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康明]双合透镜3七之强者[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2-18 21:24 编辑


双合透镜3七之强者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三上康明
插图:纯 珪一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七之强者》我和华怜一同去探视负伤的和泉夕颜,在那里,我们亲眼目睹了意念灭除机构与日本意念能力者的对峙激战。遭到袭击的星棱神社,逃跑的我们。夕颜为了帮助父亲,再次踏回战场之中——。另一方面,在我眼中看来,月咏应该是我们的敌人,然而护棱高中的堤学姐却似乎相当挂心月咏。莫非,学姐过去心系的对象就是……。另外照理来说,夕颜与堤学姐应该毫无瓜葛才对,但事实上2年前曾发生过一桩事件,系起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迎战这个谜团的我与华怜,在战斗中获得了崭新得能力!

目录
序章 再会的街角
第1章 勃发
第2章 学长与学妹
第3章 交错的事件
第4章 「红与黑」
末章 七之强者

雨野晶…………遭受相机缠身的少年。
华怜……………寄宿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堤叶友…………护棱高中的中央干事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星咏会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星咏会的主轴人物。
高木奇米欧……失去意念能力的男子。
■壬戌
吉良伶…………警政厅长官办公处特别审议官。
万菊马…………吉良的下属。
■意念灭除机构
月咏………………………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
  本名「吉良朋衣」。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意念灭除机构
  欧洲统辖局长。



序章 再会的街角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第1章 勃发
  1
  我们被雨淋得一身湿地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正中午。
  在下泽原这个城镇中,我们从意念灭除机构手中找回了「Destiny Link」乐团的主唱九条兰,并且还打倒了名叫娃娃的意念能力者。
  就在我们以为事情即将落幂的时候——在意念灭除机构中实力首屈一指的男人登场了,他的名字叫作哈罗德·加布理埃尔。他是一名英国人,意念能力总合分级评价为AA。哈罗德转瞬间便打倒了我们。哈罗德带走了娃娃,而出现在那里的月咏与堤学姊却偶然巧遇了。
  哈罗德的实力惊人。
  他不过只是扬起右手,就能发出类似电击的攻击:攻击本身速度极快,我们几乎无法闪避,而若是被击中,体内的力量就会被夺走。面对那样的对手,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啊——累死人了啦!』
  耳边传来感觉少根筋的声音,话语的主人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心思。
  我现在刚关上玄关门,一位少女就站在我旁边。她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白皙的肌肤与服装形成强烈对比;圆滚滚的大眼加上纤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一张樱桃小口看起来柔软丰盈惹人怜爱,让人不禁好想伸手碰触。
  「你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吧?」
  我脱下运动鞋,被雨浸湿的鞋子发出沉重的声音。
  『没办法,你累了我也会觉得累啊!』
  华怜虽噘着嘴却仍跟在我身旁。她无法远离我,因为她是死于十年前的少女——夜木坂恋遗留下来的强烈思绪所形成的「意念」。她利用我的思考力量,化为形体留存在这个世界里。
  也因为这样,只要我们两人之间距离超过五公尺以上,我和她都会失去力气,无法动弹。如果华怜离我太近,我的想法就会全都传达到她脑海里,所以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会请她与我保持安全距离,站在离我约两公尺左右的地方。唉,当然啦,我可没有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不能让同年龄的女孩子听的肮脏事。
  『那家伙……真的好强喔!』
  华怜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嗯。」
  我一边爬上阶梯,一边回答道。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未来他还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吗?
  不久前,我和华怜出手与我们认为无法打败的意念能力者娃娃交战,而当时我们绞尽脑汁,终于成功地封锁了她的能力。然而,哈罗德和娃娃根本就是不同等级的意念能力者,如果能够避免,那他绝对是我们未来最不想遇到的对手。直到实现华怜的愿望前——直到找出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并且实现庆幸的愿望前,我都不希望再碰到哈罗德。
  (可是……)
  我确实对这样的结果心有不甘。当时的我——在那个男人面前,根本无能为力。有句成语叫作「不费吹灰之力」,但我觉得自己在哈罗德的面前,甚至连灰都算不上。我不过是打倒了娃娃,便不禁沾沾自喜了起来,完全没想到会有比娃娃更强大的威胁出现在自己面前。
  『……晶?』
  一踏入房间,精疲力尽的感觉顿时袭来。我真的累坏了。今天我运用华怜的能力摄影了两次(虽然第二次失败了),每次拍照,都会消耗掉我身上的「思考之力」。
  华怜对我说了句「你要换衣服的话我还是到房间外去吧?」,不过我只是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了一声,同时脱下制服换上居家服——过程中我完全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些事,然后就这样一头栽到床上。
  「晶?」
  有人摇晃着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赫然醒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好像是一换上T恤和连动长裤后,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总觉得浑身疼痛。眼镜到底摆在哪里——
  「对不起,我按了你家的电铃,可是都没人来应门……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喔,不过看你家好像没锁门,一想到你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家里,孤单地躺在床上……我就觉得实在坐立难安……」
  房间变亮了,眼前站着一位穿着护棱高中制服的少年。他穿着制服外套,衣服上打着红色的领结;蓬松的头发看起来相当柔软,脸上仍残留些许稚气。少年的名字叫作来栖正成。
  脑袋依旧不太清楚,有些晕头转向,我伸手在床上摸索,然后拿起眼镜。
  「晶,你还好吧!?」
  「什么东西还——」
  我话还没说完,来栖马上飞奔到我身边。我坐在床缘,少年跪在我前方,用右手按住我的额头。来栖的手好小,而且冰冰凉凉的。
  「你发烧得好严重喔……而且你的脸色一片惨白耶!」
  我会觉得这么晕,原来是因为发烧了啊?
  「我……感冒了吗?」
  「当然啊,你不就是因为感冒所以才请假的吗!?」
  对喔,我今天向学校请假,请假的理由就是「感冒」。我原本只是装病,但没想到居然真的生病了。
  「你的身体状况这么糟糕……到底该怎么办?晶,我当初还误会你只是找藉口不来上课……」
  「…………」
  来栖猜得实在太准确了,让我语塞。
  (华怜,你怎么没有叫醒我……你明明就知道来栖跑来了。)
  我在心底悄悄地问道。
  我尚未向来栖说过任何与意念有关的事。当然,我也没告诉他说我现在被卷入一场麻烦的风波之中。
  这时我才发现华怜正在睡觉,她在我身旁蜷曲着身子,像只小猫一样地呼呼大睡。
  『嗯、嗯嗯……』
  她的裙子微微掀起,小裤裤若隐若现,我赶紧帮她把裙摆整理好。不过……其实来栖根本看不到就是了。
  「晶,你在做什么?」
  「没有啊。」
  「你是病人耶,赶快在床上好好躺着休息啦!就是因为你都这样不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会感冒!啊,该不会……是夕颜小姐传染给你的吧!?」
  听来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向他说过我去探望感冒的夕颜。
  「那个狐狸精……居然还把感冒传染给你……」
  我好像听见来栖小声地嘟哝了些什么。
  「来栖,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啦,我没说什么。晶,你快点上床睡觉啦!快快快,快睡快睡!」
  来栖摘下我的眼镜,压倒我的上半身,把我推入棉被中。在找不稳地倒上床铺的瞬间,眼前忽然出现华怜的脸庞,我们两个距离好近,鼻子几乎彼此相碰。就算没戴眼镜,但面对华怜时,我一样能清楚地看见她的长相形体。我不禁惊讶得心脏扑通一跳,而华怜则倏地睁大了双眼。
  『————』
  她凝视着我。沉默了五秒。
  「……早、早安。」
  我低声说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面前!』
  「……说明起来实在太麻烦了,总之,这是一场『误会』。」
  『你也靠太近了吧!快走开啦!』
  华怜哇哇大叫,猛地跳起身。
  「晶,我借用一下你家一楼的厨房喔!我去帮你泡一杯热可可,你乖乖躺在这里等我回来,可以吗?」
  『你到底想干嘛!我刚刚是不是差点被你偷袭了!?你快说清楚啊!』
  我明明染上感冒,浑身无力,然而只要华怜离开我身边,与我分享共同感受的她便又能活蹦乱跳的。我没办法阻绝她那在我脑中喋喋不休的怒吼声,只好整个人钻入被窝中。我决定放弃说明,直接睡觉——

  ——然而,华怜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我,她把我敲醒。
  『哎、哎唷!如果事发过程是那样的话,我也还是能理解包容啦……不过,你的脸刚刚真的离我太近了啦!』
  我顶着一颗神智不清的脑袋,努力向她说明事情的原委,也不晓得华怜是不是能理解,只听她仍一张嘴叽叽咕咕地抱怨个不停。既然她那么讨厌我的脸,那当初别睡在我旁边不就得了吗?
  『你刚刚是不是在脑子里面骂了我什么?』
  「我没有。」
  这时候,手机响起。
  『你给我听好!要是你下次还敢睡得离我那么近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如果你真的非得那么做不可,嗯……那好歹事前也要先知会我!』
  「华怜,是夕颜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
  『什么?』
  夕颜当时直捿受到娃娃的攻击,失去了意识。我和华怜之所以要打倒娃娃,一方面也是为了替夕颜讨回一口气。
  夕颜昏倒后迟迟没有醒来。虽然她接受了治疗,但在那之后我也没听到关于她恢复意识的消息。
  「喂,夕颜?夕颜,你醒来了吗?夕颜?」
  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原因吧,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哦,雨野!怎么啦?》
  又是那装傻般的口气,和以前一模一样——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夕颜一如往常的声音。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怀念她的声音。
  『夕颜打来的!!真的是夕颜打来的吗?太好了,她终于醒过来了……』
  华怜瘫坐在床上,用手拍拍胸口。
  「你的身体状况恢复了吗?」
  《早已完全好啦!什么嘛,雨野,没想到你还挺爱操心的哪!》
  「明明就是你的态度太悠哉了!」
  我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放下心的同时,我也不忘告诉夕颜我们找回了九条兰。夕颜听到这件事相当高兴,不过并非所有的消息都如此令人欣喜。
  到头来,我们还是让娃娃逃走了,不仅如此,选出现了哈罗德这个新的威胁。
  「夕颜,我……」
  我偷偷瞥了华怜一眼。华怜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盯着我这里。
  「我想要变强。遇到哈罗德的时候,我根本手足无措……我终于了解自己有多无力。我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至少要能够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
  「夕颜,你在听吗?」
  《……哦,在呀。》
  然而,夕颜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开心。
  《雨野,我懂你的心情……但,现下的状况已有些许不同。明天——你能否来我家一趟?》
  「去你家?」
  夕颜家是神社,位于护棱高中旁的一座小山丘上,名叫星棱神社。
  《事实上,此刻已有许多意念能力者聚集在星棱神社。》
  夕颜如此说道,揭开了话题。她表示,近来各地都频频发生意念能力者遭人袭击的事件。
  而那些袭击者,正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其中当然也包括月咏在内。
  「什么?月咏居然……?」
  再怎么说,那家伙都是堤学姊认识的人——我还来不及说出这句话,便听到夕颜说:
  《连我那笨老爸都露出那种表情,看来事态应该相当严重……总而言之,我现在能告诉你的仅有这些。说得更明白点,我现在亦仅掌握了这些消息而已。明天过来一趟吧!麻烦你了。》
  「夕颜?……夕颜!」
  她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夕颜是不是正在烦恼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我的房门被打开了。来栖手上拿着托盘以及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站在门口。他看着坐在床上的我,又看看我手上的手机,马上开口大叫:
  「晶~~你……」
  「呃,不是啦,这个是……」
  『哎唷唷……简直就像个发现老公外遇的恶鬼老婆一样。』
  华怜用这句宛如谈话性节目般的比喻,发表了她的感想。
  「你给我好好躺着休息睡觉!」
  来栖迅速地走了过来,抢走我手上的手机,然后蛮横地把我压倒在床铺上。
  「现在由我暂时保管这支手机!」
  我呻吟了一声,然后迅速挺起胸膛。
  「为了保险起见,我先跟你说……我的手机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简讯或通话纪录,你就算偷看也没用啦!」
  「我、我我我、我才不会随便乱看……晶,你、你真的很讨厌耶!我、我我我、我才不会做那种……」
  他明显动摇了。我想今后自己也永远都不可能会被来栖的谎言所骗吧。
  不过——我真的相当挂心夕颜说的话。
  (状况不同了?而且意念能力者还纷纷遭人袭击?)
  来栖泡的热可可甜得吓人,我差点把口中的东西喷出来,而同时间,我的脑中也不断地想着这些事。
  2
  隔天早晨,我的身体状况好多了。我穿上制服,放弃仍湿淋淋的布鞋,把双脚套进皮鞋中。
  虽然今天没下雨,不过天上的云看起来相当厚重。
  『简直是乌云密布耶!』
  华怜说道。我觉得这句话同时也道破了目前的状况。夕颜所说的种种,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此外还有袭击能力者们的意念灭除机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我怎么想,也不可能找到答案。我只是为了实现华怜的愿望,所以才采取各种行动罢了。
  我独自思考着这些事,抵达学校后才刚踏进教室,就听到激动的吼叫声:
  「——雨野!」
  教室里面已经有十多位学生,而我的座位旁聚集了一群人。声音的主人原来是成川,他和我一样是中央干事会(等于其他学校的学生会)的办事人员。他有一对大耳朵,又很容易激动地脸红,所以大家都戏称他为猴子川——唉,再怎么说,他这个家伙也还算是有一点点可爱的地方啦。
  「早安。」
  「早——安——不对,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成川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向我。
  「喂!」
  他一双眼睛瞪着我的脸,小声地低语威胁道:
  「你这家伙!听说你不但对叶友学姊下手,同时还不放过低年级的学妹,是不是?」
  叶友学姊,指的就是堤学姊。毕竟学姊的全名就叫作堤叶友嘛。
  「……啥?」
  「你对那个学妹出手了,对不对?我知道了!你这家伙专挑年纪小的女生下手!我这样帮你定位,你满意了吧?所以说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再对叶友学姊——」
  此时我才发现有个少女(被迫)坐在我的座位上。
  「佐久?」
  原来是个性胆怯的吉他手(现在好像变成主唱了),佐久杏。
  「啊、学、学长!就、就是……我来这里以后,他们突然就……」
  佐久一脸困惑,而我班上的同学正不怀好意地集结成群包围住她。
  「喂,雨好啊!你和这位可爱的学妹是什么关系呀?」
  「她是轻音部的学妹吧?你不是和那个社团没关系吗?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啊?」
  「我看你应该不像是会主动的人,莫非……是雨野自己搭讪你的?」
  我放下书包,拉着佐久的手臂帮助她起身。
  「你们想太多了。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佐久,我们出去吧。」
  我带着佐久离开了现场。背后传来「噢……」的失落叹息声,听起来颇有美式风格。成川则不停地叽叽呱呱叫着,完全陷入了猴子川模式中。
  『一想到昨天发生的种种,就觉得眼前的状况实在有够和平的耶。』
  华怜说道,而我也深感同意。

  「就是……庵吏也叫我要好好帮他说声谢谢,所以……」
  我们伫足在罕无人烟的走廊一隅,开始聊了起来。
  佐久庵吏是佐久杏的堂哥,他是乐团「Destiny Link」的主唱,艺名为九条兰;我比较习惯称呼他为兰。
  我认为兰和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曾经有所接触。
  华怜的思绪化为「意念」,留存在这个世界。如果一个人生前曾强烈地怀抱着某种想法、愿望,那死后就会产生意念;而若是实现了意念的愿望,那个意念就会消失。华怜的愿望,全都只是为了在她面前亲手结束生命的哥哥;她希望能找到哥哥的意念,为哥哥实现愿望——这就是华怜的心愿。
  为了达成华怜……也就是我的目标,我有不少事想要亲口问问兰。
  「我想和兰见面,不晓得可不可以?」
  「啊,可以,没有问题的。我想庵吏一定也很乐意……啊,那个,学长……」
  就在佐久准备开口时,上课钟声响了。
  「我们差不多该回教室了。确定兰的行程后,可以麻烦你联络我吗?」
  「啊,好的。这件事没问题,不过,就是……」
  「快要迟到了,动作快点!」
  我推着佐久的背,开始快步移动。
  「啊、哇哇!啊——……」
  佐久发出略显呆傻的声音,有些不情愿似地猛摇着头……不晓得她的动作有什么意涵?
  事后佐久传了封简讯过来,她说兰现在好像很忙,为了卖掉大楼,正在四处奔波处理事情。那栋大楼是兰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对佐久与兰来说,那栋大楼也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兰当初为了守护那栋大楼,需要一笔资金,所以才会选择与意念灭除机构接触。最后,目前我预计下周一和兰见面。
  卖掉大楼——我知道这件事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他们兄妹俩决定挥别充满过往回忆的大楼,踏出崭新的一步。佐久将成为乐团的新主唱,让重获新生的「Destiny Link」再次启程。
  『呐,我说你啊,你好像对佐久……』
  「嗯?佐久怎么了吗?」
  『没有,算了,没什么啦。』
  华怜难得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3
  午休时间,我和华怜一起走向图书馆。
  我们想调查「神发绿园都市」的资料。
  午休才刚刚开始,所以图书馆里面的人并不多。从入口处往里头一望,能看到正前方设置了一个借还书用的柜台。图书馆馆内的摆设以那个柜台为主轴,呈放射状陈列着书架。
  我穿过书架与书架间的缝隙,寻找有记载着神发绿园都市的书籍。
  夜木坂庆幸以及夜木坂恋早早便失去双亲,而他们有一位可以依靠的叔叔。那位叔叔叫作夜木坂康太朗,他为庆幸在镜头制造公司「六合玻璃」找了一份工作,直到庆幸与恋兄妹俩丧命前,夜木坂康太朗一直是他们身旁最重要的人物。
  庆幸的意念,现在就在那位夜木坂先生的身旁。而月咏曾说——夜木坂先生目前在神发绿园都市里。据我推测,夜木坂先生恐怕和意念灭除机构关系匪浅。
  『哇!居然有这么多啊?』
  找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发现了架上有一整排和神发绿园都市相关的书籍。资料量实在不少。
  「当初神发绿园都市以『绿意——在人们、城市与工作场所的中心创造出盎然绿意』为口号,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参与其中的不只有地方自治团体,甚至连国家都出手支援,因此是一宗备受瞩目的开发案。」
  我站在书架前浏览了一下书籍内容。我目前还没决定要前往神发绿园都市。我打算在和九条兰聊聊后,再决定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政府发行的书籍中,全都在赞扬神发绿园都市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都市开发案例。」
  『成功?都市开发也有分成功或失败喔?』
  华怜在一旁探头,看看我手上拿着的书。
  「每本书对成功的衡量标准不尽相同,这本书是以人口的增加为衡量指标。神发绿园都市原本只是奈奈位市里面的一个小地方,在开发前,奈奈位市的人口为十二万人。毕竟那个市镇和市中心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没有发展成卫星城市,里面的人口也逐渐外移流失,但是——喂喂,你这样我很难继续看下去啦!」
  我用力地推开华怜的头,指着书籍页面上记载的图表。
  「距今十五年前,奈奈位市决定要进行开发。虽然短时间内人口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不过……」
  标示人口数量变化的图表中,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人口的数量分布线段开始往右上角发展。
  『这就是所谓的V型复苏,对不对?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大概是都市发展计划成功地吸引了企业进驻吧。啊,应该是这里……」
  我停下了正在翻动书页的手。
  『怎么了?「木塚精密机械决定设置工厂」……真的耶!晶,真有你的耶!值得嘉许!』
  华怜没有多想,只顾着点头,并且砰砰地敲着我的脑袋。然而,我却——
  『晶?』
  我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怎么了?应该不是感冒造成的吧?你的思绪太复杂了,我没有办法理解……』
  「……华怜,木塚精密机械并不是一间多有名的公司,它不过是间代工厂罢了。这间公司主要负责制造一些零件、机器,然后交货给委托的厂商。」
  我指着页面中的一个小栏位,里面记载了木塚精密机械的企业基本资料。
  创立年份、社长姓名、总公司所在地、资本额——更重要的是,里头提到:
  「主要客户——欧尔福股份有限公司!」
  我的脖子上正挂着一台相机,相机上装着华怜寄宿的镜头,镜头的制造厂商正是欧尔福。不仅如此,我的爷爷雨野银介以前就是在欧尔福里头上班。
  『……晶,难道你怀疑这间公司和意念灭除机构有瓜葛?』
  「我并非怀疑……」
  我坚定地看着华怜的双眼。
  「……而是完全深信他们一定有所关联!」
  理由非常简单。
  这个开发计划从十五年前开始运作,计划起初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突出的成果,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整体的情况开始好转——这个时间点和木塚精密机械决定设厂的时间几乎吻合。
  「从现在算起来,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也就是夜木坂恋、夜木坂庆幸兄妹俩过世的那一年。在那之后,和庆幸一起在六合玻璃工作的夜木坂康太朗也失去了音讯。
  『你的意思是……叔叔和这间公司有关系?』
  「你叔叔没有直接涉入其中也好,就算你叔叔是WCO——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也罢,那都没有关系。或许这一切正是待在夜木坂先生身旁的那个意念……也就是你哥哥所期望的!」
  听到「哥哥」这个词汇,华怜相当惊讶。
  夜木坂康太朗当初劝谏六合玻璃的社长放弃公司,然后自己前往神发绿园都市。如果这是事实,那他到底有何目的?
  我的脑中浮现了不久前,拍摄意念时所拍到的夜木坂先生的身影。他的身材略显福态,看起来相当稳重;眼睛小小的,上头挂着两条粗眉毛。
  我认为,夜木坂庆幸应该就躲在他的身后。
  意念灭除机构到底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决定要插手这件事情?
  「……真希望能够快点和兰聊聊。这样一来,应该多少能得到一些足以解开谜团的线索。」
  我阖上书本,对华怜如此说道。
  华怜看了看我的表情,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就是,那个……』
  她小声地呢喃着。
  「嗯?怎么了?」
  『晶,就是……谢谢你。』
  华怜双手指头交握,放开,然后又再次扭握在一起,继续开口道:
  『说真的……我曾经一度都想放弃寻找哥哥了。不过啊,你去六合玻璃的时候,曾经跟我说「不要放弃」。那时候——我不禁心想,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明明早已经苦等了十年……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嗯,我真的没说错吧!」
  我砰砰地从华怜的帽子上敲着她的头,回应刚刚她的所做所为。华怜按住自己的帽子,对我『耶嘿嘿』地咧嘴一笑。
  「——你在查些什么?」
  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某个人的声音。
  「雨野,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不过……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我转过身,不禁叫道:
  「——学、学姊?」
  堤学姊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
  ——难道她听见我刚刚和华怜的对话了?不对,我们对话的内容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如此,我该担心的,应该是昨天堤学姊和月咏之间发生的事……
  学姊露出一副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瞧。学姊知道意念的存在吗?她和月咏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是,呃……堤学姊,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哇,她恶狠狠地瞪着你耶!哪怕必须说谎,你也得快点找藉口搪塞她……』
  要是事情有那么简单的话,我当然二话不说马上照做。然而状况实在对我太不利了,再说——
  ——你要是再对我的这句「真的吗」撒谎,那就没有下次罗!听懂了吗?
  我想起自己曾和学姊在校门口做的约定。我不想对学姊说谎。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
  就在此时,福音降临了。图书馆的入口处传来了声音。
  「我就说了嘛!不会有问题的啦!这个时间根本就没多少人会来图书馆啊!」
  「咦——?可是……」
  是成川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孩。亏那家伙一天到晚出一张嘴,说什么不准我和堤学姊怎样怎样(而且学姊本人现在正好在现场),结果自己倒是挺会打如意算盘,也对其他女孩出手了不是吗?
  不过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这恰巧是个好机会就是了。
  「学姊,成川好像也在,这件事我们下次再——」
  我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学姊抓住。
  「呃?」
  「跟我来。」
  学姊忽然用力地拉了我的手。
  「哇!」
  我慌慌张弧地趴在学姊身后迈开步伐。
  学姊朝着通道正前方图书室的墙面走去,墙上设置了一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小门;门上有个小窗子,不过里头一片漆黑。
  堤学姊毫不犹豫地往门的方向踏步,接着从裙子的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她用熟练的手势把小小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中,门就这样简单地应声而开。
  「进去。」
  「呃?可是……」
  「快进去。」
  学姊露出毫不退让的眼神。
  我往前方的门里走去,接着学姊也跟着进入裎头,迅速锁上了门。小房间一瞬间被黑暗包围。乍看之下,这里好像是问摆放破损书籍的仓库,一些正在进行修复的书籍被摊开来摆在桌上。
  「好了……」
  关上门后,里头的空气变得好闷,一股几乎撑破耳膜的感觉压迫而来。从小窗口射入的微光,勾勒出学姊的轮廓。
  「麻烦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个房间经常有人使用吗?」
  我拚命地想要扯开话题,悲情地试图做最后的抵抗。竟然能够和学姊两个人在密室中独处,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我想我会觉得更开心。
  尽管模糊焦点、错开话题的是我,但……
  「这个地方……是吉良学长告诉我的。」
  学姊撇开脸,低着头说道。
  「那时候,学长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就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对我说——『这里是学校里少数能够让自己完全独处的地方』。」
  堤学姊正在诉说我所不认识的月咏。我记忆中的「月咏」和学姊口中的「吉良学长」,感觉实在不像同一个人。
  「雨野,要麻烦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学姊再度逼问。
  ——我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说。
  某个人的思绪想法太过强烈,化为形体,残存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形成意念。我既不晓得学姊是否能明白这件事,也怕告诉学姊的话,她会一起被卷入种种风波里。
  我早已深陷麻烦的泥沼之中,不过所幸我解决了悬宕了八年的杀人事件——我的儿时玩伴,结城美莉避人杀害的案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华怜,也因为如此,即便被卷入与意念有关的事件里,我也还是能改变想法努力完成目标。然而,学姊她——
  「……看样子你不愿意告诉我罗?」
  「学姊,我……」
  「雨野,你身边有没有让你觉得很重要的人?」
  学姊撇开原本看着我的视线,如此说道。
  「那个人能够大幅地改变你的想法,就算他会让你生气,就算他让你觉得受到伤害,但你还是无法抑制地深受他的吸引;不仅如此,你甚至觉得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想要好好地珍惜他……」
  说着这番话的学姊,过去或许也曾受到她思慕的人所伤害吧。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全心全意牵挂着对方——
  『…………』
  华怜站在学姊身后。虽然这里很暗,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华怜的身影。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对学姊来说,那个人一定就是月咏。那么,我生命中的那个人——
  「雨野,我啊……我是中央干事长,对吧?我就是因为想要变得和他一样,所以才努力当上干事长的。只要遇到与吉良学长有关的事,我就会变得任性而无法控制自己。只要和他扯上关系,就算别人会看不起我,我也会选择任性妄为,想尽办法了解与他有关的消息。」
  「学姊……」
  我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无法逃避了。堤学姊不仅深受这所学校的学生们崇拜,同时也受到教职员们的疼爱。眼前这位护棱高中的代表,中央干事长,现在完全不顾自己的面子,说她愿意为了月咏而「选择任性妄为」。
  「……我第一次见到他,其实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我在学校通往车站的商店街遇到他。」
  我只能挑选出能说的事告诉学姊。
  「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居然完全都不晓得……」
  学姊好像稍稍受到了打击。
  我告诉学姊:我当时根本不晓得他的姓氏是「吉良」,而且他总是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出现在我面前,每次出现就会留给我一些提示——一些我未来该采取何种行动的提示,接着就会迅速消失。
  「……和泉夕颜同学的事也和他有关吗?」
  堤学姊讲的应该是夕颜被娃娃的炸弹所伤的事吧。毕竟学姊当时亲眼目击了那一幕。
  「是的。」
  「难道,就连安久津老师的事也是……?」
  这次她指的是美莉遭安久津杀害的事件。我摇摇头。
  「雨野,他……吉良学长现在是不是和某种危险的事件扯上了关系?我实在没办法——认为事情不是像我想的这样。再怎么说,以前的中央干事长,竟然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周自愿退学,这实在是太……」
  「你说什么?」
  我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一星期前的我根本不晓得月咏姓「吉良」,当然也不知道他以前在这间学校念书,更不晓得他曾担任过中央干事长。
  「雨野,你应该早就晓得这件事了吧,对不对?雨野,拜托你,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消息。」
  「学姊……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你更多了。」
  「你骗人!」
  学姊缓缓地逼近我身边。
  「雨野,我知道你现在陷入了某种危险之中,所以从来栖口中得知你请假没来上课后,我甚至去了下泽原一趟……我那时候只是心想,说不定你会在那里。」
  学姊的个子比我矮一点,幽暗的空间中,她的脸庞就近在咫尺。学姊身上飘散出一股逗弄着嗅觉的柔和甜香。
  此时,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学姊会在雨中出现在那里。而在我发现这件事的同时——学姊的温柔也让我深受感动。她居然因为担心我,而特地请假跑到那里找我。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
  「任何线索都好,拜托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拜托,拜托你,雨野……不管事实有多令人痛苦,我都会接受的!」
  学姊抓住我的手臂。她手指的力道,让我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愿望有多强烈。
  『她……以前真的很喜欢他。她真的曾经深爱过他。』
  华怜用了令人悲伤的过去式。不,她现在依然很喜欢他——只是,学姊已经失去了对这份感情的自信。
  两年前,月咏忽然消失。从那之后,学姊就再也没有联络上他。学姊现在正渐渐失去对这份恋慕的自信。
  「……学姊,我以前曾经答应你,我不会再对你的『真的吗』撒谎……所以我真的不想背叛对你的承诺。拜托你不要逼我说出让你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却丝毫没有体贴之心意的谎言。」
  「————」
  堤学姊抬头看着我。那双握着我的手传来了颤抖。我很奸诈。我拿以前自己和学姊交换的承诺当话柄,想要突破眼前的困境。我当然知道这种作法很卑鄙。
  学姊,你刚刚才问我说身边是否有重要的人,对不对?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我生命中多了好多让我觉得很重要的人,学姊,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所以——我不能说。学姊,你一定觉得再也无法信任我了吧。但就算如此,我仍旧不能让学姊深陷与意念有关的纷争之中。和哈罗德那样的对手交战过后,我更坚信绝对不能让别人被卷入事件里。
  「……我明白了。」
  学姊放开了我的手臂,接着她转过身子,打开了门锁。
  「……不过,我真的没办法完全死了这条心。」
  开门后,过度耀眼的光线让我的眼睛感到刺眼。我不禁举起手遮住光线,而学姊就趁着这个空档离开了小房间。
  『晶,你……』
  「抱歉,华怜,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思考这件事吗?」
  此时此刻,我实在不晓得不告诉学姊事实究竟是好是坏,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4
  放学时间来临,我和华怜离开了学校,走路前往星棱神社。
  天空依旧布满乌云,丝毫没有要放晴的迹象。雨后的柏油路透出一股微凉的气息。
  我和华怜已经没有在谈论堤学姊的事。这件事情我应该自己思考,自己解决。
  『欸,晶,夕颜说「状况已经不一样了」,指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听到华怜的问句,我的思绪被拉往夕颜身上。
  夕颜昨天说意念灭除机构出手袭击意念能力者。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为夕颜的生活带来了改变吗——
  「我也毫无头绪。既然她还能叫我们来星棱神社一趟,那我想这段时间应该还没有迫切的危险吧。」
  接着我便不再说话。我现在正走在通往星棱神社的斜坡上。神社位在小丘上,夕颜住的主建筑物在大殿的后方。道路左右被树木包围,相当静谧。
  我们的前方有人走了过来。
  一名矮个子的男人前屈着身子走着。他身上穿着军绿色的防风外套,身材结实;剪得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张被晒得黝黑的精悍脸庞。他看起来年纪不小,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在我看来,只要对方超过三十岁以上,我就很难判断出他到底几岁。
  (好险,别人应该只会觉得我在这条没人的路上自言自语吧。没办法,毕竟一般人又看不到你。)
  『哎唷,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就干脆死心承认自己是个怪人,说不定会更轻鬏唷?』
  华怜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你喔……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得一天到晚操心费神——)
  我和男人擦身而过。
  随即——
  「你是雨野晶,对吧?」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
  我转过头,只见男人的右手伸向我的腹部,我有一股直觉——
  ——被他碰到就惨了。
  我如此低声呢喃道。
  『快闪开!』
  在华怜大叫前,我已经往后闪过了上半身。男人几乎快碰到我的右手空挥过半空中,擦过我的制服外套。
  「咳!」
  他用懊恼的眼神看着我。
  男人再度向我伸出手。我开始迈步奔跑。
  『是意念!』
  这几天来种种艰难的事件让我变得更加敏锐——主要是面对危险时的敏锐度。一旦发现有危险,不论三七二十一,先逃就对了。如果头上有一颗巨大的岩石朝着自己落下,当然得赶紧逃跑;如果发现自己搭乘的船只出现异状,那最好赶紧下船。
  但是——
  「我可不能让你继续前进。」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从树木后方闪身出现。他的皮肤白皙,看起来弱不禁风,从POLO衫中露出来的手臂也相当纤细。
  不过,这家伙恐怕是……
  『是意念……他的右手拿着像棒子一样的东西!』
  中年男人的脚步声同时也逼近而来。
  我将华怜藏到我的身后,同时叫喊道:
  「你们到底是谁?是意念灭除机构的人吗!」
  「哈,可笑!」
  男人飞快地走着,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我们的四周开始起雾。可恶,这也是意念能力造成的效果吗?
  「雨野晶,你这个WCO的……间谍!」
  男人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和月咏私通,泄漏了清玄殿下和夕颜小姐的消息,对不对?」
  「……什么?」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嗄!?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呀!』
  男人不顾一头雾水的我,只是继续说道:
  「既然你是袭击十六神道讲坛的月咏的同伙,那我当然不能放着你不管!没想到你居然敢大摇大摆地跑来这里,还真的以为自己的身分没被揭穿吗?」
  「你等一下。你刚刚说十六神……什么的?我根本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啊!」
  两名男人包夹住我,逐步把我逼向道路旁。距离已经不到三公尺。我被逼到道路外,背脊咚地一声撞上杉木的树干。
  这是误会。他们完全误会了我。然而他们两个都相信自己的误会是事实。
  「等一下啊!你们听我解释!——我知道了!难道你们就是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
  雾气变得愈来愈浓又愈发沉重。叮铃……耳边传来宛若铃响的声音。
  「没想到你连这层讯息都掌握了啊!」
  「啊啊,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事到如今,别想要我们听你解释!」
  个子较矮的男人原本就已经向前『着身子,而现在他把身体压得更低了,准备要往前冲;皮肤白皙的男人则拿好手中的棒子(虽然我其实看不到)预备迎战。
  「可恶,华怜——」
  『我已经准备好了!』
  华怜已经进入相机当中。我是否应该拍摄下这两名男人的意念?我有办法让他们的意念消失吗?或许有可能,但是拍照过后的我也会因为华怜能力带来的反作用力而昏倒。同时间,我也只能消除掉对方的意念,但是他们的身体还是会留在原地。
  该怎么办?
  「扇溪信仰会成员——角田,来也!」
  男人从前屈的状态踏出一步,稳稳地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这个瞬间,我眼前的景物迅速失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感觉男人的身影好像变成了两个,不过这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男人的样子并没有产生变化。
  可恶——
  我的能力果然不够……就算陷入危机之中,我却依旧无能为力!
  然而,男人并没有踏出第二步。
  「呃?」
  如果我的眼睛没花,那眼前的男人正往他的后方跳跃而去。此时雾气已经变得非常浓厚,我再也看不见两个男人的身影。
  在我惊讶呆愣的同时,耳边传来相当诡异的对话。
  「你的身手倒挺好的嘛!几乎和月咏不相上下!」
  「角田哥,你要小心!我已经被他攻击了好几下——」
  ——什么……?
  我明明只是呆站在原地啊,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晶,好惊人的意念量——我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晶,你没事吧?』
  「我毫发无伤……」
  能见度变得愈来愈低,宛如身陷在雾海之中。
  难道……除了那两个男人,还有另外一位意念能力者?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实在难以说明现在的状况。
  浓雾中传出人与人互殴的闷声,当中还掺杂着惨叫声。
  「雨野,你这家伙……!」「抱歉,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受死吧,雨野!」
  好奇怪,一切都太怪异了。他们两人误以为自己正在和我交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刚才还在那个叫作角田的男人面前啊?就算他真的拥有能够让周围产生雾气的能力,但刚才明明就还在他面前,他应该不至于会追丢才对。
  然而,我当然不可能大喊说「我在这里」。因为我知道要是说了这句话,自己肯定又会马上成为目标。
  但继续呆呆地在这里等,实在是太——
  「呜。」
  最后,我听见细微的哀鸣声,某个沉重的物体落下。
  『晶……』
  华怜已经从镜头中离开了。
  而几乎同时间,雾也渐渐消散。
  离我们不远处,有两个男人倒卧在地。

  『晶,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雾气完全散去后,华怜开口问我。
  「我不知道啊!你应该也晓得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吧?」
  『人家刚刚待在镜头里面嘛!刚才意念的数量惊人,我根本看不见前面——但没想到,你却能把那两个人……』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根本一点都不擅长运动——」
  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有人正在哼着歌。从斜坡的下方,走来一名年轻的男子。雾已经完全消失,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男子的模样。他有一头红发,身上穿着一件紫色运动服,宽松的牛仔裤底下是一双有些脏污的球鞋;男子手上挂着一个便利商店的塑胶提袋,小跳步似地往这里走来。
  男子——他那神态悠哉的双眼对上了我。
  「呃?」
  接着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名男人。
  「……呃,等等等等等一下!角田大哥!?这是——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
  「不是!我……」
  「开什么玩笑啊!你一定是机构派来的人!」
  「啊啊啊,我就说不是了!」
  完全都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解释。男子放下塑胶袋,出拳打向我这里,看起来像是空手道的动作。
  「可恶!」
  我开始奔跑。我实在没办法和他交手。
  『你要去哪!?』
  「上面!」
  我在斜坡上奔驰,皮鞋的鞋底踏到水洼,发出「啪唰唰」水飞溅而起的声音。
  我必须赶紧见到夕颜。得到清玄与夕颜等人的协助,才能够解开其他人对我的误会。

  跑到斜坡上后,应该会是一片铺着碎石子的空地——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如此才对,然而眼前却水泄不通地停满了车辆;而车牌上面也出现了代表爱知、湘南、品川、札幌、宫崎等不同都道府县的字样,日本各地的车子都有。有四门房车,也有轻型车、卡车等等,彼此看起来毫无关联性。
  我穿过车子问的缝隙继续奔跑,冲到大殿的后方,前往左手边的那间主屋。
  一股寂静包围着四周,只有我一个人不停地喘着气,像个傻瓜似地。
  耳边只听得见踩踏着砾石的脚步声,我跑向位于正前方的缘廊。之前夕颜失去意识时,就是躺在这里的房间中,而此刻房外的纸门紧闭。
  我的手伸问纸门,手的倒影逐渐靠近把手处。
  「夕颜!」
  门开了。
  室内围坐着一群我没见过的人。
  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身着毛线衫的小孩、套着连身裤并且绑着头巾的女人——大约有十个人左右。他们全都同时看向我这里。
  我的前方是一个长发女子,她的浏海几乎盖到眼睛;艾子用阴沉的眼神凶恶地盯着我。
  「————」
  约一秒钟的沉默。
  我不发一语地关上纸门,随后——
  「刚刚那是……」
  「我看过照片,应该就是雨野晶吧?」
  「就是角田嚷嚷着是敌人的那家伙?」
  糟了。
  糟糕了,完蛋了,被他们发现了。
  我再度迈开步伐奔跑。可是,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名了啦!』
  我也想知道啊。如果是来栖也就算了,但我真的没想到会有其他人散布我的照片。
  在停满车的空地另一头,站着刚才的那位红发男子。他把倒地的两名男人带了过来。我发现他正指着这里,嘴里不知道在大叫些什么。
  「可恶!」
  我只好又往大殿冲去。我绕着建筑物缝隙间形成的小路跑着,然后——大殿的柱子后方忽然闪出一道人影。眼前的人穿着一件印花T恤,上面印着拟人化的西洋梨,它头戴耳机,嘴里哼着RAP,怎么看都觉得很蠢;下身穿着一件运动裤,红色的底布缀着桃红色的直线,真不晓得服装的主人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种裤子的。
  少女——此时此刻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见到的那名少女说道:
  「雨野,往这儿哪!你这家伙依旧挺会惹麻烦的嘛!」
  她咧嘴一笑,对我们招招手。
  「夕颜……!」
  我跑向少女的身旁,不禁叫嚷着她的名字。
  之所以叫出少女的名字,是因为深深地觉得能够逃离方才那棘手的状况,真的令人安心不少;同时,我也总算能够亲眼确定夕颜已经醒来——这一切真是太好了。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鼻酸。
  冲人大殿里头后,夕颜紧紧地关上外头的门。
  随即,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身旁——
  「嘿嘿,这样姑且可安心……」
  『夕颜——!!』
  华怜紧紧地扑抱住夕颜。
  5
  「雨野,现在四处都在传你昨天待在哈罗德、月咏身边的消息。」
  夕颜一边拉开紧抱着自己的华怜,一边对我说道。
  「所以我才会遭到众人的怀疑?」
  「你打倒月咏的事也早已传开啦,恐怕流书便是由此开始的吧——人们认为你不可能打倒月咏,因此他们觉得你与月咏私通才是较适当的解释——事情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也太可笑了吧……这种道理哪里说得通啊?你没有帮我否认吗?」
  「我当然否认了呀!可是,我总不能讲出华怜存在的事实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根本说服不了他们哪。而且昨天的事件根本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昨天有人看到我们吗……?不对啊,月咏那时候说他已经『构筑了结界』,结界中就只有我们而已。」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赶快讨论之后到底该怎么办吧?得赶紧解开别人对我们的误会呀!』
  「唔嗯,如此的话——」
  夕颜才刚开口,就传来有人敲着木门的声音。
  「大小姐,夕颜大小姐!您在里面吗?」
  从那声音听来是我不认识的男人。
  我迅速浏览着大殿里头,左右是纸门,朦胧的灯光柔和地照着室内;更深处设有祭坛,再更后方则是一片阴暗,看不太清楚。
  「……夕颜,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快逃?事实上,刚才——」
  「方才小的接到报告,说雨野晶刚刚袭击了扇溪的角田与牧村。雨野晶是个危险人物。大小姐,若您在里头,请您赶紧回答。」
  「袭击……?」
  夕颜皱起眉头望向我。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我开玩笑的!雨野,毕竟你有前科呀,我只是威胁你一下罢了!」
  「你说我有前科!?」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大小姐!您果然在里头?小的要开门了——」
  「哦,我在这儿呢!你安静点,我在准备祭神仪式。这里只有我,没别人了。」
  夕颜用冷静从容的声音回答道。
  「啊……抱歉,小的明白了……那么小的在外头等您。」
  感觉门外好像有好几个人。
  「……夕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不过是个对谁而言都无害的……」
  「六合玻璃。」
  「呃?」
  「你那晚从六合玻璃的工厂和佐久妹妹一起回来……你那时候袭击了她,对不对?」
  「我怎么可能袭击她啦!?」
  糟了。
  「——大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哦,啊、喔,不过是神明稍稍显灵罢了。无需担心。」
  「是的,小的明白了。」
  ……神明显灵?现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居然能用这种理由蒙混过去?
  「抱歉……我也是昨天才刚醒来,所以真的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严重。」
  「什么意思?」
  「这几天,和我们同阵线的意念能力者遭到意念灭除机构的袭击。虽然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过——我却听到了相当诡异的消息。」
  「诡异……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意念能力……被夺走了。」
  据说意念灭除机构的意念能力者目前大多组成团队,至少两人以上一起采取行动;他们专找落单的敌对意念能力者下手,袭击对方。虽然被袭击的人没有受到重伤,但共通点是都会失去意识,然后——被害者醒来时,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使用意念能力。
  「我曾与一位被害者对谈过,对方似乎因失去意念能力而大受打击。感觉对方完全怅然若失,几乎没法问出消息……意念这种东西,愈是使用宅,身体的反弹也就愈大,就像是所谓的双面刃一样哪。对于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之一同活下去的人而言,此种结果必定会带来相当大的打击。」
  「……月咏也是袭击他人的成员之一吗?」
  我脑中闪过了堤学姊的身影。
  「是啊。虽然他仅有满月时才能使用意念,但即便不用意念,他一个人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他让五个意念能力者昏厥,当中有三人的能力被夺走。」
  「他用什么方法夺走他们的能力?」
  「不明,目前尚无目击者。」
  我不禁开始想像着……黑夜中,月咏压低呼吸声,悄悄地飞扑向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意念能力者——
  这样根本和在街头行凶的歹徒没什么两样,难道堤学姊现在还爱着这样的家伙?
  『晶……』
  大概是我的想法传达给华怜了吧,她拉了拉我的手。我对她点点头。没错,现在根本无暇担心别人了。
  「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对你们阵营的人来说,月咏是他们痛恨至极的对象,而我看起来像是普通人,但事实上却和月咏有接触。他们会认为我是月咏的同伙,的确也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唔嗯……意念能力者由于能力以及反作用力之故,大多离群索居,因此更渴求与其他意念能力者间保持联系。只要一有流言,马上就会传遍此圈子内,若闻伙伴遭人袭击打倒,大家的反应自然更大。」
  我能理解夕颜说的话,也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立场。
  「…………」
  不过,我心里头却还是觉得有点疙瘩,一个很小的疙瘩。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某项事物。那项事物,好像曾经出现在某个人的发言中——
  『……呜!』
  这时候,华怜突然双膝跪地。
  「华怜……你怎么了!」
  我弯下身子想要把她扶起来,而华怜一脸痛苦地看向我。
  『有危险——』
  「危险?哪来的危险?」
  『现在有股非常巨大的力量正在接近……是我们曾经历过的某种巨大力量……』
  华怜话才说完——
  脚边便传来一阵震动。
  不,正确来说——是星棱神社所在的这整座小丘都在剧烈地震动着。
  6
  夕颜迅速地拔腿奔跑,打开屋子的门。
  「发生何事!」
  「我……我也不晓得!地面忽然开始摇晃!」
  摇晃的幅度相当大,让我不禁伸手撑向地面稳住身子。外头传来人群的怒吼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震?就算是地震,这状况实在也太——
  『来了……』
  华怜在我的搀扶之下试图起身。
  「你快进去镜头里。」
  我低声说道,华怜轻轻地「嗯」了一声,消失了身影。我的身体一点感觉也没有,但华怜的身子却受到周围的力量影响——这么说来,这震动是意念搞的鬼罗?
  我把书包背到肩上,往夕颜的方向走去。一打开木门,眼前就是阶梯。门外有个赛钱箱,石铺的参拜小路笔直地延伸,直通鸟居—田于鸟居的另一头就是石头阶梯,所以除了从左右方突出的枝干外,毫无其他杂物。
  而就在鸟居的另一头——
  出现了一名男人。
  一名身材肥胖的男人,他的身子把长袖衬衫绷得鼓鼓的。用「出现」两个字来形容或许有点奇怪。事实上,男人现在背朝着这里,飘浮在半空中。
  男人在飞。
  「小林!」
  我听见叫喊声。男人摔在石板路上后,又滚动了约十公分左右;他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微微抽动着。感觉他已经无法再爬起来了。男人的身上,缠绕着——紫色的光芒。我曾经见过那宛如电流的紫光。

  「人语声(Noisy)、衣物摩擦声(Noisy)、回声(Noisy),就连静谧的小丘上都充满了噪音。」

  没错,我曾经见过——
  「夕颜,我们快逃!」
  一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我马上大声喊道。
  根本不用看那身影,我就晓得到底是谁来了。
  「雨野,你刚才不是才说要躲起来吗——」
  「雨野晶,你这像伙!」
  站在门外的男人们露出惶恐的表情。
  「现在别顾着批评我了!那家伙已经——」
  『来了。』
  男人走上阶梯,步伐缓慢,彷佛正一边确认着自己每一次的踏步。
  他伸手梳理着头上鬈曲的黑发,造型棱角分明的墨镜遮住了双眼,宽厚的下巴上有少许胡渣。
  身上的直条纹西装作工精细,布料看起来相当柔滑,且充满光泽。男人用那擦得光亮逼人的皮鞋踏下最后一阶石阶。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
  男人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欧洲统辖局长,而在表示意念能力高低的WCO总合分级评价中,他是世界上仅有的五位「AA」之一——
  哈罗德用手调整着戴在右耳上的耳机,一台绑着吊绳的收音机挂在他的肩膀上,耳机线就从头上一直往下延伸插在收音机上。收音机本身看起来相当老旧。男人腰际收纳收音机的保护套中放了两份英文报纸。万曾说过,哈罗德是个「情报中毒者」。
  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呼……呃……」的微弱叫声,我身旁的男人们总算回过神了。我想他们应该全都晓得哈罗德这号人物吧,也就是因为这样——虽然他们知道哈罗德是敌人,但是却丝毫没有勇气踏出脚步。
  「你居然敢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倒是挺有胆识的!」
  我方阵营中有一位年长者,剩下的其他三人似乎都只有二十多岁。那位年长者踏出了步伐,其他三人看到他的动作,全都非常惊讶。
  光是这样——就只是这样,就已经充满了压倒性的魄力。
  哈罗德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飘散着一股难以呼吸的氛围。

  「……住手。」
  我开口说道。
  「住手,你们快停下动作啊!」
  男人们一起迈步冲了出去。
  哈罗德对着冲向自己的四人张开双手,用力往前一推。
  「真可恨啊——这些杂念们(I hate you guys)。」
  他的双手带着紫色的光芒,紫光逐渐吸附了飘散在空气中的光粒子。
  「瞬刻双波。」
  电击变化成巨大的球状,吞没了四人。耳边传来轰的一声,整个身子都感受到了震波。
  四个男人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就这样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芒中传来了男人们的惨叫声。哈罗德的电击会盘据在被攻击者的体内,逐渐夺走他们的力量。
  「住手……」
  我踏出脚步。
  「我不是早就叫你们住手了吗!」
  我拿好相机,朝着紫色的球体对焦。哈罗德看向我这里——墨镜另一头的那双眼睛,好像瞬间瞪大了一下。
  「雨野,就是现在哪!」
  「华怜,我们上!」
  在哈罗德采取行动前,我按下了快门按钮。

  黑闇的中央,有一颗巨大的紫色球体。
  剧烈窜勤的电流盘据成漩涡,赤裸裸地显露出敌意,当塌炸裂。
  七片巨大的刀刃包圈住紫光。
  整齐排列成圆形的七片刀刃,瞄准了紫色的球体。
  一口气,刀刃缩短了距离。
  把球体割裂成片状。

  「雨野、雨野!快起来呀!」
  『晶,快起来!』
  有人摇晃着我的身体,我的意识逐渐恢复。就算已经有过数次昏厥的经验,但一天到晚昏倒真的一点也不好玩。华怜在我的眼前,然后——
  「快跑!」
  夕颜抓住我的手,硬是把我猛拉起来。
  迈步奔跑的同时,我不忘斜眼瞄向神社周围。四名男人倒在地上,但紫色球体已经消失了。看来我们的能力发挥了作用。
  可是——哈罗德正在看着我们。脸上的墨镜让人难以判读他现在的表情,不过紧绷的脸庞丝毫没露出笑意,而我想他应该不可能觉得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哈罗德,你自己一个人先跑走了,伦家很无聊耶!」
  金色的长发,T恤搭配一件短裤,底下露出一双丰腴的腿。
  娃娃——的意念。娃娃是一位意念能力者,称号为「数到五炸弹魔」,当初就是她让夕颜陷入昏迷状态之中;WCO总合分级评价为「BBB」。
  「啊唷——」
  娃娃的意念看向这里。
  「原来雨野也在这里呀!」
  意念勾了勾丰盈的唇瓣。她在笑吗?我的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是她!」
  夕颜一瞬间停下脚步。
  夕颜的呢喃声非常细微,然而她眼中出现的光芒,隐含着我过去从未在她身上看见的情绪——愤怒。
  可是,我们的对手不只有哈罗德和娃娃(的意念),鸟居的另一头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实在不知道敌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晶……快逃啊!』
  华怜大叫道。
  『我看到了……那边出现了和娃娃的意念一样庞大的东西!』
  「你说什么?」
  『往这里来的所有敌人,全都摩拳擦掌准备要战斗了!』
  「啧!雨野,我们暂且先逃吧!」
  语毕,夕颜抓住我的手,再度开始奔跑。
  夕颜跳下台阶,冲往大殿旁。我被她抓着一起跑,差点踉舱跌倒,夕颜用力地拉住我让我稳住脚步。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哈罗德对着我们的方向推出了右手。
  「瞬刻散波。」
  糟了——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一个壮硕的背影挡在我们前方。
  「好久不见啦……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紫色的电击笔直地往我们这里迸开。
  而这时候——
  壮硕的男人用左手拍开了紫光。
  光撞向石铺道路,发出声响。
  「你到现在还在玩这种电击游戏?你这家伙完全不思进步,真让人头痛耶!」
  男人身上图案夸张的夏威夷衬衫丝毫掩盖不住他健壮的胸肌,下身穿着一条亮面便裤,踏着步伐的脚下穿着一双鳄鱼皮制的皮鞋。
  晒得黝黑的光头回头看向我们。
  「快走!」
  戴着太阳眼镜的脸庞,露出严肃的表情。巨大身躯的主人——正是星棱神社的神官,同时也是夕颜的父亲。
  和泉清玄只对我们丢下这句话,便又把头转了回去。
  「可是……」
  「我叫你们快走!」
  大殿里紧跟着跑出好几名男女。
  夕颜拉着我的手快步奔跑,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们,在我们的背后涌向哈罗德与娃娃的身边。
  「……夕颜。」
  「雨野,快跑——千万别回头!」
  电击、爆炸声、闷响、肉体交撞厮杀的声音、人声、惨叫声、吼叫、喝叱——
  一时之间,我听到了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各种声响。
  意念能力者之间的战斗,就此揭开序幕。
  7
  我们急忙奔驰在林间小径,从小丘上下来。虽然路上铺有石阶,但立足处却不是很稳固。
  急促的呼吸,努力想吸入更多的氧气;湿漉漉的汗水沾满全身。我开始整理脑中的思绪,想着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意念灭除机构突然间开始袭击那些不隶属于机构的意念能力者;机构以外的人们怀疑我和月咏有挂勾,所以出手攻击我。刚才,哈罗德甚至亲自登门星棱神社——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一切根本太难理解了。
  「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吧?」
  我们终于踏上了柏油路。虽然我的身体好累、好沉重,但我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我挤出身体最后的力气,努力奔跑着;周遭渐渐出现了住宅区的景物。
  「——原来有结界?」
  夕颜回过头。我一边跑着,一边把视线望向背后,马上就看见神社所在的小丘——小丘应该在那里才对,我确实有看到,然而,我却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上头。有一种好像那里什么也没有的感觉。
  「结界」。昨天遇到哈罗德时,月咏也曾经提起这个词汇。恐怕那是用某种「道具」——注入意念——创造出这样的效果吧。除了构筑出结界的月咏,在结界外的人根本无法注意到结界内所发生的事情,甚至完全不会产生想要「踏入其中」的念头。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些与构筑结界者较为亲近的人,因为结界对那些人来说发挥不了作用。
  「为什么哈罗德会来……」
  我脑中出现了好多疑问,而我开口说出了其中的一个疑惑。
  机构的人到底用什么样的方法夺走了意念能力者的能力?
  到底是谵打倒了一开始袭击我的那两个男人?
  为什么意念灭除机构要做这种事?
  「我亦不知。虽然不知,但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确实本来就有冲突。不过,过去并未发生这种集团集体出手袭击的状况。毕竟以前绝对不可能发生此种事。」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一旦牵扯的人数太多,就可能会波及到普通人呀!拥有意念能力的人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只要努力让一般人了解这种能力就好了呀!』
  「这个嘛……」
  夕颜含糊其词没有回答,而我对夕颜说:
  「因为大家怕出现所谓的『猎巫情结』?」
  意念能力在现代可以说是一种异端的能力。虽然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死后遗留下意念,但在活着时就发现意念的人却相当稀少。就「未拥有」这项能力之人的角度来看,应该只会觉得这股能力是一种威胁。
  「未拥有能力的人」——也就是大多数的人类——对「拥有能力的人」心怀惧怕时,又会发生什么状况呢?如果大家只是疏远、排斥拥有能力的人那也就罢了,但大家甚至有可能会隔离、抹杀那些有能力的人——
  「雨野说得没错……意念能力者们从以前就不希望自己的身分浮上台面,因为他们知晓过去曾有过悲惨的历史……他们和普通人不同,能够看见某些大家认为不存在的东西,还能够做到大家做不到的事。光因这点,便会让他们受到迫害……这就是既存的事实……」
  夕颜停下脚步。她站的地方刚好是市区道路汇入国道的交接点。有一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性好像正要去购物,一台小型轿车驶过,另外还有一位穿着附近女校制服的女孩——眼前出现一如往常的光景。他们完全不晓得,在这个瞬间,离这里不远处,清玄和哈罗德等人正在激烈地交战着。和平,街道上极度和平——让我不禁感到一阵晕眩。我觉得意念和正常人的生活之间,横亘着一道好深好深的鸿沟。
  「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雨野,你乖乖待在家里,不管谁上门,你都不能让他们进去。」
  「啊,嗯……可是,那你……」
  夕颜回过头,注视着有些遥远、变得小小的山丘。
  「我要回去。」
  「你这样太乱来——」
  『那样太危险了啦!』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就是……就算傻,但毕竟血浓于水呀。」
  夕颜垂下眼帘,露出苦笑。接着,她迅速轻巧地转过身子。
  「——夕颜!」
  我伸手想抓住她,但却扑了个空。
  夕颜跑走了。
  我只能凝望着她的背影,呆站在原地。
  『晶……晶!你到底在做什么啦!快阻止她啊!』
  「我——」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并不害怕回去小丘的战场中。我只是觉得,夕颜正准备要回去清玄的身边——我认为自己不该阻止一个女儿为了父亲采取的行动。
  「夕颜!」
  我没阻止她,而是对她叫道:
  「我会等你!我会在那座公园等你——我第一次和你好好聊聊的那座公园!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平安回来!」
  远方穿着T恤的少女背影好渺小,不过,当中却充满了不许任何人侵犯的毅然决心。


第2章 学长与学妹
  1
  我等了好久,一心一意地等着夕颜。我和华怜都不发一语。黄昏时刻来临,夕阳西下,但夕颜始终没有回来。
  小小的公园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街灯亮起,白晃晃的灯光落在树丛上。我已经呆坐在长椅上超过三个小时了。华怜一会儿坐在我身旁,一会儿在附近——她如果距离我超过五公尺,和我的连结力就会变弱,失去力量,所以她一直待在五公尺的范围内——焦急地四处来回踱步。
  现在有好多谜团,不过目前拥有的提示实在太少,不足以解开这些谜题。我们现在闯进了一条出乎意料的死胡同里,此刻我只能在胡同内的角落抱着膝盖,耐心等待。
  『晶……不晓得夕颜的状况到底怎样了?』
  我不知道。
  『那些家伙为什么会跑来袭击神社?』
  我一样没有答案。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我们……」
  只能等待。我很清楚,我们就只能等。我当时对夕颜说「我会等你」,但她并没有回答,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只能继续等下去。
  我想华怜应该也晓得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否则她就会不自觉地感到忧心;若是不把疑惑说出口,不安的情绪就会盈满心底。这几天,我和华怜、夕颜的交情急远加深,但就算是这样,我其实对夕颜还是了解甚少。
  「只能继续等了。」
  『…………』
  华怜注视着我,她的眼眸中不时地透露出不安。她的双眼——
  「看样子我似乎让二位久等啦?」
  她的双眼,怱地瞪得好大。
  我的背后传来了声音。
  『夕颜!』
  回过头,夕颜就站在我的眼前。
  我觉得——她是特地为了我们才回来的。她看起来跟几个小时前没什么两样,乍看之下并没有外伤,不过身上四处沾满了像是煤炭般的脏一污。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开心。她没有看我们,而是低头望着地面。
  「不管怎么样,你平安无事就好!」
  我对她说道,但是——等着我们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你别过来。」
  夕颜用强硬的态度开口拒绝我们的关心,让华怜突然止住脚步。
  「事情在这之后一定会演变成意念能力者之间的战争,我绝不能把你们两位与此无关的人卷入事件里。」
  夕颜表示。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啊!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包括我那白痴老爸在内,有好几人都因与哈罗德等人战斗而受伤。我们的伙伴也已经快撑不下去了。由于星棱神社的所在地实在太过显眼、目标过大,因此为了躲避灭除机构,我方人马必须离开这个城镇,之后再计划反击。」
  夕颜语气平淡地说道——她的话语中,淡淡地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焦躁情绪。
  「那学校要怎么办?」
  「也只好暂时请假一阵子了。」
  「那、那你最爱的摄影社呢?」
  「……也只好暂时停止活动了。」
  『骗人!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为什么……』
  「华怜……雨野,拜托二位不要再追问了。你们——说得明白点,你们只会成为众人的累赘。如果一边保护你们一边战斗,那连我都会遭遇危险。」
  夕颜的话刺入我的心中。勉说我们是累赘?……她的话确实没错。我根本没任何能够反驳她的话语。
  因此,我才一直都想要变得更强。就是因为如此,我当初才会那样告诉夕颜啊。
  我的决心现在化为一把刀刃,最终又落回我的身上。
  「你也决定要为了你父亲加入战局中?」
  「唉……我亦不知。」
  夕颜第一次对我展露真实的情感,挤出了苦笑。
  「说到底,大概就是因为我是那个笨蛋肌肉男的女儿——我差不多该走了,快要到出发的时间了。」
  『多颜——』
  「你们不准跟来!」
  华怜踏出脚步,而夕颜马上喝叱道,她的话比拳头更伤人。那句话,让我和华怜当场愣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们别跟来。」
  夕颜再次说道,转过身背向我们。
  我想说的话哽在喉头,无法出口。
  「……二位,抱歉。」
  夕颜的语气听起来好微弱。
  若是不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几乎会漏听她说的话。
  而这样的态度,才是夕颜最真实的一面。那不是夕颜平常的语气,而是真正的她所说出来的真心话。
  夕颜迈开脚步开始奔跑。
  『晶、晶!快追呀!』
  「…………」
  夕颜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晶!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不久前我听你的话,让夕颜就那样走了。可是现在状况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呀!要是我们再也见不到夕颜——』
  「我知道!」
  『那你还不赶快去追她!』
  「我——」
  我从之前就一直有思考过,自己恐怕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夕颜如此顽固地拒绝了我们。这样看来,也就是说方才肯定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激战,才会让夕颜说出那种话。夕颜认为不能让我们接近战局,必须极力使我们远离危险——
  还有另一个重点。如果我现在去追夕颜,那意思也就等同于我们让自己再次投身战役之中。三天前,清玄才对我说过这么一段话。
  ——少年,未来的事,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介入解决的了。你最好乖乖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时候,我——我和华怜,还是选择了与娃娃交战。那时候的决心,和这次毅然决然的心情大相迳庭。当时我之所以和娃娃交手,是因为那是为华怜实现愿望的必要选择。然而——
  「华怜,你知道叫我去追夕颜代表什么意思吗?我若追上去,要面对的不光只有娃娃或是哈罗德,我们甚至有可能必须和许许多多的意念能力者战斗。」
  『我当然明白啊!』
  「我们的目的——是找出你哥哥的意念,实现他的愿望。你现在叫我做的事和我们原本的目的完全不同。我不认为这是件能够一两天就了结的事,我们根本无法预测到底会花多少时间。在这段期间,我们恐怕也得暂时绕一段远路了。」
  华怜是意念。意念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身为意念的华怜居然选择了「追夕颜」这个选项,难道她真的无所谓吗?
  但——
  『你说的事情我当然都晓得呀!』
  华怜毫不犹豫地对我说道。
  『快去追夕颜啦!』
  我不禁反问:
  「——你真的无所谓?」
  『我当然无所谓啊!』
  说完后,华怜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用力闭上双眼,接着再次张开眼睛后对我说:
  『欸,晶,我——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因为我念念不忘而留有遗愿,所以现在才会还留在这个世界里。可是……可是啊,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不想当一个放着受苦的朋友不管的人。』
  「————」
  华怜用澄澈的双眼凝视着我。她的眼神如此率直,彷佛能把人吸入其中。
  原来如此。
  或许我过去完全忽略了这么单纯的事。
  想要帮助朋友的那份纯粹的心情。
  「好,我们走吧!」
  『嗯!』
  华怜用力地点点头,同时间,我们冲出公园。
  前往的目的地是星棱神社——我们迈步追向心目中最重要的朋友。

  用全力猛冲的结果,身体果然马上就抗议了。我把一部分思绪的力量借给了寄宿在镜头中的华怜,所以我的身体本来就比以前更容易感到疲惫。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爬完了星棱神社的漫长石头阶梯。而眼前出现的景象,完全不同于我不久前看到的风貌。
  「居然这么严重……」
  『……真的好惨烈。』
  遭受破坏后满目疮痍的光景。
  位于阶梯最上方的鸟居被从中折断;泰半的石阶遭战火波及而掀起,地面也充满凹陷和破洞。
  而最教人不忍卒睹的,应该就是大殿了。大概有将近一半的屋顶都成了断垣残壁。
  一片死寂——宛如废墟。一位穿着运动服的少女,就这样呆呆地伫立在神社正前方。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夕颜没有回头,只是说出这句话。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在?他们明明说会在这里……在这里等到我回来啊!实在是……」
  「…………」
  我发现到,原来夕颜被众人丢下了。
  在距离夕颜约十步左右的位置,我停下了脚步。
  我想自己有生之年恐怕永远也忘不了夕颜此刻的背影。
  「那个……白痴老爸……原来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带我一起走……」
  夕颜慢慢吐出字句,宛如缓缓开始滴落的雨。
  「为什么……为什么……」
  我慢慢走近夕颜身旁,华怜像个影子般跟在我的身后。
  「那家伙,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对我……好像在嘲笑我的决心一样……」
  我们现在就站在夕颜的身后。我在她的脚边发现了黑色的水滴痕,我抬头望着天际。
  「夕颜,对不起,你明明叫我们不要跟来,但我们却还是来了。」
  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夜空,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
  「不管你怎么劝我们.我们毕竟都已经来了。不只有我,华怜也跟来了。」
  华怜在我的身旁,但她却不吭声,只是静默地站着。
  她也明白,夕颜努力地想要回到清玄的身旁,而清玄却丢下了夕颜,彷佛伸手推开了自己的女儿。
  华怜自幼就失去双亲,所以虽然她了解夕颜的心情,但是却找不到任何慰问的话语。
  我的家人还健在,不过父母分居,而我和哥哥分别由母亲、父亲抚养,在不同的地方生活。虽然我的父亲非常「严格」,但「刚愎自用」这个词语应该更适合我的父亲;他只相信他自己,不停地走在医生这条可以令自己出人头地的道路上。另一方面,我的母亲虽然出身也相当不错,但是却无法苟同父亲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母亲过去努力维持着贤淑的形象,所以分居后,过往的压抑让她完全变了个人,开始过起游戏人间般的人生——甚至最近还丢下了我,任性妄为地直接跑去法国旅行。
  回过头仔细想想——我和哥哥、父母之间从未发生过冲突,和夕颜家的情况完全不同。
  「……雨野。」
  我听见了夕颜的声音。
  「我……我是不是不只失去了亲人,甚至现在还无家可归了……?」
  我和华怜都不晓得现在到底该对夕颜说些什么才好。
  「夕颜……我想……一定有一些事,是只有我们才做得到的。」
  可是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让夕颜就这样继续消沉下去。
  「你的父亲……你的父亲现在正在努力做着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你——也应该好好做到那些只有你才能做的事。」
  「只有我才能……」
  夕颜陷入沉默,而我开始思考,我也必须做好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呐,夕颜,我的母亲现在去外国旅行了,我家这阵子应该只会有我一个人,你不用客气,来我家吧。」
  我家当然不能取代她原本的家,不过至少暂时还能够让她遮风避雨。
  我仍凝望着天空。厚厚的云缓缓地流动着,感觉好像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噗。」
  微小的笑声。
  好像有些惊讶,但又充满了纯真的笑声。
  我感觉到夕颜正粗鲁地抹乾脸上的泪水。
  夕颜回过头,咚地一声用拳头槌向我的胸口。
  「你方才那样邀请女孩子,未免也太没情调了吧?若想追我的话,那你的口才还得再练练!」
  我的视线微微低下,眼前看到的是展露笑客的夕颜;不过她的睫毛还带着些许湿润感,鼻头也红红的。
  「你在说什么啦!」
  我也瞬间露出了笑容,彷佛想要藉此扫去心中苦涩的思绪。
  「我才不担心你咧!我反而比较担心自己可能会被你袭击!」
  「唔喔?」
  『夕颜,你真的可以来啦!反正家里就只有我和晶两个人而已,感觉满冷清的!好嘛!夕颜,拜托你啦,你就来住嘛!』
  华怜也抓紧机会赶紧补充道。
  夕颜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嗯」、「嗯」地点了两次头,接着她只丢下了一句「我去换衣服」,然后便走向了主屋里。
  过了一段时间,夕颜手拿着运动背包回到我们身旁。在她回来前,我和华怜始终静静地等着她;等待的同时,我们也一直祈求着——但愿夕颜回来时,她已经恢复原样了。
  2
  隔天早晨,星期五。
  昨晚夕颜好像和华怜聊到很晚(她们两个兴高采烈到好像在参加毕业旅行,或是社团外宿集训一样),她一直睡到若不马上出门就会迟到的时间才醒来,也就是说她才刚刚爬起床而已。
  踏出家门时,夕颜似乎还很困,踏步的同时好像整个人还半梦半醒。每当她的头摇晃一下,绑成一束的头发也就会跟着轻盈地左摇右晃。华怜躲入了镜头当中,没有出来。意念明明就不会有想睡觉的感觉,但华怜好像此刻正在镜头中熟睡着。
  来到学校旁后,夕颜刚好也清醒了。她的身体机制还真方便啊。
  「喂,雨野,今天晚上我们要吃什么?机会难得,我看就弄得丰盛点好啦!」
  我真不晓得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机会难得」,不过——毕竟昨天回到家时也不早了,因此我们晚餐就只有吃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而已。
  「明天学校也放假嘛!我们可否去拍照呀?」
  「这件事……」
  说到一半,我忽然有些犹豫。我一直想着是不是该再次恩考一下寻找华怜哥哥意念的可行性,不仅如此,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
  但是,夕颜的想法又是如何呢?她当然有办法追上清玄。话虽如此,昨晚的事件所造成的创伤都还没好,现在就要讨论这些事,我也觉得实在不太好——
  「嗯~~?」
  夕颜探头观察着我的脸,我轻轻捏了捏她贴着oK绷的鼻子。
  「嗯哇!」
  「夕颜,今天是星期五,对吧?我之前应该也跟你提过,我要去帮来栖的妹妹家教。」
  夕颜用手按住鼻子,斜眼看着我。
  「……啊——……雨野,一切都因为你太宠来栖了哪。」
  夕颜非常沮丧地说道。
  「不不不,我才不是宠他或是没办法拒绝他……就只是因为去来栖家的话,晚餐大多也都……」
  「雨野,一切都是因为你太不会拒绝来栖了吧。」
  夕颜说了第二次。
  「不是啦,就是……就、就真的没办法嘛!每次受到他们一家人的盛情邀约,我真的很难断然拒绝……」
  「雨野,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你住的地方那么豪华!明明如此,你又何须打工?还是说你得自己赚伙食费呀?」
  「……夕颜,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拿到零用钱,事实上,我妈根本没给我半毛钱……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妈虽然有钱,可是她全都拿去自己花用,完全没留给我。」
  「是、是喔?这真是——怎么说咧,雨野,原来你也因为父母而吃了不少苦呀。」
  最后,在我去来栖家的期间,夕颜决定去见见她认识的意念能力者,藉此打探清玄的行踪。

  护棱高中果然相当和平。一会儿成川跑来纠缠我,一会儿来栖顾着保护我,一会儿看到这个景象的来栖粉丝们频频对我释出杀气。真和平……应该吧。
  放学后,我和来栖一起离开学校学校。堤学姊今天请假没来上课。
  来栖一边摇晃着蓬松的发丝,一边在我身旁走着。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呐,来栖,你对前中央干事长——吉良学长了解多少啊?」
  到一秒钟前,都还露出极度愉悦笑容(如果是漫画的话,他身旁应该会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吧)的来栖,表情马上变得僵硬。是不是我的「若无其事」其实肴起来并没有那么若无其事啊?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来栖的声音冷冷的,简直就像冰淇淋一样;虽然冰冷,但毕竟话是从来栖嘴里吐出来的,所以听起来还是有那么点香甜的感觉。
  「呃,我就只是觉得好奇……」
  来栖猛瞪着我。
  「就只是觉得好奇?真的吗?刚才——你一听到堤学姊请假,马上就变了个样!晶,你应该不是一个那么爱打探八卦的人吧?」
  太敏锐了,来栖观察得真透彻。不过,我真希望他的观察对象是别人,不要是我。学校里面明明有那么多女孩子都想被来栖观察……
  『来来来,我们来看这次晶要如何闪过来栖的攻击呢?』
  一直到刚才都还待在镜头中的华怜,忽然恢复了精神跑出镜头外。你赶快回去镜头里啦!
  「没有啦……就是,我只是想说学姊该不会喜欢那位学长吧……」
  「咦?是吗?——可是,晶,为什么你会留意到这种事?」
  「堤学姊不是很少提起她自己的私事吗?所以我才觉得有点担心啊。」
  「…………」
  来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不过——
  「……我也不太清楚。我进护棱高中就读时,吉良学长刚好就毕业了——啊,不对,他没有毕业。」
  「嗯,我也有听说。你知道吉良学长的名字吗?」
  「我想想……」
  来栖相当可爱地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好像是……吉良朋衣?有两个月的那个朋,衣服的衣。」
  原来吉良学长的名字叫作朋衣?人家常说「人如其名」,他化身为月咏时,能力还真的一如他的名字。
  『他叫作朋衣?好奇怪的名字唷——!』
  华怜天真烂漫地说道,不过我觉得「恋」这个名字也不遑多让啊。
  「可是……是吗?如果堤学姊还喜欢学长的话,那这段恋情就超过两年了耶!好羡慕喔……居然有人能够一直专情地只爱着一个人耶!你不觉得很棒吗?」
  来栖露出开朗的笑脸。
  然而我们——却无法赞同来栖的说法。就是因为「单相思」最后不一定能够两情相悦得到.幸福,所以才会被称为「单相思」。
  一定要有人适时地阻止堤学姊郡股单方面的爱慕才行。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是过去的我也一直忘不了八年前逝去的那位青梅竹马,对我来说,我实在无法不管堤学姊。
  虽然她的心上人月咏还活着,但也正因为如此,堤学姊要是知道月咏现在的状况,想必会感到非常悲伤——
  我们没多久便来到了来栖家。这是我在三柳桥崩落事故发生后,第一次见到来栖的妹妹瑠衣。瑠衣当时在政府决定拆除的桥下目击了意念,惊吓过度而昏了过去。虽然我在那里拍下了意念,不过也因为那样,所以桥墩才会崩塌,而当时月咏出手救了我们——真是一桩节外生枝的事件。
  瑠衣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外国少女;长长的头发收拢在左右耳后。听说历经事故后,平常总是充满好奇心、精力充沛的她也变得文静许多。今天她也一样相当乖巧听话,不过读书方面依旧没什么进展。
  家救的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我,让我有点悲伤。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让她碰上了那么恐怖的事件,所以我也没资格说些什么:然而明明这样,但当来栖特地端茶水进来房间时,瑠衣却又急忙地把哥哥赶了出去。
  『晶!晶~~!你有听到吗?你要不要联络一下夕颜?』
  「嗯,我传封简讯给她。」
  家教课结束,我离开来栖家时,时间刚过晚上七点。
  外面的空气潮湿。我待在来栖家时,好像下了一场雨,柏油路上有些湿气。
  我传简讯给夕颜,然后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一道刺眼的车头灯,从背后照向我们。
  3
  车子开始奔驰,车内弥漫着一股沉默。
  我坐在副驾驶座,椅背贴合我的背脊,感觉好像一旦有人坐上了这个位置,座椅就不愿再放开上头的人。华怜则待在后座。
  「有何贵干?」
  我对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说道。
  不论发生任何事,那人总是一丝不乱,维持一贯冰冷的眼神;身上也依旧是那套一如往常的长裤套装。这位女性拥有「警政厅长官办公处特别审议官」的头衔,名叫作吉良伶。
  她隶属于一个名为「壬戌」的组织,这个组织可说是个半官方的机构。壬戌从各省厅直接挖来各种人材,而政府官员们正是组织中的核心成员。我听吉良说,壬戌成立的目的,在于管理意念能力者,和意念灭除机构的目的、存在意义截然下同。
  「我真是受够了!我手边的工作也很多,但上面居然还不愿意派个人帮我开车!」
  是她叫我上车,我才坐上来的,但她却忽然扯开话题。
  「……万的状况还好吗?」
  万菊马是之前帮助我们一起打倒娃娃的男人。他的脸颊削瘦凹陷,留着刺猬头;就算是晴天他依旧罩着一件雨衣,身上随时带着矿泉水瓶;万操控的是刀刃状的意念。
  万直接吃了两记哈罗德的电击。昨天在星棱神社中,哈罗德的电击一下子就打倒了四位意念能力者,而万——居然接下了两次攻击。
  「他今天中午似乎醒了。」
  「……你还没去看他?」
  「根据下属的报告——」
  「你竟然还没去探望他?」
  吉良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只是盯着前方继续开车。从她的表情中,几乎读不出任何情绪。
  「吉良小姐,万是你的下属,而且他一直都以你为优先考量。每次他听到你的名字,就会反应过度。你居然没有去探望他?」
  我不喜欢万这个人,说得明白一点,我很讨厌他;万也一样相当厌恶我。然而,有些方面我们实在不得不承认对方还不错——我们都拥有绝不妥协的信念。对万而言,吉良应该就是他的信念。
  「——根据下属的报告内容……」
  可是,吉良依旧选择忽略我的问题。
  「……万的身体状况正逐步地顺利恢复中,也已经能开口说话了。据万所言——雨野晶,是你把那帮家伙赶跑的。」
  「当时……万已经昏倒了,所以他根本什么都不晓得。是那些家伙自己擅作主张决定打道回府的,就只是那样而已。」
  「那时候他们有没有说些什么?听说wuo近来不是频频出手袭击意念能力者吗?你和万平安无事——我说的,平安无事。指的是你们的能力没有被他们剥夺,为什么你们能全身而退?」
  原来吉良也已经掌握了机构会夺走能力的消息了?
  而我听着吉良说的话,那股怪怪的疙瘩厌再次浮现心头。这股感觉和昨天听夕颜说话时感受到的感觉一样。我一定漏掉了某个很重要的环节。能力遭人夺走,乎安无事——
  「怎么了?」
  「没有。意念灭除机构也出手袭击壬戌了吗?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机构会夺走意念能力的消息?」
  「……哼。」
  吉良打趣似地勾起嘴角。
  「换言之,聚集在和泉清玄身边的意念能力者们,一样也是遭受WCO袭击的受害者罗?雨野同学,毕竟你的情报来源就只有和泉夕颜一个人嘛!」
  吉良的确说中了,不过我没有开口回应她。吉良正用眼角余光瞥向我这边,观察我的反应。我果然不能小觎她,她的话语中处处都是陷阱。我刚才完全着了她的道。
  「哦,你决定沉默以对,是吧?虽然人们常说『沉默是金』,不过此时此刻你的沉默,就只能代表你同意我的推测。」
  「你刚才埋伏在那里叫我上车,应该是因为你有事情要找我吧?」
  「你的意思是闲聊时间到此结束罗?亏我还想多享受一下这种闲扯的时光呢。」
  「我实在没办法享受和一个不愿意探望下属的人闲聊的时光。」
  我再次拿万的事情顶撞吉良,而也不晓得是什么事让吉良觉得那么好笑,她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用纤细的手指敲敲方向盘。
  「差不多该下车罗!」

  在吉良的催促下,我离开了车内。
  眼前的道路明明相当宽阔,但却静悄悄的。路旁有街灯,所以道路显得相当明亮,然而人行道上却没有任何人影;路面左右两侧为斜坡,种着植栽。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住宅大厦所在的街区。
  「跟我来。」
  我们走在人行道上,华怜也难得沉默地跟在后头。
  「我想要聊一件和你有关的事。」
  「和我有关……?」
  吉良开始爬上装设在斜坡上的楼梯。
  「神发绿园都市。」
  她忽然丢出这么一句话,让我当场僵住身子。吉良满意地眯起双眼。
  「你还真是有够老实耶,我觉得你的这种特质实在有点可惜。不过当中多少也有点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就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我想要回嘴,但我的声音却在颤抖。
  为什么吉良会晓得「神发绿园都市」?她把对话的进程速度掌握得恰到好处。
  爬完阶梯后,眼前是一片草皮广场。大厦排列成弧形,一栋栋交叠伫立。吉良踏入人造树林包围的小径里头,闪避街瞪。
  「神发绿园都市就是夜木坂康太朗现在所在的地方。我早就精确地掌握到他现在在哪里生活了。」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不过我拚命忍住了冲动。
  『为什么她会知道!?』
  这是陷阱。吉良完全掌握了华怜的相关消息。是万告诉她的?不,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应该是——吉良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必须冷静下来,冷静从吉良的话中抓住线索——可是,我身后的华怜却完全冷静不下来。
  『这个女的——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你先安静一下。)
  『你快点逼问她呀!』
  (求求你,你冷静一点。)
  『有什么关系?这家伙又看不到我!』
  我明明就只有把视线瞥向华怜所在的方向,但吉良却说:
  「哦,原来夜木坂恋的意念现在就在那里啊?」
  吉良锁定目标似地说道。
  「……是的。」
  『晶!你在说什么啦!』
  反正华怜存在的事实早已露馅,继续隐瞒也毫无意义。
  「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告诉我夜木坂先生现在的所在位置?你为人应该没有那么慷慨吧?」
  「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啦?当然啦,我实在不认为让夜木坂恋的意念实现愿望,会对我的工作有什么影响。」
  『我也不屑对你造成影响啦!』
  (华怜,等一下,你冷静点嘛!)
  华怜从刚才就明显地显露出敌意,而我努力地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
  「只不过,我有交换条件。」
  『你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看她的条件绝对没好事!』
  「……什么条件?」
  「你没必要这么提防嘛!我希望之后你能够去见某个人,并且说服他。我的条件就只有这样。」
  我们就快要到达小径的尽头,吉良停下脚步。
  「说服?要说服的事情内容是什么?还有,你希望我说服谁?」
  「说服的内容嘛……」
  吉良压低视线,好像有些难以放齿。我头一次看到吉良有这种反应。
  「是希望他能绚早点脱离意念灭除机构这种组织。」
  「你口中的『某个人』,该不会是……」
  「月咏。」
  吉良抬头望着眼前的建筑物。这栋尖塔型的大厦应该有三十层楼吧?
  「月咏——吉良朋衣是你的什么人?」
  我问道。吉良眼中若隐若现地映照出大厦的灯火。
  她轻声低语道——我的弟弟。
  4
  我搭了好久的电梯。从l开始显示的数字,悄然地往上增加。
  『又来了件棘手的任务……』
  华怜在一旁嘀咕抱怨着。她感到相当不高兴,因为我接受了吉良的委托。
  我当然也不信任吉良,可是她还是有些值得别人信赖的地方。她的弟弟——月咏,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多令人感到光彩的亲属。毕竟月咏所待的意念灭除机构,也会出手袭击吉良隶属的壬戌。一提起月咏后,吉良开始认真地与我进行交涉讨论。
  我应该能够相信,如果我成功说服了月咏——那她就会告诉我夜木坂康太朗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说你啊……」
  『原来如此!』
  华怜用手按着我的额头,自作主张地读出我的想法。我正想要推开她,结果她就先逃走了。真是太过分了,这根本就严重损害了我的隐私权。
  『可是啊,晶,为什么她要找你帮忙咧?她明明可以自己去呀?』
  「她应该早就自己去过,然后以失败收场吧。她之所以会找我帮忙——大概是因为她知道我和月咏曾数度接触过吧?而且我还和月咏就读同一所高中,是他的学弟。」
  莫非吉良也晓得堤学姊的事?还是说我只是想太多了?
  『去见月咏难道不会遇到危险吗?』
  「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那家伙袭击过很多人耶!』
  「吉良一定是考虑过现在的时间点,然后才会拜托我帮忙的。」
  『嗯……你不要再装腔作势地卖关子了啦!华怜大小姐最讨厌这种说话方式了!』
  「什么,华怜大小姐』啊……」
  一股柔和的「砰」声响起,电梯门打开,我们踏出步伐。
  现在抵达了我们的目的地——二十二楼。
  走廊上铺着长毛的米白色绒毯,间接照明营造出温暖的光线,加上隐约流泄的古典乐,让这里看起来简直像是一间饭店。
  二二〇七号房——这就是吉良告诉我的房间。
  我站在房间门前,褐色门上的门把装饰着狮子造型的雕饰,飘散出一股相当稳重的气息。
  门牌上写着住户的名字,不过却是个我从未听过的——女性姓名。
  『这里住的根本就是个和事件无关的人嘛!』
  「说不定有可能真的是这样。」
  我按下门铃。预想中的人物会来应门吗?还是根本不会出现?我感觉到自己体温上升,紧张的情绪让我的手心冒汗,然而等了约莫三十秒后,依旧没人回应。我再按一次门铃,结果还是一样。
  ——如果没人应门,你可以直接进去房内。
  吉良当时对我这么说道,并且交给我一张门卡。
  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张门卡的呢?还有,这间房子的主人到底是谁?我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不过对我来说,我其实并不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最重要的,只有——
  「那我要试试看开门了。」
  ——现在站在我右边的你——华怜。
  『嗯——嗯?你刚刚脑子里想着我怎么样?』
  「你多心了,没事。」
  我把门卡插入设置在门旁边的读卡机中,机器发出「哔」的一声,门把上的狮子半张开嘴。看样子应该是解开锁了。
  「打扰了。」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可笑,不过我还是一边推开门一边说了这句话。当然,里面并没有人回应我。
  开门后,我先是注意到一股气味——酒酌味道。我的母亲(现在已经变成)是个酒鬼,所以我很清楚。这个气味,是酒精浓度相当高的威士忌。
  『呜——』
  华怜发出宛如小狗狗般的呻吟声,往后退了几步。她想要远离我的身边,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感觉到酒味了。她这么做实在有够狡猾。
  我踏出脚步走入房内,宽敞的玄关被幽暗所包围,藉着外头走廊的灯光,可以看见有一双女性的高跟鞋,还有一双黑色的靴子,一旁我发现了之前遇到月咏时他脚上穿的那双登山靴。其中一只登山靴倒在地上,松开的鞋带软趴趴地延伸到我的脚边。
  月咏就在这个房间里。
  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我实在一点也不觉得此刻遇到月咏这件事有任何一丝真实感。毕竟以前每次和他相遇,都是他单方面亲自找上门的。
  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了一点。
  『晶……』
  华怜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她轻轻地拿开手,我转过头。
  「嗯,我们赶紧把事情办好……然后早点回去吧。」
  听到华怜的话后,让我莫名地升起一股干劲。
  「有人在吗?」
  我脱下鞋子,走进房间里头。走廊的深处一样是一片漆黑。没人回应我。门关上后,感觉周遭马上变得好暗。我用手在墙上摸索,打开了灯。
  走廊并不长,正前方是一面有镂刻装饰的玻璃分隔板。看样子走廊好像连接着客厅。进入客厅前,左侧有一扇通往洗脸台与浴室的门。
  浴室的门半开着,一件粉红色的女性内衣掉落在地上。
  『呜哇……这里果然住了个女人!她应该不是月咏的家人吧!』
  一想到堤学姊,我就好不想承认眼前的事实。可是,证据历历在目……
  我继续走向走廊深处。里头相当静谧。玻璃的另一头笼罩在黑暗中,不过室内走廊的灯光能够照到里面,所以还看得出客厅的大小。墙上室内灯的开关处亮着红色LED灯,所以一眼就能够知道开关在哪。
  打开白色日光灯后,左手边有张餐桌,上头摆着三瓶威士忌的空瓶。
  我看向右手边,那里是客厅,客厅的另一头好像还有一个房间,不过房门紧闭着。
  客厅的中央——育一座把圆形分割成四份形成的沙发。小茶几桌面朝下翻倒在地,四周也散落着几瓶威士忌的空瓶。威士忌的酒杯一样也倒放在地上。
  一件大衣披挂在前方的沙发上。
  『晶,那里……』
  沙发上有个横躺的人影,他的脸颊微微泛红,剩下的部分全都相当苍白。
  短短的银发,灰色的双瞳紧闭;高领毛衣,布满皱褶的棉长裤——
  「起来。」
  我站在月咏面前,开口说道。他没有反应。他身上飘散着令人恼火的酒味。
  「……我叫你起来!」
  依旧没有反应。
  方才的那股紧张感早已消失。烂醉如泥呼呼大睡……我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月咏这么难堪的一面。
  『欸……他该不会死掉了吧?』
  「…………」
  我弯下腰,确认月咏的呼吸。他的鼻子正发出「呼、呼」的声响,均匀地呼吸着。
  「没事,他有呼——」
  『哇呀!』
  月咏的双眼倏地瞪得很大,我还来不及逃跑,他的手就抓住了我的制服衣领。他的力量惊人,把我拖了过去,而且他不是只把我拖到眼前而已,我们两个人的距离近到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情况不妙。他浑身散发酒臭,双眼布满血丝,狠狠地瞪着我。
  「没想到……」
  月咏说道。
  「……居然来了个不速之客呀……来来来,让我仔细地……看看你那张脸……」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不只是烂醉如泥,我还能感觉到他现在相当虚弱——月咏明明衰弱极了,却还能露出这种表情,简直可说是一脸阴森。
  「都已经靠得那么近了,你还看不清楚我的脸?要不要借你眼镜?」
  我用尽全力想要逃离月咏的禁锢,不过很显然他的力道极大,我依旧动弹不得。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可别说是要趁着我睡着时来暗杀我……这企图还真无聊……我对你很失望唷?」
  「难道以前曾经有人趁你熟睡时想暗杀你?」
  「呵呵呵……如果没有任何敌人,那活在世界上……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吧?」
  『晶、晶!你还好吗!?』
  我用思绪告诉华怜:目前看样子应该还好,唯一麻烦的只有月咏看起来好像不打算放开我。
  「你该不会……是特地来这里……看我的吧?……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是个破天荒的幸运儿呢……」
  「幸运?什么意思?」
  「我实在无法抗拒你这种消磨时间的小玩具呀……看到你痛苦的表情……应该多少能让我扫去心中的阴霾……」
  月咏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一副陷入梦境之中的模样。
  「——很遗憾,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要说服你脱离灭除机构。」
  他那逐渐失去意识的眼眸,又再度出现光芒。
  月咏抓住我衣领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我用力推开他的身子,迅速地往后退。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着,背后和腋下全都布满汗水。
  「……是伶叫你来的?」
  月咏感到无趣似地说完后,浑身无力地倒靠在沙发上;而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也几乎闭了起来。
  『还好吗?晶,你没事吧?』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对华怜点点头。
  「雨野晶……怪不得你有能耐找出这间房间……进来里头……原来是有那个女的在背后帮忙出主意啊……」
  月咏呓语着,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宛若梦话。
  「这间大厦房间的主人到底是谁?」
  听到我的问题后,他只有用视线瞥向我,说道:
  「门口不是有门牌吗……」
  「是个女人的名字。」
  「那房间主人应该就是个女人吧……」
  他一副嫌烦似地答道,然后便闭上双眼。
  「……每当新月时期来临,你这家伙就会像现在这样不断地借酒消愁?」
  月咏在满月的日子就能够发挥意念能力,那股力量可以遮挡住所有外来的物理攻击,他本人甚至为那个能力取了个夸张的名字:「月光帷幕」。
  但满月以外的日子,月咏完全无法发挥拥有的能力。夕颜的父亲清玄曾经告诉我,满月以外的日子,月咏的精神就会出现异常。既然满月是他精神的最高潮,那随之而来的反动——自然就是新月时,那会是月咏状况最差的日子。
  后天就是新月的日子,吉良知道此刻的月咏身体状况相当不好,所以才会趁这个时候派我来说服月咏。
  「雨野晶……每当要度过这段新月时期时,我的感觉有多悲哀……你应该没办法理解吧……」
  月咏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快睡着了。
  「悲哀?」
  他的说词,让我觉得有些焦躁。
  「……满月的日子,我无所不能,觉得自己有能力完成所有的事……我可以得到全能的力量……而每当来到现在这种时刻……所有的人都对我不屑一顾,这种悲哀——」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这个瞬间,我心中的那股情绪完全迸发开来。
  月咏瞪大双眼。他会这样也是正常的,因为我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是不晓得现在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可是……可是堤学姊直到现在还是……」
  还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你!但后面的几个字我并没有说出口。这份心意不该由我来传达,而且让月咏知道这件事真的教我感到非常气愤。
  这个当下,我心中只顾虑到堤学姊。她平常为人温柔和煦,不论男女都非常喜欢她,然而学姊却说,只要事情和月咏——吉良朋衣扯上关系,那她就会选择任性妄为。这个男人让善解人意的堤学姊说出那种话,而现在他却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他自己很「悲哀」!
  『晶!别这样!你冷静点!』
  华怜对我说出平常我拿来劝她的话。她说得对——可恶,我应该快点冷静下来!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啊!
  「堤学妹……」
  月咏的口中窜出惊讶的声音。
  「……你应该一清二楚吧?」
  「不会吧……她居然……还对两年前的往事……」
  我用力推开月咏,他从沙发上滑落,咚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我最讨厌……我最讨厌那些践踏他人真心的人了!」
  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想让心情恢复冷静,而最后帮助我的人——果然还是华怜。华怜的手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让我的手被包覆在她的掌心中。
  (对不起。)
  听到我的道歉后,她对我摇摇头。
  「月咏,两年前擧办毕业典礼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一定有发生事情,对不对?不然你怎么可能会忽然主动退学?」
  我再次问道,但月咏依旧躺在地面,手背仍摆在眉心处,对我说:
  「一个星期……」
  他做出了与我的问题毫不相干的回答。
  「只要有一星期的时间……只要新月时期过去,我就能稍微恢复正常……要现在的我面对你……负担实在有点重……」
  「一星期后,你就愿意和堤学姊见面吗?」
  「…………」
  「我可不准你在这间房间和学姊见面喔!」
  「…………」
  在那之后,从月咏的嘴里喃喃道出一座公园的名字。是有着巨大钟塔,离护棱高中不怎么远的地方。
  「……就约……和现在一样的时间……」
  挂在房里的钟,时针指的位置刚过八点。
  「我知道了。」
  「……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说服我脱离WCO吗……」
  「是啊。」
  「雨野晶……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和你无关,而且看样子现在应该也轮不到谈这件事吧?」
  「……对你而言……说服我应该能得到相当宝贵的回报吧……否则你绝对不可能采取行动。为什么……你会选择违反和伶的约定……」
  我回握住华怜的手。
  「因为我不想当一个看着重要好友受苦,却不出手相助的人。」
  这是华怜曾说过的话,而我觉得她的话一点也没错。
  我离开厨问,踏入道梯后,忽然好想要瘫坐在地上。我觉得好累好累。我刚才真的好紧张。
  电梯往下降的期间,华怜不断地对我说教——这一点我早就预料到了。
  『为什么你会忘记我们的主要目的,随便胡来!』
  『要是月咏发狂的话,我们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变得怎样耶!你实在太轻举妄动了啦!』
  『晶,你果然很在意那位学姊,对不对?你快回答我啊!对不对?』
  『要是下次你又这样忘了我的存在随便乱来的话,我一定会揍你一顿!』
  诸如此类的……
  直到我们离开了大厦的入口,华怜的怒骂才告一段落。
  「谢谢你。」
  我看准时机,对她说道。
  『谢什么啦!』
  「就算你心里不满,但还是让我任性妄为直到最后……谢谢你。」
  『……没办法啊!谁教你当时那么认真……哎呀,我不想管你了啦!我们快点走啦!』
  「啊,嗯。华怜,就是……」
  『干嘛啦?还有什么事?』
  外头带着湿气的风拨弄着华怜的发丝。
  「……我们差不多……也该放下牵着的手了吧?」
  『————』
  华怜拉高我的右手,几秒钟后,眼看着她的脸颊愈来愈红。
  『大笨蛋!』
  她的拳头揍向我。为什么?
  然后由于我们两个人共享同样的痛觉,所以双方都觉得痛得要命,而就在这时候,吉良一脸诧异地慢慢走向我们的身边。
  5
  我一五一十地把和月咏之间大部分的对话内容都告诉了吉良,仅保留了下周还会和月咏见面的那件事没说。
  不过吉良似乎并没有特别失望,只简短地回了句:
  「是喔。」
  她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期待我能有所作为吧?
  「吉良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在车里面我开口说道。
  「在两年前的毕业典礼之前……月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吉良没有看向我,只是凝望着前方。
  「谁知道,那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发生过某个案件。不过就算现在告诉你,应该也没什么帮助吧?」
  某个案件。这一点让我非常介意,可是吉良却不愿意再多告诉我一些消息。
  我请她送我到我家附近,抵达后我踏出步伐下车。
  「我想请你再告诉我一件事。」
  副驾驶座的窗户开着,露出约有十公分的空隙,我弯下身子盯着坐在驾驶座的吉良。
  「万现在住在哪间医院?」
  「你居然想问我这种事?」
  「我个人是无所谓.不过夕颜和万毕竟是旧识……所以我想她可能会想知道地点。」
  出乎意料,吉良没有刁难我而直接告诉了我答案。他住的是一间隶属于警察机构的医院,那间医院和我那身为医师的父亲似乎没有关系。
  话才说完,车子便开走了。
  『总觉得她自始至终都让人觉得好不舒服喔!』
  「说不定她其实只是个一心一意关心弟弟的姊姊罢了。」
  『是吗……咦?晶?』
  「怎么了?」
  华怜指着我家门前的马路。
  有个人影。
  这一带的住宅区大多是独栋房屋。虽然家家户户都点着灯,不过却只有一个在外行走的人影。
  「……究竟是谁?」
  我感觉到异样。那位矮个子的人物伫立在原地,明显地像是在等待着某人。他站在路中央,双手交叉在胸前。
  我记得他。
  「你就是在神社后头坡道上的那个——」
  「扇溪信仰会成员——角田,来此再战是也!」
  「等一下,你住手啊!」
  我还没开口,角田便开始迈步猛冲。缠绕在他头上与左手的绷带下,大概是和哈罗德等人交战时所受的伤吧?
  顷刻间,他马上缩短了我们之间原本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
  「哦哦哦哦哦!」
  他的双手握拳,笔直往这里送出拳头。他的攻击远比美式足球中的冲撞擒抱还要凶猛。我当下即刻做出判断——接下攻击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呀啊啊!』
  我把书包夹在左边腋下,用力推走华怜,然后自己也摔倒在地。
  「你干嘛……忽然动手攻击我!」
  角田把粗短的脖子转向这里,恶狠狠地瞪着我。
  「该死的小子!」
  「可恶……夕颜!」
  我家就在眼前,我的叫喊声应该能够傅到里头——二楼母亲的房间灯亮着,夕颜在家。
  「岂能放你走!」
  角田挡在想要冲往家里的我面前。
  『晶!那家伙的双手缠满了意念!』
  「我知道了!你快进去镜头——」
  角田张开双臂,往我这里冲了过来。
  我蹲下身子想要闪过攻击,而他的手臂擦过了我的左肩。
  「————」
  一股寒意窜起。
  感觉有些无力,体内的力量好像被剥夺而去——彷佛刹那间感染上流行性感冒病毒一样。
  『呀啊啊啊!』
  华怜叫喊的样子让我大为震惊,她的左肩喷出绿色的蒸气。
  「原来——这就是你的能力!」
  我扶起华怜。
  角田一边旋转着右手臂,一边往我们这里靠近。
  「人称此能力为『病魔之双臂』……病灶会知道我的敌人是谁。哼,那个女的是意念吗?」
  「你荒谬地误解了我们……然后还让无辜的人受苦,我看你才真的病得不轻!你居然敢伤害华怜……!」
  我抬头看向家里二楼,然而——夕颜却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不仅如此,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骚动,但周围却没任何住户探头出来看。
  「难道,你设了结界……」
  我恍然大悟。
  「你现身的瞬间,我就已经动手构筑了结界。这是打倒你这卑鄙小人的必要手段!」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到底误会得多深……」
  「昨天你们的人出手袭击我们,你现在还敢认为我听得进这些藉口?」
  「所以我才说你搞错了啊!根本不是我叫他们动手的!」
  「昨天的成员中,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平安无事吗?你还有胆说我搞错了!」
  可恶,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到底该怎么做——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突破眼前的困境?
  就算使用华怜的能力,对方的躯体仍会留在原地。过去和月咏交手时,有夕颜帮忙;和娃娃战斗时,也还有万在场——我每次都仰赖着能够出手战斗的人。我只要使用能力就会昏倒,所以面对一对一的战况,我完全无能为力。
  『晶……』
  华怜开口。回过神来,我才注意到她的肩膀已经不再喷发绿色的气体,上头出现了一个绿色的伤口。我害华怜受伤了。
  角田一步步往这里逼近。
  可恶,该死,真是太可恶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该奔跑逃走吗?感觉根本无法逃出对方的掌心。就算我大声叫喊,夕颜也听不到我的声音,而对方恐怕也不会让我有机会用手机叫出夕颜。
  (华怜……你快回到镜头里去。)
  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你要拍他?』
  (嗯。)
  华怜进入镜头之中,书包增加了些许重量。
  「意念消失了……你这家伙有何企图?」
  角田停下脚步,他好像注意到我有点异样。
  只要能够除去角田的意念能力……然后只要能够保护住镜头,那应该就不会让华怜感觉到疼痛,也不会伤害到她的意念了。
  角田不是个能够讲道理的对象。
  背上渗出冷汗——我现在想采取的行动,完全治标不治本。
  (我使用完能力后,你千万不能出来!绝对不能!)
  『咦?可是……』
  (答应我!我现在打算要做目前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我知道了。』
  华怜好像有些犹豫,不过她还是答应了。
  「哼,你想争取时间?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决定胜负——纳命来!」
  角田冲向我这里,他一边奔跑,一边用丑陋的动作挥动双臂。
  来不及。我往右边躲开。
  「你再怎么逃都只是自费力气!」
  角田转个方向,再次往我这里奔驰而来。
  「我不是在白费力气——只要有三秒钟的时间就够了!」
  我从书包中拿出相机。角田瞪大双眼,他并不知道我的能力。
  我看向观景窗,同时中指靠上对焦环。
  透过镜头,可以清楚地看到角田的双臂上有绿色的云雾正在窜动,看起来就像是古怪生物的触手——
  只要能够消除他的意念……
  摄影后我会昏倒……看到昏倒的我,角田会作何感想?
  他会重新发动意念能力吗?不,既然我都昏倒了,那应该也不会觉得需要再次使出能力了吧?毕竟每次利用意念,就会产生反动的副作用。
  然后,他应该会选择更直截了当的手段吧?
  他就算掳走我也没用。如果是这样,那他应该想要报一箭之仇,为同伴们出一口气吧……
  不论他怎么痛殴我、疯狂攻击我,至少都不会波及华怜。只要华怜待在镜头里,那她就不会感觉到疼痛。
  我选择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消极做法,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可以突破现状的方法了。

  七片巨大的刀刃。
  刀刃开始就位,包围住男人。
  它们缓缓地以等间距排列在同一个圆周上。
  刀刃缠绕上男人的手臂,朝向绿色的云雾——
  迸出一道闪光。

  拍到了,我应该拍到了,我相信自己拍到了——唯有等我醒来,才有办法确认自己是否成功了。
  我挤出最后的一丝力气,紧紧抱住相机。
  剩下的,只希望华怜能够遵守约定,待在镜头里面——我脑中只能想着这件事,然后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6
  ——这种狼狈的策略还真讨人厌呐!
  我听到了有人说了这句话。
  好暗。不,不只是暗而已,根本就是一片漆黑。我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感觉,但却听得到声音。我的意识好像深深地沉入脑袋的底层。
  这是谁的声音?我听过这个声音。我想起来了,这是……
  (清玄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都怪角田差点就做出太急躁的举动……我一直都有暗中注意这件事。
  (意思是说……您特地为我赶走了那个男人?)
  问了之后,我听到清玄说:对啊,就是这样。太好了——我这么想着,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安心后,我开始介意起自己现在怎么了。由于华怜的能力,我应该昏倒了才对,然后——事情又发展成怎么样了?
  ——原来昏倒就是你的能力造成的反作用力啊?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雨野少年,你都只有注意到昏倒带来的缺点而已喔!
  (您怎么忽然……提到这件事?)
  ——你成功地消除了角田的能力,但如果他是个能够一次又一次重新发动能力的对手,那你又该怎么办?
  清玄方才从头到尾看见了整个过程吗?还是说事情发生到一半时他才看到我和角田的对战?还有——清玄说的事情,我确实也曾经思考过。
  (我当时心想……事情应该不至于会那样发展才是。娃娃、哈罗德攻击时采取的方式是放出意念,我认为他们那种能力者应该就有办法数度发动攻击,但若换作是月咏那种把意念缠绕在身上的能力者,要再次发动能力的话,必须花费一点时间……再说,只要发动意念,就一定一会带来反动的副作用……角田的目标不是华怜,而是我,只要他可以给我点教训,应该就能够满意地打道回府……所以我只要消除一次他的意念就够了。)
  ——原来如此……原来你不是单纯死心放弃所以才选择那么做的啊?
  清玄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满意。
  ——我就好心告诉你三个你所犯下的错误吧!
  (什么——)
  他的话也太突然了吧?我犯下的错误?
  ——第一,和你对娃娃、哈罗德的观察相比,你对月咏、角田的观察实在太浅薄了。听好了,你把风险评估得太低了!你只遇过月咏一个例子,别就此以为「依附」类型的意念再次发动会需要花费时间!哎,这次就只是刚好让你蒙中了而已。这个世界上总是多少会有像怪物一样的例外啊。
  (…………)
  他的批评一语中的。紧要关头上,我把性命安危全赌在角田这位敌人的良心上。我明知道根本就没人能保证角田不会杀了我。
  ——第二,你运用能力时,不应该对着角田,而是该把相机朝向其他东西上才对。你听得懂吗?有样东西你没注意到!现场其实还有另一个意念。
  另一个意念——听到清玄的话后,我才注意到通一点。
  (结界!)
  没错。角田算准了我回来的时机,构筑了结界。虽然说那是使用「道具」带来的效果,不过依旧是利用意念建构的东西。
  ——雨野少年呀,靠着夜木坂恋的双眼,你应该就能够发现结界才对吧?你应该有办法找出结界的核心——「念具」。只要消除结界,那夕颜也就有机会发现外头的异状,出来帮忙你。与其把自己的死活交给敌人,这个方法应该好太多了吧?说来说去,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伙伴。
  (我……)
  清玄的话语刺向我的心口。
  没错,清玄说得对。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强,然而……然而这样的状况是不是代表——我的决心还不够。
  ——第三点。
  (请您……等一下!为什么您要特地告诉我这些?之前您明明还叫我不要再淌这场浑水……)
  接着,清玄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变得温柔了点。
  ——那是因为……说起来……雨野少年啊,我当时确实阻止过你,不过你还是自己选择了涉足其中。
  (然后……才会招致这么丢脸的结果。)
  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我觉得好失败。清玄完全看穿了我的选择——选择的当下,我并没有信任我的伙伴。
  ——不,我不这么认为。
  (咦……)
  ——任何人都有可能遭遇失败;若对方是个熟练的行家,那失败的机率就会更高。然而,你当时却成功地封住了娃娃的意念。
  (可是,那是因为有展演馆的人员、乐团后援会的粉丝以及万出手帮忙,所以才能——)
  ——能够动员那么多人一起出手,不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吗?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哪怕所有成员的想法不尽相同,你还是能够让他们一起采取行动,这就是一种才能啊!
  才能。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你愿意……成为夕颜的朋友,我觉得很高兴。
  (可是比起我,夕颜更需要的是您……)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我只能从巨大的洪流、灾祸中保护夕颜、你以及其他人。所以,夕颜就拜托你了。
  (拜托我……?您居然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只与您见过两次面的我……?)
  ——我外表这个样子,大部分的人看到我都会吓得不停颤抖,可是第一次在停车场见面时,你却能直接针对我而来。
  我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时我听从华怜的指示,在停车场拍摄意念。结果,那个其实就是我的青梅竹马结城美莉的意念。
  ——夕颜被娃娃的分身打倒后,你也诚实地盯着我的双眼告诉我所有的事实。明明在那之前我还在你的面前打飞了万。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摇摇头。在那之后,清玄就叫我不要再介入事件当中,而我完全无法反驳。那时候多亏有华怜,才能让我重新整理好心情再次鼓起干劲。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我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多没能力的人。)
  ——哦?
  一团黑影缓缓地出现在我眼前。
  黑影伸出手,放在我的头上——胡乱地搓揉我的头发。
  ——我认为能够勇于承认自己做不到,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啊啊,这句话——就是夕颜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面对娃娃时,我觉得光靠摄影的能力根本无法应对,而那时候夕颜就对我说了一样的话。
  ——如果一个人做不到,那就借助别人的力量吧!
  (别人的力量……?)
  ——你不是早就已经拥有伙伴了吗?
  没错,我拥有伙伴。
  态度有点嚣张,总是任性妄为,动不动就流泪哭泣,静静不说话时明明很可爱但却又老爱唠叨些废话……可是这位伙伴却又总是能够直接撼动我的心。
  ——雨野少年呀。
  (是的。)
  ——你想要变强吗?
  (……想。)
  ——我要给你一个课题。我啊……过去从没看过能够拍摄意念的能力,不过,你的这份能力……
  清玄斟酌着字句——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我非常惊讶的话。
  ——你的能力……似乎还有成长的空间。
  他不忘补充道:当然,我只是空口说白话,没有证据啦。
  (成长……?)
  ——你对意念的想法太僵化了。听着,我接着要讲的事情也是从熟识的人那里听来的而已,但既然你是夕颜的朋友,应该能听懂才对。
  清玄说出了像是谜题般的话语。
  ——刚才的第三点错误还没说完。我问你,如果你要用相机拍摄星星,你会怎么做?
  他忽然丢了个奇怪的问题给我。
  (……天文摄影……?)
  ——没错。
  (如果要拍天文景象,我会尽量选择大光圈的镜头,用三脚架固定相机,然后尽量让快门的时间久一点,加长曝光,并且把焦比调小一级或两级。)
  这样一来,拍摄出来的照片就能够看到星辰移动勾勒出来的弧形轨迹。
  不晓得清玄有没有看过这样的照片——以夜空中的一点为轴心,然后旁边出现其他星辰描绘出来的白色弧线?我指的就是这种照片。使用快门进行摄影,就能够让星光长时间在底片上显像。
  ——我还有听说过其他的方法。
  (其他方法?……哦,您是说影像合成吗?)
  所谓的影像合成,指的是把数张相片变成一张的技术。
  运用这个方法时,会先把快门速度调整为数秒—数十秒,然后拍摄多张照片,并于事后删整、修正影像。虽然每张照片中部只有呈现点状的星星,但只要事后进行修正合成,就能让私辰的光点连成弧线。
  ——没错,不管是用快门长时间曝光,或者是运用影像合成,都能拍出星光。
  (这件事情又和意念有什么关系……?)
  ——之后的部分你自己思考吧!
  清玄抬起了头后便不再说下去。回过神来,我发现周围开始一点一点地变亮了。
  ——夕颜差不多也要来了吧……雨野少年,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个很冷漠的男人,不过我一直都把自己的女儿当作考量时的第一顺位。如果你的能力与自我都无法成长的话,那你就和夕颜一起待在安全的地方吧!我会好好向我们阵营的人说明你的状况。
  (清玄先生,请您等一下!至少您也和夕颜说句——)
  ——这一点我实在办不到……
  眼前的幽暗中出现了阴影——隐约可以瞥见清玄的表情。
  ——你恐怕没体会过连自家老妈都选择逃走是什么感觉吧?
  我看见一抹死心般的苦笑。
  然后,他便就此消失了身影。

  『晶……晶!晶!晶!!』
  「嗯……」
  张开双眼,我望见的是华怜以及看惯了的——天花板。看样子这里是我的房间。我没有戴眼镜,所以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好像有人把我扶到床上躺着。
  「我……」
  『……你醒了?晶?你有没有受伤?你身上有哪里觉得痛吗!?』
  华怜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颊。
  「我没事——」
  华怜焦急的态度让我感到有些惊讶,我垂下眼帘——因为我看到她的眼角泛着泪光。
  「我应该只是昏过去而已。这是使用能力造成的副作用。」
  『太好了……』
  她几乎快要当场无力地瘫坐在地。
  『——不对,一点都不好啦!』
  然后又跳了起来。
  『你刚才是不是真的打算要自己一个人单独面对所有的危险!?』
  「是谁告诉你的……?」
  『夕颜的爸爸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然后对我说我可以离开镜头了——不对,这不是重点啦!晶!你刚刚——真的打算那么做对不对!』
  华怜凝视着我。我无法对她点头或摇头。
  『你不是告诉过我吗?在那座公园里,你对我说过……你觉得未来和我一定也还会有冲突,可是每次争吵……你一定会努力试着多了解我一点!』
  那是我在为华怜拍人像照时说过的话。
  「嗯……」
  『既然这样,那拜托你以后不要再选择只让自己遭遇到痛苦的方式……』
  泪水从华怜的右眼滑落,形成一颗带着光的小水珠,描绘出一道轨迹后便就此消逝。
  『就和你想试着了解我一样,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我希望你也能让我分担你感受到的痛苦。』
  我伸出手,为华怜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我明白了。对不起,我就只会惹你哭。」
  华怜一直用极为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不信任、不信赖她,不过我的觉悟的确还不够,我还没做好让她一起共同感受痛苦的心理准备。我被角田攻击而害华怜受伤时,我满脑子只想着「我不想让华怜再受到更严重的伤」。
  「呐……华怜,我想要变强。」
  『……你之前也说过这句话。』
  「我不只希望自己能保护你,也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夕颜……」
  话才说完,华怜便低下头。
  「华怜?」
  『晶……可是我一直觉得继续维持现况也没什么不好啊。』
  她嘟哝着,话语如同泪滴般流泄了出来。
  『我一直想要能够就这样……就这样待在你身边,就算你年岁增长,变成大人甚至是老爷爷,我还是想要继续这样待在你身边,等到你死去,我也跟着一起死去……可是,这个想法应该不可能会实现吧?毕竟我早就是个已经死去的人。明知如此,我居然还讲这种任性的话……』
  「………」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一时间,我心想:如果事情真的能像华怜说的那样发展——那或许真的会让人相当开心。然而,我马上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人时时刻刻都在改变,改变是生命的常态。我必须继续往前进,如同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强一样。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我之所以会希望为你实现愿望,就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存在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说完后,华怜惊讶地抬起脸庞。
  她的双颊仍挂着泪痕。华怜明明是个意念,但却能够像个活生生的人类一样哭泣流泪。我把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至少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华怜让厌恶相机的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早已经放弃寻找杀害我儿时玩伴的杀人犯,但她却为我创造出契机,让我能够揪出犯人。在那之后,我被月咏痛殴而住进医院,华怜在病房里对我坦承了自己过去的一切,随后我也发誓,今后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这份心意,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消失。
  『……嗯。』
  华怜握住我为她拭去脸颊泪水的左手。
  『你的手……好温暖喔。』

  「是吗……」
  这明明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听她提起后,却让我觉得害羞极了。华怜也能够感受到温度吗?还是说她其实只感受得到我手上的温度——但愿是这样。
  华怜碰着我的手,所以我的思绪会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她。在想法传达给她以前,我伸出右手,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她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马上绽放出笑容。
  『人家明明在生气……你干嘛露出一脸开心的表情啦?』
  「咦?我有吗?露出开心表情的人是你吧?」
  『可是你刚才明明就在笑啊!原来你也能露出那种表情啊!』
  华怜伸出右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哎唷,很痛耶!」
  『啊哈哈,比我想的还软耶!』
  真拿她没办法——我如此心想着,只能任她为所欲为。我在床边柜上找到眼镜,正准备要伸出手,而就在这个时候—
  「——夕颜小姐,我买冰来啦!」
  一楼传来了人的声音。
  「哇,那个蠢蛋!」
  紧接着我从所在的房间斗口听到声音。
  一股……一股糟糕透顶的预感,促使我僵着脸回过头去,然后就发现——
  「呵、呵、呵……你、你醒了呀……?」
  门开了一个小缝,我从缝隙中看到夕颜左半边的身子。
  「你都看到了……?」
  「没有啦,哎唷,我、我可没想要偷看唷?就、就只是……怎说呢……我就只是觉得好像不太应该打扰二位——」
  夕颜偷偷瞥着我们的手。
  我和华怜正交握着彼此的双手。
  『哇呀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真的就只有在一瞬之间,华怜马上冲到她所能离我最远的距离——五公尺处。补充一下,那里是窗外,华怜正飘浮在窗外。
  『怎、怎么回事啦!怎么会有这种丢脸的感觉啦!我完全无法理解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真的是丢脸死了啦!晶,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
  这时候,方才从一楼传来的声响——男子走进了房里。他好像为我买了冰,打算要制作冰枕。
  男子拥有一头红发,身上穿着运动服,他彷佛在扮鬼脸似地瞪大双眼——是我在星棱神社时遇见的那名男子。
  「啊,幸会……你起来啦?你就是雨野晶先生吧?我是高木奇米欧啦!」
  「现在不是说『幸会』的时候呀!」
  夕颜踮起脚尖,敲了敲高木的头。男人一个劲地频频说道「抱歉、抱歉啦」。我完全不明白这个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夕颜马上为我解释道:
  「他似乎是听了角田的话,因而拿走了我家神社里头的念具。角田便是以该念具构筑了结界。」
  我总算明白了。方才我还很疑惑角田到底是从哪里弄来道具的。
  「然后,雨野……你又是如何击退角田的呀?」
  「喔,就是……」
  我正打算要讲,但马上意识到——清玄并没有和夕颜碰面。夕颜根本不晓得清玄有来到这附近。
  我到底该不该讲——就在我满怀犹豫思绪时,高木表示:
  「就是刚才夕颜小姐的老爸呜噗哇喔!」
  我用力扔出去的枕头直接击中高木的脸。
  现在——我实在不应该告诉夕颜这件事。清玄之所以没和夕颜碰面交谈,背后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
  「应该是我让他觉得太惊讶……所以他就离开了吧。因为我实在是太弱了。」
  一样有和清玄接触的华怜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我。我用思绪告诉她:拜托你,现在先不要告诉夕颜。
  「呐,夕颜……我想更深人地了解意念,然后,我想要让自己能在任何状况下都做出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说谎,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想要变强。」
  人必须不停地改变、不停地成长、不停地往前迈进。我——想要变得更强。夕颜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盯着我。
  然后她投降似地对我露出笑容。
  「雨野……你要我教你更多意念的知识呀?然后还要我教你战斗的方法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根本尚未完全下定决心,那最后只会浑身是伤——」
  「我是认真的。」
  我和夕颜眼神交会。
  「……好啊!」
  夕颜说:那就从明天开始……训练就从明天开始吧。
  就这样——我学习控制意念能力的训练,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第3章 交错的事件
  1
  次日是雨天,下着雨的星期六。我们撑着伞离开家里——前往「道场」。那座道场是「左手战斗术」的所有物,夕颜每周都会去那里,而我们现在正打算要去那进行意念的训练。
  路途中,夕颜说道:
  「我已从高木以及认识的意念能力者那儿问出我家笨蛋老爸的下落了,不过呀,有件比这个还了不得的事……就是星棱神社与其他神道诸派、部分佛教徒之意念能力者亦团结起来了。众人为了对抗意念灭除机构,组成了同盟。」
  「对抗?」
  「亦即为了与机构交战之集团……集团名为『星咏会』。」
  很显然,当中的「星」字代表的自然就是夕颜家——星棱神社。
  换句话说——
  「我家那笨蛋老爸便是集团的领导者。」
  和泉清玄为集团的领导者,看样子清玄的实力果然相当坚强。他用单手就能挥走哈罗得的电击,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他的能力非常强大。不过就连如此厉害的清玄都认为今后可能会发生的战斗「相当危险」,甚至还对我说「夕颜就拜托你了」……
  「你想去你父亲那里吗?」
  夕颜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细细柔柔的雨丝,遮去了其余的杂音。
  「……我不知,这事实在太难下决定。」
  「嗯……」
  「我是否很优柔寡断?」
  「没这回事。你……你现在已经明白你父亲为什么想尽办法要离你而去,所以你才会这么犹豫。这一点——一走和你贴心地想要让我们远离哈罗德一样。」
  「贴心……?雨野,原来你亦会说这种肉麻话呀?」
  「下着这种雨,自然就想讲这种感性的话罗。」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咦?」
  夕颜抬头看着天空,而我也跟着抬起脸庞。厚重的云朵中降下丝丝雨滴,云的另一头微微地透出光亮。或许就是厚厚的云让她如此犹豫不决吧。云朵的彼端,是否真的能看到一片广阔的天空?
  『……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陷入两人世界了呀?欺,你们干嘛当作没看到我啦?』
  待在镜头中的华怜好像相当不满。
  只要华怜待在我身边,就会干涉到现实世界,所以偶尔也能弹开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如果周遭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太不自然——所以我才会让她待在镜头中。
  「夕颜,那里就是道场吗?」
  幸好在华怜还没开始大发牢骚前,我们便抵达了道场。
  一栋巨大的平房座落在我们前往的路途上,它几乎有半个体育馆那么大。雨水淋湿了道场灰色的屋顶,门牌上写着「左手战斗术·第六道场」。
  「到啦!」
  夕颜一边收起伞,一边走人道场的屋檐下。她用钥匙打开了左右对开的玻璃门。
  而我则是忍不住在意地想着:看样子至少还有其他五座「左手战斗术」的道场罗?
  「对了,我们真的可以自由使用这里吗?」
  「嗯。毕竟就只有我和老师会待在这座道场里头。」
  左手战斗术果然不是主流武术……
  「那……老师呢?」
  「是一位妙龄的女性,她经常四处旅行,现在人在巴黎。」
  ……在巴黎?
  「唔,对啦,雨野,你母亲现在不也正在旅行吗?她去哪里——」
  「哇,原来道场长这样喔?空间好大!」
  我脱下运动鞋,迅速地踏入道场里头。我实在不希望还有更多偶然的巧合。
  2
  我的脚下踩着用特殊橡胶制作而成的缘色地垫,粗粗的黄色指示线在垫子上描绘出一个正方形。这里应该比柔道的比赛场地还大一点吧?天花板挑高,铁制的梁柱裸露在外。
  墙上铺着防护用的缓冲垫。练习左手战斗术时,还有可能不小心冲撞到墙壁啊……?
  我们坐在道场正中央,我和夕颜都穿着T恤搭配运动裤。左手战斗术好像不需要穿上特定的练习服或制服。唯一特别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俩都光着脚。
  外面下着雨,寂静的氛围包围着道场。
  「好,那么,我们便开始训练吧!」
  『遵命!夕颜老师!』
  华怜充满气势地回答道——夕颜老师?
  「雨野,我认为你最大的缺点,便是使用华怜的能力后会昏倒的这一点。换言之,你的能力带来的负面效益太大了!」
  听到夕颜的话,我想起了昨天清玄对我说过的话。
  ——原来昏倒就是你的能力造成的反作用力啊?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雨野少年,你都只有注意到昏倒带来的缺点而已喔!
  根据清玄的说法……我似乎只注意到这项能力带来的负面效果。不仅如此,清玄还和我谈了天文摄影的种种,他提到长时间曝光的照片,以及将数张照片合成后制作而成的天文摄影作品。我的能力和天文摄影到底有什么关联?
  「雨野?」
  夕颜露出疑惑的表情,探头望着我。
  「抱歉,没什么。对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消除掉这项负面效益?」
  「晤嗯……我方才也想了一会儿。」
  我还来不及问夕颜说「呃——方才?」,她就已经站起身。
  不好的预感。而每当我有不好的预感,几乎都会一语成谶。
  夕颜把双手叉在腰上,像是要宣示些什么。
  「我们来玩鬼抓人吧!」
  她如此说道。

  「规则很简单!我会在竞技场内——这个正方形的空间内四处逃跑,雨野和华怜两人齐心协力,想办法碰到我!」
  「我们真的可以两个人合作?」
  『这样对我们太有利了吧?』
  「嘿嘿,不试试看怎会晓得呢?唔嗯,对啦,限制时间就设三十分钟吧!时限内若是二位一次也碰不到我,那晚餐就要按照我的要求吃我想吃的东西!」
  夕颜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华怜马上徵询我的意见,她露出想要问『怎么办』的表情。
  「你想吃什么东西?」
  「鹿儿岛产的黑猪肉涮涮锅!」
  这东西到底要多少钱啊?夕颜明知道我母亲不在的期间,我必须咬紧牙关重新分配生活费耶!
  「……那要是我有办法碰到你呢?」
  「嗯——如果你碰得到我……」
  夕颜把手指抵在下颚处开始思考,然后不一会儿便咧嘴一笑,表示:
  「那就随你处置吧!」
  「嗯?」
  「人·家·就·随·你·处·置·罗!」
  说到最后那个「罗」字时,她还轻戳了我的鼻尖。
  「毕竟今天是下雨天,声音应该不会传到外头呀?不论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唷——欸,雨野呀,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介意唷?」
  疯子,这里有疯子啊!
  『还、还真令人意外耶!没想到夕颜居然这么主动积极啊!』
  「你们两个是不是脑袋坏掉了啊?」
  『晶,你振作点呀!我可以帮你一起对夕颜胡搞瞎搞唷!』
  「真夸张耶……这应该不是女孩子该说的台词吧?」
  『因为我们一定能碰到夕颜嘛!夕颜很明显就是在诱惑你……啊!该、该不会她说的「碰」就是这个意思吧!?哇呀呀——』
  我叹口气,问夕颜说:
  「……那,这个训练会有什么效果?」
  「你终于有兴趣啦?看样子我也还有点诱人的价值呀!效果嘛——你试试便晓得啦!」
  试试看就会晓得……这一点我确实是挺好奇的啦,而不管怎么样,总之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进行训练。
  「我明白了。」
  于是,我们的鬼抓人——鬼比人还多的鬼抓人——就这样开始了。

  然后,三十分钟后。
  我把夕颜压倒在道场地垫上,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说道:
  「好啦,那接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对付你咧?」
  说完后,她撇开脸庞,用牙齿咬着嘴唇,以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对我说「就随你便呀」——根本就没发生上游这些幻想的事。
  遗憾?不,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训练才开始五分钟,我就已经领悟到——没错,我绝对不可能碰得到夕颜。
  首先,夕颜根本就不靠近我。就算她倒退着前进,速度都比我用全力奔跑还快。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悬殊了。
  我拚命想要把她逼到竞技场——正方形的角落处,有两三次她假装中计,但随即就能在瞬间绕到我的背后。
  和华怜联手出击一起追她——正常人应该都会想到这个方法吧?可是这个计策一样行不通。别说联手出击了,我们根本只会互扯后腿。我和华怜只要距离超过五公尺以上就会感到浑身无力,而在追赶的过程中,我们三度陷入这样的窘境。此外,我们也三度撞到对方的头,撞到彼此的手或脚而跌倒的次数我更是数都不想数了。
  然而,比起作战策略、与华怜之间的冲突,更大的问题在于我的体力。我当然不可能三十分钟内全都以全力猛冲,再说,由于华怜分走了我的「思考的力量」,所以我的身体变得更容易疲累。鬼抓人才开始十分钟,我就觉得呼吸变得好痛苦,侧腹部也不停地传来刺痛感,腿几乎快要举不起来,到最后甚至觉得恶心想吐。
  『说到底,这场鬼抓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华怜回到镜头中对我说道。只要待在镜头里,我的疼痛和感觉似乎就不会传达给她。独自一人背负着痛苦,就是我现在所处的惨况。
  「我和你啊……」
  我站在道场外的自来水管前。用手碰向水龙头中冒出来的水,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人好舒服。我现在浑身都是汗水,身体也已憔悴而疲惫不堪。
  『你想说什么呀?』
  我摘下眼镜,洗了一把脸。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和你携手合作的方式……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因为我和你必须一起行动,所以我们之间有时候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有时候又必须马上拉近距离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不过这和控制能力的感觉好像不太一样耶?』
  「的确是这样没错。」
  脑中浮现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心想:夕颜是不是根本没想这么多?说来说去,夕颜本身并没有意念能力,所以她不知道训练方法也是很合理的。
  「咦?你……不是雨野先生吗?」
  我正用毛巾擦着脸,这时候有人开口向我说话。昨天的那位高木现在就站在道场的入口处,双手提着白色的塑胶袋。
  高木身旁有一位黑发的女性,不过她一看到我就马上转身离去。我发现……自己好像看过她。当初在星棱神社寻找夕颜时,一打开纸拉门眼前站着的就是这位女性。哈哈哈,原来她和高木是情侣啊?……不对,这个想法太武断了。一看到一对男女相处在一起,就会直觉认为他们是情侣……该不会是华怜的坏习惯传染给我了吧?
  「这是夕颜小姐交代的。」
  高木举起袋子。
  「我没有信守承诺,所以她要我买便当过来……当然是由我付钱……」
  「没想到夕颜还挺无情的嘛……」
  嘴上说着,但我其实现在也没闲工夫担心别人,我忽然想起来:事实上,我也必须赶紧想办法处理晚餐事宜才行。鹿儿岛产的黑猪肉要价不斐啊!
  3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周六、周日,星期一动身出发上学时,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酸痛不已,让我烦恼极了。我的身体非常不灵活,就像是踏着一台古老、生锈的脚踏车一样;只要忽然按下煞车,脚踏车就会发出「叽——」的惨叫声——此刻我的身体状况,甚至连这一点都和古董级的脚踏车如出一辙。
  那最后我到底有没有成功碰到夕颜呢?当然不可能。别说是碰到她了,就连要进入她身边一公尺的范围内部难如登天。一想到拥有如此实力的夕颜曾经和月咏交手过,我就觉得他们简直像是和我活在不同次元的人,让我头昏眼花。
  当时训练进行到一半,华怜便频频诉苦,于是最后就由我一个人面对夕颜。我不是自暴自棠,而是因为我真的非常想变强,所以即便要我独自对付夕颜我也愿意。虽然我不认为光凭一朝一夕的练习就能够增加多少实力,但无论如何我都得一点一滴地慢慢前进,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够做的事。
  这一天的午休——我待在图书馆里。今天不必担必会遇到堤学姊,因为学姊请假没来上学。
  我在图书馆里拿起了两年前报纸的缩印版,然后走向阅览桌前。
  『那是什么?』
  「我想要查查看月咏的事。」
  『你打算靠着报纸调查出端倪?』
  「吉良不是说过当时发生了『某个案件』吗?她用了『案件』两个字,让我耿耿于怀。她描述时不是用『事故』或是『事件』,而是说那是一个『案件』。我猜想,说不定有可能是刑事案件。」
  我把缩印版报纸放在桌上,准备在椅子上坐下。弯曲膝盖,腿部的肌肉便发出严重的抗议。痛楚让我不禁皱起眉头。
  我坐下后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华怜说道:
  『欸,我说你啊……这么勉强自己,实在不是件好事耶。』
  「啥?」
  『你这样虐待自己的身体……晶,我觉得你好像太拚命了……』
  我看着华怜的脸庞。我回想起她曾对我说过「希望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就好」。华怜明白我一心一意想要变强,但是她好像还无法接受这件事。
  「华怜,我……」
  「学长?」
  忽然有人开口叫了我一声。站在眼前的,正是一年级的学妹——佐久杏。
  「啊,佐久……对了,今天就是可以和兰见面的日子。」
  佐久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这是和华怜的哥哥——庆幸相关的线索之一。我的注意力虽然被当时吉良忽然提起的「我可以告诉你夜木坂康太朗现在在哪里」给吸引,但佐久的堂哥,九条兰——佐久庵吏这条线索也还在。
  「呃,那个……午、午安。」
  佐久看到华怜,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原来如此……你现在看得到华怜?」
  「你叫作华怜……小姐吗?请、请问,你是鬼魂吗……?」
  『我才不是鬼魂咧!是意念!』
  面对佐久,华怜仍旧板着一张脸,不悦地回应道。
  (你对她亲切一点嘛!)
  『为什么?』
  (呃,你问我为什么,要我怎么回答……)
  佐久坐在我的隔壁。我问了她的近况,她便回答我说像华怜这种清晰可见的意念真的很罕见,然后又说目前生活上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
  「庵吏好像……偶尔也会看到意念……然后他也向我说了他唱歌的秘密。」
  兰过丢拥有意念方面的能力,可以把飘散在空气中的意念当作「诱因」,让听歌的人产生安心的感受。
  「那个……庵吏对我说……学长一行人第一次听他唱歌时……好像马上就发现这个秘密了。」
  「原来他也晓得这件事啊。」
  「是的……学长,那个……那个是什么?」
  她指着我手边的缩印报纸,于是我开口向她解释:这是把过往报纸统整缩小印刷后做成的资料。
  「两年前的……※三月?」(译注:日本的学期时间和其他地区不太一样,4月份开始第一学期,9月份开始第二学期,所以正常的毕业季为3~4月。)
  「啊,这是……」
  桌上的资料刚好摊开在那个日期的页面上,让我有些慌张,不过佐久口中却说出了让我相当意外的话语。
  「说到这个……当时,学校旁边……曾经发生了抢劫案件。那时候……」
  「什么?」
  『什么?』
  我和华怜不禁看了看彼此。
  「佐久——」
  我忍不住逼近佐久,抓住她的双臂。
  「怎、怎么了?」
  「可以麻烦你告诉我案件的详情吗?」

  两年前的三月十二日,这一天发生的案件,悄悄地刊载在地方新闻的栏位上。虽然佐久说那是个「抢劫案件」,但比较恰当的说法应该是「抢劫未遂案件」。犯人当场被警方逮捕,确认嫌疑。
  地点是在护棱高中附近某地方银行的分行,一辆运送现金的运钞车遭到歹徒袭击。
  (歹徒单枪匹马出手袭击?)
  这一点让我感到很纳闷。运钞车应该会有两位以上的保全人员随行才对。难道歹徒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偶然犯案吗?所以说歹徒才会当场遭到逮捕?如果是这样,那我也能理解为什么这篇报导篇幅不大,不过这和月咏又有什么关联?
  『晶——……你还在想那件事啊?』
  听到华怜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时间是下午三点,已经是放学时间了。我和佐久约在校门口碰面。
  夕颜说她要去给万探病。我本来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丢,但毕竟我和兰已经有约,所以我还是拒绝了夕颜。我没有向夕颜提起我要和兰碰面,一方面是因为现在夕颜大概满脑子都在想清玄的事情,另一方面我也想要等过一阵子后再和夕颜讨论华怜的事;而华怜也很赞同我的做法。
  没错,即便步调缓慢,但我正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前迈进着。不论是寻找华怜的哥哥或是训练皆是如此。和泉父女之间的亲子关系,应该也多少能有所进展才对。
  我站在校门旁,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嘿!」
  那个人穿着一双尖头靴,下身裹着窄管长裤;外套里头是一件横纹衬衫,金色的发丝从针织帽中流泄而出。
  「九条先生。」
  「叫我兰就好了啦。」
  九条兰脸上挂着两道笔直的横眉,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眸,还有削瘦的下巴——即便离开了舞台,他浑身上下仍散发着吸引观众的魅力。说实话,他真的长得非常美形。路上经过此处的女孩们频频瞥向这里,嘴上也不停窃窃私语。
  「我在这里好像太招摇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可是,佐久她……」
  「不用管她啦……」
  兰率先移动脚步,我慌慌张张地追上他,手上不忘传封简讯给佐久,告诉她「我和兰先走」。
  我们到了一座小小的公园。这里就是我不久前等待夕颜的公园。
  兰一边把手上的罐装饮料丢给我,一边说道「抱歉给你添麻烦啦」。他给了我一罐可乐。他手上拿着自己的可乐,迅速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后,马上开始喝了起来。
  今天是阴天,我不禁心想:天气明明不热,他居然还会想要喝可乐?但我最后还是拉开了拉环。
  「那栋大楼要卖掉了,看样子应该能还清借来的钱啦。」
  「……意念灭除机构能够接受你这么做吗?」
  听到我直言不讳地说出机构的名称,兰相当吃惊。
  「也对……毕竟你那时候赶跑了娃娃……所以这种小事你知道也是应该的嘛。」
  「适样一来,对重生的『Destiny Link』来说,这就是个崭新的出发点了。」
  「嗯,真的很感谢你。你不是有事想问我吗?哎唷——你先坐下嘛!」
  兰砰砰地敲着长椅。我在他身旁坐下,马上闻到男性香水的气味。香味闻起来丝毫没有柔和的调性,感觉相当刚毅,让人印象深刻。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提问了。」
  我瞄了一下华怜,华怜『嗯』了一声,对我点点头。
  「夜木坂庆幸、夜木坂康太朗……你对其中任何一个名字有印象吗?」
  兰噤声不语,注视着我。他方才的惊讶程度完全不比此刻。
  「我现在正在找他们,你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消息吗?」
  「——你为什么要找他们?」
  「为了拯救一位女孩。」
  我明确地告诉兰以后,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啜饮了一口可乐。
  「……原来世界上还有其他像杏一样的女孩啊?没关系,你不用向我仔细说明啦。你都已经这么讲了,我当然也不能再隐瞒了。」
  「你曾经见过他们俩?」
  兰摇摇头。
  「不是『他们』,我只见过他们其中的一人。夜木坂康太朗——他说他愿意为我的大楼出资。」
  「你说……什么?」
  我不禁看向华怜。
  『叔叔现在到底在哪里?』
  虽然华怜开口询问,但兰毕竟看不到华怜,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起初他借钱给我的条件,就是要我接受各项诡异的身体检查……他们蒙着我的眼睛,直到抵达设施后才解下,所以我不晓得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栋建筑物,也不知道地点在哪里。」
  「不是神发绿园都市吗?」
  『神……神发……?我不晓得耶。总之那里有很多人,而切每个人都是研究者、医师那一类的人物……大家都穿着白衣服,里面看起来像医院一样,不过四处都设有门禁,不少地方都要有门卡才能通过,所以我想应该是个研究机构吧……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了夜木坂先生。」
  听起来,夜木坂康太朗好像是那个机构里的所长。
  在夜木坺先生的指挥下,众人为兰进行了检查。除了测量他的身高、体重以外,他们还检测了他的声音。看样子他们早就已经知道兰要靠着歌声才能发挥意念能力。
  「最后……他们还让我看了很多根本没装任何东西的瓶子。」
  瓶子——那里头恐怕装入了人们所遗留下来的意念。月咏想要夺走美莉、华怜的意念时,身上就带着那种道具。
  「你看得到里面的东西吗?」
  「完全看不到。夜木坂先生一直露出相当沉郁的表情。」
  「他——就是关于六合玻璃工厂里发生的那件事,你又是何时听说的呢?」
  「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所谓的工厂事件,就是华怜——夜木坂恋过世后,意志消沉的庆幸自我了结生命的那一夜所发生的事。兰把当时的情景写成了歌曲。
  「……身体检查大约花了一星期左右的时间。某天检查后,夜木坂先生特地来和我聊聊,慰劳我的辛劳。他的……应该算是值勤室吧,是间小巧整洁的房间,不过里面感觉真的很奇怪。」
  「奇怪?」
  「房间墙上挂着好多玻璃,有圆形的、三角形的……啊,还有镜子。有弯曲的镜子,也有平面的镜子。墙上陈列了这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整个房里就只挂了这些东西。」
  兰口中的玻璃应该就是镜头吧?那会是相机的镜头吗?另外的那些镜子又是什么?虽然市面上存在着利用镜子制作而成的反射镜头,但那毕竟不是普遍常见的镜头。难道夜木坂康太朗在神发绿园都市研究镜头?
  「……他对我说:『你应该累坏了吧?』但是我觉得他比我看起来更疲惫。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展演厅的存续问题,所以我也没多说些什么。那时候,他好像自言自语般地对我说了一些话。」
  ——在你的生命中,应该拥有最心爱的对象吧?为了那个人,你愿意抛弃自己拥有的金钱、力量、人生中的一切……
  「我当时回答他:『我的生命中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
  ——看样子你说的似乎是真话……我和你聊聊往事吧。我认识一位为了心爱的人而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男人……
  我一边听着兰说着当时的情景,一边窥看华怜的反应。她脸上露出过去未曾出现过的认真表情。毕竟对华怜这个意念来说,这是最接近她愿望的消息。
  「……这个故事—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人而舍去性命的故事,在我看来实在太戏剧性了,于是我问夜木坂先生说:『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写成歌曲吗?』」
  原本都还一直乖乖听着兰说话的华怜,忽然问道:
  『那叔叔说什么?』
  兰彷佛听到了华怜的话语似地,回答说:
  「然后,他对我说好。」
  而且夜木坂康太朗还补充了一句。
  ——我的愿望,就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孩子的故事。
  「说完后……他看向设在房间深处里的一道门。」
  「门?」
  「听说那是夜木坂先生专用的房间,似乎从来没有人踏入那道门里。」
  那是——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就是那里。
  庆幸的意念就在那扇门里!
  「你、你好像忽然很激动耶?怎么了?我能告诉你的事,就只有这些……」
  「这样就够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原来如此——夜木坂康太朗至今仍在研究镜头与光学方面的知识,然后他努力想把研究成果和意念结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注意到兰的「歌声」。因为歌声——声音形式的意念,和光学丝毫没有任何关联。
  (连结意念与镜头……难道他晓得华怜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既然月咏会向机构回报讯息,那夜木坂先生应该也已经略有所闻了吧。他想要制作出能够拍摄意念的道具吗?他的目的,是为了拍下庆幸的意念吗?我实在没有头绪——)
  我不停地思考着,华怜在一旁不断地喃喃自语道:
  『剩下的,就只要知道叔叔在哪里……比如说研究所的所在位置……』
  没错,正如华怜所想,只要知道这一点,我们应该就有办法能够到庆幸的意念所在地。然后,只要能够为庆幸实现愿望——
  华怜也会心满意足,然后跟着消灭。
  再次确认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后,不知道为什么,我——
  『……晶?』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这样的发展令人感到好恐惧。
  华怜是意念,她会消失,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消失就是华怜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终目的。
  「啊,找到你们了……!」
  这时候耳边传来佐久的声音。她从公园外啪哒啪哒地踩着步伐奔跑进来。
  「你、你们……居然放下我先走掉……」
  「抱歉。我和他已经聊完了。呐——你要喝吗?」
  兰递出喝剩的可乐,佐久皱起眉头,拒绝似地摇着头。
  「以前你明明就会兴高采烈地喝我喝过的可乐耶……」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啦!」
  看着两人悠哉地拌嘴,我觉得心中的那股紧绷感也跟着放松了。
  我们现在正朝着目的地前进,正准备要完成我们的目的。这样就好,这样绝对是件好事。因为,这对华怜来说才是最幸福的结局。
  『晶……?』
  (我没事。)
  我刻意对华怜点点头,彷佛想藉此甩去心底的疑惑。然后,我转向佐久。
  「之后——你应该会和兰一起经营乐团吧?」
  「啊,是的……虽然一切得从零开始……」
  「我们一定能够创造出一支很棒的乐团!这是当然的!」
  兰勾起嘴角,自信满满地说道。
  太好了——我诚心地如此想着。我们采取的行动,现在总算带来了好的结果。
  看样子,我们果然应该做些只有我们才能够完成的事。实现华怜的愿望——也就是找出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实现他的愿望——我应该为此继续努力。
  「你们会改掉原有的乐团名称吗?」
  「会沿用原本的名字。『命运的牵绊』……我相信人与人彼此接触,一定能够创造出新的事物。」
  「原来如此……你打从一开始就想要邀请佐久加入乐团,所以才会取了这个名字,对吧?」
  兰挺起胸膛,彷佛在说「当然是这样」。
  「咦……真、真的是这样吗……?」
  「杏,你真的很迟钝耶!」
  「唔……」
  佐久的表情原本有些紧绷,但接着她说:

  「啊。学长……艺名……就是,关于我的名字……」
  「哦,对了,你打算取九条某某当艺名吗?」
  佐久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以难得明确的口吻说道:
  「我想要叫九条Akira。」
  「Akira……?」
  我想了一下。Akira。嗯,虽然名字本身有点中性,乍听之下分不出是男是女,但这个名字的确和佐久的气质没太大的出入。
  「应该还不错啊?」
  「还、还不错吗?」
  「嗯,我觉得很不错。」
  「太好了。」
  佐久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然后兰便大声地清了清喉咙。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啦!」
  「咦?可是,再多聊一下……我、我才刚来……」
  「我们不是已经约好录音室了吗?好啦,动作快点啦!」
  「呜……」
  兰砰砰地拍着佐久的背脊,催促她移动脚步。
  「那、那……学长……就、就是,要举办公演的时候……」
  「我一定会去看的!」
  「……嗯!」
  佐久对我挥着手,而兰倏地介入我们之间。
  「……雨野同学。」
  兰猛力抓住我的肩膀,他的力道好强……说真的,好痛。
  「怎、怎么了?」
  「杏总算愿意和我一起组成乐团了,这一点我真的很感谢你。」
  「呃……嗯。」
  「不过,那件事和这件事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兰近在咫尺,他狠狠地瞪着我。
  ……这件事?这件事是哪件事?还有,我的肩膀好痛,真的很痛.
  「一路走来,我一直都和杏待在一起,比起其他男人,离她最近的人一直都是我。」
  「呃,嗯,我认为你说得没错。」
  「——所以,你可别太得意忘形喔!」
  啥?我的脑中充满了许许多多的问号。兰的眼神好认真,感觉有点可怕。
  「要是你没有相当的决心,那我劝你最好收手——听懂了吧?」
  说到这里,兰放开我的肩膀,走向佐久身边。佐久表示:「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兰只是答道:「那是男孩子之间的重要私密对谈。」重要到需要差点捏碎我的肩膀?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唉——……晶,你真的是……』
  华怜待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在这个距离下她就不会感受到我的疼痛。她叹息道:
  『你真的是完全搞不懂状况耶!』
  「……什么状况?」
  『没什么——!我才不告诉你咧!不对,应该说我不想告诉你啦!』
  兰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我根本听不懂但华怜却完全了然于心?难道和意念有关?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我来说不也一样重要吗?为什么华怜不肯告诉我?
  华怜率先迈开步伐前进,嘴上发牢骚道:
  『那个女孩居然做到那种地步……还真大胆耶——……竟然敢在名字上作怪……把艺名取成九条晶这种事,真教人难以置信耶……』
  4
  我和前去探望万的夕颜约好之后在左手战斗术的道场见面。在约好的时间来临前,我还必须去见一个人。
  我站在警察署前。感觉这栋三层楼建筑建好至今,少说已经过了三十年的岁月。一位刑警从正门口玄关走了幽来,发现我站在这里。
  「哦!——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嘛!」
  说话的人正是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山中刑警。
  护棱高中教师安久津先前遭警方逮捕,而山中刑警就是这个事件的处理人。八年前,结城美莉遭安久津杀害时——我被安久津殴打了后脑勺,当时负责作笔录的人也是他。这真的是一段坎坷的缘份。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这段孽缘。不只是我,我想山中刑警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吧。
  「走吧!」
  山中刑警穿着西装伸手拉松脖子上的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钮扣。
  「你主动联络我,让我吓了一跳——哎呀,不过能看到你这副充满精神的模样,真是太好啦!」
  正确来说,我现在浑身肌肉酸痛,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有精神啦。
  「你是要来问我关于安久津的后续状况吧?那家伙现在正接受法庭的审问,所以我这边也不太——」
  「不是,我不是要问您这个。事实上,我想要请教您两年前运钞车抢劫未遂案件的相关讯息……」
  「两年前……哦,你是说那个银行抢案喔?你为什么要问那件事?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呀!」
  我早就知道他会问我「为什么」,不过在我随便找藉口搪塞前,他便表示:
  「啊,对了,那个案件的目击者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喔!」
  「——什么?」
  他回了一句我完全没想过的话。
  目击者是护棱高中的学生?
  毕业典礼前发生的案件。目击者是护棱高中的学生。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目击者究竟是——
  「怎么啦?你不会只是要来问我这件事吧?」
  山中刑警露出诧异的表情,我对他说:
  「我也一直猜想事情会不会是这样。所以调查了一些报导,但上面部没写到这件事……」
  我假装自己早就猜想到这件事的样子。
  「…………」
  山中刑警眼睛直盯着我。
  「……那里有间卖烟的小店,店门口有烟灰缸。唉,我可以把能说的事情都告诉你。」
  他指着附近的一间店面。看样子——好像骗过他了。我的身上已经流满了冷汗。
  『呜哇……晶,原来你那么不擅长说谎呀?这样对必脏很不好耶!』
  吵死了,你明明就是个死人——我当然没随口向她开这种玩笑。刚才的举动确实对心脏很不好。
  山中刑警移动到烟灰缸前,马上猛吸起烟,好像烟很可口似地。
  「那个案件在这一带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一转眼居然也过了两年啦?幸好当时几乎没有被害者——不过嫌犯本人倒是浑身是伤。」
  山中刑警半眯起双眼,凝视着半空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运钞人员正准备要把现金运送到银行后门,犯人头上戴着丝袜——说起来那种手法真的也挺老旧的。犯人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但外套下以及他的手上完全没有凶器的踪影。以抢劫来说,犯人犯案的时间点也相当诡异,但在这之外还有更诡异的地方……」
  负责运送钞票的保全人员有两位,据说两位保全都提供了一样的证词——「犯人至少有两人以上」。
  「可是警方当时只逮捕了一名犯人,对吗?」
  「没错。可是保全人员却宣称他们被眼前出现的犯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就在那个时候,后方有人出手殴打了他们。犯人用相当精准而强力的攻击手法殴打他们的后颈部,一击就让保全人员晕了过去。」
  「那这样的话,犯人应该少说有两个人才对吧。」
  「虽然警方也很想这样推断,但还有另外一位证人。那位证人是个高中生,恰巧经过那里,他是保全人员之外唯一的证人……在警方公布的消息中,说是保全人员进行了反击,所以才能够当场逮捕犯人,但事实上是那位高中生叫醒了昏倒的保全,随后保全人员抓住了在场动弹不得的犯人,所以最后对案件的结论未必有误。」
  「保全人员昏倒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位高中生和这个案件有关连吗?」
  「犯人被逮捕的时候啊……」
  山中刑警露出沉郁的表情,继续说道:
  「他几乎全身上下都被人痛打过,彷佛有好几个人一起联手起来殴打他一样。」
  「好几个人联手……」
  『欺,该不会是娃娃做的吧?』
  我心中也想着一样的事,然而——
  「那位目击的高中生好像说那是『正义之槌』。他说出现了一个由两名年轻人组成的团体,妤好地教训了犯人一顿。事件之后,犯人被运送到医院,但好像早就已经被打到近乎休克。据说犯人醒来后完全陷入恐惧之中,还说:『我被保全人员打倒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拜托让我坐牢吧。』……相当干脆地坦承了罪状。」
  「那个双人组又是谁?」
  「要是我们晓得的话,调查起来也不用那么辛苦啦!保全人员醒来时,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了……换句话说,就只有那名高中生看见了他们。」
  高中生作证说看见双人组,但保全人员却没看到他们,这实在太启人疑窦了。
  「山中刑警——那位高中生是……」
  「这一点我就不能说了。」
  「……我明白了。虽然高中生以及保全人员的证词中都提到了其他与案件相关的人,但警方却还是只能判定只有一位嫌犯……对了,现场难道没有监视器吗?」
  银行的后门——运钞车停放的地方,应该会设置监视摄影机才对啊。
  「……唉,这一点告诉你应该无所谓啦。没错,影片中只有拍到一名犯人,那位高中生也一没有出现在画面里。」
  「既然如此,那应该会拍到殴打犯人的双人组吧?」
  山中刑警摇摇头。
  「雨野同学,你究竟在调查些什么?」
  「呃……没有啦,就是……」
  矛头忽然指向我身上,我不禁慌张了起来,而山中刑警表示:
  「我大致可以想像你到底想调查些什么,也明白那应该是件相当棘手的事。不过,我实在没办法一五一十地把案件的相关消息全告诉你。光是告诉你刚刚的那些事,就已经算是特别大放送啦。」
  我的意图全被他看透了。
  「对不起。不过我并没有想要涉入案件之中,而我也知道这对您造成很大的困扰——」
  「要是你真的知道,那你就仔细听好……这是我最后能提供给你的情报。」
  山中刑警收起了一根到最后都没点火的烟。
  「录影机完全没拍摄到保全人员遭人殴打的情景以及犯人被人袭击的情景。警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保全与嫌犯对峙为止发生的过程——但就算只有这样,也已经足够当作开庭审判时的证据了。」
  「那么双方对峙之后的录影画面……又怎么了呢?」
  5
  「哦,犯人和保全人员对峙之后……画面就变成一片空白。宛如身处于浓雾之中一样。」
  5
  两年前的抢劫未遂案件,目击者——恐怕就是月咏——称那一对双人组为「正义之槌」。
  我推测那两位全都是意念能力者。也就是说……饱们和几天前出现在星棱神社的家伙是同一组人马罗?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那对双人组的其中一人就会是角田,而另一人……不,这个推测应该不对。角田的能力是「病魔之双臂」,这项能力既不能喷出烟雾,也无法像娃娃一样释放出复数的意念。
  但是,在我料想不到的地方,两个事件却出现了交接点。
  都怪我脑中一直不停地思考着这些事。
  在道场进行训练时,我整个人魂不守舍,惹得夕颜愤怒不已。
  「雨野,你给我听清楚!是因为你说『想要变强』,是故我才特地陪你训练的!你根本就心不在焉呀!」
  「那个……呃……抱歉。」
  『…………』
  华怜在一旁看着夕颜对我发脾气,没说半句话。我思考的内容应该也传达给华怜了,而华怜大概也晓得我并不打算把那些事告诉夕颜。
  「……不过,此训练……是否太勉强了?」
  在我面前的三公尺处有一个烛台,上面的蜡烛点着火。
  夕颜叫我用相机——意念的力量,试着让火焰晃动。
  「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原理,不过……明明已经对到焦了,却发动不了能力。」
  虽然我空按了将近五十次的快门,但烛火根本完全没有摇晃的迹象。
  「唔嗯……意思是说,只要拍摄的对象不是意念,能力就无法发动?」
  『大概吧——!感觉好像是这样耶。』
  「可是呀,只要拍摄意念雨野不就会马上昏倒吗?这样的话,那只能透过意念以外的东西学习如何控制这项能力了呀!——喂,高木!」
  「……小、小的在!」
  高木原本在道场的角落打瞌睡,他慌慌张张地赶紧回话。看样子他这一段时间被夕颜当成小弟来使唤了。真可怜。
  「啊,你是说控制意念吗?哎唷,这个我也不太懂啊!我被机构袭击,早就没办法使用意念了嘛!」
  「哦,是吗?但我看你好像没受到多大的打击呀?」
  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以前夕颜曾经提过被夺走能力的受害者。她说被袭击的人会因为震惊而陷入无力状态之中,但眼前的高木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哎唷,反正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就只是不论到哪里都搞得清楚北方是哪个方向而已呀,就算没了这种能力,也没什么好震惊的吧。」
  高木干笑了几声。
  没错……一开始听到「遭人夺取能力」这件事时,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内心一直有个小疙瘩,而现在这股异样的感觉再次在我的心底复苏。到底是哪里怪怪的……我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高木?可是,我到底又该问他些什么?
  「不过啊,我觉得这个让火焰摇动的训练好像没有什么用耶……」
  高木说完后,夕颜的额头上冒出了青筋。

  回程的路上,天空下着雨。夕颜说她想要炖煮白肉鱼,所以我们一起前往超市。
  顺道说一下,星期六训练时,我没能在三十分钟内碰到夕颜,基于惩罚,我不得不准备好猪肉涮涮锅,而那一餐真的是美味极了。黑猪肉柔软顺口,毫无腥味,吃起来入口即化……简直就是引诱人想要再次享用的罪恶料理。当然,食材费用也很罪恶。
  『欸,夕颜,万的状况还好吗?晶,你真是的,明明就很在意这件事,但偏偏就是不肯开口问。』
  我们一起提着塑胶袋,踏出步伐回家。
  「…………」
  『……夕颜?』
  「哦,喔喔!是喔,你说万呀?」
  夕颜好像有点心神不宁,我心想着她不知道怎么了——接着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我记得夕颜说出这句话时的侧脸。当时我几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讨厌下雨」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万似乎挺有精神的呀,不必担心他啦!对啦,万好像也都没问雨野的状况呢!怎会这样咧?」
  「很简单啊,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对方嘛。」
  「你又说这种话啦!」
  「说得更明白一点,我真的很讨厌他。」
  『你明明就很挂念他。他害你遇到惨事,但你却还是那么挂心他,晶……你该不会是个被虐狂吧?哇呀呀——!我居然和这么不正常的人一起生活耶——欸,等等啦,晶!等一下啦!我求你至少不要盖上镜头盖啦!』
  我完全不顾华怜的请求,装上了镜头盖。
  『……!…………!』
  虽然我有点在意华怜说了些什么,不过我实在听不到她的声音。说到这个,过去我几乎不曾盖上镜头盖,原来镜头盖会阻断我和华怜之间的思绪沟通啊?
  「哦,这倒挺有趣……」
  夕颜说完后,一时间深锁眉头陷入沉思。
  「对啦,雨野!我有个提议!我们不如从外在着手分析探讨你和华怜的能力吧?」
  「从外在着手?」
  夕颜咧嘴一笑,对我说出了她的点子。
  夕颜果然没夸大其词,她做的炖煮料理真的是一绝。浓淡适中的甜辣酱汁和自饭形成绝佳的搭配,炖煮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鱼肉,只要用筷子一夹就能从骨头上取下,就连胃口不大的我都觉得还能够再来一碗。
  「能够娶到我的男人很幸福呢?」
  夕颜洋洋得意地挺胸说道,她的T恤外套了一件围裙。我诚恳地赞同她的说法。被我盖上镜头盖而呕气的华怜,也因为美味的餐点而马上重拾好心情。话虽如此,但华怜毕竟没办法吃东西,所以她只是待在我身旁与我一起共享味觉罢了。
  晚餐后,我们踏入了爷爷的房间。房间里面放了许多爷爷生前蒐集的相机。
  玻璃橱窗的另一头放了很多台相机,里面只有一个地方空了下来——那里原本收纳着华怜的镜头,也就是现在正在使用的机身。
  「好啦,那我们现在要从哪一台开始咧?」
  夕颜的点子——由于华怜的意念依附在镜头里,所以她打算从外在着手,改变可以左右华怜能力的部件。换而言之——就是改变相机的机体。
  不同厂牌的相机,镜头的接榫处也不尽相同。大家会称呼这个接榫处为「接口」,只要接口规格相同,那就算更换机身,也能够继续沿用同一颗镜头。
  华怜的镜头只能够接在欧尔福的相机上,但反过来说,只要是欧尔福生产的相机机身,那全都能装上华怜的镜头。
  「首先就选这一台吧?」
  我选的是『OP-1』。目前使用的相机机种为『OP—3』,而『OP-1』就是该系列中的初期机种。两台相机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出入,不过『OP-1』的棱角较为分明,造型上也没那么简洁。
  『欸——……你们真的要尝试喔?』
  我听到华怜不安的声音。这件事毕竟会直接影响到华怜本人,所以她当然会感到担心。
  「当然要尝试!一切都是为了研究呀!」
  「没错,我们实在别无选择。」
  『是喔……那为什么你们两个看起来那么开心的样子啦!?』
  开心?开心……我都没发现耶,原来我现在非常乐在其中啊。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玩赏相机时,思考如何组合镜头与机身也是乐趣的一环。摄影者必须按照状况选择不同的镜头,还得找到适合自己的相机机种,同时也不能忘了要思考该使用哪种底片、该准备哪些可交换的镜头。
  哎呀,不过现在我们就只有单纯把镜头组装在不同的机身上而已啦。
  『讨厌啦!你们两个全都给我转过头去啦!』
  「啊,对不起。」
  把镜头从相机上取下后,华怜就会浑身赤裸。我和夕颜把身体转向相机柜——不晓得为什么我们两个人都正襟危坐。
  「那么,就先换第一台相机……」
  「『OP-1』!这是欧尔福跨入35mm单眼机种领域的第一台相机,引发了爆发性的热潮!甚至可说是决定了欧尔福往后开发策略的名机!」
  「…………」
  『…………』
  怎么回事啊?刚才的介绍说词,简直像是介绍歌手唱歌前司仪会说的话。
  「嗯?现在这沉默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呀?」
  「没有啦,没什么……华怜,我要把镜头拿下来罗。」
  我按下装设在相机机身上头的金属按钮,扭转镜头。耳边传来「卡嚓」一声,伴随着声音带来的触感,镜头自然跟着松了开来。
  『——呜……好丢脸喔……』
  后方传来华怜的声音,她现在应该一丝不挂吧。对了,她应该会找个东西躲起来遮住自己吧?不对,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也没那么多,所以……
  「雨野……雨野!」
  夕颜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道。
  「欸欸,我们假装搞错状况,然后试着转过头去,你意下如何?怎样?你想不想看看呀?」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色大叔啦?
  「我们到底要搞错什么才会回过头去啊……」
  我推开窃笑不已的夕颜,把镜头装入『OP-1』里。
  『————』
  一阵沉默。
  「……状况还好吗?我们可以看了吗?」
  『嗯、嗯……』
  我和夕颜一起回过头去。
  「哦哦……」
  「哦唔~~!这这这……」
  眼前出现的——当然是华怜。
  不过她身上穿的服装完全变了个样子。
  和服……不对,硬要说的话,是一套制服。这应该是二战前女学生的样貌吧?绯红色的上衣,下半身套着一件紫色的长裙。这种女学生打扮好像是模仿平安时代的女流歌人——赤染卫门而来的,过去人们称呼这样的装束为「紫卫门」。一头丰沛的黑发以缎带束起,然后顺势垂放而下。
  「哎呀呀、哎呀呀!雨野,现在可不是顾着发呆的时候呀!」
  「……呃,什么?」
  「你总得说些感想呀?像是好可爱啦、我又再次坠入情网啦、我好爱你呀之类的嘛!」
  「……你是笨蛋吗?」
  大概是我说得太直了吧,夕颜垂头丧气地当场摔倒。
  「唉,不过……」
  面对着仔细端详自身服装的华怜,我开口表示:
  「……这身打扮,真的很适合你。」
  『嘻嘻,真的吗?』
  华怜露出害臊的表情,好像对此感到很羞赧。
  「啊——啊,夕颜觉得好无聊唷!眼前的二位陷入了两人世界,夕颜无聊死啦!雨野还把夕颜当成笨蛋,夕颜感到相当愤忾呀——!」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环抱着膝盖在现场不停打滚,服装品味奇差无比的女孩。
  第二台相机。
  这台相机比过去的「OP系列」还要大,机身做得相当牢固,重量也几乎是「OP系列」的两倍。
  「『OR-1 Mark2』是欧尔福爱用者引颈期盼的机种!欧尔福从德国的相机厂商找来了设计师,想要打造一台旁轴相机,但却在开发过程中遭遇挫折,团队中的工作人员化挫折为动力,创造出笫一代『OR-1』,那可说是员工们的呕心沥血之作!可惜『OR-1』有各种瑕疵,功能方面也相当不足。这台『Mark2』和第一代机种的差异点在于它拥有防尘防水的构造,不仅具备点自动对焦系统,还附加了许多机能,解决了第一代机种引来的各种不满声浪!而最广受好评的部分,就在于它的观景窗视野极广!为了能够让观景窗发挥作用,五棱镜也只好跟着变大,因此重量方面也就——」
  「夕颜,够了啦……」
  「为何呀?」
  「好啦,我要拿起镜头罗!」
  我完全不管大声嚷嚷的夕颜,动手把镜头装到新的相机上。
  我们转过头后——这次又看见了奇妙的光景。
  「这实在是……」
  「一样相当夸张呀……」
  只有豪华绚烂四个字可以形容。使用大量天鹅绒制作而成的深绿色晚礼服,胸前垂挂着轻盈可人的缀饰,肩膀至手肘部位的肌肤完全裸露在外,手肘至手指套着与礼服相同布料做成的长手套。裙摆一直延伸到脚边,看不出来底下穿着哪种鞋子。
  头发上装饰着搭配蕾丝制作而成的发饰,发丝全数往上盘起。华怜白皙的肌肤和晚礼服真的是相得益彰——
  『看、看起来……怎么样?』
  她害羞地低下头,开口问道。
  「真、真的……很适合你。」
  我觉得这简直是犯规。虽然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东西犯规就是了。
  「那我们赶紧换下一台吧!」
  夕颜大为欣喜。
  第三台是小型相机,换上后,华怜的衣服也变成了合身的T恤加上短版的牛仔裤。
  第四台为中画幅相机。为了能够接榫不同规格的镜头,我们便使用了转接环。当然啦,把35mm相机用的镜头,装在中画幅相机上其实真的有点太胡来了。
  华怜的服装……装备?呃,变成了一套露出大片肌肤的蓝色金属盔甲装,背上还煞有其事地搭配了一把大剑。虽然这套服装让她连肚脐都露了出来,不过盔甲却巧妙地掩饰掉了生前留下的手术痕迹。如此暴露的打扮让华怜相当恼火,她不停地唠叨抱怨,所从我只好赶紧更换机身。
  第五台相机是欧尔福底片机的末代机种。没办法,毕竟市面上大部分的相机都已经改成了数位相机了。换上后,华怜的服装——
  「该怎么形容呢……这应该算是……近未来风格?」
  她身上出现的服装看起来像是用银色布料制成的潜水服。
  「看起来真像地球防卫队呀!」
  虽然我一方面想着「那是什么东西啊」,但心中多少也明白夕颜到底想讲些什么。没办法,谁教华怜头上甚至还戴着头盔。
  「换下一台吧——」
  『等、等一下啦!』
  「华怜队员,有何事呀?」
  『我才不是队员咧!——你们难道不觉得目的好像有点变调了吗?』
  我和夕颜看了看彼此。
  『……你们干嘛露出一副「你也看一下现场气氛嘛」的表情啦!』
  「呃,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把镜头装回『OP-3』上吧。」
  我说完后,华怜露出安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最后,我们唯一得知的事情,就是华怜的外表虽然会跟着机体改变,但她的的能力并不会因此产生变动。虽然我们没有拍摄意念,但至少华怜也说了,她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
  「不过,会有这个结果大概也是正常的吧……毕竟在大楼屋顶上用增距镜拍摄娃娃的意念时,华怜的能力本身也没有产生变化。」
  『……那——意思是说你们早就晓得结果了,但还叫我来当实验的白老鼠?』
  「哈哈……你不要那么生气嘛!」
  华怜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服装,她板着一张脸,撇过头去。
  「——雨滴……」
  我忽然意识到窗外的雨声变大了。大概是起风了吧,雨点拍打在窗户上。
  我们一行人一直吵闹到现在才安静下来,所以此刻的雨声听起来格外明显。
  「二位……」
  这时候,夕颜忽然站起身子。
  「我差不多亦该睡了。我似乎有些累。」
  语毕,夕颜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我和华怜不禁面面相觑。
  6
  这一天,凌晨时分我便醒了过来。
  窗外的雨势依旧没有减弱,拍打上遮雨棚的声音听来相当刺耳。
  华怜在我的身旁熟睡着。真是的,每次她醒来只要看到我在旁边,就会不停嚷嚷吵闹不休,但为什么偏偏又那么爱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明明特地在床的下方摆了华怜专用的毯子,但她好像根本就没使用过它。可能她就跟猫咪一样吧,只要我主动靠近,她就会逃得远远的,但每当我回过神来,便会发现她就在身边。唉,不过这只猫实在挺大只的就是了。
  我站起身,想要去洗手问。戴上眼镜后,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床铺。我早已很熟练,可以在距离华怜极限的五公尺范围内顺利地到二楼的洗手间里。
  一踏上走廊,我便注意到隔壁房间——母亲寝室的门开着。现在使用这间房间的人是夕颜。
  「……夕颜?」
  里头透出的不是小夜灯的灯光。蓝白色的光线,暗示着阴郁降雨的天空正逐渐染上天明的光亮,早晨正悄悄地来临。
  夕颜站在窗边,她的手放在窗户的玻璃上,凝视着外面。
  「夕颜……怎么了?」
  我在门边开口问道,夕颜马上说出了那句以前我曾听过的话:
  「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为什么你讨厌雨天?」
  我踏入房间内。
  夕颜转过头来,窗上雨滴的光影映照在她的侧脸上。
  宛如泪痕。
  「因为……雨天会让我想起妈妈消失的事实。」
  我发现她的语气不同平日,不过我丝毫没心情取笑她。
  听到夕颜的话后,忽然之间,我实在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回覆她。
  「我以前真的好喜欢妈妈,所以就算妈妈和爸爸吵架,我老是觉得一切肯定都是爸爸的错。我总是和妈妈站在同一阵线,而我也一直认为妈妈是爱我的。」

  雨滴拍打上窗户,扰乱了夕颜语句中的最后几个音。
  「当听到他们说要离婚时——我当然决定要跟着妈妈。可是,最后我的愿望却没办法实现。」
  「…………」
  这件事,我曾经听夕颜的父亲——清玄说过。使用意念能力的反动改变了清玄,只要他不和别人交流,就会无法平静心神。据他所说——就算他明白和妻子离婚是不得不做的选择,但他真的无法忍受连夕颜都离开自己的身旁。
  「妈妈对我说……『爸爸就拜托你了』。因为,这是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妈妈还跟我说……如果我真的受不了的话,那我可以去找她……」
  只有夕颜才办得到的事……这句话确实没错。
  可是,夕颜是否真的愿意这么做?那真的是她所希望的吗?
  「……你知道你的母亲现在住在哪里吗?」
  「不晓得……妈妈没告诉我她的去向,就这样消失了。听说没人知道她的下落,爸爸、那时候待在我家的万都说不晓得她去哪里了……真的太奇怪了……她明明说要是我真的受不了的话可以去找她,但是却不告诉我说我到底可以去哪里找她……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奇怪吗……?我觉得痛廾到受不了的时候……到底能去哪里?……我真的不晓得……」
  「夕颜,你和你父亲……」
  我话还没说完,少颜便摇摇头。
  「雨野,你曾经说过……爸爸之所以不让我跟去,是因为他希望让我远离危险。可是……事实上根本就不是这样。」
  「呃?」
  「我念国三的时候,曾经发生一件让我好开心的事……就是我的妈妈回来了。」
  「嗯……我曾经听你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然而,据说那只是意念的聚合体罢了,外表根本一点也不像夕颜的母亲。毕竟星棱神社是个神社,所以意念很容易汇聚该处。清玄也说过,恐怕正因为如此,导致夕颜不小心使用了「诱因」这项技巧,捏造出母亲的假象。
  因此,清玄破坏了那个意念……而夕颜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事发之后,我对爸爸说了很过分的话……」
  「……很过分的话?」
  清玄没对我说过这个。
  「我想要逃,但爸爸追上我……抓住我的手。他用破坏了妈妈的那只手抓住我……所以我忍不住……」
  叫喊道。
  ——你不要用这双杀过人的手碰我!
  夕颜对清玄这么吼道。
  「爸爸能用他的能力破坏那个东西,所以我也知道那东西不是我的妈妈,而是意念……我也知道,爸爸一路和意念交战,到底背负了多少的痛苦……可是,可是……我……对我来说……妈妈真的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哪怕只是多一秒也好,我真的好想感受能和妈妈再次一起生活的喜悦……」
  一颗斗大的泪珠从夕颜的右眼滑落。
  「可是,这毕竟是行不通的事,对不对……?怎么会有人想和称呼自己为杀人凶手的女儿生活在一起呢,对不对……?」
  夕颜的泪水无声地滴落,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
  我一直觉得——夕颜很坚强,而且不只是体能方面的坚强而已。
  我过去只看到夕颜众多面貌中的其中一种。夕颜是否一直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对我发出求救讯息?还是说此刻的泪水只是一时迷惘所致?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很想对她说「事实不是这样」。清玄对我说「夕颜就麻烦你了」,我觉得那是清玄对女儿的贴心之举,他绝对没有想要远离夕颜。
  可是——我却说不出口。我的父亲、母亲开始分居后,我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清玄的那句话,也不是他真的当着我的面告诉我的:再说,我到底又该怎么做才能得知清玄真正的想法?我甚至连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都不晓得了,到底我——
  雨下个不停,扰乱了我的思绪。
  「……哎呀呀,抱歉呀!」
  夕颜用力地乱抹着自己的眼角,恢复平常的语气。
  「我大概是脑子错乱了呀!不小心变得有些感伤……你就忘了这些事吧。」
  直到夕颜扯出有够虚假的笑容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呆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7
  隔天早上,是雨季期间短暂的晴天。晴朗得几乎教人厌烦,气温也近乎闷热的地步。面对一如往常的夕颜,华怜的应对态度也是一如往常。就只有我一个人陷入沉思之中,跟不上她们的对话内容,最后甚至还被华怜狠狠地取笑了一番。
  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我好希望能为夕颜做些什么,可是,我却不晓得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一天,我去找了已经好久没来上学的堤学姊。过去光要踏入三年级生的教室,就让我感到相当胆怯害怕,不过今天的我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现在根本管不着这些了。我直接走到堤学姊的座位,她看到我后表情瞬间愣住,而我伸手拉起她的手。教室内一片骚动,在大家还没开始开口警告我前,我便把学姊拉出了教室。学姊说道:「等一下啦!雨野,怎么了啦?」但我全都当作没听到,就这样把她拉到罕无人烟的走廊角落。
  而直到此时,我才转过身看向学姊。
  「学姊,我有话要对你说。」
  「雨野,我……」
  「是关于吉良朋衣的消息。」
  学姊愣住不再说话。
  我简洁而明确地告诉学姊我和月咏之间的约定。
  「学姊,你打算怎么做?」
  「你、你……你问我要怎么做?我……」
  学姊仍然处于震惊之中,而我马上对她丢出了选项。
  「你打算去见吉良朋衣吗?」
  堤学姊低下头。忽然有一个选择出现在她眼前——她能够再次见到自己两年来未曾忘却、持续恋慕的人,她一定很想去见他,可是——她心中却又相当犹豫。前阵子她和月咏在下泽原碰巧擦身而过时,月咏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开口叫住学姊。学姊心中一定认为——学长完全忽略了她。
  然而——
  「我要去。」
  学姊再次看向我,我发现她的声音正在颤枓,但她眼中闪烁着决心的光芒。
  「雨野……」
  然后学姊说道: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根本不会为了我而采取行动。」
  「有太多事情我都不能说,所以我认为请你本人直接问他……是最好的方法。再说……我一直想着,我一定要做一些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这是我在崩解泰半的星棱神社门口对夕颜说过的话,而夕颜的母亲也曾告诉过她同样的话。也许这句话很自私,完全把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但我真的希望自己好歹要成为一个在面对夕颜时能好好与她对话的人,因此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确实完成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
  学姊一瞬间皱起眉头,我不晓得到底她的脑海中掠过了什么想法,但我还是衷心地庆幸自己当时和月咏约好要再次见面。毕竟学姊方才露出了那么欣喜的表情——
  「雨野……」
  唯一的败笔,就在那之后——
  「雨野,真的……很谢谢你。」
  堤学姊的双手环上我的脖子,我接受了她温暖的拥抱——而这一幕完全被来栖撞个正着。
  「晶……干事长!」
  来栖用惊人的速度冲向这里,然后挤出他矮小身躯中的所有力量,不停地抗议,嘴里碎碎念着「干事长,你在学校做这种事实在太没有干事长的自觉了啦!」「晶!你实在太没戒心了啦!」等等语句。我只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只在不停汪汪叫的吉娃娃,几乎忍不住莞尔,而来栖见状马上又开始吼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做好了与月咏见面的准备。待在学校的时候,我便忙着摄影社以及中央干事会的活动,放学后,我则前往左手战斗术的道场进行训练。

  这一天,在道场的训练开始前,我抓紧了夕颜不在的机会和华怜聊了一番。华怜听到凌晨时我和夕颜之间谈过的话,便皱起眉头。
  『欸,要夕颜和她爸爸和好……是不是根本就是个天方夜谭啊?』
  「我也不晓得。不过,要是他们都不愿意主动接近对方,那事情一定不会出现转机。总觉得他们两个的想法好像总是背道而驰……」
  『意思是说,我们必须强迫他们两个彼此靠近罗?』
  「呃?」
  『人没办法轻易地变强……如同这个道瑝,人也没办法如此轻易地做出改变。』
  「……华怜,你果然还是不赞成我想要变强的想法?」
  说完后,华怜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家实在很担心你嘛。就算变强又能怎样?还有,到底「强」又该怎么定义?难道就非得变强不可吗?说不定变强反而让你更危险呀?』
  「不变强一点的话,就无法避开危险。之前好几次我都因为力量太弱而头痛不已……不是吗?」
  『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都顺利渡过难关了呀!』
  「那都只是侥幸罢了。」
  『可是!你——你明明就希望我消失,然后再次回到与意念无关的生活,但为什么你又要想尽办法深入事件之中?你为堤学姊做的事不也一样吗?你明知道那有可能会害学姊被卷入意念事件中,但你还是努力地想让她和月咏见面。』
  「那是因为……」
  华怜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挑起毛病。她说得对,我原本的确只打算为华怜实现愿望,然后回到与意念毫无瓜葛的生活中,但现在我试图做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
  我一直努力压抑,不想把这个想法传达给华怜,我实在不想提起「她会消失」这件事,但是——华怜果然还是发现了。
  「因为我觉得你很重要,值得我这么做。」
  我老实地说出心底的想法,这股心意毫无虚假。
  『——可是只要我的愿望实现了,我就一定会消失啊!』
  「就算这样,我也无所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开始我讲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太多,我当时甚至很后悔自己说了那种话,可是现在——我是认真地想保护你。为了保护你,我必须获得更强的力量。就算你的愿望实现后,你就会消失,我还是……」
  『晶……』
  华怜从正面注视着我。
  她的右手伸向我——然后又缩了回去。
  『可是……可是就算是这样……』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
  『我的想法也渐渐改变了,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假使你真的能变强——难道就真的有办法拯救夕颜和她爸爸的心灵吗?』
  华怜如此说道。
  拯救夕颜以及清玄的心灵?我根本就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可是——可是,换个角度来说,或许我过去真的曾经那样怨过。只要我变强一点,我就能完成清玄对我的托付,保护好夕颜。不,就算做不到那种地步,但至少我也能让自己不至于拖累夕颜。
  只要努力变强,我就能够帮助他们两人。
  帮助他们两人——言归于好。
  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我居然想要改变他人的心——
  「……雨野?华怜?你们俩在哪里呀?」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人的声音。
  『走吧!夕颜在等我们呢!』
  华怜背向我,如此表示。
  「……嗯」
  而就在这一天,我的能力获得了些许的进步。

  『晶……晶!』
  「雨野,你办到啦!」
  昏倒的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道场正中央。正前方三公尺处有一根蜡烛,烛火——依旧亮着。
  「……我失败了?」
  我总算能够对意念以外的东西——蜡烛发动能力了。我亲眼确认了七片刀刃从天而降,在没发现意念的状况下刀刃斩向黑闇,然后消失踪影,接着我当然也就失去了意识。
  「火光稍微晃动了一下呀!」
  「烛火晃了……?」
  『也就是所谓的「对现世的干涉」,对不对!』
  原来如此,华怜的能力过去顶多就只能拍摄下意念,而现在这项能力已经能够干涉到现实世界中的物质了。然而——
  「……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啊?」
  我们可以强化七片刀刃,利用相机砍杀他人……诸如此类的?别开玩笑了。
  「哎、哎唷……先别管有什么意义了呀!」
  「再说,这和天文摄影中的长时间曝光、影像合成两者之间的差异……根本就没有关联啊!」
  没错,这是清玄曾说过的事。他说华怜和我的能力有进化的机会,而进化的诀窍,能够用天文摄影来比喻……
  「你在说什么呀?」
  我赫然惊觉自己说溜了嘴,同时间发现夕颜正疑惑地盯着我瞧。
  「啊,没有啦!就是……」
  『……笨蛋。』
  华怜小声地丢下一句。
  对喔,我还没告诉夕颜这件事.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呀?嗯?好啦,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啊?」
  夕颜一边把手指凹折得喀叽作响,一边慢慢朝我逼近。她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反而更加阴森了。
  「好啦,我知道了啦!我、我讲!我讲嘛!」
  三分钟后,夕颜轻而易举地逮住我,并且从我背后用力猛勒住我的脖子,直到我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一片模糊后,她才收手。哦,华怜那家伙当然早就跑到镜头里避难去了。
  「哦哦哦,你终于肯讲啦?你是否愿意表示一下,被夕颜小姐的胸部抵着背部感觉很舒服呀?嗯?」
  真的是受够了!夕颜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被夕颜放开后,我的喉头发出嘶哑的咳声,而她则是在我面前叉腰站着,一副傲视群伦的模样。一想到万以前也曾经遭受相同的对待,我实在不禁有些同情起那个宝特瓶混蛋。
  「这件事,是清玄先生……你的父亲告诉我的。」
  「……啥?」
  「我被角田袭击后,好像是你父亲出面阻止了他。他就是那个时候对我说了这件事。」
  我老实地告诉夕颜,夕颜听着听着——皱起眉头,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今天到此为止吧。」
  「呃?」
  「特训中止!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啦!夕颜——喂!」
  我想要挽留她,但她却迅速地离开了道场。
  「真糟糕……所以我当初才会不想讲嘛……」
  我依旧坐在地上,嘴上牢骚道,而躲在镜头内的华怜也总算出来了。
  『她真的很惦记着她爸爸耶。』
  「嗯,好像是耶——对了,华怜……」
  『嗯?』
  「你之前明明说过你想要分担我出痛苦,结果你刚才倒是逃得挺快的嘛——!」
  『……啊,哎唷——!怎么说咧……哎呀,我到底该怎么讲啦!?啊唷我不晓得啦!』
  她迅速作出一副装傻的表情,吹起口哨。
  「哦,你居然摆出这副态度啊……」
  『……晶?啊,雨野大哥?你露出了一副满脑子坏主意的表情耶?』
  「华怜小妹,我有问题要问你!你是否有兴趣加入地球防卫队的行列?」
  话才说完,华怜的一张脸马上刷白。
  『等一下啦!你该不会想让我换上那套亮晶晶的银色服装吧!?那套衣服很丢脸耶!你住手啦!快住手啊!你等一下啦!』

  就这样,虽然生活中老是上演这种愚蠢的争执戏码,但我们也还是一天天地度过日子。
  夕颜曾一度陷入不悦情绪中,偶尔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她对待我的方式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改变。
  多亏有特训,现在我的能力总算也能够实现「对现世的干涉」,但之后就没有再进步了。夕颜当然也没有为了我而一起把清玄的话列入训练的考量中。
  直到星期四为止,我都还在想自己是否遇到了瓶颈……但随后状况忽然产生了变化。
  事情总是来得如此突如其然。
  我完全没有想到——在星期五的那一天,竟然能够一次解开所有的谜团。


第4章 「红与黑」
  钟塔看起来充满湿气,大概是因为白天下雨所造成的吧。那是一座砖瓦堆成的长方体,高度大约等同于四层楼的建筑,不过比起一般的建筑大楼,钟塔更为细瘦,甚至有点像是一根巨大的柱子。时钟的造型像是一颗金色的太阳,金属部分处处可见锈蚀,在灯光下映照出柔和的光芒。
  这座市立公园周围的住宅不多,所以晚上几乎没什么人烟,也因为如此,这里似乎常有色狼出没,大家都说晚上尽量不要接近这里。
  钟塔四周围绕着花圃,长椅上都是雨水,所以我只好站着。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分,花圃的另一头是一片缓坡的草皮,所以视野相当好。
  我已经先联络过夕颜,告诉她来栖家的家教课时间比预计的久,所以我晚一点才能回家。
  「雨野!」
  我看见堤叶友学姊的身影,她正从远处往这里走来。我们约在钟塔下碰面。
  「我迟到了?」
  「没有,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
  我回答后,学姊说了句「嗯」,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手表。隐约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焦躁、担忧以及不平静的情绪。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们一起等待着。堤学姊什么话也没说。
  『呜——感觉好紧张喔……』
  华怜低声说道。我一样觉得紧张极了,很像是忍着不去上厕所的感觉——我才这么想,华怜马上对我说,,你在说什么蠹话啦!看样子我的思绪全都传达给她了。
  这时候,闷闷的钟声响彻耳际。
  听起来好像有一只大型熬汤锅翻倒在地上两次的声音。钟塔的时钟响了。
  『八点了……』
  华怜说道,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人。
  回过头——眼前只看见钟塔的砖瓦。
  「让你们久等了。」
  砖块中传出月咏的声音——当然不是这样。
  他待在钟塔的另一面。堤学姊相当惊讶,正准备迈开脚步跑向钟塔柱的另一头,而月咏好像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他开口说道:
  「请你不要轻举妄动。要是你随便采取行动,那我会马上回去。」
  学姊停下脚步,我和学姊看了看彼此。月咏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现在的确就在这座钟塔的背后,那他为什么不愿意现身在我们面前?
  「吉良学长……?」
  堤学姊总算开口了,她的声音正在发抖。那听起来已经不是堤「学姊」的声音了,而是总算找到吉良「学长」的「学妹」所发出来的声音。
  「……是的。」
  听到月咏的答覆后,堤学姊轻轻地吸了吸鼻子,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在这之前……在此时此刻以前,你到底去哪里了?」
  「去了很多地方。」
  「我当上中央干事长了,因为我从以前就很仰慕你。你应该也晓得我的这份心意吧?」
  「知道。」
  「就算你忽然消失,我——我还是一直深深相信,只要我当上中央干事长,学长就会来祝福我。我真的很傻,对不对……而且,我真的太自以为是了。我任性自私地深信事情会这样发展,然后又任性地为此感到黯然神伤……」
  「任性自私的人是我。」
  「感觉你一点都不像你……学长,你以前说起话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听到这句话后,月咏没有回答。
  「学长,我一直以为我和你都相当了解彼此,也相信你知道我的这份恋慕之情,所以……所以你以前才愿意告诉我那么多事情,对不对?你是不是早就认为我总有一夭会被提名为中央干事长的候选人?」
  堤学姊开始倾诉,而她的那份心意也跟着倾泄而出。
  「……是的。」
  月咏的声音好小,小到几乎都快听不见了。不过,我确实听到他回答了「是的」二字。
  「让我……看看你的脸……」
  「恕难从命。」
  「那……告诉我你在这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这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未来我还有机会能够见到你吧?」
  「这个……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当上中央干事长并非我所愿,而接下职位后,我经常感到提心吊胆。我总是想着,不晓得自己能不能顺利达成这个职位所必须进行的各种任务,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我的想法,一天到晚担心着要是提出的企划案无法得到教师会的认可那该怎么办……每当这种时候,我总会想起学长当时提出的解决方法,然后就能再次好好努力。这样做的话……这样做的话……就会觉得学长好像真的就在我的身边鼓励我!」
  堤学姊提高音量,一抹光散落在半空中。是她的泪水。
  「这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对不对……」
  堤学姊垂下了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一厢情愿、自私任性的人是我。堤学妹,你说得没错,我变了,所以我不能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貌。」
  「就算你真的变了,我也无所谓……」
  「堤学妹,我……」
  「学长,就算你变了,你还是你呀!求求你,我拜托你……拜托不要像现在这样根本不看我的双眼,然后就说出这些话……好不好?这样我实在无法接受!学长,以前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吗?你说:『想要说服别人时,一定要面对面看着对方的脸庞,好好地说话。』」
  「————」
  面对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堤学姊,月咏无语。我和华怜一样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呆站在原地听他们两人争执不休。华怜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她应该正在心底努力地声援着堤学姊吧?
  过了一会儿,月咏终于开口了。
  「我……我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回去你那里了。雨野晶,看样子你好像也还没告诉堤学妹背后的隐情——我现在已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了,若是我们没像今天这样约好碰面的话,堤学妹,你绝对不可能得知另一个世界的任何蛛丝马迹。」
  他指的——应该是晓不晓得意念存在这回事吧?我稍稍明白了月咏的心情。他不想要让堤学姊接触到意念,因为他知道若是她碰触了意念的世界,就有可能被卷入纠纷之中。这是笨拙、不懂表达的月咏对学姊的贴心与关怀——
  「言下之意……就是你还是有机会回来罗?」
  「堤学妹……」
  「我不是在挑你的语病,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还有这种可能性?学长,只要事情并非百分之百不可能,你就会不停地一再挑战;也是因为你的努力,所以护棱高中才会出现那么多改变,不是吗……你以前总是把『这件事看起来很有意思,值得挑战看看』这句话挂在嘴边,说着说着还会露出笑容……对学长来说,我难道一点都不有趣,不值得你挑战吗……?」
  学姊咄咄逼人地说道。她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她和月咏在这里断了联系,那下次真的——两人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堤学妹,我在这里还有几件想完成的事。那些事非常值得我赌下自己的人生。等到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我甚至不晓得那些事是否有结束的一天——不知道究竟得花多少年的时间。」
  「我可以等。」
  「说不定几年的时间也不够,也许得花上十年、二十年……」
  「我会一直等着你。」
  堤学姊哭丧着脸——然后硬挤出让人有些惊讶的虚假笑容。
  「只要知道学长现在正努力完成自己的目标,我也就能够跟着鼓起干劲。我之所以能够一直恋慕、等待学长,就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对我而言充满了挑战的价值。」
  这是一份专一而强烈的情意——我不禁心想:原来「恋爱」真的能够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坚强。华怜站在我的身旁,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注意到我之后,忽然使劲地把额头靠向我的肩膀上,强忍着即将滑落的泪水。
  「……呵。」
  另一头,传来了月咏的笑声。
  「真拿你没办法……你两年前的那副表情,此时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既然你觉得等待很有意思,那我当然也就没理由可以阻止你了。我不晓得我们下次何时能够见面,不过——我决定了,在那之前,我会尽力让自己保住小命。」
  「拜托你定期联络我,好不好?」
  「…………」
  「不论你用什么方法联络我都好,至少留下一些痕迹,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
  学姊的语气强硬,她非常顽固,不肯退让半步。每次学姊觉得教师会要驳回中央干事会直定的计划时,她都会死缠烂打想尽办法谈判交涉。此刻学姊的摸样几乎和她与教师会谈判时如出一辙。
  「……我知道了。你这学妹实在一点也没变,还是让人相当费心呢。」
  「我应该多少有点成长吧?」
  「这个嘛……谁知道呢?」
  「太好了!你和两年前一样,每次讲到重点就爱含糊其词!」
  「…………」
  月咏陷入沉默。堤学姊占了上风。
  「雨野晶。」
  我忽然听到月咏叫了我的名字,不禁吓了一跳。
  「什么事?」
  「无论如何……也许我该好好地感谢你一番。不过,我可没打算要欠你人情。」
  「我不需要你欠我人情,我本来对你就不抱期待。」
  『……晶,等一下啦!你在学姊面前讲这种话,会不会太过分啊?』
  我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我忍不住用冷淡的态度对月咏说话,就和我平常对待他的方式一样。堤学姊露出讶异的表情,盯着我看。
  「我这可不是要还你人情……不过,我决定好心地给你一个提示。」
  「提示?什么提示?」
  「呵呵,我今天姑且就当你是个『有点嚣张的学弟』好啦?总之我要给你的提示——就是『红与黑』。你千万别忘了这三个字。」
  「『红与黑』……?这到底是……」
  「这是即将逼近你身边的危险。」
  这瞬间,我的背后窜起一股寒意。月咏毫不遮掩地说了「危险」两个字。意思是指意念灭除机构将会袭击我吗?还是说,有其他的——
  「好啦,那么我今天就此告辞啦……堤学妹,我之前完全没有知会你就消失了踪影,这一点我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虽然我实在不喜欢隔着钟塔和你说话……但至少我们能像今天这样再次相会。如果你肯像以前那样对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堤学姊说完后,月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对、对不起。」
  月咏如此表示。听到这句话后,堤学姊马上露出笑容。我忍不住在脑中想像着月咏露出苦笑的表情……总觉得不知道好像会比较好。
  「雨野品,下次见面时,我们应该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你也一样——好好努力,可别失去拥有的能力。」
  「……失去能力?」
  他要我好好努力,别失去拥有的能力?
  「啊——我明白了。」
  一瞬间,我脑中的开关好像啪地一声打开了。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明白之前觉得怪怪的那股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别失去拥有的能力。
  另外一个可以拿来比较的,则是遭人夺走能力。
  两者其实似是而非。
  以前在星棱神社时,我听说意念灭除机构掳走九条兰,并且进行人体实验,而那时候月咏曾说过一番话。
  ——我们没办法夺走人们有意控制的意念。没有人能够从短跑选手身上夺走跑步的能力,不是吗?
  意念灭除机构袭击意念能力者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走他们的能力。月咏早就明确地说了,他们根本无法夺走意念能力。他们之所以要袭击意念能力者,是为了让他们再也无法使用意念能力。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们又是用什么方法达成目的的?
  「等一下,月咏——吉良!你们到底是如何——」
  「最后一个提示——『FMQ-9』。你可以拿这几个字母和数字去问问适当的人选。」
  「FM……那是什么?」
  「那么,再会了。」
  钟塔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我忍不住想要跨出脚步冲过去,但堤学姊抓住了我的手。
  「不行。」
  「可、可是——」
  「吉良学长之所以愿意像那样缓步离去,是因为他相信我们不会追上去,所以说……你就让学长离开吧!就像我选择相信你,不再苦苦追问一样。」
  月咏的脚步声缓缓地传人我的耳底。这是离别的跫音。他方才靠我们好近,近在咫尺,而现在他又慢慢离我们远去,从「吉良朋衣」的身分变回了「月咏」。他早就知道堤学姊会这么做了吧?所以他刚刚才会愿意离我们那么近。我们……绝对不能把堤学姊卷入意念事件之中。
  「……学姊,请你放开我。」
  「对不起,雨野,我知道你也育苦衷,可是……」
  「是的,我今天会来这里,全都是为了学姊,所以我不介意有这样的结果。」
  『不介意……明明就有很多地方该介意!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月咏明知道自己没办法夺走意念能力者的能力,但还出手袭击他们,甚至还藉此让他们再也无法使用能力——还有,「FMQ-9」又是什么?我们到底该问谁啦?』
  华怜不停地嚷嚷着。我也一样一头雾水啊,不过……这件事还是让夕颜知道会比较好。月咏说了「危险」二字,我必须借助夕颜的知识——
  「学姊,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回去吧!」
  「嗯,也是……雨野,真的……」
  「『谢谢』两个字我已经听你说过了,学姊对我说过一次就够了。」
  我说完后,学姊露出惊讶的表情,直盯着我。
  「雨野……」
  「嗯?」
  「就是啊,我有一股预感……我觉得你说不定会成为明年的中央干事长耶!」
  「……呃?」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中央干事长?我?
  「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应该会是来栖当选吧?再说,我又不适合这种职位……说得明白一点,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二年级学生中最不适合这个职务的人。」
  「哎呀,你放心,雨野,吉良学长好像也已经认可你了,而且我也认为你可以的。已经有两位中央干事长认定你罗?而且啊……来栖之所以会待在中央干事会里头,一定也是打算要提拔你当中央干事长。那孩子就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
  「什——」
  我完全没这么想过。来栖会拉我进中央干事会,不就只是因为他想要排遣在团体中的孤单情绪而已吗?
  「雨野,你是个很冷静的人,有时候确实也很难相处,不过……我觉得最近你的气质渐渐有了改变。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站在制高点挥旗子的人,但是你却能够顺利地促使身旁的人跟着采取行动,我认为你一定能够比历任的中央干事长做得更好。」
  「————」
  听到学姊的话,我想起了和泉清玄的说词。
  ——能够动员那么多人一起出手,不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吗?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哪怕所有成员的想法不尽相同,你还是能够让他们一起采取行动,这就是一种才能啊!
  「所以啦,你就考虑看看吧?那我就先回去罗——」
  学姊转过身去。我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学姊,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一个人回去好吗?」
  「没问题的,我已经吩咐爸爸的司机开车来接我了。」
  ……爸爸的司机?
  『哇!这根本就是有产阶级人士会说的话嘛!』
  堤学姊露出和煦的笑容对我挥挥手,小跑步逐渐远去。忽然强制性出现的「中央干事长」一职让我相当震惊,我还没从这股惊讶中恢复思绪。
  『那……晶,你打算怎么做?』
  「这种事哪能马上就做出决定啊……居然要我当中央干事长……」
  『我才不是说这个咧!你这个笨蛋!』
  华怜砰咚敲了我的头。
  『我问的是月咏所说的提示啦!我管你是中央干事长、中央线快速电车,还是中央情报局……现在已经有「危险」迫近我们眼前了,不是吗?我要问的是「红与黑」还有「FMQ-9」这两个提示啦!。
  「啊,喔……对喔。我得赶快向夕颜说——」
  我的话才说到一半。
  「你有何事要告诉我呀?」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我大吃一惊转过头去——眼前站着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少女。
  夕颜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在胸前。她的脸上丝毫没半点笑意。
  2
  「雨野,我早就发现你有异样……于是便前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我还真不晓得中央干事长和月咏之间有关联呢!雨野,你居然没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
  「夕颜,这是……」
  「华怜,你亦没好到哪去!我实在不喜欢你们这种偷鸡摸狗的态度!」
  听到夕颜的话,华怜慌慌张张地开口辩解:
  『对不起啦!没有向你说明这些事,我也觉得很抱歉呀!可是,那是因为我们实在不希望让你担心嘛!我们也知道你现在被很多事情缠身,很辛苦……所以我们才没有告诉你嘛!』
  「华怜说得没错,再说……夕颜,我也已经决定现在要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你了啊!」
  「…………」
  我拚命地解释,也不晓得夕颜是否接受了我的说法,只听到她说:
  「无论如何,我就先听你说看看吧。」

  我告诉夕颜——月咏的本名叫做吉良朋衣,他以前曾担任护棱高中的中央干事长。然后吉良伶主动来找我,要我说服月咏,虽然说服任务没有成功,但最后至少让堤学姊和月咏有相约谈话的机会。
  「『红与黑』以及『FMQ-9』?这两样东西我都没听过呀……」
  听完来龙去脉后,夕颜嘴上如此喃喃自语着,疑惑地歪着头。
  「不过既然是从月咏口中听来的消息,或许真的颇有参考价值呀。」
  看夕颜总算重拾好心情,我和华怜都松了一口气。
  「那么……究竟该问谁呢?」
  『夕颜的爸爸?』
  「……问我那笨蛋老爸肯定行不通!」
  夕颜立即否定了这项提议。
  夕颜被抛下的事实,以及她过往对父亲说出过分的话后的那份悔恨,此刻仍哽在她的心头……
  「夕颜,你有没有认识其他的相关人士?」
  「我想到一个人……虽说我并不认识那家伙,但雨野和华怜应该认识。」
  「我们认识的人?」
  我和华怜互看了对方的脸,接着脑海浮现一个人名。
  「你该不会是说吉良伶吧……」
  吉良伶会知道这两组词汇背后的意义,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她隶属的单位——壬戌——是由官僚们所组成的组织,情报来源相当多元。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联络她,再说,我实在……」
  我还来不及说出「不太喜欢她」几个字,夕颜便忽然高声喊道:
  「你就躲在那棵树后头,对吗?要不要出来呀?」
  我和华怜惊讶得瞪大双眼,赶紧转过头,就看到花圃另一头的树荫后方出现了一名女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现的人确实就是吉良伶本人。
  「你那种完全露出马脚的门外汉躲藏方式,当然马上就露馅啦!而且跟踪别人的人,经常会根本没发现自己遭人跟踪呀!」
  『跟踪!?』
  吉良走在步道上,慢慢地往这里走来。
  「是吗?雨野同学,我原本就推测你和月咏接触的过程中或许能掌握一点端倪,看样子我果然猜中了。今天我的T属通知我说月咏采取了行动,我就猜想他说不定会和你见面……」
  她站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后,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你啊,果然不容小觑。你可是第一个让月咏吐露那么多心声的人呢!」
  「……他会说那么多不是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有堤学姊。」
  「你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所以就拉那个少女前来……最后算起来仍是你的功劳。你有没有兴趣到我手下工作?」
  「我不是在说笑。我……我会采取这些行动不是为了你,一切只是单纯为了我所重视的学姊而已。」
  「呵呵。」
  吉良笑着,依旧没把真正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你就是吉良小姐吧?」
  「你是和泉夕颜吧?和泉清玄拥有『黄金之爪』的称号,据说他的手能够撕裂任何一种意念,且他在WCO总合分级评价中的等级为AA,而你正是这一号人物的掌上明珠。」
  「什……」
  这串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我大为吃惊。
  和泉清玄的等级居然是AA?全世界拥有AA评价的人不是仅有五位而已吗?不仅如此,如果清玄的等级为AA,那就表示他的实力与哈罗德旗鼓相当——
  (原来如此——难怪清玄会成为星咏会的中心人物。)
  『什么意思啊?』
  (意念能力者们都知道哈罗德到日本来了,只有与哈罗德一样等级的人,才有办法和他交手……)
  我和华怜以思绪讨论着这件事,而一旁的吉良与夕颜仍继续对话着。
  「『红与黑』、『FMQ—9』……你应该晓得这两样东西是什么吧?」
  「……就算我真的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们。」
  吉良露出试探性的微笑。
  「哦,既然你不晓得,那亦没办法啦!原来壬戌的情报网络也不怎么样嘛!」
  「真是无聊的挑衅呢!你不晓得『FMQ-9』是什么,这一点反而让我比较惊讶。你没问过你父亲?」
  吉良再次提及清玄,让夕颜的脸马上沉了下来。
  「……哎呀,看在雨野同学刚刚那么努力的份上,我就好心地告诉各位吧。『FMQ-9』是药物的名称。」
  「药物?」
  我反问道,吉良对我点点头。
  「那好像是一种能够缓和中毒症状的药,过去意念灭除机构在他们自己设立的研究所中,研究开发这种药物,机构好像认为使用意念能力带来的反动类似于中毒症状,因此想开发出能够缓和反动症状的东西……但那个药物好像是失败品。在那之后,我就没听说过他们继续使用那项药物的消息了。」
  「失败品?」
  也就是说,机构希望能够藉由药物减缓意念能力带来的副作用,所以研究开发出「FMQ-9」;但根据吉良的说法,机构在研究上已经遇到挫折。她会这么推测也情有可原,毕竟机构如果真的持有开发成功的药物,那一星期前的新月期间,月咏就不必因意念的反动而藉酒消愁,弄得烂醉如泥了。
  所以月咏对我提起了一项已经开发失败的药物罗?不,我看他应该是刻意告诉我这件事的。难道这项药物已经开发完成了……?
  不——不对,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意思是说,机构已经想好要把这个药用在其他用途?
  『其他用途?』
  我对华怜点点头。
  「吉良小姐,我有一个假设,当然就只是假设而已……这项药物会不会其实早就已经开发完成了?」
  「你说什么?」
  「意念能力与副作用反动事实上只有一线之隔,力量愈强,副作用也就愈严重。意念灭除机构可能已经发现『FMQ-9』的其他用途了。既然那项药物可以抑制反动,那反过来说,就是……」
  我继续说道:
  「药物可以夺走意念能力。」
  这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但背后确实有可以支持这项说法的证据。
  夕颜与吉良讶异得目瞪口呆。我不禁心想:真没想到吉良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而另外还有一位家伙——华怜,也露出完全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的表情。
  「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雨野!假设『FMQ—9』是作用于神经的药物,那么在药物的影响下,失去能力者自然也就会茫然无力了呀!」
  「我想恐怕就是这样。所以机构会让被袭击的意念能力者昏倒,然后让他们服下药物,遭受袭击的人也都没有留下外伤……对了!吉良小姐,『FMQ-9』是红色与黑色的锭剂之类的吗?」
  「呃,这个……我是不晓得药物本身是什么颜色……」
  壬戌目前也还不晓得意念能力者的能力遭夺走——丧失的事件直接原因为何。吉良一边用手掌按着太阳穴,一边拚命地思索着。
  「颜色……应该不对。我没记错的话,『FMQ—9』应该是液体……好像是拿来注射的药剂……」
  「是吗……嗯,也是啦。」
  原本月咏所讲的「红与黑」就是一个单独完整的提示了,另外再提到的「FMQ—9」并不是拿来补充「红与黑」的词句,「红与黑」应该另有所指。
  不过,根据月咏留下来的提示(「月咏留的提示」这一点虽然让我感到有点疙瘩),我们的确渐渐摸透了一些事情,所以接下来必须赶紧解读出「红与黑」真正的意义才行。
  月咏说有个「危险」即将威胁我们。
  我忽然间不禁心想——是不是就只差那么一步,我们就能够看见事情的全貌了?
  『欸欸,是不是有一本小说叫做「红与黑」呀?』
  「是呀!感觉在学校课程中似乎读过。」
  「学校课程?」
  吉良听不到华怜的声音,她露出讶异的表情。
  「喔,夕颜在说『红与黑』啦。就是……月咏最后提到的提示之一。你不是也有听到吗?」
  「喔……就是法国作家斯汤达尔写的小说嘛。我以前读过。男主角志利安非常欣赏昔日的法国大帝拿破仑;由于志和安出身寒微,所以他很崇拜军人,但最后他却成了一名神父。」
  我点点头。
  「黑色服装是教会人员正式装束的颜色,而军人的正式服装颜色则为红色,所以书名才会叫做,红与黑』。故事描写志利安在法国的贵族社交界中生活,同时犹豫着自己究竟该成为神职人员,还是该选择走上军人的道路。」
  『哦……』
  「法国也有意念灭除机构吗?」
  我忽然想到这件事,于是开口问道,结果吉良便答道:
  「雨野同学,你的想法还真单纯耶。巴黎确实有灭除机构的分部,但这个提示的意涵应该没那么简单好猜吧!」
  「唉,也是啦……」
  「那么……有法国籍之意念能力者吗?」
  听到以俊,我也想起了哈罗德是个英国人。
  「如果是这样,那月咏特地使用『红与黑』这个作品名称来当提示不就没意义了吗?」
  「那……有意念者的名字叫做志利安吗?还是说有没有由军人、神父组成的意念能力团体?」
  「我未曾听过。」
  「我没听说过。」
  『对呀,我也没听过耶。』
  等一下啦,华怜,干嘛连你也跟着附和啊?
  「但毕竟那确实是月咏告诉雨野的呀,不是吗?既然如此,那他应该亦没有在装神弄鬼呀?但雨野又不会讲法文……」
  「这个嘛,唉……不过我想月咏应该也不会讲法文吧。」
  『那那那……「红与黑」用法文怎么讲呀?』
  我回答华怜道:
  「Le Rouge et le Noir(红与黑)。」
  虽然我不会讲法文,但至少我还懂这些小知识。不过我从没想过这种芝麻蒜皮的小知识能够帮上什么忙就是了。
  「Rouge、Noir……」
  但是—舌良却对此有了反应。
  「原来如此!原来这个提示的意涵这么简单啊……」
  「你知道是何意思!?」
  「嗯,那是一对意念能力双人组,其中一个人是红(Rouge),另一个人是黑(Noir)。」
  我们面面相觑。
  「该不会……这就是正确答案(Bingo)吧……?」
  『说不定耶……』
  「请你告诉我背后的详情!」
  我逼近吉良缠问着她,吉良双手一摊。
  「毕竟他们是WCO的意念能力者,所以我也还不清楚详细状况。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是由一对男女组成,两人总是一起行动……我想想看……对了,他们的发色!」
  吉良怱地竖起食指。
  「这对双人组是由红发男子与黑发女子组成的。」
  3
  这个瞬间,我和夕颜、华怜全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该不会就是高木呀?」
  「难道就是……高木?」
  『就是那个叫高木的家伙!』
  看到纷纷喊叫的我们,吉良瞪大了双眼。
  我的眼前浮现高木的模样,他有一头红发,身上总是穿着运动服;而化的身边也有一名黑发女子。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我回想起高木那张似乎相当懦弱的脸庞。听到夕颜的命令后,他甚至还乖乖地替夕颜买便当了。
  「夕颜,他应该是神道的相关人士吧?所以他才能够进入星咏会……」
  「应该……呀……可是,我其实也不是直接认识他。意念能力者从全国各地聚集而来,若他趁乱混入其中,那亦非怪事……」
  『那个黑发女人也是吗?』
  「唔、嗯,那女子是高木带来的……我想他们无疑和角田等人是不同神道系统之人……再说,高木那家伙说他的能力遭人夺走了呀。」
  「夕颜,就是这个——这就是高木对你撒谎的证据。」
  我总算抓到重点了。
  「如果高木因为『FMQ-9』而失去了意念能力,那他为什么没有陷入茫然无力的状态之中?事实上,要嘛就是他现在还是能使用意念能力,不然就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是个没意念能力的人。不论事实如何,他确实都没有被WCO袭击过。」
  「呜嗯……」
  夕颜紧咬着嘴唇,她大概觉得很悔恨吧?毕竟与她同一阵线的伙伴们遭意念灭除机构袭击,一群人想要团结起来解决事情,但竟然有意念灭除机构的人混入其中。
  「目前我们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地说他们就是缮与黑,不过,我想结论应该也离正确答案不远了。」
  『欸欸,那他们两个现在在哪里呀?』
  「在哪?这个嘛——」
  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夕颜,赶快联络你父亲!如果高木真的是意念灭除机构派来的间谍,那他很有可能会把星咏会目前的值置告诉机构!你应该已经问出清玄先生现在在哪里了吧?」
  「这——」
  夕颜说着说着,脸上露出阴郁的表情。她说她从认识的意念能力者那边问到了清玄目前的所在位置,但对方提供的资讯好像有问题。正确来说,清玄之前确实待在对方说的那个地方没错,但清玄等人好像早已转移阵地,撤离那里了。
  「电话亦打不通。我每天都打,但全都拨不通。」
  每天——原来夕颜每天都打电话给清玄?
  虽然夕颜认为清玄拒绝了自己这个女儿,但她依旧每天持续不懈地打给清玄。我第一次看到夕颜这么坚忍卓绝的一面。
  「麻烦你们解释一下,行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一旁看着我和夕颜你来我往讨论的吉良开口问道。
  我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便对吉良解释了高木的事。我认为还是该让她知道这件事比较好。现在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不是壬戌,而是意念灭除机构。
  「你说什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派去跟踪和泉清玄的下属先前没有向我报告这件事,不过看样子那是因为红与黑原本待在你们身边的缘故。」
  「等一下!你知道——夕颜的父亲现在在哪?」
  「嗯,我已经掌握了他目前的所在位置。星咏会的主要据点位于一个山谷中的小村落里。那里根本没有手机讯号,所以他们好像是使用卫星电话和全国的意念能力者保持联络。」
  「根本没有手机讯号……」
  夕颜惊讶地喃喃自语,重复着吉良的话。不晓得她心中那股因为电话打不通所造成的不安情绪,有没有因此而稍微减轻一点?
  「那里的电话号码是……?」
  「问了之后你又想干嘛?」
  「你问这什么废话!现在已经有意念灭除机构的意念能力者,若无其事地混入了星咏会当中,而且月咏也很明确地说会造成『危险』耶!如果事情真的像我们推测那样,那高木——红与黑二人组现在肯定已准备要搞出什么名堂了!吉良小姐,你的下属不是还待在那村庄——」
  吉良摇摇头,接着她露出苦涩的表情说道:
  「很遗憾,我已经撤回派驻在那里的下属了。壬戌也不可能无止尽地派人手给我啊。」
  「那……警方应该有办法查出电话号码呀?」
  「警察确实拥有权限,可以向NTT以及其他通讯业者询问号码,可是……要问出卫星电话还是有困难。毕竟卫星电话情况比较复杂,我们根本不晓得当初签订契约的人是谁。」
  「既然如此,那干脆直接联络那个村庄里的警察……」
  「我们总不能在还没发生事件的状况下就先联络当地的警察吧?再说,你们要怎么向警方解释意念这件事?」
  听到吉良的说法后,夕颜垂下肩膀。
  说真的——夕颜现在应该也还没原谅她父亲,同时她也还不晓得到底该如何与父亲相处。不过此时此刻,夕颜依旧非常担心她父亲的安危。
  「那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我问道,吉良说出了地名。不管怎么说,至少还在首都圈的范围内……虽然已经是首都圈最外围的地方就是了。那个村落位在一个当地支线列车勉强会经过的地方。
  『晶……你打算要直接去那里?』
  华怜读出了我的心思,开口问道。
  「……夕颜,你想要怎么做?」
  我没有回答华怜,只是开口询问夕颜。
  「高木好像已经动身前往远离市中心的星咏会主要据点,也就是说……近期内他可能就会采取行动。我们不晓得他会听从WCO的指示袭击星咏会,还是会做出其他的举动……你打算怎么做?现在我们有两个选项,第一,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毕竟你父亲实力那么坚强,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败阵。第二个选项就像华怜说的一样,我们可以直接出发前往清玄先生所在的地点。要是遇到高木,自然有可能遭遇危险,而更重要的是……」
  我看着夕颜那迷惘的眼神。
  「……如果你选择动身前往星咏会的根据地,那也就暗示了你愿意积极参与星咏会,对吧?再说,我认为……这是你和你父亲齐心联手的……」
  「雨野……」
  夕颜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
  她非常犹豫,眼神不停地闪烁着。而她的视线在不久之后总算慢慢聚焦。
  「……我要去。我认为自己非去不可……」
  夕颜凝视着自己的左手。左手就是夕颜的武器——她唯一拥有的武器。
  「我必须让那个笨蛋老爸明白自己的女儿有多优秀……对吧?」
  夕颜对我笑了笑,看得出来那是硬挤出来的笑容。
  她拚命地强逼自己,要自己甩去所有的迷惘犹豫。
  夕颜的父亲过去逼走了夕颜最爱的母亲,难过的夕颜最后甚至看见了母亲的幻象,但父亲却亲手粉碎了母亲的幻象,最后夕颜对艾亲说出了难以挽回的话。
  就算甩开了犹豫往前迈进,未来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我不晓得。不过夕颜现在确实正努力地想达成只有她才办得到的事。
  「……真拿你们没办法耶。」
  吉良语带叹息地说道。
  「跟我来吧——我送你们过去。你们应该需要车子吧?」
  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和夕颜看了看彼此——然后追向吉良身后。
  我和夕颜坐在吉良车子的后座。华怜很机灵地待在副驾驶座上,不过吉良大概没注意到这件事吧。
  汽车开始奔驰约十分钟后,外头渐渐下起雨来。
  「你知道红与黑拥有哪种意念能力吗?」
  我问道,吉良回答了「我不晓得耶」。
  「既然高木是意念能力者,那在星棱神社建筑物后方,攻击角田的人会不会就是高木?」
  「在星棱神社?」
  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可以看到吉良露出深感兴趣的表情。我开始说起自己在星棱神社遭人袭击的往事。
  「有人让现场出现了非常浓密的雾气,然后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出手攻击。」
  『不只是雾,感觉那时候好像还有意念……』
  华怜歪着头,好像正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倒是有点诡异。」
  「诡异?」
  「如果他们操控的是像雾气一样的意念,意思也就是说他们的意念会扩散罗?但如果他们要攻击敌人,那就必须让意念凝聚成固体才行。如果他们操控的意念对现世产生干涉,那应该不可能同时以固体与气体两种型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介于之间的液体又跑去哪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意念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力量,也明白意念能够引发现实世界中难以想像的现象,但只要和现实世界扯上关系,意念应该就无法违背既存的物理法则。透过镜子也能够看到意念,就这一点来说,上述的道理不言自明。
  一旁的夕颜露出一副好像有在听又似乎没在听的表情,从后座眺望着窗外。她望着自己最讨厌的雨丝。外头的幽暗,让车窗玻璃映照出夕颜忧愁的脸庞。
  「也对……确实还有液体。角围等人遭人打倒后,我迈步奔跑,而当时我踩到了一滩水。我一直以为那是雨停后造成的积水,不过现在想想,那说不定是意念。」
  「……那时候踩到水有让你觉得浑身发冷吗?」
  一时间我还搞不清楚吉良想问我什么,但我还是回答道:
  「什么?啊……原来如此。我没有觉得很冷。这么说来,那应该就不是了……」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啦?干嘛两个人都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啦?』
  「嗯。如果操控者能让意念在气体、液体、固体之间进行变化,那被操控的意念应该会遵循正常法则,气体型态为浓雾,液体状态则为水洼。不过,当时的意念并没有固体型态。」
  『他不就是利用固体型态进行攻击的吗?』
  「如果要让水变成固体,那周遭温度必须低于摄氏零度。可是那时候并没有那么冷……」
  我解释完后,华怜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你正在和夜木坂恋说话?」
  「嗯,是啊……」
  我没有告诉吉良说华怜现在就坐在她旁边。毕竟对看不见意念的人来说,意念就像鬼魂一样阴森吓人。
  「总觉得……从你说的话来看,感觉夜木坂恋的意念好像真的很特别。」
  「特别?」
  「她连人格都完整地遗留下来了,对吧?这类的意念真的非常稀少……甚至可以说,我过去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意念。我是听说过遗留了部分人格的意念啦,不过——」
  吉良说道。意念就是某人生前的强烈心愿,所以死后这份思绪会以较为单纯的形式遗留在世间,意念几乎不需要人格。就「实现目的」而言,感情、思考都只能算是杂质。
  「哎呀,无所谓啦,反正意念到头来也还只是意念嘛。」
  吉良说完后,坐在副驾驶座的华怜「哩」地一声吐出舌头。而我没打算告诉吉良这件事。
  「总而言之,现在敌人的能力还有许多疑点……」
  『嗯——亏我还想说我们好不容易解开了谜题,结果……』
  「不,已经解开一半了。我们已经压缩出两种可能的状况,所以就算我们的推测不对,状况也没那么糟。」
  『两种可能?』
  「你说……有两种可能的状况?」
  两个人都开口重复问了我讲出的话,于是我告诉她们:
  「第一种状况,就是那位叫做高木的男子也许能使用两种以上的意念能力——吉良小姐,不管是WCO的排名或壬戌的排名都好,高木……红(Rouge)的能力排名如何?」
  「……我记得壬戌还没确定他的能力等级。WCO那边状况怎檬我就不晓得了。红与黑两人确实都待在WCO里好一段时间了,不过壬戌最近才刚掌握到他们的情报而已。但如果他的能力有BBB以上的话,应该消息马上就会传开来才对,所以我猜他顶多只有BB而已。再说,关于能力排名……」
  据说意念灭除机构订定的综合分级评价认定基准中,共有三十二种审查项目,每个项目又各自分成十个等级,会以一到十来进行评分。
  吉良表示,每三十分就会升一个等级,而若是一个意念能力者拥有两种能力的话,那每种能力都能各自获得分数,所以和只拥有单一能力的人相比,具有两种能力的人能获得的分数自然会高出许多。
  「从评分中也就能看出拥有复数能力的人真的非常稀少,所以我想红(Rouge)应该不是拥有两种能力以上的意念能力者。就连和泉清玄都只拥有一种能力而已。不过……明明和泉清玄只拥有一种能力,但却能获得AA的评价,就表示他的实力真的非常惊人。他的『黄金之爪』能够撕裂任何一种意念,而最近他已经不再继续活动——」
  「我知道——」
  夕颜忽然开口说道。恐怕那是对「和泉清玄」这个名字产生的反应吧。
  「——雨野说了两种可能性,而我知道另一种可能性为何。你要说的,就是红(Rouge)与黑(Noir)两人联手一起攻击角田,对吧?其中一人负责创造雾气,另一人则趁机攻击。这是最简洁的想法。」
  「哦……只要慢慢除去不可能的状况,自然就能筛选出可能的答案。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方法,不过如果想找出答案,的确就得历经这些步骤。」
  「所以我们就别再谈这件事了呀。」
  说完这句话后,夕颜再次凝望着窗外。
  夕颜的母亲——夕颜强称为母亲的意念,就是被清玄的那双手破坏掉的。清玄当时使用的一定就是「黄金之爪」。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夕颜曾经这样说过。在窗外的幽暗景色中,雨水不停地滴落。
  抵达目的地的村落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以后的事了。
  4
  与其说这里是村庄,称呼这里为「聚落」可能会更为恰当。村庄的入口处立着铁杆,汽车无法继续往里面通行。
  我们有两把简易的塑胶伞。华怜离开了镜头,躲到我的伞下。
  头上有一个拱形牌,似乎宣告着这里就是村庄的入口,不过道路上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四周的灯光也少得可怜,让这里看起来宛如通往废墟的入口。
  「吉良小姐……我姑且还是向你道声谢吧,真的很谢谢你。」
  「你每次道谢都会要加上『姑且』两个字耶!」
  吉良把驾驶座的自动控制车窗放下一半,对我说道。
  「雨野同学……」
  「嗯?」
  「…………」
  「……吉良小姐?」
  吉良仍然沉默不语。她的眉头深锁。
  「为什么……」
  「呃?」
  「为什么红与黑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意念灭除机构又为什么要攻击星咏会?而且说到底,让意念能力者们再也无法使用意念,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
  这几个部分我也相当存疑,每当解开一个谜题,眼前又会马上出现新的谜团。
  「……这些事情似乎很值得我们深思,我认为那帮家伙根本就另有所谋。」
  「另有所谋……」
  「不过,现在你还是先出发吧!那个女孩不是正面临了必须好好处理的重要问题吗?」
  吉良瞥了夕颜一眼。夕颜和我们有一点距离,她正抬头看着铁制的拱形牌。吉良说得对,现在的我和华怜,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为夕颜采取行动。
  「……我以前还以为你根本不懂得要怎么体贴别人咧!」
  我说完后,吉良讽刺地笑了。
  「雨野同学,完全不让对方察觉你的体贴用心,才是真正的体贴与用心。」
  这段话实在太不像吉良会有的发言,让我相当吃惊。我以前一直以为她非常冷漠,是个压抑感情过生活的人。
  「——该不会,你其实有去探望万……」
  「看到他醒来后那张傻笑的憨脸我会想揍他,所以我趁他在睡觉时去探望了一下。唉,一方面我也得让其他下属看到我『关心体贴人』的一面,就一个上司来说,我做的可能还不够吧……好啦,你快走吧!」
  吉良挥挥手,看起来好像有点害臊。
  「好,那就先说再见罗——」
  吉良的车离去后,周遭变得更加寂静了。
  听说这个村庄有温泉,不过这一带被划入了预计两年后竣工的水库区内,所以等到水库建戍后,整个村落就会被淹入水底。
  「我们找找看是否有店面之类还开着的地方吧!」
  夕颜踏出脚步。雨滴拍打在轻便塑胶伞的伞面,四处飞溅。
  眼前是一段缓坡,进入村落后,马上就看到一个褪色的美容院招牌,附近似乎没有住户;垃圾集中场封锁着,架设在小河上的水泥桥墩崩解泰半。难道这里已经废村了?
  水库建设的示意牌上描绘着色彩鲜艳的图片,更让一切显得毫无真实感。
  「……你刚刚和那个叫吉良的女人说了些什么呀?」
  「我们先是谈到红与黑的目的,然后进一步说到不晓得WCO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大概就说了这些。」
  关于体贴用心的部分,我认为还是别告诉夕颜会比较好。
  「雨野,你……」
  「嗯?」
  「……没,没事。」
  夕颜的视线从我身上撇开,开始踏步前进。
  『……欸,晶。』
  华怜附在我的耳边说道:
  『夕颜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耶!』
  「嗯……」
  『我看她应该真的在生你的气吧?谁教你当初没告诉他月咏的事……』
  「嗯。不过……别让对方察觉自己的体贴反而比较好……吗?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好困难。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基于体贴,所以才没告诉夕颜有关月咏的事,毕竟夕颜为了她父亲的事已经有够多烦恼了。但我还是要把事情都告诉清玄先生以后,才能好好地和夕颜说这些事情……」
  「欸,雨野!」
  夕颜往前迈步而后回过头,她正站在描绘着温泉街地图的看板前。
  「村落深处有座温泉旅馆,我想在这时间那里说不定开着。」
  夕颜指了指地图。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不过从侧面看来,表情似乎有些紧绷。
  旅馆就座落在斜坡的上方,必须要继续往前走才能够抵达旅馆。我们走在杳无人烟的坡道上,接着来到一处大型十字路口,这里似乎是村落的正中央,我们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他们——』
  眼前伫立着四根街灯,十字路口中央有一个两手往半空中高举的少女铜像。地面上铺着泛白的磁砖,而有两个人就站在那里。
  「夕颜小姐,你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地方咧?」
  高木站在伞下,脸上堆满笑容。
  「…………」
  一旁的黑发女性丝毫不苟言笑。
  夕颜丢下手上的伞。
  「二位便是红与黑吧?」
  两人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们的反应如此贴切,完全证明了我们的推测正确无误。
  「快跳呀!」
  夕颜怒吼道。我一样丢下了手上的轻便塑胶伞,往一旁滚了好几圈。我正往——我感觉自己正往我们刚才走来的地方快速滚去。
  『意念——像人偶的意念……』
  华怜简短地说道。
  「真糟糕耶!我没料想到夕颜小姐会跑来这里耶!」
  高木吵吵唰唰地搔抓着头。
  「你的目的为何?是意念灭除机构叫你来的吗?」
  「哎唷——!我才没那么笨咧!怎么会傻傻地叫军队进攻『黄金之爪』的所在地呢?我们的作战策略几乎都快完全成功了呢……」
  「什么作战策略?」
  「啊——后续我当然不能再告诉你啦!」
  「那我就只好逼你吐出真相了!」
  夕颜压低身子,把能露出手指的皮革手套戴到左手上。
  「夕颜……」
  我在她背后小声地说:
  「状况很危险,对方有两个人。我们还是一边逃走,一边想办法找到星咏会的成员吧!」
  「哼!」
  夕颜看都不看我一眼,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我早已知道高木的能力,就算有两个人,我一样马上就能干掉他们。」
  「什——」
  夕颜回答了我完全没料想到的答案。她的言论实在太强硬了。
  『夕颜,晶说得没错,你不要乱来啦!』
  「华怜,怎么连你也在说废话?我只需三两下就能打倒高木这种小角色!我要逮住他们俩,让那笨蛋老爸晓得他让自己暴露于多危险的状态中!」
  「夕颜,你……」
  「哼,罗唆!我要上啦!」
  夕颜像是要与对方握手般地缓缓伸出左手,然后顺势踢了地面一脚,冲了出去。
  『夕颜!」
  焦躁,夕颜太焦急了!
  难道夕颜只是不想让清玄小看自己?还是说,她其实想强调自己一样能够在战场上协助众人?或者,她只是想对父亲赎罪?抑或……上迤几种想法同时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夕颜身手矫健地在雨丝中穿梭,一瞬间便扑上高木的胸前。
  「哎呀呀——真不愧是『左手格斗士』。」
  「不准你再那样叫我!」
  夕颜翻转过身子,顺势从腰间送出左手。
  「『悬丝人偶』!」
  高木低声说道,我在他的正前方看到有东西在晃动,雨水从那之上飞溅开来。我意识到那里出现了一具意念。夕颜的左手逼近高木的脸,但却被某样透明的东西挡住,让她停下动作。耳边传来冲撞声——肉体互相撞击时的闷声。
  「对喔,夕颜小姐,我记得你的评价等级是C……这样的话,我让意念对现世进行干涉应该会比较容易和你交手罗?」
  「夕颜,快退回来!」
  高木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意念——不,是出现了一群人影,团团围住高木。
  人……不对,它们只是一群拥有人类形状的物体。
  有的物体没有头,却有三只右臂;有些物体只剩下一双腿站在原地;甚至还有背部紧紧相黏的物体。它们全部是意念——难道这就是高木的能力?
  「『跋扈的悬丝人偶』——这就是我的能力!」
  夕颜反射性地想往后方跳,一具人偶抓住了她的右手。
  『夕颜!』
  然而夕颜不但没有逃,反而还把人偶拉向自己,并用左手猛殴人偶的腹部。裂开的人偶整个身体飞了出去,只剩下握着夕颜右手的那只手还留在原地。
  「哇,好厉害喔!真是惊人的蛮力耶……」
  「早在小学毕业时,我就顺道改掉玩人偶娃娃的习惯了呀!」
  「看样子……光靠我一个人好像还是有黠吃力呢!」
  高木用眼神示意后,另一名女子——黑的黑发轻盈地浮现在众人眼前。
  耳边传来「滴铃」的铃铛声,可以看见女子的手边拿着看起来像风铃的东西。
  里头缓缓地喷出白雾——
  「在星棱神社出手袭击的……果然就是你们!」
  「没错!没办法,那时候把嫌疑推到雨野先生身上,事情会比较好解决嘛!」
  夕颜往后一跃,回到我们的身旁。
  「雨野,麻烦你支援我!」
  「……好。」
  支援。夕颜完全不把我当成战力,这样的做法——让我很不甘心,但却也觉得她的看法非常正确。
  虽然在过去一周的时间我进行了特训,但我的能力本身并没有因此产生多大的变化;唯一小小的进步,就只有我的能力现在有办法干涉到现实世界,但就算干涉得了,顶多也只能让蜡烛的火光稍稍摇晃罢了。
  「我要上啦!」
  我还来不及阻止,夕颜便跨步冲了出去。虽然高木等人的脚底下出现了雾气,但那些雾还不足以掩盖住他们的踪迹。看起来只像是歌手在舞台上使用的乾冰。
  『晶,怎么办?晶!』
  「……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了。华怜,你快进去镜头里。」
  『我、我明白了。』
  支援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虽然说只要拍摄一次意念,我就会跟着昏倒,但华怜的能力一定能在某些地方派上用场。我从书包中拿出相机。
  可是,到底该把华怜的能力用在哪里?
  「好披,准备要接下恼火的我所送出的左手攻击的人……就是你吧?高木——不,红!」
  夕颜朝着红前进。
  「还真是伤脑筋耶……」
  红再次伸手搔搔头。
  「…………」

  接着面向夕颜的黑皱起眉头。
  「『镜之森』。」
  随后,耳边传来无数的破裂声响。
  降下的雨丝,一瞬间全都化为了水蒸气。
  霎时间眼前的世界刷白,我慌张地遮盖住相机。要是水碰到相机,相机就毁了。
  「呜呃!」
  夕颜的声音。我正准备大喊问她「你没事吧」——
  「……呃?」
  一道人影跳到我的眼前。
  夕颜扭转上半身,把力道聚集在左手。
  「纳命来呀!」
  夕颜的眼神狰狞,双眼宛如准备出手击毙猎物的战士。一瞬间,我不禁僵在原地。
  『晶,快闪开!』
  夕颜击出左手,她的手像长枪一样笔直袭来。
  「————」
  我往后一仰,刹时间脚因而滑了一下。我当场碰咚一声跌坐在地,千钧一发地躲过了夕颜的攻击。
  「夕颜,你在做什么!」
  「红……你真是好狗运!」
  「什——你搞错了啦!我是雨野啊!」
  「嗯嗯嗯!?」
  浓雾中,夕颜站在我面前,好像随时都准备要劈下左手。
  「雨野的声音……?不对呀,雨野应该在我背后呀?」
  夕颜回过头,看向背后。浓雾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晶,你都没看到吗!?你快逃呀!』
  「咦,呃?」
  『黑就在你眼前呀!』
  「什么!?」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浓雾才刚出现,夕颜就出手攻击了我。夕颜称呼我为「红」,而华怜则说夕颜是「黑」。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总算明白黑的能力是什么了。她的能力,就是——
  「利用水投射出幻影!」
  她利用意念组成幻影,所以能够顺利让看得到意念的夕颜、华怜上钩,但是却没办法拐骗到我。
  我前往星棱神社结果遇遭到角田袭击的时候,红与黑恐怕也用了相同的手法。那时候我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不,因为当时华怜说她只看到一片浓雾,于是红与黑就藉此逼我们待在原地,然后红操控隐身在雾气中的人偶——
  「对,就是人偶!小心那些人偶!」
  我大叫道。
  然而,却慢了一步。
  「啊!」
  眼前的夕颜按压着自己的后脑勺,蹲坐在地。
  ——叽咿咿咿咿咿咿叽咿叽咿叽……
  我看到那里站着一具人偶,一具灰色的人偶。它用没有手掌的手臂猛力殴打夕颜,而它的鼻子以上完全空无一物,但剩下的那张嘴却不停地猛咬着牙。
  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
  「它会痛……?」
  看起来好像正在忍耐着痛楚。
  ——最后……叽咿咿……工作……叽咿咿咿咿。
  「怎、怎么回事……它到底在说什么……」
  「啊啊啊!」
  夕颜转过头,左手往一旁挥去。意念往后一跳躲过攻击,然后融入雾气中消失了踪影。夕颜双膝跪地,按着自己的后脑勺。
  『晶,这个人形的物体……不对,它们全都是不同的意念。它们和娃娃创造出来的意念不一样!它们……它们全都是不同的人死后遗留下来的意念!』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我懂了。红当初说的不是「人偶」,而是「悬丝人偶」。他的能力和娃娃不同,他并没有创造出意念,而是操控存在于现场的意念。
  刚才那个意念手边还有未完成的工作,而死后它仍忘不了那些工作,所以这份心愿就这样遗留在世界上。其他的意念们也各自都有待完成的愿望。
  夕颜曾说意念是「思考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奇迹」,而红……红却为了自己,自私地利用那些意念来达成目的。他恐怕运用了「诱因」这项技巧。
  『实在不可原谅!晶,我绝对饶不了那个男的!他居然践踏别人遗留在世上的意念……明明意念也还是感觉得到痛呀!他明知道愿望愈强烈,意念感受到的痛楚也就愈深刻……!』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
  「呃呜……虽然我不太懂,但意思似乎是说无法以外貌判断眼前事物,是吧?」
  「夕颜,你还好吧?」
  夕颜蹲坐在地上,我对她伸出手。霎时间,夕颜不禁往后一缩。
  「……啊。」
  面对自己的动作,夕颜一样感到相当惊讶。
  「是我,我是雨野。」
  「……我没事。」
  夕颜没有抓住我的手,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红的能力就是让别人看到幻影。」
  「……嗯。」
  「夕颜,你听我说——他们不仅能够辽蔽住视线,还能够远端操控意念。他们两人合作无间,所以反过来说,只要能够接近他们,那我们就能手到擒来了。他们不会亲身发动攻击……他们应该不擅长肉搏战。」
  「所以?」
  「所以——我要让雾消失。」
  「用相机吗?应该行不通啊?雾气的范围那么大……」
  「不是。」
  我指向雾的另一端。
  「告诉我,我到底在哪里?」

  夕颜说得对,要拍摄这么大范围的雾气绝对行不通的。而最大的问题,恐怕是在于我如果拍摄太大量的意念,那我一定会显着地消耗掉许多「思考之力」。
  所以,我们必须缩小范围。
  夕颜能够看到幻化成我的身影的人——也就是黑。
  接着我必须往那个力向笔直地发动能力,这样一来,我就能够除去意念,然后为夕颜开展出一条直接冲向他们的道路。
  「呜呃!他们似乎不打算让我们轻易采取行动!」
  然而从方才开始,意念们便接二连三地袭击而来。每次夕颜挥动左手,就会削去意念身上的肉块。人们遗留在世界上的强烈思绪,就这样一再地被削去化为乌有。
  『…………』
  华怜待在镜头中,不发一语。它们和华怜一样都是意念。明明了解它们心中的悔恨和遗憾,但华怜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默默地忍受眼前的状况。
  束手无策。即便我知道我们真的束手无策——但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红。
  就连我都快要爆发了。
  「雨野,准备好了吗!」
  「嗯!」
  「就趁现在!」
  夕颜用左手挥走了一具悬丝人偶,一条道路就这样出现在我的前方。
  「华怜,准备好了吗?」
  『当然!』
  我跪在地上,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固定好相机。这是预防手震的拍照技巧。
  我把焦点设定在无限远,光圈调整成F8.0。
  『人家今天真的生气了啦——!』
  我按下快门按钮。

  一片白色的黑闇。
  不论上下左右,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无止无尽的纯白世界。
  白色愈来愈浓,渐渐转为幽黑。
  接着,它化为永恒的黑闇。
  七片刀刃剑破黑闇。
  刀刃描绘出圆,从天而降。
  降落的同时,圆圈内部出现了气旋。
  刀刃就这样描绘出漩涡,斩开黑闇。
  斩开白光。
  斩去浓雾。
  斩出一条道路。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道路好细好细。
  但是,刀刃确实划出了一条明确的路。
  眼前,只剩下雾气的残骸,以及流逝的水。

  若是有人问我是否有胜算,我一定会回答「有」。因为,我相信眼前的浓雾一样也辽去了红与黑的视线。
  那么,他们究竟会在哪里?
  红要操控人偶时,应该会听从创造出雾气的黑的指示。所以说,他们两个人应该会待在同一个地点。
  加上由于视线非常不好,所以自然就能推测出他们会选择待在原地,不轻易移动。
  就算这次的摄影失误,我也无所谓。既然夕颜都已经说她会弥补我的能力缺陷,那只要醒来后再拍一次就行了。
  所幸,在我失去意识前——
  「雨野,找到啦!」
  我听见了夕颜奔跑的脚步声。
  5
  我深信只要能够除去浓雾,我们就能够获得胜利。所以,醒来后——在华怜的摇晃下醒来后,看到周围的雾气消失,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晶……晶!晶!晶!』
  但华怜悲切的喊叫声让我觉得事有蹊跷。
  我的眼镜上沾满水气,我爬了起来,手上不忘擦拭着眼镜。重新戴好眼镜后,我看到——悬丝人偶抓着夕颜的头,把她高举在半空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惊讶得瞪大了双眼,而华怜对我说道:
  『夕颜冲了出去——然后雾气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夕颜用左手揍向黑的胸口。可是,在那之后,夕颜忽然就被他们打倒……』
  夕颜被他们打倒?
  「好遗憾喔!」
  红说道。一旁的黑抱着肚子,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原本我还希望能趁着有雾的时候打倒夕颜小姐的……哎,幸好我还留有最后的王牌!欸,黑,快站起来啦:要是你继续倒在那里打瞌睡,小心我杀了你喔!」
  红踢了踢黑,不过黑依旧昏厥不醒。一般人如果接下了夕颜用尽全力使出的左手攻击,一定会痛到晕过去的。
  在格斗技方面,夕颜明明身手过人,但她居然还是被红的人偶抓住了。那是因为——
  「现在的结果……就是你口中的王牌造成的?」
  「哎呀呀,雨野先生,我劝你还是别乱动比较好喔?」
  「……啊啊啊啊!」
  悬丝人偶把夕颜举得更高。
  『欸……快放开夕颜啦!』
  「这怎么行咧?夕颜小姐可是相当重要的人物耶!」
  红悠哉地走上前,从下方仰头看着被意念高举在半空中的夕颜。
  「……不过呀,夕颜小姐倒是成长了不少嘛!和两年前差多罗!」
  他的话让我耿耿于怀。
  两年前?
  说到两年前……
  「你们就是两年前运钞车抢劫事件里出现的意念能力者,对不对?那件事情到底和夕颜有什么……」
  听到我的话后,红转过头来。
  「是呀!有个傻瓜想要脱离WCO,所以我们只好出动去追他罗!那傻子又搞出不必要的案件,为了避免那家伙向警方透漏WCO的消息,我们只好狠狠打他一顿啦!」
  「所以你们在那名犯人身上注射了『FMQ—9』?」
  「哎呀呀,没想到连这个消息都走漏啦?是呀!那时候药物还在尝试阶段,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搞出人命,不过也没办法罗,当时是情势所逼嘛!」
  红挤出笑容。
  「你想听听我的壬牌是什么吗?想听吗?我看你就是一副很想听的样子耶?要不要告诉你咧?要不要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呀?」
  「你……闭嘴……」
  夕颜挤出微弱的声音。
  「我要讲罗!」
  红手掌啪地一声拍出响亮的声响,一副欣喜雀跃的模样。
  「不过这个故事有点年代罗……事情刚好就发生在我们解决那个傻子之后。月咏刚好目击了现场的状况,黑说月咏的能力看起来不错,于是我们就介绍他加入WCO啦!」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不过,那件事情和夕颜……到底有什么关联?」
  「啧啧啧,雨野先生,你别那么着急嘛!太躁进的男人很难受到女人青睐喔!然后——在那之后啊……」
  「啊啊啊啊!」
  夕颜不停地踢着双腿,接着又出现了另一具悬丝人偶,压制住夕颜。
  「你这家伙——快放开夕颜!」
  「哎唷,雨野先生,你也别乱动嘛!要是人偶就这样不小心捏爆夕颜小姐的头,那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耶!」
  「捏爆……」
  她的头?
  如此真实的话,让我的背后窜过一阵寒意。
  『晶,我们该怎么办啦!』
  (我在想。)
  『夕颜快被……!』
  (我正在想!)
  没错,我正在拚命地想办法。我不停地思索着,然而——脑中却没浮现任何点子。使用能力除去意念的确能解救夕颜,但我相信缮为人绝对没有那么善良,他一定不会给我机会拍摄,让我消除掉所有的悬丝人偶。
  我有办法利用对现世的干涉做些什么吗?不,那么微小的力量,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可恶,这项摄影的能力用起来真是有够绑手绑脚!如果说……如果说我能够找出稍微不一样的运用方法——
  我想要变得更强。
  我曾对清玄说过,我打从心底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
  红悠哉地走来晃去,他仍然抬头盯着被高高举起的夕颜。
  然而——我却束手无策。
  「我也吓了一跳呢!」
  红看着头上脚下的夕颜,开始说道:
  「雨野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能力是什么了吧?」
  「……你的能力就是控制意念。应该是利用『诱因』的技巧办到的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所以啦,我就必须努力蒐集各种能拿来利用的意念罗!蒐集意念是很麻烦没错,不过除去蒐集这一点不提的话,诱因对我来说实在是简单极啦!」
  蒐集意念……听到这句话后,我总算发现了一件事。
  「难道,你去星棱神社——就是为了蒐集意念?」
  红点点头。
  墓地、神社等地方——最容易蒐集到意念。毕竟这些都是最容易汇聚人们遗愿的地点。
  「开什么玩笑……」
  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为了利用死去人们的遗愿,他居然特地前往这些地方蒐集意念……!
  「结果呀,就被夕颜小姐撞见啦!」
  「……你说什么?」
  「虽然她没看到我们的脸啦,不过蒐集来的意念全都被她看到了。然后啊,事情当然就糟糕罗!不过黑好像早就仔细调查过清玄先生的背景了说……哎呀,总之我们就是用『镜之森』顺利蒙混过去啦!」
  他说得这么露骨,我总算也意识到——
  「你们该不会——」
  夕颜能够清楚地看见意念。
  清玄却没办法像夕颜看得那么清楚。
  他们让夕颜看到的幻影,就是——
  「你们该不会,幻化出夕颜……」
  我的声音沙哑。
  「夕颜母亲的幻影……?」
  听到这几个字后,红干笑了几声。
  「叮咚,答对啦!雨野先生,你脑袋很清楚耶!」
  这时候,我的思绪非常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不停滴落的雨声也消失了,一股超乎平常的寂静降临在我的四周。
  红与黑两人蒐集意念,并且美化了它们,让夕颜以为那就是她的「妈妈」。
  他们知道夕颜的母亲早巳离开了那个家。
  他们很清楚夕颜非常渴求母亲的陪伴。
  夕颜得知不可能回来的「妈妈」再次出现在家里时,一定开心极了;然而那具幻影却对清玄起不了作用。在清玄眼中看来,那就只是一具悬丝人偶。
  清玄搞错了状况,他以为夕颜学会了诱因的技巧,创造出了「妈妈」。
  随后,清玄破坏了意念——夕颜一样也搞错了状况,他以为清玄用手撕裂了看起来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意念。
  接着,她说出了不该说出口的话——
  ——你不要用这双杀过人的手碰我!
  这句话听在清玄耳里,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而夕颜回想起那段往事时,心中又作何感想?
  「你们两个……」
  我往前踏了一步。
  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你们这两个家伙……到底懂不懂……」
  身体好热。就算是能够带走热气的雨水,碰到我的身体后好像也会就此蒸发。
  冒出的热气包围着我的全身。
  「你们明白夕颜当时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目送母亲离去吗……你们晓得清玄先生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出手破坏意念吗……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家伙……现在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
  我没把后续的话说出口。
  我发现被悬丝人偶抓住的夕颜浑身瘫软,她的肩膀正在颤抖,而且还发出呜咽抽泣的声芷曰。
  『晶……对不起,我以前真的错了。』
  华怜继续说道:
  『我想变强!我想要——打倒那两个家伙!』
  没错,华怜……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打倒他们。
  所以……
  所以,夕颜,别再哭了。
  你根本不必为了这种可恶的家伙而哭啊!
  「雨野先生,你别再靠过来了喔……!呃,总觉得你的样子好像……」
  我又往前踏了一步。
  视线的边缘变得模糊。
  「开什么玩笑……你们开什么玩笑啊!!」
  我大吼道。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这一瞬间,视野内色调反转,化为一片漆黑的世界。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眼前出现七片刀刃。
  它们描绘出一如往常的圆,尚未排列整齐。
  七片刀刃静静地伫立在我的前方。
  其中一片无聱地来到我眼前。
  刀刃发出光芒。
  慢慢出现了剑柄。
  然后出现了剑锷。
  刀身徐徐地延伸变长。
  光芒最后化为剑的形状——

  我的脑袋发昏,身体好热,汗水直流。
  然而,周遭仍旧一片静谧无声。
  「这、这是什么……」
  我的周围飘浮着六片刀刃。
  而我的双手——紧握着某个东西。
  我握着一把双刃剑。
  『晶,你……那是……』

  我感觉不到剑的重量,但它的确被我牢牢地握在手里。它的长度将近一公尺,剑身宛如初雪般闪耀着白光,虽然金色的剑柄看起来显得有些脆弱,但上头却有光彩夺目的装饰。
  意念之剑——
  『晶,你快用那把剑!』
  我惊讶地抬起脸庞。
  眼前的景象已经恢复正常。
  「喂,喂喂喂——欸,夕颜小姐还在我手上喔!你、你到底想干嘛——」
  「剑啊……」
  我高举起右手。
  「——斩裂它们吧!」
  接着我的手往下一劈。
  排列整齐的六片刀刃中飞了一片出去,斩断了悬丝人偶的手臂,接着消失踪影。夕颜的身子重重地落向地面。
  「可恶!快干掉他们!」
  红命令悬丝人偶,人偶们纷纷往这里冲来。总共有四具人偶,速度比我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二、三、四、五,上!」
  我再度挥下右手。三片刀刃切向人偶的躯体。
  『晶,旁边!』
  有一具人偶从身旁冲了过来。
  悬丝人偶高举双臂出现在我眼前,它就是方才攻击夕颜的那具人偶——没有手掌,鼻子以上空无一物的那一具。
  在它的手往下朝我挥来以前——
  「六!」
  刀刃陷入了它的身体里。
  裂开的地方迸发光芒——
  「……对不起。」
  光包围住人偶的身体,它就这样渐渐消失不见。
  ——叽叽、叽咿咿……
  被光围绕的人偶,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仍努力试图用没有眼睛的脸庞看向我。
  然后,我隐绚好像看到它对我点了点头。
  「……你愿意原谅我?」
  接着,它就这样消失了。
  『原来大家……都懂……它们明白自己还滞留在这个世界中,也明白自己被红操控,甚至知道自己被迫攻击了毫不相干的晶、夕颜等无辜的人……』
  华怜呓语似地说着。
  『……然后……然后,它们也明白,就算无法实现愿望,至少也能藉由晶的手,让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它们一定都懂……』
  华怜再也说不出话来。
  「红——!」
  我紧握着剑,往他的方向飞奔而去。
  就算变强,我也不见得能够拯救夕颜、夕颜父亲以及任何一个人的心灵。
  就像华怜所说的一样,变强后,也许我只会遭遇更大的危险而已。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
  「可、可恶!下一只!下一只悬丝人偶快上呀!」
  红目瞪口呆地看着接二连三消失的悬丝人偶,而此刻他总算回过神来了。
  我站在红的面前。
  「即便如此,我还是——!」
  我恶狠狠地瞪着红,他的脸上充满了畏惧。
  「我还是不想变成那种看着朋友在哭泣,却见死不救的人……!」
  我发现华怜就站在我的身旁。
  我们打从心底深深地祈祷着,愿这句话能够传达给夕颜。
  没错,她一定能够明白的。
  我们只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我和她一样是摄影社的成员。
  未来,我们还有好多见面的机会。
  过去,一直都是夕颜在旁边保护着我。
  所以——
  所以,至少今天……换我来保护你咀?
  「红,你这个混蛋——一起尝尝痛苦是什么滋味吧!」
  我猛力由上往下斜刀一劈。
  一道闪光从红的左肩划至腰部——最后只剩下光芒留下的轨迹。
  「啊、啊啊啊……」
  红的身体喷发出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好像在吼叫着什么,同时倒向地面。
  「夕颜……」
  我看向瘫坐在旁边的夕颜。
  夕颜,快点抬头啊!夕颜,我不想要看到你这个样子——
  「你和你父亲……」
  剑的前端散落出光芒,剑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一定还来得及言归于好……所以……」
  意念之剑消失的同时,我的身体也忽然失去了力气——我往后一跌,失去了意识。


末章 七之强者
  我听见雨声,那声音回荡在耳底深处,怱远怱近。听着听着,雨声渐渐变得平板而单调,感觉好像有一层薄薄的膜覆盖在我的身体外。
  醒来后,声音仍没消失。眼前景象模糊,房间里一片漆黑。雨滴似乎正不停地拍打着窗子。
  撑起上半身,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安置在床铺上,身上穿着浴衣。我的衣服——我才在想这件事,就发现已经有人把我原本穿的衣服摺好,和眼镜一起放在枕头边。我戴上眼镜,拿起衣服。衣服是干的。
  这是一间铺榻榻米的房间,由两间和室连接组成,好像是旅馆内的房间。
  「华怜……?」
  我一边换上衣服,一边轻轻叫唤。相机就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
  「华怜!」
  没人回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到底——
  「呜……」
  头部传来闷痛。对了,我们不久前追赶着红与黑……
  『晶……?』
  我听到华怜的声音。
  「华怜,是我!你在哪?」
  换好衣服后,我拿起相机。
  『我好像在镜头里……晶,那时候你好激动……』
  记忆渐渐苏醒。七片刀刃分离,其中一片变成了剑,而我紧握着那把剑……
  接着,华怜现身在我眼前。她用手按住额头。
  「你是不是会痛?」
  『嗯……没事……我都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想要多了解你,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分担你感受到的痛苦……所以,我没事。』
  「华怜……」
  『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我觉得胸口深处热热的。
  当时我发动了新的能力,也因为那样,我想不只是我,连华怜的力量都消耗了不少,然而,华怜却说这样的状况让她「很开心」。
  『那把剑……应该就是新的能力吧?』
  直到此刻,我才忽然想起了清玄说过的话。
  ——没错,不管是用快门长时间曝光,或者是运用影像合成,都能拍出星光。
  那是一把组合了七片刀刃创造出来的巨大力量,那就是华怜最初的能力。
  清玄想告诉我的应该就是……七片刀刃其实也可以分开来个别使用。这件事或许相当简单,不过对我来说,镜头的七片光圈叶片本来就是一整组的,所以我完全没想过可以把它们拆解来单独使用。
  「嗯,那是我们的新能力。」
  『我们……是不是变强了呀?』
  「……嗯,一定是的。」
  没错,我们终于如愿变强了。我们获得了新的能力。
  不过,我们是否真的有靠着新的能力拯救了他人——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斩了红以后就昏倒了,对不对?」
  『我也不晓得。晶,那时候我和你一样,也失去了意识。』
  「原来如此……」
  当时产生的副作用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还要严重,看样子这不是一项能够随便发挥的能力。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红因为你的意念之剑一时之间失去了『思考之力』,和泉清玄发现骚动后抵达现场,抓住了红。和泉夕颜向他们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声音来自房间门口——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他。不过,那家伙确实总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月咏……」
  月咏就站在门口。
  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前几天烂醉颓废的踪影,态度也和对待堤学姊时完全不同——眼前的男人一如过往,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房,也没人晓得此刻的他正在想些什么。
  华怜急急忙忙地躲到我身后。
  「你到底来做什——你该不会……该不会是故意给了我提示,然后伺机从旁观察我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吧?」
  月咏微微挤出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晶,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对华怜点点头,暗示道:我看月咏似乎没有打算要袭击我的意思。
  「意念的反动让你昏了过去,所以你后来被人送到了这间房间——这里是座温泉旅馆。」
  「夕颜去哪了?」
  「谁知道呢?你不如去问问别人吧?不过,星咏会好像已经撤离此处罗!」
  「…………」
  月咏说的话确实也很合理。星咏会之所以会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躲过意念灭除机构的耳目,而现在他们的藏身地点早就被砺与黑给泄漏出去了。
  「不过——雨野晶,你的表现真是可圈可点呢!你进一步获得了新的能力。没想到你竟然能够拆解七片刀刃,分开运用它们……」
  月咏露出微笑,似乎打从心底感到相当满意的样子。
  「对了,你是运用七片刀刃的强者……我看就称呼你为『七之强者』好了,你觉得如何?」
  「什——」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丢脸命名法啊?
  『我打死都不要用这个名称……』
  我完全赞同华怜的意见,不过就算告诉月咏,也不晓得他能不能理解。感觉他大概不会搭理我们吧。总觉得好像被取了一个自己完全不想要的名字……
  「既然星咏会已经撤走了,那就表示我独自被留在这里罗?……对了,夕颜有跟着星咏会一起离开吗?」
  「好啦,那我差不多该告辞啦!」
  「等一下!夕颜到底在哪里?」
  月咏耸了耸肩,好像有些苦恼。
  「我可不能和那位即将到来的人物碰面呢……」
  「即将到来的……?」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梅雨时期都看不到月亮呢!」
  「喂,等一下!月咏!」
  月咏丢下这句话后,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头。我冲向关上的门,把手伸向门板——
  「有人在吗!」
  结果有人从另一头推开门,害我差点撞上门扉。
  不久前开车送我们到这里的那位女性——那张平时几乎不会显现出感情的端正脸庞,此刻却因焦急的情绪而扭曲成一团。是吉良伶。
  「雨野同学,和泉夕颜在哪!?」
  「夕颜……?夕颜怎么了?我也在找她。对了,你刚才不是回去了吗?」
  「和泉夕颜不在这里?——好,我知道了。」
  「欸,等一下啦!」
  吉良转身冲出房间,我套上运动鞋,慌慌张张地跑到走廊上,追上吉良。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哪知道!」
  吉良在走廊上正准备要拨电话,而我抓住了她的手。这对姊弟接连出现,使我感到一头雾水。
  「夕颜……到底怎么了?」
  我只知道情况好像不乐观。
  吉良瞪着我,然后慢慢半眯起眼睛。
  「刚才……其实也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我曾问过你『意念灭除机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吧?」
  我放松手上的力道,而吉良继续对我说:
  「你最近有和万碰面吗?」
  「没有,我没去看他……不过夕颜有去探望过他几次。」
  「万把夕颜拐走了。」
  「啥……?」
  说完后,吉良甩开我的手,迈开步伐奔跑。
  「等一下!你说万拐走夕颜!?为什么——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他把夕颜怎么了!』
  我拔腿追着吉良。吉良在旅馆玄关处回头看向我。
  「我如道这是我的疏失,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万有那么笨。」
  「笨?」
  「他被意念灭除机构骗了,机构透露了假情报给他。和泉夕颜很信任万,所以她就上了万的当。」
  「你可以不要讲得那么迂回吗?万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把她拐骗走了。他对和泉夕颜说:『夕颜小姐,我知道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而意念灭除机构已经在那个地方设下了陷阱,等着和泉夕颜上钩。」
  「什……」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夕颜曾经这么说过。她说,雨天会让她想起丢下她离家出走的母亲。
  心怀这份思绪的夕颜——如果听到万说了那种话,一定会信以为真。同时,万一心想要做些能让夕颜开心的事,所以被机构释出的假情报所骗——
  「他们居然利用夕颜思念母亲的心情……」
  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开什么玩笑?他们到底想要践踏夕颜的心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
  「为什么他们要把夕颜完全卷入事件中!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那帮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吼叫道,吉良站在我面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你也晓得WCO总合分级评价吧?你知道和泉夕颜的排名吗?」
  「嗯,她说自己的评价是C。」
  「我开车载你们过来时,已经说明过评价的方式了,对吧?」
  「共有三十二个项目,每个项目又分成一到十分。每三十分就会往上升一级。」
  「……听了我的说明后,你没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吗?」
  吉良半眯起双眼。我完全不懂她想讲什么。
  「雨野同学,你既没有体力,意念能力又只能倚靠夜木坂恋,我认为你唯一的武器……就只有那颗冷静知性的脑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那个分级评价到底怎么了……它不就是……」
  三十二个项目,每一项一到十分,每三十分跳一个等级——然后,夕颜的等级是C。
  「啊!」
  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根本就没有这个等级!」
  我的思绪渐渐冷静了下来。没错,这时候我更不该陷入恐慌之中。
  『咦?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每一个项目至少能得到一分,那最低也会有三十二分;接着每三十分为一个等级,所以三十分以内得到的评价会是C,三十一分以上则为CC,所以……正常来说,最低的评价等级应该是CC,根本就不存在C这个等级!」
  『啊,原来如此……那,夕颜为什么要……』
  华怜还没说出她的疑问,吉良便率先表示:
  「答得好。事实上,C就是普通人的等级,也就是说C等级的人根本就不具有意念能力。」
  「夕颜也只是看得到意念而已,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她本来就没有意念能力。清玄先生曾说过夕颜拥有『诱因』的能力,不过那一样只是个误会。」
  「嗯。说真的,大家也不会在意等级这么低的人。等级C的人多如牛毛,每个C等级的人都只是普通人。可是——雨野同学,有件事情你真的错得离谱。」
  「什么事?」
  「只有意念能够干涉意念,现实世界的人事物根本无法干涉意念。」
  「所以那又——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当初忽略了这一点,的确是我的疏失。和泉夕颜确实完全没有意念能力,这点是肯定的。然而,她却看得到意念!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可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种奇迹——」
  「也就是说……只要调查夕颜的眼睛,就能够研发出以物理方式看见意念的技术,是吧?」
  『什么!?』
  华怜大叫,她好像总算理解了。
  吉良点点头。
  「没错,而这件事也能够进一步帮助人们以科学的方式证明意念。意念灭除机构努力在做的事,就是以科学理论证明意念的存在!如果真的能够证明成功的话,那世界一定会跟着陷入混乱之中。」
  「原来是这样……」
  我不禁回想。
  上具糟糕耶!我没料想到夕颜小姐会跑来这里耶!
  在那个十字路口,高木确实说了这句话。
  ——我才没那么笨咧!怎么会傻傻地叫军队进攻『黄金之爪』的所在地呢?我们的作战策略几乎都快完全成功了呢……
  作战策略。
  他们的策略,就是要分开夕颜与清玄。
  他们一直伺机想带走夕颜。
  红与黑在星棱神社袭击角田,然后又让我变成众矢之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抓走夕颜。他们早已经计算好了,只要让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们敌视我,那夕颜自然就会跟在我身边。事实上,夕颜还是想要试图去找清玄,但就最后的结果来看,机构的阴谋还是得逞了。只要我这没用的家伙待在夕颜身边,那他们就能轻而易擧地带走夕颜。
  而现在,他们为了阻止夕颜和清玄碰面,于是在背后用谎言怂恿万。
  意念灭除机构的目的有两个——封锁意念能力者的能力,还有把和泉夕颜弄到手。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可、可是……说不定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呀?』
  关于那一点,华怜开口了。
  「相反?」
  『如果真的证明了意念存在,那一定会很麻烦,所以他们才要把夕颜——』
  「啊!」
  我完全没想到有这个可能性。
  「他们打算杀了夕颜……?」
  吉良应该听不到华怜的声音吧,她只听到我的话,然后便呆呆地张开嘴。看样子她应该也没想到这一点。
  「夕颜……夕颜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应该也有点头绪,知道夕颜在哪里吧?」
  我质问道,吉良便点点头。仔细一看,吉良的脸颊好像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看来她也晓得之后即将发生的事倩有多严重。
  吉良转过身子,推开玻璃门。
  旅馆前方有一条细细的小路,那里停了一辆车。车头照射着不断降落的雨丝,映出一片白。
  「和泉夕颜现在在神发绿园都市……就是夜木坂康太朗那里。」
  仔细一想,其实自然也就能得到答案,不过我却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九条兰曾说,那里有研究用的设备和机构。
  「雨野同学,还有我看不见的夜木坂恋……你们打算跟来吗?」
  我看了看华怜。华怜用力地点点头。
  『当然要去呀!』
  然后她握紧我的手。
  『我们走吧——我要叫他们把夕颜还给我们!』
  「不只这样……你哥哥也在那里。」
  『嗯,我知道。』
  我用力地回握她的手。
  「我们走吧。」
  如果那就是华怜的心愿——不,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必须前往神发绿园都市。
  「回答得真好。」
  吉良点了点头。
  「不过,有个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最好别指望壬戌会出手帮忙……我弟弟加入了意念灭除机构,而现在……原本是我下属的万也被机构煽动,洋相尽出。我在壬戌内已经失去信用了,搞不好最近机构还会剥夺掉部分授予我的权限。」
  说完后,吉良自嘲似地笑了。
  「要说我警觉性太低也罢,不过——我们还有机会。既然晓得了机构的目的,那我就不能放纵他们继续为所欲为。」
  吉良的双眼注视着我。过去总是冷静沉着的她,现在眼里闪烁着热忱与坚强的决心。
  她的眼神,和当时明知道哈罗德已经到来,却仍决心前往星棱神社的夕颜一样。
  「雨野同学……」
  吉良对我伸出右手。
  「……你和夜木坂恋可以把力量借助给我吗?代价就是……我愿意把自己所知的分享给你们,我希望你们可以协助我。」
  我和华怜看了看彼此。
  『我不喜欢她……』
  华怜小声地丢下一句。
  『……不过,她和我们一样想要救回夕颜。』
  「嗯……没错。」
  我回握住吉良的手。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她联手。
  「我要去弥补自己的下属所犯的错误。」
  吉良踏出步伐走向雨中。
  『我……要为了夕颜采取行动。还有,去那里说不定可以见到哥哥……』
  华怜也走了出去。
  而我也要去救回夕颜。然后——我一定是为了要帮华怜实现心愿,才会下定决心要前往神发绿园都市。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华怜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既然那就是华怜的愿望——
  「……走吧?」
  踏出户外,雨丝拍打在我的身上。
  一片无尽的黑闇,横亘在我们即将前往的道路上。
  〈完〉

3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

10000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4 粉絲
0 關注
1.5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