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本タクヤ][武装中学生 2045—夏—][第2卷][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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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打酱油的代发君……


武装中学生 2045—夏—(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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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冈本タクヤ
插画:黑银
主要机械设计:明贵美加
译者:罗怡苹
扫图:方俱灭
录入:大瓜飞飞
修图:CO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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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蛇夫(Ophiuchus)」奋力交战后,澪司等人终于夺回了永远,接着他们便在巽的安排下从冲绳一路飞往本州。然而出乎众人的期待,到达的目的地居然是位于京都的西都防卫学院;而且抵达后,一行人马上被西都的学生会长兼问题儿童——橘惟织缠上,完全不得闲。另一方面,在他们抵达的同时,有另一帮新的追兵也开始采取行动追击永远,这帮家伙与武装中学生们将再次唤醒这座千年古都对于战争的记忆——。以古老都城为舞台,相遇于战场上的男孩女孩再次出手而战。众所期盼的物语第二弹就此登场!


冈本タクヤ
Takuya Okamoto
居住于东京都。职业:负责抱着膝盖眺望海洋的人。现在因为种种因素,会在看海的间睱时段,学习过去不曾接触过的军队、机器人、日本的未来等相关知识,而没想到过程竟然意外地好玩。虽然过去曾经也是个中学生,不过现在已经回不去那段时光了。代表作为《千剑飞舞的天空》。

黑银
Kurogin
现居京都的插画家。其笔下描绘的机器、女孩皆带有鲜明的风格,获得高度评价。目前担任许多轻小说的插画工作,此外也慢慢朝其他领域发展、活跃,漫画中的机械、设计等各方面都能见到其画作。


冈本タクヤ的著作
武装中学生 2045—夏— 1
武装中学生 2045—夏— 2




Characters

久坂澪司
Reiji Kusaka
AGE:14
Height:168cm
Blood Type:A

八神永远
Towa Yagami
AGE:13
Height:148cm
Blood Type:B

桐岛千寻
Chihiro Kirishima
AGE:14
Height:156cm
Blood Type:O

御门弥都
Miyako Mikado
AGE:15
Height:160cm
Blood Type:AB

高城熊楠
Kumagusu Takashiro
AGE:14
Height:164cm
Blood Type:B

橘惟织
Iori Tachibana
AGE:15
Height:169cm
Blood Type:O

寺田贵一
Kiichi Terada
AGE:15
Height:157cm
Blood Type:A





Contents

第一章 前往西部
第二章 惟织与贵一
第三章 战争王子
第四章 在西部的生活
第五章 小公主老师
第六章 永远的冒险
第七章 蠢蠢欲动的家伙们
第八章 逐步崩坏的夏天
第九章 最后的战士
终章
后记


  第一章 前往西都
  
     1
  
  一行人所处在的空间十分宽敞,大小几乎可媲美大型巴士的内部,即便除去驾驶座,整体仍保有相当大的宽广度。空间中设有长形的座位,这些座位的方向和巴士不太一样,并没有全部朝向前方,而是左右的位置全对着中央。
  这个交通工具移动的速度虽然快,但窗外并没有位于近处的物体可观察,所以让坐在里头的人产生一种移动速度缓慢的错觉;事实上,这个交通工具所走的并非陆路,而是空路。
  若从外面的角度来看,有一台比巴士大了一整圈的军用直升机正悠然地航行在毫无遮蔽物的天空上。军用——自从百年前战败后,军队其实已经不再存在于日本;或者该说,日本国不再有资格拥有军队。
  因此日本没有军队,只有自卫队。
  所以日本没有军人,只有自卫官。
  把战争称为特车,战斗机叫做要击机,驱逐舰命名为护卫舰,是这个国家的常态。
  自卫队的前身——警察预备队设立以来,便开始了这场巨大的文字游戏,而在二〇四五年的此时此刻,这场游戏依旧持续进行着。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日本对内外皆抱持这样的主张——拥有的武力不是为了攻击其他诸国,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
  就算不探究日本国内人民的想法如何,至少海外各国的人们大多还是都认为自卫队就是军队,然而这个习惯却仍然未曾改变,保留到了今天。
  几个小时前从冲绳起飞的这架自卫队机,正朝着这个细长形的岛国北方前进。
  
  ——没错,他们就是毕业旅行时的一个小组。
  巽征志郎思及此,不禁莞尔一笑。
  中学生的毕业旅行时,会让交情较好的学生们组成一组,而当中总会有些人无法融入任何团体当中,简单来说,这些人就是些没朋友的孩子。但是为了方便行事,仍必须把所有人划分成几个小组,于是老师便会把这些多出来的同学们凑在一起变成一个小组。而这些学生们固然是彼此认识的同班同学,不过搭巴士、新干线等交通工具移动时,他们却不会为了打发时间而开口闲聊。
  这种暗示着彼此间交情微妙的气氛,此刻正飘散在巽的身旁。
  巽本来就听说这群中学生彼此不是朋友,而一起共同战斗的经验,也没让他们的交情变得更深刻吗?
  巽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吞回了未出口的小呵欠。虽然现在时间才早上十点左右,但巽已经起床醒着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且醒来之前他也才小睡了三小时上下而已。这阵子他持续过着几乎没日没夜的忙碌生活。
  ——当然,和忙着应付不断指向自己的枪炮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巽伸了个懒腰,接着把视线转向并排坐在位子上的少年少女们。
  除去直升机的驾驶以及辅佐驾驶的自卫官以外,整架飞机上就只剩下巽与这群孩子们。有四名少年少女身着中学制服,另外还有一名看起来比他们年幼、穿着白色连身洋装的少女。
  他们身上穿着制服与一般中学的制服有点不一样,整体造型虽然算不上稀奇古怪,但他们的衬衫和一般飞机的机长制服有那么点类似。说得更直接点,他们的服装很像自卫官的制服。虽说日本不论男女的学生服本来就都根据军队服饰而设计的,但这群少年少女制服的奇妙形制,几乎就像是过往军服隔代遗传后的产物。
  当中更加引人注意的,是他们制服左肩口上所缝的臂章。模仿盾所设计而成的造型中央,有一个表示中等部的「中」字,文字背后还描绘了一只乌鸦。这只乌鸦并不是普通的乌鸦,而是三足乌,传说中它带领日本神武天皇进行东征的神鸟,同时也是日本人口中所谓的八咫乌——即太阳的化身。
  背负着这个盾牌的八咫乌,正是东都防卫学院的校徽,而这同时也暗示了这些少年少女们所受的教育制度不同常人。
  一群守护这个国家的未来的孩子们——
  四名少年少女们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膝盖上方,或安静地眺望窗外,或自顾自地沉浸在耳机的音乐声中,感觉好像正极力地避免彼此交谈。或许是在冲绳的疲劳导致他们如此吧。
  然而,当中却还是有一个人充满活力。
  「那个那个,那里是东京吗?」
  少女——八神永远,正紧贴着窗户,望着外头问道。只有她一个人没穿制服,而是身着一件纯白的连身洋装。她手指方向的尽头,是一大片栉比鳞次的建筑聚集地,稠密的程度让人从空中也能清楚知道那里就是都市。
  「不管怎么想都知道那里不是东京吧!应该是广岛或是冈山吧?」
  坐在永远隔壁的少女,桐岛千寻,扭着身子看向窗外。
  在巽的记忆中,桐岛千寻是四名中学生中最活泼、易亲近的女孩,然而从飞机自冲绳起飞后,就连她也几乎不发一语。
  「那里是神户的城市区喔!」
  巽从相反侧的座位上挤出笑脸,回答永远。
  「啊……谢、谢谢你……」
  桐岛千寻看向巽,有些尴尬似地说道,接着有点刻意地再次把视线转向窗外。巽觉得她似乎相当讨厌自己的样子。
  原来如此,他们之所以会那么安静,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巽一边如此分析着,一边看向与永远相反的另一侧窗外那宽广的市街。
  五十年前,巨大的灾厄曾降临于这个都市。
  阪神淡路大震灾。
  发生于黎明时分的大地镇,在一九九五年的当时,带来了二战后最大规模的灾害。大楼倒塌,高速公路翻覆,街道上四处火警蔓延。神户当时吸取了大量的外国文化,发展成一个远比文明开化前摩登许多的港湾都市,在这一夜之间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从未想过关西地区竟然会发生那么大的地震。那一天发生那场震灾后,人们终于充分地了解到原来这等大地震是有可能发生的。
  当然,在二〇四五年的今天,神户早已看不到当年受灾后的情景。现在的这里和震灾前一样,仍旧是关西的代表性大都市,展现出再次高度发展的城市样貌。
  那一年之后出生的人们,大概很难相信这座城市曾经化为一片废墟吧。即便他们透过学习知道那一天的种种,但应该还是无法实际体会到那真的是过去真实发生在现实中的事件,甚至根本不觉得那种事有一天说不定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过去的往事与未来的际遇之间,有一条绝对的鸿沟。
  说到底,人类的想像力不过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巽一直这么觉得。
  不过,那一天站在化为瓦砾的街道中的人们,绝对不会忘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明白自己的家崩毁了。他们知道这座城市正在燃烧。他们很清楚,昨天前还走在自己身旁的人们,明天或许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举例来说吧,一百年前的那一场战争也是如此。
  密密麻麻遮盖天际的B29轰炸机编队,以及烧尽地面一切的火焰漩涡。
  在热带丛林中,人们一边畏惧着饥饿、疾病与敌兵,一边展开踏向死亡的行军。
  两枚原子弹爆发所带来的光芒,与光消失后地狱景象迅速扩展而去。
  在蔚蓝的青空下,日本国各处的扬声器不停流泄出混杂着噪音的战败播报。
  这些事对巽来说只是存在于遥远过去中的故事,但对当时曾经亲自身处其中的人们而言,那绝对是不可能忘怀的往事。
  ——久坂澪司,我说的没错吧?
  巽在心中暗自地问道,同时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少年——久坂澪司。澪司原本直盯着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但他似乎感受到巽的视线,于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回望着巽。
  根据零碎听来的情报,在冲绳度过最激烈的战斗的人,似乎就是他。
  然而,外表实在一点也看不出来。不论体格、长相,眼前的澪司都与一般中学生无异。他给人的感觉不太像是活泼,而是比较接近于乖巧。
  这名差不多即将要迎接变声期的十四岁少年,用他尚未成熟的手,对着无以计数的大人们扣下扳机。他赌上性命,与数量是我方好几倍的士兵们交战,拯救出遭对方囚禁的少女。
  他还只是个中学生,还只是个孩子,居然……
  ——正因为如此。
  「不过还真是辛苦你了呢,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那种局面。」
  巽自己也觉得这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他还是开口如此说道,接着——
  「你开什么玩笑啊!」
  坐在澪司旁边的高城熊楠马上撂下这句话。
  「你以为这种说词朦混得过去吗?」
  熊楠取下头上的耳机,从眼镜深处送上狠瞪般的视线。
  「什么意思?」
  「我们听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的命令千里迢迢跑到冲绳去,然后还和碰巧遇到的佣兵公司们战斗。世界上哪可能有这么刚好的事?」
  「当然也不是刚好啦……。过程应该挺棘手的吧?」
  「——你!」
  熊楠看起来一副想要站起来揍人的样子。
  然而——
  「喂喂,住手啦!」
  桐岛千寻开口制止道。
  「你干嘛叫我住手啦!你那时候不是也差点丢了小命吗!」
  「我也有很多怨言想说呀!可——可是,也不必在永远的面前说吧。」
  千寻说完后,熊楠大声地啧了一声,赌气似地再次戴上耳机,并且调大音量。
  机内再次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好几座城市飞过众人眼前后——
  「还要多久时间才会到东京?」
  打破沉默的人,是御门弥都。
  从她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愤怒、憎恨一类的情绪。
  不过,她应该不可能完全什么都没在想吧。再怎么说,她亲身受了枪伤。所幸中弹的地方好像位于护具之上,所以不至于造成重伤,但若是有个什么万一的话,她现在早就不在人世了。缠卷在她右肩上的石膏绷带如此刺目,让巽觉得几乎惨不忍睹。
  「抱歉,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东京。」
  巽说出这句话后——
  「什么?」
  原本看向窗外的桐岛千寻不禁转过头来,大声问道。
  「我们要顺路去一趟别的地方。哎呀,大家就把这个想成是旅行的后续行程嘛!」
  熊楠再度瞪了巽一眼,不过巽扯出笑容敷衍应付。
  并列而坐的四名中学生明显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只有八神永远一个人的双眼因好奇心而闪动着光芒。
  「我们要去哪?」
  她一脸天真无邪地抬头看着巽。
  这个少女真的了解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立场当中吗?——巽心想着。就算她真的了解好了,或许还是没半点真实感吧。
  孩子的世界是很小的。而少女的大半辈子又都只和祖父一起度过,所以她的对世界的感觉一定更加狭隘。对于刚破壳而出、爬向世界的雏鸟来说,世界上的一切看起来大概都很闪耀动人吧。
  鸟、蛇、狼,对她而言,全都一样是新奇的生物。
  恐怕,自己对她来说也是如此。
  「欸,我们要去哪嘛?」
  巽一边低头看着少女率直的目光,一边这样想着。
  ——自己过去也曾有过这样的双眼吗?若真的有,那自己究竟是何时失去了这种眼神?纯洁无暇的东西,看起来实在令人不舒服,因为……当中会毫不客气地映照出早已不再是那样的自己。
  「我们要去的是千年古都,也就是京都喔!」
  巽说出那块土地的名称。
  历史上,曾有大量的鲜血在那里流淌,那里至今仍以直截了当的形式遗留下历史的断层,在那片土地上,少女将会看见什么呢——
  早已不是孩子的男子凝视着少女的双瞳,接着,他撇开双眼,不愿看见当中映照出的自己。
  巽望向窗外,寻找着太阳,然而天空上完全遍寻不着他想找的目标物。
  
     2
  
  机舱开启后,澪司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直升机降落的地点,是一大片广阅平坦的土地——简直就像是学校的操场一样。由于澪司在小学毕业旅行时去的地方是奈良,因此并不曾来过京都,但虽说如此,他却觉得这片风景莫名地令人油然而生一股怀念的感觉。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澪司一边背起行李,一边对千寻问道。
  「没有啊。人家是第一次来京都。」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总觉得好像有股熟悉感。」
  「会不会是因为京都是日本人内心深处的故乡的关系啊?」
  千寻随口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并且迈步走下直升机。永远早已经第一个到达地面,似乎觉得周围一切都很新鲜似地四处观望着。弥都、熊楠也快速地下了飞机,所以澪司姑且把这股感觉放一边,跟着一起走向地面。
  睽违了数小时候,五名少年少女终于再次站在土地上,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方。
  若巽所说的话可信,那这里就是京都。固然一行人没有在空中看见足以判断这里是京都的历史遗迹,不过巽应该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自卫队的飞机能够在此降落,表示这个设施机关应该与自卫队有关系。澪司小时候,哥哥曾牵着他的手拜访身为自卫官的父亲工作的地方。他还记得,当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餐会,军方邀请自卫官的家人们到基地用餐。
  莫非方才的那股熟悉感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就在澪司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稍远处有一个男人朝着他们走来。随着男人越走越近,澪司发现对方其实是一名老人。
  老人有一头交杂白发的短发,体型就男性而言略显矮小;年纪约略为六十岁左右。他的脸上有深邃的皱纹,但挺直的背脊就像是后头放了根棒子似的,踩踏的步伐也确实且中规中矩,从他走路的样子来看,感觉起来应该是自卫队的相关人员。老人的脸上并无任何一丝惊讶或是警戒的神情,只是笔直地朝着这里走来,应该是早就知道澪司等人会来这里了吧。
  没多久老人便在澪司一行人面前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们的脸庞,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似乎觉得眼前的事态相当有趣。
  「哦,老头子我还以为会是一群野孩子呢,没想到大家看起来都挺乖的样子嘛。哎呀,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来呢。」
  老人说完后,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总之,暂时要由我来照顾各位喽。虽然老头子我不会把各位当成贵宾来特别礼遇,只会用和对待人其他人一样的方式来照顾各位,不过在正式的判决下来以前,各位都可以好好休息。」
  虽然老人嘴上这样说着,但澪司等人仍旧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为何。一行人脸上浮现出难解的表情,似乎有点困惑。
  「请、请问……就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啊?老爷爷……您是谁?」
  千寻战战兢兢地提出问题后,老人好像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你叫我老爷爷?这个说法未免也——」
  「啊,不是啦,是叔叔!」
  「蠢蛋,不是年纪的问题。……巽该不会什么都没告诉你们吧?」
  听到蠢蛋两个字而缩起身子的千寻一边往后退去,一边点头如捣蒜。
  老人看出一行人脸上明显有疑惑之色,于是伸直的背脊,对他们报上名号:
  「原来如此,那老头子我就正式向各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土岐重乡,西都防卫学院的学院长。」
  「西都——防卫学院!?」
  千寻大声叫嚷着,而其他成员也不禁面面相觑。
  只有永远一脸奇怪似地抬头看着名叫做土岐的老人。
  
  即便澪司是第一次到这里,但会有熟悉感也是正常的。
  直升机降落的地方,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学校操场;位于远处的建筑物看和东都防卫学院的校舍如出一辙。虽说每间学校的建筑物长得都差不多,不过防卫学院确实有一股独特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操场的边缘有许多人影正远远围观着这里,而他们全是些与澪司等人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身上也穿着和澪司他们一样的制服。
  「原来是西边的武装中学生啊?」
  熊楠以一种讽刺的语气小声地嘟哝道。
  
     3
  
  西都防卫学院位于京都,与澪司等人所属的东都防卫学院于同一年创校。二〇四五年的今天,日本早已存在着许多防卫学院,然而当中就属东都、西都两所的历史最为悠久,规模最大,两所学校又拥有对称的校名,因此各方面都经常被人们拿来比较,两所学校的学生们自然也就产生了一种彼此对抗的心态。不论是西都或是东都,同样都是私立学校,虽然背后的营运团体不同,但两间学校彼此会进行官方交流,所以实质上的关系可以算是姊妹校。
  当然,两所学校的学生们能够实际彼此会见到面的时机,也就只有八月半在富士山山麓举行的夏季综合演习这类特殊学校活动中而已。
  对于澪司等人来说,别说是西都了,他们过去根本从未踏入东都以外的任何一间防卫学院校区内,今天可以说是他们的初次体验。相反地,对于西都来说,他们应该也鲜少有机会容许其他防卫学院的学生踏入自己的学校当中。
  虽然西都的学生们没有因为学院长土岐率领着澪司一行人,就跟着大大方方地跑过来找他们说话,不过从澪司的角度很明显能看见他们正在远处探头探脑地看着这里。大概是因为现在是暑假吧,所以校园内的学生数量不多,而若换成是平日的上学期间,恐怕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怎么样?西都看起来如何?我想应该和东西没太大的差异吧?」
  澪司等人跟随着土岐的脚步,走向西都的校区内。
  眼前虽然是个未知的地方,但知道这里一样是防卫学院后,原先在直升机中那股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的不安情绪也就变淡了不少。
  「说真的,老头子我真没想到你们会那么快就到了,所以还没准备好给你们住的宿舍房间。我现在会让人去准备,你们就去吃个午餐,等房间准备好吧。你们应该都还没吃东西吧?」
  「他说午餐耶!是饭饭耶!会是什么呢?」
  「嘘!你那么兴高采烈,实在太难看了啦!」
  永远一听到午餐便鼓噪了起来,千寻于是开口责备了她。
  「你们要和我们学校的学生交流当然也没关系,不过最好别谈到在冲绳发生的事比较好。」
  「好,遵命。」
  「还有啊,我想你们应该都很明白,自己不是来这里玩的。行为举止别太放纵。」
  土岐说出了很像是老师们会说的话,带领五个人到达食堂,叮嘱一行人在食堂中等宿舍准备好,接着便离开现场。
  
     4
  
  「感觉大家好像都一直盯着这里看耶!」
  「你想太多了,他们并没有只盯着你看好吗?」
  「你吵什么吵啊,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千寻与熊楠正没营养地拌嘴着。
  五人在食堂的角落处坐了下来,开始吃起有点迟来的早餐。
  也许是消息传开了吧,澪司等人感受到食堂各处传来的视线,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些闲言闲语。
  「要是他们跑来找碴怎么办啊……你要负起责任保护我们喔!」
  千寻对澪司说道。
  「我又有什么责任?」
  「除了你这家伙外,其余只剩下三个弱女子以及一个没用的眼镜男耶。」
  熊楠欲言又止地瞪着千寻,接着他好像决定忽略千寻的话语。
  「只要我们不做些奇怪的事,对方也不会随便动手吧!」
  「说不定只要眼神对上,他们就会拿那个当借口然后忽然出手揍人啊!要是关西小混混一类的家伙跑来找我们,我们要怎么办啊?感觉对方可能会说『你们在我们的地盘上干什么』一类的……」
  「小混混是什么?」
  永远拉着熊楠的袖子问道。
  「一种已经绝种的生物,日本早就没这种东西了啦。」
  「哦——小混混好可怜喔。为什么小混混会绝种啊?是因为陨石?还是因为地球暖化?」
  「我说你啊,都敢和职业佣兵交手了,那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啦?」
  熊楠无视永远的提问,对着千寻说道。
  「说不定关西的不良少年少女比佣兵还恐怖啊!电影一类的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你到底是看了什么电影啊……」
  「别担心!我想……世界上应该很少会有那种忽然冲过来揍人的坏人!」
  永远一边嚼着嘴中的咖哩饭,一边说道。
  「你这家伙……你忘了自己在冲绳对我们做了什么事吗?」
  熊楠曾经在冲绳受到永远突如其来的攻击,因而瘫倒在地。
  「……我现在刚好记不起来了。」
  「你那颗脑子还真会选择性记忆啊!」
  「嘿嘿。」
  五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淡之间,在一旁观察他们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当中甚至有一些人拿起手上的手机装置,朝着他们拍照。
  「感觉我们实在有点像是珍禽异兽呢。希望别发生什么麻烦事。」

  弥都说完后——
  「珍禽异兽是什么?」
  永远再次做出了无关痛痒的回覆。
  「指的就是你这种人啦!」
  熊楠一边用筷子夹起食物,一边说道。
  「我?人家是真琴异受?」
  「你喔,确实可以算是珍禽异兽的一种。」
  千寻难得与熊楠意见一致。她伸手戳了戳永远的脸颊。
  「是喔,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永远到底懂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她只是擅自以自己的方式接受了这件事。
  「说到珍禽异兽……那匹狼也一起被运来这里了,是吧?」
  千寻一边戳着永远的脸颊,一边说道。
  狼。
  当然,这匹狼并非活生生的动物。
  它是一匹模拟狼的外型做成的全自动型兵器机器人,在冲绳时,曾经挡在澪司面前。
  事实上只有澪司与永远亲眼见过狼交战的身影,所以千寻等人只觉得它是一台非常大型的机器人而已。狼身上并没有装备炮弹等武器,而是以身体直接冲撞对方,进行破坏,在兵器机器人中算是相当原始的型号,所以说它是又大又坚固的宠物机器人其实也没什么错。
  在承载澪司等人的直升机之外,应该还有另一架运输机一起把狼从冲绳运送到了京都。
  「虽然是自卫队的人把它载来的,可是这样……自作主张把它带来这里,真的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
  澪司问道。
  「你自己想想看嘛,不管怎么说,那个东西应该是那帮家伙的所有物吧?我方现在可是擅自把它拿来这里了耶……」
  「强盗的东西被抢走了,难道会去找报警吗?再说不管是机器人还是其他东西,一个企业未经许可就自己把兵器带到日本来,应该也不合法吧?」
  「意思是说,这样会演变成国际问题喽?」
  「或者该说,对方会当作这件事情从没发生过吧。」
  原本沉默的弥都插嘴说道。
  「当作没发生过……可是,明明就发生过啊。」
  「未经许可,日本禁止任何人携带兵器入境。但事实上,美国的军事产业还是带来了不少兵器。在美日关系如此不安定的现况下,对方绝对不会再惹起不必要的风波。如果发生了一件不应该发生的事,大家会怎么做?当然是从头到尾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到底要怎么做,才能……?」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事情;既然不知道,那当然一切就都无所谓了。人类的思考就是这样。某个资讯不曾出现在报纸、新闻、网路上,那它就是不存在的资讯,所以只要控管资讯,一切就很简单了。幸好,一般人也没有目击到这次的事件,再说那间挂着假招牌的贸易公司很有可能和美军有所牵连。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日本政府大概也不愿公开这件事,而是会把这件事情拿来当作与美国进行外交谈判的筹码吧。我想……除了那匹狼外,包含我们的战斗行为行为在内,一切都该会全都被当成没发生过的事。」
  弥都说到这里后便停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把茶注入日式茶杯中。
  「毕竟,日本人本来就不能持枪战斗。」
  弥都压低视线,平静地说道。
  「也对。我有试着上网调查过,但完全没半个媒体报导我们在冲绳时发生的事件。顶多就只有一些流言说看过超大只的犬型机器人而已。」
  「只不过——」
  弥都正要开口,声音却被千寻插嘴盖过。
  「等等……等一下啦!可是我们明明知道发生过那些事啊!他们要当作那件事情没发生过,不就是……」
  「没错。」
  「难道我们……会被完全抹杀掉……之类的吗……?」
  千寻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呢喃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特地把我们送到人那么多的地方来了啦。如果他们真的要那么做,应该会在我们搭上直升机的后,就把我们送到更容易被抹杀掉的地方了。」
  「……说得也是。」
  千寻开口说道,接着——
  「说得也是。」
  永远模仿千寻说道,疑惑地歪着头。她似乎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那……就可以安心吃饭了吧?这里的调味应该是京都风吧?我以前听说京都菜味道比较淡……啊,可是东西看起来超好吃的样子耶——!」
  「你转换得还真快啊……」
  说着,澪司伸手拿起了筷子。
  
  千寻担忧的事情,在不久的将来后直将会化为现实。当然,此时此刻的他们并没有预料到这件事。


  第二章 惟织与贵一
  
     1
  
  「啊——好无聊喔!」
  东校舍与西校舍间有一个中庭,西都防卫学院中等部三年级学生,橘惟织正躺在中庭里的长椅上,望向天空。虽然现在时间刚过正中午没多久,但长椅刚好垄罩在树荫下,而且所在位置相当通风,因此感觉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闷热。
  长假期间,只要不做太奇异的打扮,那就算穿着便服也能够进入校园中,不过惟织不论上半身、下半身全都穿着防卫学院的制服。短袖衬衫加上较轻薄的西装裤,这正是西都防卫学院的夏季制服。
  防卫学院的学生一向以守规矩出名,然而从惟织有些邋遢的装扮看来,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她是当中的一员。衬衫的下摆随随便便地露在外头,而她本人就这样躺卧在长椅上,翘起光裸的脚丫子,椅子下方乱丢着一双海滩拖鞋。
  「好无聊、无聊死了……」
  她躺在椅子上,嘴上不断地喊着无聊。
  事实上,惟织并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对站在一旁的少年发牢骚。
  「明明天气这么好,却没半点事情可做。」
  惟织如此地嘟哝着,于是少年便有些无奈地回应道:
  「……嗯,是喔……」
  少年——寺田贵一,和惟织一样是中等部三年级的学生。他身上同样穿着制服,但和惟织相比之下,他从头到脚整身打扮都非常整齐,脚上也穿着学校规定的学生皮鞋。只不过他的体型与这身整齐的装扮有些不相称,是个身材圆滚滚的小胖子,额头上浮现着一滴滴的汗水。
  「还有,如果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请不要叫住别人好吗?我现在必须赶快回宿舍去。」
  贵一嘴上抗议着,但脸上的表情却透露出他是个顾及别人的好好先生。
  「反正你也很闲不是吗?陪我消磨一下无聊的时光嘛!」
  「我就说了,我很忙啊……你去找其他人玩啦。」
  贵一拿手帕擦去额际的汗水,开口表示。
  「大家不是回老家去了,就是在忙社团活动或其他事情,都不在啊!」
  「那你可以自己一个人进行体能训练啊?」
  「我早上已经跑操场跑了十公里,之后又在游泳池游了三公里左右,我已经不能再耗费体力了,不然会累死。而且现在刚过中午,好热喔,我实在不想在这种热死人的时间活动身体。」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高中棒球赛?」
  「这个时间应该是山形县和大分县的队伍在比赛吧?看那些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比赛,一点都不好玩。」
  「啊,是喔。那你想不想吃点好吃的东西?我的老家寄了火腿过来。你先打发一下时间,我等下拿来给你。」
  「火腿?你家不是在经营寺庙吗?为什么会寄火腿过来?」
  「因为我喜欢火腿啊。我爸妈很努力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变瘦嘛。惟织姐,你要一点火腿吗?」
  「不要。」
  「可是那是用黑猪肉做的耶。」
  「什么可是不可是啊,哪种猪做的我都不在乎,而且为什么我必须在这种热死人的天气里,接受像火腿一样的家伙的建议乖乖吃火腿啊?再说,我没有说我肚子饿,我是说我好无聊。我在问的是,到底要怎么才能不白白虚度这个暑假,好好享受这段时光!」
  贵一再度擦去汗水,叹了口气。
  「惟织姐,说起来你现在应该还处于留校察看的期间吧?留校察看的人如果还能每天享乐,肯定不太好吧?」
  被别人叫成火腿,贵一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如此劝告惟织。
  「所以我有按照上头叮嘱的做,每天都乖乖待在学校里面,一步也没踏到外面去啊。我在学校里面也都乖乖的,没做什么值得被批评的事吧?不过你啊,只顾着在宿舍和学校之间往来,脑子也变笨啦?如果平常那些朋友还在的话,那也就算了,可是他们要嘛就回老家去了,要嘛就顾着约会还什么的,根本没人愿意留在这里陪我,去玩的人也都到校外去了。」
  惟织依然躺在长椅上,把翘起的双脚左右交换后,接着伸了个懒腰。
  「不过到底怎么啦?怎么这么安静啊?就算现在是暑假期间,但平常多少还是会看到一些进行社团活动的人啊。」
  惟织继续保持躺着的姿势,把视线转向包围住中庭的东西校舍。
  「大家应该都到操场那里去了吧?」
  「为什么?」
  「不久前有一架直升机降落在学校里。」
  听到贵一的话语,惟织一鼓作气地挺起身子。
  「你说什么?直升机?」
  「那时候传出好大的声响,而且学校也有广播说叫学生们不要前往操场。」
  「我那时候刚好小睡了一下,所以不知道。那到底在干嘛啊?现在明明是暑假,难道还在做空降训练?」
  「我过来这里之前有遇到学院长,那时候我问了一下,听说好像是东京的学生搭直升机过来这里;还听说他们要住在我们学校的宿舍里。」
  「东京的学生?可是这里是京都耶。」
  惟织一脸讶异地反问道。
  「是没错啦。听说对方是来自东京——京都防卫学院中等部的第三级学生。」
  所谓的「第几级学生」,就是关西人表达学生学年级次的说法。原本这是关西圈内的大学生使用的词汇,不过或许是因为西都防卫学院的学生们意识到自己和一般学制的中学不太一样,因此他们也渐渐有意地改采这个说法。
  「总而言之,有四个……不对,应该说五个和我们同级的学生到我们学校来,为了要帮他们准备住宿的地方,所以我现在要回宿舍——」
  话说到一半,贵一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把重要的事情说溜了嘴,马上闭口不再讲下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贵一注意到惟织一脸欣喜似地露出微笑。
  「什么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呀?」
  她的声音变得相当雀跃。
  「没有啦,惟织姐,总之他们好像是客人,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一定要好好亲自欢迎客人才行嘛!」
  「不是啦,虽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说不用特地欢迎他们,不过他们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这里,所以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会比较——」
  根据过往经验,贵一知道自己开口劝说大概只是在浪费时间,但他依旧姑且一试。
  「寺田,你明白学生的本分是什么吗?」
  惟织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开口问贵一。
  「……不是努力完成学业吗?」
  贵一露出有些烦躁的表情回答道。
  「嗯,那么,防卫学院的学生应该要学习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惟织姐,我就说了,这样肯定不太好的。你现在还在留校察看耶。」
  惟织脸上原先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早已不知飞到哪去,她现在的笑容简直爽朗极了,相较之下,贵一的脸好像正在抽搐,有些僵硬。
  「西边的西都与东边的东都……你难道不觉得,肩负起日本未来的年轻人们,就应该彼此切琢磨吗!」
  惟织用一种戏剧般的口吻说道,接着用右拳击向左掌,清脆的拍击声响入蓝天。而同时间,贵一则是一脸铁青。
  ——我才不那么觉得咧!
  贵一才打算讲出这句话,结果——
  「太好啦!我要去打架啦!不对不对,是要去和对方切磋琢磨啦!」
  惟织跳起身来,迅速地把双脚插进散落在脚边的海滩拖鞋。
  「这样不好啦,真的,这样真的不好啦!惟织姐,你不要那样啦!」
  贵一慌张地抓住惟织的手腕。
  「哎唷,放开我啦!要是对方看不起我们,不想买帐,那就糟啦!」
  「没有人看不起我们啦!还有,这不是买帐不买帐的问题吧!」
  「居然有人没打声招呼就踏上我们的地盘,而且居然还要让他们住在这里,这样我们面子摆哪里啊!」
  「那你内心的实话是?」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我要去找他们打架!」
  惟织笑着说道。
  这种时候,这家伙的笑容真是充满魅力——贵一这样想着,同时却又想到自己的立场,意识到实在不能让事情变成这样。
  「就是因为惟织姐每次都这样,所以学院长才会瞒着你嘛!而且你刚才不是才说过不想再做会耗费体力的活动了吗!」
  「我已经恢复了,现在全身上下充满活力。你看,就像这样!」
  「呜哇!」
  被贵一抓住手腕的惟织踢了个扫堂腿,贵一圆滚滚的身子就这样飞到了半空中,接着落在草皮上,发出声响。贵一不愧是防卫学院的学生,毫发无伤地挨下了这一记攻击,不过还是让惟织的手给挣脱走了。

  惟织马上奔跑离开现场,接着回头大喊道;
  「你也一起来嘛!遇到有趣的事情,当然要亲自去看看才行啊!要好好享受人生呀!」
  橘惟织就像是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2
  
  「……那个,你说什么?」
  澪司不禁开口反问道。由于对方说的不是东京腔,而是关西腔,所以澪司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然而眼前的人却重复了先前所说的那句话:
  「所以啦,你们愿不愿意跟我打架呀?」
  女孩露出微笑,说出这句话。她的表情与话语表达的意涵完全不一致。若要说得更确切点,她的外表看起来也没传达出这种意思。
  对方身上穿着夏季制服,整体造型和澪司等人的制服类似,只是细节上有一点不同而已。上半身是短袖白衬衫,下半身穿着一条西装裤。而虽然对方身着西装裤,但从身体的线条看来,她很明显是个女孩子。她在后脑勺偏高的位置绑了一束马尾,搭配上威风凛凛的相貌,给人一种女武士的感觉。
  「啊,我还没告诉你们我的名字。西都防卫学院中等部第三级学生,橘惟织。以后多多指教啦!」
  自我介绍的同时,她仍旧维持着原有的那张笑脸,并对澪司伸出手。
  「啊,你好。」
  由于女孩伸出手的方式、时机实在太巧妙了,淳司于是忍不住回握了她的手。从那纤细的手指来看,对方果然是一名少女。
  「从东边来的家伙们……就是你们,对吧?」
  惟织维持着握住澪司手掌的姿势,开口询问一旁的千寻。
  「……怎么说呢,我们是从冲绳那边来的,就方向上来说应该是西边,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是从东边……」
  千寻似乎有点害怕惟织直率的眼神,于是一边撇开视线,一边含糊地回答道。
  「啊?不要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嘛。」
  「对、对不起。」
  千寻原本就不太擅长与体育系的人相处,因此露出一种有些夸张的怯懦态度。
  「哎呀,不用道歉啦。这种时候不管从哪来的谁都好啦,有人愿意当我的对手吗?我觉得好无聊喔,无聊到快死了啦!总而言之,你们当中最强的人是谁?」
  惟织一一地看向来自东都的每位学生。
  「这个嘛,若您要找最强的人,那当然就是……」
  千寻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变得相当必恭必敬。
  「不用说场面话了啦,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战斗集团未来的人材嘛,早点分清楚谁强谁弱不是比较好吗?不管是格斗技术还是枪术都好啦——不对,准备枪实在太麻烦了。好啦,我们就快点动手吧。来来来,喜欢打架的小朋友快点举手!」
  惟织开心地说道,接着千寻便畏畏缩缩地举起手来。
  「哦,出乎我意料之外耶!没想到居然是你!」
  「不是啦不是啦,您搞错了、您搞错啦!」
  千寻慌慌张张地否认。
  「事情不是这样的……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拟定作战策略吗?」
  「作战策略?」
  「不是啦,总之,就是要讨论一下到底该派谁当代表之类的。」
  「哦——,这样啊!哎,讨论一下当然没关系啊,要快一点喔!」
  惟织爽快地放开澪司的手,接着坐到稍远的座位上。
  
     3
  
  「我就说嘛,小混混真的出现了吧!」
  千寻压低音量对一行人嚷嚷道。
  「可是对方是女孩子啊。」
  「那就是混混大姐头嘛!这种生物还没绝种!」
  「她刚刚好像提到了战斗集团一类的词汇……。看来她不但危险,还是个白痴。白痴的等级差不多可以可以领到勋章了。」
  熊楠瞠目结舌地说着。
  「既然对方都找上门了,那也没办法了呢。久坂,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吧。」
  「啥!?」
  「毕竟对方都指名要找我们之中最强的人了嘛。」
  「对方可是女孩子耶?不,就算对方是男的,我也不想动手……」
  「你在冲绳不是对永远动手了吗?」
  「嗯,我的脸被你揍了喔!」
  永远握起自己的右拳,然后轻轻地打向自己的额头。
  「不是啊,那时候是形势所逼吧!现在这种状况,还是让东西两边的女孩子彼此较劲……」
  「你这家伙,该不会觉得我赢得了她吧?」
  「你干嘛摆出一副高姿态的样子啦……那,御门……」
  澪司把话题焦点推到弥都的身上。弥都的射击技法在东都堪称数一数二,但事实上,就连澪司也不清楚弥都在格斗技巧方面的实力如何;不过即便如此,澪司还是几乎肯定地相信弥都的身手绝对在千寻之上。当然,这个想法完全是立基在「要找到比千寻还弱的学生实在太困难了」的概念上所做出的结论。
  然而,弥都一脸正经地摇摇头,说道:
  「我不适合热血路线。我比较喜欢从后头狙击别人。」
  她就这样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澪司的提议。
  「而且御门同学现在身上还有伤耶。」
  「——啊,说得也是。」
  弥都的肩膀上还缠卷着石膏绷带。
  「还没好吗——?不然全部的人一起上也没关系啦!」
  坐在远处座位上的惟织一边把椅子弄得喀啦作响,一边催促道。
  「既然对方都那样讲了,那我们就大家一起围殴她好了。以人数压制敌方,是战斗的基本常识。」
  熊楠说着,听不出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管怎么说,他好像完全没打算要亲自出马战斗的样子。
  「你真的是个性烂到骨子里了耶!」
  「哼。」
  「没办法啦,永远妹,就让你上吧!」
  千寻拍向永远的双肩。
  「我?」
  永远歪着头,似乎还搞不太清楚眼前的状况。
  「喂喂,桐岛!」
  澪司急急忙忙地想要阻止千寻。在澪司的想法中,根本没把永远当成参与战斗的成员之一。
  「久坂,让那个莫名其妙的关西女就这样看不起东都防卫学院……你真的觉得好吗?」
  「……那不然你自己上啊?」
  「所以我刚刚就说了嘛,你该不会觉得我这么弱的人能更赢得了她吧?我根本打不赢,御门同学又受伤了,用消去法来看的话,不就只剩下这孩子了吗?而且虽然当时永远的爷爷阻止了她,但她也和你交手了好一阵子啊。要找一个能够办到这一点的中学生,而且还要是女孩子,那不就只剩下她了吗?」
  「不是啊,可是,永远又不是东都的学生!」
  「但她好歹也算是我们的成员之一吧?既然如此,那也差不多啦!没问题啦,我拍胸脯保证!」
  「劣等生拍胸脯保证有个屁用啊。」
  熊楠小声地嘟哝着。
  「很好,你就把她打个稀巴烂,让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千寻说着,拍了拍永远的肩膀。
  「嗯——所以结论到底是怎么样啊?」
  「只要你打趴那个女的,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晚餐喔!」
  「那我会努力加油的!」
  「很棒很棒,永远妹的心真容易掌握,实在是太好了——。啊,抱歉抱歉,我们这边决定好代表出场的选手了——!」
  千寻举起手,呼叫惟织。
  「太好啦!那就赶快站出来吧!」
  惟织一脸欣喜似地站起身子。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少年奔入了食堂内。
  「呼、哈、哈——、呼、咿、呼、呼……」
  少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汗水向瀑布似地直流,衬衫也仿佛浸水般全都湿透了。
  「呼、哈,惟织……姐,呼、哈……」
  贵一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并且走到惟织身旁。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新品种的妖怪咧!原来是你喔!」
  惟织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开口说道。
  「呼、咿、呼、哈、哈……」
  「不要一直在那边呼呼哈哈地叫啦,很恐怖耶!快点去喝点水冷静一下啦!」
  「哈、哈、咕噜……」
  名叫作寺田贵一的少年抓起摆在桌上的金属大水壶,往杯子里面倒了些水,接着一饮而尽。
  「——哈……惟织姐,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好久耶!我到处找了东都学生可能会在的地方,在学校里面四处绕了好久。」
  「那真是辛苦你啦!对啦,我们刚刚已经谈判好了。」
  「……哈?」
  「对方是一群挺爽快的家伙呢!很干脆地就答应要买帐和我打架了。你记得帮他们准备宿舍里面好一点的房间啊!」
  「什么!?」
  贵一把视线转向澪司等人的身上。
  双方都露出一种看到珍奇异兽的表情。
  
     4
  
  在哼着歌的惟织带领之下,澪司一行人抵达了格斗竞技场。
  而当中就只有熊楠表示:
  「随便你们!」
  他丢下这句话,选择独自一人留在食堂中。
  「虽然说要打架,不过如果不做做该有的样子,那肯定糟糕了。就把这个当作是我们自行举办的『东西对抗格斗技术交流会』好啦!」
  惟织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
  「这个很碍事耶!」
  千寻在永远的头上戴了一个面具,而永远好像觉得很绊手绊脚似地用双手推着那个面具。
  「喂,你这样面具会滑掉啦,你忍耐一下不要乱动。要是不待这个的话,你会受伤喔!再说,你在冲绳的时候不是也戴了个奇怪的面具吗?」
  千寻一边说着,一边从后方绑起固定面具的绳子。
  「手上的东西也不能拿掉吗?」
  「不行。」
  永远的双手都戴上了拳套。虽然说是拳套,但其实并不是拳击用的手套,而是能够开合手掌、抓住对方的手套,造型更接近所谓的「分指拳套」。由于是制造给年纪不大的人使用的,考虑到安全问题,打击敌方的那一面塞了比较多的棉花。
  「准备好了吗?」
  惟织早已经站在格斗竞技场的中央,一边伸着肩膀、手肘进行拉筋暖身,一边等待着永远上场。
  「你脸上不用戴东西吗?」
  正如永远所说的一样,惟织只有戴上全套,脸上并没有覆上面具。
  「哦,因为你个子比较小嘛!因为体格上的差距,所以我应该让你一点啊。」
  「你好狡猾喔!」
  「啊?」
  听到永远的抗议,惟织露出诧异的表情。
  「就只有我一个人必须戴这种碍手碍脚的东西,太不公平了啦!」
  「——哈哈哈,太有趣啦!这样的话你也把面具拿掉吧!不过代价就是……被打到可别哭喔!」
  「我才不会哭呢!」
  话才说完,永远便迅速地解开面具绑绳,马上把面具拿掉。
  「欸,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应该啦。」
  语毕,永远一边左右伸展颈部,一边走向格斗竞技场的中央。
  「准备好了吗?」
  「嗯!」
  永远充满活力地回答道。面对自己所处的状况,她好像既不特别紧张,也不特别自信过度。
  「贵一,快点下开始的指示啊!」
  惟织催促着呆站在格斗竞技场角落的贵一。
  「……算了,随便你好了。好啦好啦,开始。」
  两名少女把贵一草率的嘟哝声当成开始的指令,伸腿踢向地面。
  
     5
  
  「对了,大家喜欢和果子吗?我的老家寄来了落雁还有金平糖,如果大家愿意品尝看看的话……」
  「你家是在卖和果子的吗?」
  「不是不是,我家经营的是寺庙,信奉我家庙宇的信徒经常会拿各种东西来送我们,家人说东西太多吃不完,所以就寄过来给我。」
  「哦——、那这样我就不客气品尝看看喽!」
  贵一与千寻在格斗竞技场角落闲聊的同时,惟织与永远的格斗仍旧持续在竞技场中央进行着。
  「虽然现在才说这种话好像已经太迟了,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东西好不好?」
  澪司说完后,依旧盯着格斗竞技场中央的弥都反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擅自在这里打架,真的好吗?」
  「最糟的状况,顶多也就只是挨骂而已吧?这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和我们擅自持枪战斗比起来,确实不是大事。」
  「——」
  「那天过后到现在也才只过了不到两天而已,但现在的我们却悠哉得不可思议呢。还说,其实大家只是硬撑着假装觉得没什么而已?」
  弥都说道,她的视线仍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四个人在冲绳与人交战,而当中真正对着别人开枪的,就只有澪司与弥都两人。澪司在模拟战中遭到弥都开枪射击因而败北,但理所当然的,拿着训练用的雷射枪攻击别人,再怎么样也还是与冲绳时举枪射击有着天壤地别的差异——在冲绳用的枪虽然是杀伤力较弱的学校配给用品,但毕竟还是足以夺走人命的真枪。
  就在弥都视线的尽头,腹部被惟织从前面踢了一脚的永远正往后方飞去。事实上,似乎是她自己主动往后飞跳的,受的伤应该并不严重。永远再度迅速地踢向地面,压低身子抱上惟织的膝盖。
  弥都并没有透露出任何特殊的情感,就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永远与惟织的战斗。
  还是说,她看起来似乎正在看着,然而实则什么也没看入眼里呢——
  「——哎,别谈这个了。比起那件事情,现在有一件事更让我耿耿于怀。」
  「什么事让你耿耿于怀?」
  弥都把脸庞转向澪司,看着他的双眼说道:
  「我是知道金平糖啦,不过……落雁到底是什么?」
  在弥都不再凝视的格斗竞技场中央,永远正骑在惟织的背上。
  永远用小小的拳头往下揍向惟织。两名少女就像是正在互相嬉戏的两只小狗一样,双方看起来都玩得相当尽兴。
  夏季的艳阳与蝉声,从格斗竞技场墙上的小窗口流泄而入。
  若要论和平的话,实在没有比这一幕更和平的景象了。
  
     6
  
  进入近代后,个人使用的枪炮越来越普及,因此而近代军用格斗术也就跟着发端于英国陆军之中,一名叫作William Ewart Fairbairn的人编撰确立起近代的近身格斗技术系统。这套格斗技术与概念以日本的柔道、中国武术为基础建构而成,历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实战应用,为给全世界的军用格斗技术带来相当大的影响。
  这套系统确立之后,各国军队开始积极地汲取民间武术的养分,各自酝酿发展出深具特色的格斗术。日本的自卫队自然也不例外,一开始在格斗术中揉合了日本拳法与合气道的技巧,创立出一套徒手格斗术,而后有人提出新的概念,利用空手道的技法替换掉原有的殴击技巧,创造出新格斗术,而这套新格斗术也就成了现代防卫学院采用的格斗术的基础。
  一般人们都预想在战场上战斗时,一定会面临大量的敌人、刀刃、枪炮,战场上的士兵们并不可能像是参与格斗技比赛一样,有时间慢慢让敌人负伤越来越重,也没多余的精力余裕随时准备巧妙地退兵;因此不论是在哪个国家中,「在短时间内迅速地压制敌人」,都是军用格斗术的重要基本理念。
  防卫学院的正式课程中一定会教学生们格斗术,而惟织当然也有学会这套技法,另一方面永远也曾经过身为退役自卫官的爷爷亲手指导。但虽说如此,同样学习过正式格斗术的两名少女,此时不但没有即时压制住对方,甚至还进入了拉锯战,两人交手至今已过了二十分钟以上。
  在稍远的距离上,几乎快要胜利的惟织此时正占上风,继续挑起战斗,不过永远闪过了她的拳脚攻击,飞扑入她的怀里,接着快速地交互出拳进行攻击。惟织紧抓住永远的身子,接着用力地把永远甩了出去,正准备要用组合技送上最后一击,但永远迅速地擦过惟织的身子闪躲倒一旁,所以最后两人依旧没分出胜负。
  不管是惟织还是永远,虽然体力绝对都不输给普通学校中的国中女生,不过在完全没有中场休息的状况下连续交手二十分钟,而且还是与实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彼此互殴扭打,因此现在不免也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两人的动作已经不像刚开战时那么俐落,双方都对彼此的攻击都变得比较随便,因此两边一直迟迟没做出有效的关键一击,扭打时也没使出决定胜负的攻击。她们抓着对方的衣服,在地面上滚动缠斗,有时候挥个几下无力的拳头打在对方身上,接着又继续翻滚。
  老实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小朋友在打架。
  「哈……呼……你明明是个小矮个儿,没想到还挺能打的嘛!」
  「嗯呃,呼……哈……」
  原本还在地上彼此扭打的两人,由于倒卧在地上缠斗依旧持持分不出胜负,因此两个人此时又跳了开来保持距离。双方都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浮起汗珠。
  「能够打到这种地步的女人,我在西都还找不到呢!」
  惟织的脸上看得出明显的疲劳,但她却开心似地笑了。
  惟织慢慢放下高举在面前保护脸庞的左拳,把手放到心口的高度,分不清楚究竟是这个举动让她出现了破绽,抑或是她自己刻意展现出破绽。永远决定接受惟织的邀请,猛力冲上前去。
  永远用右拳笔直地击上惟织的头部。
  她的目标是惟织的下巴,但惟织正准备要往前,因此拳头便打中了惟织的脸庞正中央。
  「哇啊……呃!」
  惟织的头往后一弹,接着整个身子跟着往后头倒了下去——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然而她的腿却猛地踢向地面。惟织用双手抓住那只打向自己脸部的右拳,用往上弹起的双腿夹住永远的肩膀与颈部,接着在她的背即将碰触到地面时,双腿已经紧紧地缠住永远的颈动脉。
  「——……——呃!」
  这正是人们口中所谓的三角锁喉固定技。
  「——虽然我不太擅长这种这种细腻的动作……!」
  「——呜!……!——」
  永远努力挣扎了一会儿,但基于人体机能的自然限制,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京都的夏天真的有够让人受不了。毕竟这里是盆地,所以老是忽冷忽热的……啊,分出胜负了,比赛到此为止。」
  贵一的语气和开战时一样草率马虎,语毕,两名少女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7
  
  「唔喔,流鼻血了……贵一,卫生纸,快给我卫生纸!」
  好像是永远最后揍出的拳头所致,惟织的鼻子正流出鲜红的鼻血。
  「明明是个矮个子女,拳头倒是挺有力的嘛。哎呀,东京人也挺行的嘛。」
  「人家不是东京人啦,是冲绳人!」
  永远早已恢复,现在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她的脸上虽然还看得出些许疲惫,但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而且,面对打倒自己的惟织,她似乎完全没半点想报仇雪恨的情绪。
  「那你不就是特地从冲绳跑去东京的防卫学院念书?」
  惟织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往上仰看着天花板,避免鼻血滴落。她的语调中一样听不出任何怨恨永远的感觉。
  「没有啊,我没去过东京耶,之后才要过去。」
  「啥?什么意思啊?你不是东都的学生吗?」
  「嗯,这个嘛……」
  永远虽然与正常世界有点脱节,但她似乎还是明白不能够把事情全盘托出,因此求救似地偷偷看向澪司的脸庞。
  「唉,反正背后原因有点复杂……」
  澪司实在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于是只好含混地带过。西都的学院长土岐也早就再三叮嘱,叫他们绝对不能随随便便把在冲绳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哎唷,没关系啦,我们可以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聊嘛。贵一,你快点帮他们准备好宿舍。」
  「所以我早就跟你说了嘛,我们应该一开始就赶快着手准备不就得了吗……」
  「啥?」
  「你居然对客人做出这种事情……老师一定会延长你留校察看的时间。」
  「只要你不讲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嘛。再说这是一种交流嘛,我们可没做什么坏事,对吧?」
  「嗯……?嗯。虽然我不太懂就是了。」
  就在永远开口回答完的同时,设置在格斗竞技场墙上的广播音响来校内广播开始前的音乐旋律。
  「怎么回事啊?暑假中好难得会听到广播喔。是不是又有直升机要飞来啦?」
  惟织喃喃自语道,没多久广播中便传来了说话声。
  『东都防卫学院的学生,以及中等部三级学生橘惟织,上述人员请尽速前往东馆二楼的学院长室。』
  「……糟了,被发现啦!」
  橘惟织一边抬头看向广播音响,一边低声说道。
  
     8
  
  「报告,我是中等部三级学生橘惟织。」
  惟织在门前做了敬礼的姿势后,粗鲁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应,她便粗暴地径自打开学院长室的大门。
  学院长土岐重乡早已经在里头等待众人的到来了。
  「怎么啦?橘啊,好难得看你那么必恭必敬的。哎呀,快进来吧。」
  土岐说完后,惟织马上垮下了脸。
  「咦,难道不是被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土岐一脸怀疑地观察着惟织,注意到塞在惟织鼻孔中的卫生纸正渗出血迹,然后便愉快似地笑了。
  「呵呵呵,橘,你这样看起来更添了不少女人味嘛!」
  「你已经知道啦?」
  惟织只是不当一回事地如此回应道。
  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澪司等人也纷纷跟在惟织后方走进学院长室。熊楠大概听见广播了,所以此时也过来与众人碰头。一行人整齐地在土岐面前排成一横列。
  土岐环视他们的脸,隔了一小阵子后便缓缓开口道:
  「很好,原本我是要让橘向各位自我介绍一下的,但从她现在正在流血这一点来看,想必双方早就已经见过面了吧。」
  土岐的语气不但不像是在责备众人,听起来反而还有那么点高兴。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理解方式啊……」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
  千寻与熊楠各自嘟哝道。
  「听说就战斗技术方面而言,他们算得上是创校以来的难得一见的高材生。就算男女间有先天差异,但这世界毕竟是很大的。橘,你应该从他们身上好好地学到了不少东西吧?」
  听到土岐的话后,惟织一脸呆滞地看向永远。
  「男女?什么啊,你居然是男的?那我们在地上缠斗扭打的时候你就应该要讲啊!」
  「嗯——?不是啊,人家是女的啊。」
  「那意思就是说我是男的……开什么玩笑啊。」
  这次换土岐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回事啊?你输给那个孩子啦?那孩子还真不简单呢!」
  「哪有,虽然我现在在流鼻血,不过赢的人可是我耶!」
  「你打败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还敢那么嚣张啊?」
  「什么?这家伙年纪比我小?这女孩不是中学三级生吗?」
  「人家才十三岁左右而已。」
  「糟啦,我居然对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拿出真本事。……还有,什么叫做十三岁『左右』啦?你还真是个差不多小姐耶!」
  惟织用食指戳着永远的额头,不过马上就意识到土岐正盯着自己,于是便迅速地立正站好。
  「你们别看橘是个蠢蛋,她好歹也担任了我们学校中等部学生总代表的职务。」
  听到土岐的话后,澪司一行人各自露出惊讶、怀疑的视线盯着惟织。
  惟织一脸得意似地挺起胸膛。
  「我听说久坂同学等人是东都中被教官挑选出来的四个优秀学生,虽然大家未来不见得都会成为自卫官,但大家未来总是有机会一起并肩守护这个国家,双方不应该只拥有彼此对抗的想法,更应该肌激励彼此才对。年轻人就应该要好好地切磋琢磨一下。」
  「哦,你偶尔也会说些动听的话嘛!」
  惟织说完后,土岐便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比起切磋琢磨,你更应该记清楚自己必须好好自重,省得让我提心吊胆。」
  「那……既然你叫我过来不是要教训我打架的话,那为什么要叫我过来?」
  面对土岐的训话,惟织丝毫没露出害怕的神情。
  「你的留校察看惩处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到这个礼拜结束。」
  听到惟织的回答后,土岐把视线转向澪司等人身上。
  「因为一些缘故,他们要暂时留在西都,不过他们不能踏出学校半步,只能在学生宿舍与校内活动。」
  「禁止外出……怎么啦?你们也被留校察看了吗?」
  惟织开口问道,澪司等人脸上浮现有些复杂的表情,沉默不语,而土岐便代替一行人开口说道:
  「哎呀,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刚好你现在也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不能外出,所以就由你来照顾他们吧。」
  「我一个人可以干掉他们五个人喔!」
  惟织一脸开心地说道。
  「你这个蠢蛋,我是要你好好和他们相处、培养感情。」
  「老师叫我和他们好好相处、培养感情,也就是说……」
  「你希望留校察看的时间延长到初秋吗?」
  「啊,这根本就是滥用职权嘛!」
  「反正就算别人要你好好反省,你也不可能就真的乖乖不捣乱好好反省吧。」
  「老师,您要相信自己的学生嘛!信任可以促使学生成长啊!我一直都有好好反省,谨言慎行地过日子啊!」
  惟织说道,并且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
  「你还真敢说啊?你喔,鼻子还在流血,快点擦干净,不然地板都要被你弄脏了。」
  「你居然只关心地板,不关心学生……哎唷!」
  惟织抱怨道,一边抬头看向天花板,一边擦去流下来的鼻血。
  「好了,总之事情就这样定了。你现在去女生宿舍准备一间房间。男生宿舍的部份我早先已经叫寺田去弄了。」
  「你居然这么随便地操使受伤的学生……」
  「你受点小伤反而比较刚好。好啦,遵守师长的命令是最基本的守则不是吗?动作快点!」
  「是是是……」
  为了避免鼻血滴下来,惟织保持着头部上仰的姿势,准备要离开学院长室。
  接着她忽然在门前停下脚步——
  「你们之后就先去找其他人玩吧!看样子我今天应该没办法再陪你们啦。」
  说完后,惟织便顶着笑容离开了。
  
     9
  
  「好啦,那我们该从哪里谈起呢……」
  惟织离开以后,土岐的一边敛起原本轻松的表情,一边坐到椅子上。
  「土岐老师,您对我们在冲绳发生的事情已经了解多少了呢?」
  弥都率先开口询问道。
  「这个嘛,总之……就从我所听说的地方开始说起吧。你们四个人为了把名叫做八神永远的少女带来东京,于是出发前往冲绳,然而……该说事情实在发生得太过凑巧呢?还是一切实在来得太不巧?国外的军事产业刚好也想要得到这名少女,于是便在那里现身了。」
  国外的军事产业——这间公司冠上蛇夫之名,是事业版图遍及全世界的大财团不能公诸于世的地下事业。话虽如此,但其实除了「蛇夫(Ophiuchus)」以外,在二〇四五年的今天,民间军事产业、半官营军事产业存在于世上各处,这一点早已经是人们嘴上不说却心知肚明的常识之一。由于诸多原因,所以日本现在尚未有军事产业,但把国家的部份武力委托由民间维持,确实是世界的潮流。当中最热衷于此的国家就是美国,而大多数堪称为大国的国家也几乎都追随上了这个脚步。
  俄国的芬里厄公司。
  中国的银标公社。
  法国的三叉企业。
  他们各自的规定、活动范围、擅长的事业领域不尽相同,但共通点就是他们全都是无法在电视、报纸上刊登广告,确依然能在此状况下持续发展至今的巨大产业。当然,他们涉及的事业内容大多数都是合法的。
  「你们为了保护自己与八神永远,最后被迫拔枪而战,然而最后她还是被对方带走了。后来你们再度举起枪枝,袭击敌人的藏匿地点,成功地拯救出少女。而且,你们还带走了敌人的兵器机器人——我从那位叫做巽的官僚小哥那里听到的内容大概是这样。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正的吗?」
  澪司看了看其他三个人的脸庞,接着答道:
  「没有,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如果这是出电影的话,那事情到这里就是欢喜大结局了,但现实中实在没办法这样作结。上头会如何评断你们这种自发性的战斗行为?这点我是不太清楚,也不敢随便妄下断语。受到防卫预算缩编论调的冲击,防卫学院本身一样陷入了要合并或者是废止的不利情况中,如果还和政治问题扯上边的话,那事情肯定会相当棘手。」
  土岐说到这里,伸手抓了抓头,接着呼了一口气,继续开口说道:
  「这次,换我问你们问题了。你们的装备,是防卫学院帮你们准备的吗?」
  「是的。除了换洗衣物等私人物品以外,其他的装备、器具全都是学校准备的。」
  「你们难道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不可意思?您的意思是——」
  「就算那些东西是杀伤力不大的学校用品,但枪毕竟就是枪。我想你们也很清楚,枪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能带到学校之外,而就算在校内,学校对枪枝的管理也非常严谨。然而这一次,学校配给你们的装备用品当中,居然有能够真正拿来实战的枪炮。你们只是要去迎接一个小女孩而已,为什么必须要带着枪?」
  「那是因为——」
  真要说的话,那事情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就算现在仔细回想,顶多也只让人觉得事情有些违背常理罢了。过去在学校举办的演习中,他们早就已经有过好几次过背着装有整套枪枝的后背包进行活动的经验;而在行军演习等活动中,他们从头到尾都不会击出半颗子弹,就只是背着厚重的整套装备进行活动而已。过去他们总是听命全副武装地采取行动,并且当作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训练出一个士兵该有的基础体力——他们认为这就是学校正常的教学方针之一。若是学校在校外举办的活动一样坚持贯彻这个方针,那么完整的装备中包含枪枝,的确也不算太不正常。
  当然,这种想法或许只有在防卫学院这种封闭的环境下才说得通吧。所谓的士兵,本来就是为了应付战争这类异常状况而训练出来的人员,所以在培育的过程中,他们被灌输的价值观本来就与常人不太一样。
  「哎,八月半我们确实会在富士山山麓举办夏季综合演习,而这也是所有演习中唯一的例外,我们会让学生在校外一样能碰到枪炮。学校会让学生带装备过去,并且还让学生们在那里接触那些装备——这种行为虽然有点草率,不过这样说来的话,整件事情确实也还是说得通。但是……如果我们不打算刻意用特殊理由来解释这让整件事的话——」
  「您的意思是,打从一开始就有人为我们准备好表演的舞台——也就是说,有人早在背地里精心策划好那场战争?」
  弥都说道。土岐对于弥都的话语完全不置可否。
  「也有可能是老头子我的想像力太过丰富啦。但如果假设真的是这样的话,特地这样让中学生直接迎击职业佣兵们,到底是何用意?对他们来说,这应该算不上是一场有胜算的赌局吧。」
  事实上,对于某些根本就和坐拥武力的黑手党没两样的中小型军事公司来说,绑架这类非法的行为当然算不上什么,但对于蛇夫(Ophiuchus)这种大型军事企业而言,绑架应该是他们敬谢不敏的行为之一。更何况对他们来说,在日本这个治安良好,且至今依旧与美国保持联手关系的国家当中做出非法的作战行为,风险应该远比在纷争频出的地方掀起战争还要大许多。
  「不论如何,总之,上头很难决定要怎么惩处你们。这里说的『上头』指的不是学校,而是更上面的单位。唉,从现在的情势来看,我认为上头应该会禁止相关人员说出半句跟事件有关的消息,并且想办法压下整件事吧。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讲,不过不论上头声音是大是小,你们都不得不听命了吧……」
  事情和弥都先前在食堂中预料的一样。
  「和你们交手的佣兵们也早就消失了,而事发地点又离美军基地不远,如果不小心动到竹林,引蛇出洞,那我们实在也应付不了——不,如果真的那样的话,那真的就不是玩笑话了。」
  「请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回去东都呢?」
  千寻胆怯地举起手问道。
  「上头或许会追究东都教官们的责任。在这段期间内,必须暂时把你们隔离开来。这样比喻虽然不太好,不过人们总是怕共同犯案的嫌犯们在背后拟出一套口径一致的说辞嘛。」
  「可是,追根究底一切都是那个叫巽的人——老师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千寻提高音量叫嚷道。
  土岐用手掌按下几乎要出言顶撞的千寻。
  「这部份的情况到底会怎样,我也不清楚。唉,如果上头想当作一切没发生过的话,那他们一定也不会做出任何惩处吧。如果处罚了底下的人,那就等同于承认有事发生过。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不能马上就无罪释放你们。再怎么说,防卫学院所处的立场本来就很耐人寻味……到底谁能对谁用哪种职权下达处分,又到底对谁透漏多少情报,根本就很难厘清。而到底那时候所下的判断该由谁来负责,也没人清楚……」
  土岐停下话语,看了看众人的脸庞。
  「事情已经牵扯到大人的世界了,所以会变得很复杂难解。到上头决定该怎么处分你们之前,也没办法随随便便把你们丢到某个拘留所去。唯一能够完全挡掉外头世界,又能和复杂的政治关系与政治压力划清界线,还可以让上头直接出手管理你们的地方——同时……唉,要说中立其实也有点不妥当啦,不过上头姑且就决定暂时由同样是防卫学院的西都来照料、管束你们。」
  「欸,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永远小声地询问千寻。
  「嗯,我只知道我也不太懂他所说的话。」
  千寻压低声音回应道。
  「哎,你们现在应该也很不安吧。虽然没办法马上让你们回去东都,不过东都的老师们会过来这里。应该再过个两三天他们就会到这里了。」
  「老师要——」
  虽然这位名为土岐的老人看起来相当值得信赖,但毕竟一行人对他的了解还是很浅薄。在这样的情况中,东都的教官会过来这里,对澪司等人而言,无疑是个令人安心的消息。
  「我们在这里该做些什么呢?」
  澪司发问后,土岐放松原先严肃的表情,回答道:
  「你们是中学生,所以只要做中学生们在学校里会做的事情就行了,除此之外,你们不需要特别做什么额外的事。当然,学校禁止你们外出,也不许你们进行不必要的争斗。」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说:若有必要的话,你们就出手吧。
  「身为防卫学院的学院长,我有很多话不得不对你们说,相反的,也有很多话不能对你们说,不过——」
  土岐谨慎地选择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缓慢地说着。
  「我可以假装没看到。你们当初应该早就准备好各种说服自己不出手的违心之论了吧?但是,你们最后却依然凭着一己之力,出手反抗发生在眼前的不义事件。我身为一个在这个国家中活到这把年纪的老头子,我真的为你们这群小鬼感到骄傲。」
  土岐伸直手指,缓缓地举起右手,接着把手停在脸的旁边。
  「西都防卫学院欢迎你们。」
  面对一群年纪几乎可以当自己孙子的少年少女,土岐重乡以敬礼的姿势欢迎他们的到来。


  第三章 战争王子
  
     1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宛如银色水滴的澄澈声音回荡在办公室中,而声音所指向的唯一对象,正是艾伯特·鲁斯。宽敞的室内,就只有两个人:艾伯特,与桌子对面坐着的青年,也就是声音的主人。
  少年的视线值指着艾伯特,让艾伯特不禁屏气凝神。
  ——战争王子。
  这名青年,和这个名字再相称不过了。
  他的家族经营的大财团掌管着在美国财经界占有一席之地数个企业群,而他一生下来就是这些事业的继承人,然而他却打从一开始便避开所有可以走的光荣大道,自己选择了战争产业这个见不得光的地下事业,是一个相当奇异的孩子。他含着银汤匙出生,同时也渴望亲手握住银色的弹药。
  阿雷斯·锡尔巴林格。
  他是一名散发璀灿光芒的美丽青年。不,或许称呼他为少年会更恰当,毕竟,他现在不过才十七岁而已。月光毫不遮掩地照入玻璃帷幕制成的办公室内,把少年还带有些许稚气的侧脸映得一片青白。
  这位美少年是艾伯特的上司——或者该说,他其实是巨大民间军事公司「蛇夫(Ophiuchus)」背后实质的统帅者。少年役使着不道德的象征物——蛇,确实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蛇夫。
  「——责任全都在我。我已经觉悟了,不论受到何种处分我都不会有所怨言。」
  面对走过的人生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艾伯特露出严肃地表情,如此说着。
  在日本进行非法作战活动,而且还饮恨败北,不仅如此,偷偷藏在暗处的兵器也被对方夺走了。虽然这些消息现在还没传出去,但若是事迹败露,发展成外交问题也绝对不奇怪。别说是被革职了,失态至此,就算受到处分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我不是在责怪你失败。人总免不了会失败,也总免不了会输嘛。」
  这些话语,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安慰篮球比赛中传球失误的同班同学一样。
  「这件事我不怪你。只是,报告有个地方我实在有点想不通,所以我想问问你。」
  阿雷斯把桌上的平板电脑荧幕反转至艾伯特面前,手指指着上面的数字。
  「死亡者,零人。艾尔,这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
  「这不是玩笑,是事实。」
  艾伯特迅速地回答道。对此,艾伯特一样觉得难以置信——然而,这却是斩钉截铁的事实。
  在冲绳的战役中,没有任何人丧命。
  「如果是我们赢了,那当然没话说。如果是我方在毫无耗损的情况下凯旋而归,那这当然是值得开庆功宴庆祝的好消息。但是,我们输了,而上战场的人员们虽然受伤了,却全都还好好地活着。你不觉得这真是太神奇了吗?」
  「您说的没错,这真的是相当罕见的案例。」
  「我是不是应该修正想法,认为……他们其实是把这种手法当作一种战术?」
  让敌方负伤比让敌方死亡更能削弱他们的战力——这是一种相当古典的战术。死亡只能减少一个人的战力,但让敌人受伤的话,敌方就必须找人来处理、照顾伤者,因此会减少更多的战力。
  「应该不是这样的。那不是一场长期、局面浩大的战役,对他们来说,那不过是一场突发性的战斗,而且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决定出胜败。」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如何看待这样的结果?」
  阿雷斯问道,艾伯特稍停了一下,接着回答:
  「他们使用的只是小口径的枪枝,而我方的士兵虽然只有身着轻装,但毕竟还是有穿戴防具;就算我方全员都中弹了,还是有一定的机率会发生这种没人丧命的情况。丢骰子十次且十次都出现一点的机率虽然很低——但确实还是有可能的。」
  在艾伯特说出自己想法的这段期间,阿雷斯只是一直入神地凝视着平板荧幕上的0这个数字。
  「艾尔,你刚刚谈的是机率问题,对吧?你认为双方都没出现死亡者,只是单纯的机率问题。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阿雷斯从平板荧幕上抬起视线,盯着艾伯特。
  他的双眼,看起来好像充满着愉悦的笑意。
  「您认为我的推论不对吗?」
  「神根本不会骰骰子,对吧?我说艾尔啊,骰骰子的,都是生活在地面上的人呐。在骰骰子时,除了会受单纯的物理法则所左右以外,还会混入人们希望结果如自己所想的那股意志啊。」
  「人类的意志无法改变枪弹的杀伤力。」
  「没错,事实确实是这样没错。」
  机率问题——艾伯特嘴上虽然如此说着,但阿雷斯的反问确实没错,艾伯特内心的确不是那样想的。
  「……他们——正确来说,那名少年开枪射击我方士兵时,很可能都极力避开致命处。如果是在打靶场射击静止的标的物,那结果会如何我是不敢妄加断语,不过在枪击战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情况下,实在很难相信有人愿意冒那种险,然而——」
  「然而,确实没半个人丧命,对吧?就算难以置信,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是事实。他们刻意不杀害与他们敌对的我方人员,而且也没让自己丢掉性命。」
  阿雷斯说完后,艾伯特点点头同意。
  「单单一个少年,就这样击倒了在场的众多士兵。而且少年没有夺走半条性命,也没有丢掉自己的小命。」
  艾伯特并没有实际看到现场的景象,他唯一见到的,不是少年与人类士兵的战斗,而是少年和成群的全自动型的兵器机器人青铜兵交战时的光景。但光是见到那一幕,就能够明白少年是一名多么值得佩服的战士。
  「就算避开头部、身体的致命处,只是开枪射击手、脚等部位,但若是伤到比较重要的血管,敌人还是有可能会失血过多身亡,或者是因子弹的冲击力而丧命。到头来,没有半个人死亡,确实还是偶然的巧合。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是他们的意志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听完艾伯特的话语后,阿雷斯满意地笑了。他的笑容如此美丽,哪怕是年纪与他有所差距的女性看到这一幕也会禁不住发出叹息——然而,他的笑容中却又隐含着某种冷酷无情的气息。
  「子弹如雨点般降临,但他却极力不让自己中弹……这简直就像是亚历山大大帝一样——不,根本就像是好莱坞B级动作片中的主角了嘛。就像是存在于神话或是综艺影集中的不死战士。」
  「就算是好莱坞电影,他们的确也只算得上是B级片而已。」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绝对不动手杀人的英雄。他射出子弹处罚坏人,但却不夺走他们的性命。呵呵,这根本就已经是童话故事或是科幻小说了嘛,大人们可以安安心心地让小孩子看呢。我们干脆把这个列入我们公司的系列作里面,拍成电影算了。」
  阿雷斯虽然语带讽刺,但他似乎同时也对这样的事实感到相当有意思的样子。
  「有趣,太有趣了,艾尔!他们居然还顾虑要杀害自己的人的性命,这根本就已经是狂热盲信的人道主义了嘛。难道这是日本士兵独有的特质吗?还是说,是那些少年们比较特别呢?或者这其实就是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呢?艾尔,你觉得呢?」
  艾伯特听着阿雷斯的话语,脑中想起了那一天在冲绳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以及少女的脸庞。当时,旭日的光芒正映照在他们的侧脸上。
  人道主义?
  武士道精神?
  感觉有那么点接近——然而,艾伯特却又觉得似乎不完全正确。
  「我真想找机会和他们聊聊啊。前提是,他们如果在那之后还活着的话。」
  「在那之后还活着的话……」
  「当然啦,在那之后,故事还是会继续发展下去的。毕竟我们的顾客也有自己的想法嘛。」
  「顾客——」
  还没有人告诉艾伯特,所谓的「顾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现在,就暂时让他们参与一下我们所提供的战争吧。呵呵,让他们带走那匹狼,真是太好了。」
  「——是我太大意了。」
  艾伯特当时受到气氛感染,于是带八神永远去看她的双亲所创造的机器人。若是当时他没那么做的话,结果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你也是出于好意才那么做的,不是吗?只要做好事,总有一天会有好报的。」
  阿雷斯的语气宛如在唱歌,听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再说,英雄传说中怎么能少了神兽呢?这样一来,总比让它在南方岛屿染满尘埃好多了嘛。说不定再多送他们两、三个礼物会更好呢。送东西给帅气的家伙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嘛。」
  把狼拱手让给日本的少年们,对阿雷斯来说,似乎就只像是拿走了众多棋子中的一只罢了。
  ——不,事实上,哪怕是引发一场战争,这名少年又能感受到多少真实感呢?
  艾伯特的视线中交杂的不安与恐惧,他看向眼前的少年。少年那宛如宝石般的双眼,究竟是否真的曾经亲眼见证过死亡呢?他那仿佛白瓷的指尖,是否真的亲手握过刀枪呢?
  他只是接受别人的委托,按下电脑上的一颗按键,就能在世界的某处掀起战争。而因他而起的小小战争,却会夺走某个人身边的众多事物,然后稍稍让其他的某个人得到一点富足。引发战争的他,根本不会有任何一点损失,也不会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对于一名在人世间拥有神一般的力量的少年而言,战争到底是什么?
  就像是要闪避艾伯特的视线似地,阿雷斯反转身下的办公椅,正面迎向洒入室内的月光。
  「不死战士……绝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人世间根本就不存在着永恒的事物。不论是他们自己,或者是他们想要守护的事物,最后全都只会平等地减损、消灭而逝。在这样的现实世界中,他们到底能维持那股高洁的狂傲精神多久呢——或者,他们会在何时何处选择放下那股坚持呢?欸,艾尔,你不觉得这实在太有趣了吗?」
  拥有军神(Ares 阿雷斯)之名,掌管人世生死的青年,一边抬头看向明月,脸上一边浮现灿烂的笑容。他那沐浴在月光下的侧脸,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美得宛若一座仿照神的形象刻成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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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在西都的生活
  
     1
  
  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西都防卫学院的操场上还充满着黎明时分的澄澈空气,而有一个人影正以规律的步伐在操场上跑着。
  一圈六百公尺,长度比普通中学的跑道还长,而这个人现在已经要进入第五圈了。打从一开始,这个人便以固定的配速前进着,过程中不曾加速,也不曾变慢。他只是澹然地持续着这趟单人旅程。
  就在他跑在直线上时,他发现原有的虫鸣鸟叫声外,忽然混入了别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短促,接着耳边传来些微的呼吸声。他——久坂澪司正打算要回头,而此时背后的人影更加快速度,跑到了澪司的身旁。
  还没看见对方的脸庞,澪司就先望见了对方后脑勺上绑的马尾。
  「嘿,早安呀!」
  橘惟织微微举起手,对澪司打了声招呼。她和澪司一样,身上穿着学校指定的运动服。
  「——早安。」
  「一大早你就那么有精神啊?」
  「你不也一样吗?」
  现在时间才刚过六点没多久。澪司一行人逗留在西都防卫学院的第二天早晨。
  「既然机会难得,我们就来比一场吧!」
  「哈?」
  惟织咧嘴一笑,接着忽然开始迈步猛冲。
  眼看着惟织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家伙跑步的姿势还真俐落漂亮啊——澪司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维持着原有的速度慢慢追上惟织。
  而就在澪司距离惟织约莫一百公尺时,惟织回过头来,停下了脚步。当然,她的手脚还是不停地挥动、踏步着,她的动作看起来不像在原地踏步,而是在原地跑步。
  没多久澪司便追上了惟织,就在澪司准备直接经过惟织身旁时,脚下忽然扫来惟织的飞踢。
  「欸——」
  澪司即刻跳了起来,闪过惟织的腿。
  「咦……?怎么了……?」
  澪司脸上的表情不是气愤,而是困惑,他回头看着惟织。
  「你还敢问怎么了?你这个我行我素的混蛋!你为什么无视我的挑战?」

  惟织手插在腰上,跨着双腿,瞪着澪司。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半点胆怯。
  「无视?」
  「原本并排跑在一起的两个人,其中一方如果开始冲刺的话,另一边也应该冲刺追上来,分出输赢才对啊!这是常识吧!」
  「常识……」
  你居然完全无视这个规矩,而且我停下来等你,你居然还打算直接丢下我不管?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活在地球上吗?你这家伙到底是个多自我中心的现代小孩啊!」
  「那个……对不起。」
  澪司道歉后,惟织脸上浮现出好像吃到腐败食物的表情。
  「……那个小矮个儿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你也一样是个怪人。」
  被惟织这么形容,澪司觉得情绪上实在有点微妙,不过意外地,他并不觉得不舒服。
  「算啦算啦!反正你比我更早就开始跑步了,双方的体力条件不同,就算赢了也没意思。」
  惟织释怀似地笑了。
  这次,少年与少女肩并着肩,一起用一样的配速绕着跑道前进着。
  进入防卫学院就读的学生们,在体育训练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开始学校只会不停地要他们跑步、走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透过专业训练让他们学会技能前,学校必须先彻底培养出该有的基本体力,这样未来学生才能够负荷得了接下来的各种训练。他们所进行跑步练习当然是马拉松规格的慢跑;行走训练时,他们也不可能两手空空,而是必须背着超过十公斤的背包行囊、重装备,在这样的状态下踏步前进。虽然这种训练非常单纯,但每年仍然会让不少学生受不了而选择离开防卫学院,因此可以看得出这种训练本身有多么严峻。
  然而,人类,尤其是中学生这个年龄层的年轻人们,马上就能够习惯肉体方面的痛苦。
  在课程中,学校会半强制地逼迫学生们接受跑步、行走训练,学生们不但渐渐地不会再开口抱怨,甚至有些人还会变得像澪司一样,连私底下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也会自发性地进行训练。对于这种人来说,跑步已经接近于毒品了。
  「不过啊,我看到有人比我更早就来跑操场,真的是吓了一跳耶!你一定也一样对不对?只要不活动身体,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对吧?」
  「跑步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
  「哈哈,对吧!我们两个都一样拥有被诅咒的体质啊!暑假不用上课固然是不错,不过这样身体就会变得迟钝,实在有点头痛。」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跑着,不过他们的速度其实并不慢,若换成体育社团的学生用这种配速跑步,恐怕根本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吧。以短跑来说,东都还是有学生能够赢过澪司,但若以需要体力耐力的长跑来讲,同学年中没有半个学生有办法和澪司持续并肩跑完全程。虽然澪司此时并没有使出全力,不过看见有个人居然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和自己并肩而跑,对澪司来说真的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
  从初次见面开始,惟织的言行举止就非常引人注目,而在格斗技术方面,她居然能够打赢永远,此时又有办法和自己并肩跑步,一切种种,都清楚堆暗示了这位叫做橘惟织的少女,在防卫学院中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名少女从未松懈,从未草率马虎。
  就在几乎只剩下最后一丝体力的时候,究竟该选择屈服、让自己休息?抑或是该再往前踏出一步?在训练堆叠而成的生活中,他们时时必须面对这种选择。
  这名少女,肯定愉快地选择了往前踏出一步。
  「不过啊,操场的景色都没有变化,跑起来实在很无聊。平常我都是会跑到街区上,沿着鸭川一直跑下去。不过现在被留校察看处分,所以就不能去那里跑啦。」
  「对啦,你说你被留校察看,到底是为什么?」
  澪司想起了土岐所说的话。由于惟织现在还在处罚期间,不能离开学校,所以土岐就叫惟织来负责照顾一样不能外出的澪司等人。
  「嗯——我只是稍微惩罚了一下坏人啊!」
  「惩罚坏人结果遭到学校处分?你口中的坏人,到底是……」
  听到澪司的话语,惟织开心似地笑了。
  「有一群叫做防卫狩猎者的坏人,他们专门勒索防卫学院的学生。东都那边应该也有吧?我们学校的制服实在太好认了,所以对方只要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
  「不就正因为如此,所以别人才会更避免和防卫学院的学生起冲突吗?」
  澪司曾经听过这样的传闻:在东都防卫学院周边一带的坏学生之间,一直有存在着一个潜规则——不要贸然对防卫学院的学生出手。事实上,不论就体力或是就格斗能力来看,防卫学院的学生全都远远凌驾在普通制学校的学生之上,加上「防卫学院的学生实力很强」这样的传言也成为一股压制力量,因此防卫学院的学生在校外并不曾真的卷入这类型的麻烦当中。说真的,教官远比混混们要恐怖多了,防卫学院的学生们害怕惹事后所得到的惩罚,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会避免在校外与人争执。
  总之,就算坏学生们真的想要找人恐吓勒索,也应该不会特地甘冒风险找人防卫学院的学生才对。
  「一般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对某些白痴来说,找一般人觉得实力坚强的防卫学院学生下手,感觉就像是一种能够取得功勋的挑战。所以啦,他们要勒索的东西不是钱,而是绣有校徽图案的臂章。」
  说着说着,惟织啪地一声拍了自己的左肩。虽然现在她身穿的是学校的运动服,不过若是制服的话,她拍的地方刚好就是缝有臂章的位置。
  「不过啊,他们几乎都只敢挑刚入学的中等部一级生下手而已。刚进防卫学院的中等部一级学生,其实根本就和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惟织说的没错,防卫学院的学生入学后,必须经过严格的长期训练,才能够培育出优异的体力。正如每次都打进甲子园的那些学校的棒球队一样,绝对不可能只看新人的体力来决定是否要让他加入队伍。
  「说来说去,那些专挑防卫学院学生下手的家伙,能力也不过就那样而已,他们根本不敢对那些长年接受训练的高等部学生下手。就只知道欺负挑弱小,满足自己对金钱、名誉的欲望……真的很坏吧?我实在不能原谅他们——!」
  澪司一边跑着,一边斜眼看着惟织的表情。与其说她正为不公不义而感到愤怒,不如说她跟本就像是一个想起去游乐场玩耍的回忆的孩子。
  「然后啊,就在期末考前的时候,那些爱惹事的家伙们刚好成群结队地出现了,我就让贵一当诱饵——那家伙看起来很弱,不过其实行动灵活得很——然后就把上钩的白痴们全都踢飞到鸭川里头去啦!结果就被收到留校察看的处罚了。你不觉得很不合理吗?我明明是为了可爱的学弟妹们扫除京都街道上的坏蛋耶!」
  澪司看见惟织正在窥视自己的反应,不过他却只能露出苦笑。他脑中很自然地浮现出惟织把对方踢到鸭川中的画面,而画面中的她,脸上当然漾着开心的笑容。
  「对啦,那你们咧?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啊?看起来……你们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啊。」
  听到惟织的问题后,澪司脸上的苦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惟织似乎认为澪司等人和自己一样,是犯了什么小错所以才遭到留校察看的处分。
  事实上,背后发生的根本就不是一件小事。然而,澪司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透漏多少消息给惟织知道。
  ——为了拯救名叫做八神永远的少女,我们拔枪与国外的佣兵交战。
  这和与街上的混混大打出手相比,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回事。澪司知道,这根本就不是留校察看处分就能解决的问题。
  然而另一方面,除了乖乖地等待上头决定处分方式以外,实在也别无他法。不论澪司多么擅长战斗,他毕竟就只是个中学生罢了。他只能听从大人的决定,乖乖地配合顺应。
  「唉,反正情况很复杂啦。」
  「哎唷唷,干嘛一副煞有其事的凝重表情啊!会这样讲,我看背后发生的事情一定很有趣!」
  惟织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用手肘戳了戳澪司。
  和平的早晨。
  原本,澪司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迎接这种和平的早晨了。
  那一天,在冲绳的贸易公司的屋顶上与那个男人对峙时,澪司曾那么想着。
  澪司完全不知道,当时自己所选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事实上,永远现在还活着,不过单单就只是一个凑巧的结果罢了。
  若要说那是出自于对人的信任,讲起来固然是很好听,但他是不是其实就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他是不是根本就只是不想要变成杀人犯而已?
  这个如同黑暗漩涡般的思绪,现在依旧回绕在澪司的心中。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够了——似乎有人是这么说的。
  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澪司觉得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这样。
  「欸欸欸,你就跟我说一下嘛!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啦!」
  「唉,有机会的话啦。」
  「什么叫做『有机会的话啦』……这样会徒增我的期待耶!」
  若是真有机会的话,澪司实在很想问问在一旁并肩而跑的少女。
  ——你,会开枪吗?
  
     2
  
  「唔……呼哈……」
  躺在铺地的棉被上,桐岛千寻感觉有东西正在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于是缓缓地睁开眼睛。
  「欸——!起床了啦!早上了耶——!」
  头上传来永远的声音。
  「唔……」
  「欸,我再叫你耶!喂,早上了,起床了啦!」
  永远反覆地讲了好几次,而千寻也感受到有人正把体重压在自己的身上,不停地左右摇晃着。
  「嗯、嗯……再睡十分钟。」
  「你刚刚就讲过这句话了。」
  「那,再睡二十分钟……」
  千寻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钻入盖在身上的薄被子里。
  「早安!」
  永远大声叫道,并且把铺在千寻身下的棉被拉走。
  「欸……!……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呼……」
  千寻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现在几点了?」
  「已经七点了!」
  「……我说你啊……到底哪来的中学生放暑假会在早上七点就爬起来啊……。而且我会认床,换了环境就睡不着耶。」
  千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
  「学校有课的时候,每天早上六点就会被挖起来,所以暑假让我每天睡个十二小时也不为过吧。」
  「可是弥都早就已经起床了耶。」
  「真的吗……?啊,真的耶。」
  弥都拿来铺地板的棉被早已经整齐地叠好,放在房间内的角落处。
  永远、千寻、弥都三人被分配住在女生宿舍的同一个房间里。
  东都防卫学院的宿舍中,每位学生都会有自己的床,不过西都的宿舍是通铺,学生们必须自己用棉被铺地当床。这里原本是一间双人房,不过她们却挤了三个人,所以她们让永远睡在中间,三个人排成川字型度过了一夜。
  「御门同学去哪了?」
  「人家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见了。」
  「哦……」
  她或许是去跑步了吧——千寻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堆叠得一丝不苟的棉被。千寻忽然发现,弥都不在这里,自己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被选为前往冲绳的人员前,千寻和弥都从来不曾交谈过。千寻当然不讨厌弥都,但总觉得弥都好像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若以这一点来看,久坂澪司、高程熊楠也拥有一样的特质,不过或许正因为千寻和弥都都一样是女孩子,所以弥都更让千寻有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在冲绳的战斗中,也就只有澪司与弥都真的对敌人开枪。
  当时率先扣下扳机的人,就是弥都。在永远家发生的战斗中,为了扰敌,弥都从二楼狙击了那些包围在建筑物外的敌人。
  一行人一起深入敌营后,千寻也亲眼看到了弥都开枪射击敌人。
  千寻知道,如果当时弥都没有开枪的话,自己说不定会死,而且大家本来也就是抱持着要开战的准备,才潜入敌营之中的;千寻自己一样也拿起了枪。手上拿着枪枝——杀人的道具,嘴上还天真地嚷嚷着不想要战斗,千寻觉得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哪根筋不对。
  然而就算理智上明白这一点,面对实际上真的对敌人扣下扳机的弥都,千寻实在没办法否认自己心中确实有一股复杂的情绪。
  「欸欸,现在已经早上了,我们有饭吃吗?」
  永远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不停摇晃着睡眼惺忪的千寻。
  ——唉,至少这孩子还有我现在都还活着,所以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千寻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大动作地伸了个懒腰。
  她穿着运动服代替睡衣,就这样睡了一晚。防卫学院的运动服同时可以充当运动服、室内穿的便服与睡衣,用途非常多元。
  在东都防卫学院中,千寻有时候会直接穿着运动服去食堂吃饭,但毕竟在西都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千寻内心的少女情怀完全不允许她套着运动服在外头晃来晃去。
  「你再等我一下下,我去换制服。你……你就去把自己的棉被还有我的棉被折好好了!」
  「我连你的都要折喔?」
  「当然。」
  千寻命令永远去收拾房间,接着自己从行李中拉出一套制服。
  「欸,大家之后要在这间学校进行特训,对不对?我也可以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接受特训吗?」
  永远一边把自己躺过的被子折成三折,一边问道。
  「啥?你居然刻意想要让自己累得半死?」
  「人家想要变强嘛!」
  「你说什么傻话啊?你变得更强是打算要干嘛啊?」
  千寻目瞪口呆地说着,同时手上也不忘继续动作,套上制服裙子,接着脱掉运动服长裤。
  「可是人家输给澪司,又输给惟织耶!」
  永远坐到叠好放在房间角落的铺地用棉被上。
  「……我说你啊,不要拿那种完全跳脱常理的人来当基准好不好。从你的角度看来,或许会觉得防卫学院的学生全都是那个样子;不过他们其实根本都是异类中的异类,事实上像他们一样的生物根本少之又少。」
  「真的吗?」
  「说真的,你早就比我强多啦!而且就年纪来看,你现在也才中学一年级而已,对吧?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是人类成长最快速的时期,所以你有的是机会啦。」
  「可是千寻你不是中学三年级吗?你在冲绳输给我了耶?」
  「呃……我好心鼓励你,你还反咬我一口喔?你真的是很爱偷袭别人耶。……不过就算光明正大一对一单挑,我也不可能会赢过你就是了啦……」
  千寻一边斜眼瞪着永远,一边把手套入制服衬衫的袖子中。
  「你给我听好,人类的价值,不光是只靠强不强来决定的。不对不对,我们是人,又不是野兽,所以光就打架强不强这一点来论定一个人的价值,实在是太随便了。更何况我们还是女孩子耶!」
  千寻扣上衬衫扣子,用橡皮筋在头上的左右方绑出两束马尾。总之,这样就算是完成战斗准备了。事实上她原本很想去冲个澡再换装的,但一想到有可能会和西都的学生打照面,她就觉得有点害怕。
  「那……到底什么东西才重要啊?」
  「我想想……比如说智慧啦、美貌啦、对别人是否体贴啦……之类的。」
  「……千寻,那你自己加油喔!」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千寻扯出笑容质问永远,而永远迅速地撇开脸。
  「肚子好饿喔——!早餐会是饭饭还是面包呢——?」
  「欸!」
  千寻用双手抓住永远的脸,拉向自己。
  「呜呜!」
  千寻一边往左右两边拉扯着永远的脸,一边说道:
  「说来说去,你如果要进我们学校读书的话,那你未来自然就会是我的学妹了。我们可不是同年级的朋友,所以对我说话要恭敬一点。」
  「是喔?」
  「你在冲绳好像也没到普通的学校念书,所以不清楚辈分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我现在不怪你,不过入学以后,你这样对其他学弟妹来说可不是好榜样。防卫学院的体制可是死板板的,辈分伦理关系严明,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地称呼我为学姐。」
  「千寻学姐?」
  「没错没错。正常来说,你应该称呼我的姓氏加上学姐才对,不过算啦,名字加学姐也可以啦。说话语气也不能那么随随便便,要客气恭敬一点。」
  「千寻学姐,我的肚子饿了,请您帮我买面包回来。拜托您。我想吃甜的面包。」
  永远用一种必恭必敬的语气说着,并且敬礼似地低下了头。
  「……看样子在你正式转学进来以前,我一定要好好教教你才行。」
  「嗯……?啊,可以请您帮我买个面包之类的吗?」
  「……算了,你还是维持原样就行了。」
  ——这家伙未来到底会受人排挤?还是会博得众人的疼爱呢?
  千寻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迅速放弃了要亲自教育永远的念头。
  「好吧,我们去吃早餐吧!」
  「吃饭饭!」
  永远雀跃得简直就像是要跳起来一样——事实上,她真的跳了起来。
  
     3
  
  「别看惟织姐那个样子,她的家世背景还挺不错的喔。」
  贵一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碗里盛入第三碗饭。
  为了找早饭吃而四处晃荡的永远与千寻,在食堂前遇到了贵一,两人在贵一的带领下,终于顺利地享用到早餐。由于现在是暑假期间,学生宿舍中的食堂不会开门,所以学生们似乎只能到校舍内的学生食堂吃早餐。
  「她的父母好像在神户经营一间大型贸易公司,她老家好像住在芦屋那边。」
  三人正在谈论的,正是前一天与永远激烈交战的橘惟织。
  「芦屋?我记得那里就相当于东京的田园调布或是成城……对不对?这样说起来,她根本就是千金大小姐嘛!」
  「如果有钱人的女儿就叫做千金大小姐的话,那她的确是个千金大小姐。」
  「那她为什么还会跑来防卫学院读书?」
  「谁知道……。哎唷,反正她的个性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捉摸得透的。以前我偶然间有听说过,他的父母亲好像原本打算要让她去念有名的贵族女校。」
  「她去念贵族女校……」
  千寻脑中浮现起惟织用指尖捻起长裙、有礼貌地向众人鞠躬的画面,想像力之贫乏,让千寻的脸不禁都抽搐起来了。
  「再来一碗!」
  「——你也挺能吃的嘛!」
  贵一满脸笑容地接下永远伸手送出来的碗,从饭桶中为添了新的一碗饭。永远完全不输给贵一,这是第三碗饭。
  「谢谢!」
  「不用谢啦,不用客气——对了,你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这一点……我们也不太清楚耶。」
  「学院长提到这件事情时也是含糊其词地带过……哎唷,看样子不要深究背后的原因应该会比较好吧?」
  「如果你愿意为我们着想的话,那真是帮了个大忙。说真的,说明起来真的是太麻烦了。」
  千寻说着,仿佛事情好像不太严重一样。
  「嗯,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还有惟织姐。不对,如果告诉惟织姐的话,说不定只会帮倒忙。」
  「她身上确实散发出这种气息。」
  千寻说道,而贵一露出苦笑回应。
  「——说真的,我真的没想到学院长居然会让惟织姐与各位见面。毕竟她那个人实在是……」
  「的确,我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到她那种类型的人。」
  「我也是。如果世界上有很多那种人的话,那还真是令人头痛啊。」
  千寻一直觉得,这位叫做橘惟织的少女,完全是和自己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她如此荒诞不经、如此好战——和只想要单纯平稳度日的自己完全属于不同类型。说实话,千寻内心多少也有点自觉,想要追求平稳人生的自己,居然选择进入防卫学院就读,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
  「另一个女孩子呢?你们不是睡在同一间寝室吗?」
  「你是说御门同学吗?嗯……我不知道耶。早上起床后就没看到她了。」
  「你们感情不好吗?」
  贵一的问题实在太过直截了当,让千寻一时半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是这样啦——老实说,我们大家在到冲绳以前,其实几乎没有交谈过。虽然我和久坂是同班同学,不过其实根本也算不上是朋友。嗯,那家伙也是个怪人。」
  「我一直不觉得他有哪里奇怪耶……他看起来很认真啊。」
  「说认真的话,他的确是很认真啦……怎么说咧,感觉他好像有点少根筋。如果说橘同学是一个总是热血奋进的人,那久坂就是一个做起事来永远不冷不热、总是一副无所谓态度的家伙……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感觉好像有点懂你在说什么,又好像有点不懂。」
  「说到这个,久坂和高城两个人不知道处得如何?他们两个虽然同样都是男孩子,但好像想法也不太一致的样子。」
  「大家……嗯,感情都很好啊!唔呣唔呣。」
  永远嘴里塞了满满的饭,开口说道。
  「从你的眼里看来,世界各处全都是一片和平美丽的花海嘛!」
  千寻微微露出苦笑。
  「好啦……吃完饭后要干嘛呢?永远,你有打算要做什么吗?应该也没有吧?」
  「睡觉!」
  「……吃完饭马上就睡觉,小心变胖喔!还有啊,你硬是把我挖起床,居然就只打算吃饱后要继续睡觉!」
  「那去跑步好了。千寻也一起跑步。我们去特训!」
  「不要。现在在放暑假耶,为什么我还要特地去跑步啊?而且吃完饭马上就跑步会肚子痛耶。」
  「那……继续多吃一点?」
  「欸……你的人生中就只有吃饭睡觉跟跑步吗?」
  「嗯,差不多就这样啊。」
  「你还过得真轻松愉快啊!我真羡慕你喔!」
  千寻嘴上如此说着,但心里马上想到:永远现在所处的状况,跟这个形容词实在距离太遥远了。这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现在是国外军事产业所瞄准的目标。几天前,众人为了把她从魔掌中拯救出来,还不惜出手而战。虽然说是大家一起参与战斗,但千寻自己其实什么事也没做,不过她下定决心拿起了枪枝这件事,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
  几天前的那个自己,现在感觉起来仿佛像个陌生人。
  她一直深信着,认为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原有的生活中。或者该说,她完全没办法想像这种生活型态以外的未来。
  「再来一碗!」
  千寻举起吃得一干二净的空碗,这个动作仿佛像在赞同千寻的期望一样。
  「你真的很能吃耶!」
  「不行吗?」
  永远举起的碗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她语带担忧地问道。
  「没有啦,就防卫学院的战技成绩来说,食量与活动量大多成正比,所以从这点来看,你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啊,我就只会吃而已啦,成绩不怎么样。」
  贵一与永远一样像笑容满面地开始吃起第四碗饭。
  「不过啊,八神同学,为什么你的制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永远身上穿着和第一天抵达西都时相同的那件白色连身洋装。事实上,她好像拥有好几件长得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身上的洋装当然有换洗过。
  「哦,这孩子现在还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哎呀,总之她是个众所期待的新人。」
  千寻说道,嘴里塞满白饭的千寻跟着点点头。
  「所以她现在还没转学进东都喽?还没转进去,居然还能和惟织姐交手那么久——」
  贵一话还没说完,便停了下来。
  「什么嘛,原来你在这里吃饭啊!我找你找好久耶。」
  贵一之所以会住口,是因为他看见惟织手上正拿着她要吃的早餐,并且往这里走来。
  「贵一,你一大早就让两个女孩子伺候你,过得还挺舒服的嘛!小心我和佑实打小报告喔!」
  惟织一边坐到位子上,一边说着。
  「喂,不要这样啦!干嘛讲得那么难听啊!」
  贵一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佑实是谁啊?」
  千寻询问后,惟织咧嘴笑着答道:
  「这家伙啊,有个读普通学制学校的女朋友喔!他还把女朋友的照片贴在学生证的背面,真的是有够复古的。」
  「……惟织姐你还敢说我?你自己不是一大早就和久坂同学两个人感情甚笃地一起跑操场吗!」
  「哦,你说那家伙啊?我原本还想说那家伙不怎么样咧,没想到居然挺行的。我以为他跑一跑就不行了,结果到最后他也还有体力,导致我们分不出胜负。」
  「……如果事情能够往比输赢以外的方向发展的话,那我们的日子也就能过得安心多了。」
  贵一对着还剩下半碗白米的饭碗叹了口气。
  「永远,你有听说吗?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喔!」
  「什么事情?」
  「没事、没事,你还是好好地吃你的饭吧。」
  千寻无聊似地耸耸肩,然后对惟织说道:
  「你居然能和那个训练狂并肩一起跑步,真的很厉害耶。」
  「训练狂?」
  「那家伙啊,不论是放学后或是放假都还是会主动进行训练,有时候也会抓着教官进行训练。训练好像是他的兴趣。」
  「哦——他还挺有毅力的嘛!」
  「和老是被教官抓住小辫子,并且被处罚进行追加训练的惟织姐相比,还真是天壤地别的差异啊!」
  「哦——!你那什么态度啊?小心我打电话给佑实,对她嚼舌根喔!」
  「欸欸!你为什么会知道佑实的电话?」
  「当今可是讲求资讯战的时代!嘿嘿嘿……」
  惟织一边扯开嘴角笑着,一边拿出手机装置,而一旁的贵之不停地缠着想抢走手机。
  「我吃饱了!」
  永远放下筷子,双手合十,规规矩矩地表示自己用餐完毕。
  「对啦,我刚刚一直在找你耶!小矮个儿,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你跟我来!」
  「好东西?」
  「对啊,好东西!」
  「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白痴喔!不是吃的啦!想找吃的的话,你去找贵一要啦!」
  
     4
  
  「欸,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啊?」
  千寻不禁瞪大了双眼。
  「嘿嘿——!」
  永远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
  「人家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起来还挺合适的嘛!嗯,你果然应该来我们西都念书才对。」
  惟织砰砰地敲着永远的头。
  「转一圈我看看。」
  听到惟织的话,永远便当场转了一圈,身上的裙子因此跟着飞了起来。
  她现在所穿的并不是从冲绳带来的那套白色连身洋装,而是防卫学院的制服——不过,这套制服和千寻身上的东都制服并不相同,是西都防卫学院的制服。
  「我的制服借你。反正我很少穿裙子,所以这件裙子是多的。不过啊,你穿西装裤应该也会很好看喔。」
  「不过……衬衫好像有点太大了。」
  「这种小事,你就忍着点吧。穿着这套衣服,你在学校里面看起来就不会太引人注目啦!」
  「原来这就是学校的制服喔——!」
  「不错吧?要是你来我们学校的话,每天都能穿这套制服喔!」
  「每天都能穿!」
  ——虽然我实在跟不上这位超级体育系女孩的步调,不过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坏人。
  看着永远的笑容,千寻在脑中这样想着。

  
     5
  
  通往校舍屋顶的门没有上锁,看样子在暑假期间西都依然开放让学生到屋顶上。屋顶上摆了一张不知道从哪般来的长椅,椅子上的涂漆有点斑剥,从这点看来,可以推测平常上课期间应该也有不少学生会到这里来。不过此时此刻,这里看不见半个人影,连楼下嘈杂的蝉声听起来也相当遥远。
  御门弥都坐在阳光照射水塔所产生的阴影之中,她并没有打算要做些什么,就只是抬头看着盛夏的青空。当然,天上并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蓝天、大片的白色积云,此外还有比云更纯白耀眼的盛夏艳阳——夏季的天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大片不锈钢板。
  ——早知道就带个东西来消磨时间了。
  这个想法闪过弥都的脑海,不过她当然并不打算特地再跑回宿舍一趟。她早就已经很习惯独自消磨时光了。
  在东都防卫学院中,弥都总是独来独往。
  不过,并不是因为周遭的人刻意疏远她,而是她自己拼命地躲开靠近自己的人们。弥都喜欢独自一人的感觉,所以选择这样过生活。
  ——美国的天空,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呢?
  弥都仰望着天际,忽然想起了故国的天空。两个地方的天空,是不是一样地湛蓝呢?几年前曾经仰望过的那片天空,现在她早已不记得是什么颜色的了。
  她甚至不敢相信,今天所看到的天空,正是那一天的天空的延续。
  在通风良好的屋顶上,坐在东西的阴影下,让夏天的气温显得相当怡人。受到阳光直射的水泥地板、水泥墙面,慢慢地让身体暖了起来。偶尔拂面而来的徐徐轻风十分凉快,感觉很舒服。
  就在弥都几乎要打起盹儿的时候,她注意到有人转动着通往楼下的门的把手,于是她便睁开双眼。不论对方是西都的学生还是西都的教官,如果被他们看见自己在屋顶上打瞌睡的模样,那实在是太尴尬了。
  然而,当门后的人缓缓地推开门——
  「——!」
  对方与弥都四眼相接,露出一脸尴尬的模样。
  「你也不用露出那么不高兴的表情嘛。」
  弥都说道,音量刚好能让对方听见。对方——这位前来屋顶的拜访者并不是西都的人,而是高城熊楠。
  「……我哪有露出不高兴的脸?」
  「是吗?那就当我看错喽。」
  继续和熊楠四眼对看也不能怎么样,于是弥都再度把视线转向天际。
  她一边眺望着青空,一边想着自己该怎么办,而熊楠走向弥都后,一样在水塔阴影处坐了下来。
  「……你在这里干嘛?」
  熊楠问道。弥都看着天空,而相反地,熊楠则是盯着水泥地板。
  「和你一样啊?」
  「一样?」
  「找不到容身之所,所以最后只好找上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哼。」
  熊楠的反应完全等同于肯定弥都的说法。
  「我还以为你会待在宿舍的房间里面打电动呢。」
  「我打一打,结果旁边房间的家伙们们就跑来凑热闹了,烦死了。」
  「他们去找你吵架吗?」
  这句话暗指的当然就是先前橘惟织主动来找众人打架的那件事。惟织总是主动刻意地和别人攀关系,和弥都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她确实不是个讨人厌的人。
  「没有,他们拿点心来给我吃,还问我东京的种种,对了,他们还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熊楠稍稍看向弥都的脸,如此说道。
  「那还真光荣呢。」
  弥都的表情完全没任何改变。
  「久坂同学呢?」
  澪司应该和熊楠一起住在男生宿舍的同一个房间才对。
  「那家伙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反正大概又是去哪里锻炼身体了吧。」
  「那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听到弥都的问题后,熊楠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那家伙为人不黏不腻,还不错。不会说些有的没有的,也不会打扰我。他好像只对自己有兴趣而已。」
  熊楠难得说话不带刺。
  「只对自己有兴趣——」
  「他应该是那种人吧?」
  「……或许吧。」
  ——他最不感兴趣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弥都在心中暗暗地如此想着,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她只有稍微看到久坂澪司战斗的样子,刚好就是在一行人正式深入敌营的时候。澪司和自己分开以后,到底是如何战斗的?又到底是怎么救出那名叫做八神永远的女孩?弥都并不清楚。然而,光凭着弥都亲眼看过的交手场面,就能窥知久坂澪司这名少年绝对不是普通的战士。弥都、熊楠、千寻三人为了解决一位女兵而伤透脑筋的同时,久坂澪司孤身打倒了众多的敌兵,并且救出八神永远。
  弥都一直都知道澪司在学校内的成绩很优秀。澪司在学期末的模拟战当中,也达成了近乎异常的战绩。澪司独自一个人几乎推翻了原有的交战结果,而就是弥都从远方开枪狙击,解决的澪司。
  然而,模拟战与实战之间有着天渊之别。
  模拟战只是充其量就只是为了打成绩而举办的活动,不论要采取豪赌般的作战策略,让自己曝身在危险之中,或者是采取英雄式的行为,都是简简单单的事。但若换作实战,一切就不同了。失败,就等同于死亡。
  一开始遇见敌人时,桐岛千寻非常害怕。
  以一个士兵来说,这是一种不及格的态度。但事实上,这才是一般人该有的正常反应。说来说去,一行人不过就只是一群还在读中学的孩子罢了。
  即便是受过充分训练的士兵,第一次上战场时,一定也会背负着到难以想像的压力。更何况一行人还是在未经预告的状况下,就被扔上了战场。在这种情况中,久坂澪司却能做出超越模拟战的表现。率先打头阵,把自己当成标把,冲入敌营之中——久坂澪司只是澹然地做出这个选择,最后赢得了胜利。至少,他并没有死在战场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支持着他?

  或许是——自我牺牲的精神吧。
  但是如果就这样断言的话,感觉好像又有那里不太对劲。
  其实,他根本就只是比所有人都还要畏惧死亡吧?所有人——当中当然不只包含同阵营的我方人员,同时还涵盖了敌人们。
  不过,当中到底有没有包含久坂澪司自己呢?
  ——对他来说,比起其他的所有人的性命,自己的命根本无足轻重吧?
  「你们咧?相处得怎样?」
  熊楠的声音打断了弥都的思绪。
  「她们两个都是好人啊,桐岛同学是好人,永远小姐也是好人。」
  弥都反射性地回答道。
  ——好人。
  这是日本人常常挂在嘴边说的词汇。
  ——好人,也就是可有可无的人。
  感觉好像曾经听过有人这么抱怨过。
  「好人?哼!」
  也不知道熊楠到底知不知道弥都的想法,只是瞧不起人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高城同学,你也是个好人呢。」
  弥都捉弄似地说道,熊楠马上皱起眉头。
  「——少说这种跟白痴小鬼一样的话。」
  「被别人称为好人时就会露出不高兴表情的人,大多都是些好人喔。」
  「你说什么!」
  少年与少女,接着便不再交谈了。
  少年凝视着水泥地面,而少女则是仰望着飘过天际的云朵。
  
     6
  
  「你看起来好像很闲?都跑到京都来了,结果却不能到外头晃晃,实在有点不人道。要是现在不是暑假期间的话,那就能让你参加我们学校的训练了。」
  「——学院长先生。」
  走在长廊上的澪司忽然被学院长叫住,于是低下了头。
  「哈哈,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用那么恭敬的方式称呼老头子我啊!学生们背地里都叫我死老头呢,有些人甚至还敢直接对着我这样叫。」
  澪司脑中自然而然闪过了惟织的脸庞。
  「哎,那蠢蛋不管对谁都是那个态度就是啦。」
  您说的是——澪司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这样回应,最后他选择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第一天你们好像已经在格斗竞技场和她切磋过啦,不过如果是你和她交手的话,应该不会输吧?听说不论是枪术还是格斗技术,你的身手都很不错啊。」
  「——还是要交手看看才会知道结果的。」
  「就连回话的方式都和标准的优等生没两样。果然和橘那个蠢蛋不一样。」
  「别这么说……说不定东都也找不到像她那么能打的女孩子。」
  澪司说完后,土岐微微地勾起嘴角。
  「她虽然不是个乖孩子,但确实很优秀。当然,我不会告诉她本人,否则她一定会骄傲到用鼻孔看人。她的身手就如你那天看的一样,做事虽然常犯蠢,不过脑子真的也挺灵光的,胆量更是和男孩子不相上下。虽然她是个问题儿童,但还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优人材。不过,就因为这样,所以她不懂得要害怕、退让。得找个人挫挫她的锐气才行。不管嘴上说再多,没有亲身吃吃苦头的话,那她是学不乖的。哎呀,我又不能硬是麻烦你帮忙。」
  「您的意思是说,人总是要历经过失败,尝过输了的滋味才行吗?」
  听到澪司的问题后,土岐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如果身为运动选手的话,脑中只想着要赢当然没关系,但军队的成员脑中如果完全没有『输』这个概念的话,那就表示离结束不远了。一定要在还能输的时候学习了解输是怎么样的滋味。不论怎么拼命挣扎,人终究还是只有一条命。在学校输了,还能够卷土重来,但如果在战场上输了,那一切差不多就结束了。特别是有地位的人,更应该要明白这一点。」
  「有地位的人——」
  「现在说这个或许有点太早,不过如果在防卫学院中取得优秀成绩的话,那么不是就能成为未来的干部候补生吗?要说未来……这当然是未来的事,但人生不过就像是白驹过隙罢了。正所谓『少年易老学难成』……哎呀,变得好像老头子在训话啦。」
  澪司从未想像过未来。
  对于来,他心中当然有个模糊的刍形。从防卫学院的中等部毕业后,大部分的学生会直升上高等部继续就读,而从高等部毕业的学生,大多会继续到防卫大学校或是各大学开设的防卫专门学程进修,接着多数的人最后会成为自卫官。在防卫学院中成绩越是优秀的学生就越是如此。
  澪司心底一样有个模糊的预想图,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道路。然而在这样的想法中,并不包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对未来的梦想、希望。
  澪司不相信自己还有未来。他完全无法相信。
  他一直认为,人类的人生,总会在某一天被某些毫不讲理的事件给断了去路。
  从哥哥在眼前丧命的那天起,对于久坂澪司这位少年而言,这便成了一个难以动摇的想法、世界运转的真理。
  澪司思及此,走廊的另一头忽然冒出橘惟织的身影。
  「你在干嘛啊?明明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可以作伴,你却跑来找这种老头子闲话家常。你大可不用管这老头啊,反正他自己也能和墙壁聊天聊好几个小时咧!」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她说话的语气依旧相当不客气。
  「你这蠢蛋,我还没痴呆到那个地步。」
  「咦?我还以为你听不到咧!」
  「我耳朵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虽然被惟织讲得那么不堪,但土岐似乎早已习惯了,完全没露出生气的样子。究竟这是西都防卫学院的校风?抑或是他们两人之间特有的相处方式?这一点澪司是不清楚,不过这种景象感觉起来还挺不错的。
  「老师,既然那么闲,我们就来进行一下很久没做的那个吧!」
  惟织说完后,土岐扬起一侧的眉毛。
  「——老头子我可没很闲……不过,也好啦,就准备准备吧。虽然不能陪你太久,不过就很久没练习了,就来练习一下吧。」
  感觉土岐似乎有那么点开心。
  「太好啦!对啦,你也一起来吧!」
  惟织对澪司说道。
  「也是,久坂应该也能从当中学到一些事情。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到中庭去吧。」
  土岐一边点头,一边对惟织的意见表示赞同。
  「『那个』到底是什么?」
  「好东西啊!嘿嘿!」
  惟织一边笑着,一边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蠢蛋!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土岐对惟织的身影大吼道。
  「……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土岐呢喃着,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目送孙女远去的老爷爷。
  
     7
  
  澪司与土岐在中庭等了一阵子,接着惟织马上抱着一个像是黑色棒状物的东西跑了过来。澪司一瞬间还以为那是枪,不过东西散发的色泽看起来和枪的金属光泽不太一样。惟织胸前抱着三把日本刀,收纳在黑色刀鞘中的三把刀一样拥有弯曲的线条,描绘出特殊的刀身弧度。
  澪司接下惟织拿到他眼前的一把刀,沉甸甸的重量陷入手中。
  「怎么样啊?应该挺重的吧?这是未开锋的模型刀,说穿了,就只是铁块啦。」
  正如土岐所说,刀子比想像的还要重。由于澪司早已习惯随身带着同样是铁块做的枪枝进行训练,所以就算手上的刀有点重量,使用起来还不至于太困难。
  「你有学过怎么用剑吗?或者是学过竹刀剑道、棍术、杖术都可以。」
  「我没有接触过剑道,不过在学校课程中曾经学过怎么使用警棍。另外也稍微学过怎么使用匕首。」
  澪司回洛后,土岐便佩服似地说道:
  「哦,以你这个年纪来说,会用匕首还满稀奇的嘛。」
  「我也不知道怎么用匕首耶!我也好想学学怎么样在徒手格斗时,用空手压制住有拿匕首的人!」
  惟织也跟着一边点头,一边表示。
  在防卫学院的中等部中,学习怎么使用匕首——刀刃类兵器的课程并不是正课。学校虽然把匕首当成泛用性极高的生存器具,因此有教匕首基本的使用方法,不过把匕首拿来当武器的格斗术,就连高等部也没教太多。
  防卫学院的课程中,匕首术是防卫教育批评派人士的矛头最常指向的格斗术之一。对于一般人来说,刀刃类兵器远比枪炮更容易取得,而在学校中居然教学生如何利用这种东西杀敌,让人不免更会联想到孩子们拿这东西来杀人的画面。
  不仅如此,在近代战争中,就只有特种部队等士兵才有可能会有参与近身战的机会,所以防卫学院的教学课程中并不特别重视匕首术。澪司所学的匕首术,是在放学时间后,跟专门负责指导近身战的教官私下学的。
  「好啦,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拔刀前,我就来谈谈刀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吧。」
  「这种事情就不用谈了吧……老师只要话匣子一开,就要拖好久喔。」
  土岐完全忽略一旁开口抱怨的惟织,夹着日本刀,开始娓娓道来
  「事实上,日本刀这种武器,并不是为了战争而创造出来的武术道具。」
  「咦?什么意思?」
  听到土岐的话后,惟织的双眼瞪得圆圆的。
  「你多少也对自己所学的东西的历史展现一点好奇心吧。」
  土岐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
  「接下来的这段话,在现在的战争中一样也说得通。战争——凝聚所有战斗技术的地方,人们在当中想尽办法让不被对方杀掉,同时还要能杀死对方。神风特攻队那种同归于尽的作法,是不得已的最终手段。努力避开对方的攻击,并且还要让自己的攻击命中对方。开发兵器的历史,简单来说,就是一段不断提高杀伤力与攻击范围的历史。有人懂得怎么制作刀剑,那自然也就有人知道怎么制作长枪,既然如此,让士兵们拿着攻击范围较大的长枪,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不仅如此,训练使用长枪的士兵比训练比起训练用刀的士兵简单多了。人们并不需要训练出技术特别精良的枪术家,只要配合阵型,教会士兵们如何挥动、戳刺长枪,就能够高效率地杀敌。不论是希腊、罗马、欧洲大陆或是日本,在发明炮弹以前,战争中的主角一直都是长枪或弓箭,刀剑这种器具感觉比较像是高级武将身份地位的象征物。若是就日本的文化来看,刀剑只是拿来砍下敌人首级的道具。哎呀,若是真的不幸发展成近身战,刀剑当然还是能派上用场,不过和长枪比起来,刀还是只算得上战争中的配角。」
  说道这里,土岐用手握住日本刀,把剑微微拔出刀鞘。剑鞘与剑柄间露出银色的刀身。
  「我们引以为傲的日本刀,还有专门学习如何使用日本刀的日本剑术,起源于日本的战国时代,而后历经长达三百年的太平盛世,形式渐趋简练。世界上所有的文化,都会受到当代其他文化与政治的影响,而剑术这种体能文化当然也不例外。」
  「老师,你废话也说够了吧,差不多可以开始活动身体啦!」
  「你这家伙,真的有够没耐心。学科与术科应该双方并重才对——唉,算啦,就让久坂看看怎么拔刀吧。」
  「好!」
  惟织与土岐、澪司拉开一段距离后,膝盖跪地,把剑鞘举到腰际高度。
  接着她微微眯起双眼,让身体静止不动,或许这么做是为了要让自己专注精神吧。
  沉默的空气缓缓地流逝数秒。
  接着耳边毫无预警地响起一声短响,分不清楚是人的呼气声还是剑身出鞘的声音,而下个瞬间,刀子便滑出了剑鞘。
  「怎么样?」
  拔出剑后,惟织便回头看着两人。
  「你不能自己动手拔刀,然后我也告诉过你,拔刀后还是要保持精神专注。你拔刀的动作就和你的个性一样,剑身出鞘像子弹一样迅速流畅,但接着马上松懈下来了。」
  「呿,偶尔夸奖我一下也不会少块肉吧?」
  惟织一边露出闹脾气般的表情,一边把刀收回剑销当中。
  「如果夸奖你的话,你那个性大概要骄傲得飞上天去了。唉,多少是有点进步啦。」
  土岐教训了惟织一顿后,把视线转到澪司身上。
  「总之,这就是所谓的『拔刀术』。」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技术。」
  澪司打从心底佩服地说着。澪司几乎把生活中所有时间都花在战斗技术修炼上,不用说,他对任何体能技术的训练都深感兴趣。
  「好,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拔刀术』这种技术,是在刀未出鞘的状态下——也就是在非战斗姿态下进行的一种技法。光是把刀从剑鞘中拔出来动作,人们煞费了苦心,十分考究。不论是西欧、欧洲大陆,风俗民情与日本不同,所以各自都有发展出一套相当完美的剑术,但就我所见,只有日本那么重视把刀剑从剑鞘拔出来时的动作。若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有美国西部开拓时代的快枪手可以和这个相提并论吧。不过,不论是枪炮还是刀剑,若是要用这些器具来战斗的话,一开始就把它们拔出来见敌当然比较合乎逻辑,但人们却不这么做,而是发明出这套技法,从武器收着的状态下开始切入战斗。这种技术之所以会存在,就是因为人们预想平日随时都有可能会忽然开始战斗。」
  「毕竟在和平时代中,如果有人在随时拿着没收在剑鞘里的刀晃来晃去,一定会被别人当作危险角色来看待吧。」
  「不管怎么说,在战场上鲜少派上用场的刀,最后成了象征我们日本人的武器。」
  「一定是因为日本刀长得很帅的关系!」
  土岐完全不管随便插话乱说的惟织,只是继续说道:
  「哎呀,如果要说得实际一点,其实就只是人们选择了一种在和平时代中使用起来也不会太棘手的武器。然而,换句话说,这同时也证明了我们的先人们确实维持了好一段时间的和平。然后在那长达三百年的太平盛世中,人们不断地磨练使用日本刀的技术,以备不时之需。」
  「老是,可是幕末时代在京都这里不是曾经发生了严重的大混战吗?」
  「没错。幕末时代的战争和战国时代不同,大批的兵士们并没有在辽阔的土地上互相厮杀,只有少数的人揭起游击战,短兵相接。加上武士佩带刀剑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即便身上带着刀也不会启人疑窦。为了保护国家千锤百炼而成的刀术、剑术,日本同胞却拿来伤害彼此,所以最后才会得到那种因果报应。有人些对筵席上谈话的人动刀,有些人利用拔刀术杀害在路上与自己错身而过的人,有些人更是以众击寡,五人围剿一人,出刀刺死对方,甚至有的人把人灌醉后杀害对方,或者是趁着别人熟睡时进行偷袭……这些事情在那个时代变得如此理所当然,成为一种固定的潜规则。」
  「太卑鄙了!武士道精神都跑道哪里去了!」
  「彼此厮杀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当时人们的角度来看,那种做法固然卑鄙,但大家一定也都拼上了性命。战争、革命……全都必须拼死地做才有可能成功。我们并不是身处在现场的当事者,所以当然可以在这里说些好听话。而所谓的国防,一样也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国防」这个词汇,澪司自然地微微挺直了背脊。这可以说是在防卫学院的生活陶染下所养成的反射动作。而惟织似乎也和澪司一样,原本在土岐言谈中不停乱插话的她,现在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了。
  「历史和现在是紧紧相连的。在宪法的规定下,我们自卫队绝对不能率先出手,就连只是拔出武器恫吓对方,都会被当作是大问题。哎,这样当然也不全然是坏事啦。老是胡乱拔刀,只会树立越来越多的敌人而已。不过,佩带在腰上的剑鞘,里头当然不能放着竹刀。就算拿着名匠所做的利剑,若是挥刀的力量不够强,或者是技术不够纯熟的话,那最后也只是徒然。数百年前,我们的先人在太平盛世时,一样不忘要努力钻研磨练刀术、剑术。终其一生没有砍过半个人的剑客多如牛毛,但他们的人生绝对没有白白虚度。在战后将近百年的历史当中。正如这个道理,自卫官们所走过的日子也没有白费。」
  土岐定定地看着澪司与惟织的双眼,接着说道:
  「我说的话虽然又臭又长,不过你们是未来支撑国防的人材,学习我们的先人在和平时代中所磨练创造出来的拔刀术,也就是平日以备不时之需的武术,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这种说法,是不是太过牵强啦?」
  「怎么样都好啦,我只是因为觉得剑道很帅,所以就学啦!」
  惟织说道,背脊依旧伸得直直的。
  「……唉,算啦。不老是以道理为优先,才像是年轻人嘛。如果年轻人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出一张嘴的话,那老头子我反而就更头痛喽。」
  「老年人的道里老是又臭又长,真让人头痛啊!你说对吧?」
  惟织附在澪司的耳边说道。
  「那老头子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之后就由你来教久坂吧。」
  「啥?等一下啦!你今天什么都还没教我耶!」
  「蠢蛋,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好几个重点了吗?」
  「你自己不是说年轻人不应该只懂得讲道理吗?」
  「但我可没叫你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啊。总之,之后就交给你啦。正所谓『教学相长』,你也会有收获的!」
  「就只知道随便说些好听话,然后指使别人……」
  
     8
  
  「没想到你的手这么不灵巧耶。你真的是东都的战技首席吗?」
  「可是……这个真的很难啊。」
  澪司缓缓地把拔出的刀收回剑鞘中。他反覆尝试做这个动作,但成功在一次吐纳间就把刀从剑鞘拔出来的次数实在寥寥可数。
  「不能想着用手把刀从剑鞘里面拔出来,而是要运用身体的力量拔刀。」
  「……?」
  澪司依旧不太懂惟织的意思,他只好尽量不动到手腕,尝试把刀拔出来,但还拔不到一半,刀子就卡住了。
  「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澪司疑惑地问道,而惟织马上咧嘴露齿而笑。
  「其实我也不太懂啦!我只是把老师跟我说过的话拿来现学现卖而已。我想想看要怎么讲……就是要放松身体的筋络,然后迅速地拔出刀子。像这样……很像在扭转身体,但又不能扭转身体,不要用手拔出刀子,而是要想像手臂一直连接到肚脐下方,把刀当成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像这样!」
  惟织话才说完,一瞬间便把刀子拔出刀鞘。
  「……懂了吗?」
  「嗯,不懂。」
  「很正常,我也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
  惟织把刀收入剑鞘,脸上露出笑容。
  「哎,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也好,手有点酸。」
  「因为这个练习会用到平时用不到的肌肉嘛!」
  惟织开心似地笑着,手上一边把刀立靠在墙边。
  「这里是练习剑道拔刀术的社团?」
  澪司一边喝着惟织给的运动饮料,一边开口问道。
  「规模还称不上是社团啦,老师有空的时候,我就会叫他在这里教教我怎么用日本刀。哎呀,这可以预防老师头脑痴呆,也算是老人照护的一环吧。」
  惟织开玩笑似地说道,而澪司也早就知道,这对师徒对彼此其实已经累积了某种程度的信任。
  「你平常都参加什么社团?」
  「嗯……我没有参加社团。」
  「那你厉于放学就回家的学生喽?」
  「应该……算是吧。」
  「我这个也不算正式的社团,所以我平常放学后好像大多也都是直接回家。」
  惟织把刀架在膝盖上。
  「当然啦,回家其实也就只是回到学校旁边的宿舍里而已。」
  「东都也一样啊,走路回到宿舍根本不用半分钟。」
  只不过,放学后澪司其实很少直接回去宿舍中。
  澪司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课后逮住手边没事的教官,并且向教官学习战斗技术。其他学生把时间耗费在社团活动或是休息的期间,澪司仍会继续进行训练,就像是延续白天的课程似的。背地里有些人会闲言闲语地说这就是优等生赚取好成绩的手段,不过澪司并不在乎。
  「评价应该很差吧?」
  惟织说道,脸上露出戏谵似的表情。
  「什么?」
  澪司还以为惟织在说自己,于是稍微缩了缩身子。
  「就是防卫学院嘛。让年轻人与外界隔绝,每天进行战争训练——这就是社会上的人对防卫学院的观感吧。」
  「嗯……」
  「哎呀,那种想法也未必有错啦。只不过啊,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国中女生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惟织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若只看她的侧脸,那她确实和普通的国中女生没什么两样。
  「你难道从来没这样想过吗?」
  惟织把视线转向澪司,开口问道。
  「普普通通的——」
  「对啊,普普通通的中学生。」
  澪司在心底反刍着这些话语。
  他以前一直都打算要当个普通的国中生。
  与其说他决心要当个普通的国中生,不如说他其实是早已决定好绝对不要进防卫学院。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看着身为自卫官的父亲忙于工作,疏忽家庭,所以内心对此油然而生一种反感。
  也或许是因为哥哥在防卫学院中取得非常优秀的成绩,他很害怕别人会拿他和哥哥作比较。
  也可能是因为,他只是单纯地畏惧着防卫学院这个不知真面目为何的东西吧。
  恐怕,这些全都是造成他过去想当个普通中学生的原因——此时此刻,澪司是这样想的。这些全都是背后的原因,导致他以前坚决打算绝对不进防卫学校就读。他一直以为那样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生,也认为自己应该走在那样的道路上。
  直到那一天之前——直到就读防卫学院的哥哥丧命的那一天前。
  普通的生活、平凡的未来,那一天,完全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哎,不过就算是普通的学校,其实也就只是没有军队般的训练,也没有强制住在宿舍而已啦。感觉好像也没有真的跟我们差太多嘛。」
  惟织的声音,把澪司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在。
  「——不过你原本不是应该去念贵族女校吗?」
  「什么,贵一已经告诉你了吗?」
  正确来说,其实是贵一告诉千寻,然后自己又从千寻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他讲这种事情要干嘛啦!」
  惟织的语气激动,但相反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羞赧的气息。
  「如果你真的去读那种学校的话,那和普通中学还是不一样吧?」
  「哈哈,也对。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无法想像那会是怎样咧。」
  「里面的学生们大概会说『您好、日安』一类的吧?」
  澪司对于女校的想像力一样贫乏至极。
  「没有吧,听说全都是女孩子的话,对待彼此的方法反而更无情咧。」
  「那说不定那间学校比较适合你喔。」
  「你说什么!」
  惟织瞪着澪司,然后马上又露出笑容。
  「可惜现在是暑假,不然我就可以介绍我们学校的人给你认识了,这里有很多有趣的笨蛋喔!如果论剑术的话,有人的技巧比我好多了;要说格斗技巧或是用枪的准确度,一样都有人比我厉害。」
  「比你厉害?」
  「我虽然是学生代表,不过也不可能十项全能,凡事都第一名啊。或者该说,我得自己根本没任何一点称得上第一名的,每个领域都有比我厉害的人。」
  说着说着,惟织抬头看向天际。
  感觉起来天真烂漫、傲视群伦的惟织,竟然简简单单地就承认有人比自己厉害,这一点让澪司觉得有点意外。
  「就是因为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所以才会那么有趣,也就是因为有各种人,所以我才可以轻松一点啊。」
  夕阳从背后映照着惟织,她的侧脸看起来显得有点成熟。
  「哎,那个叫做永远的小矮个儿也是个怪人。」
  「嗯……永远在冲绳的时候,一直都只有和她爷爷两个人一起过生活,所以她和别人想处时的逻辑有点奇妙,你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就算她只和爷爷一起生活,至少应该也有去上学吧?」
  澪司听了以后,以摇头代替回答。
  「难怪我一直觉得她明明都那个年纪了,感觉却很幼稚……原来这就是背后的原因啊。感觉好像也挺辛苦的。」
  惟织自言自语道,然后大幅度地转转脖子,吐了一口气。
  「对啦,我等下会去问问看明天可不可以借用射击训练场。」
  「射击?」
  「不是有个长得像日本娃娃一样的漂亮女生吗?我想想看,她的名字是……」
  「你是说御门吗?御门弥都。」
  「哦——!她的名字居然比我更有京都风味耶!那个叫御门的女孩子,射击技术不是东都的第一名吗?我听说这件事以后,就一直想和她比个高下!」
  「……御门不知道会不会答应。我觉得她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开心的人。」
  「你也一样啊,你们真是一群淡漠的人耶。肯定是因为东京人全都很冷漠的关系。」
  「是你太热血了吧……再说,御门现在不是手受伤了吗?」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记得她手上有缠着石膏绷带。为什么啊?」
  「啊,就是——」
  澪司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弹药从护具上射过,造成弥都受伤。
  「听说好像是训练过程中扭到了。」
  「会扭到手臂,还真稀奇耶。而且你说是训练造成的……期末到现在都过好一段时间了耶?看样子她扭得很严重喔。」
  「……嗯,详细状况我也不太清楚。」
  澪司依旧低着头,模糊地回应道。
  「是喔,她现在不是处在最好的状态,这样比赛起来也没意思。既然那个女孩子不行的话,那另一个人……。另一个家伙不是脑袋挺好的吗?这样的话,我应该和他比什么咧?」
  「高城喔……我想他应该更不可能会答应你的邀约了吧。」
  别说是答应了,恐怕只要开口邀请他,他就会马上口出恶言吧。
  「高城?那家伙果然是高城!他的名字是……马、羊、猴……不对不对……我想想……鹤、龟、猪……」
  「他叫做熊楠啦。」
  「对啦对啦,是熊啦!果然没错!那家伙怎么会跑到防卫学院念书啊?」
  「就算你问我,我也……你认识那家伙?」
  橘惟织与高城熊楠,感觉是最不可能有关联的两个人。不过就连澪司,其实都不太清楚熊楠的个人资讯。
  「以前我爸妈带我出门时,我曾经看过他。遇到他的地点是高城重工,是一间制造兵器等物品的大公司。那家伙就是那间公司的少爷啊。」


  第五章 小公主老师
  
     1
  
  澪司一行人到达西都的第三天早晨。
  「啊,太好了太好了,马上就找到了。」
  女子认出出来迎接的人影们就是澪司一行人后,马上拖着不知道装进什么东西的大行李箱,往前走去。
  女子正是东都防卫学院的教官——姬川美雪。
  「小公主老师……」
  千寻一个不小心便叫出了学生们平日称呼老师的绰号。在教官当中,姬川的年纪算轻,所以这绰号代表着学生与她关系相当亲近,但这同时也表示她是一个和学生有那么点类似、感觉不太可靠的教官。
  「我原本以为来的会是石神老师耶。」
  「我也是啊。」
  「小公主老师真的……没问题吗?光是一个永远就让人头痛得要命了,现在居然还得分神照顾老师。」
  「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她有那么不可靠吗……?」
  千寻与澪司小声地对话着。也不晓得姬川晓不晓得学生们对自己的评价,她只是一边扯开笑容,一边站到澪司等人面前。
  「好久不见啦——!大家过得怎么样啊?桐岛、御门还有久阪……咦,小熊熊咧?」
  小熊熊?你该不会是在说高城吧?
  从她说话的前后文听起来,她叫的应该是熊楠,但感觉熊楠应该根本就不可能会接受这种可爱的称呼。
  「没错,没错,那个混蛋,明知道我要来还不出来迎接我,我等下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
  「教训」这个词汇,是在传统的体育系集团中所使用的行话,指的并非一般的口头说教,而是要进行体能方面的惩处。
  「她居然叫他小熊熊……」
  「对了,姬川老师以前不是那像伙的导师吗?」
  「好像是二年级的时候?」
  澪司与千寻小小声地交谈着。
  「那孩子真的是有够没有团体精神的,哎呀,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感觉起来才有中学生该有的可爱清新气息嘛!」
  姬川喃喃自语道,接着——
  「那……你就是八神永远喽?」
  姬川的视线停留在澪司身旁的女孩身上。
  「嗯。」
  永远回覆后,姬川仍旧扯着一张笑脸,稍微蹲低身子,直盯盯地看着永远的脸。
  「怎么能用『嗯』来回答别人呢?应该回答『是的』才对吧?进入我们学校就读以后,要是你还敢这样回答的话,小心我把你捏碎埋到土里唷——?」
  「是、是的……」
  永远大概是出于动物性的本能,察觉到状况有危险,于是难得露出紧张的模样,僵直着身子立正站好。姬川美雪有着一张娃娃脸,不仔细看甚至可能会把她误认成女高中生,而和她不熟的学生们总是有点轻蔑地称呼她为小公主老师,但再怎么说他依旧还是防卫学院的教官。她偶尔还是会露出非常凶暴的表情,与她比较亲近的学生们对她甚至比对体育系的男性教官还要恭敬。
  「好啦!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在冲绳出手了对不对?」
  姬川用右手作出枪的形状,并且指着澪司。
  「啊……不是啦……就是……」
  「没错吧!你们出手了对吧?还是你们其实没出手?老师想听到你们亲口说出答案。」
  「——我们出手交战了。」
  「嗯——,原来如此啊!那真糟糕呢!你们居然出手啦——!」
  姬川的口气听起来非常轻率,但她的眼神中却毫无笑意。
  「一发小小的子弹就有可能会引发一场战争,更何况……依据和平宪法,日本的自卫队绝对不能动手开战。就算你们现在只是士兵见习生,还是得遵守这个规则。所以啦,在这个国家中能够拿枪的人,都应该知道小小一发子弹代表背后有多沉重才对。这些道理,学校早就教过你们的吧?」
  「……是的。」
  澪司回答道。
  「你们明知道如此,居然还是出手了。」
  「可是,那个时候……」
  千寻正打算要插嘴,不过姬川马上继续开口接着说:
  「你们全部的人都一起潜入敌方阵营里了吗?」
  「是的。」
  姬川环视一行人,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刚好与弥都对上了,于是弥都便开口回答。
  「桐岛,你也有去?」
  「嗯……是的。包含我在内,全部的人都一起去了。」
  千寻原本想要回答「嗯」,不过马上就改口成「是的」。
  「全部的人都去了,那就表示小熊熊也包含在内喽?真没想到啊,真是令我太意外了,国中生的心思果然很难理解,是不是有人故意说话激他?」
  现场没有半个人对这个问题做出答覆。
  「唉,既然当时都已经出手了,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啦。」
  姬川说话的口吻听起来相当轻率,简直就像是在对打破花瓶的学生说话一样。
  「不管事后放再多马后炮,射出去的子弹也不会再回来了。唉,看事情会变得很复杂啊。」
  「我们是不是得负什么责任……?」
  千寻问道,而姬川露出笑容,回答她:
  「你们又能负起什么责任?当然是由大人来负责喽。」
  「老师们是不是会被解雇……」
  「哎哟,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老师如果丢了饭碗,想要再找工作超困难好不好?再说,被防卫学院赶出来的教官,根本就没人敢聘用。」
  姬川皱起眉头说道。
  「不过啊,京都的夏天还真的是热得不像话耶——!」
  姬川一边硬拖着行李箱,一边踏着蹒跚的步伐往校舍的方向走去。
  
     2
  
  「呃……」
  来到西都以后,熊楠一如往常地坐在屋顶上,当他看到眼前的人影后,喉咙马上发出一点都不像他会发出的声音。
  「你现在应该正露出一脸抽搐的表情吧?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屋顶上,响起了姬川的声音。
  「我说你啊……我都特地到这里来了,你居然不出来迎接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啦……我不知道嘛……我、我真的不知道您会来这里……」
  熊楠嘴上虽然结结巴巴的,但说话的语气难得变得相当毕恭毕敬。
  「你不知道?」
  「是的。」
  熊楠回答道,明显地移开了眼神。
  「其他孩子都知道,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不知道?应该是因为你自己一个人在屋顶上装忧郁的关系吧?你凭什么可以得意忘形地采取单独行动?你是白痴吗?还是你看不起别人?和所有人一起分享情报不是基本中的基本吗?」
  「……是的。好痛!」
  姬川用脚尖猛踢了熊楠的小腿。
  「好,伏地挺身姿势,预备!」
  姬川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踢了学生一脚,只是接着说出这句命令,拍了拍手。
  「咦?不要啦……」
  「同样的话需要我说第二次吗?伏地挺身姿势,预备!」
  熊楠慌慌张张地作出伏地挺身的预备姿势,他双手伸直着地,从背部到腿部保持笔直的线条。然而,他并没有接着马上就开始做伏地挺身。如果教官们的命令是「伏地挺身姿势」而不是「开始做伏地挺身」的话,意思就是要学生们维持伏地挺身的姿势,以此进行锻炼。学生们不需要屈伸手臂,而是得伸直手臂,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在防卫学院中,对学生们所做的处罚,大多都和训练脱不了关系。
  在各种处罚当中,最常出现的就是这个伏地挺身姿势。由于这个姿势只要保持静止即可,所以从旁人的眼里看起来好像是一种非常轻松的训练,但实际做起来其实相当辛苦。这个姿势不但能够锻炼肌力,还能测试出学生面对逐步累积的痛苦能够忍耐多久,借此训练学生的精神耐力。
  「反正你就是这个死样子,放暑假你一定也没有好好锻炼体力,对吧?嘿咻!」
  姬川就像是坐到椅子上一样地坐到熊楠的肩胛骨位置上。理所当然的,熊楠的手臂现在不仅要支撑自己的体重,同时还必须撑住姬川的重量。
  「呜……!」
  熊楠的口中发出呻吟声。
  「喂,少在那里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姬川说着,伸手轻拍熊楠的后脑勺。就熊楠的立场来看,这当然不是装出来的,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了。
  「你还真丢脸耶!如果换成是久坂,我想他少说至少可以轻轻松松撑个一小时吧!」
  「……那家伙是例外。」
  熊楠在姬川身下说道。
  「也是啦!不过我又没叫你要模仿他。听说他在冲绳的表现好像挺优秀的喔?」
  「……他根本就是怪物。大部分的敌人好像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解决的。」
  「不过我认为光靠他一个人是不可能会赢的,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最后才能够顺利解决。如果情况相反的话也是一样,要是少了久阪,你们也不可能会赢。虽然我这种想法只是一种结果论,不过你们确实是一支不错的队伍嘛!」
  「是这样……吗?」
  「选出你们四个的是石神老师。说真的,我当初一直觉得你们几个人实在太不协调了。」
  「……」
  「久阪和御门实力和其他人差太多了,所以他们往往会不自觉地采取单独行动。至于你,根本就没有半点团队精神。队伍中的每只棋子虽然能力都很高,但我当初一直认为你们绝对不可能彼此好好合作完成任务。虽然桐岛的能力烂透了,但石神老师大概是想让她当你们之间的润滑剂,所以才会把她选入队伍当中吧。」
  「……虽然这只是一种结果论,不过我们确实保护了那个小鬼。」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啊。」
  熊楠一直紧瞪着水泥地板。
  「小熊熊,你给我听好啦。军队毕竟是一支队伍,是由一群人聚集组成的,不管一名战士的实力有多强,一个战略家的脑袋有多优秀,一位指挥者拥有多强的领导能力,都不可能独自打赢一场战争。至少在我眼里看来,以教科书所教的战略战术来说,没几个学生能像你学得那么好。不过,不管你嘴巴说出来的战略有多好,如果少了亲身执行的士兵以及负责让士兵执行战略的指挥官,那再好的战略都没有意义。」
  「……我明白。」
  姬川再次敲了敲熊楠的头。
  「既然你明白,那就多学学团队精神啊!明明知道该做,就放着不做,那跟不懂有什么两样?既然这样的话,你不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不懂,说自己办不到,不是还好一点吗?」

  姬川不断地把熊楠的后脑勺敲得砰砰作响。每敲一次,熊楠的手臂就会跟着微微地颤抖。看样子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您的意思是要我和他们培养感情多聊聊天吗?」
  「我是要你多信任他们。」
  「信任……」
  「对你来说,信任别人很痛苦,对吧?我说小熊熊啊……」
  熊楠没有回话,只是一直固定盯着地面上的某一点。
  「我没有要你信任他们的人格啊。不过,至少你应该有办法信任他们的能力吧?」
  「——身为老师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相信一个人的能力,其实远比你所想的真诚多了。」
  「……」
  「虽然你的个性嚣张得要命,但你却是最能消化我教的东西的学生。我就是因为信任你的能力,所以才会特别对你施予厚爱啊。」
  「这叫做厚爱……?」
  「欸……你再多忍耐一下行不行啊……。你真的很没用耶!」
  熊楠几乎已经快撑不住了,但姬川却丝毫不打算从他背上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屋顶连接着下方楼梯的门扉被人打开了。
  屋顶上一名国中男生正趴在地面上,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而一位女老师正坐在男孩的背上。打开门的橘惟织交互地看着这两人,似笑非笑地对女老师敬礼。
  「在二位享受特殊游戏之时忽来打扰,我深感抱歉。学院长老师有事情请姬川老师过去一趟。」
  惟织刻意以一种异常认真乖巧的语气说道。
  「啊,嗯,谢谢你特地跑来告诉我。」
  姬川有些害臊似地整理着裙摆,并且站起身来。
  「……你要不要也试试看这张椅子?」
  「不用了。」
  惟织一边扯开笑容,一边摇摇头。
  
     3
  
  「这是什么……」
  姬川美雪一边抬头看着眼前的巨大金属物体,一边低声呢喃道。
  她现在所在的地点一个大小和小型体育馆差不多的库房,位于西都防卫学院校区的后方。
  库房中塞入各式各样的物品,而正中央就摆着到方才为止都还盖着塑胶步保护住的一台机器。那台机器看起来有点像是作业用的机械,不过它实质上到底用途为何,并没有人清楚。
  「这是训练用的机器人,老头子我是有听说东都也会引进这个东西。它是军用作业机器人的简易版,也就是所谓的练习机。前几天才刚运来这里。」
  土岐用手指着那台机器,向姬川说明它的用途。
  「机器……」
  「我也搞不清楚正式名称是什么,没办法,我实在不太懂机器。我们学校里面了解机器人的教官现在又不在,所以我才想问问你,看看你懂不懂这东西。」
  「我是拥有军用兵器的概略知识基础,不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亲手操作。我连汽车驾照都没有。」
  眼前的练习机,机体体积大概和九人座休旅车差不多,唯一和车子不同的是,机器看起来是纵长形的。
  「看样子好像是要让自卫队人才在中学时就习惯这种东西的样子。」
  「这应该是上头和某间企业勾结后的产物吧?让防卫学院都全面引进这种东西,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哎,就实际上来看,现在这个时代确实越来越需要会使用这种东西的人才了。」
  抬头看着机器人的姬川,脸上并没有露出喜色。
  「真的是这样吗——?我总觉得……等到日本终于全面引进这种东西以后,兵器的主角大概又会换成其他东西了吧。至少我几乎没听说过战场上使用这种东西的案例。应该就只是把外国不要的东西直接硬塞给我们吧?……哇喔,居然是高城重工制造的。」
  姬川发现印在机身不显眼处的商标,便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嗯,的确是高城重工制作的。当初的业务还一脸得意地强调机器人是纯国产的呢。」
  姬川知道熊楠就是高城重工的继承人。
  「……这种东西真的能派上用场吗?它的投影面积那么大,根本就是良好的攻击标的吧?」
  「哎,大概是因为它是练习用的机体才会做成这样吧。就像是真正的汽车和给人们玩乐用的卡丁车一样,只是为了让学生们知道怎么操作,并且习惯这种东西而已。」
  「是吗?」
  姬川有些不满地歪着头。
  「怎么啦?你不赞成使用这种东西?」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到底会在怎样的状况下用到这种东西而已……。理论上应该配合战术选择兵器才对,但感觉起来,我们现在的训练方针好像却不得不变成让学生配合兵器采取战术……。因为校方买了机器,所以就应该让学生学会怎么用它们……这样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姬川似乎还是一直认为这只是上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强迫学校买下的机器。
  「嗯,说真的,老头子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能派上用场。不过啊,让学生们练习跑步、行军演习、降落训练、射击这些和上个世纪一样的训练项目,培养出和上个世纪一样的兵士人材,或许真的会跟不上时代吧。美国不是早就已经采取分工化的作法了吗?与其训练一个万能的士兵,不如训练出只负责射击、只负责补给或只负责工作的单一专长专家……」
  「由专家与机器人来进行战争——」
  「是啊,战争已经越来越像速食店喽。原本只有特权阶级才能够掌握严苛训练所培育出来的士兵,但现在只要能让手上的人材学会一定的作业流程,那即便这个人材只是个打工的小店员,一样也能完成任务——现在当然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人们的目标应该就是这样吧。就算是个跑五十公尺就会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只要能够远端操作机器人,那一样能够参与战争。而如果是不需要透过人类进行复杂判断的任务,全都交给全自动型机器人就行了。总有一天,连打工的小店员都不必了,一切全都靠机器人完成就行了,战场上不会有半个美国大兵丢了小命,阿灵顿国家公墓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机器人亡魂。——这应该就是人类的终极目标吧。」
  「本来美国从本世纪初就很积极地引进军事用机器人嘛,这不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吗?我听说他们现在好像一样很急切地想要全面开发、引进全自动型机器人。当然啦,现在的主流不是这种大型机器人,而是更小型的机型。虽然运用上好像还是有不少问题,不过总有一天,说不定真的有人们根本也不需要远端操作,机器人就能自己完成任务了吧。」
  「等到一条人命的价值和一台机器人的价值变得一样的时候,那么总有一天即使人们掀起战争,也不会再有半个人死在沙场上了吧。战场上只会由代替人类出征的机器人彼此交手,说不定科幻小说理头那种复古的剧情真的会成真。」
  「土岐老师,如果世界变成那样,您觉得真的好吗?」
  姬川语带迷惘地问道。
  土岐把视线转向姬川。
  「如果真的可以不必损失半条人命,那我当然觉得是好事。这是当然的。不过——人命的重量从战场上消失后,我实在不认为那还会是个美丽的世界。」
  在略显阴暗的库房中,姬川仰头看着没有性命的机器人。
  「嗯……人命的重量——」
  土岐所说这句话语,静静地融入带着尘埃的空气中。
  一阵幽微的沉默,与尘埃一同飘散在四周。
  「土岐老师,有人会操作这台机器吗?」
  「嗯,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会操作,而我想学生们应该也都不会吧。在正式引进前,校方会让教官们先去研习,学会怎么操作。哎呀,当然啦,现在的小孩子应该会比教官们学得更快吧。」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办法马上把它拿来运用喽?」
  「要用在哪呢?——难道你认为国外又会有人跑来对那个叫永远的小孩下手?」
  「我是觉得他们应该不至于出手攻击日本本土,更何况这里像是京都这种大都市,他们应该更不可能会直接出手吧——不过,我们总是要随时预想好最糟的状况。有时候,现实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超越过人们的乐观与悲观。历史早就已经证明这件事了。」
  在略显阴暗的库房中,姬川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冷静的光芒。
  「不过啊,那也不是现实中完全应付不来的状况——所以我才觉得如果这东西可以变成我们的战力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很可惜,现在我们大概没办法用这个东西。就算真的能操控它,它毕竟只是练习机,没办法拿来当兵器。」
  「……是吗。……对了,我从刚刚就一直很好奇……那东西是什么?是校庆的时候做的装饰雕像或之类的东西吗?」
  姬川指着库房角落某个散发出金属光芒的物体。它的大小和刚才看到练习用机体大小差不多大,不过练习机看起来笨重又令人不舒服,造型怎么看都像是,相对之下,那台东西的外观看起来比较像一只巨大的狗。
  「哦,你说那个啊。那是那位叫做巽的官僚小哥连同小鬼们一起放在这里的东西。他说叫我们姑且帮忙保管一下。那个东西好像也是机器人,不过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孩子们在冲绳时擅自从敌人那边拿走的东西,我想说不懂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乱动的好,所以就把它摆在这里。姬川老师,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土岐问道后,姬川一边凝视着狼,一边说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
  「制作那个东西的人一定是个傻瓜。」
  「哦?」
  「那个形状根本就没意义吧?不,或许让机器人利用四只脚走路是有一定的意义在,但让它有耳朵根本就没用吧?可是它居然有耳朵耶?而且后面居然还有尾巴?那个东西有办法张开吗?可以拿来咬人吗?如果真的可以拿来咬人的话,实在是太蠢了啦!」
  姬川嘴上一直傻瓜、蠢蛋地念着,不过语气中却好像隐含着某种热烈的情绪。
  「不过啊,就算对方真的是傻瓜,一定也是个好傻瓜。我啊,最喜欢那种在没意义的事物上投注大量资金、技术与热情,创作出这种充满幻想情怀的蠢东西的人啦。我一定能和这位开发者臭味相投!哇——,它会不会其实可以变形或是拿来合体啊?……哪像这种东西,真的是有够不可爱的!」
  姬川踢了练习机一脚后,便跑向狼的身旁。
  「……真不懂最近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土岐小声地嘟哝道,接着摇摇头,身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4
  
  狼被大家搬到操场上,它如同雕像一样镇座在原地,身体反射着阳光。狼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是好像早在那里待了好久一样。
  「趴下!坐下!装死!」
  永远每命令一句,狼就会像只忠诚的家犬一样做出反应,或趴下,或坐下,或仰躺在地面露出肚子。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啦!它居然真的会听你的命令耶!虽然宠物机器人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了,不过居然有这么大只的,呵呵、哇哈哈哈哈!」
  姬川一边数度拍击自己的膝盖,一边发出大笑,眼角甚至都渗出了泪水。
  「完全搞不懂老师的笑点在哪……」
  千寻对澪司说道,而澪司也沉默地摇了摇头。
  「它只听你的命令?」
  「嗯,好像是。」
  「哦——!那你就是遥控器少女喽?这样的话,那我们要小心别把你搞丢了耶!」
  惟织嘴上说着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别有意涵的话语,一副佩服似地来粗鲁地摸着永远的头。
  「欸欸,八神妹妹啊,你可以让它转三圈然后汪汪叫吗?」
  「嗯……转三圈然后汪汪叫!」
  永远按照姬川所说的话语开口命令狼,狼不一会儿便开始在原地转了三圈,接着用歪头的动作取代汪汪叫。
  「啊哈哈哈哈哈哈!它不会叫!它居然不会叫!它好像很困扰的样子耶!啊哈哈哈哈哈!超可爱的啦!啊哈哈哈哈哈!」
  「那个……老师,它不是玩具啦……」
  澪司出言提醒道,姬川马上敛起了表情。
  「久坂,我说你啊,要上战场的人随时都必须了解自己能做些么、不能做些什么。《孙子兵法谋攻篇》有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句古文大家嘴上都很会讲,但其实都没有好好实践。大家都会好好地试着了解自己的敌人,不过啊,出乎意料地,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好好地观察了解自己。人们往往会给予自己过度或不足的评价,或者是干脆闪避过这个问题。大家都认为自己一定很了解自己,结果就忽略了这件事。」
  「不是啦,就是……」
  「所以啊,我这么做是为了要了解我方的战力。既然手上都拿到了新的武器,那当然要好好了解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等到战斗开始才急着要拿枪的说明书来看,你觉得真的还有办法好好战斗吗?」
  「是不行……」
  「你明白就好。好啦,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大圈圈?我想看看它有没有办法跳过圈圈耶。当然啦,这是要测试看看它的跳跃能力如何!」
  「……原来狼会听永远的命令这件事,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吗……?」
  澪司有点无精打采地退到一旁,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能释怀。
  「这里没有那种大圈圈……不然我们来试试看它能不能跳过跳高用的横竿好了?」
  惟织说道,似乎一样跃跃欲试的样子。
  「啊,这个点子不错!」
  姬川一样开心似地拍了拍手,不过——
  「拜托你们住手好不好?让那么大的东西跳过竿子,地板会被踩出个大洞吧!」
  土岐明显地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啊……也、也是喔。嗯,橘,我们不可以这样喔!有些事情能做,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嘛。要是它没电了,那也会很麻烦啊,今天就先到这里为止好了。」
  「……东都的老师个性还真好呢!」
  姬川好像以为惟织在夸奖她,咧嘴露出笑容。
  「对了,这孩子有名字吗?」
  「原来的主人叫它狼(Lupus)。」
  澪司一边回响起艾伯特称呼狼时所用的名称,一边说道。
  「那应该是机种的名称吧?应该不是这孩子的名字吧?狼(Lupus)这个名字又难叫,听起来又不帅。我们帮它取个好一点的名字吧!」
  「小铁和安东尼奥,你们觉得哪个名字好?」
  「那是猫的名字吧?应该叫他Momo或是Cookie啦!」
  「那些名字听起来有那么可爱吗?」
  「我早就已经取好了!它叫做五郎!」
  永远一边踮起脚尖,一边插话打断惟织与姬川。
  「永远,你在冲绳时不是叫它三郎吗?」
  千寻开口纠正道,结果——
  「咦?有吗?」
  永远只是疑惑地歪着头,用询问似的视线看着狼。
  「如果要取个有数字的名字,那你不如叫它小八好啦?刚好把你姓氏中的八放到它的名字里头去。」
  千寻提议道。
  「不行不行!忠犬小八的主人不是先死了吗?有够不吉利的。」
  就连土岐也忍不住插入话题中。
  「对啦,可以让它当看门拘吗?能不能命令它如果有坏人来就踩扁坏人们啊?我们可以让它坐镇在学校门口耶。」
  惟织说道,抬头看着狼。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啦!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一点才把它拖出来的吗?它又不是玩具,我们应该好好利用它的功能才对嘛。」
  姬川配合着惟织的话语说道,以此强迫着土岐。
  「不行不行,这样来拜访的人会怎么想啊?……唉,放在操场的角落是可以啦……不过要命令它不要碰我们学校的学生就是了。」
  「这句话应该要对新引进的机器人说吧?告诉它如果敢随便对学生动手的话,就让它退学!现在人工智慧不是都很先进懂事了吗?应该听得懂吧?欸,cookie!」
  姬川砰砰地踢着狼的脚。
  「那我应该命令它什么才好?」
  永远向惟织问道。
  「这个嘛……命他一定要保护小朋友,尤其是要保护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小朋友。老年人是不用管他啦,不过一定要保护小孩子才行。」
  「嗯……五郎,你一定要保护小朋友喔!绝对不能攻击穿这种制服的人喔!不过老年人就不用管他了。」
  「等一下,应该不用特地把老年人排除在外吧!」
  土岐没有瞪向永远,而是死瞪着惟织。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你就跟狼说,如果它还有余力的话就帮帮老年人吧。哎唷,让它记住特别要保护老年人的长相应该就行了吧?」
  「嗯……那,你还要保护这个学院长老师……啊,还有也要保护姬川老师喔!」
  永远一边指着两个人一边说道。
  「等一下,为什么我也被算在老年人的行列当中?要是你们敢看不起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小心我活埋你们喔!」
  「老师,你冷静一点啦!」
  千寻出言提醒着死命猛瞪着永远的姬川。
  「这家伙真的听得懂吗?」
  惟织用拳头砰砰地敲着狼的脚。
  狼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低头看着它的小主人。
  
     5
  
  夕阳西沉,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以后了。
  住在女生宿舍的三人已经铺好棉被,关掉了灯火。
  一方面是因为她们也无事可做,另一方面是因为千寻与永远一整天在学校里面到处走来走去,实在也累了。弥都没特别反对这个决定,静静地躺在两人旁边。
  「欸,千寻。」
  永远一边仰望着黑暗的天花板,一边开口问道。
  「……什么事?」
  几乎已经快要睡着的千寻微微张开眼睛回应道。
  「京都大学在京都吗?」
  听到永远的问题后,千寻忽然睁开快要眯上了眼睛。
  「什么?你为什么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如果你要问的是大学芋,那我是知道啦。怎么啦?你是不是听到有人说大学里面供应的餐点很好吃一的啊?」
  「嗯……嗯。我想说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所以京都大学在附近吗?」
  「谁知道啊?听名字应该是在京都吧……你要不要去问问看橘同学啊?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不是都禁止外出吗?所以也没办法去吧。」
  「嗯……」
  千寻的身旁传来永远翻身的声音。
  「千寻,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你这次又想问什么啊?」
  千寻闭着闭着眼睛回答道。
  「嗯。我只是在想说不知道爷爷过的好不好。」
  「……我的父母好到简直活蹦乱跳的。之前放春假的时候我回家探望他们,他们居然还穿情侣装耶,恶心死了。」
  「他们感情真好。」
  「感情好是好啦,好到我这个做女儿的都觉得很烦。」
  黑暗中,少女们的声音平静地回荡着。
  「弥都呢?」
  永远转过身子,向弥都问道。
  「……睡着了?」
  「没有,还醒着。」
  弥都回答道,声音听起来很平稳。
  「弥都,你的家人都好吗?」
  「我——」
  弥都好像正在翻身,从她的方向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的父母都还健在。他们两个都在美国,所以我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们了。」
  「放暑假你没有要回去美国吗?啊,『回去』这个说法不知道正确不正确……还是说,你的父母会来这里看你?」
  「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忙,所以……」
  「不过,如果你能让他们看看你的话,他们应该会很开心吧?而且你也可以见见小学时代的朋友们啊。」
  「我没有特别想和谁见面。」
  「——」
  听到这个冷淡得让人难以接话的回答后,千寻便不再开口了。
  
     6
  
  艾莉莎奥布莱恩从万宝路的烟盒里面拿初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把烟点着。她深深地把烟吸入肺里,接着缓缓地呼气,室内的空气清净机马上开始运转。本来在办公室里头,这连个人室都一样全面禁烟,不过艾莉莎并不在乎。她内心有一种近乎自虐式的想法:我们明明是一群杀人犯,居然还会担心自己的健康,这到底算什么啊?
  特殊作战部统整官——这是艾莉莎现在蛇夫(Ophiuchus)当中的头衔。
  过去其实并不存在着这个头衔,那位一头银发的继承人,为了即将在日本进行的作战活动,所以擅自地创造出这个位置。
  如果以电影比喻的话,艾莉莎的工作就像是导演。她负责分配金钱与器材,各种东西发挥该有的作用。只要完成了这些工作,那几乎也就等同于完成了自己该负责的所有任务。在那之后,艾莉莎不需要亲自到达现场。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增加自己工作量的好事者,再说镜头一旦开始运作后导演如果还开口说东说西,也只会徒然导致现场变得混乱而已。她剩下该做的事情,就只有在现场发生无法做出判断的问题时想出对应解决的方法,还有在电影表现不如预期时负起责任。
  不过唯一和电影不同的是,失败的话损失的并不只有金钱,还有人命。
  当然如果成功的话,那就意味着有其他人会损失性命。
  到目前为止,艾莉莎工作表现都很不错,也因为如此,她才能如此年轻就拥有今天的地位。不过背地里也有些人说,都是因为那名少年阴晴不定,所以公司内现在才会出现这样的人事配置——
  不管这些有的没有的,至少对艾莉莎来说,这次的任务实在有那么点棘手。过去只要配合预算以及作战内容配置装备品就行了,但这次却没那么容易。
  光是要把武器输入日本,就费了不少工夫。在那个国家当中,至今人民依旧不能够拥有枪械。说「配置武器」固然好听,但事实上他们其实是透过走私把武器输入日本,这样的行为本身已经构成重大的国际罪行。光是要准备一支手枪,就必须辗转透过好几个组织帮忙。要把那只蜘蛛运送到日本本土,真不知道要花多大的工夫。更何况,如果掀起一场必须使用到枪械、兵器机器人的战斗,引发的根本不会只是一场牵扯到犯罪不犯罪的骚动。
  这确实是一场小小的战争。
  阿雷斯·锡尔巴林格——此时此刻实际掌握蛇夫(Ophiuchus)实权的少年,到底是为什么会想要动手进行风险这么高的任务呢?
  还有,到底是哪来的顾客委托我们做这么夸张的违法行为呢?
  就算艾莉莎与作战有直接的关联,背后还是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但,某处还是会有人因此而死。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巨大机械中的一颗齿轮。
  越是思考这些不必思考的事,心情就越阴郁。
  就是过去的自己所想要的未来吗?是不是其实还有其他种类的生存方式可选呢?
  当自己还是个少女时,自己真的希望未来以这种方式过生活吗?
  「——真是个无意义的工作。」
  艾莉莎喃喃自语道,在荧幕与自己之间筑起一道淡淡的紫黑色烟墙。她转动着略显僵硬的肩颈,接着视线忽然凝聚在桌边的某一处。
  贴在墙壁上的软木留言板上,有好几张用圆钉固定住的明信片。
  艾莉莎盯着其中的一张,那张明信片上有一只鬣蜥正在岩石上休息,而鬣蜥正直盯盯地盯着艾莉莎。那是学生时期的朋友去科隆群岛旅行时送给她的礼物。
  科隆群岛。
  这几个岛屿位于赤道下方,现在由厄瓜多尔管辖,在一五三五年时,西班牙的巴拿马主教等人原本要前往降伏的印加帝国,但途中偏离航道,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发现——这个当然就只是就人类的另度看来时的感觉罢了。这个词汇,就和在说「要向『未开化之地』的人们宣扬『唯一的真神』」一样傲慢。姑且不提这些,总之因为地理条件之故,活在这些与外界隔绝的岛屿的生物们于是独自走上了特别的演化之路。
  加拉巴哥象龟、加拉巴哥海鬣蜥、丽色军舰鸟——只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各种特有种,为那位有名的查尔斯·达尔文——在西洋科学史上勇敢与创造人类的神掀起对立的男人——所提倡的进化论带来了各种的灵感。
  二十一世纪前半叶,某个东洋的岛国,也曾被人比喻成科隆群岛。这个说法,其实就是在讽刺日本在锁国的环境下居然能发展出异样发达的技术、行业。在封闭的世界里诞生出特有的精致与优雅,也因为如此,才能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而这样的趋向,在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半叶的今天,仍旧持续发展着。
  比如说机器人的研究就是这样。人型机器人的研究只是机器人研究当中的非主流,但日本人在二十世纪即将结束的时候便对这项研究投入大量的金钱与人力资源,进行研究。不仅如此,甚至还谣传着日本想要创造出巨大人型机器人一类的物品。
  如果以良善的角度来看,相对于利用广大国土与大量人力穷追上别人所走过的道路的中国与印度,日本这个资源与劳力总量实在无法与之抗衡的小小岛国,为了让自己仍然能够继续稳坐上个世纪所拥有的经济大国宝座,所以才会被逼得走上这条独自演进的道路。但如果以批评的观点来说,在急速国际化的时代下,日本仍旧对过去的创世神话感到恋恋不舍,整体的行为举措很明显地没有认清现况。然而,也或许是因为日本人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拥有这种性格的民族吧——
  艾莉莎一边让思绪沉浸在位于极东之地的岛国中,手上一边点燃了第二根烟。
  过去,艾莉莎曾因为个人兴趣之故,学过日本的历史。她在学生时期唯一一位友人的强迫之下,旁听了一门日本史的课程。
  日本人——真的非常奇妙。
  这是艾莉莎的想法,而开课的教授也是这样讲的。
  日本的王位一脉相承,比起数度兴衰的罗马帝国还要久远,从古至今侍奉着同一支血脉的天皇。就算日本的实质掌权者曾经多次易主,但日本人却仍然忠诚不二地把天皇一族当成最神圣的主子来看待。就算这股影响力只能在日本这个小小岛国中发挥力量,就算扣除当权者利用天皇的威权的特殊状况,这还是一个相当令人惊叹的事实。在西方唯一能够与此抗衡相比的,大概就属罗马教皇了吧。
  进入近世后,除去部份例外的区域不看,在长达三百年的时光中日本一直采取着锁国政策。由德川幕府这个武家政权所带来的三百年治世,拥有的和平时光是忙于战乱的中世纪欧洲所不能相比的。一直到帝国主义的全盛时期,想要成为世界霸主的美利坚合众国带着军舰,威吓封锁的和平日本开国,锁国才终于画上句点。
  西方的文物开始流入日本,当时的日本人把这样的情形称为文明开化。
  一边是在世界各地寻求殖民地,双手染红的同时却仍旧不停进行侵略战争的美国;一边是安享了三百年的和平时光,在世界上独自发展出稀有文化的日本。究竟,两者孰为文明?
  就既成的历史事实来看,一旦大门开启,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日本仿效了西方,走上帝国主义国家的路途。固然有一部分是受到西方的诱惑,但另一部份其实也是日本自己所选的。
  数度揭幕的战争以及胜利的美酒。
  还有,那场有名的全面性战争,以及随后而来的战败。
  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那座岛国上出现了名为自卫队的奇异军队。
  英文把那支军队译为Self-Defense Force。他们是不能出战的军队。
  因为人们不允许那支军队出手战斗。
  不战的军队。
  日本人花费巨额的国防费用,创造出一个具体存在的矛盾。然而,他们却非常一意孤行地坚守着这个矛盾。在这百年之间,与因贪婪而不断引战的美国维持友好关系的同时,日本这个国家却从未亲自投入战争之中。日本把钱交给美国,进行后方支援,但又极力避免战争——至少该说战斗。
  但另一方面,据说日本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打着防卫教育的名号,开始对十多岁的少年少女们进行军事训练。这个国家不停地参加不能战斗的军队预备人材,到底有何打算?
  「日本真的彻头彻尾是个奇妙的国家,充满了各种矛盾」
  艾莉莎自言自语道,拔下了插在明信片上的图钉。
  明信片的背面上,写着赠送者的姓名,而她正是那位半强迫地拉艾莉莎作陪去听日本史课程的朋友。日本是那位女孩的祖国,她当时好像对于外国人怎么看自己的国家很感兴趣。
  那位女孩到艾莉莎念的大学留学,两个人便在学校里认识了。
  明明英文也说不好半句,她就跑到国外留学,所以她在大学里头总是形单影只。
  一开始是女孩主动向艾莉莎攀谈。那时候艾莉莎正独自一人在食堂内吃饭。或许是因为艾莉莎在大学里头一样是个离群索居的人,所以女孩嗅闻到艾莉莎身上的这股气息,才会找她说话吧。两人不论是个性、就读科系、对食物的喜好、对电影的品味、欣赏的异性类型完全都不一样,但却意外地合得来。女孩回去日本以后,还是一直都会寄信或写电子信件给艾莉莎,不过两人的确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睽违了那么久,真想见见她。
  这股想法闪过艾莉莎的脑海里。
  不过,如果告诉她自己现在的景况,她是否还愿意当自己是朋友呢?如果自己告诉她:「我现在进入杀人的公司上班,为了能够更有效率地杀人,所以每天盯着数字。」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还有,如果她晓得自己现在正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话,究竟又会做何感想?
  ——不,就是因为现在自己是这样,所以才更想和那个粗线条的家伙闲扯淡。
  女孩好像曾经说过自己当上了老师。
  艾莉莎以前一直很看不起老师这个职业。她觉得老师比自己愚蠢,眼里所知就只有名为学校的小小世界,但居然还敢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不过现在艾莉莎觉得老师这个职业也不错。因为老师是一个能够创造未来的工作。
  比起自己这份剥夺别人未来的工作要好多了。
  艾莉莎把烟灰掸入空咖啡罐中,手上拿起手机装置。
  她从联络人中找出她的名字,正准备要按下拨号钮,忽然看见时钟上的时针。考虑到想到自己所在的地点与日本的时差,艾莉莎知道现在实在不是适合忽然打电话过去的时间。
  ——可以等到明天再打给她。嗯,等到手上的任务完成后再打好了。艾莉莎把手机装置放到桌上,伸手拿起第三根烟。
  手机的荧幕上,显示着姬川美雪的名字。


  第六章 永远的冒险
  
     1
  
  一行人到达西都防卫学院的第三天早晨。
  早上七点多,澪司已经结束了晨跑训练,刚回到宿舍里头,然而宿舍的气氛却有点怪怪的。
  澪司越是靠近宿舍,就越能感受到其他学生对他投以奇妙的视线。由于西都的学生们大多都知道他是从东京来此的学生,所以澪司早已做好了被接受特殊眼神的心理准备,但现在的状况好像并不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进入房间后,他终于明白了骚动的原因。一看到澪司回来,千寻马上冲上前去。
  「喂……这里是男生宿舍耶。」
  基本上,校方严禁男女进入异性的宿舍当中,而若是跑到异性的房间中,那本身已经足以构成一个小事件了。千寻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才对。那些西都的学生们就是因为听说男生宿舍里有女孩子,所以才会一群人聚集在澪司的房间门外。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啦!」
  「怎么了啦……」
  「早上起来后,我发现这个,然后就不见了!」
  「所以我才问你怎么了啊?发现了什么东西?什么不见了?」
  「就是我发现了这张纸条啊,然后看棉被上,人就不见了!连行李都消失了!」
  千寻把一张纸塞到澪司的眼前。
  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下来的纸,上面用原子笔写着:
  『请不用担心
  我马上回来』
  就只有这两行字。看起来就是女孩子的字,笔划工整,看起来相当娟秀。看了这些字以后,澪司便放下了一颗心。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告诉我们就擅自跑出去……不过既然是御门,就不用担心了。反正她是我们这群人当中个性最精明的。」
  「不是啦!这是永远的字!永远不见了啦!」
  千寻揪起澪司的衣襟,一边激动地前后摇晃着他,一边大吼道。
  
     2
  
  东都的四人聚集在食堂的角落。听到永远消失的讯息后,连熊楠也现身坐在这里了。
  「这居然是那家伙写的字?还真令人意外啊。」
  熊楠拿起桌上的纸条,做出这段发言。
  「不过,那家伙居然敢离家出走,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该不会想要在京都观光吧?那个白痴,到底懂不懂仔细现在的立场啊?早知道就应该在她脖子上挂个项圈用绳子绑住才对。」
  「我是不觉得永远对清水寺或金阁寺会有兴趣……桐岛,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你不是一直和永远在一起吗?」
  「对了……昨天晚上,她问我知不知道某间大学的名字——」
  「永远问你大学的名字?」
  「我就问她是不是对大学里面的食物有兴趣,她回答我是啊。」
  「如果她真的是要跑去吃东西,那她真的是白痴到极点了。」
  千寻瞪着熊楠,但熊楠只是蛮不在乎地继续说着。
  「——不过,她应该没白痴到这种地步吧。不过,她居然问了大学的名字,到底……」
  「该不会永远小姐是想去她的母亲以前读过的大学吧?」
  弥都一边拾起桌上的纸条,一边说道。
  「——没错,说不定就是这样!毕竟昨天她问完大学的名字以后,又问我我的爸妈过得好不好……」
  说道这里,那整件事情就不言自明了。一直在冲绳和爷爷两人过着与外界隔绝生活的永远,除了爷爷之外,唯一接触过的人就只有澪司等人了。而在这之外和永远有所关联的,只剩下那帮军需产业的家伙。不过还是有例外的,有两个人和永远末曾见面过,但彼此却有着难分难舍的联系。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如此——那就是父母——而永远也一样。
  如果她是为了找寻父母的线索而前往大学的话——。
  「蠢毙了!她就那么想见父母?」
  熊楠以一种泼冷水的声音说着。
  「你这个家伙,真的是……!」
  千寻激动地抓住熊楠的衣领。
  「那家伙的父母,不是早就选择把她扔给住在冲绳的老头了吗!」
  「那是因为……因为永远成了大家的目标,很危险,所以他们才……!」
  熊楠的话语,让原本激昂的千寻稍微和缓了下来。
  「你说什么蠢话啊?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那家伙的父母是那帮家伙雇用的研究者所引发的问题?他们自己种下危险的种籽,结果自己保护不了孩子,最后才把小孩扔到老头那里去啊!」
  「就算是这样——就算再怎么样,对永远来说,他们还是不折不扣的父母啊!小孩子会想要和父母见面,是很自然的事情啊!」
  听到千寻的话语后,熊楠嗤笑了一声。
  「你听清楚,你以自己快乐的家庭为基准来思考别人的家庭,这是无所谓,不过麻烦你不要把这个标准套用到别人身上好吗?」
  「我没有要把这个想法套用到别人身上呀!」
  「那你刚刚凭什么说那是很自然的事情?你那样就叫做把想法套用在别人身上!」
  「你说什么——!」
  「欸欸,你们两个,住手啦——」
  就在澪司准备要介入争吵的两人之间时,耳边忽然响起「啪」的一声,宛如物品破裂的声音。一瞬间,三个人的注意力与视线马上被声音给吸引过去。
  弥都慢慢地松开在胸前拍击的手掌,平静地说道:
  「现在就算我们讨论自己对家庭的想法或者是永远的父母怎么样,也于事无补。没错吧?」
  熊楠和千寻露出一副对彼此感到很扫兴的样子,各自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到这一幕后,弥都继续说道:
  「现在的问题,在于永远小姐有可能已经被别人锁定了,但她却消失在京都的街头。」
  弥都说着,看了看众人。
  「就算她去了父母读过的大学,她的父母现在也不可能会在那里。他们不但早就已经毕业了,而且听说她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澪司说完后,弥都再次开口道:
  「我们不知道永远小姐的母亲是在念书时生下了她,还是在毕业后才生下了她,不过假设她是十五年前从大学毕业的话,那应该还是会留下一些线索才对。说不定那里还会有一些人认识永远小姐的母亲——说不定连她的父亲都认识。」
  「哎唷,你们一群人在这边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也没用啊!」
  「——!」
  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澪司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你不用吓成这样吧?」
  橘惟织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坐在众人后方旁边的座位上。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两个人在进行小情侣拌嘴的时候吧。」
  惟织说着,一边依序指了指千寻与熊楠。两个人同时露出嫌恶的表情。
  「事情我大概都听到了,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忙找喔。你们自己跑到京都街上的话,应该只会迷路吧?」
  「不——我去找她。」
  虽然不见得会发生,但毕竟永远有可能再次被别人锁定,若真有万一,那届时很可能又得战斗。
  「那我们两个一起去吧,一起去找迷路的小朋友!」
  「不是,事情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澪司想要阻止惟织,结果惟织马上揪起澪司的衣襟。她把澪司的脸拉近自己,以极近的距离瞪着澪司。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啦,但我就是有一种整件事情麻烦大了的感觉。那个小矮个儿大概是被卷进了什么复杂的事件当中,对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才会到西都来。」
  「——没错,不过,这件事情真的很危险,所以——」
  澪司话还没说完,惟织便以一种要用额头互相敲击的气势把澪司拉得更靠近自己。现在两人漆黑双眼上的睫毛几乎都快要碰在一起了。
  「我和那个小矮个儿交手打过架,而且我还把制服借给她,而她现在正被卷入麻烦的事件当中。如果发生这种事情我还当作不知道的话,那何必还要顶着这张招牌?」
  惟织说着,身手捉住左肩上的校徽。
  「你们的学妹就是我的学妹!抓到那个小鬼,好好地教训她一番,就是我们的责任!我说得没错吧?」
  她用高昂的声音说着,接着扯出了笑容。
  
     3
  
  就在橘惟织揪起久坂澪司衣襟的不久前。
  「嗯——?好奇怪喔?地图有问题耶?」
  永远站在路旁立的地图牌前面,一个人悠哉地喃喃自语道。
  京都是过去平安时代仿照中国长安城建造而成的都市,所有的道路都是直线,交织成棋盘状的结构。也因为这样,只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很快就能掌握京都的地理状况。
  就算不了解京都的道路,现在每支手机装置也都有内建GPS功能,所以应该不可能会迷路。大概就因为这个缘故,使用路旁设置的地图牌的人并不多,所以上面的地图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修订过,当中一部分的涂装还有点斑驳,整体显得有些老旧。不过就算是如此,地图本身并没有大问题,有问题的其实是永远自己。
  「没办法了,只好找个人问问好啦!」
  从清晨时分离开防卫学院开始,永远已经持续走路走了三小时。虽然她并没有特别感受到体能上的疲劳,不过一直迟迟倒不了她所想去的地方,让她觉得有点受不了。
  「不好意思!」
  永远一边精神满满地高举起手,一边叫住路边的行人。
  「京都大学应该往右还是往左?」
  「什么……?」
  一对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情侣听到永远的声音后停下了脚步。忽然有人问他们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让他们一时语塞。
  「我想想……从这里出发,以方向来说的话,应该是在南方……」
  过了一会儿,男方开口回答道。
  「南方……」
  「啊,不过地下铁的车站就在附近,如果你要去京大的话,搭电车会比较快。」
  女方补充道。
  「我没有钱,所以要用走的!」
  永远立刻如此说道。永远过去所住的冲绳本本来就没有铁路,所以就算身上有钱,永远也不知道该怎么搭电车。
  「啊,原来如此。不过如果用走的,距离还满远的耶。」
  「南方就是指往下的意思吗?」
  「往下……以地图来说的话,的确是下方没错……」
  永远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让两人脸上都浮现困惑的神色。
  「往下直走……谢谢你们!」
  「喂,你、你等一下啊!」
  永远深深地鞠躬道谢后,正打算要离开现场,而男子便慌慌张张地叫住她。
  「嗯?」
  男子对回过头来的永远说:
  「那边是北方啦!」
  
     4
  
  永远仍然不断地走着,但她依旧没有到达目的地。
  「咦……怎么会这样?」
  很明显的,路途的尽头,就是刚才她像那对情侣问路时的地图牌。伴随着这股无力感,永远终于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糟了……肚子好饿喔……」
  昨天早中晚三餐她都吃了很多东西,不过今天早上她为了偷偷离开防卫学院,所以连早餐都没吃。不仅如此,她还走了六小时左右的路,所以肚子当然饿扁了。一旦意识到自己肚子饿,就在也无法把这股饥饿感从脑袋里面赶跑,而脚步也就自然会变得越来越沉重。
  「……啊,对了。」
  永远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掏了掏裙子的口袋。她身上穿的不是从冲绳带来的连身洋装,而是惟织借给她的制服裙子。
  「找到了!」
  口袋里面,有一个卫生纸包着的落雁,是贵一所送的和果子。永远开开心心地咬了落雁一口,高雅的甜美滋味马上在她的嘴里扩散开来。
  「哇喔,这个好好吃耶!」
  不一会儿工夫永远就把落雁吃个精光,接着她马上注意到一个新的问题。
  「糟糕了,吃这个口好渴喔……呜呜……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口好渴……」
  抱持着沉郁的心情在街上走着,身体的疲劳自然也就会跟着一口气全部涌现。
  「呜呜,早知道就找惟织或弥都陪我一起来了……」
  永远自己多少也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有点脱节。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一个人偷偷离开学校,是因为她不希望把别人卷入自己的家庭所造成的事件当中。当然,她并没有想到光是跑出学校,就会对大家带来多大的困扰。永远一边盯着先前觉得有问题的那张地图,一边想办法理解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哪里。
  忽然,有一台车子停在永远的身边。她还以为自己挡到别人了,所以稍微移开了脚步,结果一个男人便从驾驶座走了下来。
  「你迷路啦?」
  男子对永远开口。
  永远抬头看着男子,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我好像认识你耶!」
  「哦,你记得我啊?」
  男人露出笑脸回应道。没错,永远记得自己确实看过这个男子。不过,永远实在想不起他的名字。
  「对啦,你在这里干嘛啊?」
  「我想要去京都大学!」
  「哦,你想去京大啊?」
  「京都大学应该往右还是往左?」
  「——这个国家的知识份子从以前开始就大多是左派呢!不过最近如何就不清楚喽。」
  「最近位置换过了吗?」
  「嗯——你的玩笑实在不太好笑呢。」
  「……?」
  在京都的道路上,男子与少女正各说各的,进行着一段没有交接点对话。
  「对了,你是谁啊?」
  永远开口问道,而男子便微微弯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和永远平行。
  「我该不会还没向你自我介绍过吧?我叫做巽征志郎。」
  这时候,永远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在直升机中曾经和自己说过话的男子。
  「你不是不能一个人在外面乱晃吗?要是被坏人抓走的话,该怎么办呢?」
  巽半开玩笑似地说完后,便对永远指了指车子的方向。
  「我送你过去。上车吧!」
  听到巽的话语后,永远灿然一笑,坐上了看起来相当昂贵的车子的副驾驶座。
  
     5
  
  「你和大家相处得还好吗?」
  巽用这个句子开启了两人间的对话。
  「大家?」
  「防卫学院的学生们啊。」
  「嗯。大家都很温柔啊!千寻、澪司、弥都、熊楠都很好!还有,惟织跟贵一也很好!」
  「惟织?」
  「嗯,她是京都防卫学院的人!」
  「哦,你在西都也交到朋友啦?」
  「嗯!」
  永远笑着回答道。她的膝盖上,正夹着巽买给她的宝特瓶装水。
  「巽也是好人喔!」
  「哈哈,你看人的眼光还真差呢!」
  「那……你是坏人喽?」
  「对啊。」
  永远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是喔!可是我觉得你是好人耶。你还买水给我说!」
  「世界上的人啊,大多在某个面向上都是好人啊。如果一个人对大家来说都是坏人的话,那他就没办法在人群之间活下去喽。」
  道路前方的灯号变了,于是巽踩下煞车,让车缓缓地减速。
  「对啦,巽先生,你都在干嘛啊?」
  「——这还真是个充满哲学意涵的问题呢。」
  「哲学?」
  巽兴味盎然地看着在后视镜中疑惑歪头的永远。
  「你是想问我的职业是什么吗?」
  「嗯。你是防卫学院的人吗?」
  「不是耶,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公务员。」
  「公务员……听说我爷爷好久以前也是公务员。」
  「因为你的祖父以前是自卫官啊。我没有你祖父那么伟大啦」
  「哦——不过,只要你加油的话,也可以变成伟大的人喔!应该啦!」
  「是吗?要是可以就好喽!」
  「爷爷当的是负责守护国家的公务员,那你当的公务员是哪种公务员啊?你负责创造什么?」
  「这个嘛,说创造的话确实也有创造啦。不对,应该说我负责协助别人创造才对。」
  「那你们创造什么?」
  「——创造国家呀!创造这个叫做日本的国家。」
  「国家……」
  「你觉得这个叫做日本的国家怎么样呢?」
  听到巽问出这个唐突的问题,永远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我不知道耶!不过……」
  「不过?」
  「应该还算喜欢吧!」
  听到永远的答案后,巽脸上浮出笑意。那是一副未怀有任何邪念的平稳笑容。
  「应该还算喜欢喔?」
  「没办法啊,你话说到国家,我也不太懂嘛。」
  永远从小就和爷爷两个人一起过生活。别说是国家了,就连町、市等行政单位对她而言都只是一种知识,她实在未曾感受过半点真实感。
  「说得也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太懂。」
  「那现在呢?」
  「——我爱死喽。」
  永远一边观察着前挡风玻璃中映照出的永远的表情,一边如此说道。
  「爱?」
  「你现在年纪还小,应该还不太懂吧!」
  「嗯,我真的不太懂。爱和喜欢有什么不一样吗?」
  「其实我也不太懂呢。」
  「什么嘛,你好狡猾喔!」
  永远有些不服似地说完后,便把视线看向窗外。事实上,永远根本不知道车子要开往哪里。不久后又遇到了红灯,车子停了下来,就在此时——
  「我们来猜个谜题吧!」
  巽率先开口说道。
  「谜题?是猜谜游戏吗?」
  「嗯,应该比较像是心理测验吧?」
  「嗯——虽然不太懂,不过……是什么样的猜谜啊?」
  听见永远愿意参加,巽开心似地继续说道:
  「有一百个人搭了同一艘船,你也是当中的一个人。」
  「嗯嗯,大家一起搭船。」
  「虽然船想要开往陆地,但是船底破了一个大洞,如果丢着不管的话船就会沉没,大家也都会死掉。」
  「那我可以把洞堵起来啊?」
  「对啊。不过洞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只顾着把洞堵起来的话,最后会来不及,船一样会沉没。」
  「那要怎么办啊?」
  「只要让减少一两个人的重量,那就可以在船沉没前把洞堵起来了。好啦,那你会怎么做呢?你会从一百个人当中选出某个人,说服他叫他跳船吗?还是你会强硬地把他推下船呢?还是说,你会选择自己下船呢?」
  「离开船的人会怎么样?我应该有办法游到陆地去吧……」
  「下船的人就会死掉啊。海里面有鲨鱼喔!」
  「我打不赢鲨鱼……」
  永远双手交叉在胸前,沉默地凝望着车子内部的斜上方。看起来她好像正努力地想要找出一个好答案。一过了一会儿后,永远放开手,开口说道:
  「不过只要我们努力找出一个大家都能同时获救的方法,那应该就可以了吧!」
  永远透过后后视镜窥看巽的表情。
  「——也是呢。以小孩子来说,这是个满分的答案。没有比这个更正确的答案了。不过,大人实在没办法这么做。」
  「是吗……?」
  永远想起了在冲绳发生的事。
  她想起了当时抵住自己太阳穴的枪,以及当时所发生的种种。
  那位外国男人,曾经叫澪司做出选择。
  澪司可以选择杀了男人救出永远,或者是沉默地看着永远被人杀死。
  人们说,必须做出选择。
  人们说,世界上就是充满了这样的现实。
  但是,现在自己和澪司都还活着。那个男人应该也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活得好好的。
  那个选择应该没有错。「有人必须要死」,应该不会是个正确答案。
  永远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谜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没有正确答案喔。」
  「……什么嘛!这根本就是捉弄人猜谜游戏吧?」
  永远不服似地噘起嘴。
  「对啊,这是个捉弄人的恶劣谜题。」
  灯号由红转绿,巽踩下油门,车子便跟着缓缓地加速。
  「没有正确答案。而就算大人明白没有正确答案,还是必须做出选择。然后,我们只能深信自己所选的是正确答案。就算会有人在我们的背后批评我们,我们还是非选不可——」
  
     6
  
  澪司迅速地便找到了永远,过程简单得让他几乎觉得扫兴。
  在京都大学的正门口,一位身穿西都防卫学院制服的少女正踏着轻盈的步伐。
  不过她并不是孤身一人。一旁有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好像正在交谈着。
  「……久坂,那是佣兵?」
  惟织已经听澪司说明了永远的种种了。
  「不是啦……」
  惟织一边指着走向自己的两人,一边问道。
  「怎么看,感觉像是普通的上班族小哥嘛。」
  「嗯……与其说他是……欸!」
  不等澪司回话,惟织已经跑向永远的身边。
  「啊!」
  永远好像也注意到惟织与澪司了。
  惟织的目标并不是永远,而是站到永远身边的男子——巽的眼前。
  「喂,这位小哥,你打算带我们的学妹去哪啊?」
  「——什么?」
  就算巽再怎么冷静,看到来势汹汹瞪着自己的女国中生,不禁也吓了一跳。
  「不是啦,橘,你等一下!」
  惟织完全不听澪司的制止,身手揪起巽的衣领。
  「我看你大概就是用食物引诱那个笨蛋的吧?就算想骗女人,至少也找个满十八岁的对像吧?我的为人可不像警察那么善良,你就觉悟吧!」
  「那个……你是?」
  惟织依旧揪着巽的衣领,而巽只是如此反问道。
  「不是啦!橘,你冷静一点!」
  惟织正准备要出手把巽揍飞,澪司只好死命地从后方架住惟织。
  「放开,我叫你放开我!这家伙居然敢对未成年少女出手,我一定要把他的手打断成两三截,然后丢到河里,让他反省一下!」
  惟织每挣扎一次,绑成马尾的头发就会甩到澪司的脸。
  「久坂,这位活泼的少女是谁啊?你们正在约会吗?」
  巽一边把被惟织扯乱的领带绑好,一边说道。
  听到巽开口叫了澪司的姓氏,惟织忽然停止了挣扎。
  「——什么,你们认识?」
  「……算是吧。」
  澪司依旧架着惟织,露出复杂的表情回应道。当然,他的脸庞被惟织的马尾挡住,所以并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的神情。
  
     7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西都防卫学院中等部三级生,橘惟织。」
  「你多礼了,我是内阁府的打杂员,叫做巽征志郎。」
  两人正若无其事似地对彼此自我介绍。
  而澪司只是表情复杂地站在矗立在一旁。澪司忽地低下头看向永远,而永远似乎若有所思地咧嘴笑着。
  看着那张笑脸,原本紧绷的澪司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内阁府?您是官员吗?哎唷,我还一直以为您是个变态小哥呢。」
  「你明明是个京都孩子,但没想到讲话那个直肠子,还挺伤人的呢。」
  「大家都说我是个诚实的孩子。还有我不是京都小孩,是神户小孩啦。」
  「如果假设我不是你认识的人,只是一个热心为小妹妹带路的小哥,那你要怎么办?」
  「嗯,确实也有这种可能啦,那只好在出手后对您道歉喽。因为我是个诚实的孩子。」
  惟织与巽好像意外地谈得来,两人正愉快地热衷于对话中。
  「巽先生是个好人喔!他请我吃了好多东西。」
  永远一边说着,一边擦掉沾在脸颊上的蕃茄酱。她好像刚吃过汉堡一类的食物。但永远脸上完全没露出半点不好意思的神情。
  「……说到底,结果你还是被食物给拐走了嘛。你过来一下。」
  惟织一边瞪着永远,一边招了招手。
  「嗯?」
  「你这个笨蛋!」
  责骂的同时,惟织往下揍出拳头,而永远马上往后退了一步闪过攻击。
  「好险!不可以忽然出手攻击啦!」
  「大笨蛋!刚刚的那一拳你不准躲啦!」
  「咦?」
  永远有些疑惑似地看着澪司的脸。
  澪司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过来,我要揍你。」
  永远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惟织身旁,把头伸了出来,等待惟织的拳头,接着便发出骨头与骨头碰撞的闷声。
  「呜呜……好痛喔……」
  永远用手按住被揍的地方,眼角微微渗出泪水。
  「笨蛋……我的手也很痛啊!你这个石头少女!简直就像地藏王菩萨一样硬……」
  惟织一边揉着揍过永远的手,一边说道。
  「别人不是跟你说不能随便跑道外面去吗?」
  「……对不起。」
  永远难得地低下头,开口道歉。
  「如果说对不起就没事的话,那还需要自卫队吗?大家都很担心你耶!」
  「……大家?」
  永远双眼带泪地抬头看着惟织。
  「认识你的所有人啊!你是猪头吗?下次要是再敢这样随便乱来的话,小心我把你从清水寺的舞台上推下去!你是学妹耶,还好意思让学姐担心?」
  「学妹……」
  「没错!既然你住在西都,还穿着西都的制服,那你就是我的学妹。学妹犯错,我们这些学长姐当然得负责。欸,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啊?小心我把用草席把你裹起来然后丢到鸭川里!」
  「嗯……对不起……」
  永远的眼角留下一滴小小的泪珠。
  那滴眼泪不知道是被打的痛楚所造成的,还是有其他原因。
  澪司站在两位少女的旁边,他现在不禁觉得有带惟织一起过来真是太好了。毕竟他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好好地教训永远。
  「久坂,这样我会很头痛的唷。你要好好看住她才行嘛。幸好她遇见的人是我。」
  「——真的很抱歉。」
  澪司心中一边抱持着难以信服的心情,一边对巽低下头。
  虽然巽比不上国外的佣兵,但在澪司的眼里看来,巽一样不是能够信任的对像。但就算如此,澪司又无法直接地向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怀疑,这让他觉得有一点烦躁。
  澪司心里强烈地怀疑着自己正遭到大人们的利用,但另一方面,若是没有大人的庇护,那现实中他们确实找不到任何一个容身之所。不管澪司再怎么擅长战斗,他依旧只是个中学生而已。
  巽的表情和他的话语不一样,并没有显露出责备澪司的气息,一样是那张仿佛黏上去的笑容。那张笑容的背后,到底正在想什么呢——
  「对啦,说来说去,你到底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啊?你真的只想去吃好吃的东西吗?」
  「嗯……」
  「你其实是要去调查和妈妈有关的线索吧?」
  「……!你怎么会知道?」
  「你还真是个简单易懂的家伙耶。」
  惟织瞠目结舌地说道。
  「如果你一开始就和我说的话,那就不用让大家那么担心了。政府的头衔啊,在这种时候可是很好用的呢。」
  「也是,就算这个笨蛋自己傻傻地跑去拜访人家,大人们也不会好好地当一回事吧。」
  说完后,惟织的拳头再次落在永远的头上。
  「哎呀,关于拜访后的收获,我们还是到车上再慢慢聊吧。现在必须赶快回去西都才行。」
  巽说完后,澪司一行人便上车返回了西都。
  
     8
  
  「你这个大笨蛋!」
  「对逼七……」
  千寻扯着永远的双颊,而永远只好就这样开口道歉。
  「结果咧?有没有找到和你妈妈有关的线索?」
  千寻轻轻地捏住永远的脸颊,出言询问道。
  「嗯……妈妈以前待过的那个……研究室?已经不在了。」
  「那就是说你没找到和任何线索喽?」
  「不过教过妈妈的老师……」
  「老师还在?」
  「不在了。啊呜呜!」
  千寻用力地往左右拉扯永远的脸颊。

  「所以我才问你啊,到底有没有找到线索啦?找到了?没找到?」
  「永远的母亲所属的研究室教授已经不在那里了,不过听说他现在在其他地方工作。」
  澪司在车里听过巽的说明,所以此刻便跳出来代替永远回答。
  「没错没错!」
  永远点点头,脸颊仍然被千寻捏着。
  「那只要去问问那间公司,应该就行了吧?」
  「这个……」
  「怎么啦?难道那间公司在国外?」
  「听说他现在在担任高城重工的顾问。」
  惟织代替含糊其词的澪司答道。
  「……咦,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熊囊。」
  由于脸颊被千寻捏着,所以永远的发音听起来不太标准。
  「啥?」
  「熊狼……」
  千寻更用力地拉扯永远的脸,永远的发音于是变得更不清楚了。
  「就是那个眼镜男的老家啦。」
  听到惟织的话,千寻维持着拉住永远脸颊的姿势,露出呆滞的表情。
  「什、什么?那家伙的老家有工场?」
  「那可是大得不得了的工场……哎唷,算得上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大企业。」
  「什么?」
  千寻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好痛、痛死我了啦啊啊!」
  「啊,抱歉抱歉。」
  千寻的手终于放开了永远的脸颊。永远用双手轻揉着发红的脸。
  「对啦,我们只要拜托那家伙的话,应该就能轻轻松松和对方约谈见面了吧?」
  「要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怎么了?那家伙不是社长的儿子吗?」
  「他家的背景好像很复杂。虽然我实在不太想这样随便说别人家的闲话……」
  「什么意思?」
  千寻问了以后,惟织有点犹豫地开口说道:
  「我家的老爸老妈,经营了一间小有规模的贸易公司。然后啊,有钱人为了增广人脉,都会固定举行一些聚会。我老爸曾经带我去那里露脸好几次,然后我刚好就在那里看到过那个眼镜男。当然啦,这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样说起来,在冲绳的时候,我好像也听说过他的爸妈好像是相当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那家伙的老家真的是那么大的公司吗?」
  「高城重工可以算得上是日本三大重工企业之一——不,应该说高城重工是当中的龙头。而且他们家和我家公司不一样,拥有相当久远的历史。他们从头到尾坚持一脉相承由自家人经营,没记错的话,他老爸应该是第八代老板。」
  「那……那家伙真的是个很有地位的大少爷耶。不过,那种大少爷为什么要跑来防卫学院念书?一般不都会去念有名的私立学校吗?真是搞不懂有钱人耶。」
  「……这些事情你应该去问他本人吧?」
  「那家伙的个性简直比麻花卷还要别扭,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啊。」
  千寻说完后,惟织露出不太想回应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实在不太想讲这件事……那家伙有个哥哥,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做寅彦。」
  「熊熊和老虎!」(注1)
  永远叫道。
  「对啊。老虎哥哥经常待在爸爸身边,对别人态度相当亲切,不过熊熊每次都一个人待在聚会会场的角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根本和现在没两样嘛。」
  「从旁人眼里来看,他们的爸爸好像早就已经决定要让哥哥当继承人了。他们不仅让他就读有名的私立学校,还从小就开始对他进行精英教育,让他学习各种帝王学。事实上,哥哥好像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哇——帝王学耶!完全充满有钱人世界的感觉耶——!所以哥哥就受到众人特别的照顾与照顾,预备成为未来的继承人……哎,说不定他们家中对两个孩子有差别待遇吧。」
  「换句话说,感觉起来就是众人非常重视哥哥,但对那家伙就随随便便,还说随便他爱去念防卫学院或什么的都可以……这样吗?」
  「不过啊,哥哥其实是个药罐子。我也只有听过谣言啦,不过好像病得不轻。」
  「……他死掉了吗?」
  千寻的表情一沉问出的这个句子,只有澪司一个人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特殊的情绪。
  澪司也有一位独一无二的哥哥。不过在很小的时候,哥哥为了保护澪司,所以丢掉了性命;而这也是澪司选择进防卫学院就读的初衷。
  「没有耶,我没听说别人讲过,所以应该还活着吧。不过,谣传他好像一直都在养病。」
  ——死人就是死人,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就算追赶死人,也没有用。
  在冲绳的时候,熊楠曾对澪司说过这句话。此刻的澪司忽然意识到,这句话背后说不定也隐含着熊楠自己的内心纠葛吧。
  
  ※注1:日文中「虎」与「寅」发音相同,且根据十二干支与十二生肖的对照,有时候意义通用,比如说「虎年」可称「寅年」。
  
  「欸,你可以不着痕迹地拜托他吗?」
  千寻忽然把话题转到澪司身上。
  「——我?」
  「你们不都一样是男孩子吗?」
  「我要怎么不着痕迹地拜托他啊?」
  「就是……你就跟他说,有个人手上好像拥有永远母亲的线索,然后那个人刚好在他老爸的公司上班,能不能麻烦他靠点关系,看看能不能让我们见见那个人……之类的啊。」
  「这根本就不是不着痕迹,而是直接了当吧?」
  「……不行吗?」
  永远拉了拉澪司的袖子她抬头看着澪司,眼神充满了不安。
  澪司最怕这种眼神了。
  「……我知道了啦,我会想办法找机会不着痕迹地问问看。」
  澪司如此回答后,永远再度露出明朗的表情。
  「代价就是,如果你下次还敢随便乱来的话,我就揍你!」
  「呜……」
  永远猛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头。
  「啊,你居然揍永远?你好过份喔——!」
  千寻刻意不提乱捏永远脸颊的自己,只是用责难的眼神看向澪司。
  
     9
  
  那天夜里,在男生宿舍的某个房间里,澪司与熊楠正并排躺着。
  房间内已经熄灯了。
  澪司躺在棉被上,脑中不停地思考着该怎么开口麻烦熊楠协助他们寻找永远母亲的恩师。就在这个时候——
  「你觉得那个小鬼以后怎么样?」
  熊楠背对着澪司,开口问道。
  「你是说永远?」
  「对。」
  「觉得她以后怎么样……她好像很喜欢西都的制服,那套制服好像是橘同学借给她的,我觉得穿在她身上还满适合的。暑假过完后,她应该就会成为我们的学妹了吧。」
  澪司说完后,熊楠沉默的一阵子,接着表示:
  「——我觉得还是不要对防卫学院抱持过度的期待会比较好。」
  「防卫学院的确和一般的中学不一样,如果抱持着半吊子的心态,应该应付不来,不过……我想永远应该没问题吧。唉,当然得先让她习惯团体生活才行啦。」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啦!」
  熊楠的语气变得有点强硬。
  「叫我们去接那家伙到防卫学院让书,根本就只是那个叫做巽的混蛋表面上的借口吧!你觉得这整件事情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这个……」
  「那家伙可不是一个普通单纯的十三岁少女,而是一个值得军事产业特地越洋过海来绑走的人。不光是那帮家伙,连日本的政府——至少在背后操纵巽的人也了解那家伙永远的价值。你真的认为那种小鬼有办法和普通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面平凡地读书?」
  事实确实和熊楠所说的一样。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纳闷。」
  澪司翻过身子,看向天花板。
  「不论在冲绳还是在这里,净是些不能理解的事。你咧,你在纳闷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大家想要抓走永远。」
  「——那个叫做艾伯特的混蛋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那个小鬼可以让别人的部份兵器失去原有的能力——而且她确实也已经表现出她的能力了,你自己不是都已经这样说过了吗?就因为那样,所以狼才会像宠物一样地跟着她啊。」
  「这种能力,真的值得大家冒着风险跑来这里绑架她吗?」
  澪司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开口表示。
  「那家伙不一定要亲自出场命令机器人,只要她待在敌方兵器准备要攻击的地点,那么那些兵器就没办法出手攻击了,不是吗?她就像是红十字会的旗帜一样。唉,人类或者是没有装载她的父母开发的OS的兵器当然还是有办法杀了她,所以她也不完全和神盾埃癸斯一样,但就整体战略来说,她依然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比方说,如果让她待在预定要轰炸炸弹的地点,而刚好负责森炸的飞机又装了她父母开发的OS,那飞机就没办法攻击她,只能默默地返回原地。如果敌方不知道有她这一号人物的话,那事情就会更麻烦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找我们?」
  「啊?」
  「不论对日本政府来说,还是对那帮叫做蛇夫(Ophiuchus)的家伙来说,就整体战略来看,永远都是个重要的人物吧。如果他们同时都得到与永远相关的情报,那彼此大打出手也不奇怪吧。」
  「那又怎么样?一个情报同时流落到不同人的手上,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啊。」
  「明明要保护的对象是那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他们要找我们这些防卫学院的学生?」
  「——」
  熊楠语塞。
  夜晚的寂静,让远方的虫鸣显得好清晰。
  澪司继续说道:
  「为了让永远进入防卫学院就读,所以让同样身为防卫学院学生的我们出面说服她——我早就知道这不过是表面话而已。如果保护她才是主要任务的话,那找谁来保护她都是一样的,而且如果要提防战斗发生的话,让警察或自卫队出马应该比较合理吧。就算我们真的有战斗能力,顶多也只是比一般的国中生好一点而已。我们根本就不足以和专业佣兵抗衡。」
  「哼,你还有脸说啊。……你的意思是说,那家伙不过是拿来引诱国外那帮家伙的诱饵,让武装中学生(我们)们出手战斗才是真正的目的?那个学院长老头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上头的人到底有何目的?还是说,其实那个小鬼本身勇有其他的意义?」
  澪司没有回答。他实在也想像不到答案。
  面对沉默的澪司,熊楠又问道:
  「你老爸不是自卫官吗?你可以去问问他这件事啊。」
  话题转入澪司意想不到的方向。
  黑暗之中,澪司想起了父亲的脸庞,不过画面有些模糊。
  澪司早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和父亲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从哥哥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该对父亲说些什么。」
  「——是喔。」
  熊楠也不再继续说话了。
  澪司错过了开口询问熊楠家庭的机会。
  在凝望幽暗的不知不觉间,澪司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七章 蠢蠢欲动的家伙们
  
     1
  
  那名男人,看起来如此格格不入,似乎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走在道路上的人们只要看见那名男人,就会油然而生一股奇妙的感觉。
  男人的长相并不像日本人,然而他也不是白人或是黑人。乍看之下可以知道他是个亚洲人,但感觉起来又不像是中国、韩国等附近国家的人。
  裤脚反折的宽松长裤,加上一双老旧的军靴,上半身穿着一件长袖的连帽薄外套。整体造型看起来虽然称不上奇装异服,不过这身服装实在不适合盛夏的京都。被太阳晒黑的肌肤上,正薄薄地浮起一层汗水。
  人口减少的问题虽然好不容易解决了,但日本至今仍旧受到少子高龄化的后遗症所苦,因此把便宜的劳力工作委托给来自外国的移民者,是必然的发展结果。日本全国各地越来越多来自外国的劳动者,再加上这里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都市京都,不论路上出现哪个国家的人,都不算太稀奇的事。
  男人的外表有一个特征:他的脸颊上有一条很大的疤痕。疤痕从右眼与右耳之间穿过脸颊直达下巴,看起来像是被刀刃所切割出来的伤疤。光是这一点,就很难让人觉得他是个老老实实的普通人。
  与他错身而过的人们只要看到他的脸,就会露出尴尬的表情,撇开视线,仿佛看到了不该看得东西似的。不过,人们从男人身上感觉到的,并不只是面对他特异的相貌而产生的单纯恐惧而已。人们看到男人的脸后,固然是因为男人脸上的伤疤而不自觉地撇开视线,但在人们注意到那个伤痕前——只要那个男人一进入视线的角落,内心就会出现一股不安的情绪。这名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地奇妙。也不知道男人是否有注意到旁人的感觉,他只是缓缓地踏步走在街道上。
  忽然间,有个人影出现在男人的面前,挡了男人的去路。男入停下脚步,看着对方。
  「打扰一下,我是警察。你懂吗?Policeman。」
  一名穿着日本特有制服的警官开口叫住男人。近距离夏看到男人脸上的伤痕后,就连这位警官也不禁震惊地吞了口口水。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惊讶情绪,警官略为提高了音量。
  「可以让我看一下可以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吗?像是护照之类的都行。你懂得懂吗?Do you have passport?」
  警官一边说着,一边比手画脚,过一会儿后,男人回答道:
  「慢慢说,我,听得懂。」
  「我,身上有,护照。」
  男人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发音表示道,接着把手伸向外套的口袋内。他的语气听起来丝毫没有恫吓警察的意思。同时,被警察叫住,男人好像也不觉得特别焦躁。除去男人脸上的那道伤疤,他的声音、表情完全没任何可疑的地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警官确实感受到背后爬过一阵凉意。
  男人会不会从口袋里面掏出小刀或手枪?——警官心中出现了这样的错觉。就算自己是个警官,就算对方看起来有点可疑,但这种错觉实在太不合乎逻辑了。
  就在警官认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的同时,男人忽然把一样东西塞到警官的面前。男人从口袋中拿出来的东西不是小刀也不是手枪,而是警官所要求的护照。
  「啊……让我确认一下。」
  警官尴尬地接下护照,使用警方专用的手机装置,开始核对男人的身份。
  而这段时间里,男人的眼神一直都相当平静。
  「……那个,你来日——到日本来的理由是什么?」
  警官尽量选择简单易懂的单字,慢慢地对男人说道。短暂之间,男人好像正在试着了解警官的话语,接着他说道:
  「来、来观广。」
  男人有些结节巴巴地说道。
  警官花了好几秒的时间,终于意识到男人的「观广」指的应该是「观光」。
  「哦,原来如此,来观光啊。」
  男人没有透露出任何一丝反抗的态度,让警官不禁开始怀抱起一股愧疚的心情。
  只是因为男人不是日本人,只是因为他脸上有疤痕,所以自己便开口对他进行例行讯问,这让警官不禁觉得好像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警官不自觉地看了一下疤痕,而男人似乎注意到警官的视线,便用食指抚摸着疤痕,说道:
  「战争造成的。」
  看样子男人好像是因为战争而受伤的。
  「战争——」
  警官不假思索地跟着呢喃起这个词汇。当然,这位日本警官绝对无法想像战争的实际景况。
  那对日本人来说是个好遥远的词汇。
  当战争所造成的伤疤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面对因战争而受伤的人,警官的心底默默地涌现一股无以复加的愧疚感。或许这是长期只把战争当成一种知识与概念来理解的日本人特有的一种心理吧。
  为了扫去内心这股不舒服的感觉,警官继续问道:
  「你之后要去哪里?」
  与其说这是工作上的例行讯问,不如说是警官单纯出于对男人的兴趣而问的问题。
  「还没决定,不过——」
  男人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想看看,美丽的事物。哪里能,找到呢?」
  「美丽的事物——秋天的话这里可以赏枫,不过现在是夏天……。如果要看充满日本风情的东西,说不定去看龙安寺的石庭还不错……。不过,如果要找显而易见的美丽事物,金阁寺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金阁……?」
  「金阁——用金箔建造的闪闪发光的寺庙……Golden temple?鹿苑寺金阁殿。」
  警官用不怎么样的英文努力地向男人表达出自己所说的地点,而脸上有伤疤的男人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谢谢你的合作。」
  带疤的男人再次点点头,往前踏出步伐。
  「啊,那个……」
  警官对着男人的背影开口说道。
  「请好好享受这趟日本之旅。」
  警官会说这句话,或许是为了消除掉内心那股小小的罪恶感吧。
  带疤的男人慢慢地回过头来,表示:
  「谢谢。日本人,人真好。」
  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疤痕跟着笑容一起变得别曲。男人笑起来其实也满讨人喜欢的嘛。
  不一会儿,男人便消失在京都纷杂的人群之中。
  
     2
  
  脸上有伤疤的男人——拉金德拉达哈尔走在路上,他对于刚才对自己进行例行讯问的警官,一样抱持着微微的罪恶感。
  虽然基于工作,他实在不得不然,不过他毕竟还是撒谎了。
  他不喜欢这种必须对好人撒谎的生活方式。
  当然,拉金德拉内心有一股强烈的自觉那不过就只是小小的欺瞒罢了。
  ——说真的,比起动手杀人,能够不必杀人,只撒个谎,实在是好太多了。
  拉金德拉在内心自言自语道,一边用手指抹去沿着疤痕低落的汗水。褥热对他来并不算太痛苦的事情。虽然京都的湿气让他有点不舒服,不过只要想到热带地区的丛林,就不觉得这算得上什么了。
  拉金德拉人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世界各地四处移居,不过这次是他第一次造访日本这个国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富庶的的国家鲜少成为拉金德拉出任务的地点。
  受到富庶国家的聘雇,到贫困的国家进行战斗。这才是拉金德拉的日常生活。
  好像有人一直说这个国家受到经济不景气所苦。
  这到底算哪门子的笑话啊?——拉金德拉走过的道路既没有乞讨的孩子,也看不见死者的尸体,让他脑中不禁如此想着。
  不过拉金德拉心想:对于这个国家的居民来说,这应该是再确切不过的事实吧。世界上有多少国家,不,应该说有多少人,对于幸福的基准就有多少种。世界上既然有挨饿的有钱人,那么也就有富足的穷人。
  ——人类啊,不过就只是活在各自所处的环境中以及各自所拥有的想像力中罢了。
  男人一边想着,一边走在日本人攘往熙来的街道上。
  想要看美丽的事物,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或许自己没多久就会丢了性命,这件事他再明白不过了。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就算只能当作一种安慰,他还是希望能够多把美丽的事物烙印在心底。
  「金阁……」
  他嘴上念着刚才从警官那里听来的词汇。如果有时间的话,去看看或许也不错。就在他准备要用手机装置查询金阁寺在哪的时候,手机便想起了电话声。
  荧幕上没有显示对方的姓名,只有出现一串号码,不过拉金德拉马上就知道对方是谁了。知道这支手机的号码的人,就只有把手机交给拉金德拉的人,也就是拉金德拉的雇主。
  「——是我。」
  耳边响起年轻女子的声音。拉金德拉没记错的话,她确实还不到三十岁。
  艾莉莎·奥布莱恩。
  在这次的任务中,她就是拉金德拉的直属上司。虽然拉金德拉是作战现场的指挥官,不过依照公司历来的规定,现地指挥官的上头还会有一个负责待在公司内的坐镇的负责者,所以她此时当然不会在日本。对方恐怕现在正待在本国凉爽的冷气房中吧。
  这样也好——拉金德拉如此想着。就算到了前线,她也做不了什么吧。实在没办法接受女性指挥官——有不少同样和拉金德拉拥有佣兵身份的人们嘴上都是这样讲的,不过到目前为止,拉金德拉并没有特别感受到有哪里不妥。
  艾莉莎是一个不太会显露出个人情感,只是公式性执行任务的人,而她不会对任务做些额外评论,这一点让拉金德拉颇为欣赏。从未真正踏入战场,但却自以为是史上名将,对士兵们说些有的没有的话——在这种指挥官下工作才是真正的痛苦。不把士兵当成英雄,但也不会看不起士兵,只是单纯地把士兵当成士兵来看待;不懂事情就交给懂的人来做……能够做到这种看似理所当然的事项的办公室指挥官,其实远比人们所想像的还要少。
  这个女人是个透彻了解彼此职责的专家。这就是拉金德拉对她的评价。
  「有问题吗?」
  艾莉莎以一种平板的语调问道。
  「什么?」
  「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街上散步。」
  拉金德拉以流畅的英语回应道。不用说,埋在拉金德拉身体里面的小标签,应该能让对方完全掌握自己的行踪才对。除了能够掌握身体状况外,就连他现在走在京都的何处对方应该都一清二楚,顶多只会有几公分的误差而已。
  当然,对方一定也知道他现在是活是死。
  「不可以吗?」
  面对把自己的性命当成棋子的女子,拉金德拉开口反问道。
  「没有,只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就没有关系。在那国家里,外国人一直关在饭店里面反而比较奇怪吧。」
  拉金德拉与他的部下们,各自都透过不同的管道进入了日本,大家也都留宿在不一样的地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并不是正规的作战,而是必须暗中进行的违法行为。如果作战失败的话,拉金德拉与其他所有成员全都会被蛇夫(Ophiuchus)切割开来,当作与公司无关的无名兵。唯有成功,他们才能够再次重拾过去的日常生活。参与任务的众人全都知道这一点,并且也领取了破格的高额报酬,才出发踏上这个国家。
  「那你联络我有什么事呢?」
  「我们终于准备好能够与狼相抗衡的蜘蛛了,现在也已经运到京都市内了。这次的任务,越快解决越好。只要准备好了,你就赶紧开始着手工作吧。」
  「——了解。」
  看样子,金阁寺只好等待下次了。当然,拉金德拉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下一次的机会。
  「拉金德拉,你那边有事情要向我报告吗?」
  「我刚才被警察拦了下来。」
  「然后呢?」
  「我让他看了我的护照。」
  拉金德拉持有的是正式、合法的护照。
  「虽然会留下纪录——不过没太大的问题。对方有问你什么吗?」
  「他问我来日的理由为何。我用不太完整的日文回答他,他便马上对我释出善意。」
  「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告诉他我来观光。」
  「真是个和平的蠢国家。也是,对你来说或许真的有点像是观光吧。」
  艾莉莎的话语,让拉金德拉停下了脚步。
  「没这回事,我是来赌命的。」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拉金德拉听到耳边持续响着的蝉声听起来好像变得更响亮了。它们仿佛要竭尽所能地榨干只有七天的性命,重重叠叠地发出振翅声,响入了来自异国的男人的耳里。
  「不论何时何地,战争都是要拼命的。」
  拉金德拉在蝉声的包围下,平静地呢喃道,好像要说给自己听似的。
  来日本的目的。
  为了一场小小的战争。
  
     3
  
  修梅尔斯把三片巧克力一次丢入嘴里,喀哩喀哩地咬碎它们。他闭着双眼,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绕按着左手手腕,测量自己的脉搏。生命的声音直接地传达回指尖。
  比平时的跳动速度快。血液中,正融入了微微的紧张与些许的兴奋。
  战斗的频率。
  「Good。」
  修低语道,接着睁开双眼。
  踏入战场前,他一定会进行这个仪式。
  修是战斗机的驾驶员,不过战斗机与驾驶员这两个词汇,已经和四分之一个世纪前的意涵不一样了。并不是现在没有空战的专家,而是词汇本身的意义已经变得更广了。
  修的职业,就是军事用陆战机器人的操纵者(驾驶员)。
  不过对修而言,他已经很久没操纵像是「蜘蛛」那么大的机型了。这个机型是多足型的机器人,人们一般不称呼它的型号,而是昵称它为蜘蛛。
  从上方俯视,蜘蛛的本体看起来是个平坦的十角形,而身上装置着八只脚,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蜘蛛。
  座舱中的修才刚完成仪式,马上就听到了来自公司内部的无线通讯声。对方正是指挥官艾莉莎。
  「准备好了吗?」
  艾莉莎没打半句招呼话,马上切入正题问道。
  「好了。状态良好。那……我这次的伙伴是谁?我问的不是机种,而是人。」
  直到作战当天才晓得自己的伙伴是谁,这种状况相当罕见。看样子这次的作战,在时间上非常紧迫。
  「一个叫做拉金德拉的男人。」
  艾莉莎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原来是那位大哥啊。」
  「你和他共事过?那这样应该就不用我再做额外说明了吧?」
  「合作过三次左右。不过,他怎么又接下了这种任务?」
  拉金德拉选择了风险这么高的任务,让修有点意外。虽然佣兵不过是随用即丢的工具,不过修并不觉得拉金德拉并不是这么普通无用的人材。事实上,这并非强制性的任务。如果拉金德拉已经知道当中的风险,还选择要接下任务,那修实在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为了钱吧。佣兵战斗的理由,不就是为了钱吗?」
  艾莉莎回答道。
  「哦,为了钱啊——」
  修低声念着,修一样也是为了钱才接下任务的。艾莉莎(你)也一样吧?修很想开口这样问,不过他还是选择了闭嘴。的确,没有比这个更好懂的理由了。风险越高的任务,就越有机会获得高额的报酬。有些签约条件上,还会表明若是佣兵死亡的话,遗族也能够得到慰问金。
  钱。资本主义社会的王者与神。不是出于信仰、忠诚、爱国,也不是因为自己或家人的性命受到威胁,这些人只是出于自由意志选择进入战争公司工作,对这些人来说,除了钱以外,世界上到底还剩下什么?
  当中虽然也有些人已经成了被战争附身的怪物,不过大部份的人还是很怕死,喜欢理所当然的平凡日常生活。
  而为了要过理所当然的平凡日常生活,他们需要钱。
  就只是这样罢了。
  艾莉莎传达完规定事项,切断了通讯后,修便用通讯系统联系现场指挥官。
  拉金德拉·达哈尔。走过枪林弹雨的男人,士兵中的士兵。
  他只是士兵,不是将领。从优秀大学毕业手上拨着算盘的人们,才是对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的士兵下达命令的人。
  「大哥,嗯,请多指教啦。这次任务的步骤是?」
  修以开朗的声音向拉金德拉问道。修曾数度和拉金德拉一起上前线,所以他们相当清楚彼此的实力。
  「我们的目标,也就是那间学校,位于山上。能够通往学校的路只有一条,一般的民间人士平常不太会去那里,加上现在正在放长假,所以里面人不多。不过,这里毕竟还是日本,这个国家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警察。」
  「警察?这个国家不是还有叫做自卫队的军队吗?」
  「他们暂时不会动员。就算要真的要动员,也需要花费好一段时间。这个国家的组织就是这样。」
  「哦?」
  修姑且发出声音回应道。
  「当然,只要切断通讯系统,极力避免外部人士介入的话,应该就可以尽早做出了断。不,我希望能够尽量回避出手交战。」
  「要怎么回避?」
  「首先只能威胁对方了。既然那里是培养少年兵的学校,那里面应该有很多小孩。换句话说,就是有很多标靶。」
  「——拉金德拉大哥,你还真恐怖啊。」
  修小声地吹了吹口哨。
  「既然敌人有必须守护的东西,那我们自然要努力攻讦那样东西,这就是常理。如果能够透过威胁而成功回避战斗的话,那自然没比这个更好的了。」
  「嘿,我一直觉得大哥会更好战一点呢!」
  修说道,接着双方稍微沉默了一下。
  「修,我的工作不是杀人,杀人只是一种手段。我的工作是完成作战目标,然后,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才会杀人,就只是这样。」
  ——你啊,果然是个恐怖的人。
  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吞回了苦笑。自己所处的业界,到处都是些恐怖的人。
  「对啦,大哥,对方不都只是些小鬼而已吗?还是也有一些成年教官啊?」
  「对方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别把他们当作我们以前所知的那种少年兵,这样会比较好。」
  「什么意思?」
  修的脑海里浮现出以前曾经交战过的少年兵。杀人本来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了,而若杀害的对象是年幼者,那就更不用说了。然而,为了钱,修仍然一路战斗至今。
  「一般来说,只有贫困的国家会让少年兵投入实战当中。本来应该肩负起国家未来的孩子们,居然也不得不成为战力——在如此迫切的状况之下,当然没办法对他们进行充分的战斗训练,训练水准也很低。再说,那些孩子们当然也不可能是自愿兵,大多是受到大人的强迫,或者是被绑架,甚至是因为他面临了不打仗就会死亡的绝境。不论如何,这种少年兵的士气和精良程度都不高,他们只是一种消耗品,死了后面自然会有人补上。光靠实战,不可能训练出强兵。所谓的强兵,必须拥有和平的环境在背后支持,才有可能会诞生。」
  「原来如此啊。」
  「反过来说,这些日本的孩子呢?他们出生在世界数一数二的经济大国,自愿进入军队的孩子们在充分的环境下,有组织地进行战斗技术的训练。这样的孩子成长之后所组成的自卫队,拥有非常高的精炼度,连美军都揶揄他们全部都是特种部队。他们只差没拥有核武器,还有必须真正拼命的实战经验而已。」
  「不过大哥啊,他们所少的最后一片拼图,不就正是真的得拼出你死我活的时候不可欠缺的东西吗?」
  「——没错,就是这样。而他们所少的最后一片拼图,当中有些成员已经在冲绳找到了。」
  「哦……原来如此。」
  修虽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他确实也有耳闻冲绳所发生的那件事。
  生在日本这个丰饶的国家,却还是有孩子们选择了举起枪枝的人生。
  当然,对于修而言,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修自己一样生于美国的中产阶级家庭,自己原本有机会成为普通的上班族,但是他却选择了现在的人生。
  不过,与自己合作的这个男人,又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呢?
  「大哥,你在哪出生的啊?」
  修听到话语从嘴里溜了出来,不禁微微吓了一跳。修过去一直坚信着,不要和战场上的伙伴们聊家世背景会比较好。毕竟他永远也不知道此时的伙伴何时会在哪一片土地上消失,如果知道对方的背景,只会徒增心里的负担罢了。
  不过此时此刻,话已经问出口了。
  「……我在美国出生的。不过我的老爸是渡海到美国的移民。」
  拉金德拉平静地回答道。而修当然不知道拉金德拉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我的老爸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国家,我自已没亲身去过那里,不过我常听老爸讲起。按照我老爸所说,那个国家的主要赚钱途径只有三种:第一种是农业;而山脉是那个国家的知名景物,所以第二种就是像登山客、观光客推销商品;然后最后一种,就是成为佣兵。」
  「难道……是廓尔喀族?」
  微微惊讶的同时,修说出了这句话。
  「——你真是见多识广。没错,我的父亲就是廊尔喀战士的后代。」
  廓尔喀兵——过去,曾经有一支拥有这个名字的佣兵集团。英国把尼泊尔一带山区民族所组成的战斗集团统称为廓尔喀兵,而他们的武勇得到极高的评价,于是英国人便聘用他们为佣兵——据说这就是廓尔喀部队的起源。
  据说,他们精勇无比。
  如果论近身战的话,他们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强的士兵们。他们爱用的库克力反曲刀,甚至被世人称呼为廓尔喀弯刀。
  他们不但强韧,对于自已的雇主英国还展现出近乎愚笨的忠诚。
  为了金钱而揽下暂称的佣兵们,一旦战况明显不利,士气也就会跟着变得相当低落。毕竟他们只是收人钱财为人办事,并没要为了主子而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廊尔嘻族和普通的佣兵不同。
  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名士兵,廓尔喀兵还是愿意拼了命为英国而战。廓尔喀兵的名声在世界上会如此轰动,就是因为他们战斗力高、勇猛精良,同时还拥有不输前述两者的忠诚度。英国以极高报酬与勋章回报廓尔喀族,甚至部份廓尔喀族还得到了英国的市民权。
  然而在西元二〇一二年,英国宣告不再征用廓尔喀兵。
  过去能够得到高额报酬的廓尔喀男人们虽然仍是祖国的英雄,不过大部分的廓尔喀族除了战争以外实在不晓得该用什么方法讨生活。失去主人的廓尔喀男人们,大部分进入了民间的警备公司上班——也就是再次进入佣兵公司工作。
  拉金德拉的父亲,刚好就是那个时期的末代廓尔喀兵。
  「我老爸当佣兵努力存钱,最后飘洋过海到达美国,转行进行买卖。不过买卖的生意并不顺利就是了。我老爸的口头禅就是:地主的儿子就是地主,小偷的儿子一样会是小偷,而士兵的儿子,最后还是会成为士兵。他说,这就是贫穷国家的现况。听说我的祖父、曾祖父一样都是廓尔喀兵。为了打破这样的循环,我的老爸才会杀人努力赚钱,到达海的另一端,让我接受教育。他相信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够让我们脱离这个轮回——然而,到头来我还是成了士兵,变成一名佣兵。」
  拉金德拉并没有提起过程中曾出现的断层。
  「我比那位侍奉英国、曾经骄傲地当个廓尔喀兵的老爸还要糟多了。我没有自己的主义主张,面对任何主子都愿意跪下,在每一尊神明面前都愿意低头。我只是一个崇拜金钱,为了钱财而杀人的低贱暴力装置。」
  拉金德拉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在自嘲,反而比较像澹然地传达出事实。
  「大哥,你有家人吗?」
  些许沉默后,拉金德拉开口回答了修的问题:
  「我有老婆和儿子。这次的报酬,足够让我儿子用到大学了。这样子,我儿子就可以不必杀人了。」
  ——是吗?
  修这样想着。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到头来,你不是还是成了杀人犯吗?
  「……差不多快到达现场了。快做好准备。」
  拉金德拉说道,感觉好像想要终止这个话题。
  「大哥——。我觉得自己没资格评断你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就在对方即将切断通讯的那瞬间,修开口说道。
  「不过,你一定是一位好爸爸。」
  说完后,修觉得残留在口中的巧克力甜味,感觉起来令人有些不快。——战斗前,自己居然不小心说了些没必要的话。
  就在修这样想着的同时,耳边响起拉金德拉的声音。
  「……谢谢。」
  听到对方的回应后,修切断了通讯系统。
  修忽地好想看看自己的妻子与女儿的照片,于是把手伸向贴着照片的座位下方。
  不过他忽然改变了想法,收回伸出的手
  「工作前,不能这么孩子气。」
  修自言自语道,接着戴上附有麦克风的耳机。修原有的人类视觉与听觉被隔绝掉,他的眼前被蜘蛛的眼睛看到的世界给取代。
  现在的他,是一只黑蜘蛛。
  「好,工作啦!地狱机械出动喽。」
  修喃喃自语地鼓舞着自己,手上摸了摸后抓起一把巧克力,扔入嘴里。


  第八章 逐步崩坏的夏天
  
     1
  
  就在永远逃跑的闹剧发生后的隔天。
  澪司一行人已经渐渐习惯了西都的生活。
  虽然发生了永远跑走的意外,不过除此之外生活中并没有发生其他的大事,每天的日子都相当平稳。偷跑到学校外面的永远最后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澪司甚至心想,今天大概也会和昨天一样,是安稳无奇的一天吧。
  ——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无理事件,打破原有的平稳人生。
  就连人生中亲自体验过这层深刻道理的澪司,也几乎要淡忘了这件事。
  
  为了能够运入各式各样的器材,西都防卫学校的正门做得非常宽广。有一台拖板车正缓缓地驶入宽阔的正门。拖板车开进操场后,慢慢地停了下来。从半空中俯视的话,拖板车的对角线刚好就是狼所在的位置。
  没多久,一名男人从拖板车上走了下来。男人乍看之下是个外国人,脸上有一条很大的伤症。
  男人站在操场边,缓缓地抬头看向校舍。
  
  此时澪司正待在屋顶上,拿着从土岐那里借来的模型刀练习拔刀术。刚好在休息的他不自觉看了操场一眼,便望见拖板车开进学校的那一幕。接着澪司看到车上走下来的男人,于是他瞬间便往楼下跑去。
  当然,他并不曾见过那个男人。
  然而,在澪司一行人滞留在西都的期间,忽然有一名外国男子开着大车跑到学校里面来——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澪司心中充满警戒。
  希望对方不是敌人,这样之后可以把这一切当成一场笑话。
  然而,如果对方是要来抢走永远的敌人,若是没有在一开始就掌握先机采取行动,最后有可能会导致再也无可挽回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那名男人站着的样子,让澪司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这股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是有人用手直接抓着自己的内臓一样。
  如果把这个感觉换成其他的说法——就是,战争的味道。
  
  澪司冲到学院长室时,土岐、姬川、惟织、熊楠、千寻、弥都以及永远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了。虽然没有看到贵一的身影,不过知道永远所处的状况的人们,似乎都已经对眼前的状况抱持着危机感。
  「老师——」
  澪司并没有特定在叫土岐或姬川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只是想要先让大人对状况做出判断而已。土岐点点头后,凝重地开口说道:
  「他不是我认识的人。所以,如果他不是来卖教材的业务员,那事情就和大家所想的一样了。幸好没有学生待在室外。」
  「他打算要来战斗吗?」
  惟织露出过去不曾见过的敏锐神色,开口问道。
  「唉,如果威胁能够起得了作用的话,那希望事情可以就那样解决。不过——那家伙开着一台那么大的车子跑来这里,我想上面应该带了不得了的东西吧。如果我们不投降的话,那他们应该也早就预备好要战斗了吧。」
  土岐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想要叫警察,哼,结果对方早就有备而来了,通讯系统完全被切断了,看来他们应该用了军方的正规妨碍装置。设想得还真是周到。早知道我应该养些传信鸽才对。」
  「西都其他的老师呢?」
  姬川问道,土岐只是摇摇头。
  「很不巧,今天刚好是星期天,有好几个老师带社团学生去比赛了,原本应该星期天来轮班的老师们,有的刚好家中遇到丧事,有的则是去出差,所以现在学校里只剩下我和你两个成年人了。我们学校的高等部在另外一座山上。」
  「——看样子比我所预想的最糟状况还要糟啊。」
  姬川语气有些轻率地嘟哝道。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学校里学生不多。」
  「应该算幸运吧——唉,应该算幸运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姬川话语中想表达的意涵。
  「总之,就让老头子我先上场吧。姬川老师,抱歉,后续就交给你了。我会尽量多争取一点时间,不过还是请你一定要先预想好最糟的状况。」
  土岐露出认命的表情,把手伸向挂在墙壁上的日本刀。
  永远不安地抓着千寻的手,土岐转过头来刚好对上永远的眼神,于是他说道:
  「放心,我就是为了保护年轻人,才活到这把年纪的。」
  土岐露出温柔的笑容。
  「老师——」
  土岐正准备踏出学院长室,惟织马上开口叫住他。土岐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把刀,你不是说等到我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要送给我吗?」
  「什么啊,你的意思是说死之前叫我把它留给你吗?」
  「这样也可以啦,哎唷,可以的话,麻烦你现在就交给我。如果最后以遗物的形式收下这把刀,感觉实在有够闷的。」
  老人和少女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接着两人都露出淡淡的笑容。
  「蠢蛋,像你这种危险人物,我还没亲眼看到你成为独当一面的人之前,绝对不可能安心去死的啦。」
  说完后,土岐重乡再次走向门口,他表示:
  「好啦,那我去去就回来。」
  接着他收好刀子迈步而去,留下在场的年轻人们。
  「哼,台词还真老套。」
  惟织指着紧闭的门扉,开口说道。
  「好啦,那我们也赶紧进行我们该做的事吧。」
  惟织环视一行人,她的表情中充满着无比的坚强。
  
     2
  
  土岐离开学院长室后,现在聚集了其他与他错身而过到此的学生们。
  包括澪司一行人,总共有四十一名学生。
  他们已经听过贵一的说明,脸上充满着混乱与不安的神色。
  到底会怎么样?真的会没事吗?自己最后能平安吗?
  他们纷纷地问着。
  这也怪不了他们。
  就算他们平日受过再多的战斗训练,现在毕竟还是被忽然丢上了战场。就连自卫队都不见得有过这样的经验,现在还要强迫一群根本没几岁大的少年少女们保持冷静,实在是不太可能。
  姬川美雪站在土岐的办公桌前,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这些孩子们,一边烦恼着。
  ——后续就交给你了。
  土岐对姬川丢下了这句话,然后就离开了。就实际的问题来说,姬川很明白身为教官的自己必须要好好地统整眼前的学生们。就算是西都的学生们,好像也相当信任身为东都教官的自己。
  东都防卫学院的战术指导教官,姬川美雪。
  当然,姬川并没有从军的经验——甚至连自卫官都没当过。她只是一直努力地学习战略战术的各种知识至今。
  少女时代的姬川,只要看到古今名将们创造的沙场故事就会觉得充满了热情。她觉得那些人用尽了神算鬼谋,翻转了原先压倒性的劣势,堪称战场上的神。
  就是因为她非常崇拜这些故事,所以才会选择今天的这份职业。
  然而,事情到达这个阶段,姬川美雪才终于有了切身感受。
  她终于明白战争并不只是故事而已,而是再确切不过的事实。
  敌人根本无法预测。如果想法乐观一点,当然可以认为对方并不是特别优秀的士兵。
  就冲绳发生的事件来看,或许曾有人预测事情并不会被无关的其他人发现。然而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虽然是深山里的学校,但要是在京都中出手交战的话,绝对瞒不过世人。就算对方是再怎么恶名昭彰的佣兵公司,一间名号响亮的企业,应该不太可能把最优秀的士兵派到极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犯罪行为之战当中。会被丢来执行这种肮脏任务的,应该都是些公司能够如蜥蜴断尾般轻易切割掉的士兵。如果真的如同推测的话,那派来的应该都是些不那么优秀的兵才对。
  按照常里来想的话,事情应该就是如此。
  然而另一方面,真的可以用常识来思考这场战斗吗——姬川自己率先否定了这件事。一个大企业筹划要在日本国内绑架一名少女,而若是必要的话,他们也不惜开战。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违背常理与理性了。除非对方已经有一只脚踏在疯子的领域中,不然这实在不太可能。要时时预想好最糟的状况——若是回顾战术中的这个基本概念,那么实在不应该用乐观的态度下判断。而且此时此刻的现实,早已经超过了她所预想的最糟状况。
  「老师。」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静。
  「老师,要怎么做?」
  开口呼喊自己的人正是高城熊楠。学科成绩非常卓越,但是欠缺团队精神,而且是个有点嚣张的学生——这正是教官们对他的评价。
  「嗯,首先最重要的,就是看清楚我们的胜利条件与失败条件。看看怎样我们才算胜利,又要怎样才是失败。对方的胜利不见得等同于我们的失败,反过来说也一样。」
  姬川的口吻听起来好像是在指导自己的学生,而她自己也正努力地重整脑内的思绪。
  「那帮家伙的胜利条件就是带走那个小鬼,而我方的胜利条件——」
  熊楠停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
  「就是保护那个小鬼,而且不丧失半条人命。」
  为了不要让对方发现自己正微微地莞尔而笑,姬川赶紧用手遮住自己的嘴。过去只把同学们当作棋子来看待的少年,现在竟然也能为自己以外的人着想了。
  他长大了吗?他变得更率直了吗?
  ——所以我才说,小孩子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
  「没错,小熊熊。我也是这样想的。」
  听到只有姬川敢叫的昵称,熊楠不愉快地扭曲着脸。
  身为防卫学院教官的姬川美雪,只有唯一的一个胜利条件。
  不让任何学生受伤或死亡,然后结束这场战斗。
  「困难度实在太高了……。校方会不会补给我特别津贴啊……」
  军队实际遇见敌人出手交战的话,那么双方一定都会有所折损。输了那一方自然不用讲,而赢得那一方出现死伤者也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是在下将棋,那当然可以随意割舍掉任何一只棋子;而若这是一场模拟战的话,不管有多少人被干掉,反正最后只要能够获胜就好,对吧!」
  「——是的。」
  熊楠转过脸去,点了点头。
  「过去在自己眼前露出笑容的人们,今天有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指挥而死。这件事情,一定非常恐怖吧。你应该要牢牢地记住这份恐怖的感觉。」
  听到姬川的话后,熊楠静静地再度点点头。
  姬川一边对着自己的学生说出这些话,脑中的另一个部份一边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被迫做出非常无情的决定。
  如果不愿意交出那名叫做八神永远的少女,那么就必须出手交战。
  然而如果开战的话,就一定会有人死亡。在冲绳的战役中没有半个人丧命,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人们绝对不能抱持着祈祷奇迹降临的心态踏入战争当中。
  在用兵时,如果对士兵抱持过多的感情,那战争就无法成立。
  军队本来就会死。
  步兵实在太可怜了——这句话,就和下将棋时没办法伸手移动任何一只棋子一样。不论是棒球还是篮球,还可以抱持着不被对方赢走任何一分一路保持胜利的理想,但就是因为这在现实中太难实现了,所以才叫做理想。
  既然有人能杀人,那就会有人被杀。
  只要和战争扯上关系,那这就是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的事实。
  然而,这本来是在国中时期并不需要意识到的事。只有那些累积知识、锻炼体能,决定把人生的一大部分奉献在军事上的人们才需要思考这些事。或者该说,如果活在这个国家里面,甚至可以一辈子都不必拥有这种觉悟。
  然而,事情却毫无预警地发生了。
  有人可能会丧命的现实状况,不顾他们的意愿,发生在他们的眼前。
  为了不被杀死,只好动手杀人。
  如果剥去那些美丽的说词以及复杂的种种背景,那这就是战争的本质。
  这些事,就算是中学生也心知肚明。
  真的有办法做到这件人人都明白的事吗?
  自己真的做得到吗?还有——。
  姬川把脸庞转向自己的学生们,以及和他们处于相同立场的少年少女们。
  ——真的可以让他们杀人吗?
  正确的答案永远都不可能会出现。然而,现实状况却等不了她。
  就算真的要战斗,聚集在这里的孩子们真的有可能全部都成为战力吗?
  他们忽然被丢到战场上,旁人还告诉他们敌人就要攻过来了,你们快战斗啊!
  而且造成这场战争的人,竟然一名大家不认识、学校擅自收留的少女。
  他们真的愿意为了这件事情拼命吗?就算硬是让他们出手战斗,一群士气不高的孩子们绝对不可能赢得了专业的佣兵。
  ——然而,就算说服他们不要成为战力,我方也没有胜算。
  姬川想要努力一试,正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教室忽然出现了巨大的声响。
  包括姬川在内,所有的人不禁都僵住了身子。
  然而一瞬间后,众人便发现那并不是爆炸或炮弹造成的声音。周围的景色,完全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待在现场的众人视线全都聚集到同一处。
  姬川眼前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刚才的巨大声响,好像就是这个拳头敲击讲桌所发出来的声音。巨大的声响,能够带来一片无比的寂静——教室中吵闹不休时,老师们也经常会使用这个技巧,然而现在做出这个行为的人,并非防卫学院的教官。
  姬川的眼前,一束马尾正左右摇曳着。
  
     3
  
  橘惟织轻盈地飞跳上讲桌,接着她从高处往下俯视着所有人。
  「我想大家刚刚应该也已经听到整件事情的缘由了,所以我们快速地做出结论,就是敌人已经攻进来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要嘛出手战斗,要嘛交出那边的那个小鬼。」
  众人的视线聚集到惟织手指所指的永远身上。
  「敌人的目的,就是带走那边的那个小矮个儿,所以只要把她交给敌人,那我们明天又能一如往常地过着暑假了。我想应该没有人善良到愿意为了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小鬼而赌命出手吧?」
  而引起事端的罪魁祸首,永远,只是迷惑地站在学院长室的角落,一边仅抓着千寻的手,一边抬头看着惟织。
  「没错吧?有人愿意为了这个小鬼赌命吗?有的话麻烦举手!」
  惟织站在桌子上,环视西都的学生们。
  西都的少年少女们纷纷交头接耳,不过并没有任何人举起自己的手。
  不过不久后,室内的一个角落,终于有人慢慢地举高了手。
  千寻一只手被永远握着,于是她便把另一只手伸到耳侧的高度。
  千寻才举起手,澪司与弥都也跟着举手了。西都的学生当中,只有贵一一个人举起了手。
  站在姬川身旁的熊楠一边撇开视线,一边也动作随便地举起自己的手。
  然而,之后就不再有人举手了。惟织自己也没有举手。
  「一一二二四……五个人。嗯,不行,这样赢不了,我们会死。」
  惟织数了数举手的人数后,丢下了这句话。
  澪司一行人也不晓得惟织到底想干嘛。就连姬川也一样,面对这个双手插腰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她实在不知道该下什么样的判断才好。
  「所以啦,大家听好!」
  橘惟织以犀利的视线俯视着室内的全员,一边充满气势地高举起手。
  「你们当中愿意为了我赌命傻瓜都举手!」
  室内再次一阵哗然,不过气氛明显地与刚才有所不同。
  就在惟织高举起自己的手的那瞬间,现场的空气确实马上变了。
  「我会出手战斗,不过我不强制你们也要一起战斗。愿意把命交到我手上的傻瓜们就跟我来吧!」
  她锐利的视线再次扫视了室内。
  室内再次垄罩在寂静当中。
  甚至没有半个人出言交谈。
  然而,时光正慢慢地流逝。
  有一个、两个人举起了手,聚集到站在桌上的少女身旁。
  姬川透过眼前的惟织的双腿,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魔法。
  他们只是孩子。不久前,他们都还只是一群充满恐惧的孩子。而当他们聚集到少女身旁后,表情忽然变得好像是久经沙场的老练战士。
  姬川终于明白了这名少女拥有的资质。这是来自东都的四人都没有的资质,就某种意涵来说,这是一种上天赋予的才能。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大将啊。
  「哎呀哎呀,太多人了啦!你们这群傻瓜,难道就那么喜欢我啊?」
  橘惟织俯视着众人,一边露出苦笑,一边喃喃自语。
  「好!不过一级生和二级生绝对不准出手战斗!等到我们安排好大家该做的工作后,你们就和小矮个儿一起去躲起来。还有,你们绝对不准死啊!要是敢死的话我就揍死你们!以上报告完毕!」
  语毕,惟织用右拳敲向自己的左掌心。

  啪的一声,发出清澈的声响。
  「橘——」
  澪司从桌下呼喊惟织的名字。
  惟织从桌上跳了下来,接着轻轻用拳头击向澪司的胸膛。
  「就这样啦!比起为了这个矮不隆咚的小矮个儿赌命,当然是为了美丽的女人卖命比较好啊!对吧!」
  「不是,我是为了永远妹妹所以才出手的。呜呃……!」
  惟织往贵一的肚子稍微用力地揍了一拳后,接着把拳头高举到半空中。
  「好啦,愿意交战的傻瓜们,我爱你们!」
  就像是在配合惟织的话语一样,聚集而来的少年少女们纷纷高喊出声,举起自己的右手。
  「好啦,事情就是这样,老师,麻烦您安排大家负责的工作吧。」
  惟织回头看着姬川,露出笑容。
  
     4
  
  现场留下负责辅佐姬川的熊楠,以及在一旁帮忙的几名低年级学生,而其他的学生们全都到西都防卫学院的武器库集合。不用说,他们去那里当然是为了要拿战斗用的装备品。澪司与惟织比其他学生早先一步穿戴好装备,此时已经站在走廊上了。
  「西都的武器防具应该和东都都一样吧?虽然不见得会有,不过如果还需要其他东西的话,记得告诉我。嗯,剩下就看你和老师要怎么作战、怎么指挥了。」
  惟织一边把背紧贴在墙上,一边说道。
  然而,站在一旁的澪司表情明显地闷闷不乐。
  「怎么了?你干嘛摆一张臭脸啊?哎唷,当然也不可能要你满面笑容地战斗啦。」
  「——你真的懂吗?」
  澪司平静地低声说道。
  「啥?」
  「你真的懂吗?大家有可能会死!」
  「什么啊,你怕的话大可自己逃走啊!」
  「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这样——」
  澪司站到惟织的正面,笔直地盯着她的双眼。
  而惟织一样从正面迎向了澪司的视线。
  「你以为我是蠢蛋吗?我当然知道有可能会死。我懂啊!」
  「你根本不懂——真的有可能会死,真的——」
  接下惟织强烈视线的澪司,心中似乎正充满了阆黑的不安。而这份不安,并不是来自于自己可能会丧命的恐惧。
  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受伤,而且还有可能会死——这个事实,对澪司而言是最难忍耐的恐惧。
  ——比如说,眼前这位强势而善良的少女,也有可能会死。
  ——就和那一天,那位在自己眼前丧命的善良哥哥一样。
  澪司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接下惟织的视线。
  「——哎,说真的我确实是不太懂,毕竟我是第一次实际参战,我只知道这和在街上找人打架不一样。战争,彼此厮杀,嗯,我一点也不懂,也无法想像。我这种人居然还煽动其他的学生们,把他们卷入事件当中,根本就是个大坏人。如果他们丢掉小命的话,他们的父母一定会恨死我吧。所以咧?你是想说:『你们死了太可怜了,所似就由我来代替你们战斗吧!』是不是?」
  「……可以的话,我希望危险的部份尽量都交给我处理。」
  「你这是废话吗?本来就应该由年纪大、有能力的人上场啊。所以我才要和你冲上前线啊。」
  「不是,可是——」
  「凭什么我不行,你就可以?因为你是男人?因为你很强?」
  「是因为——」
  「你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是不是?你难道是为了找寻葬身之处,所以才出手交战?」
  「——」
  澪司听到这句话后无法做出任何回应,而惟织马上用左手揪起了他的衣领。
  「听清楚,愿意为了战斗而赌命,以及觉得为了战斗死了也无所谓,绝对是不一样的两件事!我绝对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死了也没关系,所以才出手战斗的。难道你不是吗?只要能够保护那个小鬼,你死不足惜?绝对没有这回事!」
  惟织一边揪住澪司的领子,粗鲁地对澪司丢下一句句耿直的话语。
  「你为了想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寻葬身之所,所以才出手战斗?不是吧?是为了要活下去所以才战斗吧?我们都是为了要活下去,做些不足挂齿的无聊事,所以才要战斗吧?我、你、那个小鬼、所有的人都是!」
  澪司听了惟织的话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这张脸的是有够臭的。那我就认真点对待你好了。」
  惟织仍然用左手抓着澪司的衣襟,接着她慢慢地拉近澪司,让自己的脸越靠越近。
  「喂——」
  近倒两个人机乎可以碰到彼此鼻尖的距离,惟织便露出微笑。
  下个瞬间,澪司忽然眼冒金星。
  因为惟织用右拳殴向澪司的脸颊。
  「——……!」
  在意想不到的状况下吃了对方一拳,澪司的身体不禁有些摇摇晃晃的。
  「哇哈哈,很好的礼物吧?你还以为我会亲你啊?看我是不是真的很认真使出全力对付你!」
  「……有够老套,居然用拳头打人……就算你真的很认真,也顶多只能算平手吧……」
  澪司一边揉着脸颊,一边愤恨地看着惟织。
  「哈哈,我的脸颊空在这里等你,想报仇的话随时欢迎!不管你要用拳头还是用巴掌都行!如果想亲我也行!」
  惟织一边清拍着自己的脸颊,一边露出笑容。
  「……那样的话,感觉竞争对手好像比想像的多啊。」
  「哈哈,你还满懂的嘛!」
  就在澪司露出苦笑的同时,他的脸上早已看不见原有的阴霾了。
  
     5
  
  土岐以踩着宛如散步般的步伐,慢慢地走近男人身边。
  学生们已经都躲避到校舍当中,微微扬起尘土的操场上,就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土岐,以及那名男人。
  「你是哪位?」
  土岐用一种非常稀松平常的声调开口向男人问道。
  男人微微用眼神向土岐打了一下招呼后,便自我介绍道: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做拉金德拉·达哈尔。」
  拉金德拉的话语听起来是非常标准的日文。土岐点了点头,回应道:
  「拉金德拉先生,你好。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土岐尽可能地表现得像个善良老爷爷,向对方提出疑问。
  「我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够交出那名少女。」
  拉金德拉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土岐不禁微微地皱了皱眉。
  「那名少女?哎呀,我们学校有好多好多少女呢。」
  「我指的是八神永远。」
  「我们学校里面有这个学生吗?」
  土岐假装糊涂,但视线一直紧盯着拉金德拉。从拉金德拉的话语来看,他很显然就是要对永远下手的敌人。
  「哎呀,就算真的有这位学生好了,你什么也没讲清楚,我可没办法乖乖地把学生交给你。我们学校的学生对你的小孩做了什么坏事吗?还是说我的学生顺手牵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当然可以拉着他们来向你道歉。」
  土岐刻意拖长对话,想要借此尽量多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学校所在的位置真的是荒僻的深山呢。」
  拉金德拉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说道。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太像是打算要与土岐闲话家常。
  「那又怎么样?」
  「周围被群山环绕,不管是徒步还是开车,都只有唯一一条的道路能够抵达这里。虽然易于防守,不过也很容易遭到孤立。」_,
  「你和京都人一样,讲话还挺迂回的嘛。」
  「你的回答,将会决定这里会不会成为战场。」
  听到这句话后,土岐感觉到自己握着刀鞘的手正微微地渗出汗水。
  「——你是战争公司的人?」
  土岐的话语让带有疤痕的男人浮现出微笑。土岐把那个笑容解答为承认。
  「战场——战场啊。日本的警察很优秀的,就算这里位处深山,他们也只要十分左右就能赶来了。」
  「这点我也明白,所以我已经切断了所有的通讯系统,并且也堵住了唯一的一条道路。」
  「那你还真的是准备万全呢。挺了不起的嘛。」
  土岐当然也有想到永远可能再次成为敌人的目标。然而,他只觉得事情有可能会发生而已,却并未想过这种可能性真的有那么大的机会发生在现实当中。他过去曾乐观地想,冲绳森林的深处当然有可能成为战场,然而在日本本土,而且还是在京都的中心位置,敌方应该不可能真的派来货真价实的士兵才对。但是这件事情现在却成了不折不扣的现实,而且还威胁着土岐以及他的学生们。
  「不过——比起警察,你的学生应该难对付多了吧?」
  拉金德拉微微地移动着视线,看向土岐后方的校舍。
  「你说什么?」
  「虽然当时我方准备不够周到,不过被派遣到冲绳的毕竟不是三流士兵。如果真的是那些学生们打败了我方人员,那看样子我们实在不能小看小孩子。」
  「他们不是我的学生。」
  「我听说那群少年们是一群训练良好的精兵。不过,总不可能全部的少年少女都是一样的吧。」
  「你想说什么?」
  「这里不是学校吗?虽然有些孩子足够成为战力,不过……我们能下手的目标也就变多了。」
  「你——」
  土岐展露出愠气,但拉金德拉仍旧神色自若。
  「可以的话,我们也希望尽量不要出手交战。冲绳事件发生地点在我们的公司,所以就算有事多少还能遮掩一下,但如果在这里杀害日本人的话,一定会引起骚动。所以,我才特地趁这个机会与你谈判。我不会命令你把八神永远带到我的面前,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里就可以了。这样的话,我不会出手伤害其他孩子。如果你们不愿意交出她,而是让我们出手掳人的话,那你也有得瞧喽。」
  「光是绑架,我想应该就足以引发大骚动了。」
  「总比有人丧命好吧?」
  拉金德拉一边观察着土岐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道:
  「总必须有所牺牲,才能够获得和平。这个国家在这一百年来,不都一直是这么做的吗?不,不光是这个国家的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
  拉金德拉的眼中微微地浮现起一抹阴郁。
  土岐决定了。
  「拉金德拉先生,你信教吗?」
  「信教?」
  「在佛堂前我会双手合十参拜,神桌上也有摆酒供奉,但有时候我也会庆祝基督教节庆。嗯,也就是所谓的典型日本人。所以啊,虽然我没有信奉某个特定的神明,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一直坚守着我奶奶说过的话,并且秉持着那个信念活到今天。」
  土岐眯起双眼,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奶奶告诉我,千万不能做让自己没脸见老天爷的事。」
  「所以呢?」
  「把年纪小到足以当我孙子的孩子交给敌人换取安全,这样我明天还有什么脸见老天爷呢?」
  土岐不知道什么时候采取了动作,他轻轻地跨开左右腿,右手握在刀柄上。
  「哦!」
  拉金德拉佩服似地发出了声音。就像是魔术师总在观众还没注意前就做好魔术表演的准备一样,拉金德拉并没有发现土岐是何时摆好了现在的阵式。
  「你别动啊,要是敢动的话,我就切掉你的手指。」
  「你就是所谓的日本武士?不过,切了我的手指又能怎么样呢?」
  拉金德拉依旧非常地平静。
  「那不然我就斩断你的手,把你拿来当人质。」
  「那是没用的。我们不过是一群随用即丢的军队。虽然我的身份是指挥官,不过如果失去用处的话,我的属下也会开枪射死我。再说,我不认为你有办法把我抓去当人质。」
  「哦?你很看不起我嘛。我告诉你,我是认真的。在你拔出枪扣下扳机前,我的剑就会先砍到你了。」
  就算不懂剑术,只要有过近身战的经验,那对方应该相当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就在刀刃的攻击范围内。然而拉金德拉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
  「——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不过,仍旧只是个生活在和平国家的男人。」
  「什么?」
  「如果你真心想下手的话,就应该快速地斩断我的一只手臂后再和我谈判。然而,你却到现在都还没拔剑。」
  「你认为我不敢砍你?」
  比起拉金德拉,手上拿着刀的土岐表情反而更显得凝重。
  「不,你应该砍得下手。比如说,如果我伤了你的学生,你肯定会动手。不过如果要砍一个还没采取任何动作的人,你就会感到犹豫。」
  「你真的那么认为?」
  土岐挑衅似地回答道,不过拉金德拉的话确实没错。
  在现代日本,没有真正砍过人的剑术家,数量与会剑术的人几乎是相等的。土岐年轻时虽然听说过有男人拿刀剑砍过山猪,不过那毕竟只是山猪,不是人类——但即便如此,当时的土岐觉得,让刀刃进入生物的身体当中感觉起来实在令人不舒服。
  ——这个男人曾经杀过人吗?
  土岐手握着刀柄,内心如此想着。然后,他马上亲自割舍了这个疑问。
  军需产业的佣兵当前,这完全是个无意义的愚蠢问题。
  「怎么了?你不动手吗?还是说自卫队不能率先出手攻击?」
  拉金德拉慢慢地把右脚往前踏出一步。
  「可以请你回去吗?」
  听到土岐的话语后,拉金德拉微微地摇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
  老实对着世界如此低语道,同时手上的刀刃跟着出鞘。
  拔刀术。
  若单纯就物理面的速度来看,中级者与练家子拔刀的速度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他们追求的目标并不是绝对的速度快慢,而是相对之下的迅速程度。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即将使出技能,在对方尚未发现前便完成劈斩动作——这就是所谓的拔刀术。
  这种刀法是日本剑术的分支,与剑术朝向完全不同的境界发展,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技法。土岐利用从东方岛国所诞生的体能文化至宝,土岐对眼前的男人发动攻击。
  然而,拉金德拉却马上对土岐的动作做出反应。
  就算不了解拔刀术,只要人类感觉到有人要危害自己,便会基于一种确切存在的感觉赶紧做出反应,有人称呼这种感觉为杀气,也有人称它为决心,甚至有人说这是呼吸。如果拉金德拉往后退的话,或许现在已经丧命了,而就算没丢掉性命,至少也会身负重伤,无法再出手战斗。然而拉金德拉却像是往前倾倒般地向前移动。
  在土岐拔刀的同时,拉金德拉也取出了自己的武器。
  他拿出来的并不是枪,而是在近身战中比枪更迅速的武器——匕首。
  拉金德拉所持的不是军队中一般使用的军用匕首,而是一个看起来形成<字形、带有特殊弯曲弧度的中型小刀,亦即人门口中所说的廓尔喀弯刀。
  拉金德拉用右手以反方向的姿势拔出鸾刀,挡住了土岐的斩击。
  拉金德拉并不是看到剑光闪动所以才做出反应。从土岐的姿势来看,如果他要用刀剑挥砍,那绝对不会攻击衣服下可能藏有防具的手脚或身体部位,而是会把目标放在露在外面的头部——这是身为一名战士所下的合理判断。
  两把刀剑交错的下一个瞬间,胜负便决定了。
  分出成败的并非两者之间的技术差异,也非体力或武器有高低之差,而是两个男人从出生以来,至今所看过的景色实在相差太大。
  在土岐心里对于出刀砍人这样的行为还略有踌躇时,拉金德拉已经出手采取了下一个攻击。拉金德拉一边让廓尔喀弯刀沿着日本刀往前滑行,一边往前踏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拉金德拉挥出手臂的瞬间,土岐便感受到右手传来一阵热麻。那股热度,正是自己的血液造成的。小指与无名指失去了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近乎舒适的热度。
  「呃——」
  土岐不禁叫喊出声。
  但即便如此,土岐还是挥起双手紧握的刀,想要劈下第二剑。
  然而由于他失去了手指,所以动作变得缓慢、无力许多。拉金德拉不费力地挡下土岐的斩击,闪躲开日本刀的同时,他伸手高举弯刀。
  土岐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
  但是死亡应该到访的时刻过去了,土岐却还是保有意识。
  拉金德拉手上仍然紧握着弯刀,不过他并没有往土岐的方向移动,而是逃开似地往后方退去。
  土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垄罩在阴影当中。
  那个阴影缓缓地通过了土岐的身边。
  接着,阴影降落,站在地面,庇护着土岐。
  巨大的狼,现在正以背影朝向土岐,站在前方。
  「——哈哈,原来是忠犬啊。」
  狼遵循着永远当时所下的命令,赶来保护老人的性命。
  土岐丢下日本刀与手指,逃往校舍的方向。他心悬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怕敌人会把自己抓去当人质,借此威胁学生们。
  拉金德拉并没有追上来。
  他只是抬头看着狼,凝望着它凛凛威风的身姿。
  
     6
  
  狼(Lupus)。
  就像是古代战争中蹂躏步兵的战象一样,狼这种全自动型兵器机器人可以利用钢铁制成的躯体,轻易打倒近代的轻步兵。一般的轻兵器一样无法与它抗衡,而重兵器也不见得能够打倒它。虽然狼在不易行走的湿地地形,或是障碍物较多的森林地形等地很难派上用场,但若是换成开阔的平坦地形;那步兵绝对没有胜算。
  人工开垦而成的学校操场,对狼而言就是最好的战场。
  现在巨大的狼正站在操场的中央,背对着校舍。
  它不是忠诚的看门狗,而是看门狼。
  如果不越过操场,那就无法抵达校舍。一开始,拉金德拉就已经在操场的角落认出狼的身影。就是因为拉金德拉忌惮着狼,所以才没有把拖板车直接开入校舍,而是停放在操场边。
  「就让怪兽来对付怪兽吧。麻烦你了。」
  拉金德拉丝丝毫不畏惧眼前的狼,开口如此说道。
  「嗯,当然。既然收了报酬,那当然要好好工作喽。」
  在拉金德拉背后,拖板车开启载货舱,一台巨大的机械滑行般地降至地面。
  那正是修操控的蜘蛛。这台机器并非全自动型机械,而是由人类驾驶员操纵的机型,因此八神永远没办法瘫痪它该有的作用。
  「——大哥,你可别死啊。」
  在蜘蛛话语的送行之下,拉金德拉迈步奔跑而去。随后,从拖板车上出现的士兵们也紧跟在后。狼虽然踢向地面想要攻击那些人,但它马上停下了脚步,压低身子保持警戒,以应付靠向自己的蜘蛛。
  「小心屋顶上或窗户可能会有人狙击!出发!」
  在拉金德拉开口喊话的同时,士兵们也快速地从瞪着自己的魔兽身旁跑过。
  
     7
  
  西都防卫学院虽然备有战斗用的各种装备,如枪械、弹药等,但这里毕竟还是学校,并非军事要塞或军方设施。虽然外部无法轻易入侵武器库周围,不过建筑物整体的安全性看起来和普通的企业大楼没太大的差异。
  ——拉金德拉等人当然很清楚这些事,因为防卫学院的内部设施一般都是对外公开的;在WEB网站的入学导览中甚至可以看到细致的校区图。
  校舍各区块间设有防火电动卷门,不过那也只是因应火灾的设备,不是为了拿来预防敌方入侵而设的。不过虽说如此,对方或许认为可以借着防火电动卷门来争取时间吧,铁卷门在拉金德拉面前缓缓地降了下来。
  校舍内一片寂静,至少拉金德拉等人周围并没有人的踪迹。
  铁卷门全数降下后,感觉这里就像是牢固的城池。拉金德拉虽然已经下令干扰这一带的通讯电波,不过时间经过越久,外部就越有可能介入这里。正因为这里的地形宛如一条死胡同,因此若是受到夹击,那无路可逃的反而是自己。
  「队长,该怎么办?我们当然可以老老实实地选择破坏铁卷门,不过破楼上的窗户直接潜入说不定会更快。」
  副官建议道,而拉金德拉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方率领的士兵总共有十二人,就人数来说,对方应该赢过我们。贴着墙壁往上攀爬的过程中我们会失去防备能力,而且也不清楚建筑物里会有什么状况在等着我们。如果要从窗户突击,那只能派少数的几个人进行这项任务。我实在不希望中了对方的圈套,让对方把我当成零星的野鸭一样一一击倒。」
  「这样的话,我们要乖乖地慢慢向前喽?」
  一名属下正打算往铁卷门的方向移动。
  「等一下!」
  拉金德拉忽然用强硬的语气制止了他。
  拉金德拉阻止部下后,在原地蹲下身子。靠近地面处拉了一条细细的钢琴线。
  「有陷阱?」
  下属问道,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
  「不是——」
  钢琴线的末端并没有任何东西。这条线只是单纯地被设置在小腿高度上而已。
  「这东西应该不是某种装置的开关。」
  「那就是要拿来绊倒我们喽?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戏。」
  「不过,这把戏还真恶劣啊。」
  拉金德拉用脚用力踩住设置好的钢琴线,钢琴线并没有断裂,唯一发生的事情,只有把钢琴线末端固定墙面上的胶带随着他的动作应声剥落。
  这些钢琴线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耍人的把戏。不过对方却刻意让自己发现了根本不是陷阱的装置,当中一定有什么意涵。这东西设置起来花不了三十秒钟,不过对入侵者来说看到这些东西以后之后一定会一直想着后续可能会遇上某种陷阱。
  对方会不会只是刻意让自己看到这个假装是陷阱的钢琴线,但其实在某处早已经设好真正的陷讲——光是让敌人有这种想法,就足以对他们造成心理上的压迫。
  事实上,也没人敢保证他们之后不会真的碰上陷阱。
  「他们打算彻底地多争取一点时间?」
  拉金德拉喃喃自语道,接着再次命令部属们破坏铁卷门。
  破坏防火电动卷门不需要花费多少工夫。这些铁卷门本来就是拿来阻挡火势与烟雾而设的,所以并不算非常牢固。虽然他们无法空手破坏,但只要使用少量的炸药就可以轻易炸破这些铁卷门。进行这些作业时,心中还必须随时戒备以防对方就埋伏在铁卷门的后头,让人心中不免有些烦躁,不过铁卷门被遭到破坏后,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的敌人。
  就在拉金德拉一行人入侵后破坏第三道铁卷门时,拉金德拉内心忽然感受到些许的不安。校舍里面实在太安静了。
  耳边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外头的蝉鸣。另外,还有现在应该正在交手战斗的两台机器人的声音——修操纵的蜘蛛,以及全自动型兵器机器人狼。
  「对方该不会已经逃跑了吧?虽然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这里,不过校舍后方又不是瀑布,加上这里只是学校的校舍,不是什么重要据点,所以他们确实大可弃守逃跑。」
  副官说出了拉金德拉内心的不安。不过,拉金德拉却开口否定了这一切:
  「虽然他们有这个选项可选,但下山以后就会直接进入市街,他们真的会采取有可能把普通市民卷入事件中的策略吗?而且……至少那名少女现在应该还在这里。」
  「您的判断根据是?」
  听到副官的询问后,拉金德拉稍微把视线转向窗外。
  「他们当中只有那名少女可以控制那匹狼。按照我的推测,如果他们要把狼当成战力,那么就必须让少女待在狼的附近。」
  这个推测当然不是绝对正确的。到头来,这个想法终究只是个推测,不过事已至此,怀疑这个想法也毫无意义。
  「没记错的话,那女孩的父母以前好像是我们公司技术开发部的研究者。」
  「似乎是这样没错。」
  「他们当初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决定让自己的孩子背负这种力量……」
  「……我也不清楚。不过父母本来就是百百种,孩子也是百百种,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拉金德拉说完后,第四道铁卷门也已经破坏完毕了。铁卷门缓缓地往道路前方倒塌而去。
  眼前出现了众人到目前为止尚未看过的东西。
  走廊的深处,学生书桌以复杂的形状堆叠成一座小山。
  不光是拉金德拉,下属们同时也在这瞬间察觉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临时建造而成的堡垒——桌面朝向拉金德拉一行人,而从桌面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几把枪械。
  这次看来并非只是单纯的虚张声势了。
  「开枪!」
  走廊上响起了不知道是少年还是少女的声音,接着便连续不断地响起枪声。
  一瞬间,拉金德拉等人一样拿好手上的枪,开枪反击,不过在学生书桌制成的堡垒保护之下,他们的子弹射不到对方。而若是在这里随便使用手榴弹的武器的话,爆炸后产生的碎片又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人。
  然而,若是一直保持这个距离,最后只会被对方打倒而已。
  到底要退?还是要前进突击?——就在拉金德拉准备做出判断时,对方忽然不再开枪。堡垒的另一头传来奔跑的脚步声。看样子,原本待在对面的少年少女们好像选择马上撤退。
  拉金德拉的几名部下本来要追上去,但一看到周围一样有可恨的钢琴线,他们便停下了脚步。既然出现了持枪的敌人,那一行人确实也有可能会碰上真正的陷阱。在他们犹豫不决之际,眼前再度降下了一道铁卷门,隔开了逃走的少年少女们。
  「有多少人受伤?」
  「两人。一个人腿部中弹,一个人膝盖与小腿中弹,没有人死亡。」
  拉金德拉询问后,副官马上如此应答道。
  
     8
  
  「很好很好很好,太好啦!」
  姬川美雪一边盯着荧幕,一边兴奋地点了好几次头。西都防卫学院和东都一样,校舍各处都设置有摄影机,透过荧幕随时都能看到学校内各个地方的动静。姬川等人就利用这些摄影机,掌握了敌人的行踪。
  位于三楼边角的监控室,现在成了西都防卫学院的大本营。
  「太好了,太好了!现在一切表现都很棒——!不管怎么说,如果老老实实正面迎战的话,我们肯定没有胜算的,所以就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地削弱敌方战力吧!」
  姬川对着站在一旁的熊楠如此说道,而她其实刻意在这段话中混入的假话。正面迎战一定没有胜算——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正确。事实上正面迎战还是有胜算,只不过一定会出现死伤者。姬川本人希望极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一来,是因为她现在是负责照顾孩子们的教官。
  二来,这是一位战术家所下的冷静判断。
  就算是成年士兵也很容易被恐惧的气息所感染,这股气氛远比子弹更能够令军队瓦解。就算能够采取再巧妙的军事行动,他们毕竟还是只是十五岁左右的小孩子。攻击敌人对他们来说已经会造成不小的心理负担,而若还有同伴受伤或是死亡,那么士气恐怕会一举崩解。因此站在姬川的立场来看,就算只能给予对方小小的打击,她还是希望采取安全的策略,并以这样的原则战斗下去。
  「对方一样不是白痴。第二次状况会变得更严峻。」
  一旁的熊楠说道。
  「我知道。」
  师徒两人并肩紧盯着荧幕。
  
     9
  
  拉金德拉目前入侵到校舍的二楼,每次破坏令人烦闷的铁卷门,少年少女们就会以两道铁卷门出现一次的比例现身。
  当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拉金德拉等人更加提高了戒备。拉金德拉等人一样有带着盾,所以堡垒另一头射出的子弹不太会攻击到他们,但就算这样,他们现在又多了两名负伤者,能够正常采取行动的人员只剩下八人。
  「真烦……这样下去状况恐怕会越来越糟。」
  副官烦躁地说道。
  要深入敌营压制对方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拥有充足的人员与装备那还没问题,但能够带来日本的东西数量有限。虽然拉金德拉并不打算小看少年兵,不过对方实在比他预想的还要优秀。
  「——我们的决心还不够。看样子,我也一直以为自己能活着回去。」
  「……队长?」
  副官露出诧异的表情,就在他准备进一步询问这句话真正的意涵时,拉金德拉便平静地说道:
  「我们老早就该做好可能会死的心理准备,对吧?|
  拉金德拉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沉重,感觉就像是从喉头硬挤出重物一样。
  「我们当然早就明白在日本掀起这种近乎战争的行为代表何种意义。如果失败的话,我们只会成为悲惨葬身异国的尸体。而就算没死,被逮捕的话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踏上故国的土地。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才收下巨额的报酬,把剩下的人生全都拿来换钱了。所以,现在的我们的身份,就是已经死了的士兵。」
  拉金德拉一一地看着下属们的双眼,宣告出这些话。
  「要当个勇敢的死者?还是要做个胆小的死者?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做的选择。」
  听到拉金德拉的话语后,男人们彼此看了看对方的脸庞。
  不久后,他们一起看向拉金德拉,缓慢地点了点头。
  而这件事情,待在防火电动卷门后方的少年少女们当然也就不得而知了。
  
     10
  
  「说不定可以意外轻松地取得胜利耶!」
  贵一趴在地上,对着一旁同样采取相同姿势的惟织说道。但与话语的意涵相反,贵一的语尾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贵一、惟织、澪司加上两名西都防卫学院的学生,共五个人在走廊上排成一列,趴低身子。他们的前方是学生书桌堆叠而成的堡垒。
  「千万不要大意。」
  惟织紧盯着走廊前方的铁卷门,开口表示。
  「我知道啦。我还和佑实约好说星期天要一起去游泳池玩耶,实现诺言前怎么能死。」
  「白痴,不要说这种没屁用的话。」
  「哈?」
  「在电影里面讲这种话的人最后大多都会死。再说你是我们当中面积最大的,逃跑的时候一定更容易中弹。」
  「拜托不要用面积这个词好不好!」
  「那体积。」
  「……」
  贵一露出不服气的表情,不过没有再开口反驳,只是陷入了沉默。
  「不过啊,游泳池听起来挺不错的。等战斗结束后,我们也一起去玩吧!」
  澪司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惟织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讲的。
  「我们?」
  「你不可能不会游泳吧?」
  「——如果可以不用进行长泳对决的话,我就去。」
  澪司说完后,惟织淡淡地笑了。
  「哈哈,可以,我就放你一马。就欣赏一下穿泳装的女孩们,顺便吃点刨冰吧!」
  「等一下啦!拜托你们不要去我和佑实要去的那个游泳池好不好!」
  贵一插话道。
  「我是不是应该先问问佑实要去哪一个游泳池例——?|
  「欸!」
  澪司一行人手上握着枪械,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过普通中学生能够轻易实现的周末计划,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就像是梦境般地遥远。
  「不过——对喔,那家伙大概不能去吧。」
  惟织好像意识到现实的状况,所以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他们当然不能带永远一起去民营的游泳池玩。至少,在永远被众人锁定的原因消失以前,他们不能那么做。
  「有什么关系嘛?就算西都的游泳池只是个四角形的凹洞,里面没有任何的波浪,水也不会循环流动,还是很不错啊。」
  听到贵一的话后,惟织微微地点了点头。
  「……也是。总之,我也先放你一马吧。」
  惟织低声回应以后——
  『对方接近了。准备好了吗?』
  墙上的广播音响传来负责指挥的姬川的声音。用学生书桌建构而成的堡垒遮住了澪司一行人的视线,所以姬川便透过监事摄影机观察敌方活动,补足这方面的情报。由于敌方切断了通信系统,所以他们没办法用无线装置进行联络,所以只好改用调低音量的广播器材传达讯息。当然,他们已经把敌人所在区块的广播音响声音关掉了。
  『对方有四个人在走廊中间排成两列纵队,往后一点的左右墙面另外各站两个人。』
  「了解。」
  澪司不自觉地低声回应,不过他的声音并不能传达到姬川所见的荧幕当中。
  学生书桌堆成的堡垒到防火电动卷门之间约有二十公尺的距离,他们必须想尽办法死守这个距离。铁卷门倒下的瞬间他们就得一起开枪,而若对方逼近的话,他们就必须即刻逃走,然后透过监控室的远端操控放下新的一道铁卷门。他们就这样反覆进行这个动作,尽力削弱敌方的战力。
  由于防火电动卷门的数量有限,所以最后势必得从正面与敌人交手,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要尽可能地削减对方的战力——这就是他们的战术。
  澪司再次于脑内确认这个步骤,接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隔着铁卷门遇见敌人。澪司一行人心想:既然对方也已经了解他们的战术,那铁卷门开启后,他们应该不会呆呆地站在原地才对。
  由于这里是室内,所以对方应该不会随便使用手榴弹一类的武器,不过还是必须心存戒备,以防对方真的采取这种行动。
  『——等一下!』
  姬川焦躁的声音传到耳边。
  「发生什么事了?如果对方逃走那就太好了。」
  惟织低声说道。
  趴在地面上的全体成员,仔细竖起耳朵,以免漏听了广播传来了任何一句话。
  『对方在铁卷门的另一头用了烟!」
  「烟!?」
  对方有可能已经发现他们是利用摄影机掌握自己的行动。为了避免摄影机暴露他们的踪迹,所以他们才会燃烧起烟雾——不过,这同时也代表着他们也很难进行团队合作。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是焚烧东西造成烟雾,那眼下的状况也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事实上,澪司一行人根本就不是倚靠着视线所见而开枪的。由于学生书桌筑起的堡垒挡住了他们的视野,所以他们不过只是从桌子的缝隙间伸出枪械,对着大略的位置扣下扳机。就算没有来自姬川的情报,他们还是可以继续实行同样的作战策略。
  那些铁卷门不愧是设计来防烟防火用的,现在都还没有半点烟雾飘入澪司等人所在的区域中。
  『对方一样没有戴面具或是护目镜,所以使用的应该不会是毒气或催泪瓦斯——应该也不会是可燃性瓦斯——』
  姬川不知道该如何下判断才对。就在姬川准备要继续说下去前,远方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小小的爆炸声。铁卷门慢慢地往澪司一行人的方向倒下。
  「来了!没办法了,只好按照原定策略作战了!」
  惟织小声地呼喊道。
  铁卷门缓缓地往前澪司等人的方向倾斜,缝隙间窜入白色的烟雾。
  「——开枪!」
  随着惟织的命令,澪司等人一起扣下了扳机。他们连续发射五发子弹,而若是再开枪的话,剩下的时间就不够他们撤退了。
  众人一起射出的子弹宛如被白烟吞噬般地慢慢地消失而去。虽然澪司等人并不清楚有没有命中对方,不过他们不能继续追踪子弹的下落了。当然,比起有没有射中对方,赶紧逃脱到安全地带才符合拟定好的战略。他们已经脱离射击姿势站起身子,挟着枪枝准备开始逃跑。
  如同计划,背后传来新的防火电动卷门降下的声音,澪司等人刚才趴着的区域以及堡垒渐渐被铁卷门遮住。
  虽然只有片刻间的时光,不过澪司等人终于能够喘一口气。
  然而——
  『糟了!他们打破窗户爬上来了!』
  姬川惨叫般的声音,透过广播音响传入澪司一行人的耳中。
  
     11
  
  姬川面前的十六个荧幕分别映照出校舍内不同的区块。
  原先显示着敌人所待的二楼区域的荧幕现在被白烟遮住,而位于该位置正上方的三楼摄影机现在正映照出敌人打破窗户入侵的画面。
  姬川早也已经有预料到,敌人不会老老实实地利用楼梯爬上三楼,而是会从窗户入侵。不过姬川心底一方面也盘算着:敌人能活动的成员总数不到十人,装备也不充足,应该不会轻举妄动闯入不晓得哪里会有学生出手袭击的三楼。
  更重要的是,姬川可以利用摄影机掌握敌人的行踪,因此她认为筹到敌人采取行动时再出手应对即可。
  这种以为自己占有优势的想法马上就惹来了报应。从烟雾遮住摄影机画面开始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就有好几名敌人爬到窗外,攀登校舍的外墙,接着再从窗户闯入了三楼。他们好像就是为了要争取这二十秒的空白,所以才会燃起烟雾。
  当然,对于敌人来说,潜入对手的阵营是风险极高的举动。
  如果澪司等人也爬上三楼的话,那敌人就有可能被他们包夹。就姬川的立场来看,她最希望的是持续削弱敌人的战力,期待他们能就此放弃撤退,不过敌人似乎已经决定要赌赌看运气。
  「对方好像也打算不顾一切拼命了……可恶!」
  爬上三楼的敌人有四人,而剩下其他成员极有可能会像先前一样直接从正面迎击。
  现在已经不能再用原本拟定好的战术了,之后室内一定会陷入混战。如果陷入近距离的混战,那每位士兵就只能按照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如果只要按照既定的顺序忠实执行,那防卫学院的学生一定能够完美达成,但必须当场依靠自由意志所下的判断采取行动时,经验的多寡便会造成不同的结果。论起实战经验,防卫学院的学生绝对很难比得上专业佣兵。
  而学生们一样很难倚靠自由意志驱使自己动手开枪攻击敌人。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姬川才要彻底采取一个能够把战斗当成「作业」来实行的任务,然而——
  这样一来,死伤者出现的可能性会大幅增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姬川嘴上不停地碎念着,绞尽脑汁想要想出方法。
  ——投降。
  这个词汇闪过了姬川的脑海中。只要交出那个叫做八神永远的少女,那他们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避开接下来的战斗。一条人命能够拯救多数人的性命。不,对方也不见得会杀了八神永远。既然自己身为指挥官,就算士兵们会在自己的背后议论纷纷,自己还是应该维持一贯的冷静、冷酷,不能顾着珍惜士兵们的性命。
  这样一来的的话——可是——
  姬川的脑子里出现好几个天枰,它们不停地摇啊摇,左倾又斜,然而她却仍然无法得出最终的结论。指挥官沉默不语是战场上最糟的行为——姬川明知道这一点,但是仍旧找不到适切的答案。到底应该就这样让学生们出手战斗?还是应该交出八神永远——?
  在姬川持续游移不定之际,一旁有人扯走了姬川手上的广播麦克风。
  「橘负责带领西区的成员们,在原地从正面挡住敌兵。敌人恐怕不单单只是往上移动而已,如果被他们打乱阵式,那对我们非常不利,所以你和西区的学生们死也要挡住他们。久坂往上,上楼梯后从后方攻击那些破窗而入的家伙。如果陷入混战,我方的其他人员全都会变成影响久坂的包袱,所以西区的人不用出手帮忙他。想逃的人现在尽管逃。如果有人因此而死的话,之后我会带着那个小鬼一起到你家好好道歉谢罪。」
  高城熊楠澹然地对着麦克风说出了这串话。
  「小熊熊……」
  姬川抬头看着自己学生的侧脸。
  「老师,您不是要相信别人的能力吗?放心,他们很强的。绝对比我强多了。」
  
     12
  
  「……那个可恶的眼镜男,说得倒简单。事情结束后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拜托连我的份一起揍。」
  贵一追随似地对惟织如此说道。
  「嗯,我们全部的人一起围殴他!」
  惟织手上紧握着枪,眼睛瞪向广播音响。
  「唉,现在就先听那家伙的话吧。这里就由我们来挡,上面就拜托你了。反正上面也只剩下一些不可靠的家伙。」
  「橘——」
  「怎么了?你该不会又要再和我重复一次刚才的对话吧?」
  「不准死,大家都一样。」
  面对惟织、贵一以及共同出手而战的西都少年少女们,澪司如此说道。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当中丝毫感觉不出任何的悲壮气氛。
  「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吧!这和『我们下次一起去游泳池吧』根本意思就差不多嘛!」
  少女露出笑容,而少年霎那间也对她投以笑脸,周围的少年少女们也露出相同的表情。他们轻轻地敲击彼此手上的枪身,接着马上背对背迈步走向各自的战场当中。


  第九章 最后的战士
  
     1
  
  「你就是指挥官?」
  「我是教官。」
  姬川露出温柔的笑容,回应拉金德拉的盘问。
  当然,她只是在虚张声势。
  姬川美雪虽然是战术指导教官,不过本身并没有任何参与军事训练的经验,战斗能力和同年龄的普通女性差不多,而且甚至从来不曾有过这种与人搏命的经验。
  虽然如此,她依旧在膝上紧握着双手不让对方发现他正在颤抖,同时还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你好像拥有非常精良的下属——不对,非常精良的学生。」
  「听你这么夸奖,我应该感到开心吗?」
  「不论是士兵或是将领,能够得到敌人称赞的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拉金德拉的话语让姬川露出苦笑。
  「可以请你投降吗?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麻烦你交出那名少女吗?」
  拉金德拉手上握的不是枪,而是一把弯刀。那正是斩过土岐的那把廓尔喀弯刀。大概是因为这间监控室的障碍物太多,所以他才会选择弯刀,而不是枪枝。
  「这件事情我没办法决定。」
  姬川一边如此答道,一边把视线望向拉金德拉。她的背后不自觉爬起一阵凉意。她咬紧几乎尖叫出声的牙根,继续说道:
  「说老实话,我很希望能够保护自己的学生。所以,只要我的学生们能够获救,那不论是西都防卫学院的学生们,还是那名叫做八神永远的少女,不管怎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我和那个女孩又不熟。」
  「老师……」
  熊楠不禁轻喊出声。
  姬川沿着弯刀抬起视线,盯着拉金德拉。
  「但我想,我最骄傲的学生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姬川内心感到极大的紧张与恐惧,但她的口气依然相当坚定。
  姬川紧握住放在膝上的手。
  「那些还不成熟的小鬼们对我说,为了保护那个女孩,他们愿意赌上性命。西都防卫学院的孩子们,一样也愿意为了刚认识的傻瓜学生们并肩卖命作战。真是的,这大概就是那种根本不懂得要盘算、天真又幼稚、自私自利的正义感吧。说真的,我完全不适合这种英雄式的想法。不过那些孩子们已经选择了那条路。」
  拉金德拉原本只是默默地听着姬川的话语,忽然他开口低语道:
  「站住!」
  拉金德拉眼角余光中的熊楠马上停下了动作。熊楠的指尖正在微微地颤抖,而手上抓着一把放在枪套里的枪。
  「虽然那位老人并不是这样说的,不过——比起你拔枪的速度,我的弯刀刺穿你的老师的速度应该更快。我想你应该没有不成熟到不懂这一点吧?」
  熊楠紧咬住牙齿,回瞪着拉金德拉。就在他移走眼神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都要腿软了。
  「既然他们是些愿意为了少女赌命的大好人,那应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教官被杀死吧?就麻烦你当我的人质吧。」
  拉金德拉缓缓地把刀抵向姬川的腹部。隔着衣料,刀刃尖锐的触感传向她细瘦的身躯。
  「——没办法啦。小熊熊,有人被抓去当人质时的理论……我应该教过你吧?。」
  姬川一边凝视抵着自己的弯刀,一边说道。
  「老师——」
  「别只顾着叫我老师。我在问你记不记得那个理论?」
  「——我早就忘光光了啦!」
  熊楠泫然欲泣地回应道。
  「我教过你的事情,你居然敢忘记?」
  熊楠应该没有忘记才对。正因为如此,他的指尖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方人马被抓去当人质时的理论。
  ——在小场面中,若乖乖听从抓走人质的对手的要求,那只会让状况更糟。所以采取行动时,要当作人质已经死了。
  一字一句,熊楠应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其他的孩子是我的学生,但只有你是我的徒弟。如果你敢忘的话,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小心我教训你!」
  熊楠仿佛当作拉金德拉不存在似的,继续对熊楠如此说道。
  ——你快点丢下我,要嘛亲手开枪攻击拉金德拉,要嘛就快逃!
  这才是姬川对熊楠说的话的真正意涵。窗户就在熊楠的旁边,如果从那里跳出去的话,说不定还能得救。
  「麻烦你闭嘴好吗?你也一样,双手举高!」
  拉金德拉用斜眼盯着熊楠,而手上抵着姬川的弯刀也更往衣服的方向深入了一些。然而,姬川只是小小地叹了口气,再度开口说道:
  「你根本就没有像自己所表现的那么坚强。你还不够坚强,对吧?不过啊,流血流汗拼命虚张声势摆出的那副样貌,总有一天会变成真的。」
  熊楠的手指仍旧微微地抖着。
  「你刚才伶牙俐齿地下达命令,表现得还不错嘛。」
  姬川美雪对自己的徒弟露出嘲讽的笑容。
  ——胜利条件,就是不让半个学生受伤,然后结束这场战斗。既然如此,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不算是违反了胜利条件。自己根本没学过如何出手战斗,那要让这把弯刀失去力量的方法,就只剩下那么一个。
  姬川把一切赌在这个称不上是战术的战术上。
  第一个大惊失色的人是拉金德拉,因为他感受到手上的弯刀前端传来一股重量。
  姬川美雪做出像是要拥抱拉金德拉的姿势,把身子往拉金德拉的方向倾倒。
  拉金德拉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反射性地把刀刃抽离姬川的身体;然而刀尖早已染成一片鲜红。
  「呿……看来我还不够果断呢——」
  姬川喃喃自语道,而她的身体缓缓地倒向地面。
  「呜啊啊啊啊!」
  熊楠大声惊叫,同时拔出手枪。
  「嘁铃。」
  小小的枪声以及金属彼此碰撞的清脆声几乎同时响起。
  拉金德拉一边迈出步伐,一边用挥出的弯刀前端,把手枪从熊楠手上掸走。
  拉金德拉再往前踏出一步,准备要挥砍熊楠,然而他马上停下了脚步。拉金德拉注意到,原本应该失去力气的少年,双眼好像忽然发现了某种坚强的东西。
  「——后续就拜托你了。」
  熊楠面向拉金德拉的背部,开口说道。
  「嗯。」
  拉金德拉回过头去,而背后的少年以一种平静而毅然的表情回应他。
  此时的拉金德拉,还不清楚久坂澪司是一名什么样的少年。
  
     2
  
  两名少年一前一后地站着,包围住拉金德拉。
  然而当中的一名少年已经失去了武器,而新出现的那名少年手上虽然拿着枪,但现在这个角度,他的伙伴正位于他的射线上。如果发生跳弹的话,或许还有可能会击中倒在地上的女人。在如此危险的状况下,少年还敢开枪吗?——就在拉金德拉这么想的时候,少年收起了枪,拿出别的武器。
  少年微微地蹲低膝盖,作出备战姿势;他的右手握着一支警棍,从形状上来看,感觉像是某一种电击棒。
  ——原来如此,他要拿那个战斗吗?
  拉金德拉做出这个判断的瞬间,心中便不再留任何情面。
  ——对方一旦靠近,那就先迅速地挥斩两个致命处:手腕,接着是脖子。
  拉金德拉一边往前踏步,把弯刀由下往上划,挥动的手臂宛如飞跃的毒蛇。然而,毒蛇的利牙并没有碰到对方的身体。
  就在拉金德拉的手臂往上挥动的同时,澪司也配合对方的对作从内侧摆好电击棒。刀刃轨道随着棒子的引导而改变,而少年便利用这个动向往前踏出一步。拉金德拉用右脚踢了少年的腰,阻止少年前进,接着利用反作用力再次退到后方,与少年保持距离。
  少年再次在低处紧握好电击棒。他的双眼里,看不出半点因刀刃当前而产生的恐惧。
  叹气的同时,拉金德拉改观了。
  或者该说,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想起自己在不久,才刚受到这群孩子所苦。他明白这群孩子是足以与自己战斗的战士。
  拉金德拉再次踏出步伐的瞬间,少年把电击棒丢向拉金德拉的脸。
  「——!」
  拉金德拉举起手挡住电击棒,而少年便利用他的手臂挡住视线时产生的破绽,扑上前去擒抱住他。受到对方连同体重一起冲击而来的擒抱,拉金德拉用力往后踩了个空。
  由于少年从腋下紧紧缠抱住拉金德拉,因此拉金德拉无法把顺手握着的弯刀挥向少年。由于廓尔喀弯刀的体积并不小,所以很难瞬间从顺手握的姿势改成反手握。莫可奈何之下,拉金德拉只好往少年的背后挥下刀背。不过在身体摇摇晃晃的状况下使出的攻击根本无法阻止少年的动作,拉金德拉就这样被少年推向了窗边。
  ——原来他打算把我从窗口推下去?
  拉金德拉如此判断后,迅速地用左手捉住少年的后衣领,然而他的判断其实并不完全正确。少年依旧不停地往前进,拉金德拉感觉到自己的背离玻璃窗越来越近。
  「你——!」
  神风特攻队。拉金德拉的脑中忽然闪过了这个词汇。
  原来这名少年打算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把拉金德拉带往地面。
  拉金德拉用力地往前迈步,想要和少年交换前后位置,不过一切已经太迟了。
  玻璃窗应声而碎,男人与少年从三楼的高度往下坠落。
  
     3
  
  弥都手上握住架好的狙击来福枪,往下盯着操场。
  只要有敌人从校舍撤退,那待在屋顶上的弥都就会按照计划开枪狙击他们。
  虽然肩膀上的石膏绷带才拆掉没多久,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可以顺利狙击了。刚刚她才看见两个一边拖着腿一边撤退的士兵,于是便开枪再度射击了似乎因战斗而受伤的那条腿。
  在那之后,她就没再看到有人往外撤退。或许是因为没有人受伤,也可能是因为敌人看到先行逃脱的两人受到狙击,所以决定留在校舍当中。
  操场中央,狼与一台形状奇妙、如同蜘蛛的机器人正持续交战着。在近距离下看到这一幕,感觉应该会像怪兽电影一样充满魄力,不过从屋顶上俯视它们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昆虫正在进行一场小小的战斗。万一有驾驶员从那台形如蜘蛛的机器人中露脸的话,那弥都就会开枪狙击他。
  弥都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并没有单单注视着某一点,而是仔细地观察整个操场。
  而在弥都的身旁,永远与千寻彼此依偎地坐着,稍远一点则有土岐的身影,从楼梯下方逃脱的学生们,正围坐在土岐的身边。
  这个屋顶,就是他们最后的要塞。
  「桐岛同学。」
  忽然听到有人开口呼喊自己的名字,千寻不禁猛抖着身子。
  「啊……怎、怎么了……有什么事……?」
  大概是因为紧张吧,导致千寻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或许你应该先做个暖身操。抖得那么厉害,要是发生紧急状况的话,你会没办法采取行动。」
  「啊……对、对喔……」
  听到弥都的话,千寻像台机器人一样动作生硬地站了起来,接着用相当不自然的僵硬动作开始暖身拉筋。虽然手枪就收纳在腰际的枪套中,不过她看起来实在太僵硬了,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有办法顺利地拔出手枪。
  暖身拉筋结束后,千寻不安地在屋顶上来回踱步,一会儿后便在弥都的身旁坐了下来。千寻待在弥都稍微后方的位置,并且压低身子俯视着操场。而永远就待在千寻的身旁。
  「那个东西……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恶心的敌方机器人,是自动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我只是在想说……如果上面真的有人的话……那我们可以命令那只机器狼稍微手下留情一下吗……就是……就算动手的是机器人,我还是不希望有人死掉……」
  千寻一边凝视着准心,一边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个女孩,又在说这种话了。明明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了。
  「要不要我试着从这里大喊出声命令它?」
  永远站起身子,正打算要靠向围墙,弥都赶紧制止了她。
  「要是被下面的人发现了要怎么办?大家现在正为了保护你而努力战斗着。」
  「——对不起。」
  永远沮丧地再度趴向地面。
  「而且如果因为手下留情而导致狼打输的话,那台蜘蛛接下来一定会攻击人类。要是狼没打赢的话,那就糟了。」
  弥都的话相当合情合理,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冰冷。
  就在屋顶上即将再次陷入寂静中时——
  「那个……御门同学……」
  千寻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什么事?」
  「如果能回去东京的话,那你可以教我怎么使用枪吗?」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一点忙也帮不上。我自己也知道,知道自己什么事都不会。」
  「——没错。」
  弥都看也不看千寻一眼,只是如此说道。
  「……你说得那么明白,让我觉得好沮丧喔。」
  「难道你希望我客套地告诉你『没那回事』?」
  「呃……」
  千寻的表情僵得跟石头一样。
  「桐岛同学,你自己想想看,学校训练时你不是一直敷衍了事吗?过去一直逃避不好好练习的人,绝对不可能因为洗心革面就马上什么都会。久坂同学、高城同学、我、西都的学生们都一样,大家都是靠每天一点一滴的累积才走到今天的。」
  弥都的话语就像刀刃一样锋利。就连不是遭弥都数落的永远,都露出惊骇又悲凄的表情看着弥都。
  沉重的沉默弥漫着,而弥都再次轻轻地张开双唇。
  「桐岛同学,没有关系,你只要继续保持这样就行了。」
  虽然没人能从正面窥见这一幕,不过弥都的双眼里,正悄悄地散发出某种温柔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叫我继续保持现在的无能吗……?」
  千寻脸上浮现出屈辱与自我厌恶交杂而成的表情。
  弥都仍旧持续用没有感情起伏的视线注视着操场。
  「在冲绳高城同学被永远小姐打倒的时候,我记得最先跑上前去的就是你,对吧?」
  「咦……?我、我不记得了耶。」
  「今天,你也是第一个举手的人。」
  「呃,只是举个手而已,又不用干嘛……」
  弥都的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
  「所有的人都没办法正常地面对这些事。又是绑架、又是杀人——为了应付这些疯狂的状况,我们只能放宽某些原有的理性或伦理。如果不战斗的话我们就会死,所以莫可奈何下只好出手。如果不战斗的话国家就会灭亡,所只没办法,我们只能出手。所以,一切都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世界上还是需要这种人。如果没有这种人存在的话,那军队、国家就没办法维持下去,而我们也就保护不了永远。」
  弥都的声音一样毫无感情起伏,听起来非常平淡。
  「不过在这样的现实状况中,就算被枪指着,你仍然说出了正常人会说的话。你赌上了自己的命,选择说出那些天真的语句。」
  弥都的脑海中,浮现起在冲绳时与那名女佣兵对峙时的千寻。
  「你只要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好。就算你身边的人认定一切已经束手无策,放弃坚持选择举枪而战,你也只要负责说些天真的话语就好。如果真的必须开枪攻击别人,那我会代替你扣下扳机。」
  「可是这样的——」
  「——别担心,我可以的。」
  弥都从紧盯着的狙击镜前方看到一名从校舍爬出来的男人。男人大概是不想被卷入狼与蜘蛛的战斗之中,所以他沿着操场的边缘爬着,往校门的方向前进。
  弥都把准心瞄向他的头,接着轻轻地移往他的脚。
  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在小小准心中的一切。
  「不过,你的确该学学怎么用枪射击。如果你愿意让我教的话,那我可以教你一点。」
  「啊……嗯!」
  千寻的脸上慢慢绽放出光芒。在对千寻说话的同时,弥都轻轻地扣下了扳机。地面上,男人痛苦似地趴倒在地。
  「不过,你刚才不应该说『如果能回去东京的话』。」
  「咦?」
  「不是『如果』。我们,一定能回去东京。」
  「……嗯。我们大家一起回东京吧!」
  千寻伸手抱住身旁的永远。她紧紧地抱着,仿佛要保护她似的。永远好像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过依然往千寻的身上靠了过去。
  「我也要和大家一起念书。」
  永远在千寻的怀抱下开口说道。
  弥都一瞬间看向她,微微露出笑意,接着再度把眼神转向地面。
  ——我可以的。我可以开枪,可以战斗。
  弥都再次坚强地对自己如此说道。
  ——我可以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杀人。
  少女在心中轻轻地呢喃道,不过没有任何人听见。
  没有任何人听见。
  
     4
  
  修·梅尔斯思考着战争的现实面。
  他现在是蜘蛛。他一边闪躲着逼近的狼爪,一边思考着战争的现实面。
  这个思考与战斗的思绪同时并进,不过仍能冷静地把两个想法划分得一清二楚。
  ——我这个样子,真的能够叫做战争吗?
  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滑动蜘蛛的身体,旋转移动到狼的侧面。
  修现在就是兵器蜘蛛的内臓、神经、手脚、身躯。装在头上的耳机把蜘蛛的视线投映在修的视网膜上,只要修的手指移动个几公分,蜘蛛庞大的身体就会跟着动作。
  蜘蛛就是修,修就是蜘蛛。
  这个机型虽然名为蜘蛛,然而它喷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丝。它会以高速击出叫做「爪」的东西,爪是一种柱状物,粗细几乎等同于人类的手臂。
  蜘蛛不停地在地面上四处爬行,试圆用爪猛力击向狼的身体。
  人类的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而战争的历史就是兵器开发演进的历史。
  就算是刀剑这类原始兵器,也会因为历史背景、风土环境的不同,而演变出各种不同的型态。汇聚近代工学精粹制作而成的兵器机器人也一样。
  修所操控的蜘蛛,并不是针对人类为敌的状况下所开发的,而是为了面对同为兵器机器人——而且是巨大的兵器机器人所开发出来的产物。不过,那已经是过去还对巨大兵器机器人还抱有期待时的事情了。由于各种原因,现在人们渐渐开始避免把巨大兵器机器人运用在实战当中,所以这只蜘蛛便失去了踏入真实战场的机会,在仓库里徒染尘埃。而现在,它终于得到了新的敌人——逼近眼前的这匹狼。
  ——应该为此感到开心吗?
  「至少……还不算坏。」
  修并没有要说给任何人听,只是如此地喃喃自语道。
  蜘蛛是为了战争而生的机器,所以战斗就是它的生存意义。然后,你的——。
  巨大的钢狼,正准备用它巨大的爪——狼的爪并非飞行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爪子——在修的身体上挖出一个洞。它一样也是过去流行巨大兵器机器人时诞生的产物。
  狼的外型非常简单,看起来就像是把小孩的玩具放大好几倍而已。而且它还是全自动型兵器机器人。
  完全不必由人操控,它就能够靠着自己的头脑采取行动,夺走人命。
  在兵器的演化树中,它算是最顶端的进化枝丫的其中一支。
  然而,进化并不一定代表着进步。
  对动物来说,牙齿是重要的武器之一。
  然而让牙齿持续变大进化后,剑齿虎最终走向了灭绝之路。
  这匹狼或是这只蜘蛛,一定是人类累积了过往所有历史知识结晶而创造出来的产物。
  然而就算是这样,它们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够发挥作用。不论是多优秀的东西,若是不符合现实面的需求,那终将只会遭到淘汰。
  现代的战场,早已经没有能让巨大机器人能够表现的地方了。
  ——那叫做什么?
  修努力地想回想起曾在某个纪实节目上看过的战舰的名称。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军队集结了拥有的所有技术,创造出一艘几乎可以算是艺术品的战舰。人们称呼那艘战舰为不死战舰,而最后那艘战舰空虚地沉入了海洋之中……那艘战舰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这只蜘蛛、这匹狼,都是无法沐浴在光明之中的兵器,总有一天难逃毁灭的命运。然而为了战斗而生的东西如果终将毁灭的话,那至少应该让它们在战斗中毁灭。
  修——蜘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自己的爪朝向狼。
  ——不过,这真的算是战争吗?
  修的思考绕回了原点。
  身上原本装备的三十二根爪,现在只剩下八根。
  到目前为止射出去的二十四根爪,狼全都闪躲掉了。
  狼不但是兵器机器人,还拥有人工智慧——电脑的优势,就在于反应速度非常快。人工智慧的判断速度远超过人类,而且非常精准正确。修喷出的爪只有轻轻地掠过狼装甲的表层,至今没有半根直接击中狼的身体。
  然而,人工智慧还是有弱点。就思考的柔软度来说,现在的人工智慧还无法超过人类。它们不懂得临机应变。它们会确实地遵守人类下达的命令,但相反的,它们打从一开始就会把违反命令的选项排除在外。
  听说那匹狼就是听从人类命令采取行动的机器人。那太好了。能够解读人类的口头命令,并且基于命令采取行动的装置现在相当普遍。不过,狼到底能够以多灵活的方式解读命令呢?
  到底人类对狼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打倒敌方的机器人?
  打倒在操场上移动的所有东西?
  还是……保护这座校舍?
  「比如说……这样呢?」
  修勉勉强强地闪过用身体冲撞而来的狼,接着让蜘蛛往校舍的方向移动。蜘蛛背对着校舍,盘据在校舍前方,而总觉得狼奔跑的速度好像慢了下来。或许狼害怕自己冲进校舍会伤害到学生们吧。
  ——害怕。
  面对这个格格不入的描述方法,修露出的苦笑,而同时间也对自己的策略目前已经成功一半这一点感到欣喜。
  「真是只聪明的狼啊。不过现在这个速度,应该有办法——」
  过去不停闪躲狼爪的蜘蛛,现在主动地扑向狼。
  蜘蛛打算从极近的距离上,从能够触碰到狼身体的角度,喷射出爪进行攻击。
  ——我不奢望能够击中它的身体。既然狼必须靠四只脚驱动,那只要能够和其中的一只脚同归于尽,那它就没办法再动了。这样的话,拉金德拉大哥也就能保住面子了。
  修一边这样盘算着,一边扑撞上狼的身体。
  事实上,现在的状况根本很难说是谁撞上了谁。狼攀在蜘蛛的正上方,高高举起爪子。
  就在狼爪往下挥的同时,下方的蜘蛛一样喷出了爪。
  蜘蛛总算有一根爪打穿了狼的后腿。
  修小声地快意叫好。
  然而狼只是继续攀附在蜘蛛的身上,然后挥下它的前腿——狼爪。
  一下、两下、三下。
  第三下攻击时,蜘蛛的装甲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痕,而狼爪就这样深深地插入了机体内部。
  ——不过,我这个样子,真的能够叫做战争吗?
  这是修以蜘蛛的身份在临终前所思考的最后一件事情。
  
     5
  
  修取下耳机,拿下装在身体各部位的器具,走出座舱。他大幅度底扭转肩膀,并且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里位于美国美处,是蛇夫(Ophiuchus)的设施之一。
  众多的驾皲员们都能从这里操控位于世界某个战场上的机器人,并且持续地战斗着。修也是众多驾驶员中的其中一人。
  打开房间的门锁,踏入走廊上后,一名同事便开口向修说道:
  「哦,是你啊!任务结束了?你今天去哪里战斗啊?」
  「你应该也知道吧?这次的任务是机密。」
  「你还是一样那么认真乖巧啊。你等一下要去Mind Rest吗?」
  除了杀人的经验外,这些驾驶员甚至体验过假死的经验,所以为了避免之后产生的精神后遗症,他们能够接受名为「精神洗涤(Mind Rest)」的心理治疗或心理辅导。
  「今天不用。因为我今天没有杀害任何人。」
  「是吗?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不好意思,我明天要早起。明天我还得参加女儿的发表会呢。」
  「发表会?」
  「钢琴发表会。」
  「这样的话,别忘了把你那脸邋遢胡子刮一刮,不然你女儿会摆臭脸给你看喔。这是过来人给你的忠告。」
  修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点头对同事打了个招呼,接着走到建筑物外。
  每踏向地面一步,他都会对于自己并没有用八只脚在走路这件事情感到奇妙。
  ——一如往常,又出现幻肢了。
  修脑中如此想着,并且一步、一步用力地踏向地面,仔细感受大地传回来的反弹推力。所谓的幻肢,就是失去了某部份的四肢后,脑中的知觉依旧以为四肢还完整存在所产生的现象。因为战斗而失去手、脚的士兵们,有时候仍会有错觉以为自己的手脚还在,并且受此现象所扰。然而修的情况刚好与他们相反,有时候修会感觉到自己拥有人类不该拥有的其他只手脚。
  不过,这种事根本就只是小事。就算机体中枢遭到破坏,自己的肉体依然能够毫发无伤。
  变身成怪物,然后以怪物的身份采取行动,接着不知不觉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也变成了怪物。总觉得对自己而言,以怪物的身份采取行动,好像才是理所当然的。然后,甚至进而对此感受到微微的愉悦感。
  ——简直就像是卡夫卡《变形记》中的主角一样。
  然而一旦拿下了耳机,他就会马上想起自己是人类,是修·梅尔斯。
  修一边漫步在星空下,一边想着。
  ——那到底能不能算是战争?不必交出自己性命的战斗,真的算是战争吗?
  那真的是现实吗?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而已。
  在刚刚好梦见的恶梦中,自己做了些违背道德的事,而醒来后自己马上又是原来的那个善良市民、善良父亲。
  必要的时候,只有在必要之下,才需要让恶梦显现在这个世界上。
  自己不必面临任何的生命为显,就能够进行单方面的杀戮。
  就连战争的核心——丧失人性——这一点一样也被当成虚构的事物来处理。
  确确实实的地狱机械。
  然而——。
  对自己而言,那只是一场梦境的终点,但对那个男人而言,一切却是仍在进行的现实。
  对于那个一直亲身待在名为战争的地狱中的男人而言,那就是现实。
  姑且不论贫穷国家,至少在先进国家中,原本那些身经百战、努力对练体能、磨练技巧、把自己的性命悬在前线的士兵们,或许不久后全都会被兵器机器人取代吧。贫穷国家真的有办法雇请到和它们匹敌的佣兵吗?而它们是否又将会成为持续磨利着跟不上时代的尖牙、终而步向灭亡的猛兽呢?
  或许这一代的人类,就是最后一个用自己的身体投入战斗之中的世代。
  ——最后的战士。
  修转过头去。
  但那个男人并不在后面。
  「拉金德拉大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修·梅尔斯
  
     6
  
  意识短暂消失了一阵子,而后拉金德拉便用自己的双腿牢牢地踏着地面,站起身子。
  他从三楼被人推到了地面——他马上想起了自己所处的现况。
  因为坠落地点是一片土质松软的花圃,所以骨胳、内臓应该没有受太严重的伤。不过,好像稍微弄伤了左脚。
  廓尔喀弯刀居然没有掉到地面上,此时此刻仍在拉金德拉的手里。
  距离拉金德拉不远的前方,少年已经站直了身子,握好武器。就像是要配合拉金德拉似的,少年拿的不是枪,而是匕首。
  拉金德拉一边在低处准备好握紧的弯刀,一边紧盯着少年。
  少年拉着拉金德拉作陪,亲自一起从三楼跳了下来——这样一来,少年就能够把侵入自己阵营深处的拉金德拉与自己朋友们切割开来。
  对了,当时少年是从自己的背后出现的,也就是说,他应该打倒了在背后保护自己的下属。
  ——这个少年凭一己之力打倒了我的下属?
  拉金德拉当然不会犯下因外表轻敌的愚蠢错误,不过这个假设实在另拉金德拉觉得难以置信。
  然而在战场上发生的事,永远都是真实不虚的现实。
  「不论是老人、女人、小孩——」
  ——这个国家应该既和平又愚蠢才对,但怎么还能培育出个性如此激进的人?
  眼前的少年就像是镜像一样,和拉金德拉保持一样的姿势。
  不过少年的匕首比廓尔喀弯刀小,长度和普通的军用匕首差不多。
  「日本刀之后,出现的是和我一样的小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拉金德拉低声喃喃自语道。
  对于拉金德拉而言,一百次近身战中,他可能还不见得能用到半次弯刀。但为了应付这一百次中也不一定会出现的半次机会,他每天都努力磨练着自己的刀术技巧。
  拉金德拉的刀术老师,在教他的当时已经是个年过七十的老人,说不定甚至有可能已经超过八十了。不论如何,当时那位老师走过的人生岁月至少已经是拉金德拉的四倍。老人住在菲律宾的内陆地区,靠教导短棍术与匕首术维生。当他用那细如枯枝的手挥击比手臂更细的木棒时,木棒就像钢鞭一样毫不留情地打在人的身上。若是老人改拿匕首、小刀,恐怕一瞬间就能让对手丧命三次。如果老人与对手一样拿着匕首,在彼此身手可及的距离下开始战斗的话,那甚至会人产生「眼前骨瘦如柴的老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强的战士」的错觉。
  老人——拉金德拉的老师——当然没有亲切地手把手指导拉金德拉。老人总是拿木棒挥打拉金德拉的手、脚;年轻力壮的拉金德拉照理来说体力应该远超过老人才对,然而他的身上却永远布满了宛若艳红蚯蚓般的红肿伤痕。拉金德拉不光只是被武器挥打攻击而已。老人手上的短棒同时也是拿来勒住拉金德拉关节的道具,同时还能利用没拿武器的手、脚巧妙地压制住拉金德拉的身躯,若是拉金德拉太过仔细注意武器,有时还会被老人殴打到弹飞出去。
  相反的,即使拉金德拉倚仗着自己所拥有的年轻力盛与敏捷动作进行猛攻,也完全碰不到老人的半根汗毛。
  竟然有人能够如此灵活自自如地运用这么单纯的武器——没错,拉金德拉就是一边抱持着这种感叹敬佩的心情,一边接受老人的指导。
  拉金德拉不是传统武术的未来传人,他只是一名佣兵,一名近代的士兵。如果有枪的话,他当然会选择使用枪械。就算是技巧再精纯的老手,也知道只要拿枪从远方进行狙击,即便只是个孩子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取走他人性命,除此之外,在战斗中非得用到匕首的机会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也因为如此,过去的拉金德拉只从老师身上学习了某种程度的匕首术,并未打算深究这门技术当中的奥妙。不过拉金德拉当然也很清楚地知道,这条道路有多么深奥。
  眼前的少年面对拿的弯刀的自己,究竟能够打斗到什么地步呢——拉金德拉的眼中微微地闪动出好奇的光芒。
  两名对峙的战士都锁定着彼此的侧面部位,两人一边如画圆般地周旋踏步,一边慢慢接近对方。
  两人越来越近,紧接着霎那间彼此出手交错。
  澪司与拉金德拉身上都穿着能够防弹、防刃的防具。毕竟那是专业的防具,所以两人的手腕、腹部等致命处都包覆在防具之下。但虽说如此,他们两人都知道防具的防备绝不可能到达百分之百的地步,如果速度够快,再加上攻击时利用足够的体重帮助施压,那刀刃一样能够取走对方的性命,再说防具本身也有一些部份本来就比较轻薄。
  手腕、上臂、颈部、手指、腿部、眼球、肝臓、肺臓。
  两人一边交互地用自己的小刀闪避对方的刀刃,一边想尽办法出手攻击对方的大血管、重要臓器、手脚上的肌腱。他们不断地在对方身上刻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细小伤痕。
  割出的伤口微微地染红防具,每次挥刀后,都能看到银色的刀刃从赤红的鲜血下方露脸出现。
  然而,没有一道伤口划入对方的致命处。
  在近身战中,很难光靠反射神经躲开练家子所挥出的刀刃。姑且不论利用药物、机械等物品辅助而强化的士兵,至少对一般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来说,刀刃看起来不过只是一道道银色的闪光。
  但在此同时,使用刀刃进行战斗并非只是靠运气孤注一掷。当然,所有的比赛中多少都存在着运气的成份,不过大多只有在比赛双方的技巧几乎不分轩轾时运气才会成为最后决定的关键。若两者实力有差距,那会赢的人自然就是会赢。换句话说,技术、体力占有优势的人才能够取得胜利生存下去,而较差的那一方只能走上死亡的命运。也因为如此,眼前的这位日本少年现在还能够继续活命站在拉金德拉的眼前,就清清楚楚地说明了少年过去的人生轨迹。拉金德拉放弃当个普通的少年,选择成为士兵,走过了二十多载的岁月,过着沉重、不能懈怠的每一天;而这名诞生在和平国度的少年,显然和拉金德拉过着一样的日子。
  就算用再美丽的词句修饰,匕首术毕竟还是拿来杀人的技俩。不过就像是所有的身体技能一样,匕首术绝不是一种光凭一朝一夕就能够精熟的技术。
  技术精炼的拳击手必须努力进行训练,让自己能够以超越人类反射神经的速度躲开对手的刺拳,而正如这个道理,使用匕首术的人,也必须在对手的刀刃迫近以前就迅速地闪躲回避。再说,小刀的动线远比拳击的刺拳还要复杂——可以从直线转入弧线,又能从弧线拉回直线,描绘出各种轨道,逼近对手的肉体。
  该如何转换轨道,才能让原本锁定对方手腕的小刀接着以脖子为目标?要从哪个角度往上刺,才不会被对方看见?知道如何运用各种技术后,还必须一边对双方的体型差异、小刀的形状做出判断,并且在瞬间采取最适当的应对。
  光靠天生的才能,绝对无法到达这个领域。
  只倚恃着本能,根本不可能进入这个境界。
  努力锻炼自己操使手上银刃的技术,才能够在瞬间取走对方的性命。
  只有每天不断地以血汗堆叠,辛苦进行训练,最后才有可能得到精良的技术。
  ——世上有欲深溪壑的富者,也有懂得知足的贫者。
  究竟是哪种欲望,才会让这位生于富足国度的少年愿意走过那样的每一天?少年能够与拉金德拉交手到这的个地步,就表示了他过去一定就是那样度过自己的人生。
  两把小刀持续不断地乱舞,在银刃舞动的间隙之间,少年宛如夜晚湖面的双眼忽然吸引住拉金德拉的注意力。在那霎那间,拉金德拉以为自己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为了斩断这个不真实的想法,他用力地挥下手上的弯刀。
  ——你明明生在丰衣足食的国家,为什么要选择这条必须拿起武器的道路?
  拉金德拉挥起弯刀,用动作代替内心的问句。
  ——我是为了钱才选择了这条路。我需要钱。我为了要养活妻子、培育儿子,并且要让儿子离开这个杀人的轮回中,所以才选了这条路。
  拉金德拉用平举的弯刀刺向少年的侧腹部,再次用动作取代了语言。
  ——你难道不害怕战斗吗?
  ——你难道不害怕死亡吗?
  ——你难道不怕……自己会失去未来吗?
  拉金德拉几乎都要把问句说出口了。
  不过就算真的开口问出这些问句,又能怎么样?
  就算眼前的少年真的回答了,又能怎么样?
  说出口的瞬间,话语便会沦为一种伪善,接着迅速地腐败凋零。
  如果少年和自己诞生在同一个国家,说不定两人会以师徒的身份相遇。
  如果少年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话,说不定两人会成为彼此干杯啜饮美酒的挚友。
  然而,我们却在刀刃相向的状况下遇见了彼此。
  所以,我们只能选择一个符合这个情况的答案。那绝对不会是言语交织而成的答案。
  唯一时答案,就是自己或少年其中一方取得胜利。
  双方只能有一个人存活,这个冷酷的结果,就是唯一的答案。
  拉金德拉不能祈求拥有正确答案的人获得胜利。因为他明白,自己就是答错的那一方。
  但至少——。
  ——但愿实力较强的那一方会是这场战斗中的胜利者。
  拉金德拉一边在心底献上奇妙的祈祷,一边闪动手中的银白弯刀,迈步奔跑。
  ——难道你心中没有深爱的人吗?
  ——还是说,正因为你心有所爱,所以才能够出手战斗?
  没错,拉金德拉只能一边在内深处问着这些问句,一边出手攻击。
  到现在,拉金德拉仍旧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实力坚强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7
  
  橘惟织一边把身子隐藏在走廊的角落处,一边紧抓住胸前的枪。
  一旁的贵一一样紧贴着墙面,喘息般地用力呼着气。他会如此呼气,并不是因为疲劳所致,而是因为中弹的小腿处已经染成一片鲜红。
  「贵一,你应该不敢讲『别管我了,快走』这类自以为值得嘉许的话吧?」
  「要是我敢那样讲的话,惟织姐一定会揍死我吧?感觉被揍才会变成我的致命伤。」
  贵一抬头看着惟织,额头同时浮起痛苦的汗水。
  「你还挺清楚的嘛。事情还没解决前,你都要给我好好地表现出你的骨气和毅力!」
  惟织勾了勾嘴角,看向贵一的腿部。看这个伤势,别说是走路了,恐怕连要站起来都难。虽然出血的状况不至于马上夺走贵一的性命,不过时间拖长的话就很难讲了。原先有两名两名西都学生与他们一起战斗,不过那些学生看到伙伴受伤的那一幕后,好像就害怕得藏不住内心的恐惧。但就算如此,贵一等人实在不知道现在楼上的战况如何,所以没办法逃到上头去。惟织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里,坚持到底。
  窗外传来嘈杂的蝉鸣与刺眼的阳光,让然觉得非常不舒服。
  一瞬间,就在惟织的视线瞥向窗外时——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那里?」
  惟织在窗外的远处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人的穿着和自己所交战的对手一样,明显是敌方佣兵。
  而站在那位佣兵前的另一个人,正是久坂澪司。
  澪司不是和众人分道扬镳,待在楼上与攻上三楼的敌人交战吗?为什么他现在会在一楼外头的地面上与人战斗?——这正是惟织此时内心的疑问。不过比起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出手与逼近眼前的敌人战斗,才是惟织更应该思考的问题。
  然而惟织还是忍不住看向在远处交战的两名男子。
  那不就是砍伤土岐的男人吗——虽然惟织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战况,不过男人的长相,与现在躲在屋顶上的土岐所提到的敌方队长长得很像。当然,从惟织所在的角度看过去,其实看不太清楚男人脸上是否有那道关键的疤痕。
  那两个人并没有用枪进行对决。银色的刀在阳光下闪烁个光芒,双方在若即若离的间距下持刀相向,想尽办法要取走对方的性命。偶尔还能看到忽然飞溅而起的红色水珠。连把日本刀从刀鞘中拔出来都有困难的少年,正和挥着弯刀的正牌佣兵你来我往地交手着。少年的动作有时候看起来像在追随刀刃,有时候看起来又像是自己主动扑入弯刀之下,他主动把自己的躯体送入对方的攻击范围中,同时借此机会让匕首更靠近对方的生命核心。
  ——武士道也者,当为求死而战矣。
  以前曾经从土岐那里听过的这句话——这句惟织曾经左耳进右耳出的古文,此刻忽然浮上她的脑海。
  ——这句话并不是说选择死亡是对的,因为死人没办法对这个世界再做出任何贡献。
  ——这个句子的意思是说:只有抱持着必死的觉悟,才能够正正确确地活着。这是老头子我对这句话的想法。
  视线的尽头,两名男子显然正在赌命厮杀。
  面对这一幕,正常人应该会感受到丑恶,会想要别过头闪避不看才对。
  然而在远方交手的两人此时却强烈地吸引着惟织的目光。
  他们那近乎求死的行为,好像正散发出生命的灿烂光辉。
  在阳光下的他们就像是两匹狼,一边染上彼此的鲜血,一边扯咬着对方。
  惟织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如此野蛮,如此原始,然而同时却又如此地壮丽,无可比拟。
  「惟织姐,怎么了?」
  贵一所在的位置,看不见正在远方交战的两人。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那个大叔还真是个硬汉。」
  「……你是不是被子弹打到头了?」
  惟织露出笑容回应贵一的话语。子弹扫过她的身旁,渐飞渐远。
  「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既然都夸下海口了,那当然要潇洒地活下去!」
  低声说完这句话后,惟织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把气吐尽,再次握好手上的枪。惟织压低姿势,迅速地把上身探到走廊上,准备开枪。
  耳边响起了数次枪响。
  
     8
  
  澪司到现在还不知道拉金德拉的名字。
  不过,他知道——对方是个实力坚强的男人。
  澪司一边如此想着,手上一边不断地挥舞着匕首。
  挡下、闪躲、错开,只要有机可趁,就出腿踢向对方,或者是用腿勾缠住对方,想办法牵制住对方的动作。
  然而男人还是没有倒下。他好强悍。
  澪司不停战斗着,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中涌现一股奇妙的情感。
  这股情感,和惟织与自己并肩慢跑后心底深处产生的那股情感非常相似。
  就好像——一只猛兽在茂密的森林深处遇见另一只和自己一样的猛兽时所产生的感受。
  这种感觉,甚至就像是一种思慕之情。
  每次双方挥刀向彼此索命,这股情感就会更显强烈。
  眼前的男人,肯定也是日积月累地锻炼自己,从未懈怠。在永无止尽的人生中,利用永无止尽的时间,不停磨练着这个不受世人称颂的技艺——杀人的技艺。
  澪司深刻地了解这一点。
  技艺如此精湛的男人,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钱而杀人吗——。
  就算澪司的内心充满疑惑,但事以至此,他实在无法开口询问对方。
  他与男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彼此挥舞刀刃。
  在两人持续交战的过程中,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澪司意识到自己的心底又涌现了另一股奇妙的感觉。
  奇妙——不过,这应该是过去的澪司曾经拥有过的感觉。
  他放在遥远过往中的那股情感。
  就在男人刺出的弯刀掠过澪司的耳边时,澪司忽然想起那股感觉是什么。
  ——没错,这就是恐惧的感觉。
  在遥远的往日中,澪司早已失去了正常人理所当然拥有的恐惧感。
  哥哥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天,澪司便再也没办法感受到恐惧。
  从那之后,澪司不再害怕死亡。
  他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可能会死亡。
  过去澪司极度害怕别人死亡,同时间,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
  过去,他不认为自己有未来。
  所以,他不再害怕死亡。
  然而现在……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害怕受伤?
  害怕死亡?
  澪司一边躲过弯刀,一边思考着。

  ——我害怕眼前的男人。
  强悍的男人。
  不过,绝对不只是这样而已。光有强杆,不足以令人害怕。
  过去交手的那个男人一样实力坚强。在冲绳时,那名高壮男人阻挡在澪司的面前,并且玩赏着自己的生死。不过那家伙并没有让澪司感到害怕与恐惧。
  接着一群机器青铜兵出手袭向澪司。它们一样非常难以对付。不过,澪司依旧不觉得害怕。
  然而现在站在澪司眼前的男人,让澪司饱尝恐惧。
  大概是因为男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吧——澪司如此地想着。
  眼前的男人拥有自我意志,为了某些该守护的事物,所以拼了命地出手。
  男人为了得到某些东西,所以才会站在这里战斗。
  他或许是为了钱。不过在金钱的背后,一定还有某种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男人还有可能拼命交战至此吗?
  惟织说过,「为了活下去而战」。
  那是一句出自强焊少女口中的坚强话语。
  眼前的男人一定也是如此。
  正因为他正为了某些事物而战,所以才会如此强韧,如此令人恐惧。
  恐惧……其实并不是坏事——澪司一边看着自己喷散的鲜血,心中一边这样想着。就因为有可能会失去些什么,所以面对令人恐惧的事物时,内心才会感受到害怕。能够感受到恐惧、害怕,正意味着自己拥有值得珍惜的事物。
  ——啊,原来我也拥有值得珍惜的事物啊。
  ——我想要活着回去。
  澪司的心底浮现出这些思绪。
  战斗,赢得胜利,然后回到平凡无奇的生活当中吧。
  就在澪司这样想着的同时,男人的左肩往后弹了出去。
  鲜血飞舞着,宛如玫瑰花瓣。
  紧接着澪司才发现原来那是自己出手造成的结果。
  男人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他踩着地面的左腿,正微微地摇晃着。
  澪司踏上前去。
  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身躯靠到男人身上一样。
  就像是要让自己的肉体暴露在刀刃下一样。
  无关伦理,无关道德,不是为了谋算与得失,也不是为了要讨价还价。
  澪司甚至没有想着要如何劈斩对方,也没有在思考何处才是对方的致命弱点。
  采取行动后,意识才紧跟着追了上来。
  等澪司意识到时,手上的匕首已经割裂了对方的肉体。
  他在男人的右上臂内侧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接着高举的匕首迅速地落向对方的手腕。
  下刀的角度稍稍偏掉了,匕首割到男人手上的肉,接着碰到骨头弹了回来。
  眼前再次喷起鲜血。
  这瞬间,澪司的视线越过鲜血,对上了男人的双眼。
  澪司在男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男人并没有撇开视线。
  他的眼底盘旋着某种几乎令人害怕的浓重情绪。
  不过在男人的眼中,找不到半点恐惧、屈辱或者是憎恨的情感。
  澪司觉得自己似乎也是用同样的眼神在战斗着。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无法移开视线。
  
  在极度集中的精神下而遭受压缩的时间一口气全然解放。
  澪司跃身一跳,想要判定自己的行动的最终结果。
  「——哈、哈、呼、哈——!」
  澪司的呼吸非常急促,全身充满汗水。从对方身上飞溅而来的鲜血,让澪司觉得非常不舒服,而手上也还残留着割裂人体后那股鲜明的触感。
  男人的手失去握力,廓尔喀弯刀从他的手中缓缓滑落。
  一股松了口气的安心感迅速在澪司身上扩散开来,同时,身上各处的切割伤痕慢慢地传来热辣与痛楚。
  站在澪司眼前的强悍男人,应该再也没办法战斗了。
  然而——
  「现在是致胜的大好机会。你不下手吗?」
  男人一边的手臂正汩汩地冒出鲜血,然而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改变。
  他依旧定定地盯着澪司,又左手从腰间的皮套中抽出另一把小刀,做出备战姿势。
  那是一把比廓尔喀弯刀还小的军用匕首,用匕首确实能够继续战斗,不过前提是——要战士的躯体四肢都还维持在良好状态下才行。
  男人惯用的是右手,而右手肌腱已经被澪司割断,而且伤口正不断流出大量的血液。
  伤口显然相当严重。如果不赶紧进行止血的话,没多久就可能会危及性命。就算现在马上进行适当的止血处理,也只有一半的机率能够活命而已。在此状况下,男人当然不可能还有办法再继续战斗下去。
  男人是个身经百战的佣兵,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少年,怎么样?一切还没结束,战争现在才刚拉开序幕。从现在起,战争终于要开始了。」
  男人平静地说道。
  
     9
  
  「没用的……就算再继续战斗,一切也毫无意义——」
  少年拼命地说道。
  「意义?」
  拉金德拉看着眼前的少年,表情仿佛像是在看某种珍奇的生物。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是佣兵吗?你不是为了钱才战斗的吗?既然如此,那这样应该够了吧?你可以赶紧逃逃跑,收兵打道回府啊!」
  少年明显处于优势,但他却用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恳求着对方。
  「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死了。你不需要死啊!」
  是不是失血过多,导致传来了幻听?还是这个少年其实已经疯了?
  拉金德拉的心里漾起一波波不安定的涟漪。战斗时,少年的眼神澄澈无波得几乎令人毛骨悚然,对照之下,此刻的少年脸旁却如此富有感情,充满人性。
  ——到如今,他到底还在犹豫些什么?
  不久后,拉金德拉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你还没有亲手杀过人啊。」
  拉金德拉低语后,少年像是遭人命重要害似地陷入了沉默。
  ——没想到身手这么好的战士竟然从未杀过人。
  这样的话,自己应该会是他所杀的第一个人。
  拉金德拉脑中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力紧握住快要掉下去的匕首。
  ——我的伤口比少年所想的还深。就算止血也没用了。很快地我会连站都站不住,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拉金德拉仍旧维持着备战姿势,开口询问澪司。
  「——澪司。久坂澪司。」
  「拉金德拉。拉金德拉·达哈尔。」
  少年与男人以刀刃交手,流下鲜血,而现在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拉金德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而去,不过他还是努力地把少年的名字深深地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你想要让我活下去,是吗?我想要杀了你们,但你却还是想让我活下去,是吗?」
  拉金德拉问道,而澪司深深地点了点头。
  「手上拿着那种东西,并且对人出手,但却不想要杀人——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吗?你不认为那根本就是伪善吗?」
  「——就算是,我也无所谓。」
  少年答道,手上仍旧握着拿来杀人的匕首。
  这副样貌看起来真是太愚蠢了——拉金德拉看着澪司,心底不禁这样想着。
  这种愚蠢,这种自私,这种傲慢,就像是——明明身穿装饰昂贵奢华的礼服,却还刻意踏入污泥之中一样,接着还好心地掏出有细致刺绣的手帕,递给污泥早已淹没到脖子的人。
  不过对拉金德拉而言,现在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幼稚情怀,不知怎么地让人觉得有些惹人怜爱。
  「你们的教官确实说得没错。你们真的非常愚蠢,幼稚得几乎令人惨不忍睹,自私自利到形同傲慢——」
  拉金德拉知道自己脸上的伤疤正因为表情的变化而微微地弯曲着。
  他的脸庞,正挂着难以形容的笑容。
  有些落寞,有些虚幻,但又隐含着某种满足——。
  「————不过,比黄金还要美丽璀璨。」
  这是男人辞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就在澪司几乎忍不住叫喊出声的同时,男人举起反手紧握的匕首,接着刀刃落下,直击性命核心。
  匕首深深地刺进男人的身体当中,如此精准,不偏不倚。
  「可恶——你这个混蛋——!」
  澪司颓丧地跪在原地。
  战士用刀刃插入自己的心臓,诀别了这个世界。
  男人把自己的大半辈子奉献给战争、金钱以及家人,而这个举动,是他临终前唯一能做的小小伪善。
  缓缓流涌的血液,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条红河。
  男人的胸前耸立着一把宛如墓碑的匕首,刀刃映照出青空的蔚蓝与阳光的灿烂。
  澪司维持着仿佛在祈祷的跪地姿态,仰望着天空。
  喉咙深处传来一股好渴好渴的感觉。
  澪司视线尽头的苍穹,对于地面上的纷争完全不屑一顾,依旧如此湛蓝,近乎冷酷。
  苍穹的中央高挂着太阳,闪动着仿若白银的耀眼光芒。
  蝉鸣声渐渐融入高空中。
  它们的振翅声简直像是在哀悼战士的死一样,无止无尽,近乎永恒地回荡在天际。


  终章
  
  澪司坐在中庭的长椅上,而永远就坐在他的身旁。
  永远身上仍然穿着惟织给她的那套制服。
  两人并没有多作交谈,只是任凭轻风吹拂过身子。
  「嘿!」
  一名少女高举起手,走向两人。
  少女——橘惟织砰地一声坐到澪司旁边。
  「过了一天,你终于冷静点了啊——才怪。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坐在长椅上的惟织翘起脚来,开口问道。
  与拉金德拉交战后,大概是身上紧绷到极限的情绪终于一举溃堤,所以澪司便当场昏倒在地,因此他并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永远现在平安无事地坐在这里,让澪司知道大家确实有保护住重要的事物。
  「橘,你居然没有受伤啊?」
  「我看起来有那么柔弱吗?就只有一点擦伤,还有被子弹擦过肩膀而已。哈哈,会受伤还不都是你害的。」
  「——会留下疤痕吗?」
  「你是蠢蛋喔?开什么玩笑啊?不要露出那么凝重的表情好不好,很受不了耶。只要抹抹口水贴个OK绷就会好了啦!」
  说完后,惟织伸手拍向澪司的背。
  「其他人呢?」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说。贵一那的蠢蛋,动作太迟钝,所以被枪射中了。这个夏天大概没办法去游泳池了吧!总共有六个人中弹,比我想的还要少很多耶——里面只有一个人伤势比较重,虽然是死不了,不过以后可能再也不能跑步了。他还说,这样的话以后战技训练课就可以大大方方在旁边偷懒了。」
  澪司的脸上不禁出现了阴霾。
  「——对不起。」
  隔着澪司,永远垂头丧气地出声道歉。
  「你干嘛要道歉啊?该负责的人,应该是那时候开口唆使大家战斗的我才对啊!要是你们敢多嘴的话,小心我揍死你们!」
  「可是……」
  「小矮个儿,如果你又做了什么坏事的话,那我一定会让你尝尝我的拳头。不过啊,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所以不准道歉!给我抬头挺胸!」
  惟织把双手垂在椅背后方,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说:
  「哎唷,不过如果你想说谢谢的话,那说几次都没问题!」
  听到惟织的话语后,永远微微张开嘴,说道:
  「——谢谢。」
  「嗯,不客气!」
  澪司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她的眼神依然如此坚强。
  「贵一那个猪头现在正在病房里面和佑实两个人卿卿我我,要是去探望他的话,反而会被他嫌咧。整件事情虽然惊险,不过应该会变成一段难以忘怀的盛夏回忆吧!』
  「学院长老师呢?」
  这次换永远发问了。
  「我们老师喔?不过就只是断了手指而已啦,现在活蹦乱掉的咧!你们东都的人咧?大家还好吗?」
  「高城与桐岛现在在医院里——姬川老师的病房里。」
  「——哦,原来如此。好像听说她自己主动扑向刀子……真是位卯足干劲的老师耶!」
  这些事情都是澪司醒来后片断从熊楠那里听来的。澪司冲入三楼监控室时,姬川已经被拉金德拉的弯刀给刺伤了。
  当然,看见熊楠脸上那副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后,澪司就知道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继续追问详情。而关于永远母亲的恩师,澪司也迟迟不知道该如何找机会开口向熊楠询问。
  「那只狼的脚也有受损,要是不修理的话,它就没办法派上用场了。不过就算想修,也不知道该拿去哪里的电器行请人修理……」
  一谈到狼(Lupus),永远的表情便沉了下来。永远的双亲也参与过狼的开发企划,所以对永远来说,狼就像是她的兄弟姊妹一样。而且那只狼还忠实地遵守了永远的命令,保护土岐,并且破坏了敌方的机器人。
  那只狼现在依然待在防卫学院的操场上,勇敢坚强地横躺着身躯。
  与狼交战的敌方机器人似乎是透过远方操控而采取行动的。虽然听说警方现在正在进行调查,不过感觉起来大概很难追查出那台机器人是从哪里运来的。
  「这阵子警察应该会一直在我们学校里晃来晃去——唉,警方大概也很难掌握住什么关键线索吧。不管怎么说,毕竟佣兵居然和小孩子开战,我的留校察看处分也被延长了。哈哈,这也没办法。我现在的身份也和你们一样喽!我要叫学校让我用校内游泳池,很可惜,这次恐怕没办法让你们看看我穿泳装的样子啦!」
  惟织的声音听起来开朗极了。她好像努力地把战争带来的阴暗全部吞入肚子里,彻底地让自己维持着现在给人的感觉。
  「哎唷,应该需要一点时间,才有办法让一切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吧。不对——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恢复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啦……」
  惟织眯起双眼,盯着太阳,低声地如此说道。
  「对啦,那位名叫做巽的小哥咧?现在在干嘛?」
  惟织把脸转向澪司,开口询问道。
  巽开车送永远回到防卫学院后,就再度消失了踪影。
  澪司早在心底暗自决定好了。现在不能再犹豫了。就算必须狠狠地揍上巽才能得到答案,澪司也决定一定要开口质问他我们现在到底被卷入了什么样的情况中?
  就在这个时候,澪司发现中庭的另一头有一个人影,于是他忍不住想要站起身来。
  那不是自己刚刚所想到的巽。
  然而,对方也不是西都的学生。是一名成年女子。惟织似乎也发现了对方的身影,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从这点来看,对方大概也不是西都防卫学院的教官。
  而且那名女子看起来好像是个外国人。金色的发丝正随风摇曳着。
  不久前才刚发生过类似的事。光是「外国人」的这个身份,就足以让澪司等人对那名女子抱持警戒之心。女子笔直地朝着澪司等人迈步前进。
  「停!这位大姐,你是谁?Who are you?」
  惟织一边瞪着女子,一边开口质问,然而女子并没有回答她。女子只是沉默地在澪司等人面前停下脚步。
  「……你是谁?」
  澪司一样开口问道。不久后女子终于开口了,然而她提起的却不是自己。
  「我听说美雪住院了。她还好吗?」
  「——你是说姬川老师吗?」
  「对。」
  听到女子叫出姬川的名字,澪司稍微放松了一点戒心。虽然澪司、惟织不清楚女子的身份,但说不定她其实是防卫学院的相关人士。
  「伤口其实没有那么深,不过因为处理得太慢——听说现在还不知道她意识是否清醒了。」
  「是吗——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是少年兵的教官。」
  女子微微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你们现在身上有枪吗?」
  女子口中说出了充满危险气息的词汇,让澪司等人再次紧张了起来。
  「美雪是个温柔的女人,拉金德拉是个强悍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说出这些话。」
  听到对方提到拉金德拉,澪司内心的戒心更强了。他从长椅上站起身子,站到永远的前面,想要保护永远。
  永远不安地站在澪司与惟织的背后,而女子把视线转向永远,开口道:
  「八神永远,我知道一些关于你父母的讯息。」
  「——!」
  这句话让永远瞪大了双眼。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听完后如果你们想要开枪打我的话,那就打吧。」
  「你到底是谁?」
  惟织也站了起来,站在澪司的旁边,想要一起保护永远。
  「我叫艾莉莎。艾莉莎·奥布莱恩。我是美雪的朋友,也是战死在这里的拉金德拉·达哈尔的上司,同时——我也是蛇。」
  「蛇——」
  对于此时此刻的澪司一行人来说,这个词汇所指的意思只有一个。
  这时候,澪司觉得这位名为艾莉莎的女子眼神看起来好悲伤。艾莉莎拨起金色的发丝,一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低声说道:
  「太阳真大——夏天,看样子暂时还不会结束。」
  
  
                                     待续


  后记
  
  大家好,我是冈本タクヤ。如果我不在剩下的一个小时内写完后记的话,就会被埋在ENTERBRAIN公司的地底下,成为拿来祈求公司昌隆的活供品。我喜欢的季节是夏天,讨厌的习俗就是拿活供品祭神。现在土已经埋到我腰了,我正在这样的状态下写着这些字。现在完全是非常不得已的状况,要是我不把后记的页面填满的话,那我的身体就会土给填满。就这样,这是第二集的后记。我原本想说第二集应该差不多要四年后才会发行吧,没想到还不到半年就能顺利推出第二集。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拜各位读者的支持所赐,还是因为某个人被活埋在地下带来的福荫……但愿是前者的功劳。
  
  在这一集的后记里面,我本来想要谈谈为什么故事的背景会换到京都,不过因为我在前一集的后记当中提到了不能公开的地底王国,所以受到惩罚,这次只拥有一页半的空间可以写后记,所以我决定改天有机会再谈这件事情,这次就让我改正一下自己在前一集后记中所写下的错误吧。
  
  第一集问世没多久后,负责统整『武装中学生』企划的人就告诉我说:「第一集的后记当中有一个需要改正的地方。」我心想:「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有一个错误吧?」对方马上又接着跟我说:「《2045》不是衍生作品,也不是延伸作品,它一样是《武装中学生》的本篇作品。」我内心不禁「咦」了一下,而负责的编辑也露出一副「咦」的表情,所以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搞错得太严重。负责此书的编辑平常个性非常温和,就像是被竹林包围、每天吃饱饱的熊猫一样,不过在我写第二集的时候,他忽然变得像冬眠中被人吵醒的灰熊,充满杀气一直在后头穷追猛逼,甚至还用心电感应不停告诉我说:「要是你再不交出稿子的话,我就让你从人生的舞台中滑出轨道!」(注2)让我觉得深感抱歉。
  
  我终于有点了解「期限」这种难懂又不可思议的概念,内心也对此深深地作了反省,所以,拜托……请不要再把土往我身上埋了。
  
  那么,我衷心地期望下一集诞生时我还能站在地上与各位见面。
  
  在此我要向与这本书有关联的所有人致上最深的感谢。
  
                       二〇一二年 初夏 某日 冈本タクヤ
  
  ※注2:「延伸作品」与「滑出轨道」在日文中都是用spin-off来表示
  
  
  绘者后记
  
  我个人觉得弥都非常适合马尾,特别是在头发束起来的瞬间,平常被头发遮住的后颈子就会和后方散落的头发一起若隐若现地跑出来,真是让人心跳不已。感觉这时候弥都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几乎让人好想五体投地的对她说:「拜托,请践踏我吧!」
  
                                      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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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H5O9N3 王爵
挺喜欢这作者的高桥部,话说楼主签名里的鬼父14消失了,默默等录入。

9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這插畫師感覺每次都是機械感滿浠

9 年前 0 回復

ajaj1234 王爵
這部還有錄入有點出乎意料,但這部的題材稍微有點興趣。不過看這部總有一句想說「那些大人都是吃屎的啊,怎麼就一群小孩去戰鬥。」
總之多謝錄入了。

9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月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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