘴巴依然被堵住的妈妈一直流着眼泪,直到最后她都似乎想要告诉我一些事情,然而我终究没能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里是一条陌生的街道。

  放眼望去,完全没看见任何一项熟悉的景物。

  抬头望去,天空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颜色,在一望无际的漆黑当中,只有一个巨大的卫星诡异地飘在空中。

  对,这是「夜晚」。

  我……不对,像我们这样的「小孩」是不认识「夜晚」的。

  那是隔绝在充满光辉的白昼之外的,大人的世界。

  绝对不可以擅自闲入的,只属于大人的世界。

  总是把妈妈吞没、带走的,黑暗的世界。

  ……我最讨厌「夜晚」了。

  向前踏出一步,我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立刻回响在灰暗的大厦墙壁上,制造出一片令人生厌的声响。

  不断吹拂的夜风一点也不舒爽,比较像是不断呢喃着什么似的,蕴含着恶心的感觉。

  每当带有毒气的霓虹灯在视线角落闪烁,就让人觉得那彷佛是自己不该看的东西,忍不住转过头去。

  好恶心,想吐的感觉不断涌上。

  尽管遭受了像是头晕目眩的感觉侵袭,我仍然持续走在根本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道路上。

  「你这样不行呀。怎么可以到这里来呢?」

  耳边好像突然有人这么低声说道。

  「你还是个小孩吧?根本不懂『夜晚』是什么,乖,快点回去吧。」

  「……自以为了不起。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知道啊。因为我是大人嘛。」

  那个彷佛缠绕在耳边的黏糊嗓音,让我逐渐开始生气。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看待!」

  我这么一说,轻声说话的嗓音发出了咻咻咻的奇妙声响。

  听起来像是在笑,同时也像一条蛇在不断吐着舌头。

  「你根本还不成气候啊。一看就知道你是迷路进来的。听好罗!简单来说,你根本不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啊。」

  连同刚才开始增加的咻咻怪声,那道嗓音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直接贴在耳朵上一般,在耳边不断喃喃低语。

  「重要的事情?」

  我这么一反问,脚下的脚步明明没停止,但喀喀喀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下了。

  我惊讶地看向四周,发现原本闪烁摇曳的霓虹灯、大厦墙壁,甚至连飘在空中的月亮也全都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我放声大叫,不过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彷佛无穷无尽的漆黑深渊。连一丝光线都没有的黑暗。就连我充满畏惧的身影,也像是融入了黑暗当中。

  「你应该看不见吧?看不见融合在这里的『谎言』。」

  轻声呢喃的嗓音,感觉像是从我的身体内侧发出来的一样。

  「大人啊,会把『谎言』混入黑暗当中。他们都是这样保护自己的内心。」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好难过,好痛苦。快放我出去。

  「懂了吗?小朋友,这就是『夜晚』。是你们所不知道的,大人的世界。」

  ……大人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妈妈要在这种世界……

  「你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把你那颗纯洁的心给忘了吧。」

  忘掉我的心?

  「没错。在这个永远孤单、永远黑暗的『夜晚』世界里,根本不需要心这种东西。唯一需要的,只有『谎言』而已。」

  一直维持清醒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起来了。
  就像是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逐渐融入黑暗里一般。
  在我随时可能断绝的意识当中,唯独最后听到的这句话,深深留在我逐渐消失的心里。
  「欺骗一切吧,小朋友。」


夜话DECEIVE 2
  夏天结束了。
  不管是几乎把人烤熟的高温,还有蝉的叫声,全都丢下我一个人,消失无踪。
  躺在有一半像是储藏室的房间里,我今天也同样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活着而已。
  自从妈妈死掉之后,被人像颗皮球踢来踢去的我,最后抵达的地点就是这个房间。
  这对收留我的夫妻,似乎是妈妈的远亲,但跟我好像没有血缘关系,关连性相当低。

  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
  变成孤身一人的我,竟然连寻死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如今我重新体认到,不管是活着的理由,还是死去的理由,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妈妈在才存在的。
  就算现在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让我再次见到妈妈,做了也毫无意义。
  然而,我是妈妈的儿子,这一点是始终不变的。
  留在这个世上的我,要是做出了让别人困扰的事……特别像是擅自死掉这种会引起麻烦的事,那就太对不起妈妈了。
  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发生。
  只能继续平凡地度过毫无意义的日子。
  现在,我觉得那是再聪明不过的选择。

  我仰躺在地,脑袋放空地望着天花板。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的风,将冷空气推进房里。
  再怎么样,我也没办法一直这样下去吧。
  必须变得更强,必须开始工作,必须养活自己。
  更重要的是,必须快点成为大人……
  脑中闪过「大人」这个词的瞬间,心脏深处似乎有某样东西蠢蠢欲动。
  我吓得坐起身来,但是既不觉得呼吸困难,胸口也完全不痛。
  「怎么回事……」
  是不是不该随便打开窗户呢?
  如果这是感冒或是其他疾病的症状,那就相当麻烦了。
  我觉得拥有这栋房子的夫妇其实并不喜欢我。
  要是一不小心发烧还是什么的,最后他们一定会摆出一张臭脸。
  为了以防万一,似乎应该要事先吃个感冒药之类的,该怎么办呢?
  这么说来,以前他们草草介绍家中环境的时候,好像有说过放置感冒药的位置。
  虽然不太确定位置,不过既然有特地告诉我,应该就表示拿来服用也没关系吧?
  「嗯……还是去问问看好了。」
  取得许可的同时顺便问出位置,可说是一石二鸟。还是趁症状变更严重前快点解决吧。
  我站起身,走出房间。
  这栋连内部走廊都盖得十分端正、散发着威严的房子,豪华程度根本不是以前那栋破公寓所能相比。
  不对,话虽如此,可能就连这栋房子也并没有超出一般家庭的标准吧。
  所谓「豪华」这样的感想,可能是出于我的成长环境的偏见。当别人说出「这很普通呀」的时候,我也做不出任何回应。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即使现在没有说出口、将来也不打算说出来,不过随处可见的装饰以及挂在玄关门前的绘画,虽然不到非常夸张,但实在也不像是什么高尚的品味。
  走在走廊上,突然正面迎上了某个不知道是在雕塑什么生物的诡异雕像。
  这应该是来自某个海外国家的土产之类的束西吧。
  虽然制作者真的没有任何过错,但是对一个每天都要打扫这个东西的人来说,应该多少会想稍微抱怨:「难道不能雕得更简单一点吗?」

  我经过雕像,打开通往厨房的门,进入厨房。
  现在也已接近晚餐时间,如果阿姨在厨房的话,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但自己的预测似乎落空了。
  厨房里不见阿姨的身影,从那堆自动洗碗机里拿出来的餐具小山来看,可以看出晚餐似乎还没有开始准备。
  「不在……吗?嗯~~该怎么办呢?」
  再怎么说,我都还不至于没神经到直接跑去阿姨房间询问感冒药的位置。
  可是在这里等待阿姨过来,感觉又有点不太舒服。
  不过,幸运的是,来到厨房之后,当初听到药物摆放地点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记得应该是在餐具柜的抽屉里吧。
  顾虑得太多,也会让人有点不快,如果打开抽屉发现没错的话,就拿一颗药然后快点回去房间吧。
  我朝着矗立在厨房深处、同样巨大豪华的餐具柜走去。
  明明只要默默前进就好,可是我不知为何,无意问转头看向堆积如山的餐具。
  当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如山一般高的餐具堆时,发现一条铺在缤纷餐具旁的毛巾,上面放着一把刀。
  那把刀子,和那一天男人用来刺死妈妈的刀子,是同样的款式。

  背脊窜过一股讨厌的冷颤,心脏微微加速了一下。
  这当然不是实际夺走妈妈生命的那把刀。证据在于这把刀子看起来已经使用了很久,相当老旧。
  我的手缓缓朝着刀子伸去。
  试着举起刀子时,发现刀子具有相当重量。
  和这家里多不胜数的其他日常用品相比,这个也毫不逊色。一定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吧。
  「……不行啊,妈妈。明明买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以连一次都没用过就死掉呢。」
  当初把菜刀组买回家的那一天,妈妈难得地多话了起来。
  虽然隔天妈妈似乎就把刀子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我还记得她一边说「这么一来就可以做出好吃的东西了」,眼神一边闪闪发亮的样于。
  回想起这件事,一股寂寞的心情立刻袭来。
  妈妈的脸、声音和气味,清楚浮现在脑海当中。

  妈妈……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害我吓了一大跳。
  我慌张地转头看向门的方向,那里出现了阿姨的身影,想必是来准备晚餐的。
  她的表情简直像是见到怪物一般紧绷僵硬,整张脸写满恐惧。
  糟了。
  我拿着刀子站在这里,结果吓到她了吗?
  「啊,对不起!我只是稍微看看而已!」
  我连忙把刀子放回毛巾上,举起空荡荡的双手,朝着阿姨挥了挥。
  当然,我完全没有任何攻击她的意图,所以这么做应该是最好的。
  这么一来,应该可以让她多少放心一点吧。要是不小心刺激到她,让她跑去通报他人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可是——
  阿姨非但没有松一口气,脸色反而变得越来越苍白,开始全身发抖。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状况。她到底在害怕什么?还怕到这种程度?
  就在我打算尽可能地温和询问,准备开口的那一瞬间,阿姨以近乎悲鸣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说道:
  「为、为什么你会……难、难道有什么怨恨吗?」
  怨恨……就算阿姨这么说,我当然是没有那种东西啊。
  应该说我非常感谢她愿意让我住在这里呢。
  「不是,那个,总之先冷静一下……」
  虽然听不懂阿姨的话,但现在的首要之务是解开误会。我朝着阿姨走近了几步。
  我的两手手掌依然是空荡荡地摇晃着,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充满敌意的样子才对……
  「噫噫噫噫!不、不要过来!」
  努力全部白费。阿姨这么尖声大叫之后,立刻朝着走廊方向冲了出去。
  「啊!请、请等一下啊!」
  几乎就在我发出制止声的同一时间,阿姨打开了玄关大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砰!只有一声重重的甩门声,空虚地回荡在豪华宅邸内部。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
  这下子真的变成天大的麻烦事了。
  我明明完全没有半点那种打算,但她肯定是出现了难以想像的误会。
  「怎、怎么办啦!啊啊啊……」
  我试着抱住头走来走去,但是很遗憾的,并没有出现时间倒流之类的状况。
  啊啊,我怎么又做出了这么多余的事情!
  要是刚刚乖乖待在房间里就好了。
  要是没有去想预防感冒这种蠢事,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我有点恼羞成怒地瞪了刀子一眼。
  这玩意儿应该也有错吧!
  这玩意儿到底想让我经历多少惨事才肯罢休啊!
  充满高级感的刀刃,彷佛刻意挑衅一般闪过一道光芒,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火大起来。
  虽然并不打算拿它来做什么,但我还是忍不住握住了刀柄。
  就这样把它丢到某个地方去吧。不对,卖了它可能更好。
  就在我短暂沉溺于种种不可能实现的低俗妄想时,镜面一般的刀刃倒映出我的脸,让我吓出一身冷汗。

  「……啊?」
  那副光景实在太难以置信,我不由得松开了手,刀子就这么喀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我伸手胡乱摸着自己的脸,但是触感并没有任何异样。果然,如果没有再看一次,就没有办法真正确认。
  我慌张地冲出厨房,从品味堪虑的雕像旁边经过,跑到盥洗室那儿。
  瞬间,映照在洗脸台附设的镜子里的身影,让我再次大吃一惊。

  「为、为什么?」
  镜子映照出来的身影,并不是我熟悉的自己,也不是其他人,而是妈妈。
  如果这是和真正的妈妈再次相见,我一定会二话不说直接抱紧她吧。
  可是,这种事惰是不可能发生的。妈妈已经死了。
  面对眼前的神秘现象,我的大脑竟然出乎意料地冷静运作着。
  贴近镜面,试着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毫无疑问,镜子里的脸是妈妈的。但是指尖传来的感觉,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继续死盯着镜子。
  嘴巴试着一开一合。配合这个动作,镜子里面的妈妈的嘴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没错,这个人是我。
  到底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状况,我完全想像不到原因,但总之我就是不明就里地变成了妈妈的模样。
  理解这一点的同时,脑中某个角落发出了齿轮咬合的喀嚓声。
  刚刚一边发出诡异惨叫一边逃出去的阿姨,就是看到这个模样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就能理解她那个反应了。
  原本准备做晚餐而进入厨房,却看见已经死掉的亲戚拿着菜刀站定不动。
  真的不能怪她被吓到夺门而出。哎,只不过换成我的话会抱过去就是了。

  总而言之,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就这样对着镜子说出「我好想见你」之类的,实在太空虚了,而且还相当诡异。
  与其做这些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尽快恢复原状。
  照阿姨刚刚那样来看,恐怕是冲去找警察之类的吧。我不能一直维持这模样站着发呆。
  只不过,就算她大吼大叫说「我死去的亲戚站在厨房里」,真的会有警察马上赶来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警察顶多敷衍几句打发她吧。
  也就是说,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吧。
  我再次紧盯着映照在镜子当中的妈妈的脸,上面当然不会有恢复原状的按钮,而且我也完全找不到任何和解决方法有关的线索。
  说起来,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刚拿起刀子时,那一瞬间映照在刀身上的脸,毫无疑问是属于我自己的脸。
  随后阿姨就走进厨房并发出惨叫,所以我应该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在那一瞬之间,促使我变成这样的理由……
  想到这里,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难、难不成是……」
  我闭起眼睛,总之先从那个头绪开始尝试看看。
  那个时候,那一瞬间,我所做的事。
  那就是「回想起」妈妈的身影、声音和气味。
  那么只要再次「回想起」特定的「对象」,说不定就能恢复原状。
  可是——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好混到用这种连白痴都想得到的方法,就能轻易改变身形的话,相信各地应该会发生更多大混乱吧。
  因此,我其实对这个方案没有抱持太大期待。
  不管怎么样,先集中精神吧。
  回想起身影、声音、气息……

  ……大概过了三十秒吧。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总之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好……咦?真的假的?」
  刚刚还站在镜子前面的妈妈的身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取代妈妈出现的人,是两个月前左右,在公园里偶然遇见的女孩。
  不管是身高、皮肤颜色,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女孩所有能够回想起来的特征,丝毫不差地出现在眼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厉害了……!」
  打从出生以来,自己曾对任何一项事物,出现过这种程度的「好有趣」的感觉吗?
  不,我敢肯定绝对没有。
  发生在眼前的就是如此惊人的现象,既奇特又罕见,着实不断煽动着自己的好奇心。
  尽管心里知道这种事情真的毫无意义,可是「下次要变成什么好呢?」的想法却怎么样也压抑不下来。
  简直就像是我短暂人生当中所累积的「恶作剧之心」全部一起爆发出来似的。
  倒映在镜子里的女孩,眼睛正闪闪发光,就和之前讨论「必杀技」的时候一模一样。
  是吗?原来你当时的心情就是这种感觉啊。
  既然如此,就能理解当时你为什么会那么紧迫盯人了。
  对了,这么说来那一天虽然做了约定,不过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她。
  要是还有机会在其他地方见面.就用这个能力吓她一跳吧。
  我维持着女孩的身形,在洗脸台前蹦蹦跳跳。这时,屋子里突然喀嚓一声,出现一个清脆的声响。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仔细一听,便听见阿姨说着:「就在这里面!里面有个可疑的人……」
  原来如此,真是高招啊。
  不说「有鬼」而是「有可疑人士」,总之就先把人叫来了吧。
  总而言之,现在不是玩耍的时候了。
  不对,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玩耍的时候,只是现在的状况变得更加严峻了而已。
  幸好对方似乎还在警戒,应该不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板进来。
  趁这个机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吧。虽然家中没有怪人的话,可能会害阿姨遭人白眼,但是现在实在无可奈何。
  将来再用其他形式进行赎罪就好。
  我闭上眼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尽可能地集中精神,「回想起」自己原本的模样、气味和声音……
  回想起来………
  「……完全想不起来啊!」
  我全身上下都冒出冷汗。
  惨了。最重要的「自己」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到底是对自己多么没有兴趣啊?
  仔细想想,我没有拍过任何照片,也没有照镜子的习惯。
  更进一步来说,我也不会特地去注意自己的声音,更别说是气味了。
  我怀抱着一丝期待,睁开眼睛,结果期待顿时落空,倒映在镜子里面的,是脸色苍白的女孩身影。
  叽叽、叽叽,察觉到不断逼近走廊的复数气息,女孩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
  要是在这个模样之下,被警察逮捕的话?
  对女孩来说,绝对不会有比这更让她困扰的事了。
  至少先变成别人也好!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凭自己这颗快要短路的脑袋,根本不可能集申精神。

  「总、总之先躲起来……!」
  盥洗室的后面就是浴室。
  虽然只能躲一阵子,但比起直接被捕好一点吧。
  既然决定了,就付诸实行吧。
  我朝着浴室方向用力踏出脚步。
  然而这一步踩中了脚踏垫的边缘,我狠狠地滑倒。
  「好痛!」
  腰部附近传来一阵剧痛。
  可能是对我的声音有所反应,立刻逼近过来的复数气息,以惊人之势冲进盥洗室里。
  不出所料,冲进来的人是好几个警察。看到他们一直盯着多半仍维持着女孩外型的我看,我的心里就一阵发凉。
  我到底要怎么对女孩表达歉意才好呢?
  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要是这个能力被人发现,我肯定会被当成引发这次骚动的犯人。
  这么一来,一定会造成难以想像的超级大麻烦。
  真是后悔也后悔不完。我真是太轻率了。
  当我正为了自己的愚蠢感到绝望的时候,警官们开始左右张望,警戒四周,而其中一人对我伸出了手。
  「小朋友,你还好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没事,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不小心跌倒……」
  我只说出了距离现在最近的事实。
  「是吗?呃……除了你以外的人呢?」

  身体虽然狠狠震了一下,但我还是老实回答:「没有其他人……」
  这么回答时,我看到一直战战兢兢地躲在警官背后的阿姨探出头来。
  结束了。一切都完了。
  下一秒,阿姨一定会因为这个从没见过的女孩而大吃一惊吧。
  这么一来,之后就会如火如茶地发展下去。
  被带到某个地方,然后被侦讯……再后来的事情,我连想都不敢想。
  但是现实却和我的预想相反,阿姨说了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你在做什么,修哉?」
  「咦?」
  别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原本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在现在这个状况下,这句话确实拥有重大的意义。
  我连忙站起身,朝洗脸台的镜子看去,立刻看见恢复原状的我,正泪眼汪汪地站着。
  「修、修哉?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阿姨的问题,认真思考着为什么突然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是疼痛。」

  最后想出来的结论实在非常讽刺。
  跌倒时窜过腰部的剧痛。

  我从中感受到的,是无庸置疑的「怀念」。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习惯了疼痛,结果那根本是大错特错。
  「疼痛」才是我为了实际感受我身为「我」所须,也是唯一的「自我认知」。
  竟然只能透过疼痛来感受自己的存在,我的脑袋到底是对自己多么没兴趣啊?
  就在现场所有人都以担心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我因为这个实在无聊至极的原因.忍不住笑了出来。
  ……伪装自己,欺骗他人的能力。
  碰上这个让人不舒服的能力,当时的我可是大力欢迎到让人傻眼的地步。


夜话DECEIVE 3
  车内充满沉闷的气氛。
  托暖气的福,车内维持着舒适的温度,可是却没有任何缓和气氛的对话,感觉实在令人如坐针毡。
  车里唯一有活力的东西,大概只有排列在路旁的电线杆影子所制造出来的、充满规律性的一明一暗吧。

  我一边小心不让握着方向盘的阿姨发现,一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不太喜欢任何要乘坐的东西。不对,应该是讨厌,超讨厌。
  如果只是跷跷板之类的东西也就算了,若换成汽车、电车之类的,就完全没辙。
  原因可能在于自己乘坐这些交通工具的经验太少,不过我那个叫做半规管的东西,应该原本就很虚弱吧。
  这么说来,以前妈妈曾经一时兴起,带我坐了某个叫做云霄飞车的诡异玩意儿,那次经验真的糟糕透顶。
  又快,又摇晃,又转个不停,而且最后坐上去根本没有意义,总之非常惊人。
  乘坐途中有某种不太妙的东西涌到喉咙的时候,我心想「与其在这里丢脸,还不如……」甚至做好了自杀的觉悟。
  值得庆幸的是,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不过我再也没出现过再坐一次那不得了的玩意儿的念头。

  总之就是这样,离家之后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车子一路朝着我将来的新家,也就是特别养护设施前进。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可以想出很多理由,不过最重耍的原因,应该就是前阵子那件事吧。

  打从我第一次使用能力的那一天起,阿姨就开始明显躲着我。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拥有奇怪的力量,而且事情也没有败露。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阿姨似乎将事情朝着麻烦的方向误解,从隔天起,那个豪华的家中就开始有自称灵媒师或驱魔师之类的怪人进进出出。
  那群人真的可疑到极点,但阿姨好像非常中意他们,等到她开始相信那群人说的怪力乱神的话之时,就是我不幸的开始。
  不出所料,所有坏事都变成是我的错。至于之后发生什么事,哎,就请自行想像吧。
  原本就打算一旦造成对方困扰就马上离开,而且我对那个家也没有任何留恋。
  真要说的话,或许该说是自责之念吧。
  先前那件事所造成的困扰,实在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弥补的。
  虽然想过总有一天一定要以某种形式来补偿,但是光凭现在的我,连要用什么方法都想不出来。

  就在我再次叹气的时候,一路颠簸的汽车正好停了下来。
  我四处看来看去时,阿姨便走出车外,对我说:「到了喔。来,下车吧。」
  矗立在挡风玻璃另一头,有着浅茶色外观的宅邸,大概就是阿姨所说的「设施」吧。
  根据阿姨所说,这里似乎是聚集了像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一起生活的设施。
  说明时,阿姨一边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一边举出「和年龄相近的小孩一起生活,一定会比较有趣」之类的卖点。
  但是,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年龄相近的小孩更麻烦的生物了。
  对于我这个打从出生以来就没有交过任何一个年龄相近的朋友的人来说,眼前这座宅邸,真的跟动物园没什么两样。

  我一下车,阿姨就喀嚓一声锁住车门,看了看手表。
  「我去里面和这里的职员说几句话,你乖乖在这里等喔。」
  「咦?啊,好。」
  阿姨就这样走进正门,消失在设施腹地里,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在车内彻底温暖起来的身体,如今暴露在北风之下。
  心里明明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感伤。
  但是这类轻飘飘的心情也只出现了一瞬间。不断吹来的冷风,让我的身体以惊人之势迅速感到寒冷。
  「好、好冷!话说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在狂风吹袭下,原本体格就不是很好的我,开始发起抖来。
  如果只过几分钟就回来的话,倒还谢天谢地,可是如果需要十分钟或二十分钟的话,状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应该说,阿姨啊,既然你打算自己过去的话,为什么要叫我下车呢?这肯定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吧。
  就算想要回到车内,阿姨早已亲切地锁上了车门,无法如愿。
  但是话说回来,要我一直呆愣地就这么站在正门前,可能会被冻死吧。
  我在原地稍微跺了跺脚,可是身体没有出现半点暖意,只有时间不断流逝。

  「……不行,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实在太冷了!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出丧气话,一边朝着四周望了一圈,不过这附近当然不可能凑巧出现暖气设备。
  早知道就不要偷懒,多穿几件衣服就好了。
  我不会要求外套这种奢侈的东西,至少一双手套就好……
  心里才这么一想,眼前立刻亲切地递来一条围巾。
  啊啊,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围巾也好啊!
  啊……我露出幸福的表情接过围巾之后,才总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只有一瞬之间……在我眨眼之前还不存在的人类,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出现在眼前,递了一条围巾给我。
  「呜哇啊啊!」我发出刺耳的惨叫,忍不住退后好几步。
  将身体拉开一大段距离之后,才发现递出围巾的人,是个年纪籼我差不多的女孩。

  女孩头上戴了一个巨大的紫色耳罩,身上穿着感觉很暖和的外套,整体装扮看起来似乎相当高档,但是她的短发却毛毛躁躁,到处翘来翘去。
  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男孩,但是她穿着裙子,所以应该是个女孩没错。
  短发女孩一看到我向后退开,身体明显震了一下,随后立刻满怀怨气地瞪着我。

  「我明明对你这么亲切。」
  「咦……」
  当我还在惊慌失措的时候,短发女孩看起来似乎非常不满,大声喊道:「我本来觉得要是你死在我旁边会很不舒服,所以才打算借你的!」
  「哇!啊,真、真是谢谢你。哈哈,那就借用一下吧……」
  我边说边朝着围巾伸手,结果短发女孩像是在说二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好了」一般,重重哼了一声。
  刚刚觉得这个女生突然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这一点实在让人有点在意,不过在这种状况下,默默接受对方的好意,才是最明哲保身的做法。
  我所接下的围巾和女孩身上穿着的衣物相同,都是以给小孩子的东西来说似乎有些过于高级的物品。
  仔细一看,围巾上果然也绣着知名品牌的商标。
  刚好妈妈也有同一个牌子的手表。
  我想起那只表好像是贵得吓人的东西,妈妈也很少戴在手上,一直都收在柜子深处。
  「呃~~这个我应该没办法借吧。」
  我面带苦笑地说完,短发女孩立刻露骨地浮现出不满的表情。

  「别人好心要……」
  「不是啦,我当然很感谢喔!只不过这应该是非常贵的东西吧?你这样不行啦,怎么可以随便借人呢。」
  我这么一说,短发女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个……很贵吗?」
  「咦,你不知道吗?嗯~~……总、总而言之!我没事的!」
  当我把围巾迅速退回去时,女孩脸上的表情相当苦闷,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了。
  然后她盯着围巾好一阵子,还以为是在沉思什么的时候,她这次又把围巾直接围在我的脖子上。
  「为什么?」
  「还是借你吧。我从刚刚就一直看到现在,果然还是太冷了。」
  这女生意外地顽固啊。
  虽然不太愿意,但是她都把围巾围在我脖子上了,实在无可奈何。
  我的身体从脖子开始渐渐暖了起来,再也没办法把围巾拿下来还给她了。
  「啊~~嗯,谢谢……不过这条围巾还真不错啊。」
  真不愧是知名品牌,暖和得惊人。
  虽然不太清楚物品的价值,但是这个确实有砸大钱买下来的价值存在。
  然而沉浸在幸福当中的时间也只有一瞬间。想到短发女孩说出「刚刚一直看到现在」这句话,又让我回过神来,瞪大了原本眯起的眼睛。
  「这么说来,你说你从刚刚一直看到现在,是在哪里看的?」
  「啊?在哪里,就在旁边啊……」
  短发女孩说到这,突然像注意到什么似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唔……」的呻吟声.
  「啊,我、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吗?」
  是不是触动到什么不太好的心事?我战战兢兢地发问,而短发女孩只是冷漠地回应道:「也不算什么不该问的。」
  「最近常有人这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待在那里的』。」
  短发女孩说完后,脸上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原来如此,她看起来似乎不多话,应该是个不起眼的女生吧。
  「哎呀,因为你刚刚看起来像是凭空出现,所以吓了我一跳呢。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幽灵呢。」
  我毫无恶意地开了一个玩笑,在她面前「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但是相对的,短发女孩的脸变得越来越红,才刚听到她轻轻发出「呜咕……」的呻吟声,眼泪马上跟着掉下来了。
  当然,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把女孩子弄哭。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骗你的!是骗你的啦!我完~~全没有这样想喔!」
  尽管我惊慌失措地试图弥补,但是已经太迟了。
  短发女孩抽抽噎噎地啜泣,同时还在每次啜泣的空档轻声说出「才不是骗人的」、「不原谅你」、「绝不」等充满攻击性的抱怨。
  惨了,我又做出蠢事了。
  脑中回想起妈妈曾经说过「女孩子是非常纤细的」。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纤细吗?
  「那个、那个……」
  而且还偏偏是在今天开始就会变成我的「家」的大门前,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现在要是被别人看到,我在住进去之前就会被当成问题儿童看待了。
  应该没有其他人在吧?我迅速张望了一下四周。
  右边、左边,然后再次往右边看去的时候,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还在眼前啜泣的短发女孩,竟然突然消失无踪。

  「咦?什么时候……?」
  这比刚刚女孩突然出现的冲击程度还要高上许多。
  如果女孩是对我感到不耐烦,所以跑到别的地方去,那么她的背影应该还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才对。
  另外,只要她脚上穿的不是海绵制的鞋子,我也应该会听见一些脚步声才对。
  然而不论我怎么左顾右盼,都无法确认这两者当中的任何一个。
  太异常了。女孩用了不管怎么想都只能以「消失」二字来形容的速度,将她的身形隐藏了起来。
  「骗、骗人的吧……?」
  我完全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现象,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骗人的到底是谁啊!」
  那道声音让我再次吓破了胆。
  当我正在揉眼睛的那一瞬间,那个短发女孩竟然再次出现在她刚刚站立的地点上。
  若是平常,我应该已经大叫出声了吧。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脑袋还跟不上现在急遽发展的状况。
  不过我现在没有大叫出声,反而是件好事。
  在这个依然哭个不停的短发女孩面前,若我再一次发出惨叫,她恐怕一定会朝着我的脸颊狠狠甩上一巴掌,让我晕过去吧。
  我心里才刚开始这么想,眼前就看见了更加不得了的东西,忍不住紧紧咬住牙关。
  短发女孩的双脚,也就是裙子下方刚好可以看见的膝盖以下部位,正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然后消失。
  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噫……」。
  原本只是开开玩笑的「幽灵」二字,意外浮现在脑海当中。

  ……等等。
  这个女孩,该不会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吧?
  因为我前一阵子差点死掉,她误以为我是同伴之类的,所以才过来打招呼?
  然而我却轻率地说出「我还以为是幽灵」这种话,所以让她生气了……
  「你一定以为我是幽灵吧!」
  一听到短发女孩这句话,这次换成我差点哭出来。
  背脊阵阵发凉,但我还是努力表现出落落大方的样子。
  「啊、啊哈、啊哈哈哈!讨、讨厌啦!我是真的、真的没有这么想啊!我们是朋友吧?」
  不出所料,我的嘴巴根本不听使唤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双脚抖个不停。她说不定已经发现我在害怕了。
  「朋友……?」
  短发女孩还是一样,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如此反问我。
  「对、对呀!毕竟怎么说呢……我们两个很像嘛?呃、呃~~……那个……」
  我脚下还有两条完整的腿啊,到底哪里像了?对方可是漂浮在半空中呢!我是笨蛋吗!
  果不其然,短发女孩露出了怀疑至极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不行,我会被杀掉。一定会被诅咒还是作祟那一类的东西杀掉。
  啊啊,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就应该先和那个自称灵媒师的可疑人物要个一两张符咒了。
  老实说,比起死掉,更恐怖的是不知道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因为实在太恐怖,差一点就要哭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对、对了!让你看看我的绝招吧!然后啊,就是那个!我们就来当朋友吧!好吗!」
  我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如此卑微哀求,而短发女孩则是有点却步,说出了「咦?不,你在讲什么?」这毫不留情的回答。
  要是现在退缩就输了!于是我口不择言地说出「总之你先看看吧?好吗?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短发女孩脸上的表情完全只剩下不信赖感,不过我还是自顾自地准备依靠「那个能力」,闭上眼睛试着集中精神。
  自从那天第一次发现这个能力,我就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阿姨他们发现,使用了这个能力好几次。
  只要「回想起」想要变成的姿态、气味和声音,我就可以变成那个模样。
  基于好奇心,我试着变身成各式各样的样貌之后,知道了几件事情。首先,我没办法变身成无机物。
  曾有一次,我打算「变成飞机飞上空中」,但那时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是我嘟着嘴巴、张开双手的怪模怪样身影。
  说到底,我根本没坐过也没亲眼看过飞机这种东西,真的变得成反而比较让人惊讶。
  而且就算变身成功好了,竟然打算在家里变身成飞机?我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要是把房子弄坏了,到底打算怎么赔偿啊?连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在那之后,累积了更多实验结果后发现,我只能变身成「实际见过,而且能够清楚回想出来的有机物」。
  更进一步,虽说是变身,但我没办法做到让骨骼出现巨大变化之类的事。
  让自己出现在包含自己眼中的「人的眼中」的身影,变成「心中所想的形象」,大概就是我所拥有的能力。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一个人进行实验毕竟有其限度,到现在还是有很多未知的部分,不过状况紧急,现在只能依靠这个能力了。
  我开始「回想起」这个女生可能会喜欢的样貌……

  ……三番两次利用你,真的很抱歉。公园的女孩。
  睁开眼睛,就看到短发女孩张大了嘴巴,呆滞地望着我。
  这一招到底有没有成功呢?
  「怎、怎么样?还满有趣的吧?」
  我全身冷汗地发问,短发女孩则发起抖来。
  啊啊,行不通吗?已经没办法了。要被诅咒了……
  我因为过度恐惧,已经开始在脑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的时候,女孩总算开口回答:
  「好有趣啊……!」
  短发女孩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我第一次使出这个能力的时候一样。
  「真、真的吗?太好了……」
  放心下来的我立刻停止念经,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是真的非常中意吧。我应该不必再担心会因为诅咒死掉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呃,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可以变身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吧?」
  我这么一说,短发女孩马上发出「喔喔……!」的小小惊叹。
  很好,行得通!这个女生意外地好骗啊。只要继续顺利发展下去,应该可以成功让她放过我吧。
  「那么,再让我看看别的。」
  「……咦?」
  短发女孩似乎相当喜欢这个能力,眼睛眨也不眨,等着我变身。
  「啊、啊啊,嗯!好,下一个!呃,这个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能够立刻变身成功的表演项目,就只剩下妈妈了。
  啊啊,我的交友关系实在太凄惨了。早知道就和公园里的小孩子们多多接触了。
  老实说,我不太想变成妈妈的样子……但是没办法。
  对不起,妈妈,被诅咒死掉实在太恐怖了。只要再一次就好………
  「那、那我就开始罗。」
  「嗯、嗯!」
  闭起眼睛,「回想起」妈妈的外貌、气味和声音……
  相较于公园的女孩,妈妈的身影更能够简单回想起来。尽管回想得越多,心里就觉得越难过。
  「……怎么样?」
  眼睛一睁开,短发女孩「喔喔~~!」地以至今不曾听过的清晰声音发出欢呼。
  可能是因为大受感动,她为我送上了缓慢的几声拍手声。
  「啊哈哈,哎呀,谢谢~~谢谢……」
  我有点害羞起来,轻轻点头回礼。
  什么嘛,这样看起来,她不就只是个充满朝气的好孩子吗?
  至少短发女孩现在的表情,已经没有当初刚见面时的阴沉气息了。
  难道幽灵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吗?
  如果是这种感觉的幽灵,搞不好不只是口头上,可能真的能够变成朋友也说不定。
  「咦?」
  我无意间望去,发现不知不觉间,短发女孩的膝盖以下长出了两条腿。
  「咦,什么?脚怎么了吗?」
  短发女孩讶异地歪着头。
  「呃……不,没什么。」
  「哦~~你好奇怪。」
  女孩说完,随后露出了「算了,随便」的表情,不再追问。
  虽然很想反问「要说奇怪,你也差不多吧?」但是我不敢再乱说话,以免不小心践踏了「女孩子纤细的心」,那就糟了。
  「那么,来。」
  语毕,短发女孩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
  「不是『什么』吧……当朋友!我们是朋友了,所以要握手。」
  谗出这句话的女孩,把向前伸的手更往前伸出。
  对了,因为太拚命所以忘记了,我的确说了那种话。
  「啊,嗯,说得也是。呃……」
  我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直接握住那只手,短发女孩已经抢先一步抓住我的右手,强制握了一下。
  「好,是朋友了。」
  短发女孩边说边笑了一下。
  我整个人害羞到脸上都快喷出火来了。
  是啊。朋友,这可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啊。
  连我也可以交到朋友。以前总是在公园里羡慕不已的、能够玩在一起的朋友。
  「嗯、嗯!」
  我也稍微使力回握了她的手,果断地笑了笑。这就是短发的「幽灵」女孩,成为我值得纪念的「第一号朋友」的瞬间。

  「这么说来,你叫什么名字?」
  短发女孩这么一问,我「啊!」地喊了出来。
  要是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就没资格大放厥词说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还有,你到底打算握到什么时候?」
  随后,短发女孩又懒洋洋地补上一句。
  因为实在太难为情,我迅速地缩回了手,转移焦点似地说道:「啊、啊哈哈,名字嘛!名字~~」

  「我、我叫做修哉。鹿野修哉(KANO Syuya)。」
  听到我的名字,短发女孩「嗯嗯……」地微微点头。
  「那你、你的名字呢?」
  听见我的问题,这次换成短发女孩回答。

  「我叫做KIDO……」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短发女孩正准备自我介绍的瞬间,正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前阵子才刚听过的不祥惨叫声。
  我连忙回头,不出所料,看起来随时都会口吐白沫晕例的阿姨就站在那里。
  ……啊,忘了变回来了。
  「为、为什么连这里也?难、难道是追过来了?是追过来了吧?啊啊啊……」
  阿姨连珠炮似地这么尖叫,然后突然一晃,晕倒在地。
  下一秒,建筑物正门里面也纷纷传出「怎么了?」、「是惨叫声!」等声音。
  糟了,这下真的糟了。
  「欸,这个人是谁?」
  我没有理会短发女孩的问题,全身冷汗直流,拚命思考应变对策。
  然后,我立刻想到了最创新、同时也是最糟糕的方法。只能这么做了。现在真的只能这么做。
  「喂,你能不能毫不留情地给我一拳?」
  我抓住短发女孩的肩膀,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哀求着她。
  「……啊?」
  短发女孩的表情立刻恢复成当初刚见面时的阴沉面孔,朝我投来冷漠的视线。
  不过事到如今,这种事情真的无所谓了。现在必须立刻恢复原状才行……
  随着设施内部传来的「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大量脚步声正朝着这里迅速逼近。
  「好吗?好吗?你真的不必手下留情,好吗?快点揍我!快点!」
  短发女孩脸上的表情完全抽搐了起来。直至刚刚的笑容影子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不过我仍毫不在意,继续摇晃着她的肩膀,接着女孩的表情像是发出了喀嚓一声,转换成另一个表情。
  下一秒钟,女孩露出了充满杀意的眼神,瞪着我看。

  啊啊,再见了,我的第一号朋友。虽然时间很矩,不过这段回忆真的非常美好。

  啪叽!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响彻整座设施。

  这就是自称「KIDO」的女孩,将来也持续不断殴打我的、完全不值得纪念的第一拳。


夜话DECEIVE 4
  淡橘色的室内灯光,微微照亮了整齐清洁的房间。
  美其名为整齐清洁,其实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原本就少得异常。
  小型液晶电视和一张格纹大矮桌,矮桌四周围着几个坐垫,书架放着几本儿童读物。
  此外,还有几个收纳个人衣物的彩色小箱子,大概只有这些,整个房间简洁而无机质。

  单人房栋一楼尽头「107号室」。
  今天,我们也在附设于室内的两张双层床当中,比较脏的那一张的下层……也就是我的床上,召开反省大会。
  今天的反省大会主题,是「现今在这座养护设施当中被视为『怪物』的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洗去污名」。
  哎,虽说是「今天的主题」,不过昨天也是这个,前天也一样是这个。
  而今天也是,我以外的另外两人并没有提出任何意见,面对我提出的「你们两个怎么想?」他们也没有做出回答,一片昏暗当中,沉默持续了两分钟左右。

  「哎呀~~哈哈。到底该怎么办呢~~……真的。」
  我再也忍不住,满怀着「老实说我已经举手投降了」的心思轻声说出这句话,结果SETO紧紧抱住手里的枕头,露出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
  「一定都是我害的吧。真的很抱歉……」
  「不,这不光只是SETO的错吧。不准说这种话。另外,禁止用敬语。」
  KIDO果决地打断了SETO软弱的发言。
  SETO的肩膀震了一下,随后便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真的很抱……对不起」,接着把脸埋进枕头里。

  SETO是个非常爱哭、像是把小动物和小婴儿加在一起的男生。
  跌倒的时候哭,肚子饿的时候也哭,天色变暗就哭,就算没事,他也还是先哭再说。
  这就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二号朋友」濑户幸助(SETO Kosuke)最主要的特征。
  既然是对这样的SETO说话,照理说应该稍微选择一下说话方式比较好,只是当事人KIDO却是毫不在意。
  才刚听到她冷漠地回应了一声「嗯」,随后立刻开始用手上的翻花绳建造东京铁塔。
  若是继续放置不管,事情似乎会变得越来越麻烦,所以我连忙插手介入。
  「哎、哎呀,没关系啦。SETO自己设想了很多啊……」
  「……那个,真的很抱歉,我其实没有想很多。」
  依然把脸埋在枕头里的SETO轻声这么一说,让我打的圆场整个糟蹋掉了。
  同时,看起来相当不耐烦的KIDO散发出了「所以说禁止用敬语!」的压迫感,SETO又震了一下,陷入沉默。转眼之间又回到了起点。
  我「唉」的一声叹了口气,整个人重重靠到放在一旁的棉被上。
  今天大概也不会有结果吧。我可以预见之后的发展就是等注意到时已经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和平常一模一样。

  来到这里转眼间已过了好几个月。
  在这里的几个月,比之前在阿姨家度过的那两个月,密度明显要高出许多。
  那一天,才刚见面,我脸上就出现了鲜红的五指掌印的时候,我还很担心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幸运的是,我今天也好不容易顺利地在这里生活。

  说到五指掌印,制造出它的当事者,女孩「KIDO」,是出自跟我一样的理由才来到这里的孤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如果只有这样也就算了。后来知道我们连房间都是同一间时,心里更加惊讶。
  一般来说,似乎有规定男女生必须分房,但是其他房间已经全部住满,加上我们的年纪还小,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尽管曾听过,不过世上竟然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呢。当时的我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顺带一提,「KIDO」这个称呼方式,是因为那时我只问出了她的姓氏就被当成变态看待,而且之后她甚至有一段时间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为了不让难得的第一号朋友逃跑,我拚命地「KIDO小姐、KIDO小姐」叫个不停,她终于开口回答「不要加小姐!」的时候,我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是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她还是不愿意说出名字,最后她的称呼就变成KIDO了。
  窝在这个房间里等待我和KIDO的,就是这个房间原本的居住者SETO。
  相较于KIDO的冷漠,SETO属于完全不同种类的寡言,不过当初我被KIDO无视时,他大概是想为我打气吧,从那时开始,他就会和我聊各种话题。

  例如他出生后不久就一直待在这间养护设施里。
  没有任何朋友,甚至还被住在其他房间的人欺负。
  还有去年,唯一的朋友小狗花子死掉的事……等等。他一边哭一边说出来的这些事情,不管再怎么语带保留,都不能算是「能够打起精神的话题」。
  但是,就在我不断说着「没事没事」安慰他的时候,我和SETO之间逐渐建立起世人所谓「羁绊」这种东西。
  比起那个时候完全不和我说话的「第一号朋友」KIDO,他更有朋友的感觉。

  从那个时候开始,SETO就变成了我的第二号朋友。
  绝对不是因为SETO跑来问我「我们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的时候,眼睛里写着「如果不是这样我就去死」的关系。绝对不是。
  我只是纯粹觉得,和这个名叫SETO的少年一起度过的时间十分愉快。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KIDO也渐渐开始会和我说话,如今虽然还有一点点尴尬,不过我们三人可说是过得一帆风顺……

  ……才没这回事。
  应该说,现在是和一帆风顺彻底相反的状况.
  如果我们三人坐着的这张床是一艘帆船,那么船帆应该早已撕裂成碎片,而我们正孤独地在暴风雨中的太平洋上漂流遇难。
  没错,所以才需要召开这场反省会。
  就算是我们,被那些职员还有其他房间的入住者叫成「怪物」或「妖怪」之类的,老实说非常难过。
  已经不想再看到107号室的门牌上,被别人贴上「怪物房间」的字条了。所以才要尽快抹去这个印象……

  「怪、怪物……妖怪……」
  「对吧。真的很希望他们不要再这样叫了……咦?」
  我刚刚并没有把「怪物」或「妖怪」之类的词汇说出口。只有在脑中稍微想到而已。
  那么他为什么有办法对这些词汇做出反应呢?
  我立刻坐起上半身,朝着SETO的方向看去。SETO正把埋在枕头里的脸抬了起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这里。
  那双眼睛,已经染上了几乎让人看呆的鲜艳暗红色。
  我呆愣地说出一声「啊」,随后思考了一下,闭上眼睛。

  (……又听到我心里的想法了吗?)
  我在脑中如此暗想。
  「真、真是对不起,我听到了。」
  SETO一脸愧疚地说完后,像是只把眼睛露出来似地,拿枕头捣住了嘴巴。
  果然是这样没错。
  我继续在脑中想着(最近那个状况明明减少很多了呢。不过话说回来,SETO的那个总是来得很突然啊)。

  结果SETO仍用枕头捣着嘴,非常难为情地说:「我想大概再过一下就没事了吧。」

  听到这句话,我露出了苦笑,然而接下来却换成KIDO那边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战战兢兢地朝KIDO的方向看去,发现她像是不耐烦到极点似地瞪着SETO。
  接下来再看向被瞪着的SETO,他已经像是变成一只不幸撞见蛇的小老鼠了。
  SETO一边挥动着双手,一边说着:「啊、啊,敬语!真是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咦……?不、不是!我不是故意的!」SETO拚了命地用敬语对着KIDO的心声加以辩解,他的敬语病真的太根深蒂固,几乎让人傻眼。
  KIDO丢下了刚刚一直爱不释手的翻花绳,边说「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再用敬语了……」边跪立起来,右手握拳,开始朝SETO逼近。
  这一刻,SETO因为过度害怕,开始唏哩花啦地哭了起来,并发出「噫噫噫!噫噫噫噫!」的丢脸惨叫。
  这样实在有点太糟糕了。
  我挤进SETO和KIDO中间,朝着KIDO张开双手。
  「等等,暂停、暂停~~!KIDO,你有点气过头了。呐?」
  虽然多少有点不自然,不过我还是竭尽全力露出笑容,对着KIDOI么说。结果KIDO露出了「滚,不然连你一起杀」的眼神,紧盯着我。
  这个女生的眼神真的很凶。如果是战队故事,她一定是敌方角色吧。

  当我心里正想着这些,身后的SETO突然发出「呵呵,敌方角色」的笑声。
  (给我等一下!你在笑什么啊!我现在可是为了你挺身而出耶?)
  我在脑中这样大喊,于是后方传来SETO「非、非常抱歉!」的大叫声。
  然而现在这状况,这种道歉方式实在很糟糕。SETO啊,为什么你会这么不小心呢?
  不出所料,眼前KIDO愤怒的气场比起刚才还要更加增强。
  「又是敬语……还有KANO,你刚刚跟SETO说了些什么对吧?」
  KIDO平静地说道,但话语的背后确实隐藏着强烈的杀意。
  「噫!讨、讨厌啦,我什么也没说啊!对吧,SETO!」
  「对、对呀对呀!绝对没有说什么敌方角色之类的!」
  下一刻,KIDO一记强烈的重击,准确地打中我的心窝。
  「咕喔喔!」
  我不由自主地倒在纯白的床单上。
  这一记,简直可以让人从远方听见敲钟一样,是非常干净俐落的击倒。
  随后,SETO又再次发出「噫呀啊啊!」的丢脸叫声。
  感受着腹部遭到直击的剧痛,我勉为其难地抬头看向KIDO的脸,发现她的怒气似乎已经转完了一圈,开始啜泣起来了。
  像是和她出现同步一般,也像是理所当然的一般,SETO也开始大哭。
  回过神来,这两个人丢下了燃烧殆尽成雪白飞灰的我,开始互相合唱似地哇哇大哭。
  ……呃,这是怎样?
  这种状况下,大哭的人应该是我吧?照理来说。
  完全不理会我心中难以排解的哀伤,两人的放声大哭开始越演越烈。
  「啊,糟了,再这样下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次看向KIDO。不出所料,KIDO的眼睛开始逐渐变红,身影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KIDO只要生气、哭泣,或是觉得寂寞的时候,就会消失……正确来说,应该是变得「无法被他人所认知」。
  不过,这个状况又附加了「只要接触就能加以认知」这一条莫名其妙的条件。
  因此,只要握住她的手,或是在她消失的空间里到处挥舞拍打,就没有问题。不过,最麻烦的就是KIDO在身影消失的状况下走到外面去。
  因为不高兴而消失无踪的时候,KIDO有时会直接走到其他地方去。
  以前有一次KIDO因为这样消失无踪,后来一直没有回来的时候,我和SETO花了好几个小时到处搜索。
  说来惭愧,唯独那一次,我也跟着哭到没有资格叫SETO爱哭鬼的程度。
  结果,我们一直找到天亮都没找到人,只好先回房间一趟,却发现当事人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觉。要是再次发生同样的事,实在难以承受啊。
  现在总之得想办法让两人停止哭泣,之后应该就可以避开许多麻烦事了。

  于是我开始想像某个身形。
  我「回想起」那个还没有让他们看过的、最近新增的表演项目「那个」的身影、气味和声音……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哇啊!」的叫声。和预期一样的反应,让人感觉愉快了起来。
  我朝地板上奋力一跳,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两人刚开始还是一脸惊愕的表情,不过等到我挥手,两人刚刚还挂在脸上的哭脸立刻消失,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是猫咪!」」

  没错。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去观察野猫,记住了猫咪的身形姿态。
  经过这几个月的来往,我得知了KIDO喜欢可爱的东西,而SETO则是喜欢动物。
  既然如此,对他们两人来说,现在这个「黑猫」外型肯定非常惹人怜爱。
  果不其然,两人立刻开始表现出目不忍睹的强烈兴趣。
  KIDO把身体从床上探了出来,一边重重喘气,一边拍着手说「来、来这边!小猫咪来这边!」而SETO也同样开始不断招手。
  仔细一看,两人眼中的红色都已消失得干干净净,KIDO的身体轮廓也变得清晰。
  呵呵呵,这两个人真是可爱啊。
  跳过去的话他们应该会非常高兴,不过现在还是稍微捉弄他们一下吧。
  摆明为了报复刚刚的事,我稍微靠近,随后又远离,然后再次靠近、远离,不断重复。
  每一次他们都是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失落,为了更吸引我的注意,他们开始做出更加稀奇古怪的事情。
  真的、真的痛快极了。我感到非常愉快,筒直都要笑倒在地上了。
  事到如今,我也停不下来了。
  好了,现在要怎么办?要稍微来手舞足蹈一下吗?嗯,这个做法不错。
  兴致盎然的我跳上矮桌,开始在上面跳舞。两人见状,开始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啊啊,真开心。怎么会有这么开心的夜晚啊。
  这一阵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就是猫吗?不错,可能会上瘾呢。

  我得意忘形地激烈跳舞的时候,房门方向突然毫无预警地传来「砰」的一声。
  因为太开心了,所以我没有特别注意,不过看着面向房门的两人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我终于也回过头去。
  两人的笑声太大,让我一直没注意到,房门早在不知不觉间大大敞开。
  可能是在夜间巡逻的职员,现在正不省人事地倒在房间与走廊的界线处。

  为什么会突然倒在这种地方?我一时还无法理解,但稍微想想,其实理由非常单纯。
  我停止跳舞后,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一口气全流光了。

  「怎、怎么办,小猫咪?」
  KIDO战战兢兢地问我。
  要怎么办,这件事情我反而更想问你呢。
  想不出任何办法的我,姑且先回答了一句「喵~~」。

  ……后来,那个职员四处说「原本打算警告一下半夜大声吵闹的小孩,结果开门一看,看到一只黑猫正在疯狂跳舞」,然后听说得了神经官能症,就被调到其他设施去了。
  当然,这个事件让我们三人的负面评价更上一层楼,至于这个被称为「怪物房间」的107号室的恶名,不必说,当然也是不动如山。
  *
  单人房栋一楼尽头「107号室」。
  今天,我们也在附设于室内的两张双层床当中,比较脏的那一张的下层……也就是我的床上,吵吵闹闹地召开反省大会。
  今天的反省大会主题,是「现今在这座养护设施当中被视为『怪物』的我们……再这样下去就糟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呢,状况真的是惊人地完全没有一丝好转。
  别说好转,我们的评价甚至一天比一天低,到处都茌流传关于我们的传言。

  举个例子。
  有个谣言是二楼的女生厕所,最里面那间单间厕所里,每天晚上都会传出幽灵的啜泣声。可是不管怎么调查,那边都没有人」。
  追问之下,似乎还有个共通说法是「那个幽灵常常出入我们的房间」。哎呀呀,这个说法到底是谁先开始的啊?
  根本不是出入,是住在这里啊,混帐。
  问过KIDO后,她似乎马上锁定了某个对象,气冲冲地回答「我要去把那个造谣的家伙揍一顿……」于是我马上阻止了她。

  再举一个例子。
  有个谣言是「107号室的孩子,在走廊对着一个职员说了几句话,结果那个职员隔天就消失了踪影。那该不会是恶魔之子吧」。
  刚听到这个谣言时,根本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后来,SETO说了:「这么说来,之前有个男职员身上穿着女生的内裤,我告诉他『你穿错了喔』之后,那个人就不见了……」算了,这应该也是我们的错吧。
  不过身为小孩的我们,有点不懂为什么对方要这么做,以及他为什么会消失无踪。

  最后一个例子。
  内容是「单人房栋的后面,经常出现一个怪人拚命闻着野猫的味道」。好吧,那是我。真是丢脸死了。

  日子像这样一天天过去,负面谣言接二连三地不断更新,我们真的是疲于奔命。
  不对,其实并不是我们,我以外的另外两人根本连奔都没奔,完全是我的个人秀。
  而今天也是,我现在正一一举例,然后像平常一样提出:「你们两个怎么想?」

  「我觉得KANO好恶心。」
  KIDO以不带一丝迷惘的眼神,干脆地回答。
  「咦?啊~~……咦?」
  听到这个太过残忍、太过直接的回答,我一时之间还想了一下「这是不是某种隐喻?」
  「我觉得你好嗯心。」
  不,不对吧,再怎样想,这句话就是原本字面上的意思。
  「……不,现在问的并不是关于我去闻野猫味道很恶心这件事啊。而是将来我们到底要怎么办……」
  我努力忍下了KIDO的尖锐言词,试着重新说明这场反省会的主旨,但是KIDO可能已经困了,只见她毫不在意地「呼哇~~」一声,打了一个呵欠。
  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
  为什么我非得被人说很恶心不可呢。我明明这么努力了。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心思,SETO凑到我的耳边说:「一点都不恶心喔。因为我也经常这么做。」
  ……抱歉,SETO。果然以本性那么做,或许还是有点恶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反省会到底要举行到什么时候?应该说这有意义吗?」
  KIDO揉着眼睛,极度想睡似地说道,
  「唔……没有啦,嗯,的确是这样没错。」
  被人这么一问,真的无言以对。
  每天晚上都以「反省大会」的名义召集两人,但是直到今天,始终不曾觉得会有灵光一闪地出现彻底改变现状的好主意啊。
  「可是啊,要是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们说不定真的会被赶出去喔?」
  「果、果然会被赶出去,是吗?」
  听到我的话,SETO的身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能够在间不容发之际量产出大量眼泪,SETO的泪腺到底是何种构造啊?
  「啊啊,真是的。不要哭,不要哭。」
  我抚摸着他的背,SETO才轻轻点头,擦去眼泪。
  不会一直持续哭个不停,这也算是SETO的优点。不过他未免太爱哭了。
  「哎,我想应该不会变成『现在马上滚出去~~』之类的状况啦。可是职员们好像也都很怕我们,要是不提升好感度的话……」
  「好、好感度是吗……」
  话虽如此,我当然也没有想出任何对策。
  再说,想把已经降到谷底的好感度重新提升起来,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评价已经低到用「怪物」来形容,所以应该是没办法再降了。但是要怎么做,才有办法把低到不能再低的评价提高到「人类」程度呢?

  「……都睡着了嘛。」
  我还在念念有词时,KIDO似乎早在不知不觉间坐着发出鼻息安稳地睡着了。
  原来如此。刚刚SETO明明用了敬语,KIDO却没上前来揪住他,是因为这样啊。
  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必要特地叫她醒来,惹她生气。
  我把手撑在KIDO的背上,慎重地让她躺了下来。
  清醒时态度冷漠的KIDO,睡着之后倒是相当可爱。
  「明明就不是一个值得大家大惊小怪的坏孩子呀。」
  我一边轻轻戳着KIDO的脸颊,一边笑着这么说。SETO也跟着说道「只要她不生气的话」然后笑了起来。
  这时,KIDO像是在说梦话般地「嗯」了一声,SETO立刻大叫「噫噫噫!」整个人翻倒过去。
  要是看到这两个人的模样,流传那些谣言的人应该也会惊讶地想说:「自己过去怎么会怕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的人啊!」
  但是,我也没资格拿这种事去批评周遭的人。
  回想起来,我刚开始也把KIDO误认成「幽灵」,害怕得要命。
  人类要是没有先交流看看……要是没有先交谈过,就不会知道真正的情况。
  若是如此,只要请他人了解我们真正的情况就可以了,可是这件事情相当困难。
  只要了解真正的情况,要像这样和睦相处也没有问题。
  只不过问题在于……
  「果然是这个『眼睛』……吧?我们最大的问题。」
  这么说完,翻倒的SETO轻巧地坐起身来。
  「对不起,我又稍微听到一点点……」
  愧疚地说出这句话的SETO,双眼不知从何时开始变红了。
  我呵呵地笑了笑,在心里想着(反正KIDO已经睡着了,这样可能比较好。)而SETO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小声回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真的,这个力量到底是什么啊?果然是电视上说的超能力吗?)
  「唔。那个吗……果然还是找人问问看比较好吧……」
  SETO说完,眼中又积满了泪水。
  (啊哈哈,抱歉抱歉。哎呀~~这种事情实在没办法随便告诉别人,对吧?)
  「是、是啊……因为太可怕了。」
  没错,过去的反省大会上,我们也曾讨论过「应该就是因为这个能力,所以我们才会被别人称为『怪物』吧」。
  老实说,关于这能力,我们只知道自己能够亲身体验的部分,而且先不说我,SETO和KIDO到现在都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
  若是可以运用自如,那么关于我们的负面谣言应该只有一半都不到吧。
  也因此,自然会出现「和某个大人商量一下」的意见。
  但是,当时刚好看到的一个电视连续剧,将这种想法彻底粉碎了。
  不知道是什么因缘巧合,当天播放的连续剧当中,出现一个能够看穿他人内心、被称为「心电感应者」的超能力者,才刚捧腹大笑说着「这就跟SETO一样嘛!」心电感应者就被神秘组织抓走,被迫接受各种残忍的实验,最后死掉了。
  说起那个时候我们的……尤其是SETO脸上的表情,只能说是「放进冷冻库一阵子,结果直接冻住了」吧。
  这就是我们同时认知到「超能力者会被抓去做实验然后死掉」的瞬间。
  顺道一提,在那之后过了好几分钟,当SETO终于开始全身发抖时,这次他又沉默地钻进被窝,就这样窝了一整天都不出来。
  因此对SETO来说,「心电感应者」这个词是禁句,同时也是最近KIDO偶尔会轻声低喃,藉此欣赏SETO反应的魔法之语。
  因为这样,我们三个人的能力,至今都还是只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的秘密。

  (虽然这么说,不过这个能力的真实面貌和原因都不清楚,感觉有点恐怖呢。)
  「的确是这样没错呢。像我和KIDO总是自己突然用出来……」
  SETO叹了一口气。
  SETO「读取他人心中想法」的能力,会因为时间地点不同而出现强弱变化,一旦强烈发动,从「对象的心情」到「过去的记忆」都有办法感受到。
  相反的,若是像现在这样轻微发动,好像就只能读取到「对方刻意在脑中思考的话」。
  以前,SETO曾经用他词不达意的说话方式亲切仔细地加以说明,只不过若不是亲身体验的当事人,还是有许多摸不着头绪的地方。
  (你们两个的那个,真的很伤脑筋呢。特别是KIDO,光看外表就有可能曝光,真的很辛苦。)
  尽管和过去相比已经稳定许多,但是KIDO似乎也没办法控制她的「透明能力」。
  她本人的说法似乎是「只要心烦意乱就会发动」,但是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
  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希望没有,只不过或许应该在情况变得更加恶劣之前,学会使用方法比较好吧。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希望至少可以忍下来呢……」
  (忍下来啊。哎,SETO先忍着不要变成爱哭鬼怎么样?)
  我说完后贼笑了一下,SETO立刻满脸通红,难为情地回答「这倒是真的呢」。
  (不过,除去开玩笑的部分,搞不好真的有关连呢。不管是KIDO还是你,平常不哭的时候,能力也很少发动不是吗?)
  「可、可是我在这一方面真的完全没办法……虽然想改,可是一直改不了……」
  SETO边说边沮丧起来。
  (这么说来,你也一直改不掉敬语嘛。)
  「呜呜……是的,非常抱歉。」
  只要见到眼前加倍沮丧的SETO,就能一眼看出他真的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KIDO应该也知道,但关于SETO的敬语,她至今还是维持着极为严格的态度。
  老实说,看到这两人笨拙的地方,就觉得自己其实挺有用的,实在有点不太舒服。
  不对,就算看看周遭的孩子们,几乎大部分的人都一样笨拙。虽然从以前就是如此,不过我真的很不喜欢自己这样刻意俯瞰着他人「充满人性」的部分。
  「不过,KANO果然很厉害啊。不但可以好好使用能力,而且总是出手帮助我们。」
  SETO笑着这么说,但是不知道为何,这句话并没有让我觉得开心。
  (咦?才没这回事呢!我跟你们一样啊。有一堆不了解的事,还有一堆害怕的事。)
  「……咦?」
  应该已经读取到我脑中文字的SETO,突然把头歪向一边。
  我连忙看向SETO,发现一瞬间,他眼里的红色突然消失无踪,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哎、哎呀。好像停下来了!呼……对不起,每次都这样麻烦你。」
  SETO一边说一边不停地低头行礼。
  「嗯,啊啊,没事没事!你不必这么在意啦!」
  我边说边挤出一个笑脸。
  「不过,最后那瞬间KANO想的事情……该怎么说,我有点不太懂……」
  「……什么啊,这种小事。就是那个吧,因为能力快要失效了嘛。所以你只是因此有点混乱而已吧?」
  「可、可能吧。唉……擅自发动又擅自消失,这个能力真的很坏心眼。」
  SETO说完,肩膀重重垂了下来。
  「算了算了,这也没什么不好啊,看到SETO被能力耍得团团转,真的很有趣喔?」
  我故意坏心眼地这么说,SETO便鼓起脸颊说:「请不要这样捉弄我啦。」
  「但说真的,我们非改变不可呢!毕竟持续带给大家麻烦,果然还是很让人难过啊。」
  SETO一边用力喘气一边说着。刚刚的软弱转眼消失,变得相当值得依靠。
  「呵呵!哎呀呀,慢慢来就行了啦。现在就算不急着改变也……」

  「……一点也不好。」
  插嘴打断我的话的人,是KIDO。
  睡着时的可爱模样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KIDO脸上挂着和平常一样尖锐带刺的表情,紧盯着SETO。
  「敬语。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KIDO轻声这么说完,SETO便「噫!」地小声叫出。
  这样的一来一往,我应该已经看习惯了才对,但是现在却莫名地觉得极度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这样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我一说完,依然仰躺在床上的KIDO,视线从SETO身上移到我这里来。
  「什么?」
  KIDO边说边缓缓坐起身来,瞪着我看。
  若是平常的我,这时总是傻笑蒙混过去,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话说你有仔细听SETO说的话吗?他说他想要改变啊。」
  「可是,根本什么也没变啊?明明说了那么多次了。」
  KIDO看似一步也不肯退让,恶狠狠地这么说道。
  看着我和KIDO的对话,SETO发出「那、那个……」的声音。
  不过,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了。

  「真让人火大呢。」
  明明保持沉默就好,但我仍老实说出自己的感觉。随后各种思念立刻从我口中爆发。
  「根本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每天每天总是这么任性。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实说我真的没办法继续配合你了。再说KIDO总是……」
  说到这里,右边脸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冲击,视野跟着大大地摇晃。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的思考瞬间停止。直到听见SETO不成声的惨叫,我才总算发现自己挨了KIDO一巴掌。
  「……好痛啊。」
  我边说边瞪着KIDO。
  至今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漆黑情感,逐渐充满了我的心。
  这点KIDO似乎也一样,她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敌意。

  「不考虑别人心情的人是谁啊。KANO明明也从来就不懂我的心情啊!」
  如此斩钉截铁说道的KIDO,双眼开始变得越来越红。
  彷佛互相呼应似的,她刚刚用来打我的、那令人愤怒的右手,也开始渐渐变得稀薄。
  尽管看到KIDO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安慰她,反而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我才刚被你揍,怎么可能了解你的心情啊?我又不是SETO。话说现在是怎样?你又想消失了吗?哎呀,还真是轻松啊。」
  明明还有其他更好的说话方式,但我还是故意加入了更多的不屑,任凭自己的情感宣泄出来,如此说道。
  这一瞬间,KIDO似乎没能理解自己听见了什么,随后她的脸立刻迅速红了起来,猛烈地扑到我身上。
  「你这家伙!」
  被她用全身的体重压倒,我毫无抵抗能力地倒了下去,
  尽管我努力挣扎,想把她推囤去,但是局势根本无法逆转。说来惭愧,关于体力肌肉方面,我真的完全敌不过KIDO。
  就这么直接跨坐到我身上的KIDO,再次毫不留情地打了我一耳光。
  听到这声清脆的响声,SETO又虚弱地发出了「噫!」的惨叫。
  「……好痛!……干什么啦,你又这样……」
  「吵死了!闭嘴!」
  我一开口,KIDO就用双手捣住了我的嘴巴。
  再也说不出话的我,只能难看地踢着双脚,发出呻吟声。
  从KIDO眼中流出来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说不出半个字的我的脸上。
  「……我……讨厌KANO!」
  KIDO这句突然爆发出来的话,让我的心脏猛地一抽,就连不断踢来踢去的双脚都失去了力气。
  和刚刚被打时的火辣疼痛感完全不同,那就像是被人强灌冰块一样,是冰凉的疼痛。
  因为KIDO的话语而产生的这份痛楚,当我越是理解那句话的意义,心脏就一点一滴地揪得越紧。
  过度的恐惧,让我慌张挥开了KIDO的双手。她用双手捣住了脸,开始低声哭泣。
  看着不断哽咽哭泣的KIDO,我脑中完全想不出任何一句话。
  该说什么才好?被她说了讨厌的我,到底该对她说什么……
  「……那还真是多谢了。」
  脑袋还在拚命寻找答案的时候,突然间,我的嘴巴却说出了自己根本没想过的话。
  这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让我感到极度困惑。我明明根本不打算这么说的,为什么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看到KIDO因为这句话而露出的惊愕表情,我察觉到自己做了再也无法挽回的事。
  老实说,真希望她能像平常一样揍我。
  若这样能让她消气、能让她不再讨厌我,我甚至觉得就算被她打得遍体鳞伤也无所谓。
  但是KIDO没有再动手揍我。她用右手擦了擦眼泪,一语不发地从我身上下来,离开床铺。
  「等、等一下,KIDO!对不……」
  「……够了。不要跟我说话。」
  我从床上探出了身子大叫,但KIDO连头也不回,冷冷地如此回应。
  当我因为这冷漠的举止而不知所措的时候,SETO紧接着把身体探了出来,大叫:「都、都是我不对!」
  然后像是发现自己用了敬语一般,又迅速捣住了嘴巴。
  SETO实在太不小心,就连我也开始觉得他可恨了。
  但是,尽管听见了SETO这么说,KIDO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开口斥责,只静静地回了:「SETO也是,够了。」
  「另外,我要离开这里了。」
  KIDO接着说出口的这句话,让我和SETO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你、你在说什么……」
  「之前,有职员找我商量。说是有人想要收养我……原本我打算拒绝,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这件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使眼前一片昏眩。要说是开玩笑,这也未免太有条理了。更别提KIDO根本不开玩笑。
  「这、这是骗人的吧?这种事情……」
  SETO忍不住发问后,KIDO这才好不容易回过头来。
  「不是骗人的。还有别再用敬……没什么。」
  KIDO露出「糟了」的表情,随后转身,钻进了自己的床铺。
  最后,她只丢下一句「下次再跟我说话,我就认真揍死你」,然后就再也没说半个字。
  原来刚刚那个并不是认真的吗?

  ……之后持续了好一阵子的沉默。
  我和SETO没有彼此对望,只是不断盯着KIDO的床铺。
  SETO也非常稀奇地没有哭。
  只不过感觉并不像是在忍耐。多半是因为打击过大,造成思考回路停止运作了吧。
  话虽如此,我的脑袋其实也一片朦胧,没什么资格说SETO。
  她都说了讨厌、说了不要再跟她说话,那么我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KIDO应该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采取那种态度吧,如同字面所说,将我视为「讨厌的家伙」,还真是个聪明的做法。

  「我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谁知道呢。」

  听到SETO突然开口问出的问题,我简短地回答后,整个人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可能连SETO都会被我牵怒的。
  SETO好一会儿又说了些「那个……」或「呃……」之类的话,不过可能是看到我的反应而死了心,最后说了一句「真的非常抱歉」之后,便爬到双层床的上铺去了。
  之后又过了一阵子,上铺传来了SETO吸着鼻子的啜泣声,不过不久后便停止下来,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我在脑中思考着各式各样的事,但是将昨天之前的快乐时光取回的方法,却没这么容易想到,我便在不知不觉当中睡着了。

  KIDO被领养父母带走,正好是一星期后的事。直到那天为止,这一整个星期,我们最后都没能开口和她说话。
  *
  「哎呀,今天天气真的很好!总觉得很想出去郊游野餐呢~~!」

  可能是为了打破车内沉重的气氛,驾驶座上响起了快活的声音。
  坐在驾驶座后方坐位的我,没有对这道声音做出回应,只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表现得这么冷漠。
  窗外,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身上都穿着厚外套之类的衣物,看起来还是相当冷。
  状况明明就是如此,要是真的变成了「带着便当一起出门野餐吧」的话,怕冷的我肯定会冻死吧。
  但是话又说回来,要是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然后被当成「真是不懂看场合的家伙」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
  因此,我硬是压下了心中各种想法,只是不断叹气。
  「可、可是现在出门野餐,会不会有点太冷了……」
  可能是受不了沉默的气氛,副驾驶座上的SETO苦笑着说道。
  一瞬间,我以为他读取了自己的内心而感到惊讶,不过似乎并不是这样。证据就是他的眼睛并没有变成红色。
  「说这什么话~~!你们还是小孩,这点寒冷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啦~~对吧?回家之后就来准备一下出发吧~~」
  驾驶座上的人自顾自地发出了悠闲自在的声音。
  SETO可能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回应了「啊哈哈哈……」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和他的个性不符,SETO一直是个户外行动派。
  他经常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在某处跟动物之类的嬉闹了一番,然后脏兮兮地回家。
  就在一个多月前的某天,我明明冻僵在房间里面,他却一整天都在外面四处乱跑。
  因此,现在这个状况不太对劲。
  SETO竟然会说「因为太冷了,还是不要出去吧」这种话,怎么想都觉得不太自然。
  不过SETO之所以说出这种「无伤大雅的谎话」,其实可以理解。
  毕竟现在的成员和状况实在糟透了。
  我偷偷看了一下左侧,正好和坐在副驾驶座后方的KIDO对上了眼。
  KIDO马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把视线移到另一侧的窗户去。
  在四目相交的一瞬间抱持着一丝期待的我,一看到她的态度便感到十分沮丧,同时也有点生气,于是再次转头看向窗户。
  自从上个星期在「反省大会」上吵架以来,我和KIDO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既然住在同一个房间,要想不见到彼此,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这种非常难以吵架的环境下,我们都还是坚持不开口交谈。
  这段期间,SETO一直非常坐立难安,不过他似乎也知道自己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所以并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哎,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和KIDO说话。
  反倒是希望能马上和好,所以我也曾经下意识地接近她。
  可是,只要我稍微走近,KIDO就会狠狠瞪着我,持续拒绝跟我和好。
  而且她也曾经放话要我别再找她说话,我再也无计可施,只能一直过着闷闷不乐的日子,直到今天……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突然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馆长果然没有好好通知你们吧?说我要一次领养你们三个。」
  对,事发突然,出现了想不到的发展。
  申请领养KIDO的「楯山」家,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只领养KIDO,而是要把我们三个人全部领养回去。
  当然,我和SETO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件事。直到两天前被馆长叫过去之后,才终于得知。
  未来即将成为家人的人连一次也不曾见过面,甚至连相关消息都不知道,就突然被告知「两天后,你们的新家人就会来迎接你们」,一般来说这根本不可能吧。不管是对付小孩子还是对付怪物,这种做法也未免太过分了。
  馆长应该是觉得只要事情发展顺利,就可以把我们这些扫把星赶走吧。但是做法实在太草率,让我觉得有点生气。
  不过,我们当然拥有拒绝这个选项,但是我和SETO都二话不说答应了。
  先撇开是否怀有旧恨,对于那个地方,基本上我们根本毫不留恋。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于原本一直以为可能会就这样无法和KIDO说话便分离,因此十分沮丧的我们来说,这样的发展是求之不得的事。

  「不、不不不!可以这样一起接受您的照顾,我们当然是高兴都来不及了!对、对吧,大家。」
  SETO这么说完后,回头看向后座。
  我在心中默念「干嘛故意把话题丢过来啊,笨蛋」,但是SETO的眼睛很不巧地并没有变红,而他的脸上又写着「拜托回答一声『嗯』吧」,所以我只好无奈地回答「我们真的很开心」。
  相较之下,KIDO还是一样一脸不悦,随便回答了一声「啊啊」。
  带着僵硬的笑容、浑身发抖的SETO脸上,看起来就像是写着「拜托你们用更好一点的讲法啊……」一样。
  顺带一提,我并不是学会了SETO的能力。
  是因为SETO的表情实在太好懂了。
  不过,KIDO虽然一直臭着一张脸,但是就算知道了我们会一起跟过来,她也没有做出任何抗议举动。
  老实说,我还有点担心她说出「既然你们会跟来,那我就不去了」之类的话,不过还好只是我杞人忧天了。
  然而从刚刚的态度看来,她其实并没有原谅我们吧。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郁闷起来。
  在未来的生活里,我们真的有办法再次和好吗?

  「很好~~!我们到了哟~~!来,下车下车!」
  车子开进停车场后便停了下来。我们接二连三地下车,眼前出现了一栋红色砖瓦盖成的小小房子。
  面对这间外型实在不太熟悉的房子,我和SETO不断地东张西望。
  SETO应该也在想着「这片区域是不是都以这种造型的房子为主流?」吧。这栋房子的造型就是如此不同于住宅区当中的房子。
  「……好可爱。」
  KIDO轻声说道。
  我回头看去,结果发现我的动作的KIDO脸红了起来,露出「看什么看,你这垃圾」的眼神瞪回来。
  原本打算说几句话加以辩解的,但是KIDO那天晚上说的「下次再跟我说话,就认真揍死你」言犹在耳,于是我决定继续贯彻沉默。
  是啊,KIDO喜欢可爱的东西。
  这种造型的房子,对女孩子来说大概非常「可爱」吧。
  想起这件事的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好主意。
  只要再变身成猫咪一次,KIDO应该就会高兴了吧。
  之前变成猫咪的时候,KIDO像是忘了那是我变的一样,彻底为猫咪着迷。
  为什么没注意到呢。对啊,这明明很简单嘛。只要再变成那个样子……
  「来来来!进去吧进去吧~~!」
  一从敞开的玄关大门走进室内,便发现内部和房屋的奇异外观完全不同,和电视上出现的普通家庭的样子一模一样。
  和自己居住的房间截然不同的这股初次感受到的气味,让我重新体验到自己即将开始在这里生活了。
  「呵呵,新家怎么样啊?你们可以尽情地随意使用喔……啊,对了对了,我好像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吧?我是楯山彩花(Tateyama Ayaka)。想不想把我当成妈妈都没关系,不过希望能够把我当成家人喔。」
  彩花阿姨脸上边说边笑的表情,彷佛彻底洗去了残留在我心中的不安。
  「请、请多多指教。」
  我这么说完后,彩花阿姨便摸着我的头回答:「嗯!请多指教!」
  我有点害羞,看向SETO和K-Do,发现他们都十分羡慕似地看着这一幕。
  彩花阿姨似乎也注意到他们的反应,边说「你们也多多指教~~!」边摸了摸SETO和KIDO的头。
  这个人的手掌,是不是拥有能够让人安心的力量呢?
  默默地让人摸着头的两人,表情看起来非常幸福。
  「那么~~总之在姊姊回来之前,你们就在房间里玩耍吧~~」
  这句话,让他们两人全身震了一下并僵住,我也像是配合他们一般跟着僵硬。
  「姊、姊姊是指……」
  SETO小心翼翼地发问,而彩花阿姨则是愣了一下,回答:「嗯?你们上面还有一个大你们一岁的姊姊……咦?难道馆长没有告诉你们吗?」
  我差点就把「对不起,那个叫做馆长的家伙几乎什么也没说」这句话说出口,不过一听到SETO大叫「啊、啊啊!可能是这样没错!」我只好默默地点头同意。
  难得能在这么好的气氛下被迎进这个家。现在没必要投石问路,也没必要追根究柢。
  那个姊姊如果是这个人的女儿,一定是温柔又善良的好人吧。
  我和SETO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嗯」了一声,确认彼此的意见相同。
  这一点是这几个月当中,我们一直顾虑着KIDO的心情,因此创造出来的类似羁绊的东西。哎,说起来有点哀伤就是了。
  至于当事人KIDO,她当然不知道我们的想法,脸色苍白地抖个不停。
  「哎呀,怎么了?没事吧?」
  「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KIDO虚弱地回答彩花阿姨的话。
  可能是注意到她完全不是没事的模样,彩花阿姨问「担心姊姊吗?」并摸了摸KIDO约头。
  然后令人惊讶的是,KIDO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脱口说出了「没有……」这句温驯的话。
  果然,那个手掌肯定拥有某种特殊能力吧。
  我们至今一直待在玄关磨磨蹭蹭,最后总之决定先进到家里再说。
  走进走廊,爬上二楼,靠楼梯的前方出现了一扇门,上面挂着「儿童房」的牌子。
  「总而言之,从今天开始,我想把这里做为你们的房间。」
  彩花阿姨边说边打开房门。这个房间远比我们当初那个令人厌恶的「107号室」要大得多,采光也十分充足。
  「哇啊……」SETO发出了感叹。
  仔细一看,SETO的眼睛正在闪闪发亮,似乎在想像着将来住在这里的生活。
  我们嚏哇嚏地进入房间后,各自东张西望地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塞满了各种玩具的柜子、特摄英雄相关书籍多得异常的书柜……每一项物品都让我们的内心雀跃不已。
  「哎呀~~你们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这里,真是太好了!那么,在姊姊回来之前,大家先在这里一起玩吧?」
  彩花阿姨这么说完,对我们笑了一下,然后关上门。
  儿童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这时,对于「姊姊」的不安突然袭来。
  彩花阿姨在场时明明没有这种感觉,但之后马上就要见面,心里果然还是很不安。
  我不经意地看向两人,不出所料,他们似乎跟我一样,只见两人各自蹲坐在地上,看着地板不断发抖。
  但是现况又不允许我们三个聚在一起讨论「该怎么办~~」之类的话题。
  现在,只要找她说话就会揍人的KIDO在场。不能冒这种险。
  尴尬的沉默时光渐渐流逝。我们真的有办法就这样在这个家里顺利生活下去吗?
  SETO一直偷偷瞄向我这里。难道是要我做些什么吗?可恶。
  「……我去一下厕所。」
  因为不安与沉默而感到坐立难安的我,如此说道并决定离开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SETO传来了「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的热切视线,但我还是肝肠寸断地把门关上。
  心里敷衍地暗想着「SETO加油!」之后,反正不管被说什么都会有点那个,所以我决定姑且先朝着厕所前进。

  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距雕,便发现了写着「W/C」的门。虽然不知道英文的意思,不过我至少知道那里就是厕所。
  我走进厕所,「呼」地叹出一口气。厕所这种地方,为什么有办法让人这么平静呢?
  可能有部分原因在于我不是住在单人房,所以能够一个人冷静下来的地方,就只有厕所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一股悲伤的感觉突然窜了出来,不过我放弃了继续深入思考。
  但是,将来该怎么办呢?
  就算回去,现在那个房间的气氛也只有糟糕二字可说。
  然而话虽如此,一直躲在厕所里面,也只会让这个家里的人多担无谓的心吧。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回来了——!」

  这时,突然传来了隔着门板也能轻松听见的巨大喊声。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脏立刻猛烈一跳。
  接着又传来了一串气势十足的咚咚咚咚脚步声,才刚听见打开房门的喀嚓声,随后又安静了下来。

  就算不开门确认,也能想到是「姊姊」回来了。
  从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非常有活力的人。应该不是那种阴沉又满肚子坏水的类型。
  等等,说不定其实是个坏心眼的人……
  ……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都被那些明明没有接触过的人判断为「恶」,一路受人厌恶过来,不是吗?
  但是现在却想用声音来臆测一个人,真是太差劲了。
  没有实际见面就无法了解。那就是认识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我说了声「好!」,下定决心,离开厕所。

  从那个声音听起来,「姊姊」回家之后似乎立刻冲进了儿童房。
  也就是说,SETO和KIDO大概已经和「姊姊」见到面了。
  虽然有点不安,不过那两人应该没问题。
  就算会因为紧张过头而结结巴巴,不过应该不会突然口出恶言或是问出奇怪的问题吧。
  也有可能意外地意气相投,聊得正开心也说不定。
  我一边想束想西,一边来到儿童房的门前。
  做个小小的深呼吸,然后握住门把。
  当我正准备开门的那一瞬间,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听起来相当愚蠢的「呜呃!」惨叫声。

  ……等等。
  这个声音,我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耶。

  记得是很久以前……在公园……

  想到这里,我察觉到一个天大的问题,猛烈打开门。
  果不其然,第一个进入眼中的,是一个蹲在地上的女生身影。
  这个女生发出了「呃呜呜……」的呻吟声,很痛苦似地翻滚着。
  站在旁边的KIDO,接连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和我的脸,像是说梦话般低声说着:「为、为什么揍下去也没有恢复原状……为什么有两个KANO……」
  看到这一幕,我迅速关上了门。
  然后再用尽全力冲刺回到厕所,把门锁好,跪倒在厕所地板上。

  「没有这样的吧,神啊……」
  太糟糕了。
  明知道对着根本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抱怨,一点用也没有,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哀嚎了出来。
  有谁会预料到这种事情呢?
  「姊姊」竟然就是当初在公园碰到的那个女孩。
  这真的是惊人的偶然。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不对,不如说到底是谁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快滚出来!我绝不原谅你!
  不对。如果真的只是这样,说不定还能用一句「哎呀,偶然真不得了呢」轻轻带过。
  但是女孩刚刚那个模样,完全就是吃了KIDO一记猛击的样子。因为是我说的,所以绝对不会有错。
  想像一下,那名女孩一冲进房间,肯定是喊着「我是姊姊喔~~」进行自我介绍吧。
  面对未来即将成为姊弟或是姊妹的我们,她的行动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对我们来说甚至非常幸福。
  但是她那充满关爱的行动,从KIDO的角度来看瞬间变得丑恶不堪。
  明明是如此不安地等着「姊姊」回来,我这个现在进行式中的吵架对象,竟然变成了平常一直变身的女生样貌,一边喊着「我是姊姊喔~~」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一边冲进房间。

  呃……
  「……这一定会揍下去的吧。」

  像是把我的低语掩盖过去一般,咚咚咚咚!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随后又是一阵喀嚓喀嚓,有人粗鲁转动门把的声音。

  「呀啊啊啊!」
  我忍不住发出惨叫。
  「你在里面对吧。出来。快点。」
  KIDO说得十分淡漠,但是听在我的耳中,根本是「我要宰掉你」。
  等了一整个星期期待能跟KIDO说话,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下等到,这个世界真的没天理到了极点。
  「我、我肚子有点痛……」
  「好。现在立刻让你解脱,快点出来。」
  「噫噫!饶、饶了我吧……!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实在太过害怕,用了自己人生当中最丢脸的声音这么回答。
  随后「砰!」的一声,响起了几乎要把门敲坏的巨响。
  察觉到「啊,我已经逃不掉了。要是吃了这一记,大概会死掉吧」的我,万念俱灰地打开了门。
  无须多说,KIDO的表情就是彻头彻尾的愤怒。

  「有什么遗言吗?」
  「……那么最后就让我说一咕喔啊!」
  明明才说到一半,KIDO猛烈的一拳已经先击中了我的心窝。我不由得瘫倒在厕所地板上,一拳击倒。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遗言啊?

  啊啊,意识正在逐渐远去。
  SETO啊,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努力不输给KIDO,坚强地活下去喔。

  「……咦?你是……」
  远方传来了某人的说话声。到底是谁呢?
  「果然没错!是之前在公园见过的人!呜哇~~真的好巧喔!」
  即将消失的意识,被女生的声音唤回到这个世上。
  我连忙忍痛坐起身来,刚刚蹲着的女生正面带笑容低头看着我。
  中等长度的黑发,漆黑的眼睛。
  和那天完全一样的女孩身影,就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模样、这个声音、这个气味,我连一天都不曾忘记过。
  原本以为在那句「明天再一起玩吧」之后,就再也不可能见到面了,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会……
  ……哎,虽然地点在厕所实在有点怪就是了。
  「啊,你、你的肚子……」
  KIDO可能很在意自己揍了人家,一脸担心地摩擦着女孩的肚子。
  「嗯?没事啦!没事~~!因为我有在锻链呀!」
  女孩这么说,接着又「嘿嘿」地挺起胸膛,补上一句:「我在大部分的状况下都死不了啦!」
  「不过真的吓了我一跳!因为突然被人揍一拳呀!哎呀~~你有好厉害的必杀技呢!」
  说完,女孩咧嘴一笑,摸了摸KIDO的头。
  KIDO一边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一边回答「对不起……不过这全是KANO的错」若无其事地把所有错都推到我身上来。
  「啊,你刚刚也这么说吧?那是什么意思?」
  女孩边说边歪过头。
  「没、没有啦!不是这样的!其申有非常深刻的理由……」
  心怀罪恶感的我,忍不住说出了敷衍的话语。
  「深刻的理由?喔~~感觉真有意思……」
  而且还因为不小心说出了「深刻的理由」,让女孩越来越感兴趣了。
  女孩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盯着我的脸看。
  她的身影、声音和气味,都再一次地告诉我,我脑中的女孩和眼前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来,为什么这个女生的身影,能在一瞬之间便停留在我的脑中呢?
  当初记住猫咪身形的时候,明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我又是「呃」又是「哎呀~~」地表现出暧昧不明的态度时,女孩像是等得不耐烦似地说「嗯~~算了」,然后笑了笑。

  「别说这个了,先来自我介绍吧!自我介绍!好吗?」
  女孩说完后立刻转身,咚咚咚咚地跑回房间去了。
  看到这一幕,KIDO朝我瞄了一眼,说了「先说一声,我可没有原谅你。待会儿给我好好解释」这句严苛的话,接着跟在女孩身后而去。
  KIDO似乎还是一样敌视着我。
  估计着她们都走进房间之后,我先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后跟着回房。
  *
  回到房间后,我先大致地安抚了SETO一下。
  SETO含泪说着「我还以为你真的会被杀掉」,我想自己大概只是运气好而已。
  打中的地方再糟一点的话,一不小心可能已经死了。

  在女孩的指示下,我们三人坐成一排,她则是坐在对面,变成了面对面的状况。

  「那么,开始自我介绍吧。」
  女孩像是「我等这一刻很久了!」似的,呼吸异常急促。
  「我是AYANO。楯山文乃(Tateyama Ayano)!请务必叫我姊姊喔!」
  和刚刚彩花阿姨的「不一走要叫我妈妈~~」正好相反,自称AYANO的女孩这么说,用力挺起了胸膛。
  「我、我是木户蕾(Kido Tsubomi)。请多多指教。」
  KIDO接着自我介绍,并轻轻笑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SETO看到这个状况,马上露出了鸽子被弹弓打到似的吃惊表情。
  KIDO竟然露出了连我们都很少看到的和蔼可亲表情,而且还这么轻易地说出了当初一直不愿意告诉我的名字,惊讶也是情有可原。
  我强压下自己说出「明明是KIDO却这么坦率」这句话的冲动,感觉不是很愉快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轮到SETO说出「我是濑户幸助……」这段极短的自我介绍。
  不过他也算是正常地说出话来,以SETO来说,已经很努力了。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SETO别说是自我介绍,光从床上下来就花了好几个小时。
  这么一想,他也成长了不少呢。令人佩服。
  最后,由我自我介绍:「我是鹿野修哉,请多指教。」
  结果先前一直「嗯、嗯」地点头听着前两人自我介绍的女孩,笑着开口说:「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快要变红,只好低下头回答:「嗯,是的。」
  「那么~~!现在大家都已经把名字告诉我了,差不多可以~~……」
  自我介绍一结束,女孩便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看她的样子,让我们三人一起疑惑地歪过头去。差不多?差不多可以做什么?

  从语气来看,她当初可能预定了某些计划,但是光看她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掌握到她真正的心意。
  我们默默等待她说出下一句话,结果一直仓皇失措的女孩,说出让我们跌破眼镜的话:

  「差不多可以……叫、叫我姊姊了吧?」
  女孩边说边盯着我们看。
  「相、相反的,也可以叫我大姊喔?」
  说完,女孩继续地不时张望着我们。相反的到底是指什么?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我们这群新的兄弟姊妹叫她「姊姊」嘛。
  转头一看,SETO已经愣住了,而KIDO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感觉考虑着各式各样不同的考量。
  不过才过一会儿,她马上「嗯」了一声,叫了女孩一声「姊姊」。
  被称呼为姊姊的女孩似乎极度高兴,喊了声「蕾~~!好可爱好可爱!」摸了KIDO的头好一阵子,随后立刻转头看向我和SETO。
  她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写着「接下来轮到你们叫姊姊了!」我和SETO都被那股压迫感搞得狼狈不堪。
  「怎、怎么了?是姊姊呀?快点……」
  边说边逼近的女孩,表情认真到有点恐怖。
  SETO再也受不了了,大喊出一声:「姊、姊姊!」
  很明显是以「早死早超生」的感觉说出来的话,不过女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边说「多多指教喔~~!幸助~~!」边摸着SETO的头。
  SETO意外地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女孩的眼睛紧盯着我,再次一步一步地逼近而来。
  哎,其实只要喊出来就没事了,但是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个女生跟我「同年」或是「小一岁」,所以有着相当强烈的不协调感。
  只是女孩根本没有察觉我的想法,持续说着「快点~~是姊姊喔~~」然后一直逼近到眼前。
  算了。认命吧,我也一起这么叫吧。虽然有不协调感,但是只要说出口,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姊……姊。」
  当我这样开口呼唤女孩的瞬间,心里似乎有某个东西响起嘶的一声潜了下去。
  至少在我试着叫她姊姊之后,我的脑子似乎也开始把眼前这个女孩视为「姊姊」了。
  听到我的话,女孩似乎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说出「姊姊。原来有那种啊」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愣了一下,结果女孩又说「嗯。也好!请多指教喔,修哉。」然后摸了摸我的头。
  这就是我眼前的女孩,成为我心中的「姊姊」的那一刻。
  被姊姊摸头,和刚刚被彩花阿姨摸头的感觉不同,有种心痒的感觉。
  因为实在太害羞了,我想假装若无其事地躲开,结果姊姊立刻气鼓鼓地说:「你刚刚躲了对吧~~」
  这个嘛,在大家面前被摸头,感觉很丢脸耶。当然会想躲啊。
  「再一次。」
  姊姊这么说并伸出手。不知为何,我无法违抗皱起脸的姊姊。
  当姊姊还是「女孩」的时候,我应该有办法不着痕迹地躲开,可是一想到她现在是姊姊,就突然没办法办到了。
  认命地凑了过去,姊姊立刻说着「好乖好乖~~」在我头上摸来摸去。
  我因为实在太丢脸而全身僵硬,结果马上看到一旁的KIDO露出了奸笑。

  ……这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这时候的我,心里希望能够快点结束,但同时也希望永远持续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能是在姊姊身上,感受到当初灌注在妈妈身上的感情。

  因为打从那一天、那个时候开始,直到「最后的最后」那一刻,我连一次都没办法违抗姊姊。


某一天在道路上
  我走在昏暗的夜路,朝着家里默默前进。
  不论是热还是冷,都感觉不到。
  简直像是所有感官都错乱了一般。

  最后看到姊姊时,她的身影和浓稠的橙色一起深深烙印在我的眼中。
  从此以后该往什么地方去、要做些什么事,我全都已经不知道了。

  至少,我必须依照那条蛇所说的话做。
  如果不照做,剩下的两个人就会遭受残忍的对待。
  那条蛇说的是「杀死」。如果我没有遵守诺言,它一定会用冷酷无情、惨绝人寰的方式,实现它所说的话。
  我已经连擅自寻死都办不到了。
  但是我也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家。
  如今只有那条蛇留在我心中的话语,转化成我移动蹒跚脚步的原动力。

  「呼……呼……呜哇!」
  脑袋一片迷糊,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前进,结果绊到了脚,我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膝盖狠狠地撞在水泥地面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
  「唔……!」
  我扶着电线杆站起来。
  这么说来,回到家之前?我必须恢复成原本的样子。这样或许正好也说不定。
  要是一直保持着姊姊的模样,那条蛇又会……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最喜欢的姊姊都死了,为什么我还要假扮成姊姊的尸体,被人喀嚓喀嚓地随意拍照呢?这样实在是太过分、太残酷了。
  明明只要杀了我就行了,为什么不这么做?

  「混蛋……混蛋……」

  好懊恼,好可耻,什么也办不到。
  我到底该怎么办?谁来救救我,谁来……

  「AYANO……?果然没错,这不是AYANO吗?」
  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如月SHINTARO的身影就站在街灯的昏暗灯光下。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
  奇怪。我明明感觉到疼痛了,为什么没有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惨了。太糟糕了。竟然正好碰上这家伙……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啊,你是因为那个吧。课后辅导的时候被老师说了什么吗?真是的,都是因为你平常不认真念书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啊。难得我前阵子教了你这么多……」
  「……闭嘴。」
  「什、什么嘛……不必这样瞪我吧……?」

  我一把推开如月SHINTARO,往前走去。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感觉不太对劲耶!」
  听到如月SHINTARO的话,最后我回过头去,如此说道。

  「全部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发现。」


夜话DECEIVE5
  夜晚已经近在咫尺了。
  窗外,太阳被长方形的大厦逐渐吞没,然后在我眨眼这一瞬间,留下昏黄的微光,消失无踪。
  背对着橙色夕阳的住宅,终于开始裹上漆黑的外衣。事到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夜晚降临了。

  对。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情分。
  当然,时光无法倒回,也不会加快。不论哪个人死去、哪个人活下来,都会以恒久不变的速度持续旋转。这就是世界。

  直到现在,呆呆望着窗外的我才更加深入体会到这件理所当然的事。
  我维持着仰躺姿势,将视线移开窗户,朝着旁边转了过去。
  映入眼中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看的特摄英雄相关书籍。
  上一次在心里想像着那些书中大肆活跃的英雄,然后玩假扮英雄的游戏,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假扮成秘密组织的成员在附近到处乱跑,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越是回想,就越觉得这几年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尝试着上学却无法融入,结果最后努力全部白费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懊恼地哭了一整个晚上。
  爸爸和妈妈特地为我们买好的笔记用品、教科书、学生制服,全部都糟蹋掉了。对此我们真的觉得很抱歉。
  特地对我们说了「去加油吧!」但是却没有办法回应,真的非常让人懊恼。

  记得应该就是那段期问,SETO再也受不了自己的能力,试着想要离开城市。
  原本以为他只是跑出去,结果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一时之间我们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当然是全家总动员去找他了,不过实际上最辛苦的,应该是不断安慰着中途开始大哭的姊姊吧。
  隔天,SETO回来了。听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遇到一个可爱的女生」的时候,真的让人气不起来,直接傻眼了。
  毫不意外,SETO当然是被KIDO狠狠揍了一顿。但是神奇的是自从那件事之后,SETO的能力就比较不常爆发出来了。
  这会是他在某个不知名森林里碰到的「可爱女生」的功劳吗?
  最近他们的感情好像也很不错,可是却始终不愿意介绍给我们认识,这或许、搞不好是那种意思也说不定。

  和以前相比,KIDO也变得柔和不少。不知不觉当中,她也很少为了能力而困扰了。
  她曾经自豪地说出「我掌握到诀窍了」,不过KIDO能够随心所欲地出现消失,其实多少有点麻烦。
  之前和SETO聊些微不足道的无聊话题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句「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心脏麻痹。
  这么说来,SETO和KIDO之间频繁发生的「敬语问题」也在SETO的努力之下,好不容易在最近宣告终结。
  KIDO之所以讨厌敬语,好像是因为过去同住的家人曾为了敬语嫌弃她,而KIDO的说法则是「不希望朋友对自己用敬语」。
  自从听过KIDO的故事之后,SETO络于开始认真纠正自己说敬语的习惯,最后却不知为何变成了诡异的说话方式。
  最近已经开始习惯他那奇怪的说话方式了,但是心里终究觉得有点落寞。
  不过,SETO和KIDO的感情变得比以前更好了,所以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两人想要改变,于是就改变了。
  至于没有任何改变也不想改变的人,可能只有待在房间正中央像这样无所事事的我吧。

  以前也曾经像现在这样,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只待在房间里面想东想西。
  那是妈妈她……不对,是「生下我的妈妈」死掉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真心认为自己会一辈子过着这种像是在半热不冷的温水里漂荡的生活。关于「幸福」这种东西,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可是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我获得了新的父母,还有新的兄弟姊妹,之后得以过着每天欢笑的生活。
  这实在是太奇妙了。原本还以为是这个世界正对着一直努力至今的我们说「去获得幸福吧」。

  一个月前。
  直到「扶养我的妈妈」,也就是彩花阿姨去世之前,我是真的真心想着这种愚蠢的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忍不住低声埋怨起来。
  如果世界有耳朵的话,我就可以说出这种抱怨了吧。
  不,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有,我大概也不会抱怨,而是直接扯下它的耳朵吧。
  如果世界会「思考」,那我应该会把它的脑浆挖出来丢到地面上,然后用脚踩烂吧。
  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几乎就要脱口开骂。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
  接受了「世界上的一切」,为了「没天理」而强忍泪水,为了「不合理」而咬紧牙关,最后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幸福」,却又变成这样。
  为什么总是这么轻易地夺走我的东西?
  世界这个玩意儿,难道就连我获得一点点的幸福都看不惯吗?
  创造出这种垃圾一般的世界的人,到底是谁……

  「你在沮丧什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吓得坐起身。
  仔细一看,身穿厚棉上衣搭配运动服的KIDO,正低头看着我。
  过去毛毛躁躁的短发已经留到肩膀位置,彻底变得像个女孩子了,但是KIDO的表情还是一样冷酷无情。
  「你、你在啊?」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低头看着自己的?基于KIDO的能力,这个问题相当难回答。
  「怎么这么没精神?」
  KIDO仍然面无表情,不过似乎是在为我担心。
  发现这一点后,我赶紧在脸上贴上了「笑容」。
  「没事没事!我并没有沮丧啊?反而超有精神的呢!啊,难道是因为我一个人睡所以你在担心?KIDO还真是可爱呢~~……好痛!」
  当我继续不正经地说话时,KIDO突然伸手槌了我一拳。
  「你、你干嘛突然打人啦!」
  我一边压着刺痛的头一边大叫,KIDO则是缓缓地开口说:
  「……果然在哭嘛。你这骗子。」
  听KIDO这么一说,我突然惊觉。
  贴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疼痛,所以欺骗的能力解除了。
  「呜……」
  隐藏在笑容底下的真实表情,看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自己哭泣的脸意外曝光,我忍不住低下头去。

  「没、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哭呢!哎呀,真是的……」
  因为这一点点的痛楚就解除掉,还真是没用的能力。
  我连忙擦掉眼泪,试图掩饰,不过被人看到自己哭脸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这只是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KIDO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蹲下嘟哝了一句「笨蛋」。
  「笨、笨蛋是……」
  相对于根本说不出第二句话的我,KIDO以干脆俐落的口气说了起来:
  「你根本没必要勉强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是不行的喔。」
  KIDO这番话实在再正确不过了。这个样予,简直就像是在说「请担心我」一样。
  「……对不起,是我不对。」
  因为想不出脱罪的理由,所以我老实道歉。
  这一个月,KIDO应该也是在哀痛欲绝的心情当中度过的。实际上,我也看过她哭了好几次。
  明明没有任何余力可以用来担心我,我却让她做出这种勉强自己的事情。我真是个大笨蛋。
  「因为KANO是笨蛋,没办法,就原谅你吧。」
  听到KIDO嘟着嘴说出这句话,让我稍微感到安心。
  「以后我也会继续揍你的。」
  然后一瞬间彻底变得不安。看来我没办法活得太久啊。
  「啊哈哈……话说你来干嘛?有什么事?」
  「啊,对了。姊姊已经准备好晚餐了。爸爸和SETO在等喔。」
  KIDO边说边指向门口。
  「咦?大家都回来了吗?哇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过去!」
  我边说边站起身,而KIDO也轻轻哼了一声,嘴里说着「真是麻烦的家伙」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点我同意。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然而KIDO虽然不擅言词,不过总是在最重要的时候特别温柔。

  啊啊,我怎么会又误会了呢。我明明还是这么幸福啊。
  和当时变成孤单一人的时候不同,现在我身边还有愿意出手揍我的温柔好人啊。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获得幸福。
  如果我变得不幸,所有的家人也会一起变得不幸的。
  ……没错。怎么能放任这个世界随便乱来!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绝对要获得幸福。

  「今天的晚餐啊~~如果可以不要再出现惊悚的东西就好了。」
  「应该没问题。虽然有些怪味。」
  「真、真的假的……呃,我不会做菜,所以没资格抱怨啦。不过KIDO你很会做菜啊,偶尔也希望换成你来做之类的……」
  「那倒是没问题,只是姊姊坚持要自己做又不听劝,我也没办法。」

  我和KIDO一边这样聊着天,一边朝着家人等待的餐桌前进。
  一如预料,晚餐的味道有点奇怪,但是这一天,我久违地和家人谈笑着。

  *
  春季的某一天。
  我来到家里附近的一座小公园。
  因为今天早上,姊姊对我说「有件事想讨论一下,在公园等我」。
  在零星四散的游乐设施中,我选择在荡秋千上坐下,没有特别要做什么事,只是仰望着毫无变化的平静天空,
  哎,我也已经习惯姊姊突然说出一些奇怪的话了。不对,不如说光是像现在这样有着明确的内容,就已经让人谢天谢地了。
  毕竟之前姊姊说出二起去做有趣的事吧!」时,我可是被迫陪她抓虫抓到半夜啊。
  相形之下,「在公园讨论」这种小事,实在轻松太多了。当然,如果这真的是只要说说话就能解决的事情的话。
  但是,特地把我叫来公园,到底要说什么呢?难道是那种不能随便说出口的话吗?

  这么说来,姊姊最近心情似乎相当低落。
  姊姊原本是个可以用「超级」二字形容的乐天人士。如今连这样的姊姊都变得心情低落,表示今天的谈话内容应该会是造成这个状况的起因吧。
  对了,听说升上高中之后,课业变得困难许多,说不定她要说的是这个……
  不对,若真是这件事,照理说她根本不用跟我讨论。这种事情只要和爸爸讨论就好了。
  既然如此,会是课业以外的高中生活烦恼吗?对,例如……
  「……恋爱之类的。」
  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我却突然开始慌张起来。
  不,唯独姊姊是不可能碰上这种问题约。她就像是用特摄英雄战队和少年漫画相关知识所堆积起来的一个人啊。
  她不可能拥有那种少女漫画风的想法。不,绝对不可能。嗯,不可能、不可能……
  「欸?绝对不可能吧?」
  我忍不住从荡秋千上站了起来。吊在坐板两侧的铁链锵啷地发出夸张的声响。
  不,其实这种事情是姊姊的自由,所以我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开口干涉。
  只是,如果姊姊真的和别人谈恋爱了,该怎么办?
  如果对象是个来路不明又没用的家伙,该怎么办?
  ……血祭他!
  一定要动员全家,把那个人揍到体无完肤。
  尤其是被爸爸知道的话,那才会是真正的地狱图。
  那个男的,肯定会变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吧。当然我也会提供一点帮助。
  可是如果,如果……
  如果姊姊真的有这种烦恼,而且又想找个人讨论一下的话。
  SETO一定会害羞到派不上用场,至于KIDO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把爸爸排除在外的话,就只剩下一个家人了。
  「……也就是我吗?唔呃呃……好困难啊……」
  虽然只是随意推测,但莫名的具有真实性。
  听说升上高中后,交上一、两个男朋友,是非常普通的常态。不,说什么一、两个啊,别开玩笑了!绝对不允许!
  不过其实我没有任何可以否定的东西存在。
  就算姊姊真的跳出来说「我谈恋爱了~~」,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么说来,姊姊之前说过她「交了一个好朋友」。
  记得那家伙去年也有去那个办了「诡异射击」活动的校庆嘛。
  而且进入高中之后好像也是同班。
  也就是说——
  「……是那家伙吗?」
  对于一个单纯的假想敌,我彻底露出了「猎人的眼神」。
  你有种就对姊姊出手看看。出手那天肯定把你……

  「对不起~~我来迟了~~」
  随着一声有朝气的喊声,姊姊手忙脚乱地出现了。她身上穿着冬季制服,像平常一样围着围巾的模样,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完全变成高中生了。
  我把自己的臆测暂时收进脑袋深处,回应姊姊。
  「怎么了,姊姊。你大可不必这么赶啊。」
  「没有啦~~只是觉得让你等这么久很可怜。」
  姊姊边说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这天真无邪的个性和以前一样完全没变,但是成为高中生的姊姊,似乎更加成熟了。
  虽然可能是出于自家人的偏爱,但我真的觉得这么好的女生实在不多见了。
  「突然把你叫出来真是对不起啊~~」
  「没关系啦。反正平常总是这么突然啊。所以要跟我讨论什么?」
  「啊,嗯。那个……」
  我这么一问,姊姊似乎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默默等待,但是姊姊却始终不开口,最后甚至整个人消沉下去。
  「怎、怎么了?」
  「没有啦,只是有点难以启齿而已。在想『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这样。」
  姊姊这么回答,试图掩饰。但是看起来果然还是闷闷不乐。
  刚刚在脑中发展的种种臆测,现在又开始渐渐冒出来。
  「什、什么,是这么严肃的话题吗……?」
  该不会真的是跟男人有关的话题吧?我开始有点坐立难安。而姊姊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说道:
  「……没有……啦。只是我知道了,妈妈她……死掉的理由。」

  「啊欸?」
  和我的准备方向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话题,使我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妈妈她啊,当初不是因为被卷入土石流才死的吗?」
  姊姊微微垂下视线,接着这么说道。

  我的新妈妈……彩花阿姨的工作是研究民俗学和考古学等学问的「考古学家」。
  这项特殊的工作,让她很少待在索里,总在外面四处奔波。
  那一天也是为了进行某项调查,所以才和爸爸一起前往某个地方才对……

  「那一天不也是跑去做了某些调查吗?我也是这样听说的……」
  「嗯,那是真的没错……啊,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这双鞋子,我还穿不太习惯。」
  说完,姊姊轻轻踢了踢皮鞋的鞋尖。
  我们总之先在附近的长椅坐下,然后继续这个话题。
  「你看看这个……」
  姊姊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并不旧,但是似乎写了很多东西,书页角落位置都皱巴巴的。
  封面上写着一排整齐的手写文字「关于『怪物』的调查纪录」。
  「这个『怪物』是什么……话说回来,这是妈妈的东西吗?为什么还有这种东西……」
  我准备伸手接过,但是姊姊却猛地把递出来的笔记本又收了回去。
  「哇!做、做什么啊。是不可以看的意思吗?」
  「等、等一下!对不起……」
  姊姊这么说道,把笔记本紧紧抱在腹部前。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眼角也浮出些许泪水。不管怎么看都和平常不同。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轻抚着她的背,姊姊虚弱地回答:「唔,对不起啊。」
  「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有点害怕……」
  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用这种让人焦急的说话方式,使我的脑袋开始混乱起来。这本笔记里到底写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封面写着「关于『怪物』」这种危险标题,所以可能性相当高。
  姊姊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做了两三次大大的深呼吸之后,重新开始说了起来。
  「对不起啊,我好像有点像在吊你胃口。我是打算让修哉也看看这本笔记本的……在开始看之前,我可以先说些话吗?」
  姊姊窥探着我的眼晴说出这句话。可以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某种坚定的觉悟,以及坚强的意志。
  「那当然。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这么说完,姊姊露出了有点悲伤的表情回答了一声「谢谢」,然后进入正题。
  「修哉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大家曾经一起玩过『秘密组织』的游戏。」
  「嗯,记得啊。大家玩的时候都穿着连帽外套嘛。记得名字是……」
  「……『目隐团』。」
  我正试着回想的时候,姊姊口中先说出了那个让人怀念的名字。
  没错。我们小时候的游戏总是扮演「秘密组织·目隐团」。
  「大家的『眼睛之力』,是我们四个人的秘密对吧?隐藏自己的眼睛……目隐团。现在回想起来,这名字可能有点让人难为情呢。」
  说出这句话的姊姊露出了害羞的表情。
  可能真的是这样没错。就算是客套话,大概也无法说出这是个帅气的名字吧。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尽管现在才有办法这么想,不过当初姊姊把我们受人畏惧、厌恶的「眼睛」,加工成一场游戏并隐藏起来的成果,就是目隐团。
  自称为团长,为了让我们方便隐藏「眼睛」而准备了连帽外套,并让我们露出笑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姊姊。

  不过,为什么现在要提起那件事呢?我现在还猜不到这个话题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为什么又提起这个呢?和姊姊想讨论的事情有关吗?」
  「……嗯。」
  姊姊这么说完,又做了一次大大的深呼吸,然后再次缓缓说了:
  「妈妈她啊,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大家的『眼睛之力』了。而且也知道大家因为那个而吃了很多苦。」
  「咦?骗、骗人的吧!我们已经拚命隐瞒了!只为了绝对不被赶出这个家……!」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妈妈她其实是试图从『蛇的力量』之下帮助大家……我……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姊姊一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在乾枯的地面上接连制造出小小的圆形水渍。
  她没有试图擦掉眼泪,就这么用力抱紧笔记本,发出了呜咽。
  「现在发生严重的事情了……怎么办……大家说下定都会死掉……!」

  我毫无力量可言。
  面对不断呜咽哭泣的姊姊,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无法了解如今突然被摊开在眼前的现实。

  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是被称为「怪物」的可悲存在,或寄宿在我们身上的「诅咒」,还有爸爸的事……

  那个时候,残留在我们手中的少许「幸福」,其实早已腐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
  「……附在爸爸身上的果然是『明晰之蛇』,它似乎打算实现爸爸的愿望。」
  「愿望……」
  「对。就是『想和妈妈再次见面』这个愿望。」
  「连、连这种事情都办得到吗?」
  「好像只要在『这个世界』创造出怪物就行了。这么一来,好像就可以和那些被吞噬到『那个世界』的人见面……」
  「这、这样不是很棒吗!我们也来帮忙吧,那个……」
  「不行!」
  「咦……?」
  「……要创造出怪物,就一定要把当初取代了生命的蛇聚集起来才行。一定要把聚集起来的蛇合而为一才行……所以……」
  「所以那是指我们……?」
  「我也很想见到妈妈啊……可是,如果代价是大家都会死掉的话,那样绝对不可以……!」
  「姊姊……」
  「……妈妈一直到最后都在担心大家啊。所以绝对不行变成那样……!」

  *
  「姊姊的学长姊……就是那些人?」
  「对。修哉也有在学校见过他们吧?贵音学姊和遥学长……那条蛇,打算让另一个世界剩下的蛇,附身在贵音学姊他们身上。大概打算让他们被那个世界吞噬掉。」
  「那不就是杀人吗?……不、不管怎么样,做出这种事情,警察绝不会漠视不管的!」
  「修哉代替我去学校的时候,我一直在调查。那条蛇,好像已经利用爸爸的身体做出许多坏事了……它有好大一笔钱。不管是医院、学校、警察……连更大更大规模的坏人,一定也都在协助那条蛇……」
  「怎、怎么这样……」
  「钦,修哉。我想试着和那条蛇沟通。我想大概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啊?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跟它沟通吧!那可是轻易就打算杀人的家伙喔!搞不好连正常的对话都办不到……!」
  「是吗?可是你看,我这个人是个笨蛋,说不定对方会一时讶异,然后跟我说话呀!」
  「不要开玩笑了!要是连姊姊都不在了,我们会……」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当然也打算永~~远和大家在一起喔!所以别再哭了吧?」
  「不要……我不要这样……姊姊不在的世界什么的……!」
  「没问题的啦。修哉,你忘了吗?姊姊可是『目隐团』的团长喔!那种东西不管是一条还是两条,都只是小菜一碟啦。所以呢,修哉……」
  「你不可以讨厌这个世界喔!因为,大家一定都能获得幸福的。」

  *
  「姊姊!不行!」

  我忍不住打开了门,冲了出去。
  傍晚狂乱吹袭的强风,把站在屋顶边缘的姊姊的黑发,吹得四处飞扬乱飘。
  姊姊的周围是一整片橙色包围住她,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地虚幻,彷佛随时都会被吸入空中一样。

  「修哉……!」
  姊姊脸上带着害怕的表情,叫出我的名字。
  「不、不要讲这种奇怪的话……会永远在一起……你不是说过会永远跟我们在一起吗!」

  听到我的话,姊姊露出了非常愧疚的表情,但是却没有点头。
  「既然知道是不会成功的计划,那么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不管是学姊他们,还是家人,就没有杀死的必要了,对吧?」
  姊姊这么说完,转身面向宽广的落日晚霞。
  要是姊姊的脚步再往外一点,她的身体就会毫无抵抗地坠落地面。

  「住手!姊姊!」

  我用尽全力放声大喊。但是姊姊不但没有退回来,甚至也没有回头。
  「这个,会把死掉的人拖进去对吧?」

  这么说完后,姊姊的视线前方,瞬间出现了某个黑色雾气般的东西,不断晃动。
  我以前曾经看过那个东西。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存在。

  感觉快发疯了。
  我打从心底希望下一秒钟永远都不要到来。我对着我最讨厌的这个世界,拚命地祈求:「求求你停下来!」

  谁都好,拜托来帮帮忙啊。救救姊姊,救救我们。

  「对不起,修哉。姊姊果然很逊吧。感觉有点……可怕啊。」

  最后,姊姊说出这句话,眼泪流了下来。
  就算冲出去,也来不及了。
  当姊姊那无力的、彻底托付给空中的身体,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时,我脑中似乎有个东西「啪叽」一声断掉了。

  「……唉,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这些家伙实在让人越来越看不下去,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我要宰了你。」

  「喂喂喂,你应该也知道吧?让你爸爸活下来的人,可是我啊。这么一来你根本不可能杀掉我吧……不过话说回来,因为那家伙,害我的计划失败了啊。既然没办法在这里聚集所有的蛇,就没办法把这家伙的老婆带回来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既然这样你就什么也别做。至少……把爸爸还给我啊……!」

  「你白痴吗?失败了,只要重新再来过就好啦。从头开始……对了,你去『假扮』成那家伙的尸体吧。这种事情你很拿手吧?然后你只要随意地让人找到,和我挂钩的家伙们就会去处理成自杀事件了。要是变成了失踪事件,会很麻烦啊。」

  「……你到底在讲什么鬼话……!」

  「别搞错了喔!是我让你和你的家人活下来的。你想看自己的家人遭到残忍杀害的样子吗?应该不想吧?」

  「呜……啊……」

  「因为你的力量多少还派得上用场。只要乖乖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就不会做出危害你们的事……懂了吗?不管你打算做什么,命运都不会改变。如果不希望所有家人一起早死,你就小心一点吧。」
  「可恶……可恶……!」
  「你们都是活在我的股掌之间。可别忘了喔!臭小鬼。」


今天在道路上
  那个女生,有没有成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虽然觉得回去了也没有意义,但是最后能把所有抱怨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毕竟当初在屋顶上,我可是被迫听了一大堆啊。至少在最后这一刻,让她听听我的抱怨也无妨吧。
  这么说来,我有多久不曾对别人说自己的事了?
  搞不好,这可能是第一次也说不定。

  之所以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身世,我想或许是因为对象是那个个性扭曲别扭的人吧。
  不知为何,我觉得我和那个人在某些奇怪的地方非常相似。哎,反正事到如今,这种事情也都完全无所谓了。

  脚下的夜路,被路旁的街灯照出一团一团的光亮。那有些朦胧的灯光,让人有种微妙的安心感。
  每前进一步便发出来的脚步声,听起来非常悦耳。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喜欢上了这样的夜晚。

  我那彷佛会崩溃的表情,漆黑的夜色替我抹去了。
  我那不说也无妨的污秽话语,夜风则是替我掩饰过去。

  黑暗,包容了我这颗丑陋扭曲的心。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面对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的自己,实在让人深切感到傻眼。
  如今连疼痛都没办法让我找回自己,我已经连确认「自己」是谁都办不到了。

  不过,现在应该也已经没有必要思考这种事情了吧。

  还差一点,全部就会结束。
  因为眼前的黑暗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漆黑,大概会把无力的我们彻底压垮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对昨天的男孩们做出了不好的事。
  虽然很想至少让那些孩子们逃跑,可是却无计可施。
  那家伙说,在「女王」身边集合是「蛇」的本能,那男孩似乎也不例外。

  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算试图挣扎着改变某些东西,然而所有的一切依然可笑地变成了那家伙所说的样子。
  如果连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的理由,都真的和那家伙所说的一样的话,那么我们根本就无力抗衡。

  到头来,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事到如今,我甚至觉得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没错,就连在那个家里度过的日子,现在也只觉得像是虚构的产物。

  突然,耳中传来一阵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我停下脚步。
  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那看到了SETO熟悉的身影。
  「啊~~!终于找到了!」
  SETO这么说道,一边挥着手一边跑过来。
  「真是的~~我打工结束之后就一直在找你喔!要去其他地方的话,至少打声招呼嘛,好过分!」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稍微出来一下嘛。」
  我说完,SETO立刻沉下脸。
  「什么!像昨天晚上大家也都很担心你喔!如果不回来的话,至少也该连络一声啊。」
  SETO这种唠唠叨叨讲个没完的说话方式,让我开始火大起来。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敢这样高高在上地讲话啊。
  「我知道啦。你一直叽叽喳喳的烦死人了。」
  我忿忿地丢下这句话,SETO却还是继续悠哉轻率地说着:「什么嘛,干嘛说成这样~~!我也很担心你喔?」

  ……就算是我,也能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当然也有注意到他一直担心着我。
  可是,真的是突如其来地,连我自己都不再了解的「自己」的心,随着一阵剧痛破裂开来。对于从缺口处满溢而出的漆黑情感,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我的吼叫声响彻整条夜路。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擅自说这种话了!无忧无虑又只会嘿嘿傻笑!不过只是表面上装出担心我的样子……」
  情感接连不断地从口中宣泄而出,连我自己都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怎、怎么了,这么突然……」
  「不要……不要再用那种方式说话了!搞什么嘛……为什么……」
  我跪倒在地面,两只眼睛里不断落下泪水。
  「为什么都变了啊……SETO也是,KIDO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啊……!姊姊也是自己一个人死掉了……实在太过分了……」
  自己所有的一切,彷佛正在逐渐崩溃坏去。
  「我受够了……这种世界,够了……」
  「KANO……」
  SETO蹲了下来,抱住我的肩膀。
  「不要紧,不要紧的……」
  「什么……什么东西不要紧啊,浑蛋……」
  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要紧的。
  这么残酷的世界,干脆毁灭算了。这么一来……

  「对不起,没有注意到你的事。明明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我现在只能依靠着SETO所说的话。
  「……我不行了。因为害怕,没办法告诉大家……所以……」
  SETO轻轻拍了拍我快要瘫倒的后背。
  「我知道。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些,真的很抱歉……往后就让我们一起背负吧。」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

  有种怀念的感觉。
  脑中想起了过去待在养护设施的「107号室」时,两人一起说着秘密话题的夜晚。

  感觉多年以前的小时候的我,似乎笑着对自己说「太好了呢」。
  *
  我和SETO一起走在回到秘密基地的路上。
  不知道大家现在怎么了?
  一直隐瞒这件事情到现在的我,会不会被大家讨厌呢?

  「不会有这种事的。放心吧。」
  SETO的话,让我吓了一跳。
  「你、你又使用能力了吗……?总觉得好像很久没这样了,被读取心声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啊。」
  「咦咦?你刚刚不是才说,希望能听听你的心声吗?」
  「嘎啊啊!刚刚的事情就别提了!……话说刚刚那件事,真的不准在大家面前提起喔!」
  「哈哈哈!当然不会!这可是男人之间的秘密啊!」
  说完,SETO咧嘴笑了一下。
  但是我却垂下了头。真的好久没有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了。
  「啊~~真是做了一件完全不像我的事情啊。啊~~……」
  「偶尔为之没关系啦!偶尔!」

  SETO开朗的模样,和平常没有太大的差别。他真的理解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不过就算理解了,SETO大概一样会是这个样子吧。
  以前明明是个丢脸的爱哭鬼,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一个可靠的男人了。

  一边这样聊着天,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在自动贩卖机前发现一道人影。
  「呜……又来一个麻烦人物……」
  人影似乎发现了我们,开始快步朝着这里走近。
  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拿的、看起来像是住院服的东西,长长的黑发绑成了双马尾。
  「……咦?那个人是谁?」
  「……是ENE。」
  听到我的话,SETO思考停止了一阵子。
  不能怪他。毕竟这是二次元与三次元的差异。能够瞬间理解的家伙应该不多吧。
  「咦咦咦?ENE应该更加那个……感觉应该更小巧一点……」
  「你说谁矮了?谁?」
  眼神凶恶的少女逼近过来,边说边瞪向SETO。
  SETO不禁回答「噫噫!啊,没有啦~~……」眼神飘忽不定。
  「……所以叫你贵音学姊会比较好吗?」
  我这么一问,贵音学姊脸上露出了极不高兴的苦涩表情。
  「唔……太麻烦了,随你高兴吧。」
  「嗯~~……不过贵音学姊是婶姊的称呼方式……那我还是用我的叫法,叫你贵音吧。」
  说完,贵音轻声抱怨「我明明比较年长……」但是似乎接受了。

  「话说回来,你是怎样?看起来很有精神嘛。明明刚刚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哎、哎呀~~这个嘛,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把刚刚那番话告诉大家……」
  我说到这里,贵音脸上立刻露出了奸笑。她的个性真的超级扭曲的耶。跟我一样。
  「喔~~假扮成姊姊的样子上学,真的让你这么难为情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贵音故意这么回答。
  不行。把事情告诉这家伙果然是个错误。她看起来简直是如鱼得水。
  「倒是贵音你还真有办法回来呢。之前明明那么豪迈地扮演『ENE』……」
  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贵音立刻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头。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看来是打出一个爆击了。
  「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一定会觉得恶心,肯定会觉得恶心的……」
  哎,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毕竟一直到今天为止,还在自己一直视为大敌的家伙面前大吵大闹地叫着「主人主人」什么的啊……
  ……对了,我也必须和SHINTARO道歉才行。
  虽然当时正在气头上,不过我真的很恶劣地对他做出了难以挽回的事。
  虽然不觉得他会原谅我,可是至少要把所有的一切全部说出来才行……
  「怎么了?你很在意他吗?」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想法,蹲下抱头的贵音边说边抬头望向我。
  「……是没错啦。毕竟我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
  「嗯~~那家伙也不是笨蛋,只要好好说清楚,我想他应该不会怀恨在心。我也有一大堆事情非得向那个家伙解释不可,就一起说吧。」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
  贵音似乎非常理解关于SHINTARO的事。
  真不愧是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啊。
  「啊,果然不行……光是想到那个家伙就想吐……」
  贵音突然这么说,然后再次抱住了头。
  「咦咦?根本完全不行嘛!话说你这两年根本什么也没吃吧,是要吐什么?」
  「没有啦,我刚刚去吃了拉面。」
  「钱呢?」
  「啊~~!吵死了!因为我好久没吃了啊!整整两年喔!两年!想吃一碗叉烧拉面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所以我问你钱是从哪来……」

  看着我们交谈的模样,SETO静静地举起手。
  这么说来,我彻底把他忘在一旁了。

  「那、那个,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SETO的眼睛不断打转,如此说道。
  要说明也是可以,不过之后就要在秘密基地里举办说明大会了,还是等一下再说吧。
  不过,不会随便读取我们的思考这一点,真的很有SETO的风格。
  「……哎,不管怎么说,之后事情会变得非常混乱,所以就等到大家集合的时候再来说明吧。总之我们现在先回去吧?」
  我说完后,贵音和SETO像是约好了似地回应:「喔!」

  「话说贵音啊,你愿意回来,就表示你有干劲吧?」
  我这么一问,贵音立刻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当~~然!而且我也跟AYANO约好了啊。总之只要把那个胡子老头抓来揍一顿就行了吧?应该说不抓来揍一顿我根本无法消气啊。」
  眼中闪闪发光的贵音,似乎不是非常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现在这个状况下,她实在是太可靠了。

  「我也有话想跟MARI说。哎呀~~感觉好像非常困难,不过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事情一定会好转的!」
  SETO边说边拍了拍我的背。
  「痛痛痛……哎呀~~真的,自己一个人烦恼的我,根本像个笨蛋啊。」
  说完,我自己也笑了出来。

  尽管即将面晦世界末日,大家也都还是没有变。
  「因为大家都变了,所以很寂寞」什么的,真的是彻底搞错方向了。
  「哦~~原来你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
  贵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如此说道。
  「咦?」
  「就是啊~~!KANO因为太害羞了,平常总是很少笑!」

  被他们这么一说,我的脸开始渐渐烫了起来。
  「喔~~?怎么,又想隐藏起来了吗?」
  贵音立刻露出奸笑,捉弄着我。
  「吵、吵死了啦!好了,快回去吧!」
  「喔!哎呀~~不过肚子有点饿了呢。先吃饭吧—吃饭!」
  「不,就说我刚刚吃过拉面了……」

  ……姊姊。
  你有在看吗?姊姊。

  虽然变得比以前更吵闹了,不过我们好像都没有变喔。
  像今天,待会儿似乎也会开始玩起假扮秘密组织的游戏。很好笑吧。

  ……欸,姊姊。
  再等一下,我就要对姊姊最喜欢的「那家伙」说出所有的一切了。
  总觉得那家伙实在很软弱,老实说我不太喜欢他,不过看来那家伙还挺有趣的。

  如果是那家伙,似乎就可以从爸爸手上、从世界手上,把姊姊抢回来。虽然讲起来真的很奇怪就是了。

  啊啊,对了。姊姊的编号……NO.0会一直空着的。
  要是回来了,我们再和以前一样,像笨蛋一样大玩特玩吧。

  所以,只要再一下就好……
  ……再等一下吧,姊姊。

~后记「目光豁然明朗的内容」~
  我是じん。《KAGEROU DAZE阳炎眩乱5-the deceiving-》不知大家看得还开心吗?
  这次的主角是「KANO」这位青年。
  和目前为止曾经担任过主角的角色们相比,他性格不坦率的地方比较多,描写起来真的很不轻松,不过也因此成为一个更加令人喜爱的角色。之后希望能在真正的意义上,让他和SHINTARO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好。
  不过,听说有非常多人喜欢KANO这个角色的样子,真的非常感谢。
  上一集的后记也有提过,我有个亲戚的小孩似乎也很喜欢KANO。
  这就是所谓「受欢迎」的家伙吧。哎呀呀,真令人羡慕。
  因此,为了喜欢KANO的广大读者们,我本来打算让KAN0在这一集呕吐个一两次的,但因为内容结构问题而取消了。这家伙运气也太好了。
  顺带一提,我妈好像喜欢SHINTARO。老实说根本无所谓。

  对了对了,关于这一集的副标题,直到确定为「-the deceiving-」为止,可是经历了一大串曲折离奇的发展。
  的确,感觉好像有提出「-the deceiver-」或「-the night of deceive-」之类的提案。
  最后是由「身为超能力者的我变身成女高中生的姊姊的样子前往学校」和「-the deceiving-」双方单挑,而前者获得了压倒性的不支持,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真的好令人纠结呢。

  就这样,小说终于出到第五集了。故事也开始逐渐接近尾声。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故事越接近结束,果然心里就会变得越寂寞呢。
  这个系列是我的第一部小说作品,所以我还没有体会过「作品完结」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是,故事方面的结局是早就决定好的,所以我想这部小说应该不会变成长篇作品。
  我会一直尽全力执笔直到最后。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如果大家愿意一起观察角色们的成长,那就太让人高兴了。
  哎呀哎呀,真的都是因为获得了许多支持,这一集才有办法继续像这样写着啊。
  我经常在写稿途中溜去上网(偷懒),不过看到这么多人创作着目隐团员们的插图和小说,真的超级令人开心的!
  当中也有绘制目隐团漫画等作品的人,这同样也是非常有趣啊。

  这么说来,主线故事里好像没有「日常篇」之类的东西吧?而且也没有出现十名团员齐众一堂的描写。
  所以我也希望总有一天能写团员们的日常生活。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总之总之,本书是抱着绝不输给其他人的想法,一边思索各种点子一边写出来的。
  咦?你说出书速度好像变得比以前慢了?没这回事没这回事,我绝对没有偷懒。只是因为忙得跟鬼一样啊。
  和小说执笔同时进行着参加演唱会、制作游戏主题曲、写动画剧本、制作动画主题歌……

  ……
  本作品要动画化了!(慢)
  是的,就是这样。
  于本作品《KAGEROU DAZE阳炎眩乱》之中登场的角色们,透过新的故事大肆活跃的动画「MEKAKUCITY ACTORS」,这次就要在日本全国各地播放了!(说明语调)
  哎呀呀,真的太让人开心了。只要努力创作,梦想真的就会实现呢!我重新体会到这个道理。
  这也都是托了各位支持的福。哎呀,真的。
  第六集应该可以在不远的将来发表。今后也请务必耪必继续为我加油打气!
  那么,就在下一集的后记见了!
  じん(自然の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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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

10000
xavierwheat 伯爵
录入辛苦。万能的Jin爹。。。说实话之前动画好些地方都没看懂,看了小说之后才把阳炎系列始末都搞明白。下卷就结束了啊,期待下一卷的录入。

9 年前 1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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