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吹智绘]沙漠国物语8~钢之旋律~[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2-28 18:38 编辑


沙漠国物语8~钢之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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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仓吹智绘
插图:片桐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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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局势动荡不安。在原本是圣地的迦帛尔,激进派追随「占星之徒」的危险思想,打算发动战争强行夺回「圣地迦帛尔」,稳健派则是想尽力回避战争,两方派系的对立冲突逐渐升高。在情况日渐紧张之际,曾经是辛姆辛姆使者的拉比莎遭到激进派隔绝,最后被禁闭于已成遗迹的地下废墟之中,此处同时也是「占星之徒」的圣地。然而却发生了某个事件……!另一方面,担心拉比莎安危的杰泽特收到了紧急通报……!

目次
1..不安的觉醒
2..闇之桎梏
3..解说者
4..真与侵
5..抵达
6..命运的少女
7..钢之旋律
后记


  PROFILE
  仓吹智绘
  我最近喜欢看舞台剧以及电影。尤其熟衷舞台剧,因为能够一起玩味「当下」带来的感动。我目前正努力修行,希望能够用文字灵活表达那种充满临场感的乐趣!观赏戏剧也是修行的一环。我很欢迎这种修行。就算截稿日在即,我照样去修行。

  DRAMATIS PERSONAE
  拉比莎
  17岁。拥有太阳色的头发和眼睛,天真烂漫男装少女,前辛姆辛姆使者,同时也是精灵使。为了复兴沙岚之镇·塔拉斯伐尔而四处奔走。
  杰泽特
  20岁。漆黑眼眸的少年。剑术高手,看得见精灵。虽然是复兴故乡塔拉斯伐尔的重要人物,内心却有着深刻的伤痕。总是保护拉此莎。
  黎度
  「占星之徒」的正巫女。拥有预知能力,眼睛看不见。
  乌尔哈
  黎度的忠实随从。
  伊拉斯
  「占星之徒」的一员。穿着白袍,神秘莫测的男子。
  巴德
  地下都市管理人的儿子。
  杰克斯
  游徙民男族长,独眼巡鹰师。看似追求享乐,却非常可靠。
  碧尔姬丝
  游徙民女族长兼总长。昵称碧姬。强悍好胜、高傲不屈的大小姐。
  亚里耶
  15岁。最爱拉比莎的任性美少年。
  札库罗
  22岁。「沙岚的后继者」首领。以杀人为乐。
  哈迪克
  拉此莎的哥哥。前辛姆辛姆使者。属于圣园稳健派,为了迦帛尔与沙漠辛勤工作。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2-28 18:33 编辑


  1..不安的觉醒
  淡红色的曙光照亮大地,宣告夜晚结束。
  拜醒来的水精灵之赐,朝露笼罩了周围,让视野模糊不清。
  八名乘着里固的人影,正默默地在白色帷幕包裹着的寂静沙漠中移动。
  (已经天亮了吗……)
  注意到从背后射出的玫瑰色光线,杰泽特的视线不禁越过肩膀,直视太阳。
  (真希望能在太阳还没升高的时候,尽量走得远一点儿啊。)
  杰泽特知道,既然自己和霍雷普比邻在前方率领队伍,就不能突然扰乱步调,但其实他心中很想再加快一点速度。
  昔日的八名旅团成员是在世界还很寒冷,星星正在苍茫潮湿的空气中闪耀的时候从塔拉斯伐尔出发的。因为气温一变热,动作就会变得迟钝,所以赶时间的时候就得要鼓足干劲早起才行。
  在沙漠旅行常需要和太阳交手。一想到今后的漫长路程,杰泽特就着急起来。
  「杰泽特,别那么急。一开始跑太快的话,之后会很累的喔。」
  旁边传来告诫般的声音,杰泽特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前倾,他赶紧把重心放回后面。
  「我知道。如果提早到了却精疲力尽,那就麻烦了。我不会勉强的。」
  杰泽特一边对着向他忠告的霍雷普点头,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
  (对,胡乱着急也于事无补。行程就是三天,这已经是最短的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昔日圣地迦帛尔,那里如今被投入温乱与震撼的漩涡之中。
  (到了之后,要先去圣园拜访哈迪克,说明『沙岚』和克莱舒家之间的关系,并告诉他碧姬他们在曼纳的动向……)
  为了排遣心情,杰泽特思考着自己抵达后要做的事。
  『沙岚的后继者』,既是对贫困阶层洒钱的义贼,也是反迦帛尔势力的核心。在他们的行动背后,有最近将势力伸入商队都市曼纳的大商人家族——克莱舒家的影子。报告这件事,是杰泽特等人前往迦帛尔的目的之一。
  (『沙岚』从克莱舒家获得资金和物资;克莱舒家操控『沙岚』,想要独占商队路线。这根本就是诈欺。)
  只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支持『沙岚』的人就会醒悟过来了吧?并会连带平息对迦帛尔的反弹,至少一触即发的气氛应该会被消弭。
  现在,迦帛尔开始把『沙岚』讨伐队送往邻近的村镇,在战争的火种还没扩散之前,尽早把消息传出去是很重要的。
  (碧姬他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在曼纳展开行动。他们要去劝说克莱舒家的夫人……也就是旧撒鲁治家的千金,今天应该已经开始进行揭发阴谋的作战了吧?)
  虽然决定要采取不同行动的杰泽特没有听到详细的作战计划,不过交给他们想必没有问题。他们应该会努力奋斗,阻止商场的敌人横行。
  (我也想从哈迪克那边获得『沙岚』的消息。虽然知道札库罗的消息很让人高兴……但是那家伙好像躲藏在迦帛尔近郊为战争做准备……)
  ——拥有一头鲜艳红发的『沙岚』首领,札库罗。
  但是在沙岚旅团中,和杰泽特拥有相同别号的男子,杰泽特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那原本是杰泽特去迦帛尔最重要的目的。只要打倒头目,就能加速组织的弱化。既然无法协商,这就是牺牲最少且最迅速的手段了。
  可是杰泽特还有另一个非杀札库罗不可的最大理由。
  『那是我的猎物。』
  札库罗如此说道,一边从喉咙发出笑声,一边走近拉比莎,他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杰泽特的眼中。
  他也记得喷洒在那色泽宛如太阳的头发上的鲜血,看起来更加艳红。
  (……不能让那家伙活着。)
  杰泽特揉揉眼睛、甩了甩头,把讨厌的景象从头脑里挥去。
  此时,风的精灵忽然穿过目光险峻的杰泽特面前。
  早晨的薄雾发出咻的细小声音,轻飘飘她移动。杰泽特的夜色之眼,捕捉到风戏弄着水精灵、飘向某处的模样,他忍不住伸出手。
  「等等……」
  可是精灵们掠过他的指尖,欢闹地笑着似地发出光辉并四散。
  (……我在干嘛?精灵是抓不到的。)
  杰泽特回过绅,把手缩回来,搔着后脑勺。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奇妙的渴望。
  他想被风的精灵带走,说不定还可以去到她的所在之处。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她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那家伙在迦帛尔……)
  风短时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虽然风挥去晨雾,打开了视野,但这下换成细微的沙尘开始飞舞。杰泽特用头巾捣住口鼻,眼神一直盯着朦胧的地平线。
  在迦帛尔……拉比莎现在在迦帛尔怎么样了呢?
  杰泽特想不到接续的话语,这让他感到焦躁。
  (她确实在迦帛尔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送来那种信。)
  在拉比莎和杰克斯一起动身前往塔拉斯伐尔之后,杰泽特马上就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那是拉比莎的哥哥哈迪克送来的。
  简单来说,信里写着拉比莎现在不能回去迦帛尔。而圣园命令拉比莎去迦帛尔执行任务的通知,也同时唐突地送达了。
  二封信的内容显然是相反的。表示在迦帛尔,确实发生了什么对拉比莎不好的事情。
  (别想太多。她身边有杰克斯,哈迪克也在圣园。)
  杰泽特冷静地想,但另一方面,就算这样却仍然发生什么万一的话,该如何是好?杰泽特消不去这股焦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杰泽特放弃努力让自己冷静的念头,在心中吐露出率直的想法。
  明明已经做好要和拉比莎一度分别的心理准备,可是一旦要去拉比莎的身边,杰泽特就不可自拔地想早一步了解状况。他憎恨起身处远方的自己。
  这种情况还要再持续三天吗?杰泽特一想到这里就感到厌烦。
  (要是我也会使用沙暴的话……)
  杰泽特吐出湿润的叹息时,霍雷普再度劝谏般地说:
  「杰泽特。我说过,不要急。」
  听到这句话,杰泽特抬起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里固大约超前了旁边的里固一个头。
  「……抱歉。休息结束之后,我去垫后。」
  「那样也很伤脑筋。只有我一个人会有点生疏,而且你的视力比较好。」
  「啊,说得也是。抱歉,我会注意。」
  杰泽特尴尬地道歉,再度把重心拉回后方。
  霍雷普沉默地板着脸点头,过了一会儿,开始说起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话题。
  「……说到迦帛尔人,看样子那里有骨气的家伙,好像比想像中还多。」
  「你是说哈迪克吗?」
  「那家伙也是,不过像那个在塔拉斯伐尔的园丁……约西卜也是。喏,出发前送行时,他不是说了很多吗?」
  经霍雷普这么一说,杰泽特想起了那个他所熟识的、总是一丝不苟的园丁。
  『——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也会收到要返回的命令。』
  出发之前,特地早起送行的约西卜,看着坐在鞍上的杰泽特等人如此说道。
  『就算那样,我也不打算丢下自己的工作回去。』
  约西卜深绿色的眼眸中默默地燃起决心,他旁边的医疗所长涅拉也点点头。
  『我和其他所员也一样。毕竟迦帛尔的医疗相关人员多得满坑满谷。』
  所以如果受伤了,就放心地回来吧——涅拉娇艳地笑着说。
  约西卜和涅拉他们已经是塔拉斯伐尔不可欠缺的人才了。他们说的这番话非常有帮助,但杰泽特还是无法否认心中的若干不安。
  『在前旅团的成员中,现在仍有对迦帛尔反感的人。最近情势风声鹤唳,又派遣讨伐队又干什么的。我和霍雷普又都不在,如果你们感到有危险的话……』
  就姑且准备一条逃生路吧——杰泽特才刚开口想这么说……
  『我会严加斥责,把他们赶出我的工作场所。我们这么忙,不允许偷懒。』
  在杰泽特说完之前,就被约西卜打断了。
  『我会帮他们涂上超痛的药,这对坏孩子很有效。』
  连涅拉都双臂抱胸,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气势汹汹地不论大人小孩都一并斥责的约西卜,以及满脸笑容地压住个头比自己还大的男子的手臂,涂上很痛的药让对方哭喊的涅拉。
  如此景象清晰地浮现眼前,杰泽特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的确,有你们在应该就不要紧了。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请各位要小心。今后说不定会出现危险。』
  杰泽特甫一开口,又被约西卜打断了。
  『请把这个带着。因为很小,应该哪里都能放。』
  约西卜发给骑着里固的男人们一人一个小东西。那是一根大约小指那么长的细木棒,外面用麻布卷着,中央缠绕彩色丝线。
  『这是什么?护身符吗?』
  『是的,是用辛姆辛姆的树枝做的护身符。这是辛姆辛姆还是小树的时候,我悄悄折下来的。』
  约西卜爽快地说道,收下护身符的男人们一齐吃惊地僵住了。他们把护身符放在掌中端详,然后猛然伸长手臂,让护身符远离自己。
  『约西卜,你为什么要做这种……』
  杰泽特也一边让身体远离护身符,一边用为难的表情向约西卜说出众人的心情。
  『你的这份心意我们很高兴,可是我们、那个……辛姆辛姆……』
  辛姆辛姆是对人心很敏感的植物,是一接触到不好的情感就会枯槁的圣树。
  完全不适合出发夺取札库罗性命的自己一行人吧?
  大概因为约西卜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他们,但总觉得树枝好像现在就要从指尖碰触到的地方开始崩解,让杰泽特打了一个寒颤。
  而且他们并没有全身而退的计划,杰泽特他们、尤其是杰泽特……
  (到现在还要我保护自己……)
  虽然想放开手,可是又不能把约西卜特意给自己的东西扔掉,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
  『不要紧的,杰泽特。还有各位。请你们带着吧。那一定能让各位与重要的人重逢。』
  约西卜一边环视男人们的脸,一边静静地如此说道:
  『这就是那样的护身符。现在辛姆辛姆很珍贵,所以不太能做护身符,不过以前出外旅行的人都会带在身上,祈求自身安全、找到饮水,以及平安归来。』
  辛姆辛姆不只会带来水源,也是枝叶隐含各种药效的疗愈之树—杰泽特也能认同为何自古就有如此用途。
  『找到饮水,也就会遇到人。人会聚集在有水源且树木茂盛之处。能够在严酷且广大的沙漠中再度遇到人……那就是辛姆辛姆所赐予的奇迹。』
  约西卜用力把杰泽特紧张的手推回去,然后悄悄对杰泽特低语:
  『请带着吧,杰泽特。守护这个种子的人,是拉比莎和你。』
  约西卜深绿色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杰泽特。
  他离开杰泽特的里固,再度环视男人们,同时最后又说了一次:

  『请带在身上。若是你们,一定没问题的。』
  约西卜这番不可思议的话,简直像是完全看穿了杰泽特等人的不安。
  「虽然我也认为只会简单地说句没问题的。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可是,不知为何,我并不觉得讨厌。」
  大概是想起了一样的场景,霍雷普喃喃说了一句。
  「我原本认为他不知道我们的辛苦,才以一派轻松的心情说出那种话,不过好像不是那样。他明明不知道战斗的方法,却仍然有一股无以名状的强韧。那个迦帛尔的小姑娘……拉比莎也是。」
  听到霍雷普随后像是补充般说出的话,杰泽特把目光投向一旁。
  「她应该也是吧?应该没什么人能伤害她吧?」
  霍雷普用极小声的声音说了之后,干咳了一声,不再说话。
  然后杰泽特也终于明白了。霍雷普是想说这个,才开始聊那些事的。
  虽然他也可以开玩笑地责骂自己别那么急躁,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听你这么一说也是。那家伙,不知为何很善于制造伙伴。」
  感觉到绷着脸的霍雷普对自己的关心,杰泽特总算自然地放松了脸颊。
  仔细想想,杰泽特自己就是个好例子。一开始杰泽特只是想利用拉比莎而已,还威胁拉比莎说再多嘴就砍了她,但是拉比莎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对自己如此重要的人。
  (不,应该说她擅长「变成」自己的伙伴比较正确吧。因为她是个超缎滥好人……)
  杰泽特闭上眼睛,一边反覆深呼吸,一边心想:
  (一定没问题的。就算真的有设陷阱的家伙在,至少也不是札库罗。)
  虽然或许不是自由之身,但至少平安就好了。
  只要能够平安无事,不管拉比莎在哪里,杰泽特部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所以……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拉比莎……)
  杰泽特缓缓地平顺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随着里固的步伐而动。
  *  *  *
  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好像有人正在隔着几片布幔的另一边说话似地,她听得到模糊的声音。
  (是谁?涅拉吗?)
  会是有人去向一样睡在帐篷里的涅拉,报告急病患者的事吗?
  ……啊,不对,现在自己并不是在塔拉斯伐尔。
  (那,是杰克斯吗?)
  身为护卫的他说梦话……不对,也不是那样。她已经到迦帛尔了。
  到迦帛尔之后就被迷昏,接着在昏暗的房间里接受审问,之后逃了出来,现在……
  「乌尔哈……?」
  对,她记得她被占星之徒抓住,现在应该是和乌尔哈一起被关在地牢里。
  想起这些事后,拉比莎缓缓睁开眼睛。
  一时之间,拉比莎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张开眼睛。
  她试着眨了二、三下眼睛,发觉不管张开还是闭上,看到的景象都没有变化。
  应该说她看不见。她的周围只有一片黑暗,眼睛起不了任何作用。
  (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四周复归宁静。刚才那是在做梦吗?
  拉比莎慢慢坐起来,试着用手探索周围。她从触感推测,自己好像是在一张床上。盖住脚的粗糙物体,应该是条旧毛毯。
  「乌尔哈,你在吗?」
  拉比莎尝试问道,但果然没有人回答。
  连鼾声或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好像完全只有她一个人。
  拉比莎不安了起来,她用脚探索地面,小心翼翼地走下床。
  那座地牢里没有床这种东西。应该是她在睡着的时候被带到其他地方,和乌尔哈分开安置了。
  像是尽量不让脚底离开凹凸不平的地板似地,她用脚掌摩擦着地面慢慢前进。途中她好像踩到一个触感像蛇的奇怪东西,让她吓破了胆,不过她马上就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凉鞋。
  拉比涉辛辛苦苦地设法穿上凉鞋,然后再把手往前伸,慢慢前进。
  指尖终于碰到凹凸不平的岩壁,拉比莎稍微提起了勇气,比刚才更大胆地跨出步伐。毕竟沿着墙壁走就不会迷路,而且应该也很安全。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左小腿就狠狠地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嗤!呜~……痛。」
  拉比莎当场蹲下,这次换额头撞上一个坚硬平坦的物体。
  祸不单行的状况让拉比莎流出眼泪,并用手掌抚摸二个疼痛的地方。
  (呜呜,好惨……不过,这个摸起来像是木桌。这个房间里有床还有桌子吗……?)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监狱一样的牢房,说不定某处就有一扇普通的门。
  拉比莎的内心涌出希望,她谨慎地站起来,绕过桌子,再度用手开始摸索。
  墙壁突然中断了,摇晃的皮革触感透过拉比莎的手传了过来。是用来遮住房间门口的门帘。
  (太好了,是出口!可以正常进出了!)
  拉比莎欢欣雀跃地掀开门帘,可是她马上就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着只要能走出去,就能多少掌握一些状况吧?可是她跨出去后,却什么也没有。因为隔着一片帐幕的另一边,也只有和房间里一样的黑暗在眼前蔓延而已。
  (这样就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嘛……!)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需要看守也不需要格子门了,就算想逃离这种地方,但连移动都不是一件易事。若是身为占星之徒的乌尔哈,说不定还稍微明白一些状况,可是完全是个外人的拉比莎是不可能办到的。
  (那,乌尔哈还在那个牢里吗?只有我被带出来了吗?)
  拉比莎站在房间和外面的交界上好一会儿,试着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这里是以前住着大批占星之徒的地下废弃都市。现在占星之徒中被称为修正派的一派,把这里当成在迦帛尔活动的根据地。
  修正派的总裁是伊拉斯。他是一名时常身穿白色长袍的奇妙男子。
  他好像藉由使正巫女黎度下托宣,让受到占星之徒教义感化的迦帛尔人进行『命运之战』之类的行动。
  拉比莎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她进入这里就是为了要劝说黎度,要她撤回那险恶的托宣。
  (可是听乌尔哈说,黎度也清楚自己有生命危险。我的最终目标是要和她一起逃走。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做……)
  黎庋现在好像是以反抗的正巫女的身分,被和修正派相对的保守派势力威胁性命。话虽如此,但即使待在伊拉斯身边,也绝非安全保证。
  乌尔哈为了救出黎度而故意被捕,然后向碰巧撞上的拉比莎寻求协助。当然,拉比莎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我也很在意乌尔哈,不过总之要先见到黎度,否则事情就无法继续。又不能拜托谁来帮我带路,要去的话,说不定现在正是好时机……?)
  犹豫到了最后,拉比莎大胆地试着走出房间。
  她左右看看,稍微想了一下,把右手放在墙上,开始谨慎地前进。就算没办法好运地走到黎度所在的场所,但多少摸清一些周边的地理环境也比较好。
  (根据我昨天看到的,横穴、纵穴和阶梯十分错纵复杂,就算有光线,一般而雷厌觉也会迷路……话说回来,那是昨天的事了吗?现在是白天吗?还是晚上?一片黑暗,连白天晚上都搞不清楚了……肚子好饿……)
  拉比莎摸索着衣服的口袋,幸好还有椰枣乾,她把椰枣乾拿起来吃。虽然她也想喝水,但现在这种状况下不能要求太多。
  (好,我要加油!)
  拉比莎自我激励后凝视着黑暗,正要继续往前进时——
  她的右脚脚背绊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突出物。
  「哇!」
  她无法阻止身体往前倾,然后碰咚一声重重摔倒了。
  「呜呜~好痛,可能流血了……」
  拉比莎伸手撑住,让脸部避开了重击,但撞到地面的身体很痛。她挺起上半身,拍拍手和膝盖,然后让自己的手掌靠近脸。
  不过,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真的是一片漆黑。
  (连自己都看不见……)
  拉比莎摸着地面,一边按住疼痛的膝盖一边设法站起来。
  她伸出右手,打算再扶着墙壁,但指尖却扑了个空。
  「咦!?」
  突然摸不到东西,让拉比莎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为什么?右边应该有墙壁才对……)
  是自己离墙壁的距离变远了吗?拉比莎把身体往右靠,但指尖仍然什么都没碰到。焦急的拉比莎继续把身体往右边靠过去,可是完全没有摸到像墙壁的物体。
  (……啊,该不会出现横穴了吧?)
  忐忑不已的最后,拉比莎总算想到这一点。
  她试着把伸出去的手臂直接往后摸,伸向正后方的指尖碰到了墙。她一碰到墙,就安心地放松了力气。
  (什、什么嘛,吓我一跳。先回到刚才的地方吧。)
  重振心情的拉比莎,这次用左手摸着墙壁,开始沿原路走回去。
  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好像是从艢壁里突出来的部分。
  (咦?这是什么?摸起来比岩壁光滑,可是好像是石头。应该是没有挡住通道……边缘有棱角,呃,是柱子吗……?)
  可是如果是柱子,弯曲的弧度也很怪……就在拉比莎不以为意地摸着的时候——
  「请问——」
  「哇啊啊啊!!」
  拉比莎背后突然出现声音,她吓了一大跳,肩膀狠狠撞上那个像是柱子的物体。然后,被撞到的物体发出轰隆的声音,动了起来。
  「咦?哇!?」
  支撑物远离,让拉比莎不禁往前踏出几步,此时她听到轰隆的声音变得更快了。
  「啊,不好了!」
  那个来路不明的声音用着急的语气说话时,几乎同一时间,石头沉重地发出碰的声音,停止动作。拉比莎闻到身边的尘土味,反射性地把脸转开。虽然黑得看不见,不过现在应该是尘土飞扬吧?
  「咳咳……刚、刚刚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事……」
  「通道被一扇石门堵住了。」
  那个声音经过拉比莎旁边,拉比莎感觉到那个人好像在找那扇石门。
  「为了减低火灾或入侵者造成的损害,所以到处都设有这种圆形的石门。像刚刚那样转动之后,就会堵住通道。」
  那是很尖细的童音。传来的位置是在拉比莎的肩膀一带,所以拉比莎猜测对方实际上应该是个孩子。性别有点无法判断。
  「对不起,是我推到门……我来帮忙推回去。」
  「不行,虽然只要一个人就可以关上,可是要打开的话,好像得要好几个大人才行。你看,这里是坡道吧?现在因为太阳还很大,所以大家都还在睡觉,晚一点再去请人推回去。」
  声音的主人一边爽快地回答,一边惊讶地补充说:
  「不过,这里应该有放挡石才对啊。虽然这里的确好像有点松了,该不会完全坏掉了吧……」
  (不会吧?)
  听到对方如此喃喃自语,拉比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东西。竞是刚才绊到她的脚背,害她重重跌了一跤的祸首——那个莫名其妙的突出物。好像在她跌倒的时候,不知道飞去何处了……
  拉比莎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老实说出自己破坏器物时,那孩子的话锋一转:
  「请问,您是拉比莎阁下吧?我是被吩咐前来照顾您的巴德。」
  对方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拉比莎知道对方刚刚低下头鞠躬。对方自称为「※仆」,所以应该是个男孩吧?(译注:日语中男孩子的自称。)
  「对不起,您醒来时我不在旁边。我去看了一下家畜的状况。」
  「还有家畜吗?也有里固吗?」
  「嗯,当然。我最喜欢照顾里固了。」
  听到这番话,拉比莎总觉得似乎可以对他放松戒心。
  「我是拉比莎,虽然你好像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但还是请多指教。是谁叫你来照顾我的?我一起来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对情况一无所知。」
  「是吗?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伊拉斯大人……」
  「伊拉斯?」
  拉比莎吃了一惊,不由得用尖锐的声音回问,巴德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呃,是的。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伊拉斯大人说您醒来之后就让您用餐……」
  「只有那样吗?他没说别的吗?除了我之外,还有要给其他人吃饭吗?」
  拉比莎推测巴德所在的方向,对着黑暗连珠炮似地发问,于是巴德更加手足无措,他突然变得语无伦次。
  「那个……这、这、我……那个……不、不知道……」
  和刚才伶俐的模样相比,巴德很不自然地狼狈说道。好像害巴德害怕了,拉比莎赶紧撤回问题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突然这样问,你也不知道吧。你别那么害怕。」
  「不、您别……抱歉,我没办法回答……」
  巴德抱歉地喃喃说,然后像是要盖过那句话似地,他用略为开朗的声音说:
  「那个,我们先回房间去吧。我要帮您准备用餐。」
  「这样啊,谢谢你。不过,通道堵住了。」
  「不要紧。虽然要绕远路,不过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请跟我来,巴德这么说了之后,好像就开始往前走,拉比莎慌张地出声说道:
  「等一下,这里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啊,对喔,对不起。我有带灯来,请等一下。」
  拉比莎照巴德诡的站在原地等候之后,不一会儿,一个拿着烛台的少年就出现了。
  短短的黑发加上占星之徒特有的浅黑色皮肤,映着烛火的眼睛好像也是黑色的。他的五官果然很稚气,手脚也很纤细,年纪大约十岁左右吧?他没有穿黑袍。
  「巴德,你没有点灯也可以来去自如耶。」
  「是的。因为我一出生就住在这里,所以就算看不见,也能知道个大概。」
  巴德笑着说,拉比莎一边跟在他后面走,一边想起乌尔哈对这个地下都市的说明。这里变成废弃都市之后,应该只有管理人家族住在这里。
  巴德他们就是管理人吗?拉比莎如此想着,问了之后,巴德开朗地肯定说:
  「是的。那是我的家族被赋予的命运。最近能对祭司大人和正巫女大人有所助益,我们感到十分荣幸。」
  听了之后,拉比莎忽然想到了。如果是巴德,应该就会知道黎度的所在地,不知道能否请他带自己去?
  毕竟巴德好像认为自己是很重要的客人……
  (虽然好像不行,不过还是问问看吧。)
  「呐,回房间之前,你可以让我去向黎度打声招呼吗?」
  拉比莎开口问了之后,巴德愣了一下,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回头问道:
  「那位是您的朋友吗?是一般徒吗?」
  「啊?不不不,是正巫女黎度啊。她在这里吧?」
  他们彼此凝视了好一会儿,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喏,就是眼睛蒙起来,头发是橄榄色的……」
  他该不会不知道吧?拉比莎变得不安,胆怯地补充说明。
  「她在这里吧?喏,她在集会时下托宣……那就是我朋友……」
  (真奇怪。刚才明明还说很荣幸能对正巫女有所助益的啊。)
  拉比莎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说明下去。她闭上嘴巴之后,像是要代替拉比莎说下去似地,巴德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是正、正巫女大、大人吗!?」
  巴德浑圆的黑色眼睛张得老大,彷佛要深入拉比莎内心一般地凝视着她。
  「请问、刚才您所说的,该不会就是正巫女大人的名讳吧?」
  「啊?嗯、嗯。你不知道吗?她叫做黎度喔。」
  「黎……」
  巴德刚一开口,就吓了一跳似地用自己的手捣住嘴巴,深感愧疚地垂下视线。
  「好、好棒的名讳……怎么办?我竟然听到如此美妙的名讳,实在太惶恐了……」
  「咦咦咦?」
  拉比莎压根儿没想到巴德会有如此反应,谗她不由得发出失常的叫声。
  (这样说来,昨天晚上被抓的时候也是,我一说出黎度的名字,周遭的反应就变得很奇怪。原来如此,正巫女在这里,是连名字都不能说的伟大人物啊。)
  虽然拉比莎认为自己明白黎度的立场有多么了不得,但看到巴德的反应后,真实感更加涌现出来。
  (若是如此,也难怪托宣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得叫黎度快点撤销才行……)
  「那个、拉、拉比莎阁下。」
  巴德用颤抖的声音叫拉比莎,拉比莎望向他之后,看到他不知为何低头鞠躬的头顶。
  「我不知道您是正巫女大人的近人,对您做出无礼之举。请您原谅我。」
  「咦?你在说什么啊?巴德你没有做什么无礼之举啊?」
  「可是,我刚才抬头直视您的容貌了。先前您亲密地直呼伊拉斯大人的名讳时,我就应该要注意到的。」
  「不不不不,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说我和伊拉斯亲密……」
  拉比莎吃惊地摇着手时,她才注意到。刚才她说出伊拉斯的名字时,巴德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因为拉比莎毫不犹豫地省略了称谓。
  (唉,总觉得……我好像逐渐明白了。)
  拉比莎把手放在额头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虽然拉比莎不太清楚,不过这里恐怕是有绝对的阶级身分存在。对一般徒来说,正巫女是顶点,接下来是伊拉斯之类的祭司。这之间大概有一层隔阂,让一般徒连直接看到他们的容貌或知道名字都很难。
  「头抬起来,巴德。你搞错了,我一点都不伟大。只是因为我是和占星之徒无关的人,所以不介意你们的身分而已。我是在外面和黎度认识的。」
  拉比莎拍拍巴德的肩膀对他说了之后,巴德才拘谨地抬起头。
  「是、是那样的吗?您不是特别的伟大媒介者……」
  「不是啦。我和黎度是朋友,也可以和你成为朋友。你不用怕我。」
  「咦?我也可以吗?」
  听到拉比莎的话之后,巴德张大眼睛,但头微微摇晃。
  「不,不可以。当正巫女的朋友的朋友太奇怪了,不行的!」
  「呃~真是败给你了。既然你这么说……哎,算了。」
  至少巴德肯看着她就好,拉比莎把话题拉回刚才中断的交涉。
  「总之,我来这里是为了见黎度。可以稍微带我去一下吗?」
  「不行、不行!那件事、非常抱歉!」
  拉比莎才说完,巴德就弹跳般地后退,露出紧张的表情。
  (果然不行吗?嗯,可是我不能就此放弃……)
  「啊,那你可以告诉我是哪个房间吗?我会自己过去。你知道她在哪个房间吧?」
  「那个我是知道……那个、我办不到。请您宽恕!」
  「不行吗?该不会是伊拉斯禁止你说吧?他会对你发脾气吗?」
  「伊……伊拉斯大人是没有那么说,可是也没有说要我带您过去……我、那个、伊拉斯大人吩咐说您醒来之后就准备让您用餐……」
  「什么嘛,他没有禁止你做吗?拜托啦,一下子就好,可以帮个忙吗?」
  虽然不知道伊拉斯把自己从牢里放出来的用意,但若放过这次机会,说不定就再也无法自由行动了。拉比莎认为现在正是好时机,拚命地恳求巴德。
  「我绝对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好吗?我说到做到。」
  可是巴德好像也有无法让步的理由,他迟迟不肯点头。
  「我不能做出伊拉斯大人吩咐之外的事,否则就会违背命运。」
  「可是也是因为我偶然间来到这里,你才会被吩咐要那样做的吧?」
  「一切都是星星的指引。虽然好像是偶然,但其实事情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巴德一边眨着眼睛,一边顽固地激动说道。
  因为巴德说得太认真了,拉比莎认为再让他为难下去也不好,于是沉思起来。
  (怎么办?虽然我觉得威胁他不太好……)
  能让巴德这个虔敬的占星之徒认同的方法,拉比莎也不是没有想到。
  可是因为那个方法利用了巴德的良心,所以拉比莎不太想用。
  (不过,要是因此而耽误了的话……)
  因为身处既安静又黑暗,且难以得知时间变化的场所,所以感觉麻痹了;但外面世界的情势,恐怕分分秒秒都在改变。
  被占星之徒感化的迦帛尔人想要掀起战火。他们要藉由那场战争,把迦帛尔孕育出『沙岚之镇』的过去正当化,让塔拉斯伐尔再度承担黑暗的历史。
  要改变这个状况,必须要有黎度的协助,对拉比莎来说,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虽然她不想做,但也别无他法。
  「巴德,你听我说。这件事,攸关黎度的人身安全。」
  巴德拿着烛台,拉比莎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要是这样放着不管,黎度说不定会道遇危险。」
  「正巫女大人……吗?」
  拉比莎看到巴德的眉尾下垂,露出懦弱的摸样。黑色的大眼睛映着摇曳的烛火。从他的角度看来,拉比莎的眼睛看起来应该也是一样。
  「突然说这种话,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加害黎度的事。你可以先去向黎度确认。总之,我想快点见到黎度,和她说话。」
  拉比莎用正经的语气说完后,巴德撑不下去似地别开视线。
  「正巫女大人,会遇到危险……」
  巴德口中不知喃喃说些什么,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请问,不能和伊拉斯大人商量吗?」
  「不行!」
  拉比莎不禁大声说道,声音的回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她压低声音说:
  「抱歉,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那个……现在还不能正确地知道,谁才是要加害黎度的人。可是那个人一定就在这里,所以……」
  拉比莎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巴德的黑色眼眸像探索般地看着她,于是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拉比莎觉得巴德好像在试探她。
  巴德一脸十分紧张的神色,想要看出拉比莎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事关正巫女,不能容许分毫差错。
  「……最危险的人,就是伊拉斯。」
  彷佛被巴德的眼神催促,等到拉比莎发觉时,她已经说出真话了。
  「伊拉斯并不像你或我一样重视黎度。黎度如果待在他身边,迟早会遇到危险……不,她已经遇到了。所以已经没有时间了。」
  屏住呼吸,望着拉比莎的巴德,听完拉比莎的话之后,思考了一会儿。
  不久,巴德的喉咙发出咕嘟一声,移开目光低下头。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我觉得您不会说谎……」
  巴德用好像有气无力似的声音说了之后,紧抿着嘴唇,再度抬起头。
  「我想正巫女大人应该正在休息,只是稍微多绕一点路,之后就要回来了喔?」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松了一口气的拉比莎露出笑容,巴德回以为难的笑脸,重新面向前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地补充说:
  「说实话,我也觉得伊拉斯大人有点可怕……」

  凹凸不平的岩石天花板。
  黎度在黑暗中张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在天花板上移动的些微阴影。
  听说如果是在真的连一丝光线都没有的绝对照暗中,就算有夜视能力,也不可能看得到。所以这里应该不是毫无空隙的黑暗。
  是白天的阳光穿过极小的缝隙射进来,给予了物体轮廓。
  (可是,只有我才看得见。我听别人说,这么黑是看不见的。)
  周遭重返宁静。
  黎度不晓得,这间给予正巫女的房间周围,是否有别人在。就算有,除了照料者之外,应该都睡了吧?因为现在是世界将真实的姿态污浊的白天。
  也就是说,如果要自由行动,只能趁现在。
  (就凭我一个人,不借用任何人的帮忙……)
  她生硬地转头,看着厚重沉默的皮革门帘。
  通常只有在伊拉斯或其他祭司前来迎接时,她才会走出那道门。基本上来的人都是伊拉斯。昨晚虽然没有集会,他仍旧过来,协助黎度走到外面观星。
  可是走出房间没多久,就有人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走过来,和伊拉斯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之后伊拉斯就马上把黎度送回房间。
  他们对话的内容,黎度虽然没有听得很清楚,不过有几个让她在意的词萦绕耳畔。
  入侵者……在牢里……她听到像这样的险恶耳语。
  (虽然那并非一定是和我有关的人……)
  黎度横躺着望向门帘,无意识地用单手按住胸口。
  不知为何,她莫名地在意。
  或许是因为听闻报告的伊拉斯,很理所当然地自语说「啊,来了吗?」的缘故。又或者是伊拉斯再次来到她的房间后,马上问许多关于以前的监视对象——拉比莎的事情的缘故。
  为什么要问那种事呢?黎度感到困惑,同时也在心中不停思考: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侵入了这巧妙地隐藏起来的赫萨住所呢?
  (该不会,是乌尔哈追着我过来了?)
  这是黎度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可是一想到伊拉斯的问题,也有可能是拉比莎;拉比莎以前也曾经追着黎度来到集会场。
  (虽然很在意,可是伊拉斯什么都不告诉我……)
  既然伊批斯不说,黎度就只能自己调查了。如此暗忖的黎度,到了白天也不睡觉,像这样清醒着。
  可是,实际做起来,果然和用想的有很大的差异。
  (……要怎么调查?如果是控比莎的话还好。可是,如果是乌尔哈……)
  乌尔哈被抓了,就意味着他被安上了某些罪名。
  如果身为正巫女的自己下令,是否就能帮助乌尔哈?
  (可是要是我那么做了,又会像那个时候一样……)
  讨厌的记忆忽然复苏,黎度紧紧闭上眼睛。
  她翻转身体趴在枕头上,在心中强烈告诫自己。
  (虽然我想帮助乌尔哈,可是说不定反而会因此把乌尔哈导向不好的命运。我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你忘了吗……?)
  『如果你有愿望,就说出来吧。因为你是个特别的孩子。』
  ——小时候,顺利滑进胸口的那句甜美的话,重新浮现在黑暗脑海的一隅。
  照着对方所说的试过之后,黎度知道那是真的。
  ……不,那是错觉。
  祭司连的老人们很重视黎度所说的话。所以只要她说出来,愿望就会实现。
  给予黎度契机的人是伊拉斯。他比周遭的每个大人都要年轻又温柔,还会拿珍奇的物品给她看,是个教导她许多未知事物的兄长。
  他不称呼黎度为正巫女,而是称呼她的名字,还会抚摸她的头。
  所以黎度才没有注意到。那句甜美的话,说不定是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并侵入心中的毒……
  (……可是,不能把错都归咎在伊拉斯身上。毕竟得意忘形的人是我。)
  黎度抓紧床单,任由心思驰骋在过去的回忆中。
  『乌尔哈好像在外面很开心地聊天喔。』
  有一次,伊拉斯很难得在白天出现,并悄悄地对黎度这么说,让黎度心跳加速。
  乌尔哈开口说话?他明明在自己面前总是保持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呢?
  如果听过乌尔哈的声音,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也和自己说话呢……
  『想去看看吗?』
  被伊拉斯如此一问,黎度不可能还能够乖乖待着。她蒙上眼睛,让伊拉斯牵着她的手,瞒着别人走出巫女宫。
  黎度走着的时候,看到了她熟悉的光;总是温暖且让她心安的,乌尔哈的光。
  乌尔哈旁边还有二个不一样的光。一个很温柔,拥有和乌尔哈相似的温暖;另一个光则非常小又透明。顺着风,黎度也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彷佛翻转岩石般的低沉声音,和鲜明开朗的女性声音。
  间或穿插幼猫般的高音,还有笑声。
  虽然黎度不知道说话的内容,不过她认为那股低音就是乌尔哈。像伊拉斯说的,那三道光非常开心,可以的话,黎度也想加入。
  像是察觉黎度的心意似地,伊拉斯在她的头上悄声说道:
  『如果你有愿望,就说出来吧。因为你——』
  对,自己是特别的孩子。不管她有什么愿望,身边的大人都会帮她实现。
  那一天,黎度很快地对乌尔哈提出自己的愿望。
  『乌尔哈,你可以也和我说话吗?』
  就算感觉到乌尔哈惊讶地倒抽一口气,黎度仍然自顾自地继续说:
  『有女人和小小的生物在吧?光芒非常温暖。我能去吗?』
  这个愿望当然实现了。下一次,黎度躲在乌尔哈的长袍下走出巫女宫,接触了那二道陌生的光芒。
  女子一开始非常惊讶,并且不知所措,但黎度鼓起勇气,主动说了许多话之后,对方渐渐解除了紧张,开始和黎度亲切地说话。女子向黎度介绍说,她怀抱在胸口的那个小小光芒的主人,是刚出世的儿子。
  小得让人惊讶的手掌触碰黎度的脸颊,让黎度感受到热热的体温。她记得,似乎有一股很怀念的甜美气味。黎度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二人,所以她如此说道:
  『你一定要再来找我,和我说话喔。一定喔?』
  自己的话语拥有力量。黎度其实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都不做逦比较好……!)
  黎度切断了剩下的回忆,把脸埋在枕头里,叹出一口苦涩的气。
  (睡吧。那是最好的了。因为那样一来,我就不会知道一切事物的动静了。)
  黎度深深呼吸,把多余的思绪推出头脑,侧耳倾听房里的寂静。
  这时候,她注意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她吃了一惊,稍稍抬起头,竖起耳朵。好像是管理人家族,说不定是正在说有关入侵者的事情。
  明明才刚犹豫了半天后放弃,黎度还是站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虽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是一下子而已。我只是到房间外面去看看而已……)
  尽管还有些许犹豫,黎度的身体仍穿过皮革门帘。

  「我说,我觉得我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惊人的气势爬楼梯……」
  拉比莎一边移动疲惫的脚,一边小声地对巴德的背影发出疑问。
  「就算黎度的房间在上面好了,我们之前居然是在那么深的地底下吗?虽然感觉上好像已经在地面上了……」
  「啊,您答封了,拉比莎阁下。地底的部分早就结束了,现在我们是在地面隆起的岩山内部的洞窟里继续往上爬。周围变得比刚才还亮了吧?」
  巴德这么一说,拉比莎看看四周,同意他的回答。
  因为注意力被巴德手上的灯火吸引,所以拉比莎之前没有注意到,不过和她清醒后的黑暗比起来,现在确实比较容易看见周围的阴影了。
  「有些地方有采光用的纵穴,会一直延伸到地底下去,同时也有换气口和井。所以比起地底下,外面的光线更容易进来。」
  「原来这个城市不是只有地底下而已啊!好厉害喔,几乎都是靠人力挖掘的吧?」
  「不过是很久以前的祖先挖的。虽说是命运,但我认为这是很不得了的工作。」
  巴德有点夸耀般地说了之后,一边走上阶梯,一边回头对拉比莎说:
  「接下来,希望您能再安静一点儿。因为那是正巫女大人所在的楼层。」
  巴德用烛台照亮的阶梯上面,有一个由凹凸岩石镶边的横穴,张着黑色的大口。
  「我母亲是负责照料的人,她应该在那里,所以请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因为、那个、要是被发现了的话,我会被狠狠骂一顿……」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会注意。」
  巴德确认拉比莎把手放在嘴上并确实点头之后,缓缓走向那个横穴。
  「那个,我们走到正巫女大人的房间前面,然后就要回去了喔?」
  巴德一边走着,一边用气音怯生生地叮嘱拉比莎。
  「因为正巫女大人正在休息,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声音。」
  「嗯,我知道了。光是让我知道房间在哪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拉比莎虽然用老实的口吻说道,但其实她握有胜算。以前她到正在就寝的黎度那里去时,黎度就曾因为「我看到了光」而自己起来了。这次事情变成那样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
  (黎度一定会主动出声。只要见到黎度,我就成功了。)
  见到面之后,要先说什么呢?要说明的事情太多了,好像会花上一些时间……
  拉比莎一边东想西想,一边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进,轻手轻脚地跟在巴德后面弯过转角。
  巴德突然肩膀一震,停了下来。
  「咦?怎么……」
  拉比莎不禁把手放在巴德肩上问道,然后她倒抽一口气。
  眼前有一个人影。彷佛渗入烛台的小小灯火中一般地坫着。
  那个人影的眼睛部分,忽然像夜里的野兽一样发出光芒。
  「呜哇啊啊!!」
  「呀啊啊啊啊!!」
  巴德往后退,后脑勺撞上拉比莎的胸口,拉比莎也几乎和他同时叫了出来。他们反射性地拉着彼此的手,正打算转身飞快逃走。
  「怎怎怎么办被发现了啦!」
  「冷静下来巴德!你先走!」
  他们在狭窄的通道中乱成一团时,拉比莎忽然在意起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影是谁,可是,刚才那对眼睛是不是发光了?
  就拉比莎所知,那是某个特别的少女才有的特征……
  「拉比莎?」
  一个小小的、惊讶的微弱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拉比莎猛然回头,也用压低到沙哑的声音反问:
  「黎度?」
  「咦?」
  连半哭着的巴德也对那个声音起了反应,突然停止动作。
  巴德用烛台往后照,微弱的火光稍微变大了。拉比莎从巴德手上接过烛台,举起来照亮狭窄的通道深处。那个人影好像是一名少女。
  蓬松的大波浪长发、纤瘦的身躯、以及刺眼似地眯起来的发光眼睛……
  「是拉比莎吗?」
  「是黎度吗!」
  又听到一次声音,得到确认之后,拉比莎安心地放松了紧张的肩膀。果然如拉比莎所想的,黎度察觉到光芒,主动跑过来了。
  可是他们还来不及再说出其他的话,就听到有人从其他地方啪哒啪哒地跑过来的脚步声。
  「巴德,有人来了。」
  「应该是我的母亲。我们先暂时找个空房间……」
  巴德着急地拉起拉比莎的手,同时拉比莎另一边的袖子也受到拉扯。
  「把灯熄掉,来这里。」
  拉比莎听到黎度莫名沉着的声音,她把烛台的火吹熄,并反抓住巴德的手,在黎度拉着袖子的引领之下,跟在黎度身后。
  他们钻进旁边不远处的皮革门帘,一进房间,黎度就带拉比莎他们到床铺后面。
  「不要出声,屏住气息。在我说好之前都不要动。」
  黎度小声私语之后,拿毛毯盖在二人头上,自己则到床上坐好。脚步声迅速逼近房间前面,一个偏低的女性声音开口问道:
  「正巫女大人,抱歉打扰您休息。刚才我有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讲问方便让我确认您是否平安无事吗?」
  「我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事,想看的话就进来吧。」
  那么我失敬了——如此致歉之后,拉比莎听到似乎是巴德母亲的女子走进房间的声音。
  「您刚刚醒来吗?请问您有听到奇怪的叫声吗?」
  「没有,我没听到。」
  「这样啊……」
  听了黎度的回答,照料者在房间内张望了一会儿后,似乎就离开了。
  黎度三人暂时一动也不动,屏气凝神地竖耳静听脚步声远去。
  等到周遭几乎完全回复寂静之后,黎度终于动了。
  「我想应该可以出来了。」
  黎度拿掉拉比莎头上的毛毯,拉比莎呼出一口气站起来。
  「黎度,好久不见!太好了,你好像精神很好。我好担心你喔。」
  因为四周很暗,拉比莎随便对着一个方向说话,然后她听到黎度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应说:
  「拉比莎,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昨晚的入侵者就是你吧?」
  「你知道了吗?可是不只有我而已,乌尔哈也一起被抓了。」
  「……乌尔哈?乌尔哈也来了!?」
  一听到那个名字,黎度突然加强语调,把身子往前倾向拉比莎。
  拉比莎在黑暗中感觉到黎度一下子接近过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蹲在她后面的巴德。
  「啊,抱歉巴德!咦?你去哪里了?太暗了我看不见……」
  「对了,你需要灯光。」
  黎度自语之后往后退开,然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可以点灯不要紧。那边的那个人,你是拉比莎的照料者吧?快点灯。」
  看样子黎度是在蒙上眼睛的状态下对蹲在拉比莎身后的巴德说话的。
  「是……是的!」
  从地板那里传来巴德紧张得变调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他慌张准备的声音。伴随着打火石喀嚓喀嚓的声音,偶尔可以看到迸出的小火花。
  「巴德,你不要那么慌张……」
  要是太慌张被烫伤就不好了——拉比莎想这么说,但在她的话说完之前,她听到一个呼气的声音,接着小小的火焰在靠近地板的地方点着了。
  火苗顺利地从打火石转移到烛台的烛芯之后,巴德以跪姿将灯递给拉比莎说:「请用。」
  「请您拿着。如果您还有话要说,我会在外面为您把风。」
  「你……」
  不需要这么做——拉比莎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这句话。虽然她不忍心把巴德赶出去,但是她等一下要和黎度说的话,还是不要让巴德听见比较好。
  (毕竟我是要黎度撤回之前的托宣,和我一起逃走嘛。给巴德听到或许不太妙。)
  在拉比莎思索的时候,巴德把烛台塞给拉比莎,匆匆走到外面去了。
  「对了,拉比莎,你说乌尔哈也在,是真的吗?」
  大概认为照料者退下是理所当然的,黎度毫不介意地再度开口。拉比莎也恢复平常心,和黎度并肩坐在床上。
  「是真的。昨晚之前我们都一起在牢里,不过后来好像只有我被移到其他房间去了。」
  「这样的话,乌尔哈一定还在牢里。」
  只听了拉比莎那一句话,各种不好的预感就在黎度的头脑中扩展开来。
  (伊拉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他对我三缄其口,一定有目的。)
  最坏的情况也可能是处刑。给乌尔哈按上看丢了正巫女的罪,或说他背叛……
  (怎么办?这是命运使然吗?)
  在失去夜视以外的正巫女能力之前,黎度确实看见了;她预知了乌尔哈的光芒,逐渐离开自己。如果那个指的就是这件事的话——
  「怎么了,黎度?你不舒服吗?」
  拉比莎担心地碰触黎度的肩膀,黎度仍茫然地把脸转向拉比莎。
  「呃,嗯。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度像是遮掩般地改变话题,接着因为自己的发言而吃了一惊。
  (为什么拉比莎,会在这里……?)
  ——天启已来访。
  自己身为赫萨的正巫女,居然会问出那种问题,实在愚蠢。
  (难不成,这个——)
  所谓的命运,指的应该就是这种事吧?
  黎度只思考了一下子。在黎度的心中,那个预感早已转变为坚信。
  「……拉比莎,我有事想拜托你。」
  黎度伸出手,摸索着碰触拉比莎的手,等她自己注意到时,她已经开口说:
  「我希望你能去救乌尔哈。」
  黎度用力握住拉比莎的手,从蒙眼布后面一直凝视着应该在她眼前的拉比莎的脸。
  「拜托你。用你的沙暴带着乌尔哈,尽快逃离这里。」
  从嘴唇泄露出来的声音,无助到连黎度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是因为担心我、想早点见到我而来接我的吧?虽然你被误认为入侵者而被抓,可是现在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想会待你如客。但乌尔哈不一样。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受到惩罚。我不希望他遇到危险。」
  对于曾一度被抓的拉比莎被释放到这里的原因,黎度做出如此解释。伊拉斯昨晚来问拉比莎的事情,也是为了获得她是黎度朋友的证据吧?
  (可是伊拉斯一定没有打算要让拉比莎和我见面。)
  所以伊拉斯才没有把拉比莎在这里的事情告诉黎度。
  然而,拉比莎发挥了天生的行动力,为了报告乌尔哈的事情,靠自己的力量来见黎度。这无庸置疑地是个好机……不,是命运。
  看不见光的黎度,现在也无法预知了。可是,乌尔哈一定能得救。
  (是的。如同那次的预知一样,虽然他会离我远去……)
  「拜托你,拉比莎,我只能拜托你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等、等一下,黎度。我也很挂念乌尔哈的事,我一定会帮你那个忙。」
  黎度难得如此拚命,看到黎度这模样,拉比莎感到不知所措。明明她是受乌尔哈之托才来到这里的,结果受托保护的当事人又拜托她去救出乌尔哈。
  加上拉比莎自己也有事情要和黎度商量……
  总觉得情况变得很复杂了。
  (呃~等一下,我该怎么办才好?也就是说,只要把黎度和乌尔哈都带着一起逃走就好了吗?然后我之后再和黎度商量……)
  拉比莎感到一团混乱,她认为总之要先和黎度说,乌尔哈也拜托她做一样的事。
  (照这情况,就算我担心黎度和乌尔哈的安危,但他们好像都没想到自己也有危险。得让他们自己注意到才行。)
  话说回来,拉比莎还以为他们二人感情不好,没想到二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彼此。这让拉比莎松了一口气,她开口说:
  「对了,黎度,其实乌尔哈……」
  「——伊拉斯大人!」
  可是在拉比莎说出重要的事情之前,门帘外面传来巴德紧张的声音。
  拉比莎和黎度的肩膀不约而同地震动一下,屏住气息。
  「抱歉,伊拉斯大人,我……」
  巴德战戟兢兢地用很大的声音说话,这大概是为了要让房间里的拉比莎她们知道伊拉斯来了。不能让巴德的苦心自费。
  「拉比莎,快躲起来,和刚才一样。」
  「嗯。」
  要是被伊拉斯看到她们在一起就糟了。拉比莎用和刚才一样的方式躲在床铺后面,用毛毯盖住头上,黎度则一脸若无其事地面向门口。
  虽然黎度佯装镇静,但她把手放在胸口,就感受到比平常还快的心跳。
  (……这是命运。我没有要违抗,我要接受。)
  黎度的指尖发热,且微微颤抖。为了遮掩发抖的手,她把手伸到自己的屁股下面垫着。
  (拉比莎是自己过来的。我只是要接受这件事而已……)
  如果不对的话,就应该会被自然的力量拉回原本的道路。只不过是把拉比莎藏起来而已,这对命运来说,应该不会成为严重的违背行为才对——黎度如此说给自己听。
  「——正巫女殿下,您起来了吗?是我。」
  听到外面传来温柔的青年声音,黎度深深吸一口气之后回答:
  「嗯。请进。」
  黎度一面回答,一面慌张地取下蒙眼布,胡乱揉成一团,一起塞在屁股下面。
  身穿白袍的伊拉斯卷起门帘,一边把灯火藏在背后,走了进来。大概伊拉斯要巴德跟着他进来吧?那名负责照料拉比莎的少年也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低着头跟在后面。
  「……您有点灯吗?」
  被伊拉斯唐突一问,黎度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摇摇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有味道……不过,算了。」
  伊拉斯扬起嘴角哼地笑了一声,站在门口,宛如欣赏一幅美景似地看了房间内部一圈。
  「有客人来过吗?这附近有人在吗?」
  视线朝着其他方向的黎度,被伊拉斯问了之后,紧张得身体僵硬。
  「没有,没有人。」
  「这样啊。这个少年,好像弄丢了我吩咐他照顾的客人。他在找那位客人的时候,就走到这里来了。」
  黎度知道在伊拉斯背后的少年惊吓地抖着肩膀。她很明白巴德的心情。伊拉斯现在的语气,就连黎度也不寒而栗。
  「没人在的话就算了。对了,巴德?」
  突然被叫到名字,少年巴德吓得停住呼吸。
  「做出这种事,就无法保证你的命运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伊拉斯继续说下去的话,让黎度也一样自然地屏住呼吸。
  「不能完成所交代的工作的人,星星是不会再继续引导他的。你真的没有其他事情要对我说吗?」
  「啊……」
  一直低着头的巴德,从喉咙发出吱嘎般的呻吟。
  「请……请原谅我。我、那个……那个……」
  巴德握紧拳头,脸上冒出黏腻的汗水,因恐惧而张大的眼睛盯着脚边的黑暗。
  「什么事?我不会读心术,所以你要说得清楚一点我才知道。」
  伊拉斯露出非常优美的微笑,然后把朝向背后少年的视线直接转向黎度。
  「在正巫女殿下面前感到紧张,连该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吗?可是,我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就算你要说我也不会听了喔,因为我已经给过你好几次机会了。」
  黎度全身僵硬,她一边感受到伊拉斯的视线,一边只能沉默地听着眼前的对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巴德会被脱离命运。
  那在赫萨之间,多半是死亡的意思。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好了……)
  黎度一面感觉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一面在心中如此自语。
  黎度自己不能把拉比莎交出去。可是如果巴德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而说出拉比莎的事,那就是命运了。
  黎度绝对不会恨他,也不会生气。所以——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就老实地……说出来没关系。」
  黎度用拘谨的语气,勉强说出那些话。
  巴德抬起头,黎度看到他强忍的模样。他的呼吸变得相当紊乱。
  (说吧,快。我不会生气的,请你自己……)
  黎度表面上佯装平静,用眼神如此诉说。
  「——您的舌头还真是残酷呢。」
  伊拉斯彷佛觉得十分可笑似地说道。
  黎度惊讶地扬起视线,伊拉斯带着冷漠颜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您在劝他老实说出来吗?用刚才说没有任何人在的那张特别的嘴巴?」
  ——黎度的胸口重重地发出噗通一声。
  (啊……难道说……!)
  黎度张大眼睛,视线回到僵硬的巴德身上。
  他像冻结一样无法动弹。看起来正恐惧着自己的下场。
  他不是不说真话。是不能说。
  因为刚才,身为正巫女的自己说出了「没有任何人在」的证词——
  (……因为我的话语会变为真实!)
  一领悟到这一点,黎度的血色一口气从体内离开。
  她认为自己已经很明白了;但尽管如此,她的认知还是很浅薄。
  就是对赫萨来说,她是最接近星星真理的尊贵之人这件事。
  「怎么了呢?正巫女殿下。您好像不太舒服。」
  一直都很温柔和煦的声音,逐渐将黎度逼上绝境。
  于是,黎度终于注意到另一件事。
  她原本以为,伊拉斯的目标是那身为照料者、既小又可怜的少年……
  (不对。伊拉斯的目标是……!)
  「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话,我们就走吧,巴德。」
  「呜……呜啊……请、原谅……」
  黎度那可以看透黑暗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巴德因恐惧而痉挛的脸。大粒的泪珠从他的脸庞边缘滚落,嘴角冒出细微的泡沫。
  (啊……)
  黎度不禁想挺身而出。可是事实上,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再这样下去,那孩子会……)
  然而,如果黎度袒护巴德的话,拉比莎的存在就会曝光了。若被发现了,拉比莎就会变得无法自由行动;那样就会在拯救乌尔哈的命运上产生阻碍。
  没办法。这是命运,是无可奈何的。自己无法阻止。
  (……没有、办法……)
  黎度垂下视线,想等那些在头脑周围盘旋的讨厌东西过去。
  伊拉斯眯起眼睛瞥了如此的黎度一眼,然后按着巴德的肩膀往回走。
  ——就在此时,黎度背后的大气动了。
  「等等!」

  凛然又锐利的声音,彷佛划破黑暗一般飞出。
  (拉比莎!?)
  黎度抬起头时,拉比莎已经轻盈地跑过她的身旁。
  拉比莎大胆地踏过床单,一步飞跃过床铺,落在伊拉斯眼前,并往上瞪着她的对手。
  「别随便带走他,这孩子是负责照顾我的人吧!」
  拉比莎说完的同时,之前盖住她的毛毯飘落地面。
  「唉呀唉呀……」
  正要走出房间的伊拉斯,用真的很惊讶的表情从上方俯视拉比莎。
  拉比莎趁机先声夺人,她抓住巴德纤细的手臂,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背后。
  「是我威胁他带我来的。他只是顾虑黎度,所以才没办法说出实情。因为如果他说了,说不定我就会伤害黎度!」
  「哦……」
  伊拉斯歪着嘴角,兴味盎然似地转过来看着拉比莎。
  「你说你威胁他,是怎么威胁?你看起来连武器都没有,是个普通的女孩。」
  「那个……你认为呢?我可是精灵使。」
  拉比莎一边努力不让视线动摇,并指着伊拉斯手上的灯火说:
  「不如我让那个火动起来吧?」
  伊拉斯顺着拉比莎的指尖与太阳色的眼眸望过去,然后耸耸肩膀并摇头说:
  「不用了,伊弗利特附体的辛姆辛姆使者小姐。要是又引起火灾就不得了了。」
  「咦?」
  听到那句话,拉比莎畏缩地稍微退了一步。
  (他为什么会知道……)
  自己的来历和在迦帛尔的珍奇小屋发生的事情,看样子这个男的好像全都知道。该不会他连自己来这里的理由都知道吧?
  「你为何要如此包庇受你胁迫而带你过来的少年?真想不透。算了,想不透的事就别去想好了。」
  相对于拉比莎,伊拉斯用鼻子讪笑起来,一脸从容不迫的表情把手搭在门帘上。
  「你真是有趣的人。要不要换个地点说说话呢?」
  「拒绝了会怎么样?」
  「这个嘛。我就不能保证你和那孩子的命运了。」
  拉比莎知道她握住的巴德的手臂在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威胁吧?
  「……我去的话,你能不怪罪这孩子吗?」
  「真是个亲切的胁迫者呢。好,我向你保证。」
  揶揄般地说了之后,伊拉斯最后把视线投向一脸茫然的黎度。
  「那么,正巫女殿下,打扰您了。之后我会再来看您。」
  「啊……」
  回过神的黎度,和一脸阴郁的拉比莎对上视线。
  拉比莎像是要让黎度放心似地点头之后,拉起低着头的巴德的手,跟在伊拉斯后面。
  (她要走了……!)
  看到那情况,黎度在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驱使下跑到门口。
  少年就要穿过门帘走到外面去时,她勉强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吃惊地转头,做了一件对他而言很愚昧的事,他确实地往上看着黎度。
  「刚才很对不起。那个……」
  黎度像是不让伊拉斯听见似地把脸凑过去,用非常小的声音对巴德耳语说:
  「请你帮助拉比莎。」
  少年因惊讶而张大的黑色眼眸,张得更圆了。
  他的手指从黎度的手中滑走,门帘啪沙一声落下,挡住了去路。
  黎度不能再往外跨出一步,一直站在原地。


  2..闇之桎梏
  (……接下来要怎么办?虽然我突然跳出来是很好啦。)
  在内心流下冷汗的拉比莎再度回到狭窄黑暗的通道,被带领着走在与来时不同的路线,前往原本的房间。
  要躲在途中的某个横穴里吗……她甚至这么想,但一考虑到巴德的生命安全,就不能随便采取行动。巴德走出房间之后,就因为伊拉斯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而先走一步,所以现在不在这里。
  (结果不管是和乌尔哈或是黎度,话都只说了一半……)
  虽然是因为每次都正好出现阻碍,但拉比莎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事的顺序不对,于是消沉起来。
  (三个人都各自分开,而且无法自由行动,真是糟透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当前的问题是她自己的处境。现在暂且先被带回房间,之后会变得怎么样呢?不知道这点就没辙了。
  (要问问看吗?只是问一下而已,他应该不会生气……)
  他不会生气吧?像是要确认这点似地,拉比莎观察着走在前面的伊拉斯。
  虽然她只看得到他穿着白袍的背影,但刚才和他互瞪过,所以记得他的长相。
  大概因为年轻而且地位崇高的关系吧?总觉得他的长相有种高尚的感觉。先不论他所说的内容,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反而还给人温和的印象;当然还要附加一个『不可大意』的但书。
  拉比莎原本想像会出现一个更为阴险狂热的大叔,老实说这出乎她的意料。
  「……请问,你之后打算拿我怎么办……?」
  拉比莎打定主意开口问了之后,伊拉斯悠哉地转头看着拉比莎。
  「你对我那么有戒心,会让我想说把你煮了或烤了……」
  伊拉斯用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然后微笑起来。
  「总之,如同你刚才所听到的,我要先和你聊聊。」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变得怎么样,端看他们的谈话结果吧。
  「我去见黎度,这是不可以的吗?」
  拉比莎佯装单纯地问了之后,那柔和的声音说出毫不留情的回答。
  「你就是那么认为,所以才躲起来的吧?」
  (嗯,确实是……)
  要是随便敷衍,被问到去见黎度的理由的话就糟了。拉比莎很快地换了话题。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的事情,是听迦帛尔的占星之徒说的吗?」
  拉比莎一边说,一边想到自己可能被对待的处境之一而吓了一跳。
  「啊,难道说……你打箅把我交给他们吗……」
  (来这里之前,我以为只要见到黎度就能想出什么办法,可是现在状况变得不太对了……怎么办?要是事情不进反退的话……!)
  可是和拉比莎的焦虑相反,伊拉斯又稍微回头并摇头说:
  「不,我没有那么想。我很同情你在迦帛尔的灾难。」
  虽然看不清楚伊拉斯的表情,不过语气好像和他说的话一样带有同情。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那并非我们所下的指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迦帛尔人,不可能把他们当成同一个民族来统制行动。」
  「可是,你知道火灾的事情嘛?」
  「当然,因为我得到情报了。毕竟我们有好几个同志常驻在那里。」
  的确,那种程度的情报,就算不是伊拉斯也能轻松获得吧?
  (如果他不会把我交出去的话,就可以暂时放心了……)
  但不知为何,拉比莎无法坦然感到高兴。
  (……他说不是他们下的指示。)
  那句话总让拉比莎耿耿于怀,她直接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刚才说不是你们下的指示,可是他们发起那种行动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的教义吧?」
  然而伊拉斯的说法,却好像他们与那件事完全无关一样,让拉比莎不太愉快。
  (说什么没有直接下指示,明明就是你们让他们有那种想法的啊。)
  拉比莎的怒气无法抑制地表露在表情和声音上。相对地,伊拉斯以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温和地回答:
  「这个嘛,『不要强迫不接受教义的人,应该要把他们当做是在命运之外』这样的感觉没有传播出去,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反省这一点。」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指把迦帛尔正当化,而且变得十分好战……」
  「喔……确实好像也有那样的人呢。可是,那能成为责难我们的理由吗?我们无法为每个人的自我解释负责。」
  宛如从边缘开始流泄的沙丘,他的回答平稳且没有停顿。
  「我们把这个自古流传下来的星之教义,做为使心灵获得平静的一种技术,介绍给其他民族,但这是为了完成使命,而非以统制为目的。」
  「说得冠冕堂皇,却教唆发动战争!」
  托比莎双手紧紧握拳,挺直背脊,显露出她的忿怒。
  「你叫黎度对相信教义的迦帛尔人,说什么命运之战之类的吧?如果目的不是为了统制,为什么要那么做!」
  「看样子,你好像在备方面部有很大的误解……」
  伊拉斯笑着叹气,然后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面向拉比莎。
  「是否参加集会是个人自由,也不是听了托宣之后,就一定要遵从那个命运。他们的行动都是自发性的,不能以此责难我们。」
  伊拉斯说话时,那双细长的眼睛定睛凝视着拉比莎,拉比莎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确实如他所说的,当中也有受到感化的迦帛尔人自发性行动的部分。
  不是随便听了就相信,是他们的教义与原本就在自己心中的真实契合,所以才接受了——把拉比莎关起来的男子也这么说。
  「……可是,让他们相信的是……」
  (不行,这样简直和小孩耍赖一样。)
  虽然拉比莎无法认同,但再这样下去,自己显然会站不住脚。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拉比莎姑且闭上嘴巴,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伊拉斯。
  (真让人恼怒。好像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迦帛尔人自己要做的。)
  那是不可能的。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奇怪,都是因为他们介入的缘故。
  把迦帛尔的罪正当化的说法,和掀起战争的风潮,全都是伊拉斯所率领的占星之徒带来的。结果他居然满不在乎地说与他们无关。
  自顾自地煽动之后就不管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看样子,我们好像真的被严重误会了呢。」
  伊拉斯看着拉比莎气愤的脸自语着说,然后举起手。
  「站着说话也会累,接下来的话就到房间聊聊如何?」
  不知不觉好像已走到了原本的房间。伊拉斯马上撩起一旁墙上的门帘,另一只手指向房内,催促拉比莎进去。
  尽管犹豫了一瞬,别无他法的拉比莎仍只能乖乖走进门口。伊拉斯也很快进入房间,把烛台的火转移到房间里准备的油灯里。
  「尽管如此,我真的很同情你呢,拉比莎阁下。」
  伊拉斯的视线落在逐渐燃起的火焰上,同时再度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开口说道:
  「那些人应该要保护住好不容易得到的真实与平稳,却践踏你,只会要你担负责任。你已经处于不管做不做都会受到责备的立场。真是很不讲理呢。」
  听到这番话,拉比莎猛然停下脚步,注视着在桌子上方弯下身体的白色背影。
  灯火稳定在一定的亮度,朦胧地照亮了整个室内。拾起头转身的伊拉斯,看到拉比莎还站在房间中央,于是用手指向她背后的床。
  「请坐。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不会再靠近你了。」
  伊拉斯一边说,一边从桌边拉出粗糙的木椅坐下。
  看到伊拉斯坐下,拉比莎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走近床铺。她刚刚杵在那里,与其说是对伊拉斯怀有戒心,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话吓到。
  (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拉比莎不自然地坐在床上,把手放在膝头,她发觉自己的内心有点儿动摇。
  一不留神,伊拉斯的话就一点一滴地在心中响起。
  为什么对这种事……在内心深处如此想着的自己,其实一下子就赞同了伊拉斯的话。她也认同地想:原来如此,状况很糟呢。
  (……不要被扰乱了。仔细思考吧。)
  对方的立场和自己相对,把他的话全盘接受是很危险的。
  (说起来,我会遇到这种事,都是这些人……)
  「你认为如果我们没来到迦帛尔会比较好吗?」
  伊拉斯彷佛看穿拉比莎的心思般说道,拉比莎惊讶地拾起头。
  「为了改变接受星之教义的迦帛尔人的想法,你认为得设法改变正巫女殿下的托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是吗?」
  一下子就被说中目的,拉比莎身躯一震,露出狼狈的模样。
  (要敷衍过去吗……!? )
  在那一瞬间,好几个用来否认的词汇在拉比莎的头脑中打转,但结果在她说出口之前,伊拉斯抢先开口了。
  「你卓越的行动力值得称赞。可是你搞错了。战争的火焰打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引起的。我们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轻易消去,就算没有托宣,也会因为其他事情引燃吧?因为这是他们自身的期望。」
  「是……是吗?我倒是不那么认为。」
  拉比莎忍住胆怯的心情,终于开口反驳:
  「接受你们的教义的人,其实应该并不想打仗。可是他们被为了保护平衡啦、命运之类的话语操弄……」
  「你要那么想是你的自由,但仍然不能用来责难我们。」
  拉比莎感觉到,伊拉斯的语气出现了些许的刺与冷漠。
  「我们依循着我们的信念,向许多人宣传星星的指引。虽然在迦帛尔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但你不在其中。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那……或许是那样没错……」
  「拉比莎阁下。我知道很无礼,但请容我说句明白话。」
  伊拉斯温和地说道,同时将头微微倾斜,然后直直盯着拉比莎。
  「你应该只是不想在内部树敌,所以才把责任转嫁刭我们这里来的吧?」
  「!」
  感觉上像是武器突然被抽走一样,拉比莎说不出话来。
  「我们只是藉由托宣来妨碍的人,但你们同为迦帛尔人,所以只要你说出来,大家就会理解,你是那么想的吧?不过很遗憾,你还是弄错了。」
  在拉比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时,伊拉斯继续淡淡地说:
  「你和他们信仰的东西不一样。对于他们的强烈劝说,你不是也没有回应吗?那你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做法可以说服他们呢?或许你可以说他们其实是不想发动战争的,但我实在是百思不解。」
  「……那是……」
  拉比莎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抓住衣服上的胸饰。
  (什么转嫁责任……我根本没想过……)
  她的确是不想和迦帛尔人为敌。
  只要说出来,大家一定能明白,她是这么想的。毕竟自己,还有两次想杀死自己的男子,想保护重要事物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并没有打算转嫁责任,她认为,事实上占星之徒正以不知名的目的,教唆迦帛尔人。托宣一定有阴谋。
  但是,伊拉斯说只是彼此信仰的事物不同,直接了当地否定了。
  自己的想法好像完全被伊拉斯看穿,让拉比莎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不行,不可以气馁。如果黎度撤销了托宣,这个人会很困扰。所以他才会说这种话。现在不能被他扰乱……)
  拉比莎紧抿着嘴唇,对自己如此说道,并忍住不低下头,接着她发觉背对着油灯的伊拉斯,好像忽然在微光中笑了起来。
  「好强烈的眼神。原来如此,不愧是伊弗利特的召唤者……」
  伊拉斯的手靠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颊,停顿了一下子之后开始说其他的事。
  「你知道吗?听说让你烦恼的一部分迦帛尔人组织了讨伐队,派遣到周边的村镇去了喔。好像是要对抗那个『沙岚的后继者』的措施,因为他们被称做义贼嘛。据说已经产生了颇大的反弹。」

  「咦?」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瞠目结舌,反覆思索那不熟悉的词。
  (讨伐队……讨伐?也就是说,迦帛尔自己要去打倒对方?)
  可是若是去『沙岚』的据点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派去周边的村镇?而且所谓的产生了顿大的反弹是……
  「他们与被怀疑是否藏匿了『沙岚』的当地居民之间,发生了一点小纷争。虽然还不是大规模的战争,但再这样下去,只是迟早的问题吧。迦帛尔的评价正再度走上恶化一途。」
  (小纷争……)
  拉比莎反覆咀嚼伊拉斯的话,一点一点理解后咽下。
  不久,拉比莎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不会吧!)
  ——人手一把武器,逼近迦帛尔的忿怒的人们。
  曾经见过的景象,在拉比莎的眼睑里闪烁。
  笼罩在周围的热气,甚至沙子的热度都复苏在肌肤的记忆中。
  当时,迦帛尔那一方没有掀战的意思。所以还可以勉强阻止。
  可是,这次不一样。
  用力踩踏着升起摇晃热浪的沙地,手持武器往前进的,是迦帛尔这一方。
  (怎么会……!)
  拉比莎宛如冻结一般无法动弹的手脚里,脉动的血液正在奔腾。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已经……!)
  她一直认为非阻止不可。
  现在还来得及。所以她要得到黎度的协助,尽可能让大家清醒过来。
  可是战端那么快就开放了吗?
  「这样你明白了吗?战争的火焰来自他们。」
  伊控斯静静地重覆先前说过的话,淡淡地继续说:
  「就算是正巫女也无法改变。不过如果是你自己的话,说不定可以稍微改变事态……」
  拉比莎费力地移动眼睛,把焦点从空中移到他的脸上。
  「……什么意思?」
  「不过,我的话对你而言,只会玷污你的耳朵而已吧?」
  与其说伊拉斯在讽刺,不如说只是单纯地以说笑般的语气开场,然后他用简单易懂的话语向拉比莎说明。
  「我的意思是,迦帛尔应该也有和你抱持相同想法的人吧?不妨将那些人集中起来。接受占星教义的迦帛尔人行动力很强,是因为他们很团结。就我所知,我还没听过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曾集结起来发表言论呢。虽然在圣园内部,好像勉强有被称为稳健派的人在……这样说来——」
  伊拉斯的视线忽然从拉比莎身上离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那位稳健派的代表园丁,最近好像受到监视。虽然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和你一样都有太阳色的头发……该不会是你的家人吧?」
  「你说什么!?」
  拉比莎大叫,忍不住把身体往前倾,差点站了起来。
  (哥哥受到监视?那种像对待罪犯的行为,简直太侮辱人了!)
  血液一口气冲上她的头。
  仔细想想,派遣讨伐队之类的事情,哈迪克和园长等人不可能会默默忽视。
  想掀起战争的人如果用那种行为封锁哈迪克的行动,强硬地进行准备的话,就太卑鄙无耻了。
  (虽然杰克斯说哥哥平安无事,但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圣园已经不是一块团结的磐石;那里已非安全之地。
  这一点,被伪造的命令书叫出来并受到监禁的拉比莎,再明白不过了。
  (如果只是监视的话还好。可是,如果他们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你差不多该承认了,承认你和他们不一样。」
  伊拉斯柔和的声音,渗入拉比莎受到打击而呈现无防备状态的耳朵。
  「要和所有人心意相通是不可能的。应该要把自己能保护的事物和不能保护的事物区别开来……否则,就会真的为时已晚了。」
  伊拉斯以既不是说给拉比莎听,也不是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完之后,悄悄地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站起来。
  他好像感觉到某种动静。他从门帘的缝隙确认房间外面的状况,然后回头对拉比莎微笑。
  「你的餐点好像来了,那我就先失陪。请不要擅自行动。如果你有话想对正巫女殿下说,我会帮你安排。因为我们之中也有脾气暴躁的人……」
  伊拉斯对着脸色苍白的拉比莎一鞠躬后,走出房间。
  娇小的少年站在阴暗的走廊上。
  巴德低着头微微颤抖,胸前拿着一个有点深的浅盘,里面有将粗磨小麦清蒸做成的主食,以及炖煮梅乌肉与蔬菜的汤。
  伊拉斯默默地站在巴德前面,用烛台缓缓照亮他纤瘦的身体四周。伊拉斯看见一个小瓶子的头探出粗布衣服的缝隙,于是把瓶子拿起来。
  那是一个朴素的附盖瓶子,似乎很适合携带极少量液体。
  伊拉斯拿起瓶子在耳边摇晃,只有一点点声音。里面应该还留有一些。
  打开盖子确认味道后,他把剩下的二、三滴洒在浅盘上。
  伊拉斯把空瓶子藏进自己的衣服里,经过少年时悄声地对他说:
  「下次要全部加进去。」
  巴德屏住呼吸,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毫无感情的命令。

  ……如自己所想的,她是个单纯的女孩。
  伊拉斯一边沿着刚刚才走过的黑暗通道走,一边用这句话汇整他对拉比莎的印象。
  (不过她有鲁莽的行动力,放着不管似乎会变得很麻烦。)
  实在令人愕然。若被放在连左右都分不出来的漆黑空间里,一般人都会乖乖待着才对。都是因为她,从白天开始就增加了无谓的工作。
  (在我的脚本里,原本没有预计要让她出场的……)
  他曾预料过应该会发生一些稍微平稳的事态,像是乌尔哈过来,或是在迦帛尔被辛姆辛姆的使者攻击。
  可是拉比莎甩开那些自己跳进来,老实说,伊拉斯做梦也想不到。就算考量到她与黎度的关系,也想像不到吧?
  还以为拉比莎单纯只是个监视对象,没想到她们的感情好像变得更好了。
  (也罢,好不容易自己送上门来,不能白白让她回去。)
  伊拉斯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有点疲倦的头脑思考着。
  真幸运,他才在想有另一个火种也不错。
  因为时机正好,就让她带着那个火种回去当伴手礼吧。
  (不愧是长年被称为圣地,迦帛尔里的稳健派依然根深蒂固。他们巧妙地让迦帛尔避开了完全分裂的状态……)
  在这一点上,迦帛尔的顽强远超乎伊拉斯一开始的想像。虽然应该也与居民的性格有关,不过圣园园长的领导出乎意料地高明。
  虽然标榜稳健派,却拿生病当藉口,不太露面,而是用观望的态度给予激进派交涉的余地,拜此所赐,才使圣园内部的对立不至于愈演愈烈。
  虽然或许也有人批评说态度太胆小,但那应该说是年纪的智慧吧。要摧毁那微妙的平衡,拉比莎可说是适合的人选。
  (果然大部分的迦帛尔人,个人的憎恨还不够大……)
  伊拉斯想起某次他对『沙岚』的头目札库罗说过的话。
  弓不管是你那里还是迦帛尔那里,憎恨与忿怒都不够。』
  以前伊拉斯曾对札库罗说,那是企图引发暴动的失败原因之一。然后为了让这次不再失败,他把智慧和力量都借给札库罗。
  要在不憎恨也不忿怒的情况下持续战斗,是很困难的。反过来说,只要具备那二者,不管多久,人人都能继续奋战下去。拉比莎他们也是一样。
  (那个人……是叫做哈迪克吗?从那个反应看来,果然应该要瞄准他。)
  像在市场挑菜一样,伊拉斯很爽快地决定了目标。
  虽然之前假装不知道,不过伊拉斯还记得名字。听说他是拉比莎唯一的亲人,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如果他被激进派伤害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若要做火种,就必须准备得很完美。)
  在准备完成之前,伊拉斯预定要让拉比莎睡上二、三天。
  还真是可怜哪——伊拉斯事不关己般地喃喃说。
  (不过,命运就是那种东西啊。如果让这里的人来说的话……)
  ——真是无聊的说法,伊拉斯冷冷地想。
  当然,话语本身是没有罪的。无聊的是那群大肆宣扬的人。
  这个深信自己的民族被赋予管理中央沙漠的任务,自称为赫萨,在封闭的世界里持续守护纯血的最古老民族。
  (赫萨……在古语里指的是『特别之人』的意思。)
  从那么古早以前就自我意识过剩了吗?伊拉斯不禁笑了出来。
  他囤想起,就连第一次站在祭司连的老人们面前时,他也一样笑了出来。
  那是在他的母亲亡故后,偶然间遇到的媒介者引荐之下,他踏入了星都纳诸穆的时候。当时伊拉斯应该才十一岁。
  『你在笑什么?』
  伊拉斯记得他被责问之后,无可奈何只能满面微笑地回答:
  『没有。我一想到这里是我的故乡,就很高兴。』
  你们全部都穿着一身黑袍,以夸张的形态坐成一排的样子太好笑了;明明在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事——这些话伊拉斯实在说不出口。
  虽然很明显是违心之论,但伊拉斯的回答让老人们深深点头。
  『直接继承正巫女血脉者,要以祭司的身分领受教义,这是惯例。你会回到此处,应该也是既定的命运。以后,你要好好学习。』
  然后又对恭敬地低下头的伊拉斯如此补充说道:
  『不过,你不能把与你的出生相关之事告诉他人。你的父母自己做出了违背命运的愚蠢举动。如果你不能对此有所醒悟,或许连你自己也会违背命运。你要充分明白这一点,连父母的份也一起努力。』
  伊拉斯觉得实在太滑稽了。他好想立刻转身离开现场。
  但是,伊拉斯努力压抑自己。
  待在这里的话,至少不会挨饿。就当作是配合这出闹剧的报酬。
  『我明白了。我会暂时和各位一样穿着黑袍,做为警惕。』
  这是他最起码能做到的顶撞,但老人们严肃地点头说:『你有这个心,很好。』
  在老人们面前告辞之后,伊拉斯被一位上级祭司带去宿舍。
  『……你长得好像令堂。』
  在前往宿舍的途中,那位祭司频频看伊拉斯的脸,并如此喃喃说道。
  伊拉斯觉得不太开心,以「嗯」这声肯定的简短回答结束对话。因为伊拉斯虽然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兴趣,但他也知道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遗传自父亲,而五官像母亲。
  就算不以亲人的眼光来看,伊拉斯也认为母亲是个美人。寄居在江湖艺人一家篱下时,伊拉斯母子基本上靠占卜与乞讨维生,不过他长得很像母亲,所以也常被叫去卖其他的东西。
  因此关于长相,他没什么好的回忆。
  『我之前也是配偶候选人。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上级祭司一边走在前面,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说:
  『生孩子也是正巫女的工作。她可以从上级祭司中选出好几人当配偶。』
  伊拉斯皱起眉头。告诉他那种事情只会让他困扰。真是粗神经的男人。
  『下一个正巫女终于在今年出生了,但挑选随从很困难。因为要是又发生像以前那种事情就麻烦了。祭司连也变得很慎重。』
  他回头瞄了沉默的少年一眼,露出讨厌的笑容。
  『你也别胡来喔。因为你的身上流着诱骗正巫女的男人的血。』
  如果是现在的伊拉斯,他应该可以面露微笑,巧妙地做出许多反击吧?
  可是,当时的伊拉斯还不成熟,好不容易才面无表情地别开目光。
  接着,男人从他的视野外伸出手,粗暴地抓住他的下巴。
  『你真是个狂妄的家伙。你要记住,地位比你高的人对你说话,你都要回答是。』
  男子一边责骂般地说,一边露出贼笑。他对此感到愉快。
  ——结果这里也和外面一样吗?那眼神真讨厌。
  虽然在来这里之前伊拉斯就大致预料到了,但亲眼看见现实,让他再度感到沮丧。
  伊拉斯很快就决定放弃了。
  他无法否认,他的内心某处曾对故乡这种东西抱持着若干期待。
  可是,他决定再也不期待了。他变得不关心这里的所有人。
  如此一来,不可思议地,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变得完全不在乎。
  『是的,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指导。今后请您多多指教。』
  男子露出有点儿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感到满意地放开手。然后他们到达要去的房间时,他好像挺中意伊拉斯一般地说:
  『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来问我。』
  男子把手放在伊拉斯肩上,摆出一副莫名亲切的模样,年幼的伊披斯一边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一边露出浅笑。
  ——这是场游戏。就先拿个棋子吧。
  伊拉斯拍拍刚才被男子碰触的肩膀,同时想起在棋盘上用棋子对王穷追不舍的波斯象棋那个游戏。
  为了靠赌博赚钱,伊拉斯曾经从江湖艺人一家那里学了一些,因此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也并非不擅长这种策略性游戏。
  ——是赢是输都无妨。反正只是个游戏……
  刚才的男子是第一着,不过只是个弃子。那种东西不需留着太久。
  等到手上的棋子增加时,迟早会舍弃。
  (明明是想快点舍弃的,结果却花了好几年。)
  对过去不成熟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伊拉斯停下脚步。
  他来到黎度的房间。往返于阶梯与狭窄的通道,让他感到疲倦。
  (结果,还是要来拜托她吗?)
  『……我不太喜欢那个人。总觉得很可怕。』
  当时黎度如此说着并系紧抱住伊拉斯的脚,她所指的就是那个弃子。
  伊拉斯认为这在二方面来说是个好机会,于是对黎度耳语说:
  『那么,你就稍微动点脑筋,去向祭司连的老爷爷们说说看吧。』
  顺利的话,黎度也会变成他的棋子。他觉得这样的布局正好。
  『因为你的话语拥有力量……』
  被怂恿的黎度,大概按照伊拉斯所说的,彷佛预见了与男子有关的不祥未来似地,去向祭司连的老人们耳语了吧?
  之后,就没有再看见男子的身影。
  伊拉斯达成目的,黎度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那时候明明和我那么亲近,坦率又可爱……是到了叛逆期吗?)
  伊拉斯耸耸肩,然后对着房间里说:
  「黎度,是我。您起来了吗?」
  过没多久,伊拉斯听到允许他进入的回答。黎度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不安。
  (她在担心朋友吗?还是说……)
  伊拉斯掀起皮制门帘,为了不刺激黎度的眼睛,他把烛台放在背后,缓缓走进房间。
  黎度用和他离开房间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床上。
  「伊拉斯,拉比莎呢?」
  好像连提问都感到害怕一样,黎度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尖了。
  「……她只是来拜访我而已。我们稍微聊一下后,她马上就会回去了。」
  所以让我再见她一面——黎度大概是想这么说吧。
  (聊一下?到底要聊什么?)
  伊拉斯没有立刻回答的打算,和他待在拉比莎的房间时一样,先从桌边拉出木椅坐下。
  他放下烛台,留心不让火光直接照到黎度的眼睛,且没有点着房里的油灯。
  「看样子,您好像还不太明白自己的立场。」
  因为房间里几乎一片黑暗,所以伊拉斯看不清楚黎度的模样,但经由房间里的气氛,他知道黎度应该正凝视着他。
  「其他祭司会怎么看待亲近正巫女的人,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
  黎度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陷入沉默。
  「如果您希望她平安回去,就别再和她接触比较好,不是吗?」
  伊拉斯靠着扶手,用手背抵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黑暗深处的黎度。
  「——还是说,您有事情想拜托她?」
  黎度稍微倒昅一口气。
  (说中了。她果然听说乌尔哈的事了。)
  拉比莎是和乌尔哈一起被抓的,她见到黎度之后当然会告诉她。
  黎度说不定是挂念被关在牢里的乌尔哈,拜托拉比莎设法帮他逃走。
  (然后乌尔哈是来帮黎度逃走的?哎哎,真是感人哪。)
  感到麻烦的伊拉斯轻轻叹气。就算这么说也没用,在现在这个阶段,他还不能放黎度走。只要正巫女在身旁,对赫萨而言,就能产生很大的向心力;棋子就会不断增加。
  而且,他也没有打算马上对乌尔哈处刑。
  (他都来到这里了。我想见识一下他能努力到什么地步。)
  伊拉斯想起在满月之夜,自己带着黎度离去时,拚命追上来的乌尔哈。
  ……让人有点儿生气。
  如果乌尔哈打算和黎度逃走的话,机会应该多得是。
  明明他之前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戒律而一直缄口不语。
  但是却挑在这种时候,神情激动地跑过来……
  (安眠药看来也没有发挥效用,他一定有什么企图吧?)
  虽然伊拉斯发现了,但他并不打算阻止乌尔哈。就算不拿乌尔哈怎么样也没关系,伊拉斯只要先掌握住黎度就好了。
  (不管谁来,只要她本人不动,就没有意义。)
  心情变得莫名地冷静,伊拉斯往上瞄了一眼,看着坐在黑暗中的少女轮廓。
  伊拉斯会像这样特地造访黎度的房间,是为了把之前一直没使用的重要王牌亮给黎度看,好封锁住黎度的行动。
  「对了,我还没告诉您乌尔哈的秘密吧?」
  伊拉斯若无其事地说了之后,黎度的反应激烈到让他感到有趣。
  「咦!?你、你要告诉我吗……?」
  黎度惊慌失措,说话有点儿结巴。
  「您不想听吗?」
  「不、不是,我没有……」
  「那么,乌尔哈背叛您的理由……」
  「等一下!!」
  伊拉斯才淡淡地开口,黎度就发出尖叫似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怎么了?」
  「啊……那个……」
  黎度大概也没料想到自己会有那种反应吧?她咽下一口气,沉默了几秒。
  「……我有稍微猜想过。我可以先说说看吗?」
  「要确认您的想法吗?可以啊。」
  伊拉斯轻轻点头,黎度看着他的脸,一脸不安地开日说:
  「如果乌尔哈是因为恨我才背叛的话,原因就是那件事了。就是那拥有温暖光芒的女人和她的儿子……因为我的缘故,害他和那两人被拆散了。」
  乌尔哈隐瞒着某事——因为有这种感觉,黎度翻出过往的记忆,思索每件事情。
  可是最后她只想得到这件事,她认为光是这样,就有充分的理由了。
  (因为我叮嘱说,要她再来见我……)
  女子按照黎度的期望,屡屡带着儿子来找黎度。
  两名大人很温柔,婴儿也很可爱,好像突然有了家人一样,让黎度感到非常幸福。她甚至认真地许愿,可以的话,她希望每天都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然而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黎度有一次突然得到有关那对母子的不祥预知。
  (二人的光芒离我远去且消失……和预知乌尔哈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黎度第一次害怕预知的力量。
  「我想设法留住那二人。于是就想违抗命运……」
  ——诚实地把预知的情况向祭司连报告,是正巫女的义务。
  祭司连会解读预知的意义,用尽方法让既定的结果平安无事地完成。那是因为如果有事物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妨碍命运,自然的力量就会为了除去阻碍物而运作,因此受到原本不会承受的灾难。
  然而黎度不顾自己的义务,向祭司连提出想让那对母子一起在自己的宫里的愿望。她相信只要自己许愿,就会实现。
  可是她的期待落空,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对母子了。
  「就算我问那二人怎么了,乌尔哈也只是默默摇头。不过我当时听到一位祭司说话,才知道真相。」
  那是黎度为了前往某个仪式,走在平常几乎没人走的通道上时的事情。她听到有人正在对新任祭司说话。
  『听好,你可千万别想接近正巫女殿下喔。要是随便和正巫女殿下变得亲密,会被上头盯上的。前阵子就有一般徒的母子因此被送到东方去了。注意一点。』
  ——咦!?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仰望乌尔哈。
  乌尔哈赶紧拉着她的手离开现场,但已经太迟了。
  「结果,还是不能违抗命运。打算违抗命运的我,不过是按照既定的剧本行事而已。预知的事情成真了……!」
  愿望会实现,是黎度的错觉。那只是暂时扭曲命运而已,之后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报应:灾难会降临在妨碍者的身上。
  正巫女明明不能和任何人变得特别亲近,黎度却扭曲了那个命运,恣意妄为。所以那二人才会被排除。
  黎度的话语很特别,只要说出来,愿望就会实现。这句话或许本身并不是个谎言。
  可是那是有代价的。伊拉斯没有告诉她这一点。
  (就因为会实现,所以我才不能抱持希望!)
  黎度深痛地明白了那一点,从那之后,她不再抱持任何希望,但是……
  只有一个愿望,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
  「我想找到那二人,向他们道歉。我想把他们还给乌尔哈。所以我离开星都之后就询问星星,追寻那二人的行踪。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黎度认为,那是因为她占星的精准度不稳定。
  「……仔细想想,乌尔哈不想让我和那二人见面,那是当然的。」
  (因为那二个人是……虽然我没有明确问过,可是,一定是……)
  打从黎度懂事开始,她就隐约感觉到一件事。那个拥有温暖光芒的女子和婴儿,说不定是乌尔哈的家人——也就是他的妻儿。
  有职务在身的人,婚姻不会受到认可,但其实像祭司之类,私下拥有家人的例子,很多都是公开的秘密。所以那两人对他而言也一定是如此重要的关系。
  但黎度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因为我没有家人……我一定没有真正明白乌尔哈的痛苦。)
  黎度和乌尔哈是同志。失去那二人后,她认为她和乌尔哈是一样悲伤的伙伴,但其实并非如此。只有他们三人之间的羁绊是特别的。黎度无法加入。
  所以乌尔哈的伤痛、绝望、以及恨意,一定超乎黎度的想像。
  他应该憎恨着那以一句半调子的话,就决定了自己一家命运的年幼正巫女。
  「应该是这样的吧?伊拉斯。乌尔哈其实已经发现什么了,可是他隐瞒着不告诉我。你说那就是背叛……」
  黎度含糊地没有说到最后,坐立不安地等待伊拉斯的回答。
  是否找到那两个人了?黎度认为伊拉斯一定会给她一个答案。可是——
  「……原来如此。您是那么认为的啊?」
  一张开紧闭的嘴巴,伊拉斯就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那么认为……?」
  黎度将视线往上,看到伊拉斯用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不对吗?」
  「嗯。有一点您搞错了。」
  说完之后,伊拉斯又沉默了一下。
  「您认为,那对母子在东方吗?」
  「……对啊。我是那么听到的。而且我询问星星,出现的也是去东方寻找……」
  正确说来,黎度探索的对象,是那母亲绑在儿子手上的饰带。那是用自己的头发编成的护身符。
  因为如果对占卜对象抱持强烈的情感,就会被自己的愿望左右,而得不出正确的结果,所以必须采取这种间接的手段。
  伊拉斯轻轻叹一口气,摇头说:
  「您听到那对母子『被送往东方』,就单纯地以为是被放逐吗……那个啊,是祭司之间通用的暗语。」
  「暗语?」
  「东方是太阳升起的不祥方位。就是脱离命运,被处刑的意思。」
  因为伊拉斯说得太干脆了,黎度惊讶地发愣了好一会儿。
  ——不久,一只看不见的手,痛击着她的心脏。
  「咦、咦……?」
  「有上一代的事例在先,因此当时的祭司连对于接近正巫女的人,变得过度敏感;所以只要判断有一点危险,就会趁早把芽摘除吧。」
  (——这是怎么回事!?)
  黎度的背上渗出湿淋淋的汗水。
  怎么会有那种事?可是星星、还有乌尔哈也……
  「不存在的东西,星星也没办法找的。是您的愿望与臆测,造成了占卜的结果。」
  「你……你骗人!」
  伊拉斯彷佛读出黎度心思一般的回答,让黎度的手脚失去力气。
  「可是乌尔哈依照我的命令出去探索旅行了啊!依照我占星的结果……」
  「所以说,他背叛了。」
  伊拉斯用非常冷静的声音打断黎度的话,淡淡地揭露乌尔哈的行动。
  「我之前说过,我们的同志跟在乌尔哈后面,发现了他的秘密吧?您以为他往哪里走?是星都纳绪穆喔。」
  黎度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半空中,回想星都的位置。那个地方,从迦帛尔的位置看来是西南方。不管再怎么搞错,都不是搜索东方时会顺便走到的地方。
  「他应该知道,那二人老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但是他却假装听从您的命令,故意走去星都。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算被伊拉斯这么问,黎度也不可能知道。
  「他知道真相,却在仍然相信他们还活着、并想出去寻找他们的您旁边,一直保持沉默。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算被伊拉斯这么问……黎度更加想知道答案。
  「乌尔哈想在星都做什么?虽然无法知道得那么准确,不过也有已经确实知道的部分——就是他的雇主是祭司连的老人们,也就是保守派的那伙人。」
  黎度生硬地将视线从空中拉回来,看着伊拉斯的脸。
  「随从的使命是保护你,以及监视你。当然也有义务向祭司连逐一报告你的行动。你离开星都,擅自命令随从行动。若是知道这件事,他们就会把你当成是反抗的正巫女吧?」
  那是当然的。可是黎度之前担心的是,会因此追究到乌尔哈身上。如果乌尔哈主动去报告的话……
  「如果就算我详细说明,你还是不明白的话,我就单刀直入地说罗?」
  双手的指尖在胸间交叉,伊拉斯稍微眯起眼睛。
  「乌尔哈是来杀你的。他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句话完全没有真实感,但仍让黎度背部颤抖。
  「因为你到我这里来,保守派的那伙人终于做出判断,认为你加入了修正派吧?乌尔哈名正言顺地得到要取你性命的大义名分,就这么来到了这里。幸好在那之前就抓到他了。」
  黎度虽然明白伊拉斯所说的事情,可是没办法认同。
  「……可、可是,他一直都很温柔耶……?」
  黎度想到说了也于事无补的事情,忍不住说出来。
  「就连那个事件之后……不管什么时候,他和我在一起就能让我放心……」
  只有这点是确实的。
  明明黎度好不容易才认为,就算乌尔哈怨她、骗她都是没办法的。
  没想到岂止如此,乌尔哈还恨到想杀了她,心中一直怀着复仇的想法——
  「我明白你不想承认的心情,不过那是他的策略。」
  伊拉斯同情似地淡淡微笑着。但他说的话却毫不留情。
  「因为让你信任之后再背叛你,带来的伤害比较大。既然你让他的家人被杀,他当然也会想让你一样尝到失去的痛苦,不是吗?」
  彷佛愉快地看着年幼孩童发脾气似地,伊拉斯轻轻歪着头。
  「当然,就算你不明白,我认为也是无可厚非。」
  「……啊。」
  黎度只稍微张开口,就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的确,没有家人的自己,无从得知乌尔哈的悲伤有多大。
  (可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居然会一直瞒着我……)
  若是如此,就无法断言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耶。」
  黎度听到伊拉斯像是叮嘱般的低喃。
  (……这是指,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一起悲伤的资格吗……?)
  微温的水珠,滴在黎度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3..解说者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现在是比杰泽特因升起的太阳而着急时还要晚,但比拉比莎在黑暗中不安地醒来时还要早的时段。
  在商队都市曼纳某问旅店的一个房间里,有一群古怪的男女,他们心中暗藏着像狂欢一样的兴奋,进行某项计划的准备。
  其中还有一名脸色红润的美少年,昨天才刚加入这群人。
  他曾经想过,将来说不定有自己作词作曲来唱歌的需要。那是他还在一个叫做纳古鲁斯的城里,在富豪家中当艺奴隶时的事。
  豢养他的夫妻,非常喜欢收集珍稀物品,也就是说,一旦变得不再珍贵了,有时就会被抛弃。
  他们是因为看上自己用歌声吸引水精灵的特技才买下自己,但是无法保证这个能力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他们腻了,自己就无法再待下去。应该要趁着还受宠爱的时候,学点什么技能才对……他发觉这点之后,就缠着那对夫妻要学习文字,如果宴请著名诗人,就在诗人近旁唱歌给他听,还大量阅读夹杂故事歌的故事书籍。
  回想起来,那或许正是成为吟游诗人的修行。
  光是生存就要拚命了,根本不知道世界上什么事情才是幸运。
  ——一边不确定地想着那种事,亚里耶现在正与芦苇笔和兽皮纸奋斗。
  「非常美丽的——美丽……呃……欸,大叔,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啊?」
  「克莱舒家的夫人吗?她叫嘉莉玛喔。」
  「对喔。献给美丽的嘉莉玛……这样。好,就这样吧?」
  在文章结尾点了一下,他放下笔后心满意足地拿起纸。他的背后聚集了好几名游徙民一族的男女,他们围绕着一张大纸,开始彼此说起话来。
  「如果要在曼纳闹事的话,果然还是要在中心位置吧?尽量找开放场所比较好。这样一来——」
  「那就是日晷广场了吧?我听说那里从傍晚开始会变得十分热闹,若要告诉摆摊的人,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水井附近会打扰别人,还是避开比较好。」
  他们一边指着商队都市曼纳的概略地图,一边决定进行某种活动的场所。
  突然间,他们背后的门碰一声打开,出现一位把黑色长发绑在后脑勺、仪表堂堂的少女。那是他们自豪的年轻女族长——碧尔姬丝,简称碧姬。
  她用闪耀的黑瞳瞥了室内一眼,关上门后双臂环胸,开口说:
  「从头开始报告进展状况。荷莎。」
  「是的。如这张概略地图所画的,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住这个市镇的架构。干线道路已经很完善。现在年轻人还在确认以防万一要逃跑时比较方便的小路。」
  「了解。安纳,谣言散布的状况如何?」
  「虽然年轻丫头很努力地做好事前工作,但毕竟是昨天才开始的,光是一个早上实在做不了什么。不过,克莱舒家好像不受欢迎,事情若闹起来,应该可以一口气扩大。」
  「就用虽然异常但不引人注意的程度继续吧。接下来……」
  像这样逐一确认伙伴分配的工作内容,最后碧姬把视线投向亚里耶。
  「那,吟游诗人小弟写好很棒的歌词了吗?」
  「算是吧。不过我话先说在前面,我才不是什么吟游诗人咧。」
  亚里耶鼓起脸颊站起来,把刚刚写好的兽皮纸交给碧姬。
  把纸拿过去的碧姬重重地坐在地板上,她把纸放下后,以公开给周遭看的状态开始默读。
  「该、该算是参考吧……我是模仿一个故事写成的!」

  见到碧姬之外的大人们也争相窥视,亚里耶不由得变得害羞起来,硬挤进人群中说明。
  「双亲亡故,变得孑然一身的地主女儿,被坏商人觊觎财产而一度结了婚,但其实她有一个身在远方的佣兵情人。然后,她原本以为情人已死,却收到情人寄来的信,让她明白她以身相许的商人其实是个坏蛋,于是决定将商人赶出她的土地……是这样的故事。」
  「哦~有这么好用的故事,真是太好了。」
  一个大叔佩服地点头,亚里耶感慨地回答:
  「就是啊。为了增加趣味性,有时也要引人热泪,我要把克莱舒家夫人为了这个市镇而仔细调查丈夫做的坏事的事绩适度改编,写出一篇很棒的故事歌——我是这么想的啦。」
  碧姬在昨天的深夜,才下达如此唐突的命令。
  一开始,亚里耶觉得闲得发慌。杰泽特从曼纳出发之后,过了一会儿,碧姬他们也陆续外出到夜里的市镇。
  亚里耶别无他法,只好一直睡觉等待,碧姬等人到了曼纳市门关闭的时候才终于回来了。没想到,在那样的时间点,碧姬突然说要换投宿地点。
  亚里耶慌张地跟着走了之后,下一个临时住所是可以让很多人住宿的商队旅店。不知何时,族里的其他成员也到了,他们极为简单地介绍了亚里耶,然后亚里耶和会合的成员一起,首次听闻碧姬等人来曼纳的目的。
  新兴的商家克莱舒家与『沙岚的后继者』之间有可疑的关系。
  揭穿这层关系有利于碧姬一族,也会成为杰泽特他们的助力。
  他们想出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拉拢现在的克莱舒家夫人,也就是前撒鲁治家的千金,进行夸张的宣传策略——
  在亚里耶拚命了解状况时,周遭的人已经俐落地分配好任务了。明明已经半夜,但每个人被交付工作后,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立刻开始行动。
  亚里耶也没有空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行动。碧姬以极快的速度下指示,等亚里耶注意到时,已经轮到他了。
  『你说说看,你会做什么?』
  擅长什么事?会用武器吗?在曼纳有能发挥影响力的地方吗?……碧姬接连不断地问,在亚里耶要回答时,碧姬心中好像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工作。
  『我知道了。那,你就当游击部队。你就像拓荒一样到郊外或其他村镇晃晃,把得到的情报用歌声流传出去,所以明天之前,你要把歌词写好。』
  碧姬说得非常爽快又简单,但亚里耶因此整夜没睡,陷入在桌前不断念念有词的困境。亚里耶考虑到是自己拜托碧姬让他加入,其他人也彻夜工作,而且他又不会做其他的事,所以绝对不能出雷抱怨。
  (幸好之前碧姬他们出去的时候已经睡过了……)
  亚里耶一边揉着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一边想,这时好像看完的碧姬抬起头。亚里耶紧张得约略挺直了背脊。
  「写得比我想得还好嘛。不过说明有点太多了。她发觉丈夫做的坏事那一段可以不用写,然后加入丈夫用阴谋诡计把她和相爱的旅行商人拆散一段。」
  「咦?真的有那种事吗?」
  那和亚里耶参考的故事简直如出一辙。亚里耶惊讶地问了之后,碧姬耸耸肩膀说:
  「怎么可能。不过那样写比较受欢迎吧?重点是要把克莱舒家塑造成坏蛋,让大家同情撒鲁治家的大小姐。」
  「说得也是。加上了纠结的男女关系之后,传闻一下子就会广为流传了。」
  名叫安纳的女子也一脸认同地点头。真是这样吗?
  「可是,那样骗人好吗……」
  「你在说什么啊?有人说这是事实吗?这是一首歌啊,歌。」
  碧姬用鼻子哼哼笑着,挺起胸膛竖起食指。
  「只要把复杂的现实写成浅显易懂的歌曲,再传给大家就好了。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都有尾巴和鬃毛,所以从一开始就放上豪华的鞍,大肆装饰一番,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应该说找们很亲切啊!」
  「转得也太强硬……」
  「少废话!快做!」
  「是、是的!」
  当他们像这样进行准备的时候,时间一转眼就来到白天。
  曼纳几乎是从东方前往中央沙漠的族行,还有返回的旅途中的唯一门户,它是一座只要市门一开,进出的人就会络绎不绝地穿梭的都市。
  尽管如此,太阳在天顶闪耀后,所有的活动仍然会暂时变得迟缓。
  没有外出的人们,所做的活动只有睡觉或去浴场二种,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夸张。在许多情况下,去浴场的人是女性与年幼的孩童。
  那是因为曼纳的大型浴场,几乎都把白天设定为女性专用的时间。浴场是社交场所也是游戏场,也可以当成在时而冒出的蒸气中密谈的合适会议室。
  对一脸不安的克莱舒家夫人与她忠实的侍女来说,今天的浴场就是货真价实的秘密会议室。
  「终……终于到了最后时刻了,碧尔姬丝小姐。我总觉得静不下心……」
  如她所说,她的视线四处飘移,手压着胸口,克莱舒家的夫人嘉莉玛外表看来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碧姬温柔地微笑着,靠近嘉莉玛的肩膀,用格外爽朗的声音说:
  「不要紧的,嘉莉玛夫人。您决定动手,这毫无疑问是十分了不起的举动。您的心跳会如此激动,就是这个缘故。应该是正义的决心,让您的身心都变得激昂。」
  「可是我……我这种角色,真的办得到吗……」
  嘉莉玛这次双手交握,断断续续地说。侍女只是在她身后不知所措地担心着她。碧姬轻轻地把手放在嘉莉玛握住的拳头上。
  「您办得到的。因为您不是孤单一人。有我和我的伙伴,以及在那里的温柔又忠实的友人……」
  碧姬说话时伸手一指,被指到的侍女感觉挺直了背脊。
  「喏,我们不是都在吗?这样还变得懦弱就很奇怪了喔。」
  随行在碧姬旁边的年轻游徙民女孩也微笑着点头。
  「碧尔姬丝说的没错。我们都是美丽又勇敢的两位的伙伴。如果知道真相,路上的人一定都会称赞您是个聪明的大小姐,并且站在您这里吧。」
  听到活泼的女孩率直地说出的话,嘉莉玛和侍女面面相觑。
  「哎呀,您太抬举我了……」
  「大小姐您当之无愧,但是像我就……」
  二人像是自然地露出害羞一面的姊妹,碧姬微笑看着她们,然后低声说道:
  「这件事公开之后,吟游诗人一定不会沉默。您的功绩将伴随着美妙的旋律,将来一定会在中央沙漠、不,全世界都会下断传颂下去。」
  「咦?您是说会写成诗歌吗?」
  「哇,好棒!大小姐,如果真的写成了诗歌,连我都感到与有荣焉呢!」
  被她们这么说了之后,想像一口气膨胀起来,淡化了之前嘉莉玛和侍女脸上的不安,而且浮现出做梦的表情。流动的空气迅速变得缓和。
  (很好,这样首先就成功维持住她的热情了。)
  碧姬在两人看不到的位置用力握拳,和与她同伙的女孩互使眼色并点头。真是的,由外行人当核心人物,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看起来是给她时间思考就会胆怯的类型。快点着手进行才是正确解答。)
  只要这样趁着气势把她拥立起来,之后就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吧?碧姬配合她们的气氛,和谐热络地开始说今后的预定计划。
  「午睡时间结束之后,就开始作战了喔。两位离开浴场后请不要直接回家,走去日晷广场。您已经和家里的人说过会晚点回家了吧?在那里,其他的商家也会集合起来做事前准备……」
  「我写的那封信,真的能把人召集过来吗?」
  「当然。那部分您完全不需要担心。之后只要对大家说出真相就好。」
  碧姬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像是要让嘉莉玛放心似地深深点头。
  碧姬心中所想的计划,表面上看来十分单纯。召集与曼纳营运有关的有力商家代表,由克莱舒家的夫人在他们面前揭露出自己的丈夫对中央沙漠的人民与曼纳所做的不老实行为。
  (话虽如此,但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在周围听的民众。)
  就是因为这样,才特地选一个开放的室外空间做为演说的舞台。
  如果只是要击垮克莱舒家而已的话,只要在密室和大商人开会就绰绰有余了。可是要实现碧姬他们的最终目的、光凭那样是不够的。
  (要迅速摧毁『沙岚』的行动,利用旅人的嘴巴是最好的。得让旅人们快点去那些家伙做为据点的村镇上,散布义贼根本是一场骗局才行。)
  以往支持他们行动的人们,知道自己被骗之后,应该会反过来感到忿怒,把之前指向迦帛尔的攻击矛头转向『沙岚』才对。
  (不过,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轻易地相信好听话的人实在很呆。)
  总之,迦帛尔是将来的潜在顾客,得让人们收敛起对迦帛尔的忿怒才行;她也打算顺便不着痕迹地推动商队都市化的计划案。
  (说到潜在顾客,想完成家族复兴的撤鲁治家也是啊!)
  万芜一失的碧姬,连那件事部机灵地纳入目标。
  倾向将守护家族列为第一考量的大商人家族成员,如果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地坦言说出那样的事,一定会提升民众的好感度。
  提升支持度,就会提升信用。一定会出现向她伸出援手的人,也就能恢复撒鲁治家的名声了吧?
  (很难得有机会能卖人情给大商人。这里一定要确实复活才行。)
  把如此诸多梦想与希望藏在心中,碧姬与她的伙伴们拚命地做事前准备。这样还失败就太奇怪了。
  「总之,请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吧。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碧姬用毅然的表情面向嘉莉玛并拍了一下胸脯,嘉莉玛和侍女露出极为感动的表情,用湿润的眼神望着她。她们双手捧着脸颊,因蒸腾的热气以外的原因而红了脸颊。
  「啊,碧尔姬丝小姐……您真是值得倚赖的优秀人才。」
  「让人想不到您也同为女性,而且还比我们年轻。」
  「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我一定要答谢您守住了我的良心……」
  「不,您完全无需挂虑那种事情。」
  碧姬制止般地举起一只手,有点装模作样地摇头。
  「我和我们那一族,只是无法对利用人民的恐惧来贪图暴利的恶行置若罔闻而已……我们的想法和您是一样的。我们并不期待获得报酬。」
  「啊,您真是清廉!」
  「实在太令人着迷了!」
  好感度更为提升,碧姬对自己的演技有点满意。
  看到族长这副模样,和碧姬一起的女孩用彷佛说(大小姐也很喜欢呢……)的暧昧笑容看着她们。
  就在她们谈话之间,太阳已走向西方,外出到街上的人又变多了。
  在这几天里,人们开始在曼纳的中心部分交头接耳地说着一个传闻。
  用险恶来形容那个传闻,或许不太恰当。
  因为人们彼此在传述时,脸上好奇的表情大过忧虑,语气与其说是害怕,更包含了某种期待在里面。
  因为那不是能够对每个人毫无顾忌地公开宣布的事,所以人们一看到适合诉说的对象,就会高高兴兴地率先吐露那个话题。
  结果,一个小时之后,那一带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件事了。
  「那个『沙岚的后继者』啊,听说背后有富豪商人在操控……」
  「前阵子克莱舒家的商队遇袭,货好像都被抢走了。可是啊……」
  「完全没有抵抗,轻轻松松就回来了,怎么想都很奇怪……」
  在这个阶段,传闻还在臆测的范围内,只是混杂了嫉妒的闲聊。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传闻的内容逐渐变得具体。
  「这是我的朋友从和克莱舒家做买卖的家伙那里听来的,克莱舒家好像从今年初就买了大量的食物和武器喔。」
  「你知道吗?听说只要北方沙丘的塔点亮了灯火,就会有一支商队被袭击。」
  「听说只要把货交给克莱舒家的商队,万一遇上盗贼攻击,就算货物毁损也会拿到赔偿。真有那么好的事吗……」
  克莱舒家果然哪里怪怪的,在如此气氛稳固下来时,这次传闻的走向虽然还是和克莱舒家有关,但发展的方向有点不太一样。
  「可怜的是撒鲁治家嫁进去的大小姐啊。她好像在大宅里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像是完全不让她接触和生意有关的事。她的丈夫果然隐瞒了什么事。」
  「话虽如此,可是他们还是夫妻吧?哪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话,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默不吭声罗?真让人不爽。」
  夫人好可怜。不,她是共犯……可以在街角零零星星地听到如此像拔河般的议论,大家都开始想起平时身影稀薄的克莱舒家夫人。
  那几乎就是致命一击,就在此时,一个非常真实的消息,突然频繁出现在人们之间。
  「最近日晷广场好像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喔。」
  「好像商家的代表会在今天下午被召集过来……发生什么事啊?」
  「是在室外啊?大概给我们看也没关系吧?那就去凑个热闹!」
  就这样,好奇心强的人们一从午睡中醒来,就络绎不绝地开始陆续走出来。传闻的内容完全变成牵引他们出来游山玩水的指南书。
  另一方面,也有人从不同的途径得知了同样的消息。
  「不会吧?克莱舒夫人亲自把信送来……」
  派遣佣人在遮阳伞下忙碌地扇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朝广场过去的,是曼纳为数不多的大商人里数一数二的家族的长子。
  「她想为那封奇怪的书信辩白吗?看样子,其他商家好像也发现了那封信……」
  那封不可思议的信,在二天前的无月之夜被扔进院子里。
  内容的形式乍看之下是没有意义的诗,发现的佣人难以判断是否应该自行处理,于是交给了家主。恐怕犯人就是把这一点也计算进去,才故意写得这么难懂。
  信上这么写着:
  『鼎鸟之喙啄破宝库锁孔  东风化为食沙黑岚
  贪欲野兽踏坏血脉沿袭之道  沙削守珠失光芒
  莫犯错  岚非治愈之风  仅待鼎鸟啼鸣
  莫惧怕  鼎鸟非今世之身  但舞东风之势
  明日  于高挂烈日下  岚将夺去鼎鸟之羽
  莫受迷惑  其非天灾  为约定之牲礼祭献』
  就算照着字面看,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若稍微思考一下,也不是个很难的谜语。只要明白『鼎鸟』与『岚』的隐喻,后面只要是商人就能大致想像得出来。
  (鼎指的是三足器皿。所以鼎鸟说的就是三只脚的鸟吧?虽然现实中没有这样的鸟,但家纹有,就是克莱舒家的三足鹰……然后食沙黑岚一定就是指沙岚。现在说到沙岚,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
  因为是被克莱舒家打垮,所以『宝库』指的应该是撒鲁治家或曼纳;『血脉~』那一段很简单,就是撒鲁治家代代相传的商队路线,被别家揭露。
  『守珠』可以想成和『道』或『宝库』有关。如此一来,那或许可以解读为,经营并保护曼纳的有力商家。
  像这样解读之后,诗的字里行间就浮现出惊人的告发文。
  这就是所谓的深入浅出吧?向曼纳发展的克莱舒家操控着『沙岚的后继者』。但是,真正的黑手还在更东方的位置。然后明天白天,克莱舒家和『沙岚』会进行某种接触——
  (尽管半信半疑,父亲仍注视着事态发展……)
  收到那封信的第二天,居然就收到克莱舒家的商队被『沙岚』袭击并抢走货物的消息。
  若把这件事当成是接触,怪信的预言就料中了,最后一行立刻带有重大意义。也就是说,这不是偶然的灾祸,是被预定好了的事。
  (……可是那封信的来路不明。也可能是骗我们的。就在我们打算谨慎调查时,这次克莱舒夫人却送来了令人费解的邀请函。)
  『代表曼纳的各位商家,我有重要的话要对各位说。』
  信上以这句话做为开头,内容相当简短。总之,似乎是要大家在午睡时间过后,到日晷广场集合。
  召集主要的商家代表开会是常有的事,但像这样没有说明目的,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室外,是前所未闻的。
  若是平常,大概会因有失礼数而忽略不管,或是随意差遣佣人告知情况,但只有这次,因为那封怪信,让他们无法敷衍以对。
  最后,长子就像这样亲自前往了。
  (因为民众之间好像也有不好的传闻广为流传。克莱舒家多半是要诉说自身的清白,洗刷莫名其妙的误解吧?为了缓和同仇敌忾之心,所以拿妻子这道地的曼纳人做为广告塔。不管怎样,要判断真相,只能靠自己的耳目……)
  恐怕每个收到怪信和邀请函的商家,也都在思考一样的事吧?
  指定的广场上,聚集了叫佣人拿遮阳伞与扇子的体面人们。其中也有乘轿子来的人,一边笑着问候彼此,一边互相估量对方。
  应该没有特别被叫来的一般市民,也不知为何群聚在周围,形成一堵厚厚的人墙。也有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碰巧路过,就直接过来围观。
  拜此所赐,这一带变得非常混乱。对于只是想经过的人来说实在很困扰。
  在没有任何人的命令之下,人们形成了团团围住广场中心日晷柱的阵势。虽然蕴酿出好像那里就是舞台似的气氛,但却哪里都看不到最重要的克莱舒夫人。
  「怎么回事啊?把人叫出来,结果自己最晚到……」
  「该不会所有人都被逼真的恶作剧骗了吧?」
  对于叫喊着好热好热,并飞快地贩卖饮料、水果和水份多的蔬菜之类的饮料小贩与露天摊贩来说,这是意想不到的特别需求状况。大家都在猜测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连不知道传闻的人,也在现场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眼看着这样的期待逐渐增加,就在似乎快要达到最高潮的时候——
  混在围观人潮中,形成墙壁一角的三名女子,突然迅速前进。
  她们都用淡紫色的面纱遮住脸孔,当她们走到日晷柱的下方时,正中央的女子拿下盖住嘴部的面纱,露出五官。
  女子环视了聚集的人们,她就是万众期盼的克莱舒家夫人——嘉莉玛。
  她等待一瞬间变大的喧闹声停下后,神色紧张地开口。
  「感谢各位大驾前来,本人深感荣幸。我是撒鲁治家的嘉莉玛。」
  嘉莉玛优雅地伸开双手并将上身往前倾。听到她自我介绍后,人们面面相觑。
  「她说撒鲁治家……她现在不是克莱舒夫人吗……?」
  没有人听说过她离婚的事。是口误吗?
  在吵杂的群众前面,嘉莉玛神色紧张地呆立在原地好一阵子,然后她身后像是随从的女子对她耳语之后,她才突然想起什么,补充说道:
  「啊,我、我现在的确还是克莱舒家家主的妻子。可是状况会在今天之内产生改变。因为我今天要请各位听我坦言一件事。」
  嘉莉玛干咳一声,端正态度。可是她的手指心神不宁地忸怩动着。她身后的女子又对她说了些话之后,她赶紧把乎放到背后。
  「我要说的事情就是……就是……」
  人墙后面的人还在吵嚷着,但前面的人都吞了一口口水,竖起耳朵,以免漏听了她的话。
  各个商家代表也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她看,聚精会神地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嘉莉玛从未受过如此瞩目,大概感到胆怯了吧?她欲言又止,终于像尊雕像一样僵在原地。她似乎挤不出最后的勇气。
  (真是的,真没办法……)
  悄悄叹息的人,是在嘉莉玛身后,和真正的侍女站在一起的碧姬。
  碧姬稍微把身子往前倾,在怯懦的大小姐耳边低声说:
  「就照这个样子下去,嘉莉玛夫人。您做得很好。」
  「啊,碧尔姬丝小姐,我的脚好像在发抖……」
  「不要紧,完全看不出来。来,看着前方会感到难受,请抬头看着天空,尽情地把话全说出来吧。相信我。」
  嘉莉玛按照碧姬所说的,把视线转向天空,似乎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入胸膛,紧紧抓住自己的裙子,仰望天空。
  她摆出这个姿势后,突然用很大的声音呐喊道:
  「各位请听我说,克莱舒家和『沙岚的后继者』是一伙的!!」
  是一伙的、一伙的——
  在她跟前听到的人,耳中回荡着这个回音。
  「…………啊……?」
  最前排的人,全部都愣愣地张开嘴巴。
  仰望天空的嘉莉玛,不断粗喘着气之后,慢慢把视线拉下来,她看到人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久,嘉莉玛好像误以为他们的反应是在怀疑她。她开始慌张地愈说愈激动。
  「我、我没有说谎喔!?我听到了那些人的企图!而且,你们看,这、这里有证据……!」
  嘉莉玛从后面的侍女那里拿来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和写了什么的兽皮纸,脸颊泛红地高举起来给大家看说:「看!」
  「这是我从我丈夫的书房拿出来的!我不容许、那个……也就是……我、我要拿这个当证据,告、告、告发我的丈夫!!」
  虽然有点结巴又破音,不过总之嘉莉玛在亢奋状态下说完了。
  广场回复安静。
  大家都停止动作,这在流动的市镇曼纳来说是不可能且骇人的,甚至连风的精灵都停止移动。
  没多久,受邀前来的商人们,还有爱看热闹的市民们,总算正确地接收自己方才所见所闻的意思,像吞下了麦芽糖一样,慢慢地理解了。
  经过好几秒,气氛一日气沸腾起来。
  呃……咦咦咦咦咦咦咦!?
  一度表现出来的如此喊叫,冲破了天际。
  「等、等、等一下啊,大小姐!您说那些话是认真的吗!?」
  「不、不是辩解或说明,这样好吗!?」
  不知为何,围在四周的商家代表们反而不知所措。
  对他们而言,要他们立刻相信嘉莉玛的行动很难,而且不可能。
  大商人的妻子告发丈夫,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夫妻感情很差,但重要的是让香火存续,并培养绵延不绝地传承下来的商业关系才对……
  另一方面,嘉莉玛不知是因为一度呐喊而壮起胆子,还是因为情绪亢奋而迷失自我,她对着激动地摇着头的商家代表们,气势汹汹地拿出证据说:
  「不,请看看这些岂有此理的东西!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真的吗?可以看吗!?」
  虽说是恶行的证据,但那是别人家的机密文件。像这样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之后,同样身为大商人的他们好像变得有点畏缩,几乎所有代表的态度都变得游移不定。
  他们彷佛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逐渐露出苍白的表情。或许是想起自己也有类似的帐本沉眠在自家暗门中吧?
  可是他们的犹豫,又被嘉莉玛解读成其他意思。
  「……啊,真是抱歉,由我来念比较快。那么——」
  「咦咦咦咦!」
  「您冷静一点啊!」
  代表们惊吓地举起一只手要阻止她。现场相当混乱。
  (夫、夫人发疯了吗?这到底是……)
  (我还以为一定会听到她颜面尽失的解释!)
  然后他们原本打算一听到解释,就在台面下进行调查,掌握住克莱舒家的弱点,以便在有利的形势下运用今后的关系。
  就算细节部分有点不同,但每个商家想的事情都大同小异。但如此干脆地把弱点大大揭露出来,和他们打的算盘不一样。
  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与其说是弱点……
  「大小姐,感谢您连这种事都能诚实地说出来!您是曼纳人的榜样!」
  听到周围的群众里传出这句话,商家代表们和嘉莉玛都吃惊地看过去。他们看到每个市民都露出非常激动的表情,用脏话骂克莱舒家,邰对嘉莉玛尽是夸赞。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可恶,那个不要脸的混帐!」
  「马上和他离婚吧!如果那家伙不肯,我们就冲去帮您撑腰!」
  「复兴撒鲁治家!不能让如此勇敢又正直的血脉断绝!」
  风势完全吹向对嘉莉玛有利的方向。
  嘉莉玛大概深深感受到了,她双手交握在胸前,露出极为感动的神情,转头望向碧姬和侍女。
  「您们听到刚才那些声音了吗!?啊,幸好我鼓起勇气了!」
  「大小姐!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呜。」
  「这种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嘉莉玛夫人。来,向大家挥手致意吧。」
  碧姬暗中对和侍女开心相拥的嘉莉玛如此建议,同时黑色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
  嘉莉玛向大众挥手,就在人们的情绪愈来愈高涨的那一刹那间,那件事发生了。
  咻地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支箭。
  「危险!」
  碧姬大声叫道,把侍女和嘉莉玛撞开,用手刀劈落那支箭。她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箭,高举在头上给众人看。
  「大小姐被袭击了!是克莱舒家的手下吧!?」
  因为碧姬表现出不能饶恕似的态度掀开了嘴部的面纱,严肃地大声怒斥。站在后面,之前都以传话的形式听取全部经过的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结果,立刻点燃了对克莱舒家的怒火。
  「是想杀害多嘴的大小姐吗!?」
  「真是岂有此理!那些家伙根本已经烂到无药可救了!」
  嘉莉玛也用拳头遮住嘴巴,脸色铁青地抓住碧姬。
  「碧、碧尔姬丝小姐,刚才那是真的吗?我们家的……不,我丈夫的手下……」
  「很遗憾,似乎必须要顾虑您的人身安全才行了。」
  碧姬把嘉莉玛藏到自己背后,用以自言自语来说有点大的声音说:
  「不知道哪里有充满侠义气概的人,能够挺身而出,藏匿勇敢的您与那位忠诚的侍女,还有您留在宅邸里的母亲呢?」
  隔了一秒,听到碧姬自语的商家代表们纷纷举手。
  「若是那样,请让我们恭迎尊驾莅临寒舍。」
  「不,请来与撒鲁治家相交甚深的敝宅……」
  大家都开始想尽理由踊跃迎接嘉莉玛,宛如市场竞标的景象。他们都是处世精明的商人。只要能帮助受到市民支持的嘉莉玛,自家的评价也会上升,他们应该迅速打好这个算盘了吧。
  「太好了,这样就能放心了,嘉莉玛夫人。来,请您做出选择吧。」
  碧姬微笑着推了一下嘉莉玛和侍女的背,自己往后退一步。
  「如果您不快点决定的话,说不定克莱舒家的手下不知何时又会再射一支箭过来。」
  碧姬一边说,一边望向之前箭矢飞来的方向,悄悄吐了一下舌头。
  「……才怪。」
  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是混在曼纳人中一起寻找刺客、擅长射箭的伙伴。
  引起骚动的地方不只有日晷广场而已,在同一时间,身穿华丽衣服的乐师们也不知从哪里现身郊外,按照预定计划开始行动。
  「来唷,来—唷!各位看倌,快来听现在曼纳市中心喧腾的话题,一位高贵的贵夫人充满爱与勇气的故事!不来听就落伍了!」
  被朝气十足的口白与像是歌唱家的娇小美少年吸引,很多人都停下脚步。
  他们知道,吟游诗人或江湖艺人不只会唱歌或卖艺,有时也会带来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消息,有时是远方作物的结实状况,有时是部族之间的纷争结果,很多内容会间接关系到自己生活的事。
  今天出现的旅行乐师们,看起来好像要把刚发生在曼纳中心的事情,即兴唱出来的样子。他们非常强调这是最新消息。
  旁白说起故事,少年不久就在弦乐器的简单伴奏下唱起歌来。他们开始之后过没多久,听众就注意到这是最近传闻中的商家所发生的事。
  「喂,这该不会是克莱舒家的事……?」
  「夫人揭穿了丈夫做的坏事吗!?」
  突然,吵嚷的听众一角崩坍了。推开人群出现的,是乍看之下眼神和体格都很可怕的凶神恶煞的男子们。他们应该是来对表演找碴的。
  「喂,你们,谁允许你……」
  在他们开口之前,乐师们就迅速纵身逃走。因为一旦有人妨碍就要马上逃跑,这是他们的铁则。他们跑进事先调查好的小径,前往下一个地点。
  「那几个家伙是克莱舒家的手下吧。对方终于也开始行动了。」
  「不过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他们看着彼此笑了起来,然后亚里耶和游徙民的伙伴们跑出小巷。
  如他们所想的,克莱舒家以家主为首,曾是家族主要人物的人们慢半拍才察觉事态,从刚才开始就铁青着脸四处奔走。
  「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没有发现嘉莉玛的企图!」
  「非、非常抱歉!可是夫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会做出那种事的……」
  「夫人这二天的确会莫名地郁闷或喧闹,样子很奇怪,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她是会做出如此大胆举动的人……」
  负责监视夫人的侍女们,用不知所措的表情,对青筋暴露的家主说明。对她们来说,这次的事情真的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
  「就算她发觉了,如果是平常的嘉莉玛夫人,应该会保持沉默,什么都不会做才对……」
  「一定有人给她出主意。」
  「你是说,有人指使她,要她偷偷潜入书房吗!最重要的是,那家伙为什么会有书房的钥匙?啊!?为什么你们没有检查她持有的东西!!」
  激动的家主,罗罗唆唆地提出事到如今问了也没用的事。
  「老爷,总之现在得想个解释的方法才行。还要烧掉其他的证据……」
  看不下去的管家开口之后,家主一边粗鲁地叹气一边点头。
  「我知道。还没抓到嘉莉玛吗?」
  「好像在一团混乱时,受到其他商家保护了。」
  「什么?快叫人去把她接回来!」
  「其实有一部分的群众变成暴徒,已经有好几个派出去的佣人受伤了……」
  「那些为了这种时候才养着的家伙们应该在里巷里吧!不能用那些家伙,快点让那些愚民闭嘴吗!?」
  一边听着主人的怒吼,不太知道内情的佣人们僵硬地站在宅邸的角落。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对自己的将来十分不安的表情。
  「走出房子就会被揍吧……」
  「我知道民众不喜欢克莱舒家,可是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佣人们讲悄悄话的空档,传来玄关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守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喂,你们在做什么?快帮我传话给老爷!市议会的人来了!」
  听了之后,有几名佣人正要行动,佣人的领班从走廊内部走出来叫道:
  「老爷身体不好。充满恶意的风评让老爷痛心地就寝了。就这么回覆他们!」
  佣人们看到说这句话的领班,手上抱着一件秘密出访用的朴素长袍,都脸色僵硬地面面相觑。那是主人的东西。准备那种东西,是想做什么?
  「老爷该不会是想趁机自己逃走吧……」
  「被留下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慌张地大叫的佣人,简直和蚁丘突然坍塌的蚂蚁如出一辙。侍女无意义地拿着盆子或水罐不知所措,照顾厩舍的佣人手上拿着梳毛用的梳子发呆。
  确实有什么开始崩溃了——如此悲痛的气氛,在现在的宅邸里面蔓延开来。
  可是在这之中,也有人一脸严肃地观察状况,并迅速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情况变得很不妙了。得尽快让伊拉斯大人知道才行……)
  他不是和克莱舒家有关系的人。是做为身穿白袍的男子的连络人,被允许待在宅邸里的特别客人。
  他一边把很快写好的信卷起来,一边走向屋顶上的鸽舍。他走出负责照顾的鸽舍,把信塞进鸽子脚上的小筒里,让鸽子飞向开始掺杂茜红色的天空。
  「已经傍晚了吗?到达之前应该就会天黑了……」
  男子目送着转眼间染上空气色彩的翼影,不由得不安地喃喃自语。
  日落后鸽子就无法飞行。鸽子会在适当的地方渡过夜晚,到了早上再往巢的方向飞去。虽然希望能尽快到达,但照这个情况,伊拉斯到明天白天才收到信的可能性应该很高。尽管如此,还是比从地面上派出传令使要快得多。
  一旦让鸽子展翅高飞之后,人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向精灵们祈祷,祈求鸽子不要遭到不测或遇上猎人。
  男子把视线从遥远的天空转往下方,看到在建筑物之间的空隙万头揽动的人们。
  激动的情绪笼罩了市镇,像黄昏的影子一样长长地攀附在地上,传播到每个人身上。
  彷佛追逐着鸽子从那上方扬长而去的白色背影,一点一点地渗透出去似地,热气也往市镇外面扩散。


  4..真与侵
  ——正巫女大人、正巫女大人,我该怎么做才好?
  熊熊燃烧的灶火,咕嘟咕嘟沸腾的锅子,高高地堆积起来的扁面包塔。
  厨房虽然设有不只一个换气口,但房间里仍然烟雾弥漫。若是站的地方不对,全身都会被熏黑,眼睛会痛到泪流不止。
  少年一边掉泪,一边拚命工作。他准备了好几个盘子、水罐和杯子,一边往返隔壁的餐厅,一边俐落地行动,以免被大人们怒骂。但那小小的身躯,还是有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时候。
  「巴德!你在慢吞吞地做什么,快点分配面包!」
  「对不起,妈妈,我现在马上就去!」
  巴德紧紧抓住桌巾,弹跳似地走向面包塔。就在他包起好几个面包时,后面又传来怒吼。
  「笨蛋,那是最近才烤的吧?要从最早烤的开始拿!」
  「啊,对、对喔。对不起!」
  巴德慌张地把拿好的面包放回去,重新向旁边的面包山伸出手时,他突然闻到血的味道,然后有人撞到他的背。
  「不要在通道上做事。很挡路,退到旁边去。」
  带着刚解体的梅乌回来的男人们,蜂涌进入厨房。告诫巴德的是父亲。环境昏暗,加上大人们又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袍,虽然分不出长相,但听得出声音。巴德的哥哥和叔叔应该也跟在后面。
  「你在分面包吗?工作好轻松,真好啊。」
  比巴德稍长的哥哥,提着装有碎骨的水桶走过巴德旁边时,如此嘲讽般地说。因为巴德没有姊妹,通常由女儿帮忙母亲做的事情,现在由么子巴德来做。
  缩起脖子,等到男人们的队伍走过之后,巴德赶紧把面包扫进桌巾里。到了傍晚,一般徒就会醒来,空着肚子陆续在餐厅聚集。因为今晚有集会,餐点准备必须赶上时间才行。
  「动作不要慢吞吞的!人数突然变多,今天本来就很忙了!」
  巴德分完面包走回去之后,负责协调女人们的母亲,没有特定对象地嚷嚷着说。和巴德错身而过的婶婶,拿着小锅子走向餐厅。
  「人数变多,是说昨晚那二人吗?」
  是指和拉比莎一起关进牢里的壮汉吗?就算多了二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巴德一边想着问了之后,母亲讶异地回头看巴德。
  「咦?我没告诉你吗?刚刚有大约十个人的团体从星都抵达了。虽说每次都很突然,但是还要准备房间啊……」
  母亲抱怨的空档,也用下巴指示巴德说:「把要送去房间的盘子拿过来!」
  「我本来想趁集会的时候设法整理房间,但是有四个人在旅途中生病了,说吃过饭后想马上休息。得赶紧去打扫才行。」
  母亲一边说明,一边马不停蹄地把菜肴依序倒进巴德排好的数枚盘子里。那是为正巫女、拉比莎和牢里的壮汉,还有因病而无法走出房间的数名一般徒所准备的。
  「他们的房间都很远,送过去也是一件苦差事……」
  听到母亲这么说,巴德想到一件事,突然抬头提议说:
  「啊,那今天这些全部由我来送吧!?」
  「你说什么?」
  母亲拿着杓子回问,不过马上就同意地点头。
  「嗯,在你送去的时候,我就能整理房间了。你也能说出这么机灵的话嘛。那,就让你去罗。只有正巫女大人那里让我来,剩下的……」
  母亲很快地如此说着,巴德慌张地插嘴说:
  「正、正巫女大人的餐点也让我送吧。因为正巫女大人的房间不是最远的吗?」
  「是那样没错,可是交给你,我总觉得不放心。」
  母亲手叉着腰,估价般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今天白天时,你把盘子打翻了吧?要是在正巫女大人面前发生那种事……」
  「那、那是……不是啦,那是……对,是虫子!」
  巴德的视线心神不宁地游移着,张开手指比出虫子的大小。
  「有这么大、这么大的虫子掉进去了。一定是从天花板掉下来的!」
  「是吗?那,你是故意打翻的?」
  母亲的眼神从打量转为惊讶,然后有人在她的背后说:
  「喂,铺垫里面的棉芯晒在哪里?」
  「啊,不行,才刚拿出去而已啊!真是的,人家正忙着……」
  母亲弯腰到锅子下面,确认炭火的状态后,转头对巴德说:
  「那今天就交给你吧?如果正巫女大人还在休息,就不要罗嗉,赶快回来。因为若是没有回答,就绝对不能进去。知道了吗?」
  「是,我知道了。我不会无礼。」
  为了不让母亲继续唠叨,巴德郑重地回答,然后抱着器皿与面包,拿起烛台,以谨慎的步伐走向黎度的房间。他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成功了,可以见到正巫女大人了……!)
  巴德选了一般徒不太会走的小路,慢慢加快步伐,小跑步上阶梯。
  他有事情想问正巫女。白天见到正巫女之后,他就一直想问。
  (正巫女大人,当时最后说的事情,是……)
  ……当时,巴德的确接收到黎度最后的话。
  正巫女直接和他说话,而且还被正巫女的手碰触,实在让巴德没什么实际感,他愈想愈认为那该不会是一场梦吧?于是变得不安了起来。
  ——我该怎么做才好?正巫女大人。我真的听到了吗……?
  万一自己搞错了?万一她说我根本没对你说话?
  巴德一边因讨厌的想像而感觉汗水淋漓,一边走到了他要去的房间。
  他轻轻干咳一声,向门帘内侧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正巫女大人,请问您醒了吗?我为您送餐来了。」
  巴德等待回答,但里面很安静,好像没有人在。
  巴德正想再问一次,但他想起母亲的叮嘱,犹豫起来。
  (她还在休息吗?最近好像也常常在集会后用餐……)
  他好不容易才当上送餐的人员,这样就什么都没办法问了。
  虽然感到沮丧,但巴德发觉自己不知为何有点松一口气。这是当然的。正巫女本来就不是照料者家族的小孩能轻易见到的人。
  更别说正巫女会向自己道歉或拜托事情了。
  (说不定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我一抬头看她,脑袋就一片空白。)
  虽然巴德因为黑暗而看不清楚,但正巫女有夜视力的尊贵眼睛应该看得见。自己真的太愚蠢了,巴德反省地想。就算她抓住自己的手……
  想到这里,巴德的胸口再度鼓噪起来。
  (对。就算其他的是我听错,但那可是千真万确的。)
  因为手被拉住,巴德才会回头。然后对方应该也有那么做的理由才对。
  巴德凝视着烛台映照在门帘上的圆形火光。
  「正……正巫女大人,那个、您果然、有说了什么吧……?」
  巴德明明知道她还在就寝中,却变得没有办法不去问。
  「您说,要我帮助拉比莎阁下。我可以照您说的话去做吗?」
  关于这件事,巴德很迷惘。他想要答案。
  「我认为我确实听到了……可是我没有自信。」
  假使他深信那是自己的命运,结果却搞错了的话——
  「我好害怕。可是,如果那是真的……我……」
  巴德察觉到自己想说的话,可是他无法制止地说了出来。
  「我很高兴,我可以帮助披比莎阁下!因为拉比莎阁下帮过我。那、那是第一次,有人像那样袒护我。」
  ——就在拉比莎从床铺后面跳出来,把自己的手拉过去的时候。
  他记得那彷佛黑暗的房间瞬间变亮似的错觉,安心到眼泪几乎要落下。
  对巴德他们来说,祭司的话是绝对的。家人通常不会做那种事。
  就算是因为拉比莎是局外人的缘故,巴德还是感到高兴。因为巴德只不过是拉比莎才遇见不久的照料者,拉比莎明明是局外人,却仍然帮助他。
  (虽然那或许只是命运,但是,我好开心……)
  「如果能对拉比莎阁下有帮助,而且也能对正巫女大人有帮助的话,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当时您的确说了吧?正巫女大人!」
  应该不会回答吧?巴德虽然知道,但还是忘我地说着。
  不,说不定巴德就是因为知道不会得到回答,所以才问的。
  (我没有听错。她抓住我的手了。我没有听错……!)
  他像这样说给自己听,好挥去心中的不安。
  然而,就在下一秒,巴德的耳朵听到意想不到的反应。
  「——我说了。」
  巴德从门帘的另一边,听到黎度极为细小的声音。
  巴德倒吸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又回来了,他凝视着门帘。然后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低下头,于是一边半吊子地把脸朝下,一边挤出声音说:
  「您、您起来了吗?非常抱歉!请问,您要用餐吗?」
  「我不用餐。关于拉比莎的事,我的确说了。可以让我独处吗?」
  黎度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念稿一样。完全听不出她的情感。
  「……啊,对、对不起,我太罗唆了!我告辞了……」
  巴德猛然鞠躬,慌张地离开现场。一想到刚才的自言自语全部都被听到了,他直到现在才感到难为情,同时愉悦之情也逐渐上升。
  (正巫女大人承认了。刚才的话我确实听到了……!)
  已经没有错了。巴德可以在没有任何不安或踌躇之下,去帮助拉比莎了;再也不须感到害怕。
  (我没有搞错!!)
  在阴暗的通道中摇晃的烛台灯火,看起来突然变得栩栩如生。
  另一方面,听着少年跑开的声音,黎度把身躯抛在床铺上,凝视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太阳西下,从外面漏进来的光线,变成月亮和星辰的微光,所以现在她比白天看得更不清楚。
  话虽如此,黎度的视野绝对还是比一般人还要清晰。
  ……虽然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
  (我在看什么呢……?)
  她的心中一片空虚。
  看穿黑暗的能力,以及现在失去了的看见光芒的能力,她认为那些尊贵与受尊敬的一切全都起不了作用。
  就算有那么特殊的能力,自己仍然办不到任何事。
  她想要结束。她希望自己不要受到特别特遇。她希望人们不要再寻求她的话语。
  (停下来。不要问我。不要叫我回答。不要叫我选择。)
  如果能把这张嘴巴一直紧闭并封起来,该有多么轻松。
  (照你们自己的意思去做吧。不要怪到我身上……!)
  黎度用双手手掌盖住已经闭上了的眼睑,发出微微的呜咽声。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看着头上漆黑的空间,拉比莎发呆般地想着。
  (我本来以为只要黎度撤回托宣,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事到如今,拉比莎对这个想法已经没什么自信。
  虽然她并没有完全信任伊拉斯,但当时他所说的事情,拉比莎愈想愈认为那是正确的。
  如果派遣讨伐队、引起战争的话,说不定就真的为时已晚了。
  拉比莎和他们所相信的事物不同,说不定到最后仍无法心意相通。
  如果哈迪克受到监视的话……
  (得快点去把哥哥救出来才行。趁他还没受到更严重的对待之前……)
  拉比莎一边努力不做太多讨厌的想像,一边用双手紧紧按住衣服上的胸饰。在感到不安时摸这个东西,最近完全变成了她的习惯。
  好想赶快回到迦帛尔。帮黎度和乌尔哈逃走,回到迦帛尔让哈迪克自由,然后……之后该怎么做才好?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淹没周围的黑暗压制住身体,再这样下去好像会变得完全动弹不得。明明她应该是抱着非常强烈的心情来这里的。
  只要把有相同想法的人集合起来就好,应该要区分出能保护的人——伊拉斯的话在拉比莎的脑中盘旋。因为什么也看不见,拉比莎只能把那句话当成路标。
  (的确,如果我们这里能团结一致,说不定就能够对抗。好战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如果其他市镇也能明白,迦帛尔是受到那一部分的人影响的话……!)
  拉比莎发觉她稍微看到了一些应该要做的事。若决定要那么做的话,她果然该早点回去才行。
  拉比莎心急如焚。其实她并不想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睡觉。可是,在这里不能随便行动。
  (伊拉斯也是,现在似乎不加以追究,但是要是下次再被发现,我就真的会失去自由了。若要行动,就要锁定集会的时候。巴德说过今晚有集会。)
  集会的时候,一般徒、伊拉斯和黎度都会聚集在星辰下,地下都市几乎会变成一座空城。拉比莎打算在那时和迦帛尔取得连系。
  (然后,明天就行动。不能再慢吞吞的了。)
  拉比莎轻轻摇头,转换心情之后坐起来。
  (刚才走廊上还能稍微听到说话声,现在却变得好安静……)
  大概是集会开始了吧?
  就在拉比莎下床想窥探情况时,她听到门帘外有一个小小的声音。
  「拉比莎阁下、拉比莎阁下,您起来了吗?」
  「巴德?我起来了。你进来吧。」
  拉比莎一回答,带着烛台和盘子的娇小少年,就从门帘的缝隙溜了进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拉比莎觉得巴德看起来比白天分开时还要有精神,声音听起来也很有活力。
  「请问您稍微休息过了吗?我为您送了餐点过来。因为拉比莎阁下您白天也用过餐了,如果不需要的话不用勉强。」
  「谢谢,我要。有得吃我就会吃。」
  拉比莎道谢后,走近放了盘子的桌子,她坐在椅子上,拿起面包后,巴德就用火点燃了房里的油灯,并用水罐倒水进杯子里,伶俐地开始做事。
  拉比莎一边用餐,一边不经意地对忙碌的巴德说:
  「你没被骂吧?」
  「啊?」
  拉比莎看到巴德一脸惊讶,她注意到自己的问题过于突兀,赶紧补充说:
  「就是白天的事。你有说打翻盘子的人是我吗?」
  伊拉斯离开房间之后,巴德就像现在这样,带着用餐的盘子过来,但在拉比莎要吃之前,就大大地打翻了。
  (若又被恐吓的话就太可怜了。如果说是客人弄的,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
  如此思忖的拉比莎,要巴德说是她弄的。
  「啊……喔,那仵事……不要紧。那个、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巴德突然露出明白的表情,深深低头鞠躬。看到他这个样子,似乎真的没有遇到麻烦,拉比莎放心地轻轻点头。
  「这样啊。那就好。」
  「那个,拉比莎阁下。您在伊拉斯大人那时候和盘子的事袒护了我二次,我真的很开心。谢谢您。」
  巴德仍低着头,一口气说完后,如他所说地露出高兴的表情。
  「所以,我在想要如何报答您。如果您像刚才那样,想去什么地方、想见什么人、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请尽管告诉我。我会为您带路!」
  「咦咦?」
  巴德意想不到的提议让拉比莎很惊讶,她手中的汤匙掉进盘子里。
  「啊,食物有溅出来吗?这个要是沾到衣服会很难洗……」
  「不说那个了,巴德,你刚才是说真的吗?那样做没问题吗?」
  巴德往前倾,想看拉比莎衣服上的污渍,而拉比莎抓住他的手,不禁用强烈的语气询问。
  「如果是为了白天的事情,那你不用在意。我已经没有打算要你陪我做奇怪的事了,不要因为觉得我有恩于你,就勉强自己喔?要是那样做的话,你又会倒霉了吧?」
  「不,我没有勉强自己……不是的,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巴德虽然害羞,却又好像很得意似地挺起胸膛。
  「正巫女大人要我帮助拉比莎阁下。她是直接对我说的喔!」
  「黎度吗?」
  「是的。然后这次我要好好思考再行动。其实,现在外面正开始集会。因为正巫女大人、伊拉斯大人和其他人几乎都到外面去了……」
  那双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一直看着拉比莎。他大概想说现在很安全吧?
  (虽然我很感激他为我带路……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拉比莎回望着巴德,同时也有一点迷惘。
  她虽然想问巴德地牢的地点,但之后她打算单独行动。她一想起白天时,伊拉斯的威胁与巴德的胆怯,就不想再把巴德牵连进来。
  「……那,巴德。可以的话,你能只告诉我地牢的地点就好吗?」
  虽然拉比莎其实认为连问这种问题都不好……但她仍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巴德好像还是没有想让拉比莎一个人去的样子。
  「地、地牢吗!我、我知道了。不,没问题的,我一点儿也不怕!」
  巴德使劲儿挺起背脊,很明显地虚张声势,然后开始说:
  「那我就先把餐具收走,准备好再过来!没问题的。因为我是轮早班的,只要送完晚餐,工作就做完了。只要对母亲说我去看家畜的状况,要她先睡就好了……啊,刚好要送去牢里的餐点还有剩!」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巴德莫名其妙地变得多话起来。他其实很怕地牢吧?
  拉比莎赶紧挥动双手,强烈地表示拒绝之意。
  「不不不,巴德你不用去没关系!只要告诉我怎么走……」
  「不行。如果您迷路了该怎么办?会饿死的喔!」
  可是巴德语气坚决地打断了拉比莎的话,他很快地把空了的餐具抱在胸前。
  「因为即使是一般徒,偶尔也会有人失踪。所以绝对不可以!」
  看到巴德那顽固的模样,拉比莎突然后悔询问他了。
  「抱歉,巴德,还是算了,当我没问!今天我已经累了,我决定要睡觉!」
  「拉比莎阁下很不会说谎耶。总之,您如果单独行动,我也会很伤脑筋的。」
  「伤脑筋?」
  「是的。啊、不是,那个……」
  巴德明显地露出「糟了」的表情,开始含糊地说:
  「因为那个……退路已经……因为,这是我的命运!」
  巴德像是要消除什么似地用力说道,然后没有商量余地似地飞奔出房间。
  「巴德!」
  拉比莎也反射性地站起来,就在她跑到门帘那里时,巴德突然只探出一个头说:
  「还有,拉比莎阁下。」
  「哇!吓我一跳!」
  拉比莎把身子往后仰,按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巴德腼腆地眼神朝上看着她。
  「老实说,我……总觉得很开心。虽然一想到万一被伊拉斯大人发现,的确是很可怕,可是……为什么呢?我不太会表达……」
  踌躇了一会儿,巴德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似地开口说:
  「那个、我喜欢拉比莎阁下。」
  「是、是吗!?」
  「那个、好像有了一个可以依赖的温柔哥哥一样……因为我真正的哥哥都很坏。」
  拉比莎一度发愣,巴德后来说的话更是让拉比莎表情呆滞,并再度愣住了,接着巴德害羞似地一鞠躬说:「所以,请您等我喔!」就跑掉了。
  (……哥哥……)
  被留在原地的拉比莎,维持那个姿势沉思了好一会儿。
  因为最近被误认的情况变得很少,所以她忘记了,这样说起来,自己之前常被误认为男孩子。由于她现在的打扮也很中性,所以也无可厚非。
  (……我是女生这件事,逦是暂时先别告诉他比较好吧?)
  拉比莎不忍让巴德幻灭。毕竟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思,所以她决定先瞒着巴德。
  尽管如此,她实在无法想像居然会有坏心眼的哥哥存在……这件事对拉比莎的冲击还比较大。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在不分昼夜都很黑暗的地底,不断传出像是在抓着什么东西一样的声音。
  如果有能看穿黑暗的人在场,应该就会看到,有一个巨大的身躯,蹲在凿开岩石形成的宽敞空间、加上镶嵌木格门的房间——也就是牢房的门口处,正在进行某项工作。
  乌尔哈如同字面的意思,正用手摸索着企图逃狱。
  (就刚才有灯光时所看到的,门和锁好像都不是很坚固。摸起来感觉也很老旧脆弱。只要稍微切割一下,凭我的力气应该能打破。)
  与其说是监牢,这里或许本来是当做惩罚室来用的地方。木格门的构造非常粗糙,把对力气自豪的罪犯关在这个设施里相当不可靠。
  把乌尔哈关进去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给他吃安眠药吧?那样一来,就不需要放守卫,以一般的想法来说,是很有效的方法。
  但很遗憾地,对乌尔哈没有效。
  (不过,先不说其他人,伊扮斯好像知道药对我没有效果。尽管如此,他仍然置之不理………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乌尔哈用他藏在身上的手工制小型锯子,一边锯着木头变得脆弱的部位一边想着。
  乌尔哈来到这里,原本是打算被抓住后,从内部救出黎度,但伊拉斯抓住他之后到底想惩么样,说实在的,这一点乌尔哈完全不知道。
  (他打算让我越狱,当做杀我的藉口吗?可是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做的必要。他只是从容不迫地,让我知道做什么都没有用吗?还是有其他意图……)
  现在这让乌尔哈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状态,多少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总觉得好像有人躲在某处一直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某项实验的白老鼠。
  仔细想想,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伊拉斯总是用好像在观察似的眼神,看着和黎度在一起的乌尔哈。乌尔哈一感受到视线而回头之后,大多都会看到那白色的背影。
  『……你头上的伤,好像是你要当随从的时候,接受测试的关系吧?』
  忘记是在什么时候,伊拉斯很难得找乌尔哈说话,一开口就唐突地聊这个话题。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正巫女面前开口吗……为了证明那一点,好像必须得忍受像拷问一样的测试才行嘛?你应该很完美地过关了。』
  乌尔哈不知道伊拉斯有什么打算,他疑惑地沉默之后……
  『你能当上随从,都是托我父亲的福喔。』
  伊拉斯突然用揶揄般的语气说,并用相当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乌尔哈。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想要你向我道谢……』
  总是笑脸迎人的好青年稍微露出不同的表情,乌尔哈不明白他的用意,一脸茫然。
  乌尔哈本身和伊拉斯之间没什么交集。就算在黎度的引介下认识彼此,但直接对话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所以每次的谈话内容,乌尔哈都记得。
  乌尔哈重新想想,伊拉斯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然后现在也是。
  (那家伙昨晚出现在这里时的语气,似乎有嘲讽和憎恨的感觉……)
  听起来像是虽然知道随从的规定,却责备一直保持缄默的乌尔哈的口气。
  (……真是难以捉摸的人。根本想不透那家伙的目的。)
  他对睡着的黎度伸出小刀。事到如今,只要有那个事实就足够了。
  乌尔哈暂时停手,试着把手掌抵着牢门用力一推。木头弯曲了一点点,彷佛切断内部纤维似的触厌微微传了过来。
  (就先做到这样好了。接下来就等待实行的时机。)
  乌尔哈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把锯子收起来的时候,有些许灯光和人的感觉靠近了。
  乌尔哈赶紧把脸凑近岩盘裸露的地面,吹气把木屑吹散。他灵活地迅速翻转巨大的身躯,悄然无声地蹲在牢房角落。
  (脚步声银轻。是二个孩子吗?这样的话就是来送餐的。不是拷问……)
  就在乌尔哈想像的时候,一名拿着烛台和盘子的少年出现了,看起来像是管理人家族的孩子;他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他们在牢房前停下后,后面的人很快地拉下兜帽露出脸。
  「乌尔哈,幸好你没事。」
  「拉……拉比莎小姐!?」
  看到那反射灯光的太阳色头发,乌尔哈惊讶地张大眼睛,浑然不觉得眩目。
  「嘘,虽然看起来这一带好像没有人,但小心起见,还是安静一点。」
  拉比莎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并在嘴巴前面竖起一根手指,少年在她脚边用不灵光的动作打开送餐用的窗口,把装了食物的盘子推进牢房里。
  「吃、吃饭了。请用。」
  巴德显然一副害怕的样子,好像受到什么威胁一样。他大概觉得沉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很恐怖吧?
  (拉比莎小姐为什么会和管理人的儿子……)
  即使没有出声,拉比莎似乎仍然知道乌尔哈的疑惑,她先把少年介绍给乌尔哈。
  「这孩子叫做巴德。之前发生了很多事,然后他就来帮助我们了。」
  「你来帮忙?」
  乌尔哈不禁喃喃说道,然后巴德吓一跳地震动肩膀,把半个身子藏到拉比莎后面。
  「是、是的。我想多少为正巫女大人和拉比莎阁下尽一份力。」
  「不要紧的,巴德,乌尔哈是黎度的同伴。他一点都不可怕。」
  (怎么回事……)
  乌尔哈感到惊愕。看拉比莎和巴德的样子,好像已经变得很亲近了,但是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朋友吗?
  「你要来我们这里吗?乌尔哈。我们来商量看看明天要怎么把黎度带出来吧。」
  「呃、呃哼!」
  拉比莎毫不在意地说出那种话,乌尔哈不由得掩饰地干咳一声。在管理人家族的少年面前,说那种话不人妙。
  (说不定他是在伊拉斯的指示下,来刺探我们的动向。太轻易相信他会有危险。如果是上级祭司的命令,他应该会毫不迟疑地遵从……)
  赫萨就是这样的民族。就算对他没有恶意,也得小心才行。
  乌尔哈先走向牢门前,一边把装食物的盘子拉到手边,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巴德说:
  「你带拉比莎小姐过来,真的帮了一个大忙。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去那边把风吗?」
  「咦……」
  听了乌尔哈的话,巴德不知为何一脸困惑地望向拉比莎。拉比莎见了巴德的眼神,代替他回答说:
  「可是,乌尔哈,巴德说要参加救出黎度的计划耶。」
  「你把事情对他说了吗!?」
  乌尔哈不禁大声说道,然后急忙闭嘴,他这样子让拉比莎张大眼睛。
  「呃、对。大致上都说了。像是黎度有危险之类的……啊,难道说……」
  说到这里,拉比莎好像终于发现乌尔哈在怀疑巴德。
  拉比莎瞄了背后的少年一眼,露出和巴德一样困惑的表情。
  「那个……可是,巴德带我去过黎度的房间……」
  到这时,巴德似乎也明白乌尔哈对他的疑虑。
  「难道说,我不值得信任吗?」
  巴德甚至忘了先前的害怕,他用出乎意料的表情,向乌尔哈跨出一步。
  「请放心,乌尔哈先生,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也是个堂堂的星之民。我敬爱正巫女大人,而且也不会违抗赋予我的命运!」
  「你是说……」
  「我受到正巫女大人直接指示,要帮助拉比莎阁下。我帮助拉比莎阁下与身为她的伙伴的您,除此之外,还需要有其他理由吗?」
  「什么?」
  听到巴德意想不到的发言,乌尔哈用锐利的眼神瞪着他。巴德立刻变得胆怯了起来,回到他在拉比莎身后的固定位置,露出半个身子坚强地努力说:「是是是是真的。」
  「呃,可以的话,我先把之前的来龙去脉,连同那边的事情一起说明一下。」
  夹在巴德与乌尔哈之间的拉比莎开始说明。
  她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之后如何遇到巴德、前往黎度的房间、被伊拉斯发现——在拉比莎说话的空档,巴德偶尔会纠正她,或加入更详细的情景描述。
  「然后拉比莎阁下英勇地出场了!面对伊拉斯大人,拉比莎阁下毫不退让……」
  「巴、巴德,那边稍微带过就好了。」
  「您在说什么啊,这里可是最精彩的地方。」
  「没有啦,现在又不是在讲故事。」
  乌尔哈像这样拳握了大概的情况,他们把话说完时,乌尔哈对巴德已经几乎没有戒心了。
  (原来如此,他喜欢帮助他的拉比莎小姐吗?黎度对他说话的事好像也是真的,虽然是个孩子,但他的决心似乎是真的……)
  若是如此,有习惯地下都市的他来协助,不啻为一大助力。
  「情况我明白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请你多担待。」
  为了不让巴德害怕,乌尔哈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话并低下头,巴德也慌张地向他点头致意。
  「那,言归正传,乌尔哈,要尽量快点……」
  「嗯。不过你们曾经被伊拉斯发现,所以伊拉斯应该也会有所警觉。」
  「明天白天的话就没问题了。伊拉斯大人应该也一样会疏忽。」
  因为巴德说话的声音非常确定,所以拉比莎和乌尔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巴德急忙补充说:
  「啊、那个……因为正中午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时段。而且,虽然外面有几个负责守卫的人,但大概因为正午之后的几个小时特别热吧?他们好像都会变得恍惚。不过我都是听哥哥发牢骚说的。」
  「可能是吧。那我们就以明天中午那个时段为目标。拉比莎小姐,明天在谈话之前,你可以先把黎度带出去,用沙暴逃走吗?」
  「嗯,是可以,但乌尔哈你要怎么办?」
  「我会自己破坏牢门逃走。我骑来的里固应该在这里的厩舍里。」
  「也就是我们要分开行动吗?」
  「对。不要管我。我有自信能顺利逃走。」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乌尔哈应该是打算要靠逃狱来吸引守卫的注意吧。
  (可是黎度若不知道乌尔哈平安无事,说不定会不想逃走……)
  拉比莎想起黎度担心乌尔哈的模样,认为情况变成那样的可能性很高。接受双方的请托要救出对方的拉比莎,认为要一起逃走才是上策。
  「诶,乌尔哈,你真的不要和我们一起在追兵逼近之前逃走吗?要是你不在,黎度一定也不会走。因为黎度拜托我来救你。」
  「什么……」
  拉比莎的话让乌尔哈大吃一惊,他猛然抬起头。
  「黎度那么拜托你吗?」
  「她最担心的就是你喔。她好像把系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
  乌尔哈眨了眨蓝灰色的小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微微点头。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可是那样一来,沙暴就会变成最后手段了。」
  「嗯。要一起带乌尔哈和黎度,就算是我也有点没自信呢。」
  以前沙岚旅团的首领卡耶尔,用撤日一操控的沙暴移动了整团人。可是听说代价是他和撒旦约定要被团员杀死,他本人也被迫变得衰弱。就算契约的内容不一样,拉比莎那么做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
  「之前我曾带着黎度一起飞,不过对我来说,我想那大概就是极限了。」
  「那么,我会去厩舍找里固,我们就从不同的地方出去,到外面再会合。我们先说好,如果我没有出现,或是你觉得不对劲,就马上用沙暴逃走。」
  「我知道了。若出了什么状况,就那么办。」
  拉比莎感到这似乎是妥协的极限,她点点头。
  之后三人的额头靠在一起悄声商量,定出粗略的计划。
  为了不连累巴德,假装是乌尔哈越狱和拉比莎会合,并把黎度带走。实际负责指引的人是巴德。
  「正巫女大人的房间,也有通往厩舍的阶梯。虽然通道看起来很复杂,不过只要记住记号,就简单得出乎意料。厩舍旁边应该有守卫,所以我认为由我去转移注意力比较好……」
  「那样做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我有空的时候,常常会去厩舍那里晃。」
  「既然如此,乌尔哈就跟你去。我会记住那些记号,自己过去。」
  话题顺畅地推展,事情好像会进行得比想像中还顺利,让拉比莎的眼中闪闪发光。
  「太好了~我之前还想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话一定……」
  「谁在那里!?」
  可是好景不常,突然有一个激动的男子声音,从通道深处的黑暗中传出。
  蹲着的拉比莎和巴德因惊吓过度而同时跌坐在地上,他们面面相觑。
  「糟了!」
  「你们二个快点离开这里!」
  「拉比莎阁下,兜帽、兜帽!」
  乌尔哈迅速回到牢房深处,拉比莎拉着巴德的手,正要匆匆离开现场时,巴德跳起来想帮拉比莎戴上兜帽。
  可是为时已晚,男子的脚步声和烛台的火光一下子就接近跟前。
  「可恶,在这种地方……!」
  「拉比莎阁下,逃走的话反而会让他起疑,请交给我吧!」
  拉比莎正想转身逃跑,巴德抓住她的袍子低声说。因为巴德的语气非常坚定,所以拉比莎也决定听他的,站在原地。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晚安。您是一般徒吧?我是来牢房送餐的。」
  巴德拿起收回来的空餐具,给来到眼前的男子看。
  「因为这位在途中迷路了,我打算等一下带他出去。」
  「什么?迷路了?」
  拉比莎感觉到对方从兜帽里目光锐利地瞪着她,慌张地点头说:
  「是的……这里的路很难懂……」
  拉比莎不知道该不该变音,结果只是单纯地用懦弱的感觉回答。
  「路很难懂~?」
  「那个,对不习惯的人来说,这是很常见的。常有人迷路。」
  虽然巴德紧接着帮拉比莎答腔,但拉比莎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心中忐忑不安。
  (呜呜,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都一定会有人来打扰啊……!)
  再这样下去,对方就会揭穿她的身分,然后跑去向伊拉斯报告吧?
  拉比莎的心情变得悲观之后,男子把身体往前倾,越过巴德的头,用力抓住拉比莎的肩膀。
  「你、你干嘛!」
  「同志啊!!」
  就在拉比莎惊慌地要抵抗时,她听到男子如此说道,于是停下动作。
  「……什么?」
  「你迷路了吗?这样啊、这样啊,就是说嘛,这里实在是太复杂了!」
  男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并拍拍拉比莎的双肩。看来他好像才是真正迷路的人。
  (别……别吓人啦!)
  安心和无力让拉比莎松懈下来,她不由得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哈哈,别那么沮丧嘛。连我在这里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我平常都是和朋友一起走,可是今天一直想大便又大不出来,结果朋友就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这样啊……请问,你洗过手了吗?」
  「新面孔耶?看来你是从星都来的斩同志之一罗?欢迎。」
  看样子这个人好像是不太听别人说话的那种人。他自顾自地理解之后,催着巴德说:「快点带我们离开。」巴德和拉比莎只好一起开始走。
  (没办法。总之先带他到出口去,拉比莎阁下……)
  (嗯。我会在途中假装身体不舒服。)
  「可是在这个时期,没想到你们竟然一口气来了十个人!果然是因为那个吗?伊拉斯大人的修正思想,也开始压倒星都的保守派势力了吗?」
  男子在拉比莎和巴德讲悄悄话时插嘴进来,让他们二个吓了一跳,端正姿势。
  「呃、嗯嗯。对啊。还挺广为人知的……」
  那种事我哪知道?拉比莎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附和之后,男子不知为何变得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对吧!我看你好像也还很年轻,果然今后的赫萨要靠年轻人的力量前进才行。为了管理中央沙漠,现在光是等待是不行的!」
  (……巴德,赫萨是什么?)
  (咦?就是指我们——占星之徒啊。您不知道吗?)
  「为了管理这片大地、守护成对的均衡、接近星星所表现出的理想世界,不纯者的存在是个阻碍。我们得承认过去引进帝国人民的过错,夺回原初的沙漠才行!」
  在窃窃私语的拉比莎和巴德二人头上,男子十分热切地开始说道:
  「赫萨肩负着如此使命。没有注意到而无法行动的保守派,很遗憾地只能认为他们是亲自终结了自己的命运。对吧?」
  「嗯,就是啊……」
  反正这也是自己不懂的内容,拉比莎想着并随口附和,但感觉有件事让她在意。
  (……不纯者?还有帝国的人民……)
  出乎意料,是拉比莎记得的词汇。杰克斯遮住单边眼睛的脸,浮现在拉比莎的脑海中。
  ——目前定居在中央沙漠的人,大多是帝国的后裔——
  拉比莎想起刚遇到杰克斯时,他们一边骑着同一只里固,拉比莎一边听他如此说道。于是,拉比莎才知道自己的祖先,原本是从中央沙漠外面进来的。
  帝国人就是拉比莎他们的祖先。也就是说,拉比莎他们就是不纯者。
  (是说我们是阻碍吗?所谓原初的沙漠,也就是帝国人来之前的……)
  想夺回那个……拉比莎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危险的事。
  「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停滞期,而伊拉斯大人改变了那个窘境。」
  男子继续得意且滔滔不绝地诉说修正派有多好。
  「时机已经成熟。正巫女大人终于也赐下托宣。伊拉斯大人的想法就是符合星星旨意的证据!只要跟着伊拉斯大人,就不会出错了。你做出了对的选择。」
  好像拉比莎的功劳似地,这次男子轻拍她的肩膀二下。
  「喏,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流血,只要在准备结束之后,在后面注视着就可以了。当然也会有必须展现武艺的工作,但那是拥有那种命运的人要做的事。」
  男子似乎天生一副开朗性格,他大概是想让新人放心,所以才对拉比莎说那些话。
  可是对于现在的拉比莎,男子的一切言行都让她不寒而栗。
  (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拉比莎的头脑,无法顺利地将男子的话和在迦帛尔的活动连在一起。
  为了得到更大的平稳,现在应该要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拉比莎听到他们如此告诉人们;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又认为帝国人的后裔全是阻碍?
  再加上,所谓的准备结束之后只要注视,指的是……
  「我……我确实有听过对迦帛尔人说,命运之战什么的……」
  「喔,你已经知道了啊?那就是伊拉斯大人的优秀之处喔。伊拉斯大人的深谋远虑是无穷无尽的。我们也是从最近才开始看见命运的全貌。」
  宛如唱歌一般地说着,男子用一副前辈的姿态告诉拉比莎说:
  「若要把帝国人从这片沙漠里一扫而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那些家伙自相残杀。」
  「咦!?」
  拉比莎吃了一惊,差点要抬头看走在后方的男子的脸,赶紧低下头。
  (他刚才说什么?)
  是听错了吗?
  (自相……残杀?)
  那是什么荒谬的……是开玩笑的吧?
  「因为迦帛尔已经失去圣地的机能,使不安在中央沙漠里扩展。如果能让『沙岚的后继者』那种野蛮的盗匪立点功,思虑浅薄的民心就一定会倾向那一边。」
  大概以为拉比莎的惊讶是在催他说详细一点,男子开始热情详尽地说明。
  「接着只要也在迦帛尔那里撒下火种,并且不让火种熄灭的话,帝国人的后裔就会开姑自己步上毁灭之道。现在他们已经派遣讨伐队,在附近掀起小纷争了。」
  拉比莎等着男子说他是开玩笑的,可是男子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现在迦帛尔内部的对立,虽然还没有预料中的激烈,不过现在大家都在谣传,最近伊拉斯大人似乎要修整了。因为前一阵子,迦帛尔的使者好像被盯上了。如果裂痕扩大了,要瞄准那一带就……喔喔?」
  拉比莎膝盖突然失去力气,当场蹲下。
  「拉……还好吗!?」
  大概发觉叫名字不太好吧?巴德说到一半就把话吞回去,并扶着拉比莎的肩膀。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想上大号吗?」
  拉比莎低头不让脸被看到,然后抓住话说个不停的男子的脚踝。
  她不认为刚才的话都是男子的妄想。有太多地方她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妄想的话—那就是现实了。
  「伊拉斯……难不成,还私通『沙岚』……?」
  拉比莎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加上称谓,她勉强用颤抖的声音问出那句话。
  「当然啊。虽然细节部分,我这种一般徒是不会知道的,不过……我听说那些家伙会有好声望,也是因为得到伊拉斯大人的智谋。完全像是一只乖狗狗一样。」
  男子回答之后,又擅自解释说:
  「你佩服到吓傻啦?也难怪你会晕眩。不过,这些事可不能随便说出去,迦帛尔人参加集会的时候尤其要小心。要尽量让那些家伙做对他们有利的梦,把他们赶向毁灭之路。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泄露了风声,还用非常严格命令的语气说话。
  「拉比莎阁下,您还好吗……?」
  巴德贴心地小声问道。拉比莎微微点头,然后仍低着头对男子说:
  「我不太舒服。我想我今天没办法出席了。请你先走吧。」
  「喔,是、是吗?那还真不妙。你要好好休息喔……」
  真的不舒服吗?男子有点惊讶地回答。
  「去吧,巴德。我在这里等你。」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
  巴德和拉比莎悄悄说完,站起来之后说:「要再往前走一些。」再度帮男子带路。
  二个脚步声远离,烛台的火光也消失了,周围回归黑暗舆寂静。
  拉比莎维持用手和膝盖碰触冰冷地面的姿势,独自被留在原地。
  「——呼……」
  声音从她紧闭的嘴唇漏出来。
  那不是出自她的意思。是喉咙自己震动了。
  所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哽咽还是在笑。
  「呼……哈哈……」
  看样子好像是在笑,拉比莎才刚这么觉得,眼角就流出泪水。
  「啊哈哈……!」
  拉比莎一边用手掌擦拭泪水,一边笑了起来。
  好惊人的真相。拉比莎感到烦恼、疲倦、受伤、然后又轮回烦恼。
  「呼…………呜呜……!」
  笑声一破裂,之后就只有止不住的眼泪和哽咽。
  拉比莎不知道,她该最先为哪件事感到难过。
  是占星之徒和『沙岚』私通?
  还是她在不知情之下,被伊拉斯的话蛊惑?
  还是说,只有自己一人,独自留在这种连上下都分不清的黑暗场所?
  (谁……)
  她的肩膀颤抖。抱住拉比莎的只有她自己的手臂。
  (谁来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办……)
  手臂和手都在颤抖。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话,偏偏只有她知道?拉比莎的指尖不灵活地摸索着脖子,拿起胸饰的链子。
  (对立的敌我双方,背后都是被一样的家伙唆使。要让双方自相残杀。)
  ——称呼他为元凶也不为过吧?
  (但是我却完全上了他的当,真心接受了伊拉斯的话。我太单纯了,惹人发笑。应该是为了阻止而来,我却被煽动而打算回去。)
  大概因为身处于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拉比莎脑中浮现出的伊拉斯的白色背影,感觉上简直像是在现实中一样。
  (伊拉斯……)
  伊拉斯微微回头朝向拉比莎,黑色长发的阴影下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彷佛在说「哎呀,你现在发现了吗?」似地——
  (他还真能摆出那么若无其事的表情……!)
  拉比莎后方的牙齿发出磨擦的声音。自己没能看清,让她感到懊悔不已。
  (什么没有下指示。根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嘛!)
  她忿怒得皿液沸腾。愤慨使她的胸口急躁,呼吸愈来愈剧烈。
  (……只要那家伙不行动的话……!)
  只要没有他在,『沙岚』就不会成长到那种地步。
  就连迦帛尔因星之教义蔓延而分裂为二半、自己被那么激烈地憎恨、还有杰泽特他们如此苦恼不已——
  以及在没有结束的战争中离散,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
  (不可原谅!!)
  手指用力过度,胸饰表面发出指甲刮过的声音。
  (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我一定要阻止他!)
  拉比莎在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的同时,将思虑交付给怒气。
  拉比莎没有善良到觉得只要来这里互相谈谈后就能改变什么的地步。
  现今的状况是寡不敌众,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少女所能办到的事。先回到迦帛尔,和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商量,这才是上上之策吧。
  可是不知是幸或不幸,拉比莎具备的能力,不仅能补充那不足的部分,而且还绰绰有余。
  (总之得先停止修正派的活动,否则都是空谈。)
  若想这么做,首先就要制止伊拉斯这个核心人物。
  (现在马上到外面去,用伊弗利特的力量……)
  把他送到远方?关起来?不,那只能应付一时。
  有一个更迅速简单的方法。
  (只要用沙暴把他卷上去,在空中把他放下的话……!)
  拉比莎忘我地想到这里,突然吓了一跳。
  「啊!」
  体内的脉搏剧烈跳动,让她一瞬间忘记了忿怒。
  虽说是在气头上,但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地想到那种事情,让拉比莎吃了一惊。
  要是真的做了的话,伊拉斯确实会死吧。这是个很好的武器。
  拉比莎明明想要放下这个想法,却还留着。
  (不对。那种方法,其实我并不……)
  就算没有想用,但却是可以在现实中使用的方法。不能用在气头上带过。
  (……妞果是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这种事情……)
  突然感到害怕的拉比莎,看着自己慢慢张开的双手。
  不过,她看不见。
  她看得见的,只有连自己都看不清的黑暗。
  (就算没有用,果然还是得和他谈谈……)
  ——可是,如果决裂的话,还是要放弃吗?
  和生气不同的另一个理由,让胸口涌出讨厌的鼓噪。
  老实说,拉比莎自己完全没有自信能说服伊拉斯。对方是能够操控如此庞大的人群,拟出准备周详的计划的人。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反而会被他说服。
  (还是应该要回去找人商量吧?可是……)
  就算所有迦帛尔人都相信拉比莎的话,揭穿了伊拉斯的阴谋。
  也不过就是变成以占星之徒为对象,开放新的战火而已吗?她也不认为『沙岚』会乖乖退开,那样一来,战火就会扩大,产生新的牺牲者。
  (……怎么办?)
  焦虑一点一点地爬上皮肤表面。应该要去做吗?
  不管有什么理由,伤害别人这种事情始终都是不对的。
  可是只要他一个人不在了,今后将会有多少人可以免于受伤害?
  (如果这样下去,会有许多人牺牲的话,干脆……)
  只有自己。
  若是自己就能做到。比其他人更安全、更简单。
  就算再怎么恨他,拉比莎仍讨厌这么做。她感到抗拒与厌恶。她真的不想做。
  可是,她想不到其他方法。身体的颤抖变得剧烈:心脏急速跳动。
  好希望有个能信赖的人,教教她该怎么做才好——
  (杰泽特……)
  胸饰从手中滑落,拉比莎慌张地用手追过去,这次她用双手牢牢握住。她彷佛祈祷似地将手靠在嘴边,在心中呼唤着杰泽特。
  (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你在这里,你会先做什么……!?)
  她好希望杰泽特能把力量借给她;她好希望杰泽特能教她怎么做。她自己一个人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拉比莎回想起杰泽特的模样、声音与举止,试着想像如果他在这里,会如何行动.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迷惘,会找出最好的方法。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时候——
  (……我要做给你看。)
  拉比莎紧紧闭上眼睛,用连手都发痛的力道握住胸饰,向杰泽特约定。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努力做给你看,所以……!)
  其实拉比莎是用依赖的心情,强烈地思念着杰泽特。
  就那样一直紧绷着身体之后——
  ……拉比莎感觉好像突然有人叫她,她猛然抬起头。
  『拉比莎。』
  她的耳里残留着怀念的声音。
  不管她如何定睛注视,黑暗里当然没有任何人在。那是她记忆中的声音。
  想起声音之后,其他记忆也以此为契机开始被拉了出来。
  杰泽特站在稍远的地方,表情有点看不清楚……那是拉比莎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是在杰泽特向她告别的时候。
  (为什么……)
  拉比莎感到心中一阵刺痛。因为这是非常难过的记忆,所以她明明要自己别想起来。
  (不对,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和她的想法相悖,杰泽特缓缓走近。
  在那之后,如果拉比莎记得没错,杰泽特是用非常冷淡的语气这么说:
  『……不好意思,那件事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然后事情就像是从坡道上滚落一般,已经不能往回走了。
  (讨厌!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快点忘掉!)
  拉比莎像是要阻止记忆播放似地压住耳朵、用力闭上眼睛并晈紧牙关。
  但尽管如此,脑中的景象没有变淡,杰泽特张开了口。
  (我不要!)
  就在拉比莎在心中大叫的那一瞬间——
  『——不适合你。』
  拉比莎听到,杰泽特好像有点悲伤似地悄声说话。
  (咦……?)
  和她记得的不一样。
  拉比莎感到惊愕,她伸出手臂,等她发觉时,她抱住了自己的胸膛。
  『别做那种事啦。那不适合你吧?拉比莎……』
  拉比莎茫然的耳畔,再度听到杰泽特好像很寂寞的低语。
  她用力抱住自己,像是要保护自己一檬。
  拉比莎张开眼睛。
  那一刹那间,她真的感受到一股温暖。她抬起头,很快地在周围的黑暗中寻找。
  她寻找的时候,杰泽特的声音、身影和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等等……」
  拉比莎不禁伸出手,抬头仰望着叫道:
  「等一下!杰泽特!」
  她一说出那个名字,彷佛等很久了的眼泪就溢出眼中。
  (……他对我说,不要做……?)
  眼泪流到她低着的鼻尖。
  (对,杰泽特说,那不适合我,不要勉强……)
  刚才的景象,不是真正的杰泽特,这点拉比莎还分得清楚。
  可是在冷淡的态度背后,现实中的他不也说过一样的话吗?
  (笨蛋……因为妨碍就消灭,不就和对方一样了吗……!)
  拉比莎感觉到,有某样事物和泪水一起剥落掉下。
  ——要是事情公开了的话,说不定我又会受到指责。
  明明有简单迅速的方法、你明明就做得到,为什么不做!?
  你明明是辛姆辛姆的使者、是伊弗利特附身的精灵使,你明明拥有力量!!
  你又没有做到你应该要做的事了………
  (不对,那才不是应该要做的事!)
  拉比莎摇头,挥去责备的声音。若是那么做,或许她会成为英雄。
  可是,不对。不用多久,那虚构的名声崩溃的日子一定会来到。

  过去在迦帛尔就有一位那样的人,拉比莎自己十分清楚。
  (古代的精灵使……我现在第一次明白你的心情……)
  他建构了迦帛尔的基础。他受到如此称颂,人们甚至为他打造了白色的巨像。
  那样的他,一边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伊弗利特,与伊弗利特定下契约,却又在前一刻亲手断绝了自己的性命,拉比莎发觉自己隐约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其实想停止吧?藉由舍弃自己的性命……!)
  人所没有的强大力量。那应该是他对于被那股力量拉扯的自己,在最后的最后所做出的反抗吧?
  那个工作,的确只有自己才做得到。有时甚至会认为那是自己的义务。
  可是也只有自己,才能守住最后的底线。
  (我很软弱。我一下子就厌情用事,打算使用自己拥有的力量。可是杰泽特他——)
  ——不要随便使用!
  杰泽特苦口婆心地对拉比莎说。拉比莎忘记的时候,他一定会代替拉比莎——
  守护她的心。
  「……呜呜……!」
  批比莎的胸口突然像被拧住似地麻痹了,充满苦闷的情绪。
  若是哭成这样,就算说眼睛进沙也无法掩饰过去吧?
  若是哭成这样,他不管多暗都会注意到自己,率先来到自己身边吧?
  他一定会像刚才那样,紧紧抱住自己。
  不会在自己哭完之前离开,会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
  他会温柔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抚摸自己的头发,触碰自己的脸颊——
  「……我好想见你……!」
  等到拉比莎发觉时,她把隐藏在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明明为了让自己即使孤独一人也能坚强,而一直暗自忍耐的。
  「呜……噎……好、好寂寞、喔……!」
  呜咽好痛苦。
  热热的泪水沾湿衣服后变冷了,无法温热肌肤。
  「杰泽、特……!!」
  ——我不奢求什么,所以……
  她好希望杰泽特现在就在她身旁,只是用力地紧紧抱住她。
  *  *  *
  「……您在生什么气?」
  「没有。」
  在一如往常地彷佛要落下的满天星空下。
  在伊拉斯旁边的,是比平常更为安静,像个娃娃一样站着的黎度。
  「那,是在闹脾气吗?」
  「不是。」
  黎度简短回答的声音很生硬,像穿了镗甲一样。
  「您不愿相信关于乌尔哈的事情吗?」
  即使伊拉斯为了刺探而说出那个名字,但遮住双眼的黎度,表情仍纹风不动。
  (封闭心灵了吗?算了,也罢……)
  她大概不想再接受更多外部的讯息了吧?伊拉斯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群山环绕的广场上,今天也聚集了许多黑袍人,看着位居高地的自己和黎度,还有其他祭刮。
  派赴迦帛尔的祭司现在正在报告情况。还没轮到黎度上场。
  「您今天什么都没有问呢。连我母亲的事情也是。」
  就算伊拉斯因为有点闲得无聊而如此低喃,黎度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虽然黎度一直问会让伊拉斯觉得很烦,但她不问之后又好像少了什么。
  应该说他现在太无聊了,几乎快要频频打哈欠,让他感到困扰。
  「……那么,我就擅自说一个以前的事情好了。」
  难得自己会主动想说以前的事,他的视线朝向前方,静静地开始说:
  「我以前乞讨的时候,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一个亲切的男人。就算我把碗伸出去乞求食物或金钱,大部分的人也都只是一脸嫌恶地走掉而已,可是那个男入却笑着摸我的头,叫我跟着他走。我想他是要给我食物。」
  因为连牵着的手都一动也不动,所以伊拉斯完全不知道黎度有没有在听。但他还是不在意地继续说:
  「我一边戒备,一边跟着他走。他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我每次回答之后,他就同情地可怜我。因为他的样子太亲切了,我在途中就信任了他。然后我们到了他的家。」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在广场中央熊熊燃烧的火焰剧烈摇晃。
  「然后,他突然朝我的碗里吐一口口水。我抬头望着他,他笑了。然后他走进屋里关上门。于是我才终于发现了。我只是他回家路上打发时间的道具而已。」
  很奇妙地,伊拉斯完全不记得当时自己有什么感觉。
  可是,只有男子没有恶意的笑容,深刻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就算回想起来,伊拉斯也没有恨意。只是心里觉得非常冷。
  「就是那样。他并不是特别坏,也不是故意针对我。那只是一场游戏,是疏忽大意的我输了。就只是那样而已。」
  浪费了体力,只是让身体变热而已。说起来,抱持期待的自己真是笨蛋。
  「想成是一场游戏就好了。若是为此痛苦,就会变得像笨蛋一样。」
  眯起眼睛的伊拉斯,眺望着漆黑地切入夜空中的岩石山峰。
  以前非常无聊。自从不必再牵着母亲的手之后,就一直如此。
  他不知道,被留下来的自己该如何是好。
  (……像父亲那样自己寻死也很愚蠢……)
  虽然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但伊拉斯不知何时隐隐下了决心。

  母亲老是挂在嘴边说想看的,那一片美丽又确切的『原初的沙漠』。
  只有古代民族居住的世界。
  只要能看到那片沙漠,他就赢了。
  (因为,不是很值得一看吗?看看那到底是否真的那么美丽。)
  这个目的,伊拉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完全不想被分析或被赞同。
  他也没有什么容易明白的理由,像是想完成母亲的心愿,或是憎恨帝国人的后裔之类的。他只是觉得真的没事可做。
  就连到底是在和谁比赛、赢了之后又该如何,他都不知道。
  随便怎么样都好。因为无聊所以要打发时间。就只是这样而已。
  「信任乌尔哈的你输了,黎度。」
  ——然后,信任这样的我——
  伊拉斯牵着的手,仍然没有动静。
  风再度吹起,吹乱了纹风不动的黎度的一头长发。


  5..抵达
  ——总觉得有人在叫我。
  雾浓得看不见四周。他一直站在原地,轻轻用手捣住耳朵,闭上眼睛。
  静到像是听得见自己的血流声。
  ……又叫了。
  那不是声音。铃的一声,像是无声的铃铛震动似的感觉。
  在走向那里的时候,他感到胸口一阵绞痛。
  (这是怎么回事……)
  走近让他感到痛苦。但不可思议地,他无法不去。
  苦闷得难以忍受;想碰触得不得了。
  好想遇到温暖。这样的心情,从雾的另一边不断流过来。
  啊,这是……
  (她在那里吗?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她的心情。就算听不见声音,他也知道,她在等待自己。
  每前进一步,那份情绪就混入自己的心中,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想法。
  好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好希望能待在对方身边。好想紧紧相拥。
  好希望对方能保护自己。
  好想保护对方。
  (她在哭吗……?)
  令人着急。得快点过去才行——

  「……这是什么?」
  微微睁开眼,杰泽特惊讶地看着手掌上的黑线。
  天空变成一片薄薄的蓝。虽然还是星光闪烁的世界,但附近的其他人影正窸窸窣窣地动作,他推测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了。
  他再度用手抹了一下有点湿湿的脸颊,他才发觉那好像是自己的泪水。
  眼泪和积在睫毛与脸上的沙子混在一起,变成一团黑。
  (咦?为什么?)
  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还会一边睡觉一边流泪,让他有点儿惊讶。虽然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大概做了什么可怕到哭出来的梦吧?
  「一大早就情绪低落……幸好不记得了……」
  杰泽特发着牢骚起来,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破布,沾了一点点水用力擦脸。
  在他依序擦了耳朵后面、脖子和手脚时,他便完全清醒了。
  昨晚大概是个强风之夜,连毛毯下部全身是沙,所以他到开放场所脱掉上衣,把沙子抖掉,然后他注意到有一个小东西飞出来,掉到地面上。
  「嗯?」
  杰泽特目不转晴地找到了那个掉下来的小东西后,急忙伸手去捡。
  「真危险。」
  那是约西卜给他的辛姆辛姆护身符。要是不小心一点,说不定不会注意到。
  他思考要收在哪里才不会弄掉,最后光塞进总是挂在身上的刀鞘腰带的破洞里。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虽然一开始有点抗拒,但是听了约西卜的话之后……总觉得……)
  现在杰泽特觉得,这小小的树枝,似乎真的把拉比莎和自己连系在一起。
  (因为,你还是种子的时候、以及发芽的时候,都一直和拉比莎在一起嘛。)
  所以这家伙自己一定也很寂寞,很想见到拉比莎——
  「喂~杰泽特,吃饭了~你不吃吗?」
  「要!马上就去!」
  伙伴呼叫他,他拍了一下腰带上的辛姆辛姆小树枝,然后转身往回走。
  (你就待在这里吧。)
  今天也是一整天的沙漠之旅。得好好吃饭,储备体力才行。
  (……咦?这样说来,刚才也有人……)
  杰泽特走路时忽然想起来,刚才好像有人在叫他。
  他一瞬间停下来沉思。他觉得那好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快要想起来时,他莫名地感到苦闷。有种似乎很怀念的感觉。
  杰泽特焦躁到连眼泪都要涌出来,他赶紧继续走。
  (是梦吧。虽然我完全不记得了,但八成是很悲伤的梦。)
  ——不,那和悲伤有点不一样。虽然带着寂寞的氛围……
  明明不记得,杰泽特不知为何有那种感觉,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就走到了早餐的位置。
  吃完之后,一行人俐落地打包好,趁天色仍暗时迅速出发。
  里固前进时,天空一点一点地发白,不久朝霞产生出大量雾气,但雾也在转眼间消散,气温不容分说地开始上升。
  默默地继续的旅程,进度好像变慢了,等到杰泽特发现时,时间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那是离开塔拉斯伐尔后的第二个白天。
  以迦帛尔为目标的一行人,在毒辣的阳光追赶下,早早迎接午睡时间。
  看着岩石下方寻找休息场所的杰泽特,发现了反射阳光的白色岩场,看起来似乎很不错,饱指着那里对霍雷普说:
  「霍雷普,那里……」
  可是在他说完之前,他发现有人影而停止说下去。
  「嗯?喔,好大一片阴影……不过,好像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如同霍雷普当下所发现地,那里有一个已经在休息的男子。
  男子的魁梧身躯靠着里固,肩上挂着色彩鲜艳的布,看起来完全没有戒备地沉睡着。
  杰泽特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场景。
  (总觉得超眼熟的。)
  杰泽特的食指仍指着那里,他眯起眼睛盯着男子瞧。
  「嗯?那家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杰泽特听到霍雷普自语的同时,他发现缠绕在男子右眼上的黑色带子。
  「那、那家伙……!?抱歉,霍雷普,我先过去一下!」
  话还没说完,杰泽特就匆匆驱使里固,离开队伍直直朝向那名男子奔去。
  (为什么杰克斯会在这里!?)
  绝对没搞错。自己快速靠近的那个穿着奇特男人,正是游徒民男族长——杰克斯。
  身为拉比莎的护卫,他应该和拉比莎一起前往迦帛尔才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睡午觉啊?
  「杰克斯!杰克斯你这混帐,在这种地方干嘛!拉比莎怎么了!?」
  一到岩场,杰泽特就飞身跃下,直冲上前大声叫道,但是对方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
  「呼~」
  非但如此,他还发出很健康的鼾声,似乎睡得很舒服。
  明明若是敌人来袭,或是有女孩子前来求助的话,就会在电光石火间飞快地醒来……杰泽特不知为何怒火中烧,把脚抬起来。
  「起来!你这个混蛋!!」
  杰泽特碰咚地踹了杰克斯的肩膀,他缠着细头巾的头从里固背上滑下去。

  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杰克斯终于用困惑的惺忪睡眼看着意外的访客。
  「什么?现在连这种地方都有人上门推销?还真热心。」
  杰克斯一边搔着铁锈色的头发一边佯装糊涂地说,然后打了一个大哈欠翻过身去。
  「除了女孩子之外的人不能打扰我睡觉。破除封印的人会大祸临头……」
  「我就是问你把那个女孩子丢在哪里了啊!」
  「这句话我可不能充耳不闻啊你。我怎么可能会把女孩子给丢……嗯?咦?杰泽特?」
  杰泽特抓起杰克斯的衣襟,在他的眼前怒吼之后,杰克斯好像才总算醒了过来。他眨了眨和头发相同颜色的单边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杰泽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是我要说的话!拉比莎怎么了?」
  这两个再度相会的朋友,面对面凝视彼此好一会儿。
  「……啊……」
  没多久,杰克斯抓抓头,把视线从杰泽特脸上移开,远远看到追过来的其他男人,然后再度看着杰泽特,似乎自顾自地明白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幸好没有和你们错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你是什么意思?迦帛尔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正在要去告诉你的路上啊。是小拉比莎指示我做的。」
  「拉比莎?那家伙没事吗!?」
  杰泽特吃惊地把身体更往前倾,杰克斯一面说「好啦好啦」一边把杰泽特的手从他的衣服上拿开,然后先对在远方看着他们的男人们说:
  「总之先进来阴影里休息吧。这里挺宽的,大家都进得来喔。」
  这时候,霍雷普他们好像也猜到了杰克斯的身分。
  他们解除警戒,微微点头示意,摆出接受杰克斯好意的态度,接着从稍远之处陆续牵着里固进来。
  「你也先休息吧,杰泽特。有话之后再说。」
  「抱歉,可以让我先问吗?你说是拉比莎的指示,那是什么意思?」
  「先休息。先问的话你就不会睡了吧?」
  杰克斯从杰泽特的头巾上方把他的头乱搔一把,眯起单边眼睛露出放松的笑容,凝视着这个一脸不满的小弟。
  「必须要充分休息。为了以后,现在先睡吧!」
  一说完,杰克斯就噗通倒下,大约三秒后再度开始发出鼾声。
  「喂、喂!混帐……」
  这样一来,就无法轻易叫他起来了。
  因为杰泽特从之前的经验中得知这一点,所以他也只好开始整理自己的里固。事情大致做完,杰泽特在和同伴分享完甜茶之后,找个适当的地方铺了毛毯躺下。
  虽然他照着杰克斯所说的,现在努力地专心消除疲劳——
  (他要我先休息……难道那是听了之后就会睡不着的话吗……!?)
  无论如何,杰泽特都无法安心成眠。
  *  *  *
  「……阁下,拉比莎阁下。」
  在摇晃着的灯光中,隐约浮现巴德的脸。
  拉比莎惊吓地跳了起来。她好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你回来啦,巴德,那个男子平安地……」
  送到外面去了吗?拉比莎还没问完,她就发现自己在床上。
  (啊,对喔。昨晚在那之后,巴德送我回房间,我就立刻睡着了。)
  巴德看到啜泣的拉比莎时吓了一跳,担心她是否真的身体很不舒服,但完全呈现混乱状态的拉比莎,不记得详细的对话内容。
  「您的身体还好吗?有哪里会痛吗?」
  看巴德现在仍很担心的样子,她昨晚应该非常慌乱失措吧?
  拉比莎觉得脸颊的皮肤抽筋,眼睛周围也很刺痛,她的脸看起来一定很糟。
  可是过了一个晚上,现在的心情没有那么差了。
  (尽情哭过之后,心情豁然开朗了吧?还有……)
  她做了一个梦。虽然不太记得,但杰泽特好像出现了。
  (感觉上有点儿悲伤,不过,应该不是恶梦……)
  她一想要回想梦境内容,梦就像被抓住的烟雾一般地溜走了。
  梦就是那样,她放弃回想,看着巴德说:
  「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
  她露出微笑,巴德也一副开心的表情,把身体往前倾。
  「那太好了!我有好消息,拉比莎阁下,来了一个超棒的机会喔!」
  「机会?」
  拉比莎眨眨眼,巴德扑向她快速说明状况。
  「稍早之前,来了一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传信鸽。看了里面的信之后,伊拉斯大人突然开始安排旅行准备,刚刚出发了!」
  拉比莎听了之后,一下子睡意全消。
  「巴德,那……简直就是大好机会啊!」
  「就是啊,拉比莎阁下,要行动就趁现在!」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看着彼此点头,马上开始准备。
  在拉比莎用稍微沾湿的布擦拭脸和身体时,巴德悄悄地回到厨房,准备食物和水。
  「这是无花果乾和椰枣乾。虽然很少,但还是请您带着。」
  「谢谢。那我们快点去找乌尔哈吧。」
  他们匆匆离开房间,拉比莎像昨晚一样披上黑袍。她一边咬着乾果,一边跟在巴德后面。今天她也拿着烛台。
  「那个,拉比莎阁下……昨晚您的心情变得不好,是因为那个人说的话吧?」
  一边走着,巴德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并用担心的眼神回头看了拉比莎一眼。
  「……嗯,对。我吓了一跳。」
  「我也是,虽然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有种恐怖的感觉。」
  如巴德所说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安。
  「和有时伊拉斯大人身上的感觉一样恐怖。虽然伊拉斯大人至今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事,可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恐怖……像是被命令的时候,感觉上就像是自己要消失了一样。而且……」
  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巴德下定决心似地继续说:
  「我偶尔也会听到一般徒或祭司他们的对话,可是总觉得,大家好像把伊拉斯大人看得比正巫女大人还要重要……」
  这番话,拉比莎也认同。她记得昨晚的男子也是,不时把黎度的托宣说得好像是伊拉斯的权威一样。
  「因为我是身分比一般徒还低的劳动徒,所以不能参加集会,也不能学习。所以我没有办法说什么,不过……总觉得有种讨厌的预感。」
  大概是自觉到自己说的话是「如果被他人听到、责问,就会遭到惩罚」的荒唐话吧?巴德最后的说话声变得又快又小。
  「那个,拉比莎阁下和乌尔哈先生,一定也是那么想的吧?」
  巴德紧接着继续说道:
  「所以您才会想帮助正巫女大人的吧?不是吗?伊拉斯大人虽然很伟大,可是他现在一定有点偏离命运了。您注意到那一点了吧?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生命安危……是这样的吧?」
  巴德猛然回头,黑色的眼眸请求般地望着拉比莎。
  他没拿烛台的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
  (啊,原来如此。这孩子也一定……)
  巴德那副模样,让拉比莎觉得看到了真正的他。
  (不是因为被黎度要求,也不是因为要向我报恩。就算认为是命运,但其实他是在做自己本身所感觉到与期望到的事情;是他认为正确的事……)
  所以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向这样鼓起勇气帮助拉比莎。
  拉比莎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巴德僵硬的手。巴德颤抖的手,让拉比莎想起,昨天她也希望有人能如此对待自己。
  「嗯,是啊。伊拉斯是不对的。」
  拉比莎小声却坚定地说了之后,巴德松了一口气,露出放心的表情笑着说:
  「太好了。这样的话,对于自己能帮上忙,我打从心底感到骄傲……!」
  他们就那样自然地牵着手走。
  因为二人并肩走着的通道很窄,所以巴德稍微倾斜身子。尽管如此,他还是紧握住拉比莎的手不放,偶尔看拉比莎一眼,似乎很高舆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像这样子走路。」
  不久,巴德好像有点害羞,他怯生生地说:
  「总觉得,感觉很好耶。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也有精神了。」
  「对啊。我也觉得有巴德在真是太好了。」
  听了之后,巴德仰头望着拉比莎,露出让人眩目般的笑容。
  就像真的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一样,拉比莎的脸也自然地绽放笑容。
  (这样说来……在梦中也是像这样吧……)
  拉比莎突然能够回想起梦境的内容了。
  对方是杰泽特。他们在一片纯自的场所相遇,但彼此变得语言不通。
  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完全听不懂,让拉比莎感到非常困惑。
  不管用了符号、文字或动作,仍然无法完全理解。
  ——无计可施之下,最后只是一直牵着手。
  内容就是那样。
  很悲伤……虽然如此,但一回想起来,拉比莎的心中却不可思议地变得温暖。
  (伊拉斯。你不曾和某个人像这样一起走过吗?)
  拉比莎用不同于昨晚的平静心情,想着伊拉斯的事。
  像对待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地操控人们,漠不关心地遂行自己的目的且面无表情的男子。
  拉比莎无法挥去那样的印象。
  像被某物附身似地用黑色包裹全身的人们之中,不知为何只有他穿着白袍。
  就像厌恶着在旁人身上涂上颜色,也厌恶着染上旁人的颜色。
  (虽然他看起来总是笑容满面……可是他真的在笑吗?)
  面不改色地说谎,用温柔的举止随心所欲地操控人。
  迦帛尔、『沙岚』、帝国人……他像这样把人们划分为集团,从高处旁观动静,完全没有去看每一个人的脸。
  所以才可以把人当成棋子操控,才会想出让他们自相残杀这种主意吧?
  (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说什么那是占星之徒的使命,骗人。)
  为什么你能笃定地说出那种话?你明明对我们一无所知。拉比莎彷佛听到伊拉斯这么说,但她已经不会再被迷惑了。
  相信的事物不一样——这一点,的确是难以突破的一堵墙。
  可是,那一定不是绝对的。
  因为,事实上,现在占星之徒的少年,正和拉比莎像这样手牵着手。
  「……巴德。等到事情都平静下来,情况改变之后,我们总有一天,还要再见面喔。」
  拉比莎说了之后,巴德回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果你能出去的话,我就带你到我的故乡去。那里离这里很近,还可以和黎度在一起。黎度还满喜欢在市场边走边吃的喔。巴德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居然和正巫女大人在一起,实在太惶恐了!拉比莎以为巴德会惊慌失措。
  巴德浑圆的黑眼睛直直望着拉比莎的脸,他和刚才一样,绽放出由衷开心的笑脸,用力地点头。
  在巴德的带领下,他们到了牢房之后,乌尔哈已经醒来,坐在房间角落冥想。
  「时间到了吗?」
  一看到拉比莎他们的身影,乌尔哈轻轻点头,慢慢移动到牢房门前,把手放在上面。
  不知道乌尔哈打算怎么做的二人并肩站着,乌尔哈在他们面前,默默地把力量送至手臂……
  叽叽叽。
  不久木头传出低沉的哀号声,嵌进牢房的木制格子门扭曲地折弯了。
  「「……!!」」
  「离远一点。」
  乌尔哈低声命令后,拉比莎和巴德不由得拉着彼此的手,到通道角落避难。
  「喝!」
  格子门发出啪叽一声,飞出好几个碎片。到一旁避难的二人只能愣愣地张着嘴巴,看着浮现在微光中的景象。
  「呼……那么,走吧。」
  「「好、好的!」」
  乌尔哈用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语气说了之后,拉比莎和巴德不禁充满干劲地异口同声回答。

  负责带路的巴德走在前面,从拉比莎手中接过烛台的乌尔哈负责垫后,三人在鸦雀无声的通道中慢慢前进。
  「现在这个时段,大家都睡得很熟,所以我们也会小睡一会儿。」
  巴德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偶尔开口说明地下都市平常的情况。
  「所以只要不引起很大的骚动,应该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但是因为也会有起来如厕的一般徒,所以也不能说绝对不会……」
  「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们只要像昨天一样假装成一般徒就好了吧?」
  「是啊。不过乌尔哈先生太大了很醒目,会不会被怀疑啊?」
  「唔,真丢脸。」
  虽说是警戒,但光是伊拉斯不在,就让他们感到相当轻松。就算被人发现并盘问,也不会直接去报告。
  或许因为巴德谨慎地选择时段和路径的缘故,三人实际上没有遇到什么难处就走到了岔路。从这里开始,乌尔哈和拉比莎要分开行动了。
  「请您一直沿着这个阶梯上去,进入第三个横穴。在左侧。」
  巴德要和乌尔哈一起去厩舍,负责引开守卫的目光,所以详细地对拉比莎说明前往黎度房间的路线。
  「直走一会儿,然后走上右手边出现的阶梯。进入右边第二个横穴,再继续往前走,通道就会分成三边,走最左边那条,然后马上再左转……」
  虽然拉比莎一开始认真地听着,但听到一半表情就僵住了。
  「……然后,最后那个洞就是出口。一走出去,就会变成像洞窟一样。」
  「呃、嗯,我知道了……虽然知道,不过谨慎起见,你能再说一次吗?」
  「哈哈哈,也是啦。我想这对第一次走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困难,所以今天早上放了记号。是像这种大小的金属器皿。」
  巴德在胸前用双手比出一个圆形,向不安的拉比莎伸出救援之手。
  「因为我擦得很亮,所以我想它会反射烛台的光。请把那个当做记号。」
  「巴、巴德~!」
  「哈哈哈……我一直很害怕,母亲什么时候会发现少了东西呢……」
  虽然对提心吊胆的巴德很不好意思,但这真的帮了一个大忙。
  「那,待会儿见罗,乌尔哈。巴德……真的很感谢你。保重。」
  最后拉比莎紧紧和巴德握手,乌尔哈说:「黎度拜托你了。」并将烛台拿给拉比莎,拉比莎照着巴德所说的,开始走上阶梯。
  巴德寂寞地目送拉比莎的背影一会儿后,转头对乌尔哈说:
  「我们走吧,乌尔哈先生。厩舍在这里。」
  他们走近就在附近不远的横向通道,沿着和向拉比莎说明的路线相同的弯道与阶梯,二人快步走向厩舍。
  「我想再过不久就会闻到味道了。乌尔哈先生要骑的里固,就是那匹又大又稳重的孩子吧?装备我也好好保管着,请您放心。」
  「感谢。」
  他们在狭窄的通道上走了一阵子,走进好几个横向通道后,的确飘来了厩舍特有的气味。只要来到这里,就算没人带领似乎也知道要怎么走了。
  「那我先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乌尔哈先生您就在这……」
  巴德一度停下脚步,转头对乌尔哈如此说道,乌尔哈厚实的手掌突然捣住他的嘴巴。
  「嗯呜?」
  「嘘,有人。」
  乌尔哈用敏锐的语气说,巴德一边翻转眼珠,一边在乌尔哈捣住嘴巴的情况下侧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如同乌尔哈说的一样,传来了微微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走过来了。」
  「怎、怎么办?总之乌尔哈先生得先躲起来才行……」
  乌尔哈默默地对焦急的巴德点头,进入附近的横穴蹲下。因为周围很暗,所以只要像那样屏住气息,不管他的身体多么龎大,应该也不会立刻被发现。
  对方准确地朝这里走来。简直就像直接以厩舍为目标一样。
  「我去向他们搭话。」
  巴德下定决心,对乌尔哈耳语之后,几乎就在他跨出去的同时,他们刚刚走来的通道深处出现烛台的火光。对方好像也被巴德的烛火吓了一跳,突然停下脚步。
  「您好,请问是一般徒吗?我是管理人家族的人。」
  巴德用有点紧张的声音开口说话之后,他的童音好像让对方放下了心。
  「啊,管理人吗?我们是昨天从星都来的。」
  「星都……啊,该不会,就是身体不适,没参加集会的……」
  他们到达时确实说有四人身体不适,晚餐过后想要立刻休息。因为这样,房间的准备工作变得很麻烦,巴德记得母亲还发了牢骚。
  (因为睡得很早,所以白天就起来了。不过,只有二个人而已。)
  刚来的一般徒之中,也会有抱着好奇心,擅自在地下都市探险的人。巴德心里一边想着他们也是那种人吧,一边走上前去,抬头往上看着身穿黑袍的大人们。
  「如果有必要,我们就会为各位带路,如果不叫我们是会迷路的喔。这里再过去只有厩舍而已……」
  「就是啊。这里比想像中还要复杂,让我们好伤脑筋。」
  「那个,方便的话请二位在附近的房间里稍微等一下。我做完工作之后,马上就为二位带路。」
  为了不让他们再继续走下去,巴德拚命地用开朗的声音如此说道。
  如果是到处迷路才走到这里来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才对。巴德昨天对拉比莎说偶尔会有迷路的人出现并不是骗人的。迷路的人们知道不熟悉的地下都市的可怕之处,以后没人带路就不会想要外出了。
  可是男子们没有马上回答,彼此面对面用眼神确认某事。
  不久,他们往下看着站在前面独自等待回覆的巴德,缓缓开口说:
  「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冲着厩舍来的。」
  「咦……?」
  惊愕的巴德,听到一个衣物摩擦的声音——
  喀!
  他的头顶上方不远处,发出一声好像东西相撞的钝音。
  「……咦?」
  巴德吓一跳往上看,裹着黑袍的二个手臂在他的头上交叉。
  (乌尔哈先生!?)
  你要躲起来才行,就在巴德这么想的时候,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人要打他。
  于是乌尔哈从背后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咦?可是,为什么要打我……)
  巴德的头脑一团混乱时,乌尔哈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背后。
  在乌尔哈巨大身体的对面,巴德听到二名男子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那巨大的身体……是乌尔哈吗!」
  「……你们是保守派的暗杀部队吧?」
  乌尔哈也低声回应。听到不平静的词汇,巴德惊吓地张大眼睛。
  「想要杀害正巫女,看来祭司连终于也疯了。」
  「她已经是反抗的正巫女,是从命运中脱离的人。你也不例外!」
  又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东西划破空中激烈撞击的声音,然后是呻吟声。
  因为很暗所以看不清楚,但从呻吟声推测,乌尔哈似乎占了上风。巴德因眼前吓人的状态而呆住了,同时也总算明白现在的状况。
  (暗杀……正、正巫女大人……?)
  怎么可能?巴德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赫萨做得出那种事。
  可是,现在眼前所发生的现Om—
  (……有四个人。昨天身体不适没有参加集会的有四个人。如果那是为了要在白天行动的话……而且,那二个人刚刚本来就是冲着厩舍去的……)
  讨厌的预感让他狂冒汗。
  说不定,会不会他们思考的事情和自己三人一样?
  兵分二路,一边去厩舍确保逃跑事宜,另一边去正巫女的房间……
  「巴德,去叫你的家人。趁现在抓住他们。」
  乌尔哈的声音让巴德回神,他举起烛台,看到倒卧在通道里的男子们。
  「在这之间,我就自己骑里固……」
  「是四个人,乌尔哈先生,这些人……来了四个!」
  巴德抱住乌尔哈的脚,结结巴巴地拚命叫着说。
  「什么?」
  「得阻止另外二个人!我、我去那里着……啊!」
  倒地的其中一人突然又动了起来。
  巴德的眼角看到之后,虽然有叫出声来,但为时已晚。男子手中拿着一个反射烛台火光的尖锐物体,从背后朝乌尔哈飞扑过来。
  乌尔哈的口中发出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乌尔哈先生!」
  「……不要紧。快去,拜托了。」
  乌尔哈的大手抓住巴德的衣襟,把巴德的身体送到与厩舍相反的通道上。
  巴德像被抛出的猫一样地着地并踏出几步,然后开始飞快地奔跑。烛台不知何时被丢开,他的身边一片漆黑。
  (要快点才行、要快点才行……!)
  虽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但是身体却毫无滞碍地奔向正巫女的房间。
  途中他绕了一点路,把头从墙壁上的换气口伸出去,对着外面大叫:
  「哥哥、父亲你们快过来!有要危害正巫女大人的可疑家伙进来了!」
  巴德大叫了好几次后,他看到哥哥发现了,并急忙从厩舍旁边离开去向父亲报告。巴德马上把头拉回来,再度前往正巫女的房间。
  (他们是正确地朝着厩舍走过去的。说不定事先查过地图……!)
  他的心脏怦怦跳着,好像快要破裂似地。
  厩舍的位置从以前就没有变过,不过正巫女的房间是最近才整顿好的。就算他们预测过大致上的位置,要直接前往应该还是有困难的吧?
  光是这样就能得救了,可是还不能大意。
  (正巫女大人、拉比莎阁下,请您们快点逃走……!)
  巴德着急地一下撞到墙壁、一下被绊倒,但仍拚命继续跑。
  ——另一方面,此时拉比莎在正巫女的房间,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难缠敌人。
  「黎度……」
  和拉比莎对峙的,是刚刚才从睡眠中摇晃起身的黎度。
  她为了和拉比莎对话,现在蒙上了遮眼布,可是她还穿着睡衣,静静地坐在床上,丝毫看不出有要站起来的迹象。
  「你说你不想和我一起走……真的吗?」
  「嗯,我不想走。」
  不知是否刚睡醒的缘故,藜度的语气有点迟缓,但却说得很坚决。
  「我只是想救乌尔哈而已。我应该没说要你带我出去。」
  「我就说,乌尔哈的心情和你一样啊。」
  拉比莎做梦也想不到会陷入这种问答的困境,她感到不知所措。
  「伊拉斯很危险,好像还有其他人要对你不利……详情我之后会说明,总之我现在希望你能和我一起逃走。」
  「你和乌尔哈逃走吧。不要管我。」
  不管拉比莎说什么,黎度都只是用平淡且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同样的话。
  (糟糕。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乌尔哈也来救你了——拉比莎以为只要这么说,黎度一定会马上站起来。因为黎度是那么担心乌尔哈。
  「……虽然我想说随便你,可是你不来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黎度。」
  虽然时间宝贵,但拉比莎没有办法,只好说明托宣的事。再这样下去,战争会以迦帛尔为中心正式引发,伊拉斯的不良企图或许就会实现。黎度只是被他利用而已,伊拉斯其实是个本性冷酷的男子。
  拉比莎认为说到这里,黎度应该会很惊讶,变得想暂时先离开这里,然而……
  「是喔?我都不知道。真是糟糕。」
  黎度的回答,还是一样空洞。
  「不过,我帮不上忙。因为托宣和我的想法没有关系。」
  「可是,大家会相信,是因为那是黎度说的啊。啊,我不是在怪你喔?黎度当然也会讨厌那样……」
  「我不是说和我没有关系了吗?」
  黎度的声音稍微变高了。拉比莎吓了一跳,她看着黎度的脸。
  「我是正巫女。我没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预知之后,照祭司所说的下托宣,就只是那样而已。我既不知道那些话有什么意思,也和我的好恶无关。」
  「黎度,可是——」
  黎度带刺的口吻让拉比莎吃惊,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听从伊拉斯的只是一部分的占星之徒吧?乌尔哈也说过,从整体看来,修正派绝非主流,在这里下托宣是黎度的工作……」
  「选择那个不是载的工作。我只是遵从命运而已。我不认为你会明白。你可以别再管我了吗?」
  黎度的语气慢慢变得强硬。拉比莎没见过这样的黎度,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继续劝说。
  「那样的话……那,你不认为和我一起走也是命运吗?」
  「拉比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
  黎度身上的气氛带着些许的空虚。顽固的她欲言又止,然后小声地继续说:
  「……看到了。我预见到鸟尔哈离我远去。」
  「咦?」
  「所以我不能一起走。请你明白。」
  黎度的语气又变回强硬,她把脸转向一旁。
  「什么预见,怎么会……那、那就是理由?」
  即使听到拉比莎愕然的话,黎度还是没有面向她,沉默不语。
  (她没有说话,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可是拉比莎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她束手无策了。
  「你不走的话,乌尔哈也不会逃走的,黎度。」
  做为最后手段,拉比莎说出的话,和昨天对乌尔哈所说的话相反。
  「就算他现在逃走了,一定又会来救你。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那又如何?」
  听了拉比莎的话,黎度终于用自言自语般的口吻喃喃说道:
  「或许他是那样对你说的吧?可是他真的有要救我的打算吗?」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拉比莎瞠目结舌。
  (什么意思……咦?难不成,她在怀疑乌尔哈……!?)
  黎度的话,让拉比莎只能做出这种猜想。
  「你……你说那是什么话?他当然有救你的打算啊!?」
  拉比莎猛然将身子往前倾,不禁叫了起来。
  因为,若不是为了那个理由,乌尔哈怎么会那么拚命?
  故意被抓,还跪在地上拜托拉比莎帮忙,让自己成为诱饵……
  (伊拉斯对她灌输了什么事吧?)
  拉比莎反射性地想,然后不顾一切地伸手抓住黎度的肩膀。
  「不要轻易相信伊拉斯的话,黎度!」
  拉比莎想不出其他原因。
  黎度的感觉和昨天截然不同。一定是伊拉斯不想放开黎度,说了什么让她起疑心的话。如果是他,做这种事情根本易如反掌。
  「乌尔哈究竟是否真的是来救你的,你只要实际去见他、确认一下不就好了?来,走吧?」
  「够了!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黎度甩开拉比莎的手,把手往外推,明确地表示拒绝之意。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乌尔哈了。」
  「不可能吧?如果你想救乌尔哈,不就表示你很重视他吗?怎么可能会不想见重视的人……」
  「明明什么都不懂,别妄下断语!你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啊!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黎度生气的声音,张大眼睛胆怯地说。
  尽管如此,拉比莎仍然抓住黎度往前伸出的手,这次她会努力不放开。
  「如果你不想见乌尔哈的话,不用勉强见他也无妨。可是,总之你要离开这里。」
  「我不是说不用了吗?我没有想要离开这里!」
  拉比莎和一直顽固地坐在原地的黎度形成互相推挤的情况。拉比莎想到大声说话会被别人发现,赶紧放松力气,压低声音。
  「那,至少说个理由给我听吧?否则这样乌尔哈也不会认同……」
  「不要,我不想说。反正就算说了你也不懂。」
  黎度一边喘气一边抬头,从蒙眼布后面瞪着拉比莎。
  「你没有伤害过人吧?你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受到朋友的照顾,你喜欢的人也一定喜欢你。只要看你的光就知道了!像你那种人,我的……」
  黎度突然哽咽,蓦地改口说:
  「……我不知道啦……!」

  黎度的声音和肩膀颤抖着,她低下头。
  拉比莎看到她如此激动,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吧?)
  该怎么办才好?再这样下去,拉比莎无法说服黎度。
  而且靠拉比莎的力量,也无法硬将黎度抱走。
  (怎么办?乌尔哈,黎度她……)
  乌尔哈现在说不定已经准备妥当,在出口那边等着她们。
  (她明明哭着说想见乌尔哈,虽然只有我看到而已……)
  如果拉比莎能去摸黎度黑色的蒙眼布,她的指尖一定会被沾湿吧。
  虽然拉比莎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只知道,黎度被伤得很深。
  因为时间宝贵,其实拉比莎是希望不管黎度同不同意,先把她带出去再说,可是——
  「我知道了,黎度。那样的话,我就去叫乌尔哈先自己逃走。」
  总之要先去向乌尔哈说明情况才行,拉比莎挺起弯下的身体。
  「我马上就会回来,不好意思,要请你醒着等我一下……」
  拉比莎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一摆出戒备的架势,有个东西像一阵强风似地分开门帘飞进房间。
  「正巫女大人、拉比莎阁下!」
  「巴德!?」
  看清来人之后,拉比莎惊讶的同时卸下了紧张,但本来就很着急的巴德,看到二人在室内之后,变得更加慌张。
  「不行,请马上逃走!有坏人来了!」
  「坏人?」
  巴德对一脸茫然的拉比莎点头,迅速地说明:
  『有要杀正巫女大人的家伙来了!乌尔哈先生和其中二人打斗……」
  「乌尔哈?」
  黎度吓一跳地稍微站起来。巴德连低头鞠躬都忘了,拚命地愈说愈激动。
  「可是、还有二个人,他们马上就会来到下面的阶梯了。请快点逃走!」
  「诶,乌尔哈没事吗?」
  黎度紧抓住巴德的手,巴德似乎这才总算发现自己和正巫女正面相对。他发出奇妙的「哇」的一声,飞快后退。
  「这、这个嘛,因为我途中就来这里了……」
  「巴德,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来到旁边了吗?」
  拉比莎抓住巴德的肩膀,巴德再度激动地点头。
  「我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他们正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虽然我把最近的通道上的石门关上了,但是还有其他的路,而且我也完全无法对付他们,总之得快点逃走……!」
  「走吧,黎度。」
  拉比莎用不容分说的口吻,转头对黎度说:
  「现在马上动身。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生命都有危险。」
  她用力拉黎度的手,完全陷入惊吓的黎度走了二、三步。
  「那个、可是、衣服……」
  黎度不安地说了之后,拉比莎才注意到黎度还穿着纯白的睡衣。虽然拉比莎认为现在穿什么衣服根本不重要,不过巴德迅速对黎度的话做出反应。
  「您的衣服是这一件吧?正巫女大人。请您换上!」
  「这个……不是黑袍。这是拉比莎给我的长袍……」
  大概是靠触感得知的吧?黎度用困惑的语气喃喃地计较细节。
  「这、这样啊,对不起……」
  巴德猛然低头,正要拿出另一边的衣服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动作。
  「……不,请您穿上那一件。没有时间了!」
  「穿什么都可以啦,要换的话就快一点!」
  同时被二人催促,似乎连黎度也无法再说什么了。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之后,黎度朝背对她的二人小声说:
  「……换好了。」
  「好,快逃!」
  一把拿起烛台,拉比莎握住黎度的手,看着巴德的脸。
  「你不为我们带路吗?」
  「不,拉比莎阁下,我待在这里。」
  拉比莎还以为都到这里来了,巴德应该会送她们到最后,但巴德静静地拒绝了。
  「没错的话,之后的路,连同最后下去的楼梯都只有一条。路很窄,请多小心。」
  「我知道了。巴德你也要小心喔。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帮我到最后,要保重喔。」
  没有时间问答了。拉比莎拍拍巴德的肩膀,他笑着点头。
  窥探一下通道的情况之后,拉比莎从门帘飞奔出去,握住黎度的手迈开步伐。
  「……拜拜。」
  (咦……?)
  拉比莎好像听到轻声低语,她转头看,但背后只有耸立的黑暗。
  *  *  *
  人生到底是什么……他偶尔会想。
  不管怎么歪着那颗小脑袋努力思考不都是白忙一场吗?
  毕竟,到底哪里有人能够预测呢?
  在这种杳无人迹的沙漠正中央,偶然看到的避暑用岩场的阴影下。
  不管再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的残余真实,竟然全部得到了。
  (连起来了……)
  杰泽特盘腿而坐,一边听着杰克斯的话,一边不由得用手掌遮住眼睛一带。
  (白星果然就是占星之徒!而且他们的角色没有我想像的什么「情报贩子」那么简单。他们已经先预测好几步,并且布署好了……!)
  拉比莎在迦帛尔所遭遇到的事态。
  以及杰克斯从哈迪克那里听来的圣园现况;还有在克莱舒家发现的帐册内容。
  听到那些事之后,终于解开了纠成一团的线,把断掉的部分接起来,显示出每一条线的去向。
  「竟然耍我们……」
  在围成圆形席地而坐的一角,一个伙伴听到同样的话之后,不甘心地低声自语着说。这句话成为开端,其他人也开始用稍大的声音不屑地说:
  「笨的人是迦帛尔的居民。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简单就被那种花言巧语骗了啊?」
  「结果他们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吗!?我们可是犹豫不决。那个……」
  「够了。那样就正中对方下怀了喔。」
  霍雷普敏锐地制止,他们咕嘟一声把话吞回去,瞪着地面。
  「的确很让人生气,但你们好好听我说。那里并非都是那种家伙。」
  「如同那位稳重的大哥所说的。以我这个中立的角度来看,一直怂恿说讨伐队什么的人,感觉上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部分的人而已。」
  杰克斯接着说下去的声音,在紧迫的气氛中制造出奇妙的空隙,听起来很悠闲。
  「虽然气氛并不平静,但在一般市民之间,对于战争没有那么迫切的气氛。他们几乎都只是习惯了和平而已,比起兴奋得眼睛充血、打算杀害监禁的女孩,绝对要好多了吧?不过我在意的是……」
  杰克斯停顿一下,稍微改变了声调,说道:
  「圣园内部的动静。我和小拉比莎分开之后,等到早上后去了圣园一趟,可是最后我没办法接触哈迪克。」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迅速抬起头来。
  「我记得他本人也说他受到监视。」
  「嗯。当时他还能设法外出,不过或许那变成了危害。」
  难得看见杰克斯露出感到棘手的表情,杰泽特皱起眉头。
  杰克斯一定做了多方努力,最后判断没有用才放弃了吧?这样一来,杰泽特他们也很难接触到他吧。
  「真糟糕。那家伙可是迦帛尔那里可以信任的协助者……」
  「如果不能接触,我们这里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还有其他值得注目的家伙吗?不会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焦虑开始在现场蔓延。
  现在塔拉斯伐尔军的目的,变得不只有杀札库罗来阻止『沙岚』而已了。背后既然有完全操控者存在,如果不让迦帛尔知道这件事就太不像话了。
  然而,要只靠他们的手达成那件事,几乎是不可能。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迦帛尔方面的协助者。
  「等到迦帛尔的女孩平安回去之后,说不定事情可以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是,要她单枪匹马进去那个什么之徒那里吗?太鲁莽了吧……」
  话题甚至延伸到拉比莎身上的两人,途中突然回神,看向杰泽特的脸。
  在沉思某事的杰泽特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慢吞吞地把手掌朝向他们说:
  「啊,没什么,别在……」
  他才开口说到一半就停了,奇妙的沉默笼罩四周。
  别在……?杰泽特环视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的伙伴们,缓缓站起来,向杰克斯弯弯手指要他过来。
  「杰克斯,来一下。」
  「指名我吗?很贵喔。」
  看着二人一起站起来,消失在岩场的阴影中,留下来的男子们看着彼此的脸。
  不久霍雷普干咳一声,拉回大家的注意力。
  「……来做出发的准备吧。目的地和目标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
  在霍雷普的号令下,男子们稍微冷静下来,低声回应后开始各自行动。
  另一方面,杰泽特和杰克斯离开其他男子所在的岩石阴影,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一会儿,杰泽特停下脚步,杰克斯也跟着停下来。
  杰泽特回头,看到杰克斯站在他的拳头打不到的绝妙位置,眯起眼睛投以可疑的眼神。
  「你在戒备什么?」
  「没,只是姑且为之。因为我也不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关于小拉比莎……」
  「啊?」
  杰泽特几乎是在条件反射之下瞪了杰克斯一眼,杰克斯耸耸肩膀笑了起来。
  「总之我小瞧了她呢。」
  「……你认为没关系吧?」
  真的只是那样而已吧?杰泽特怀疑着,没有改变语气地问道..
  「因为你认为没有关系,所以才帮忙那家伙做出鲁莽的行为吧?」
  「如果我说不是呢?」
  「我就要缩短这个距离。」
  杰泽特粗鲁地回答之后,杰克斯抓抓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帮忙,我是被她差使。也可以说是我在掉下来之前就被她推下来了。」
  「我没空和你玩文字游戏。认真回答我。」
  「我很认真啊。她真是个好女人啊,我应忖不来。」
  杰克斯投降般地举起双手,杰泽特怀疑地看着他,然后把视线移开。
  「在迦帛尔……那家伙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再说得详细一点。」
  「我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不过……接受了占星教义的那些家伙之间,好像认为现在迦帛尔降下的灾难全都是因为小拉比莎的缘故。那些家伙的目的,恐怕是要审问和矫正小拉比莎。他们还点了有催眠效果的香。」
  杰泽特用力握拳发出喀啦一声,杰克斯看着他,继续说道:
  「然后……在我进去要救她时,一个男人掐住她的脖子。大概在他们知道无法矫正她时,就打算杀了她吧?他们应该是对精灵使的力量有所警戒。」
  「可恶!开什么玩笑!」
  杰泽特槌了岩壁一拳,半转过身去背对杰克斯。
  「那些家伙已经不以守护辛姆辛姆为傲了吗!?回到故乡被杀了,这根本让人笑不出来!要是你没有赶上的话……」
  最坏的想像让杰泽特有种彷佛体内烧焦似的错觉。他呼出的气很热。
  「要是那家伙在迦帛尔被杀了的话,我现在说不定就变成札库罗那边的人了……!」
  杰泽特并不想笑,却歪了嘴唇。他一定会像和札库罗比赛似地瞄准园丁吧?
  杰泽特是在盛怒之下;札库罗是猎物被横夺而泄忿。
  ——然后他甚至连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抱住拉比莎的尸身都办不到,只能独自哭泣。
  「够了,杰泽特,别说那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杰克斯拍拍杰泽特的肩膀,杰泽特吓一跳抬起头,杰克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旁边。
  「小拉比莎没事啦。你别靠想像说话。」
  表面上杰克斯满脸漾着悠闲的笑容,但其实严肃的铁锈色眼神直直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把视线别开,粗鲁地把杰克斯放在他肩上的手弹开,换个话题说:
  「然后呢?依你所见,拉比莎就算一个人似乎也可以顺利进行?所以你才没有追上去吧?不准你说不对喔。」
  「你啊,真的有在听别人说话吗?我不是说过,我被她撒了满身沙暴吗?」
  「说什么蠢话!她说要去占星之徒的集会场什么的吧?既然如此,只耍回到迦帛尔抓住那些家伙的同伙,叫他们说出地点不就好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可能当场没有想到。」
  杰泽特的心情很差,杰克斯看了他的侧脸一眼,缓缓问道:
  「你该不会还满尊敬我的吧?」
  「你要我揍你吗?」
  「我的确有灵光一闪。不过啊,我相信她。我已经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只是很可爱的女孩了。你也别再这么想了。否则就会像我一样,被她毫不眷恋地丢下。」
  杰克斯说话的口吻轻佻,但又不像在挖苦杰泽特。
  「她自己做出了选择。她不希望被保护。担心是可以,可是过度担心只是一种侮辱。你就好好去做你的工作。然后下次见到她的时候……」
  杰克斯一边说,一边用力从正上方按住杰泽特的头,让杰泽特的脸转向他。
  「到死都不要放手。」
  杰克斯锐利的视线射入杰泽特夜色的眼眸中,他坚定地说道。
  「……!」
  彷佛被天空的猎食者盯上的小动物一样,杰泽特在那一瞬间,身体无法动弹。
  「……真是的。」
  可是下一秒,杰克斯就恢复到丝毫看不到紧张感的态度,在极近的距离弹了一下杰泽特的额头。
  「很痛耶!你干嘛!」
  「这样算很便宜你了。为什么本大爷会输给你这种家伙啊?」
  杰克斯甩一甩方才赐以天谴的手,一边发着牢骚走向之前来的方向,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转头对杰泽特说:
  「啊,对了对了。刚才我说的话,有一个地方要修正。就是她『不希望被保护』那句,要加上『除了某人以外』这个但书。」
  杰克斯露出困倦似的半闭眼神,用缺乏诚意的方式说。
  「……我明白了。我会去找她。」
  杰泽特不悦地摸着额头喃喃说,然后也跟着走在杰克斯后面。
  「难得的讨老婆话题一下子就破灭了,没办法,我只好暂时加深和玛莱卡的感情,也只能专注在碧姬的放牧上了。啊,对了,碧姬的活祭品……不对,是她要招婿的事情,也正式破局了吗?」

  「嗯,我郑重地拒绝了。」
  杰泽特稍微加快步调追上杰克斯,他和杰克斯并肩走着,补充说:
  「虽然不是代替,不过我把我们家很会说话的早熟小鬼留下来了,多多指教罗。」
  「嗯?」
  杰克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这次轮到杰泽特说明了。
  他们回到伙伴那里时,出发的准备已经大致上就绪了。
  他们很快地将里固朝向各自出发的方位,这些旅人们对彼此说着离别的寒喧。
  「你告诉我们珍贵的情报,帮了我们一个忙。愿精灵与水保佑你。」
  以霍雷普为代表,祈求杰克斯的旅途平安无事之后,杰泽特走到前面。
  他稍微犹豫是否要开口之后,平静地说:
  「……谢谢你帮了那么多,杰克斯。」
  「怎么?这么坦率。」
  因为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朋友,其他人机灵地先一点一点开始前进。
  「偶一为之啦。虽然你说的话让我很生气,不过果然大多都是正确的。」
  「我好像之前也听过那句话。」
  彷佛被哈哈地轻笑起来的杰克斯带动了,杰泽特也终于放松脸颊。
  「拉比莎跟迦帛尔的事,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话,我大概就不会这么平静了。那是因为你用和平常一样开玩笑的态度,我一焦躁,你就立刻从容以对。」
  没有说出奇怪的反驳,态泽特现在真的是坦然说出他内心的想法。
  「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流于感情用事了……所以,谢谢你。」
  「你偶尔也会说出很可爱的话嘛。」
  杰克斯一边调整眼带的位置,一边用发牢骚般的语气说。他很难得地害羞了。
  「……然后呢?你要我帮什么忙?把我捧成那样,一定有事吧?」
  「只有一件事。你曾经直接和哈迪克接触的事,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告诉碧姬。」
  「那又是为什么?」
  「我以介绍给哈迪克当饵去让碧姬上勾,跟她说将来迦帛尔会变成顾客,连介绍信都写好交给她了。我们彼此应该都不乐见这件事的价值下降吧?」
  在那一刹那间——「你说你和他直接认识?那就早点说啊!这样的话,早知道就要求更不一样的东西了!」二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眉毛倒竖,不讲理地怒吼着的女族长。
  「噗……我知道了。我也不想被她迁怒。」
  杰克斯不禁喷笑出来,并拿起缰绳。杰泽特也笑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再见,他们淡淡说完,走了几步后,杰克斯突然停住。
  「杰泽特。」
  杰克斯看着转头的朋友,简短地问一句:
  「你会死吗?」
  杰泽特缓缓眨眼,然后静静地回答:
  「……哪那么简单。」
  话里没有带着希望的推测语气、以及故意轻率的语气,很像杰泽特会说出的回答。
  可是他的眼中,并不是认为「死不死都无所谓」的男人会有的眼神。
  只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杰克斯的嘴角露出笑容。
  「代我向拉比莎问好。」
  杰克斯轻轻举起手,再度让里固开始前进。
  杰克斯若无其事地改变了对拉比莎的称谓,杰泽特对他的背影报以微笑,然后也看向前方。
  他们再也没有转头看彼此。


  6..命运的少女
  (……有种讨厌的预感。)
  依赖烛台的小小火光,一边拉着黎度的手,沿着金属盘子的路标走,拉比莎思考着从刚才就涌上心头的乌云。
  (我听到他告别。这样一想,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拉比莎想的是在黎度房间分别的巴德。
  当时拉比莎很着急,没有深入思考,不过一般来说会留在那里吗?巴德应该也一样必须从房间逃走才行啊。
  因为黎度也在一起,所以才有所顾虑吗?
  (不,那样就更该一起行动,亲眼看到我们逃走才对。)
  拉比莎无法理解,为何巴德那么断然地说要「留下」。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为什么突然不把黑袍拿给黎度?
  万一被发现了,他打算乔装吗?
  (乔装……)
  讨厌的预感频频刺着拉比莎的胸口。就算乔装,也不一定是乔装成黎度啊。
  (如果他留在那个房间,是为了要乔装冒充黎度的话……)
  如果那样做是为了让对方认为自己达成目的,好使真正的正巫女逃走的话……
  拉比莎希望是她想太多了。可是,在她一一回想时,疑惑也逐渐加深。
  最后她对巴德说「保重」的时候,他为什么沉默地点头?
  (他明明平常都会很有活力地回答……)
  拉比莎专心地想着这些事情时,后面的黎度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她的身体。
  「呃,怎么了?」
  「拉比莎……我还是……」
  黎度露出和在房间时不同的懦弱模样,她一点一点地后退。
  大概是来到这里,突然又感到害怕了吧?不能让她这样,拉比莎迅速重新抓好黎度的手,用坚决的语气说:
  「不行。你很清楚有人要你的命吧?要快点逃走啊!」
  拉比莎没有等黎度回答,再度开始往前走。从刚才走下了短短的阶梯之后,一直都是直通到底的一条路。应该快要看见出口的门了才对。
  「啊,走到尽头了……这就是门了吧?」
  尽头的岩壁上有一勖古老的小木门,高度只到拉比莎的腰,似乎得弯着身子才能通过。
  门本身很小,构造也平凡无奇。那是一扇到处都用铆釭和金属板补强的单开门,从内侧锁上了门闩。
  铁制的门闩因不常使用的缘故而生锈了。拉比莎拿掉门闩,试着用力推门。
  尘埃从门缝落下的同时,门没发出什么声音便顺利地打开了。外侧虽然仍是和这里一样的洞窟,但外面的光射进来,照亮了墙壁。走一下就能出去外面了吧?
  「黎度,你稍微蹲一下。」
  拉比莎先让黎度弯下身子,把黎度推出去之后,拉比莎自己也穿过那扇小门。门的外侧涂抹了沙子和泥巴,从外面乍看之下看不出这是一扇门。
  「已经到外面了吗……?」
  「嗯,是出口喔。你等一下。」
  拉比莎留下黎度,只有自己到洞窟外面探头看,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她在附近四下张望。
  (乌尔哈还没来的样子。没看到他的影子,该不会……)
  该不会失败了吧?正当拉比莎这么想的时候,右手边微微传来一阵里固奔跑的声音。仔细一看,地表有一个黑影,正朝着这边跑过来。
  (那是……是乌尔哈!他顺利成功了!)
  人影稍微变大之后,拉比莎才如此确信。好像只有乌尔哈骑的那匹里固,后面没有追兵的影子。照那情况,用不了几分钟应该就会来到这里了。
  (太好了。如果乌尔哈来了,黎度就安全了。接下来……)
  拉比莎再度好好看了周围一遍,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之后,她下了一个决定。
  「黎度,乌尔哈马上就会来了,你在这里等着,和他一起逃走。」
  拉比莎把手放在黎度的双肩上,黎度愣愣地张开口。
  「咦……」
  「抱歉,我还是很在意巴德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黎度很害怕见到乌尔哈。虽然拉比莎不忍心把黎度留在这里,但她不能牺牲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因为,我总是有股讨厌的预感!)
  「等我确认没事之后,我马上就会用沙暴追上你们。你就这样对乌尔哈说。抱歉!」
  「拉比莎!?」
  拉比莎不顾黎度惊慌的叫声,便跑回洞窟深处。
  「等等,拉比莎!」
  被留下来的黎度急忙想从后面迫上去,但是她很难在看不见光的状态下行动,马上就一筹莫展地停下来。
  (怎么办?乌尔哈马上就要来了。)
  她无计可施地靠着岩壁,屏住气息,试着窥探周遭的动静。
  既然能来到这里,表示他的身体没什么危险吧?
  这件事让黎度感到放心,但她还是不想就这样面对乌尔哈。
  (因为,乌尔哈……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乌尔哈没事,是因为其实他和刺客是同伙,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听到里固用力踩踏地面的蹄声逐渐接近,加快了黎度的急躁。
  (……果然,要是待在房间里就好了!)
  黎度一下子就后悔了,她往后退,开始摸索着打算回到洞窟深处。
  (我真笨,为什么要牵拉比莎的手?明明结果是不变的。)
  如果乖乖接受命运,在房间被刺客杀死的话就好了。比起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地揣测乌尔哈的真正心意,那样要好得太多了。
  (我不要。我不想见他……!)
  地面的小小突起让黎度绊了一跤往前摔倒,头撞上岩壁。
  「唉呀。」
  在左眉上方出现锐利的疼痛,一时之间黎度的平衡感变得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办?我好怕。)
  她蹒跚地按着额头,突然对于再度前进感到害怕。
  她第一次有这种经验。
  因为之前她跌倒的时候,乌尔哈都会马上向她伸出手。
  在很难行走的地方,乌尔哈会把她抱起来;就算受伤了,乌尔哈也会当场帮她处理。所以不管她看不看得见,她从来都不觉得害怕。
  因为她相信,乌尔哈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
  (……讨厌,我不想知道……!)
  黎度一边因疼痛而流泪,一边重新站好,再度开始拚命地摸索。
  如果不见面的话,至少真相就会被埋在黑暗中。
  不管伊拉斯的话或现实如何,黎度记忆中的乌尔哈都是不一样的。
  既温柔又温暖,很重视自己……所以说不定,他当时真的是来救自己的。伊拉斯所说的话,或许全部都是假的。
  那样她就能感觉到幸福的后悔。
  (快点,刚才的门在哪里?)
  黎度的指尖碰触到尽头的岩壁。她鼓起干劲用双手到处确认,但完全没有找到像门的东西。
  (为什么?明明应该在这一带的……)
  应该在的东西不见了,让黎度陷入混乱。她在寻找的时候走到了回去的方向,她正要走回尽头的时候,头又撞到突出的墙壁。
  「痛……哇!」
  她被弹回来,往后走了几步,摇晃的脚跟踩上一颗不稳的石头。
  (呀……!)
  身体往后倾斜,飘浮的感觉让一股恶寒窜过黎度的背。
  她伸出手抓着空气,想像撞到坚硬岩石地面时的疼痛——
  下一秒,啪地一声,一个东西接住黎度的身体。

  烛台的火变得很弱,或许是心理作用,拉比莎觉得视野好像变小了。
  (希望燃料不要烧完。)
  拉比莎偶尔斜眼看着烛台祈祷,一边快步往回走在黑暗的通道中。
  她爬上短短的阶梯,靠着金属盘转弯,轻手轻脚地走着。
  喀当……
  她忽然从前进的方向听到一个声音。那好像是很轻的金属物体掉落岩石地面的声音。
  (有人踢到盘子了?)
  拉比莎屏住气息,把烛台藏到背后,从转角窥探情况。
  可是她的动作好像稍微慢了一点,似乎有些许灯光泄露了出去。
  「谁在那里……?」
  对面发出讶异的声音说。
  幸好,是刚刚才分别的少年的声音。
  「巴德!太好了,你平安无事。是我!」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走近之后,看到从黑暗中现身的她,巴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拉比莎阁下,为什么……」
  巴德小小的身体披着宽大的黑袍,手上抱着好几个金属盘。看到他那副模样,拉比莎确信她的预料猜中了。
  「我很担心你该不会是想冒充黎度吧?你果然这么想。你遇到刺客了吗?有受伤……」
  「正巫女大人平安选走了吗?」
  巴德在回答问题之前先如此问道,拉比莎大大地点头。
  「没问题的,现在她正平安地和乌尔哈会合。对了,巴德——」
  「这样啊,太好了……」
  话还没听完,巴德就放心地呼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后捡起脚边的金属盘。
  「这样的话,我得快点才行。接下来只要把这个盘子收回来……」
  巴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过拉比莎身旁,正要往下一个场所走去。他好像完全没听到和自己有关的问题。
  「巴德……?」
  巴德的反应让拉比莎感到奇妙,她抓住巴德的肩膀重新问道:
  「你冒充黎度了吧?有遇到刺客吗?」
  「啊……拉比莎阁下,不要紧的。因为我一下子就被拆穿,然后我告诉他们错误的方向……」
  巴德总算注意到拉比莎的问题,他慢慢往上看着拉比莎,露出有点困倦似的微笑。
  「我父亲他们在那个方向,所以现在他们一定发现了那些人,并且抓起来了。接下来,我得把盘子都回收才行。不然家人会怀疑我帮你们带路……」
  正要前进的他,被东西绊了一下,反作用力让他手中的盘子全部掉了。
  「危险。你真的不要紧吗?」
  拉比莎伸出没有拿烛台的另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巴德的身体。
  她的手上,摸到某种湿淋淋的奇怪触感。
  「咦?巴德,你的衣服湿了耶。」
  「啊……拉比莎阁下,不可以。」
  发愣得厉害的巴德突然注意到某事,慢吞吞地挺起身体。
  「会弄脏的。请快点逃走吧,和正巫女大人,以及乌尔哈先生……」
  巴德轻轻推开拉比莎的手,拉比莎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惊讶地张大眼睛。
  有种棕色的东西薄薄地附着在手掌上并开始变乾,让皮肤变得紧绷。
  「这个……巴德,这不是血吗!?」
  拉比莎例抽一口气大叫起来之后,鼻子才开始意识到周围的土味中混杂着血的气味。
  「不要紧的……不会很痛。啊,又掉了……」
  巴德跪着拚命把盘子集中起来,才拿起来又掉了下去。仔细一看,金属盘子到处都是沾了血的指印。
  「与其捡盘子,应该要先包扎伤口吧!?医务室在哪里?」
  「不……拉比莎阁下。无论如何,我的命运就是这样……就算现在救了我,明天也是一样的……」
  巴德对着慌张地抓住他的手的拉比莎缓缓摇头,慢慢地如此自语着说。
  「什么一样!快点走吧,趴到我的背上!」
  「因为我违背了伊拉斯大人,打翻了下药的盘子……」
  背对着巴德蹲下的拉比莎,听到这番话后停下动作。
  「咦!?」
  「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拉比莎阁下能逃走……」
  巴德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巴,很抱歉地看着拉比莎。
  「……对不起。我明明没有打算说出来的,我的头脑、有点迷糊了……」
  ——巴德虚幻的表情中出现害怕的神色。
  「那个……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贯彻了自己的……」
  拉比莎不顾一切地拉着巴德的手,让巴德的手环住她的脖子,然后用全身的力气站起来。
  没办法拿烛台了。她驱使着颤抖的膝盖,在一片漆黑中开始前进。
  眼睛习惯黑暗之后,她看见从换气口透进来的些许光芒,但仍然看不清楚脚边。
  「拉比莎阁下,很危险。请把我放下……」
  「我不要!」
  拉比莎大叫的时候,身体突然往下沉。她踩到的是往下的阶梯。
  她站稳脚步让自己不要跌倒,用旁边的岩壁支撑身体,一步一步往下走。
  「巴德,不要紧的,迦帛尔的医疗所很厉害,不管什么伤都能治喔。不但有辛姆辛姆,而且马上就到了。你要忍耐一下。我会用沙暴的。」
  「沙暴……?」
  拉比莎感觉到巴德对那个词做出反应,黑色眼睛闪烁着光辉。
  「好厉害。真的有精灵使耶……」
  「没错,一转眼就到了喔!一到外面我就会呼叫精灵,你再等一下.」
  拉比莎一边粗喘着气为巴德打气,一边走在连换气口的光都没有的最后一条通道上。拉比莎以为这段距离远得惊人,但不久就来到那扇小门。
  「你看,已经到出口了!」
  拉比莎连滚带爬地出了洞窟,在刺眼的阳光下仰望天空。
  「法纪鲁、法纪鲁!」
  她虽然马上呼唤风之魔物,但偏偏在这种时候迟迟没有出现。
  (冷静。集中精神。)
  拉比莎如此对自己说,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下,要冷静实在难如登天。她勉强忍住想跺脚的心情,总之先接连呼唤法纪鲁的名字。
  「法纪鲁,可恶,法纪鲁!拜托你快点来!」
  手好酸。拉比莎面朝着下方的时候,发现地面有黑色的脏污一点一点地延续着。
  (这是什么?还一直延续到那边去……)
  可是她现在没有空去发掘污点的真相。
  「……法纪鲁!!」
  拉比莎闭上眼睛深呼吸之后,再度对天空大声呐喊。
  ——小时候,偶尔会想玩捉迷藏。
  那是在无聊的巫女宫里,只有乌尔哈和自己时玩的游戏。
  『不可以让我看到光喔。我会找到你的,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
  虽然自己总是那样叮咛,然后开始数到十,可是……
  『九、十。啊。』
  只是绊了一下而已,她就马上被抱住了。
  『……真是的,你又在我旁边了。你要好好躲起来啊……』
  结果,每次都没办法玩捉迷藏。
  黎度忽然想起那怀念的记忆。
  因为跌倒时抱住自己的手,简直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是乌尔哈……)
  黎度的身体僵硬,茫然地探索他的动静。
  好奇怪。
  简直和那时候完全一样。
  自己明明知道一切都改变了才对,可是为什么呢?
  ……乌尔哈一语不发地抱起黎度的身体,把黎度带出洞窟外,黎度感觉到自己被放到里固身上,看样子好像正在前进。
  和以前完全没有变化的每一个动作,让黎度感觉就要安心下来,却又感到害怕。
  ——取得信任之后再背叛会比较——
  (对了。因为乌尔哈还不知道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可是那股暖意一直都温柔地围绕着黎度。
  (……真的是乌尔哈吗?)
  黎度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部轮廓,把脸颊贴近他的胸膛确认。
  接着只有一瞬间,他的手用力地抱紧黎度。
  有我在,别担心。你可以安心。这是乌尔哈从以前就没有改变的回答方式。
  「……为什么……?」
  黎度松开的嘴唇愕然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管她如何警戒、如何怀疑,却全然感觉不到复仇心。
  现在的自己看不见光,所以她认为自己不知道乌尔哈的真正心情。可是她错了。
  就算看不见,只要碰触到就能明白。乌尔哈就是乌尔哈。
  就像那个从小时候就一直持续守护在自己身旁,自己最喜欢的乌尔哈那样。
  「你……没有生气吗……?」
  黎度抓住乌尔哈胸口的衣服抬起头,不禁问道:
  「我已经知道了喔。那两个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说了那句话后,感觉到乌尔哈轻轻倒吸一口气,一直往下看着自己的脸。
  「知道那件事的你,不是去东方找他们,而是回到星都去了吧?伊拉斯告诉我了,说你一直一直隐瞒着我!」
  乌尔哈身上的气氛微微改变了。黎度敏锐地感觉到变化而焦急起来,用莫名的责备语气说道:
  「你欺骗我,对我说谎……」
  她其实不是想那样说的。
  「不管我怎么问你都不回答,就是因为戒律比我还重要吧!?」
  不是那样的。完全不对。她从未想过那回事。
  「你假装对我好,其实你很恨我吧?不用再隐瞒了,清楚地说出来就好。什么事都不对我说,太卑鄙了!!」
  ——明明自己不是那么想的。
  黎度的话,让她自己心如刀割。
  其他更应该说的话,明明多得像山一样才对。像是谢谢你来救我、有没有受伤、拉比莎又回到都市里去了之类的。
  或是,对不起我一直没注意到,之类的……
  「我害死了你的妻子和儿子吧?所以你——」
  心中所想的话,黎度仍然一句都没有说,她槌了乌尔哈的胸膛一下。
  「其实你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她的喉咙好渴,取而代之的却是溢出的泪水。
  一句话就好。不对的话就说不对,她好想听乌尔哈的声音。
  像以前二人在一起时一样,那残留在遥远记忆中的沉稳声音。
  黎度希望能在和以前一样的情景中,听乌尔哈像以前一样笑着说话,并把自己放入心里。
  「我……不……」
  她在蒙眼布后面紧紧闭上眼睛,挤出泪水。
  不行、不行,我不能说出那种话……黎度明明是那么想的。
  「……不、不能成为、你的家人吗……!?」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和眼泪一起洒落。
  ——当然是不可能的啊。你这是在问什么问题?
  和正巫女亲近的人会被排除。乌尔哈的家人就是这样被排除的呀。
  只有黎度自己完全不知道真相,还在做着梦。
  ……结果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他一定很受不了……!)
  黎度发出奇怪的打嗝声。她觉得还好自己戴着蒙眼布。
  看不到乌尔哈的表情,也看不到光,正合她的意。
  如果听不到期待中的话语,就像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如果她感受到的暖意,其实是错误的——
  「你说话啊!」
  黎度举起的拳头,比刚才更用力地捶打着乌尔哈的胸膛。
  关节粗大的手指碰触她紧紧握拳的手背。
  「……黎度。」
  彷佛翻转岩石一般的低沉嗓音,传入黎度激动而呆愣的耳中。
  (咦?)
  黎度吓了一跳屏住气息.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
  「抱歉,我的做法太笨了……或许没有好好传达给你……」
  黎度知道,乌尔哈的喉咙在她的头上动着。
  粗大的手指离开她的手背,担心似地抚摸着她撞到岩壁的额头。
  接着直接生硬地抚摸黎度的头。
  「……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他紧紧把黎度抱在怀里。
  (骗人……!!)
  黎度的额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发呆地张开嘴巴。
  乌尔哈在说话。
  在她的记忆中,乌尔哈在她面前绝对不开口,连呻吟都不曾发出过。
  更何况,他刚才是否说出了彷佛梦境般的话……?
  「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去星都,是为了去见伙伴……」
  在黎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乌尔哈继续缓缓说道:
  「现在的祭司连把正巫女当成私有物,而且分裂了,所以有人认为现在的祭司连不适合当指导者……我打算将来把你从现在的祭司连身边带开,接受那边的保护。」
  「咦……?」
  「我认为你离开星都的现在正是好时机……所以我去找他们商量。阵势差不多都整顿好了。伙伴的名字,和见面的场所是……」
  乌尔哈耳语般地说出几名低阶祭司的名字和暗语。惊讶地张大眼睛的黎度,把那些话全都铭记在心。
  与其说因为那是重要的情报,不如说她是不想漏掉乌尔哈的声音。内容听不听得懂是其次。乌尔哈的声音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沉稳,但听起来好像有点疲倦。
  「还有……那两个人。」
  黎度的肩膀吃惊地震了一下,乌尔哈拍拍她的肩膀,继续寂寞地说:
  「那是我的姊姊,和她的儿子。的确,我重要的家人,发生了悲惨的事……可是那不是你的错。我的姊姊也爱你。她说,你就跟传言一样,是个可爱的孩子……」
  「是、是那样的吗……?」
  传言,是乌尔哈说给她听的吗?他说她爱着自己,是真的吗?
  那么,她不是因为正巫女的命令,才来见自己的吗——
  「抱歉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想让你受伤,结果却用最坏的方法伤害了你……」
  乌尔哈的声音听起来悲伤又摇晃不定,黎度的眼睛再度渗出泪水。
  「怎么那样……乌尔哈,那个、我……」
  「……我曾经有一位妻子。」
  黎度断断续续地道歉到了一半,乌尔哈就说出这句话,让她讶异地闭上嘴。
  「我的妻子很早就死了……但她深爱着女儿。」
  不知是否说太久累了,乌尔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停顿一会儿后,他用说不出的温柔语气继续说:
  「我的女儿……是个生来就背负着非常重大命运的孩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大大的手掌包住黎度的头。
  「她明明肩负着重大的任务……仍然坚强又努力,且心地善良地长大了……」
  (非常重大的命运、重大的任务……?)
  黎度茫然地听着那些话,额头接受乌尔哈的温暖。
  ——不一会儿,黎度张大眼睛。
  「……难道说……」
  就在黎度的嘴唇微微动了的时候,风突然在远方的天空中发出狰狞的吼声。
  黎度一脸惊讶地抬头,乌尔哈轻轻拍着她的头,呼地叹了一声气说:
  「啊,没事……是拉比莎小姐的沙暴。得救……」
  乌尔哈的手掠过黎度的浏海,不知为何离开了。
  黎度刹那间把身体往前。她感觉到后面的乌尔哈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怎、怎么了?」
  因为乌尔哈突然远离,让黎度变得不安,她轻轻伸出一只手。
  然后乌尔哈厚实的手掌,牢牢地把黎度的手包覆起来。
  「啊……太好了。拜托你,不要突然离开……」
  可是那只有一瞬问,关节粗大的手指一下子就离开了。
  「乌尔哈!?」
  「……黎度,听好。我很幸福。」
  黎度听到乌尔哈的声音,比刚才还要遥远。
  「等等,你怎么了!?」
  吓得大惊失色的黎度大叫着伸出手,但已经没有东西盖在她的指尖上。
  混杂着风的声音,乌尔哈的气息忽然从她眼前消失了。
  「——我很幸福。」
  就在乌尔哈的低语,勉强到达黎度的耳中之后——
  稍过片刻,黎度身后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咦!?」
  黎度维持着身体往前并伸出手的姿势僵住了。
  发生什么事?
  就算看不见,但她也了解状况。
  (怎……么会?)
  因为乌尔哈完全没有表现出受伤或痛苦的感觉。
  ——声音从周围消失了。
  (骗人的吧……?)
  明明重要的事情,都几乎还没有问到。
  她也还没有道歉,好不容易可以交谈了,这样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想说的话,明明比天上的繁星还多。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黎度把身体从鞍上往前伸,不畏惧迎面狂吹的风,用尽全力地张开嘴巴。
  「嗅!」
  就在黎度要大叫起来的那一刹那——
  轰然卷起的风伴随着那个叫声,黎度的身体轻轻地飘上天空。
  「黎度,是我!」
  缠绕在黎度身上的纤细少女手臂与声音让黎度做出反应,她吃惊地抬起头。
  「是拉比莎吗?拜托你,救救乌尔哈!」
  顺着拉比莎的手臂,黎度紧紧抓住拉比莎的肩膀,指向后方拚命恳求。
  「他一定受伤了!拜托你,他就倒在那里!你看得见吧!?」
  拉比莎不知道该对惊慌失措的黎度说什么才好,她支支吾吾地说:
  「黎度……那个,乌尔哈他……」
  「什么?你不救他吗?那就算了,放我下去!」
  黎度说完就暴跳起来,于是拉比莎陷入左手抱着巴德,还要努力不放开黎度的困境。等到黎度累了,拉比莎把视线移开,好不容易才小声回答:
  「……乌尔哈已经没有救了。」
  一听到这句话,黎度就害怕地后退.突然降低声音。
  「骗人。」
  「我没有骗你。对不起。我没赶上。」
  拉比莎知道,黎度正从蒙眼布后面愕然地看着自己的侧脸。
  「……对不起。可是,是真的……」
  告诉拉比莎这件事的是伊弗利特。拉比莎咬着嘴唇,回想起她正准备要接起黎度之前的对话。就在这个风之魔物好不容易出现之后——
  『将该少年放置为佳喔,契约主啊。』
  ——它突然说出这句话。
  拉比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假思索地回问道:
  「你是指巴德吗?为什么?」
  『彼已气若游丝。载运人数增加,吾所需之生气亦将增多。反正彼已回天乏术,弃彼节约汝之生气方为上策……』
  还没听完,拉比莎就瞪着眼前的空间说:
  「住口!别管那么多,快点载上去!」
  拉比莎愤怒地大吼之后,法纪鲁像个人类一样地喃喃说:『哎呀哎呀。』
  『吾因好心才说的……』
  法纪鲁发出偷笑声卷起风,拉比莎很快就发现骑着里固的两人。
  (是乌尔哈和黎度。咦?果然地上的那个黑色的污渍是……)
  拉比莎用眼睛追逐着那不规则地延伸的污渍,她终于想到那是什么。
  (啊……难道说,乌尔哈也受伤了……!?)
  注意到之后,拉比莎对于自己为何会不知道感到不可思议。那很明显地就是血迹啊。
  「法纪鲁,也用沙暴接起前面那二人。」
  拉比莎赶紧追加愿望,然后法纪鲁用宛如鼻孔讪笑般的语气回答:
  『豪气干云呀,契约主。以三、四日不醒为条件,可以吗?』
  「什么……」
  被这么一问,拉比莎愣住了。迦帛尔的现状不容许有一刻犹豫,相同地,她也很在意哈迪克的情况,没有睡那么久的空闲。
  可是也不能够因此就把那二人放着不管。
  「……我知道了。快点,那二人也……」
  『啊,时机正好,契约主。该壮汉断气了。』
  拉比莎张大眼睛望向前方,乌尔哈庞大的身躯慢慢倾斜,从里固身上滑落,掀起沙尘并倒卧在地。
  (乌尔哈……!)
  拉比莎发出泣不成声的哀号,法纪鲁用让人生气的悠闲语调说:
  『若没有该名壮汉,唔,约一、二日不醒即可。』
  「他真的断气了吗!?』
  『咦?对以生者精气为粮的吾之判断起疑,可笑至极。』
  法纪鲁真的边笑边用谄媚的声音补充说:
  『若仍欲载运彼,悉听尊便。吾可食生气便万万岁了……』
  (可恶!)
  拉比莎闭上眼睛犹豫了几秒。不过,她马上就做出决断。
  (抱歉,乌尔哈。)
  从旁边经过的那一瞬间,可以看到乌尔哈的脸上露出十分平静的微笑。
  「……对不起,黎度。我本来想至少把他的遗体带走……」
  「你说谎!他明明到刚刚还在跟我说话!?」
  语气忿怒的黎度,交互看着后方与拉比莎的方向说:
  「我还没有道歉,也还没有问他话啊!我那么严重地怀疑他,还迁怒于他,可是他却对我说他很幸福!?」
  黎度连她在拉比莎的肩上留下抓痕都浑然不察,她完全陷入激动的情绪中。
  「他回星都是为了我,对二人的死保持沉默也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且!乌尔哈是、我……」
  黎度像是突然梗住似地停止说话,脸上画出两道泪痕。
  「他是我的父亲啊……!?」
  在惊讶地瞠目结舌的拉比莎眼前,黎度的眼泪不断在脸上画出痕迹,然后落下。
  「我如果相信他就好了。那样一来,至少他不会受伤。乌尔哈是不可能背叛我的,我其实明明就很肯定地知道这一点……」
  到了现在方明白。招来这种充满悔恨命运的人,是自己。
  就算无法避免,但通往结局的路,一定也有其他选择。
  「既然我知道他会离开我的话,就该要多多地、好好地陪在他身边的呀!」
  「黎度……!」
  拉比莎想安慰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加重手臂环绕在黎度背上的力道。
  (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拉比莎如此对自己说,把涌上来的苦涩吞回去。
  伊弗利特不喜欢那种感情。要是现在惹伊弗利特不高兴就伤脑筋了。
  只要想着往前进。总之要前进。
  那样一来,一定至少可以救巴德。
  「拉比莎阁下……」
  拉比莎不知何时注意到,怀中的巴德发出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正巫女大人、在哭……?」
  好像是对黎度的哭声做出反应,巴德用缓慢的语气拚命问道:
  「我……哪里、做错……」
  「不是的,巴德。你做得很好。你帮了很大的忙。黎度也很感谢你喔。」
  「真……真的?我有好好、帮到忙吗……?」
  巴德往下把头靠在拉比莎的肩上,放心地叹了一口长气。
  「太好了……」
  然后他开心似地说完,就一动也不动了。
  「……!」
  一大团热热的泪水从拉比莎的眼中滴下。
  (不要哭,还不确定!)

  拉比莎斥责自己。往前进。总之要前进。
  那样一来,一定至少——
  「黎度,虽然或许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说。」
  拉比莎才一开口,尽管没有眨眼,眼泪仍然又滴了下来。
  「你可以在迦帛尔帮我吗……」
  拉比莎努力挤出沙哑的声音,等她注意到时,她正如此拜托黎度。
  「不是托宣也无所谓。只是,如果眼前有人好像就要赴死的话——」
  被策划的也好,是期待的也好,如果有人要赴战场的话——
  「你可以对他们说,不用那么做也没关系吗……!」
  那并没有什么道理。如果那样能救一个人也好。
  「我不想再看到这么难过的事了,我希望不要再有人死了……!!」
  「拉比莎……」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黎度悄悄地用手指碰触拉比莎的脸颊。
  「你也在哭吗……?」
  和自己一样哭得湿湿的脸颊触感,不知为何让黎度胸口一紧,泪水再度满溢。
  (这样下去,拉比莎会失去所有重要的人……!!)
  ——黎度好希望曾经冷酷地说「和我无关」而拒绝的自己消失。
  因为黎度很害怕。尽管失去力量,仍假装正巫女下了托宣,但她没想到那个托宣竟然含有那么恐怖的意义。她根本不想去理解。
  ……可是失去乌尔哈之后,她明白了。那不是真正的恐怖,也不是悲伤。
  真正恐怖的是装作不知情,然后再产生相同的懊悔。
  (如你所说的,拉比莎,我不想再遇土这么难过的事了……!)
  拉比莎是黎度有生以来的第一位女性朋友。黎度不想失去她和她重要的人们。
  「我明白了,拉比莎……我会帮你……!」
  尽管声音颤抖,黎度仍拚命动着嘴唇。
  (或许结局已经决定好了。可是,那也无妨。)
  在结局到来之前,要继续选择下去;选择符合自己内心的做法。
  「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现在的我,没有正巫女的力量,也没有像拉比莎一样大的光芒。可是……我想改变。)
  在黎度的心底深处,被尘埃掩盖沉睡着的想法,发出声音动了起来。
  大大的光芒破坏平衡。那或许就是改变命运的意思。
  拉比莎的光芒传播给其他人,就会变得更大。
  所以,就算只有一点点,自己如果能够负责其中一部分的话——
  「拉比莎,我……」
  黎度紧紧闭上蒙眼布后面的眼睛。
  (乌尔哈,看着我。我已经不后侮了。在你的守护下,我很幸福……!)
  ——现在仍感觉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他一样。
  如果那个奇迹发生了,黎度就不会再放开手了吧。
  「我也想改变命运……!!」
  尽管沙哑的声音混杂了软弱的泪水,但黎度用坚定的心情,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她第一次的发言。光是这样,就有种似乎改变了某事的感觉。
  像是呼应黎度的话似地,黎度的眼睛深处,忽然有个小小的亮点闪烁。
  就像闪烁的星光。
  (咦……?)
  黎度惊讶的时候,那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白色的线条像布幕一样扩展,眼看着膨胀起来,逐渐驱赶周围的黑暗。
  转眼间,黎度的身体完全被那道光覆盖。
  她从未见过如此强烈又广大的光芒。
  (看见光芒的力量回来了……!)
  明白状况之后,黎度慌张地把视线转向拉比莎的方向。
  短时间没有看到,没想到拉比莎的光芒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大,让黎度大吃一惊。大得只要靠近之后,光芒刚好可以围绕住自己。
  是自己帮忙的效果,已经出现了吗?
  (这样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政变命运……)
  黎度就要激动起来,可是她不明白地歪着头。
  她在旁边看到了另一个光芒。是一个她很熟悉、有着温暖太阳色的光。
  这个光也很大,但是没有现在这个光这么大。
  (现在的光不是拉比莎……?那,这是……)
  黎度困惑着,凝视那照亮四周的鲜明光芒。
  不久,黎度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睛。
  她发现了。
  发出那大得前所未见、彷佛甚至可以改变世界的明亮光芒的人——
  ——是她自己。
  *  *  *
  「不在……吗?」
  「他一个人信步外出了。也没有交代要告诉你的事情。」
  现在是毒辣太阳的势力稍微减弱,明显地偏向西方的时候。
  对于突然来访的自袍人,男子用不亲切的语气传达对方不在的事。
  伊拉斯一边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一边思考札库罗的意图。
  (擅自前往迦帛尔的南方,以为他回来了,结果又私自行动了吗?除了对我的反弹之外,想不到其他原因。看来主导权被掌握,让他很不愉快。)
  伊拉斯困扰地叹息,但嘴唇仍隐约露出笑容。
  就算对方觉得很不愉快,但己方倒觉得那很有趣。

  (结果还是掉进我的想法中,这样也很可爱……)
  那个男的,就像是闻到鲜血气味的饥饿肉食野兽一样。虽然要驯养他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没有搞错猎物的放置场,要诱导他比里固还简单。
  (问题出在他单独行动的内容。)
  伊拉斯约略拉起白色兜帽,观察周遭的情况。
  这里是『沙岚的后继者』所拥有的据点之一,位在迦帛尔西方,离修正派做为主要根据地的地下都市也很近。
  由于传闻在附近不远处,就是地之撒旦栖息的『大地裂缝』,当地的人们完全不会靠近,是很适合当做据点的岩场。恐怕以前也被其他盗贼团当成据点吧?用收集起来的木材做成的简易小屋残骸,以及炊煮的烧焦痕迹随处可见。
  在中央沙漠活动的弱小盗贼团,在过去几乎都因畏惧沙岚旅团的权势而逃走了,因此有很多这种迹象的岩场。现在那些地方都由『沙岚的后继者』便利地使用。
  很有意思的世代交替,伊拉斯想着,然后对从刚才就一直偷瞄监视他的男子说:
  「请问你知道,札库罗阁下去哪里了吗?只是猜测也可以。」
  「不知道。他没有特别说什么……因为他是往正东方走的,可能是迦帛尔吧?」
  「迦帛尔?视察敌情吗?」
  「那个人说私下造访的感觉很好,偶尔会那么做。而且现在很轻易就能进去了。」
  大概很有空吧?男子较为亲切地告诉伊控斯。
  「在南方大闹一场后就没有什么大动作,最近又无聊得发慌,总觉得他打算在这一带干些什么事吧?」
  「关于讨伐队,他有说过什么吗?」
  「他说那个实际上,不是该轮我们插手的事。」
  男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嘲笑般的表情。
  「那只是一群外行人抱持反感擅自开战而已。完全是去年暴动的翻版。就算赢了那些小纠纷也很无聊,我们会直接杀进迦帛尔。」
  说到这里,男子大概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了,他窥视伊拉斯的脸色,补充说:
  「他没和你商量那些事吗?你在等待好时机吧?」
  「嗯,是啊。等到札库罗阁下回来之后,请告诉他时机已经成熟了。」
  伊拉斯微笑着道谢之后,离开现场。
  (时机成熟这种说法稍微对我有利一些吧?因为其实是只有现在才行。)
  伊拉斯一边朝自己的里固走去,一边想着今天早上收到的紧急报告。
  今天早上,曼纳来的传信鸽抵达了。
  那是从安排在克莱舒家做为连络人员手下那里送来的。
  内容如下:克莱舒家的秘密泄露,和『沙岚』之间的关系公诸于世了。传闻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曼纳里四窜,传到市外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哎—呀。被揭穿了吗?」
  看完信后,伊拉斯一开口就喃喃说着这句话,然后苦笑。
  有人察觉到真相,然后安排了很有效果的揭发脚本吧?伊拉斯认为恐怕是克莱舒家的商业竞争对手,不过这片沙漠里好像也有头脑有点灵光的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个关系,伊拉斯本来就没有长久延续下去的打算。
  只要『沙岚』成长,抓住民众的心后,克来舒家后盾的利用价值便到此为止了。战火若扩张了,那种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
  在那之后,克莱舒家将何去何从,不是伊拉斯这里能知道的。
  (虽然那里好像要按照他们自己的打算行动,不过做法有点太粗糙了。不知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力量,还是只是单纯的笨蛋呢……哎,真是不胜唏嘘。)
  虽然抱持着利用的主意,但用完就被扔掉了。那种事情到处都有。当事人应该也明白吧?伊拉斯不打算出手救济,对方应该也没有期待才对。
  可是在现在这个时期这么快就被揭穿,老实说是有点痛。
  (因为得在克莱舒家瓦解的传闻传开之前,快点引发正式的战争才行。若知道了真相,就算是支持『沙岚』的人,热情也会冷却吧?)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之前的准备工作全部都会化为尘土。实在令人懊恼。
  (幸好迦帛尔和曼纳之间有一片广大的黄沙漠,消息传得很慢。经由塔拉斯伐尔的路径还不普遍,那里的居民和迦帛尔之间也不和。)
  必须要在迦帛尔那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直接造成损害,一口气煽动他们的斗争之心,伊拉斯思考着。他特意揉着惺忪睡眼在白天起床,做出见札库罗这预定之外的行动,就是为了提出那项指示。
  「时机成熟了喔。你们可以随意去迦帛尔玩玩了。」
  伊拉斯原本打算这么说。但是他来了之后,札库罗好像早就那么打算而匆匆行动了。伊拉斯窃笑起来。
  (真是个容易操控的人。不过要是我那么说的话,大概会被杀吧?)
  还是说,只是事态已经超越自己的意思,开始行动而已?
  那个可能性忽然浮现在伊拉斯的心中,他和里固对看了一会儿。
  (……我终归也是被编进命运里的一人、吗——?)
  不合他的身分。
  伊拉斯拉起缰绳,就在他让里固的鼻头转向回去的路时,忽然吹起一阵强风。
  伊拉斯正面迎着那阵风,盖在头上的兜帽发出啪沙一声掀开了。
  「……啧……」
  沙子吹进伊拉斯的眼中,他低着头一直站在原地。
  『……突然刮起的强风是变化之兆。』
  伊拉斯听到在吹过耳边的咻咻风声中,夹杂着微微的女声。
  『风之历就是变化之历。风之精灵会活化,引诱寻求变化的人们。』
  那是母亲在像现在这样刮起的强风中,严肃地说着历法的声音。
  『风吹起时,得要注意才行喔。』
  他想起了无聊的事。
  (实际上,如果刮风的时候就要注意,那就不用过生活了。)
  风势稍微减弱时,伊拉斯终于抬起头,拍拍兜帽重新戴上。
  沙尘飞舞,一片云也没有的天空看起来很浑浊。
  这副景象,让他的心中莫名吵嚷。
  (……会被古代传闻吸引注意力,我也还很率直呢。)
  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事?
  伊拉斯思考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关在牢里的壮汉。
  (乌尔哈吗?他有那么幸运,能碰巧趁我不在的大好机会行动吗?)
  想带黎度走的话就试试看吧,伊拉斯这么想,所以他没有特别叫人看守乌尔哈。如果他真的办得到,让他做也无妨。
  因为他尽管好不容易能以随从的身分待在正巫女身边,但长年以来的期待却落空了。
  (正巫女不需要骨肉亲情。和家人接触是无法见容之事。本来的话因为要通过测试,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成为随从。可是……)
  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幸运的吧?那时候,祭司连选择随从的基准动摇了。
  因为之前的随从……也就是伊拉斯的父亲,和他应该监视并守护的正巫女私奔了。这次绝对不允许发生那样的失败。
  所以乌尔哈参与随从选拔时,祭司连尽管踌躇,但在让乌尔哈参加严格的测试之后,给他一条特别的戒律,就决定采用他。
  几乎像拷问一样的测试,让乌尔哈的身上留下终身的伤痕,他却连一声惨叫或呻吟都没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正巫女面前开口,不能让正巫女发觉他就是她的父亲……乌尔哈证明了自己能够遵守这条戒律。
  乌尔哈的妻子因产后状况恶化而立刻死亡,他好像和妻子约好,会连她的份一起好好保护黎度。那些消息,伊拉斯全都是从他当成棋子的上级祭司那里听来的。
  差别到底在哪里呢?伊拉斯想着。
  (一边是只有自己得到自由的父亲;一边是为了孩子牺牲自由的父亲……)
  伊拉斯没有想要嫉妒,不过,也不有趣。
  当他知道他受到特别处置,是因为自己的双亲的缘故时,更是如此。
  伊拉斯远远看着成为随从的乌尔哈时,因为乌尔哈真的只是以忠实随从的身分行动,伊拉斯就更觉得没意思了。
  (如果你打算用那种方法保护她,那就大错特错了。)
  祭司连彻底腐败了。伊拉斯自己也想把正巫女变成自己的棋子。
  应该只要明白那样就行了。如果乌尔哈真的想守护女儿的话,把女儿一直放在这种地方就很奇怪了,明明这种地方的人将来会自动为她挑选丈夫,甚至会要她负起产子的义务。
  因为是纯粹的赫萨——俨拉斯不想听到这种藉口。
  一边说要守护她,却不能逃离那么大的桎梏,只是在限制范围里露出温柔的表情给她看。
  (那只是自我满足。只是给予彻底信任自己的对方一个严重背叛。)
  伊拉斯完全没有对黎度说谎的打算。乌尔哈是背叛了她。
  在现在这已经无法回去星都的情况下,乌尔哈这次一定要救女儿。
  如果乌尔哈真的有这个觉悟的话,就做来瞧瞧吧。如果有自信在逃走、被追踪得累了之后,仍然不放手的话。
  (如果不快一点……)
  伊拉斯突然把视线往下,看着自己的右手掌。
  (……我就会杀了她喔。)
  要杀正巫女很简单。只要放开手就好了。
  『伊拉斯……』
  和刚才一样的女声从伊拉斯的耳朵深处对他说话。
  他看见在空中优美地舞动的手指;充满大小石头,难以站立的道路。
  母亲明明每次都把他和父亲搞混,不知为何只有那时正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哈。真是的,真狡猾呀……!」
  伊拉斯发出干笑,在心中把刚刚想的话换个方式说。
  (我还是会杀了她喔。)
  自己就算不被信任也没有关系。
  沙尘略为沉淀下来的天空,开始带有黄昏的色彩。


  7..钢之旋律
  「……他死了。」
  只有这句话,莫名大声地回荡在耳里,
  拉比莎把视线从一脸沉痛表情的医疗所员,移到怀中的巴德身上。
  巴德闭着眼睛,微张开口,看起来就像天真地睡着一样。
  「已经完全没有脉搏了……」
  医疗所员被突如其来的沙暴吓了一跳,跑到玄关窥视外面情况的时候,拉比莎忽然交给他一名精疲力尽的少年,医疗所员手忙脚乱地检视少年的情况后,遗憾地如此补充说。
  「这样、啊……」
  拉比莎愕然地喃喃说,她觉得身体一下子变得好沉重。
  ——没赶上。
  她之前一心一意地抱着的巴德的身体,现在也支撑不住,膝盖叩地一声跪在地上。
  「啊,你还好吗?」
  所员慌张地伸出手,在周围担心地看着的人们一齐吵嚷起来。因为这股倦怠感在拉比莎的预料之中,所以她本身并没有特别慌张,只是感到非常悲伤。
  (幸好途中把黎度放在老家……可是如果没有那一瞬间。说不定巴德就会得救了……如果能更早一点叫出法纪鲁的话……)
  拉比莎感觉到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同时放下巴德的身体,至少不让他的身体掉下去,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对不起,巴德……)
  滑过脸颊的泪水滴落地板,拉比莎的身体很快地倒卧地上,就这样失去意识。
  「谁快来帮忙!跟着来的人晕倒了!」
  几名所员马上跑过来,把巴德送到遗体安置室,把拉比莎搬上床。
  他们把拉比莎身上染血的黑袍脱掉,松开她的衣襟。
  「咦?这女孩不是拉比莎吗?喏,就是那个当上辛姆辛姆使者的女孩啊。」
  一人看到拉比莎的脸之后马上如此说道,周围的同事们也不约而同地点头。
  「果然是她!因为太阳色的头发很少见,我就在想会不会是……」
  「还是和圣园连络好了?我记得她的家人只有当园丁的哥哥而已。」
  「啊,是哈迪克先生吧?要去吗?」
  在那样的对话之后,拉比莎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到圣园了。
  过不久,不是哈迪克的三名园丁来了。
  「听说园丁学生拉比莎被送进来了……」
  一脸担心似地被带来的他们,听了医疗所员说明:「她虽然昏倒了,不过身上没有特别的问题。」然后道了谢,提出想带拉比莎走的要求。
  「我们有想到原因。刚才突然刮起沙暴了吧?」
  「啊,这样说来,的确是。她简直就像是被沙暴带来的一样。」
  「我想就是如此。因为她是精灵使……」
  因为床位并不宽裕,他们的要求对医疗所来说很值得感谢。园丁们借用担架,把拉比莎搬到外面去。
  「请向哈迪克先生问好!」
  所员如此说道并目送他们离开,他们对所员回以礼貌的点头,开始朝圣园走去。
  「……哎呀哎呀。这女苡简直像外行人射的箭。」
  「完全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做了什么事之后才回来。」
  「不过,对我们来说,她回来也姑且让人安心……那,要告诉哈迪克吗?」
  「总之应该可以吧?就一样监视她,观察她的情况吧。」
  他们一边叽哩呱啦地交谈,一边穿过道路,来到圣园正门附近时,他们同时发现了一个和其他路人模样不同的人。
  那是一个莫名引人注目的男子。他的身材虽然不是特别庞大,但看起来很壮硕。
  他伫立在市街和圣园土地的境界上的一块空地里,双手叉腰,很有兴趣似地看着圣园的方向。
  他身上的气氛和迦帛尔的居民不同,显然是从其他城镇来的。
  「……请问,您来圣园有事吗?」
  他们一起用紧张的表情彼此互望之后,走在前面的园丁开口问道。
  因为开始派遣讨伐队,所以迦帛尔和其他城镇的关系急速恶化。说不定这个人是来窥探圣园的情况,抱着某种恶意潜入的。他们有这种预感。
  听到他们问话的男子,把用有点脏的头巾包住的头转向后方。
  「啊——?」
  男子一边疲倦似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一边搔着头,不过他看到三人之后,眼神就变得锐利。
  他用像刺一样的鸢色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他们,然后伸出食指指着三名畏缩的园丁。
  「喔,是园丁耶。」
  「对……对啊。你是……」
  「哎,区区在下不足挂齿啦。」
  男子随意踏出步伐,三人看到男子朝他们走近,不禁后退。他们总觉得男子身上有股威压感,好像一头肉食野兽走过来一样。
  「嗨,我想说这次见到园丁的话就要请教一下。有个当辛姆辛姆使者的小女孩吧?就是那个有显眼金发的家伙。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辛姆辛姆的使者……?」
  男子突然那么说,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担架上。
  可是他们立刻发现自己失态了,又很有默契地同时把眼神别开。
  「个、个人的事情恕不奉告。如果您有事的话可以帮您传达,您是她的朋友吗?」
  前面的园丁慌张地想敷衍过去,不过好像晚了一步。
  男子挑了一下眉毛,露出「嗯?」的表情。然后他的视线往下移。
  虽然他们努力不做出反应,但三人还是都一点一点地往遮住拉比莎的方向移动。男子慢慢走近他们。
  因为担架上的拉比莎盖了毛毯,所以应该看不出来才对。前面的园丁用眼角确认过之后,重新打起精神对男子说:
  「告辞了。因为有病人,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他一边说着,手一边在背后动作,向搬运的二人打出先走的暗号,然而……
  「……诶。迦帛尔很多金发的人吗?」
  他们就要走过的时候,男子一直注视着担架喃喃说。
  他们大吃一惊,望向拉比莎的方向,有一些头发从毛毯里面露出来。
  三人迅速互使眼色,负责搬运的二人一口气加快脚步。
  「至少不只一人。失陪了。」
  最后一人也很快地说完,小步跑向圣园。
  留在原地的男子用眼角看着绿色长袍远去的模样,歪着嘴角说:
  「……是喔?那就让我大肆寻宝一番吧。」
  男子就那样混在人群中,一边参观迦帛尔的街道,一边无所事事地走着。
  从他的走路方式,可以知道他对于迦帛尔的街道,似乎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好像很多地方不是很清楚,他偶尔会一边看着周遭的模样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说:
  「嗯~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就会到市场吧……?」
  接近傍晚,柔和的阳光照亮了彻底打扫过的石板路。
  没有乞丐,也没有聚集在垃圾边的狗儿。这是一个恐怕就算掉了钱包,好像也一定会失而复得似的地方。每个在周围走路的人好像戒心都很松懈,看起来对从背后走近的脚步声丝毫没有警觉。
  (如果住在这种地方,※头脑也会变笨。)(编注:原文为「头に花も咲く」,直译为头上也会开花。)
  男子看到了把五颜六色的鲜花堆在推车上的售货员的发饰这么想,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卖这种东西。从外人的目光看来,迦帛尔还是一片和平。
  不过,对于纯粹的居民来说,似乎不一定如此。
  路上几乎没有女人和小孩的身影,走过聚集的男子们旁边,他们也一定会投以观寨的眼光。他们大概对显然是外人的他抱持警戒吧?
  但是,他们的警戒方式不知该说是粗糙还是外行,手法非常幼稚。
  (嘿嘿。没有令人感到很有趣的家伙,反而让我钦佩了。)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反过去评价对方,然后继续前进。
  (难得寻宝之行也结束了。真想在这里大闹一场啊……)
  他的眼神,简直像一只物色猎物的猛禽。
  大概感觉到和自己之间截然不同的气氛吧?每个和男子对上眼神的人都会迅速把视线移开,毫无例外。因为大家都做出相同的反应,男子觉得有点无趣。
  不过,其中好像也有拥有匹夫之勇的人。
  当男子来到市场前面时,突然有几个男人把他包围起来。
  「喂,再过去就是市场了。规定除了迦帛尔居民之外禁止进入。回去。」
  对于以习于和平着称的迦帛尔人来说,他们的眼神很危险,其中一人发出如此忠告。
  终于变得有点有趣了吗?男子略歪着头回问道:
  「嗯?什么时候有那条规定啊?之前我来的时候,曾经进去过耶?」
  然后,很像生性认真的迦帛尔人的作风,他们皱起眉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那样的话,就是在你去过之后才有的啊。」
  「外来的家伙都毫不在意地偷东西或勒索。要是放着不管,辛姆辛姆会枯萎的。」
  「要是把那怪到我们头上,那可不得了。快点回去你自己的城镇!」
  从他们的样子推测,这些人应该是为了把外来人赶出去而自发性巡逻的吧?
  男子一一看着他们的脸并笑了起来,然后稍微舔了一下嘴唇。
  「咦——咦——是这样的吗?那我还是别去好了。」
  男子像投降般地举起双手,迅速转身背向他们,脱离包围网。
  男子慢吞吞地走着,可是他不是直接回到来时的路,而是忽然转进岔路。他走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确认后方之后,发现刚才的男人们戒心毕露地跟在他后面。
  「还真勤快耶……」
  男子愉快似地自语着说,又转进岔路。他一边尽量选择没什么人的地方,接连不断走进岔路深处,一边走向住宅区的方向。
  接着后方的男人们开始着急,终于发出脚步声追了过来。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站住!你去住宅区要做什……」
  「这种追逐似曾相识耶。是什么呢?啊,是『坏精灵使与贤者』吗?」
  男子自言自语说道,然后他看见转进的路是死巷,于是停下来。
  那些迦帛尔人在后面很快地追上来。
  ——过了一会儿,男子再度一个人闲闲无事地走向大马路。
  途中有一股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香味吸引了他,视线一转,他看到一间小吃店,卖的好像是在烤袋饼里放火烤梅乌肉和蔬菜丝,再淋上酱汁的食物。
  他想起自己还空着肚子,走近之后,看店的少年很有精神地站起来。
  「欢迎光临!只要一枚铜币喔!」
  「铜币喔……有没有呢?啊,找到了。」
  男子搜寻衣服的暗袋,捏着一枚铜币放在柜台上。
  收下铜币的少年,用不熟练的动作拿起来晈一下,然后好像认同似地开始在袋饼里面装材料。
  「大哥要加什么酱?优格吗?水果口味的也很好吃喔。」
  少年一边问一边往上看着男子,然后淘气地笑了起来,说道:
  「别加辣味蕃茄酱比较好吗?」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才吃过吧?」
  少年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男子跟着擦一下自己的脸,指尖沾了一些红色。
  「啊……真的耶。」
  男子耸耸肩膀并舔了指尖,看他这模样,少年嘻嘻笑了起来。
  「大哥你长得这么大,却像个小孩一样。好了,要加什么?我推荐的是※石榴和核桃口味。」(译注:「石榴」日文音同「札库罗」。)
  「喔,石榴啊?那就那个吧。」
  男子从少年手上把袋饼拿来时,马路里面突然骚动起来。混杂着女人的尖叫,传来有人叫喊的声音:
  「不、不好了!有、有有有、有人浑身是血!!」
  听到那个声音,周遭开始哗然。少年也从店面的窗户探出身子,不安似地看着马路里面。
  「浑身是血………?怎么了?有人受伤了吗?该不会是从屋顶上掉下来了吧……?」
  少年是想和那位男客人说话,可是他猛一看,客人已经消失了。
  「奇怪?」
  就算少年四下张望,仍然到处都看不到那名男子的身影。
  *  *  *
  从前进方向直直射过来的阳光,把视野染成一片橘色。
  在连刺眼地眯起眼睛也觉得累的时候,太阳不知是否也终于累了,势力稍微变弱了。
  无奈地哎了二声,他很平常地张开眼睛,催促里固的脚前进了一会儿。
  然而刺眼的东西又出现了,因此他投以充满恨意的视线,只见眼前是反射夕阳光而闪耀的、迦帛尔议会场的尖塔。
  现在是从塔拉斯伐尔出发后第三天的黄昏。杰泽特他们几乎在预计的时段,抵达了迦帛尔。
  「这里也变了很多呢。」
  走过最后的沙丘进入下坡,杰泽特环视四周后对霍雷普说:
  「一年前这一带,还有自警团的帐篷。是其他城镇的家伙们做的。」
  「嗯,暴动骚乱时也还在。当时从迦帛尔的角度来看,差点儿就要被包围了。现在毕竟状况特殊。会不会是急着撤退?」
  霍雷普也用想起来似的眼神,看着迦帛尔周边。
  周边空无一物,视野好到可说是毫无景观可书。从城镇里长出来的椰枣树和灌木,勉强增添了一些色彩。
  「似乎也有就算回到当地也没有工作,进展不顺的人吧?虽然说那样的家伙,现在应该加入了义贼……」
  「杰泽特,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霍雷普对着说到后来开始发牢骚的杰泽特,用有点紧张的声音说:
  「你看,正门那里。看起来好像发生什么纠纷。」
  「嗯?真的耶。有一群男人……吵架吗?」
  杰泽特夜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正门一带。
  人们不知为何群众在一起,即使远看也能知道他们正从事危险的行动。
  看起来像是单纯的吵架。立场相对的双方起了口角。
  两边看起来都十分愤怒,挥舞拳头激烈对骂。
  虽然这在迦帛尔是彷佛奇迹一般的珍奇景象,但想想他们现在的状况,发生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的。隐约察觉情况,杰泽特皱着眉头,把手放在额头上。
  「不妙。那该不会是迦帛尔的居民把其位城镇的家伙赶出来吧?」
  「有可能……应该说,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他们面面相觎,姑且先停下队伍的脚步。
  他们也把事情告诉后方的伙伴们,最后决定先由杰泽特去看看情况。
  (应该不会不看前因后果就赶出来吧……这状况对外人来说还真辛苦。)
  谨慎起见,杰泽特拿掉武器,低调地悄悄行动,他先沿着围墙走到正门旁边看看。
  杰泽特在离吵杂处有点远的地方,看到像守卫似的人不知所措的背影,他一副困扰的模样,好像想阻止事情却也阻止不了。杰泽特试着去问他情况。
  「喂,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事?」
  「哇啊啊啊啊啊!!」
  杰泽特才小声说话并拍拍对方的肩膀,对方就用假音大叫并跳了起来,杰泽特也被吓了一大跳。
  「抱、抱歉。你可以不用那么惊吓……」
  「别这样啦,真是的,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还以为是传闻中的杀人犯咧。」
  对方眼中含泪地回头,杰泽特连声道歉后,歪着头问:
  「杀人犯?那是什么?和这场骚动有关吗?」
  「大有关联。其实,昨天下午,有四个男的在住宅区被杀了……」
  懦弱的守卫上下打量这突然出现的青年,不知是因为杰泽特没带武器,或是他年纪看起来比守卫轻,守卫好像一下子就卸下心防。守卫压低声音,告诉杰泽特事情概要。
  有四名男子被小刀刺杀,浑身是血地被人发现了。他们疏远来自外地的人,偶尔还摆出威压的态度,因而招致反感。
  因为这样的理由,人们认为凶手来自迦帛尔以外的地方,开始强制要求可疑人物离开——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迦帛尔应该有差不多二十年没发生过凶杀事件了。而且被杀的方式还是……那个吧?大家一下子都变得害怕起来了。虽然我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毕竟也没有正式的布告,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执行工作才好,很伤脑筋……」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外地人现在一进入迦帛尔,就会发生麻烦吗?」
  杰泽特用眼角看了起纷争的人们,啧了一声。
  虽然不想节外生校,可是也不能因此就不进去。
  「我们是从有圣园支部的城镇来的,无论如何都得进去办点事。」
  杰泽特一边说,一边拿出约西卜写的身分证明给对方看。
  守卫端详着那张证明,没什么自信地点头说:
  「嗯,我想是没有问题。要进去是可以,可是在里面发生什么事,我不负责喔。」
  正门那里终于出现仲裁者,那个人走进对立的人群之间,想要收拾骚动的场面似地开始大声说话。
  「……那,那个惹麻烦的杀人混蛋,到底是谁……」
  霍雷普一边在正门旁边的厩舍寄放里固和大件行李,并将武器用上衣等物包起来,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带着;一边把约西卜给的证明书故意高举着给人看,且发牢骚地说。
  「虽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恨意或感情纠纷……不过也可能是某人的阴谋。」
  杰泽特一边尽量摆出平静的表情,注意不用粗鲁的方式走路,一边仔细观察人们的模样回答说。
  (这是那个迦帛尔吗?总觉得气氛看起来很不寻常。)
  街上风声鹤唳,完全不能和以前来的时候相提并论。虽然感受到许多刺人的视线,但目前没有人和他们起冲突。
  「从杰克斯的话看来,好像是因为有无论如何都想在迦帛尔开战的家伙在吧?他为了撒下火种所以才硬干,应该也能把这点考虑进去吧?若是如此,效果还挺好的。」
  「我们认识那个人的可能性——」
  「……应该不能说是零。」
  虽然杰泽特心想不能张望得太明显,但仍四处寻找着看看有没有前旅团成员的影子。
  不等霍雷普说,杰泽特在听到守卫的话时,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面孔,就是拥有一头如同火焰燃烧般发色的札库罗。
  (如果他为了准备开战,潜伏在迦帛尔附近的话,说不定他终于开始行动了。他打算趁着混乱时一鼓作气进攻吗……?)
  若是如此,事态发展就比想像中还要快上许多。或许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克莱舒家和占星之徒的阴谋众所皆知。
  (尽管如此,最后我确实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杰泽特用力握住用上衣包住并抱在腋下的刀,确实感受刀的触感。
  (下手的人有可能是札库罗吗?死者好像是被小刀刺死的,不过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平常使用的大刀太显眼了。如果他刻意用不擅长的武器下手的话……)
  听说死者浑身是血。那是札库罗偏好的做法。
  『因为啊……喏,这样不是超有胜利的感觉吗?』
  札库罗的做法很低级且没效率,很多团员为此蹙眉,但直接指责他时,札库罗常常这样说。
  『只要先把对方染红就赢了喔。这样明显易懂,不是很好吗?』
  札库罗的表情,像是因恶作剧过头而被骂的坏小孩,他噘着嘴说:
  『喏,我们不是「赤之子」吗?打从一出生,最先选择的就是红色啊,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承认吧。我们从一开始就很渴望……』
  (……如果是札库罗,说不定他会觉得不过瘾。)
  下手的人还在迦帛尔里吗?说不定正在哪里看着自己一行人。
  为了把迦帛尔推落更恐惧的深渊,而窥视着情况。
  「杰泽特,我记得是在那里。」
  霍雷普拍拍他的肩膀,他猛然抬起头。
  在他们现在所走的道路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幢眼熟的房子。虽然暮色中难以判别房屋的颜色,但那是有着蓝绿色玄关的拉比莎老家。
  总之先私自借用来当做落脚之处。以前为了假装成使节团来访时,哈迪克也提供了这里当住宿,他应该不会只有这次拒绝吧?
  「先暂时分开,个别进入吧。我会先直接进去,你们就把那当做记号。」
  虽然没有特别听见回答,不过杰泽特的话好像一下子就传给了所有人,他们走着的时候,人数慢慢减少,抵达门前时,只剩下杰泽特一人。
  (毕竟之前是盗贼,不用怎么事先商量就能做到这样……)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杰泽特一边想着,一边把手放在门上,用极为自然的模样进入屋里。
  当他在背后关上门时,没人住的屋子里特有的停滞似的空气,以及些许尘埃及霉菌的气味包围住他的全身。
  (若是八个人,应该可以住得很舒适。我记得一楼有一个房间和客房,二楼……)
  杰泽特笼统地思考着房间配置,走进玄关前的狭窄走道,就在他正要进入客房时——
  他感觉到空气流动有些乱。
  (——有人。)
  他停住气息与脚步,刹那间绷紧神经,把手伸进抱着的上衣里。
  他用手掌的触感,确认藏起来的刀柄方向。
  是敌是友?没有杀气。如此判断之后,杰泽特稍微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这是拉比莎的老家。虽然也可能是小偷,不过想到这里是迦帛尔,对方是拉比莎熟人的可能性最高。说不定对方是来对没人在的房子进行保养检查的。
  若是如此,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可疑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杰泽特放松身上的力气,勉强用普通的声音说:
  「是谁?我想这里是拉比莎和哈迪克的老家,有谁在里面吗?」
  杰泽特如此说了之后,慢慢走进客房里。
  房间的一角没有墙壁,做成能够直接出去中庭的样子。若要去二楼,就必须使用位在中庭的楼梯。对方就在那个楼梯上面。
  「我是拉比莎的朋友——」
  解除警戒之后,杰泽特一边继续这么说,一边抬头望向楼梯时——
  「那个光芒、那个声音是……杰泽特……」
  杰泽特听到一个语气半信半疑的细小声音。
  这个声音很熟,杰泽特一瞬间还在想那是谁,突然惊讶地张大眼睛。
  「你是……黎度吗!?」
  从环绕中庭的二楼扶手另一边,他看到黎度怯生生地探出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度戴着黑色的蒙眼布,身穿胭脂色的长袍,和他在塔拉斯伐尔最后见到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为什么……拉比莎应该追着她跑去占星之徒的集会场了才对……)
  是错过了吗?杰泽特一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难道说,她们早就办完事,一起回来了吗?
  杰泽特一想到这里,嘴巴比大脑先问道:
  「拉比莎怎么了!?」
  他快步横越中庭,跑上楼梯。
  「她应该去找你了。你们一起回来了吗?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我们一起回来了。可是拉比莎还有事情,去医疗所了。」
  杰泽特突然出现,黎度大概吓了一跳吧?她有点语无伦次。
  「她好像因为使用沙暴的关系,会有大约二天醒不过来。所以她要我在这里等她。她说她在医疗所应该总会有办法的。那是昨天下午的事。」
  「昨天下午……」
  杰泽特愕然地重覆说道,心中莫名地感到忐忑不安。
  『其实是昨天下午,有四个男人在住宅区被杀了。』
  那应该和拉比莎没有直接相关吧?可是……
  (……总觉得这巧合很讨厌。)
  饱无法不这么想。
  他觉得有个包围自己或拉比莎的珊物,突然像蛇一样扬起镰刀状的颈子。
  像是有个之前无声无息地逼近,紧迫在自已身后的事物,在此突然发出脚步声,用统一的步调开始整齐地前进。
  那家伙高举手中的武器,敲锣打鼓地舞出华丽的旋律。
  你也拿着这个吧,一边引诱般地炫耀着——
  「总之,黎度,你能不能简单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伙伴马上就要来这里了,说明完你的事情之后,我就去医疗所……」
  ——忽然,外面传来宛如搔抓金属板似的女性尖叫。
  「来人啊!快来人啊!」
  在微暗的走廊上和黎度相对的杰泽特,猛然摆出架势,竖起耳朵。
  「有、有人、有人……!」
  (又来了……!?)
  杰泽特的右手不动声色地伸向若是平常应该佩有长刀的腰问。
  事发现场很近。脚步声与怒吼声交错,附近突然开始被骚乱的空气包围。
  (札库罗……该不会在这附近……?)
  红发男子在吵杂的背后若隐若现的模样,在杰泽特的眼皮里一闪而过。
  他用刀子顺着沉睡的拉比莎,一边笑着一边引诱杰泽特。
  〈待续〉


后记
  沙漠系列终于来到第八集了。一直读下来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至今。
  在上一集的后记里,我确实写了「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这一集也是一样。要说的话,就是所谓的上·中·下集。
  顺便说一下,这次背后的副标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集风暴就会来袭,这场风暴的下集,预定将是沙漠系列的终幕。
  拉比莎他们将会做出什么选择、抱持什么想法、下了何种决定?希望各位能和我一起注视到最后。
  虽然非常少,不过也有读者说「希望能再继续写下去」,这时我就会开心到几乎要流泪。毕竟写作是个孤独的工作,基本上到最后所有的答案都要由自己提出,所以写作时我一直都独自烦闷地想:「这样真的好吗?」(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
  这是我与时间的战斗。在那种时候收到如此声援,就会渗入直达我的内心,让我涌出「幸好我烦恼之后写了。好,就再继续烦恼吧!」这样的勇气。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为别人带来快乐,我感受到如此希望。
  也让我能够注意到,如果再加把劲,是否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闪耀?
  虽然我生来就懒、很会麻烦别人、常常忘东忘西、还是个每次出门都下雨的雨女,那时看见的光,以及从各位身上得到的勇气与希望,我会当成心中的炭火,用心培育一辈子。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
  顺便说一下雨女的事,这是迈入今年之后,被我二姊指出来的,我非常有感觉。
  的确,光是今年上半年,日光、鎌仓、妻有……不管我去哪里,不是下雨就是台风。上次去镰仓的时候也是,回程时突然下起大雷雨,电车都停驶了。
  我好久没出门了,现在也期待着几天后要外出,可是却分毫不差地出现了陆上台风警报。我觉得我差不多就算自称是「呼风唤雨的女人」也无妨了。
  因为我在日本几乎都会带来麻烦,我总有一天要去沙漠参加求雨仪式,让当地的老爷爷大叫「奇迹啊~!!」
  那么,我祈祷各位的旅行不要和我撞期,这次就先写到这里。
  到最后一集再和各位相见吧!
  仓吹智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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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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