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濑叶月]C3 —魔幻三次方— ⅩⅤ[台/简]完完全全的女孩子哟~人妻属性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2-19 15:46 编辑


C3 —魔幻三次方— Ⅹ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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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濑叶月
插图:さそりがため
译者:鱼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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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春亮一行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夺回了此叶。才沉浸在安心感中不久,春亮的父亲崩夏回来了……不知为何还变成了年轻的大美女。面对不愿多说的崩夏,春亮露骨地表现出不信任……?
  另一方面,春亮的生日近在眼前,菲雅等一帮女孩子心神不宁。在刚考完试,同时也是春亮生日的当天,一行人接受了崩夏的提议,前往海边。菲雅们享受着海水浴,同时计算着赠送礼物的时机之时,乘船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即将步入故事高潮的第十五集!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疑似我家父亲的生物」
  “His birthday(I)”
  第二章「来自水平线的龙头」
  “His birthday(Ⅱ)”
  第三章「恳求的不死少女」
  “Our birth(new)”
  第四章「受诅咒的少年」
  “Her rebirth(×2)”
  终章




序章

  「嗯~真好吃~♪没错没错,加了菠菜的味噌汤,感觉就是我们家的味道呢~……春亮,你的厨艺又进步了呢!」
  自称是父亲的神秘女子继续笑吟吟地吃着饭,春亮等人只能愣愣地半眯起眼注视着她。
  摆在餐桌上的料理有一半是自己煮的,有一半是外送。虽说是自己煮的,但包括味噌汤在内,几乎都是剩饭。因为春亮在夺回此叶的混战中受了伤,当然不可能让他拿菜刀——更何况会像现在这样,许多事情都暂且搁在一边先吃饭,也是因为正要质问神秘女子时,春亮肩膀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
  春亮回想着。当黑绘在准备治愈力升级的头发,此叶想脱下春亮的衣服,四周一片手忙脚乱时——
  「你受伤了吗?真不得了呢~来。」
  神秘女子竟完全不用寻找,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放在哪里般,从起居室的柜子里拿出急救箱走来。
  然后治疗一结束,菲雅便表示她肚子饿了,之后莫名其妙地,神秘女子也顺水推舟地坐在桌旁——直到现在。
  「喔!这道炖菜的滋味也很教人怀念呢~在国外根本吃不到炖菜,我几乎要对酱油的味道产生禁断症状了……嚼嚼嚼。唔~好好吃——!」
  外表年龄不详,看来像大学生,也像是再年长一些的年轻太太。身上穿着奶油色的窄裙和套装,底下比例匀称地包覆着丰满的胸部和修长的下半身,还有着一头飘逸又柔软的长发。表情灵活千变万化,五官本身很眼熟——有吗?况且一般人不会刻意回想亲人脸部的细节吧?像还是不像?春亮也一头雾水。
  说到底,一切都很矛盾。父亲当然是男的;这个人横看竖看都是女的。老爸留着一把邋遢的胡子;这个人的下巴光洁溜溜。父亲中等身高中等身材;这个人有着性感身材。男声;女声。
  都不一致。截然相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是。可是——
  「……唔!」
  春亮的右手臂以三角巾吊着,以防动到受伤的肩膀。他将左手拿着的茶杯放在桌上,边发出呻吟边用手掌捣住脸庞。
  「春……春亮,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夜知!伤口还会痛吗?」
  「春……春亮!黑绘,你这么累了不好意思,但再治疗一次——」
  春亮感觉到坐在同张餐桌前的菲雅等人闹哄哄地坐起身,此时他猛然抬起头。他再也受不了了。
  然后——伸出食指指向餐桌。
  「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吃的习惯!小番茄会连同蒂整颗吃下去!有点奇怪的拿筷子方式!其他还有很多很多!」
  至此他突然没了力气,再度瘫软地驼着背,单手覆住脸庞。
  「虽然不想承认,但错不了……是老爸。这个人是我老爸……」
  他绝望地低喃,同时颤抖地摇了摇头。他只能这么做了。
  「讨厌啦~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一开始就这么说过了吧?」
  神秘女子说得泰然自若。锥霞频频瞄向她(?),说:
  「真……真的……吗?夜知?」
  「虽然不想相信,但班长……看来是真的……」
  虽然绝大部分(主要是性别和体型)有着矛盾,但其他细微的动作和气质确实很熟悉。是至今的人生中,理所当然地和春亮一同生活的——同时,也几乎有等长的时间理所当然地未和他一同生活的,这世上最亲近的他人。
  锥霞一脸困惑,求助地转动视线。往下撇着嘴巴的此叶说了:
  「嗯……我也明白上野同学的心情,但很遗憾,我也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人的内心是崩夏先生呢……」
  「嗯……在那座废城的秘密仓库里第一次见到崩夏时,他当然不是长这个样子啦。但该怎么说,好像确实有着相同的气味。」
  「是啊~我也觉得不是有人冒充他呢……」
  菲雅像要对抗神秘的客人,收起了盘上的料理这么说。而黑绘大概是累了吧,表情比平常更加恍惚地说道。顺便一提,黑绘因为过度使用头发的治疗力量,有一束头发变得雪白,春亮为此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已经合并了备用的桌子,但在仍是很狭窄的餐桌旁,还坐着一名卷发的和服少女——更正,是和服少年虎彻。他只有偶尔才抬起头来,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漠不关心地吃着炖菜。「和食……好久没吃到了……」由于他一开始看到餐桌时还这么低声咕哝,或许也可以说他是正入迷地吃着炖菜。
  总之,锥霞见了大家的反应,似乎就放弃再多说什么,闭上嘴巴。但可没有忘记最后在餐桌上留下平常那句口头禅。
  没错,就是蠢毙了。虽然不得不承认该承认的部分,但并非因此就能接受。
  春亮隔着餐桌瞪向「她」——如今承认也无妨吧,瞪向疑似是自己父亲夜知崩夏的女子。非问不可。至今一直暂且保留的,决定性的一句话。
  「那么……你为什么会变成女人的样子啊,老爸……」
  「她」抬起头来,眼神很认真。嘴巴还惯性般地持续咀嚼了一阵子,然后「咕噜」咽下。接着拿起茶杯喝茶,滋润喉咙,再将茶杯放回桌子。「她」保持着挺直背脊的姿势,笔直地接下儿子的视线,像在思考该说什么般地轻轻闭目冥想。
  然后,再次睁开双眼时——
  「她」微微歪过脑袋,露出腼腆的微笑——回答道:
  「嗯~……改变形象?」
  「哪有这种·改变形象·的方式啊——!」
  春亮反射性地极尽全力吐嘈,同时思索。
  那毫不害臊地歪过头的脸庞,从中散发出的感觉。
  自己——很熟悉那种感觉。
  超然自得的气息。偶尔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捉摸不定的感觉。仿佛视线只要稍微离开一下就会轻飘飘飞走般,犹如蒲公英绒毛的自由自在感。
  对。没错。果然。眼前的这个存在果然是——
  「……」
  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真切体会到这项事实后,这大概成了某种导火线吧。
  忽然之间,难以言喻的疲惫压向背部。虚脱夺走了他所有的活力和语语。春亮感觉到什么也不想做的空虚心情,和随便怎样都好的自暴自弃心情,包覆住了自己。
  他缓缓伸直膝盖,从坐垫上起身。
  「我吃饱了。抱歉,饭后的收拾……可以麻烦你们吗……总觉得好累,我想快点回房间睡觉。」
  「那当然是没问题……」
  此叶朝他投来担忧的目光,他走过她身旁,准备走出起居室。菲雅纳闷的脸庞、黑绘茫然的脸庞、锥霞肃穆的脸庞、虎彻漠不关心的脸庞——
  唯独不去看疑似是父亲的某人的脸。
  「此叶也回来了……我只是想说必须快点疗养好伤口,回到平常的生活才行。果然还是平凡的日常生活最好嘛。对了对了,期中考也快到了,接下来得用功读书才行。你们最好也早点开始读书喔~」
  总觉得此叶她们都在担心自己,春亮露出敷衍的苦笑这么说道。
  然后,就此离开起居室。

  春亮踩着有些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出起居室。最后说的话也有点像在逃避现实,看似若无其事,但其实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吧——此叶心想。
  「——那么……」
  此叶放下茶杯。虽不是有意配合她的这个动作,但瞬间,餐桌上所有的动作戛然停止。菲雅、锥霞和黑绘,甚至连虎彻也望向同个方向。
  此叶眯起双眼,瞪向崩夏——虽然不敢置信,但似乎真的是他。基本上,他可以说是将自己带回来这个家的恩人,但事情发展至此,她真想将对方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家,一回来就变成了女人——她怎么可能对制造出了这种可笑状况的烫手山芋怀有敬意。
  无论如何,现在的话,他可能愿意告诉她们在亲生儿子面前不好启齿的事情。她单刀直入地问:
  「那么,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不介意再详细一点告诉我们吧?」
  「我都说了,这是改变形象嘛~」
  崩夏迳自拿起茶壶往自己的茶杯倒茶,一边摇动轻柔的头发一边歪过脑袋。看来这件事他打算装蒜到底。
  此叶脑海里浮出了无数的对应方法,从同样的问题再问一次,到扣住喉头用他的声带威胁他等等,但毕竟今天目前为止发生了太多事情,精神和肉体都已疲惫到极限。不该忘记的事,和不想忘记的事。自己犯下的罪过、接下来该前进的未来,和他嘴唇的触感。真想把其他的麻烦事全撇在一边,钻进被窝里尽情地思考这些事情,这才是她现在的真心话。
  而且,如果这个人真是自己认识的崩夏,那他一定不会轻易松口吧。明明少根筋又行踪飘忽不定,但夜知崩夏这个人也有着顽固的意志力,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就这方面而言——和儿子一样。
  总之,她叹了口气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后,说道:
  「那么……我稍微改变问题吧。你至今明明一直都不在家,这次没联络一声就突然跑回来的理由是什么?」
  「哎呀,不行吗?这里好歹也是我家呢。」
  「话说回来,你把我送来这里以后,到底都在做什么?」
  菲雅啪沙啪沙地撕开饭后仙贝的袋子,恶狠狠瞪向崩夏。
  「嗯~……这也是秘密……吧?」
  「崩爸的秘密还真多呢~」
  「……崩爸?」
  「向小锥锥说明的话,就是崩夏爸爸哟。」
  见谈话内容快要偏离主题,此叶假咳了一声。
  「那么,你会在这个时机点回来……只是刚好而已喽?」
  「啊,并不是刚好喔。」
  崩夏态度干脆地说出了出人意表的答案。朝他投以继续说下去的视线后,崩夏轻轻耸肩。
  「我还以为这时候你们一定都在讨论这件事呢……看来你们现在似乎没那个心情。在我看来,这时候回来的理由只有一个吧?」
  他将两边手肘支在桌上,动作可爱地将下巴靠在交扣的纤纤手指上。
  吟吟微笑后,接着说了:
  「因为——至少儿子的生日得陪他一起庆祝才行嘛。」

  *

  讲电话的对象所报告的内容非常有趣。
  所以他微勾起嘴唇,复述了一次对方的话。
  「是吗?妮露夏琪输了吗?」
  他闭上眼睛,这个动作非常适合淡淡的缅怀。拥有三种能力的面具、能使攻击无效化的衬衫,以及长曾弥虎彻——他想起了曾数次交手的她的身影。
  闭目思索时,还能产生次要作用。包覆住全身的熟悉摇晃感,似乎稍微变强了。那是平常甚至不会意识到的,支配着整个所在地的舒服律动。
  他坐在椅子上,恍惚地任由自己的身子随着那股律动摇晃——
  「喂~你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话声。他微笑着只张开一只眼睛说:
  「嗯?那还用说……当然是心想难得是个有看头的女人呢~」
  「什么!又来了吗!你这个花心男!光有我们还不够吗——!」
  耳边声音的语调倏地上升,头被猛烈地摇来晃去。
  「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好嫉妒的?」
  「问题才不在这里!是女人心的问题耶!」
  轻转过头,眼前就是她鼓着腮帮子的脸庞。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干……干嘛?」
  更是继续目不转睛地凝视后,她终于红着脸蛋别开目光。
  「算……算啦,我也不是不通情理,既然你在反省了,只要让我看看你反省的证据,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啦。也就是说,那个……呃……嗯啾~」
  忸忸怩怩了好一阵子后,她闭上双眼嘟起嘴唇,脸蛋往他靠过来。
  但是,早在他对此做出反应前,从旁就倏地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她的上半张小脸。
  「嗯?奇怪了?无法前进耶。你在害羞吗?是要玩那种游戏吗?就是跨越障碍后,两人的羁绊才会变强的那种?好~嗯!呣!唔叽~……」
  「和平素一样,不嫌腻地这么有精神,真是教人开心/厌烦……话说回来,请问有什么打算呢?」
  那只手的主人用一贯的冷淡嗓音和奇怪的语法这么说道。
  颜面遭到了铁爪攻击,依然竭尽全力想将嘴唇靠向他的少女,和面无表情地使出铁爪攻击的女性。
  他朝两人各瞄了一眼后,没有特别涵义地仰头看向天花板。
  「嗯,没必要急着赶过去了呢……不过,还是一样有其他事情得办。」
  「——那么?」
  「不需要改变航向。反正已经下了召集令,就一边等着大家到齐,一边慢慢前往吧。」
  「我认为这样很轻松/麻烦。遵命,主人。」
  她微微纵向地摇动头部,表示了解。
  他朝着现在还与铁爪奋战的少女脸蛋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上下嘴唇,当作玩具随意地又拉又扭。
  「嗯?嗯嗯嗯!这是什么技呼?好厉害耶!」
  听到她依然有着各种误解的话声,他倏地放松脸颊。
  这时才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这说不定也是他想慢慢来的理由之一。像是想再品味一下,现在这种单纯地期待某件事的心情。
  他眯起双眼,自言自语。
  「是啊——说不定还能遇见怀念的家伙呢。」
  「亲亲的同时还能跟平常一样说话耶!啊,这根本不是亲亲吧!我才在想有哪里怪怪的,那么阻挡我的这只手也……嗯唔!」
  见少女总算察觉到状况,开始大呼小叫起来,他像要为刚才的一切道歉般,这次真的吻上嘴唇,让她安静下来。


第一章「疑似我家父亲的生物」 “His birthday(I)”

  *

  他想,一定有很多事情都在慢慢改变。
  坦白说,春亮对这些变化只感到不知所措。所有逐渐改变的事情都没有答案,全都是他不明白的事情。
  他想到锥霞。从一年级就同班的朋友,是正经八百的班长,是便当对决的对手,也是共同拥有着诅咒这个秘密的伙伴。
  说「视为异性喜欢着他」,向他告白的她。
  她无法逃离受诅咒的紧身衣。但是,这种事不会对自己的心情造成任何影响。她就是她。聪明、漂亮、温柔,又好强不服输。
  非常……可爱。
  他不可能讨厌她。反而——说不定是喜欢吧。
  因为光是想像,心头就小鹿乱撞。
  假使和她单独两人散步,或是在欢乐的地方玩耍,或是一起煮饭、吃饭,或是触碰——她的身体。
  他认为那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幸福。
  但是,思考就在这里停顿。他找不到该前进的道路。
  所以,该怎么做才好?该说什么话才行?需要展开什么行动?
  自己的情感非常混乱,无法统整。这是初次的体验。他只能勉强感觉出其中含有着焦躁这种情绪。
  他请她等待自己的回答,因为之前发生了此叶那件事。
  实际上也在厨房谈论过,她也提醒了自己。没错,既然此叶平安回来了,就必须告诉她答案。必须快点才行。
  可是……答案是什么?
  像要逃进新发现昀道路般,他思索着浮现至脑海中的另一个人。
  也就是此叶。早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受诅咒日本刀,是像姊姊一般的家人,是升上高中后开始一起上学的同学。
  说喜欢他,还亲吻了他的她。
  此叶就是此叶。但是,冷静下来思考后,她也无疑是位女性。有着温柔的笑脸,比任何人都还了解他,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这一边,身材姣好,拥有着光是待在身旁,就能让人安心的气质的她。
  没错,和她在一起很舒适自在,很幸福。自己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感觉,从今而后也都不会改变吧。
  但是——面对此叶,也一定需要回答吧。
  思考同样就此陷入死胡同。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自己该说出什么答案?为了得出答案,又要思考哪些事情?
  「……春亮……」
  啊,此叶,抱歉,你来催我了吧?再等我一下。
  「春亮……呜呵呵……」
  她没生气。非但如此,还传来了像是带有深意的笑声。
  奇怪了?他歪过头时,发觉自己全身充斥着……该怎么说呢,类似「此叶感」的感觉。那是非常吸引人的此叶,实在很有此叶的感觉,甚至根本就是此叶本人。或许还可以说是「正猛烈地此叶进行中」。
  (……?)
  我在想什么啊?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在脑袋一隅如此思考时,此叶感以外的某种明确感觉首次出现在脸部。戳戳,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脸颊。
  「啊啊……春亮……果然……」
  这个声音。戳脸颊的触感。大脑倏地理解到这些都是现实。
  也就是说?没错。
  换言之,至今没回到现实里的,只有自己——

  于是春亮张开双眼,此叶的脸庞近在眼前。
  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呼吸,她还带着有些陶醉的微笑。
  然后用她的食指,温柔地不断戳着他的脸颊。
  即使发现对方张开了双眼,她还是不慌不忙——
  「哎呀,早安,春亮。」
  笑容可掬地向他打招呼。
  此叶的脸庞会这么近,就代表她钻进了他的被窝里。春亮也总算彻底明白,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的「此叶感」,其实是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与此叶紧密贴在一起后,所产生的那种软绵绵舒服感的总称——
  「——奴哇啊啊啊!」
  春亮慌忙跳起来,卷着棉被往后飞退。仅一瞬间,「此叶该不会没穿衣服吧?」的无根据预想掠过脑海,不过幸好她确实穿着衣服——接着反而为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自己在妄想什么啊!
  「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此叶毫不害臊,在留于原地的床垫上支手托腮,歪过脑袋。
  「呃~我来叫春亮起床的时候,因为你的睡脸实在太可爱了……忍不住就——」
  「忍……忍不住?」
  「是的,忍不住。对不起。」
  她吟吟微笑。那是熟悉的笑脸,但是,其中的涵义和以往不一样,行动模式也确实和以往不同。产生了变化的距离感。比至今都还要——积极的距离感。
  这时,此叶忽然眼神闪烁,垂下目光。
  「那个——如果真的让春亮感到不愉快的话……对不起。我认真向你道歉。」
  由于此叶的表情实在太过落寞——
  「不……不会啦……没关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她又吟吟微笑。互相对望。与床垫上的她的距离感。心跳开始加快。
  就在春亮「咕噜」地吞了口口水时——
  「……」
  「咿!」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陌生的人影正默不作声地站在房间门口。但仔细一瞧,那人是虎彻,之所以没有一眼就认出来,是因为他和平常不同,解开了头发,还穿着此叶的旧睡衣。他也刚刚起床吧。
  春亮还以为虎彻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里瞧。微妙地半眯起眼。怒吼始终没有飞过来。
  但是,不知怎地……
  春亮在他望向自己的视线中,感觉到另一种指责的气息。没错,真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在无言地向他痛骂:「这个没志气的家伙!」
  「呃,那个,这是……」
  总之,当春亮张开口正想说明状况时,新的人影接着出现在虎彻身后。
  这次也是昨日为止都还不在这个家的人物。
  是穿着应该是本人所有的睡衣,但上半身非常紧绷的某个人。是解开了几颗钮扣,露出了乳沟的某个人。是那双惺忪睡眼好像有些眼熟,但反而更让人强烈感到不对劲的某个人。
  然而,那个人一伸长颈子从虎彻的头部上方往房里看进来后,立即瞪大了双眼,飞快清醒过来。
  「哎呀!春亮,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步入大人的阶段……!」
  「才不是!」
  「我就是有预感会变成这样,才让此叶住在别馆啊……你们却不知什么时候擅自改变了规则,住在一起!一旦脱了缰,之后就只会沉浸在肉欲里啊……啊啊,多么靡烂的青春啊!我深深地觉得自己有责任,呜呜呜……」
  崩夏非常刻意地捣住眼角假哭。
  春亮早已没有力气理会他,只能叹气。
  能够夺回此叶,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春亮真的觉得太好了。但是,他也觉得今后的日子还有很多事情依然看不见前方的道路。
  锥霞、此叶、新加入这个家庭的虎彻,和这个疑似是父亲的神秘生物。
  要从哪个开始解决?要从哪里开始着手?要优先思考哪一件事?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在说肉欲怎么了?真是个就各方面而言都只有无耻气息的单字!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准动——!」
  房外咚哒吧哒地传来了某种声响。就该如何度过眼前这个状况而言,这意味着春亮该思考的事情又增加了。
  但是,唯独菲雅的声音和往常几乎一模一样。
  不知怎地,让他有些感激。

  *

  用力往放在缘廊上的坐垫坐下后,菲雅气呼呼地咬碎仙贝。
  「真是的!那家伙还是一样不像话!」
  「嗯。虽然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呢。不过,这个家里久违地又出现热闹景象,我倒是有些松了口气呢。」
  黑绘轻轻地端坐在一旁的坐垫上,双手捧着茶杯喝茶,带着淡淡的苦笑说道。菲雅心想:「说得真悠哉!」而撇下嘴角,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又拿起一块仙贝。
  边在嘴中发出啪哩啪哩的轻脆声,菲雅忽然想起了黑绘刚才说的话。
  改变了。但是,又什么也没变。
  「……」
  一定是这样吧。不论是春亮,还是此叶。在回到这个家的过程中,有什么事情改变了。尽管结果看来好像什么也没变,但她认为内心层面还是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因为就连只是看着的自己,也觉得「会变成这样也是当然」的那件事——就在眼前发生。
  那么,看着那件事的自己……有什么改变了吗?
  「……呃咳。」
  菲雅刻意地假咳一声,往旁瞄了一眼。她的话声嘟嘟哝哝,掩饰害羞地故作开玩笑说:
  「对了,黑绘之介,方便与你密谈一些事吗?」
  「是!殿下,怎么了吗?」
  黑绘很配合地立即答腔。她依然正座于坐垫上,但九十度地改变方向,仿佛演时代剧般将膝盖朝向菲雅。
  菲雅倏地放松脸颊。这家伙几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是个可以推心置腹谈话的对象。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她真的觉得很幸运。
  「……崩夏说过生日之类的事吧?我想问问这件事。」
  「嗯,是阿春的生日吧。你知道具体是几月几日吗?」
  「不知道。」
  「呃……刚好是十天之后哟。」
  「奇怪了,总觉得那时已经有什么预订计画了,而且还非常重要。」
  「啊……这么说来,小菲菲你们要考试了吧?我记得是在考完试的隔天。」
  这么一说的确是。虽然现在就开始觉得麻烦,但总之先搁在一边。
  「原来如此,日期我知道了。那么,我还想知道其他事情……」
  初来乍到时,她当然不知道生日具有的涵义。但是,她已在日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看过好几个同学庆祝生日。所以她知道了这对现代日本人来说是重要的一大盛事,都会大肆庆祝。
  但是,问题在于——
  对春亮来说又是如何?
  「仔细想想,我从来没听过那家伙提起这件事。单纯只是忘了吗?」
  「啊~……说得也是呢。若真要说的话,阿春是不喜欢生日到了,就吵吵闹闹地举办派对……吧?」
  菲雅有些惊讶。生日不就是要举办派对吗?不就是要盛大地热闹狂欢吗?和圣诞节之类的一样。
  她往前倾身,向黑绘更仔细地询问理由——
  了解以后,原因很单纯。
  春亮之所以不怎么喜欢热热闹闹地过生日,听说是因为小时候,父亲只有那一天必定会从旅行途中赶回来。到小学为止倒是还好,但升上国中以后,他反而觉得自己是被迫配合父亲履行义务,于是感到厌烦,才变得想尽可能普通地度过。最一开始可能只是叛逆期,想反讽父亲,但菲雅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听说黑绘她们当天也顶多是送送礼物。
  菲雅不禁消沉沮丧。
  「是吗……不办派对,只送礼物吗?」
  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心情呢?她对自己的内心感到不可思议。
  那是——对了。因为她早已视作理所当然地决定,要盛大地热闹庆祝了。因为她很期待举办派对的话,可以看见他会露出何种表情。像是和圣诞节那时一样的无耻表情。可以的话,她想让春亮露出那种表情。自己很想看。想待在他的身边,感受那种轻飘飘的心情——
  她更是深入思索。是因为自己擅自贸然期待,落空后才觉得消沉沮丧吧。现在的自己有些奇怪。为什么想法会变得这么急躁武断?
  (……我在着急……吗?)
  啊啊,就承认吧。存在于自己心里的,确实是焦躁。
  原因?她也知道。
  是因为那时候的此叶。因为自己在近距离下,看见她做出了那种事情——告白之后,还亲吻了春亮的嘴唇。
  那件事不单对春亮和此叶,果然也为自己的内心带来了变化。因为,现在光是像这样回想,胸口就悸动不已。产生了「自己也得做点什么与之对抗」的心情。如强迫症般,自己心里有什么事物正粗暴地催促着她——快动、快动啊,快做点什么!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当然,她最先想到的方法,就是做和此叶相同的事。但是,光是想像自己做那件事情——
  (奴……奴唔唔唔……!)
  她的脑袋就被快要爆炸般的感觉笼罩住。所以她暂且撇在一旁,本想当作前哨战,至少生日要什么也不想地为他盛大庆祝。但这个想法才刚起步,就马上被重重挫了锐气。
  但这也无可奈何。若做了他不喜欢的事而被讨厌,那可得不偿失。菲雅垂下肩膀说:
  「唉……该不会连送礼物给他,他也觉得厌烦吧……别送比较好吗……」
  菲雅「呼~」地长叹口气后,黑绘慌忙挥舞双手,对她说道:
  「不不不,小菲菲,这就想太多了哟!至少该送个礼物!」
  「是吗~?」
  「我想阿春也不会讨厌收到礼物哟,我们每年也都会送啊。不送的话,就无法宣告出小菲菲的存在喔!绝对要送才行!」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许是吧。至少要送礼物呢,嗯!」
  说完,黑绘有些松了口气似地吐气。剩下的问题就是——
  「该送什么礼物才好?真教人烦恼呢。」
  「我也正在烦恼今年要送什么呢~但最终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绑缎带。」
  「那是什么意思?」
  「呵呵……这件事实在不能由小的说出口。殿下总有一天也会明白哟。」
  黑绘又变回扮时代剧家家酒的口吻,嘿嘿贼笑。真教人摸不着头绪。
  「总之,得在当天到来之前想好要送什么才行呢。嗯,也有直接问本人想要什么东西这个方法啦。」
  「嗯……」
  菲雅再次开始吃起仙贝,出神地眺望眼前的庭院。
  春亮的生日、考试,还有其他林林总总。该思考的事情很多。
  看样子接下来,烦恼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

  *

  此叶回来后已过了数天。
  大概是黑绘增强治愈力的头发产生了效果,春亮肩膀的伤口也勉强回复到了可以正常过生活的程度。虽还有些疼痛,但不至于要一直固定住。
  在学校,至今他也都是向泰造等人解释说:「稍微受了点伤。」然后吊着手臂。但自从拆掉了三角巾,就过得几乎和以前没有两样,也不会妨碍到抄笔记……不过,就算动笔写字有些吃力,现在也不是可以愣愣地不抄笔记的时候。
  没错,现在是考试周。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既已回到日常生浯,总之必须先倾注全力,集中精神在迫在眉睫的考试上。因此——
  今晚夜知家也邀请了客人,召开读书会。但白穗她们拒绝了邀请,结果只有一个客人前来,所以换个说法,可说是成了「请了家教的读书会」。
  「喂喂,锥霞,这里是什么意思?」
  「哪里哪里……这里吗?这里是——」
  春亮抬起头,瞄向她的脸庞。
  正向菲雅说明重点的锥霞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形状姣好的嘴唇、温柔的语调。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因此春亮立刻将目光投回笔记上。
  但是,和春亮不同,在场还有一个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锥霞瞧。
  「盯~」
  锥霞似乎好一阵子都坐立难安地隐忍下来,但大概再也受不了了吧,她带着像是为难又像害臊的表情抬起头来。
  「那个——该怎么称呼呢……崩夏先生……?那个,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我有点无法专心呢……」
  「嗯~果然会读书的孩子真不错呢~感觉很可靠,太棒了~」
  「呃……是……」
  不好意思啊,我这么不可靠。春亮在心里嘀咕,同时看向桌子旁边。眼前就是什么也没在做,依然维持着神秘女人姿态的崩夏。他正笑吟吟地托着腮,注视一行人读书的光景。坦白说,很碍眼。
  另一方面,锥霞只是一脸困扰地频频缩起脖子。既是陌生女子,同时又疑似是春亮父亲的神秘人物……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应对才好吧。
  顺便一提,春亮已经决定不再在意。此叶她们似乎也暂且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反正不管怎么质问他为什么变成了女人,他都岔开话题不肯说明,也只能认定「他就是这样」而带过了。半近乎无视地忽略。既然不想说,就随他高兴吧。相对地,自己不会问,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总之随便他吧。
  「真失礼,春亮的成绩也不算差喔。对吧?」
  一同念书的此叶为春亮发声美言,但——
  「称不上好啦……」
  春亮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不怎么想与父亲有所接触。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在那里的,只是一个综合了羞耻、难以理解与困惑的化身。
  所以春亮露出含糊的讨好笑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然后正好发现手中的茶杯空了。
  「嗯,茶喝完了呢。茶壶里的茶也快没了吧?那我再去泡——」
  「啊,泡茶的话,我刚才已经拜托过虎彻了。」
  在春亮起身之前,几乎与此叶说话的同一时间,起居室的拉门打开了。
  「……茶泡好了。」
  粗鲁的话声,和有些凶狠的眼神。似乎不是心情不好,而是他原本就这个样子。虎彻端着放有备用茶壶的托盘现身后,随意地将托盘放在桌旁,再从盘上拿起一个杯子,很自然而然地在此叶身后轻巧正座。
  「谢谢你。你也放松休息吧。」
  「……是。」
  虎彻简短应声,神色认真地拿起手边的杯子,含住插在杯里的吸管,「啾~」地啜饮。而被他吸起的红色液体是——
  番茄汁。
  (嗯……果然很像是常见的吸血鬼漫画呢……不过,如果他的精神状态能因此保持稳定,怎样都好。)
  为图方便,虎彻现今的持有者是春亮。虎彻虽然非常不情愿,但在此叶强势的命令下,最终虎彻也迁就退让,于是变成了这样。也因此传说中的「今晚的虎彻正渴求饮血」——「持有者会想让虎彻的刀刃啜饮鲜血」这个诅咒不会发生。
  但是,一如「看到血」这项行为对此叶有着特别的意义,虎彻的特性,或者该说是习性,也还对「饮血」这项行为残留着依赖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历经了好几次实验失败后,发现了「只要喝颜色相似的红色液体,心情就会平静下来」这个法则。当中最有效的就是番茄汁——果然从以前就流传下来的常见模式,真的有其理由吗?
  不论如何,虎彻目前非常安分守己。都是多亏了至今与他一同生活的此叶吧?虽说不久前还是敌人,但完全不觉得需要随时睁大眼睛监视他。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他真的会变成宛如此叶弟弟般的存在,在这个家定居下来。
  但是,至于他是否真的想解开诅咒,这对春亮来说还是未知数。
  虽然现在大多由此叶与他互动——但春亮认为有朝一日,必须当面问问他的真正想法。
  总之,虎彻端茶进来的时机刚刚好。春亮什么都不必做,刚才的话题就带过了。也就是说——他用不着和父亲说话了。拿起茶壶又倒了杯茶后,春亮再度开始读书。距离考试没剩几天了,不能浪费时间……
  (对了,说到时间……)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都没有奇怪的家伙出现呢——春亮心想。
  切子她们离开之前,好像说了有些骇人的话语,但那一定是搞错了吧。即使当时是认真的,但可能情况在中途有了改变,抑或可能只是因为上司被打倒了,她才心想至少要吓吓他们,报复性地说了谎话。
  (嗯,什么事也没有真是太好了……总之,现在要读书、读书。)
  笑咪咪地注视着读书会的崩夏、看着教科书发出呻吟的菲雅、照看着菲雅的锥霞、偶尔在意他情况的同时又按着自己步调读书的此叶、在此叶身后小口小口啜饮着番茄汁的虎彻,以及有些无法集中精神的自己——
  这时,黑绘结束工作回来了,一如既往的成员一如既往地到齐。
  「我回来了~喔,大家在读书呢。」
  「啊,欢迎回来,黑绘。你买了我刚才简讯里写的东西吗?」
  「是牛奶和小虎要喝的番茄汁吧?那当然。我先放进冰箱哟。」
  先走进厨房以后,黑绘也在起居室里坐下,用自己拿来的茶杯嘶嘶嘶地喝着热茶。
  「嗯~这就是工作的喜悦……拚命工作之后的茶最好喝了呢。」
  「这么说来,听说你最近真的很认真工作喔。黑绘,辛苦你了。」
  锥霞忽然停下写字的笔说道,黑绘像在说「耶嘿」般挺起小小的胸脯。
  「没错!因为必须尽快恢复我的黑发才行啊~只剩下一点,就会彻底恢复成原来的发色了呢。」
  黑绘以指尖捏起自己的头发说。那束头发为了治疗春亮的伤口而用光了精力,反作用下变成了雪白。刚结束治疗时白发约长达十公分,但现在的长度只跟指甲差不多。黑绘会拚了命地认真工作——就是为了从客人们剪下的头发补充精力吧。
  春亮在心底向她道谢,同时,发现此叶突然垂下目光,低头看着笔记本。她不发一语,像决定接受一切般——眼神带着些许灰暗和无奈,那表情也看似在微笑。
  没错——黑绘会超出限度地使用力量,治疗春亮伤口的直接原因——
  剜开了他血肉的人是——
  (此叶……)
  自己并不在意。但是,就算这么说了,她的心情也不会比较轻松吧。
  「对了!其实趁着工作空档,我也在开发新的招式哟!」
  黑绘以不必要的开朗话声说道。她可能也发觉了此叶的模样吧。此叶偏过头问:
  「新的招式……?你不是平常一有机会就在开发了吗?」
  「嗯,我也看过你开发新招式的画面喔,非常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可不单单是思考招式名称这种程度喔,该怎么说,像是头发的控制能力和精力的使用方式等等,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想法哟。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曾一度超过限度使用,反而因此让力量有所成长呢?就像那个每次濒死都变得更强,超有名的战斗民族一样!」
  「喔……」
  此叶愣愣地又将脑袋歪向另一边。总之,似乎成功扫除了她阴郁的心情。黑绘又喝着茶说道:
  「嗯,总之,工作再加上开发新招式,我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呢。」
  「喔……嗯,反正你心满意足的话就好啦。」
  「没错没错,工作可是很重要的喔~了不起!」
  崩夏从后方摸了摸黑绘的脑袋。看起来没在做正经工作的你最没资格这么说吧——春亮只在心里这么咕哝。
  接着又持续读书了一阵子后——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锥霞说了这句话后,读书会就此散会。春亮在心中哎呀呀地叹气,收拾着念书的纸笔道具。这时,同样将教科书等东西收进书包里的锥霞说了:
  「那个……崩夏先生,我想起了有一件事要问你。」
  「问我?嗯嗯,可以呀,你尽管问。」
  「不久前,为什么崩夏先生没有走进家里,只是在外观察情况呢?既然是自己家,我想第一时间就跑回来也没关系吧?」
  锥霞是指他们为了夺回此叶而进行特训的那段时间。他们本以为出现在家门前的神秘女子是龙岛/龙头师团的人,但结果看来完全是误会。
  「嗯~我也有想过按门铃啦。不过,因为情况看起来很严重。」
  「那天是……呣,我去了那里,黑绘也……嗯,的确算严重吧。」
  「对啊对啊,我可是先观察了气氛喔~所以才心想,今天先住旅馆好了!」
  「这样子啊。」
  与回答的话语相反,锥霞的表情似乎不怎么信服。即使将所有念书的纸笔道具都收进了书包里,她也没有起身。好一会儿继续正座,闭着双眼,像在思考什么。紧接着张开双眼时——
  「虽然这可能是蠢毙了的多管闲事……但还有一件事。」
  锥霞从崩夏身上别开目光,一瞬间看向春亮。春亮本以为谈论的话题和自己无关,因此心跳有些加快。锥霞又立即将视线拉回到崩夏身上。
  「也就是夜知——同学和你。在我看来,你们今天在这里一次也没有眼神交会过。我认为这样不太正常。」
  「嗯~我倒是很常在看他呢,因为想将心爱儿子的成长牢牢地烙印在眼底!不过,春亮都不肯看我呢~是在害羞吗?」
  当然。才不看。谁要看啊。太过莫名其妙的老爸。什么也不肯说明的老爸。
  锥霞似乎「呼」地叹了口气。
  「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虽然会用到那个字,但是——被迫让未知维持着未知的状态,非常教人不愉快。」
  「我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情喔。那是你以前的立场吧?」
  「不,刨根究底地挖出没有必要知道的秘密,和被迫对明摆在眼前的谜团视而不见,完全是两码子事。」
  锥霞用力挺直腰杆,像裁判般接着又说:
  「请告诉我们。你至今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今后又打算做些什么?不彻底搞清楚这些事的话,你和夜知的关系永远都会不正常。当然,和我们也是。」
  春亮没有看崩夏的表情,但也没有不去看——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为了知道,他会回以什么回答?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然而,现场的紧张感没有持续太久。崩夏「啪」的一声双手合掌,过意不去地歪过头说:
  「哎呀~……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抱歉~因为现在说的话会费两次工……」
  错愕、愤怒、失望、轻蔑,这些情感伴随着晕眩般的感觉冲进大脑。春亮暗暗咬牙。他果然是最差劲的父亲!
  但是,菲雅似乎对他的回答产生了新的疑惑。
  「费两次工是什么意思?」
  「嗯~当然,我也不是不想向大家说明喔。只不过,同样的说明要重复好几遍很麻烦,所以我打算等小加回来再解释。」
  「小加……?」
  「让我的灰色脑细胞全速运转之后,我猜是指理事长哟。」
  「没错~那孩子好像还在世界各地乱跑吧?听说现在也跑去了其他地方。不过,我已经联络过他了,所以听说考完试时会回到日本。我还是想当面见到好朋友再说明一切,届时也会再一起回答大家的问题喔!」
  说完还眨了下眼睛。就像广告里出现的年轻太太般,那非常流畅自然的完美眨眼动作,反而让人浑身不自在。
  「啊,还有像刚才一样,直接叫春亮的名字也没关系喔。你刚才本来想直接叫他夜知吧?我希望你们就像平常一样,表现出原本的自我就好了~因为说不定也攸关儿子的将来,这方面我也想好好观察一下呢~」
  「将……将来……!」
  锥霞像是大受冲击般,遭到击沉,红着脸蛋低下头去。
  春亮与菲雅他们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到头来,崩夏现在似乎还不打算马上说出关于自己的一切。但是,期限已经明确订定在考完试之后,至少也算有点进步。都是锥霞的功劳。
  但是,尽管如此……
  (……如果他真的会在理事长面前仔细说明就好了。)
  当然——在春亮心里,已经彻彻底底无法再老实地相信自己父亲说的话了。

  *

  「那么——再见。」
  「谢喽,班长。」
  「再见啦,锥霞!」
  锥霞反手关上玄关大门,保持着这个姿势,回想着一瞬间之前,还在门后向她道别的他的脸庞。有些过意不去似的——就真正的层面而言,并未看着她的视线。物理上,角度上,他确实看着自己这边,但他内心的焦点并未聚焦。也害怕聚焦在她身上。
  (蠢……毙了……)
  她非常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内心的压力肯定快要到达极限。
  锥霞轻轻叹气,放开玄关大门的门把,往前踏出一步。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眼睛注视着的,不是手机的显示时间,而是日期。
  当数字愈变愈大,她在脑海日历上划圈的日子就会接连到来。首先是期中考。照现在的进度继续用功读书的话,嗯,能考到一如往常的成绩吧。紧接而来等着她的重要节日是——
  (生日……吗?)
  因为每年都会过一次生日,去年锥霞也经历过春亮的生日。但是,她不记得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他不怎么喜欢吵吵闹闹地过生日,也听说过了理由——不知是由本人,还是和泰造及涡奈他们闲聊时聊到的。这她也记不太清楚。
  她回溯着模糊到不可思议的记忆。那一天,去年的自己做了什么呢?好像在学校送了无趣的小东西给他。当然,是和涡奈他们一起。接着放学后,又一起拍了大头贴当作纪念,买了点小东西吃。她想就只有这样。
  忽然间,奇妙的感觉虏获了她。对当时的自己而言,夜知春亮这个男生肯定单纯只是观察对象。自己还待在研究室长国,而他也只是有着不受诅咒体质的男生。
  啊——曾几何时起,自己喜欢上了他呢?
  她觉得根本没有明确的契机。自然地,非常自然地,当她回过神时,目光就已经追逐着他。自己是因为受命观察他,才观察他而已——也将这项行动本身当作藉口。
  今年,是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第一次迎接他的生日。
  不能和去年一样,状况不同了。她也告白过了。虽然关于回答还有很多要烦恼的事,但总之必须挑选礼物。要选什么?该送什么?
  对了——好比说,最典型的,常常听说最适合用以表达自己心意的东西,就是将自己包装成礼物——
  「蠢……蠢毙了……!」
  她忙不迭用力摇头,将手机塞进裙子口袋里,迈开步伐。夜知家的主屋玄关与占地大门有一大段距离,她决定慢慢地走完这段路程所需的几十步。现在心情很想这么做。
  一步。她踩在脚边的踏脚石上,又一步。
  这时,身后的主屋传来了闹哄哄的嘈杂声。是菲雅或黑绘引发了骚动吗?是此叶在生气吗?是新来的虎彻做错了什么吗?是崩夏和春亮这对父子在吵架吗——如果是的话,这样子反倒还比较正常就是了。
  总而言之,很热闹。传达到远方的,身后的喧嚣。
  另一方面,前方很安静。一走出大门,静谧的夜路就等着自己,然后通往自己一片漆黑的公寓。
  锥霞略微往后回头,轻眯起双眼。热闹的夜知家。幸福的夜知家。
  她忍不住做了无谓的想像。
  假如,假如自己也住进那里——
  (……不,那样子……奢求太多了。我……)
  锥霞轻轻摇头,将脸庞转回正面。
  而后,撇下夜知家的喧嚣,开始踏上昏暗的归途。

  *

  在关了灯的房间里——
  由于已花了几天做好觉悟,终于决定要动手了。
  菲雅忸忸怩怩。因为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她只转动头部。已经确实洗过澡了,还洗得很用力。身上没有臭味也没有脏污……应该,一定。其他有忘记做了什么吗?可能也事先刷个牙比较好吧?
  「好,那么,菲雅……我可以打开吗?」
  「要……要温柔一点喔,还有,别一直盯着看!」
  「我知道啦,就跟往常一样。」
  跟往常一样。没错,和往常一样。这种事,至今也已经做过好几次了。单纯只是被春亮看到自己最重要的部位、他的呼吸吹在自已身上、又被他的手指拨弄而全身颤抖,然后他再直至深处,将那个插进自己非常紧绷的裂缝里而已。
  然而——现在,心跳却比往常还要快速。
  她知道为什么。是因为自己的心意。因为自己在春亮的手上——别说是恐惧了,反而感觉到了慈爱。她希望他触碰自己。就这样,再多触碰她一点。虽然她难为情地根本说不出口就是了。
  「嗯,啊……!」
  「抱歉,会痛吗?」
  「不……不会。」
  在春亮手中手电筒的照射下,自己的私密处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不这么做的话就看不见,所以也没办法,但反而因此散发出了悖德的氛围,她心想:果然很无耻。春亮肯定也非常喜欢这种事情。因为他用那么认真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最深处。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就算找还全世界,心胸宽大到能让春亮注视那种地方的女人,恐怕只有自己了。所以,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好,那么……我放进去喽。」
  「……嗯。」
  春亮大概是心想突然就放进去也不好,菲雅感觉到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裂缝。意识颤抖了下。她咬住并不存在的嘴唇,拚命忍住险些要发出的没出息叫声。笨蛋,想做什么啊!诅咒你喔!感觉太舒服了——会让人觉得全身就像有电流通过吧!
  「我放这里喔。」
  「那就……快点放进来吧……手指不要……动来动去啦……」
  春亮回以「了解」。菲雅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可以感觉到他也吸了口气。紧接着——
  「唔……!」
  滋噗,有某种东西插入体内的感觉。异物感只持续了一瞬间,那个很快就仿佛是「理所当然该在里头的东西」,与体内的凹凸融为一体。
  自己的体内,最敏感的部位被塞满了。但是——
  「还没……结束吧……?」
  「嗯,要再一次。我接着一口气进行喔。」
  「嗯唔——!」
  和刚才不同的地方,又产生了同样的感觉。两个地方同时发生的插入感。全身麻麻地流窜着介于发痒与疼痛之间的感觉。但是,一想到是他的手造成的,这些感觉就具有其他意义。像是证明,像是羁绊。
  当充盈的满足感笼罩着自己时,他淡然地开始收拾善后。她有些不高兴。虽然当然得盖起自己裸露在外的私密处,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呃……这里要这样,然后再这样……这下子就好了吧?虽然就和往常一样,但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要说喔。那我走了。」
  「等……等等,我刚好想和你稍微聊聊天。你转过去,等我一下。」
  确认了春亮尽管散发出纳闷气息,仍是遵照指示后,菲雅变回人型。虽然房间很暗,但不能大意。总之,她先窸窸窣窣地穿上脱下的衬衫,再一边伸长手摸索应该在附近的内裤,一边说了:
  「然后,呃……就是那个,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嗯,什么事?」
  「嗯,如你所知,我对于现在人类的世界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所以啊,关于生日这种日子,坦白说,我认为自己还不是非常了解。」
  「啊——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啦,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意料之中的爽快回答。菲雅有些落寞,但也无可奈何。
  「不,我也和黑绘聊过,得出了至少该送礼物的结论。所以我就老实地问你吧,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趁着念书准备考试的空档,她一直埋头苦思,但想不出什么答案。所以,她决定采用黑绘也说过的单刀直入方法。虽然这不是最好的做法,但是总比一直束手无策地拖到当天来得好吧。
  「我明明都说没关系了……」
  昏暗的房间中,传来无奈的苦笑气息。双眼习惯了黑暗后,朦朦胧胧地可见春亮坐在眼前的背部略微摇晃。话说回来,还是找不到内裤。跑去哪里了?
  菲雅立起膝盖,在附近转来转去,手掌拍着地板继续搜索。
  「那怎么行,你尽管说没关系。」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啦。」
  这么说也真教人头疼——菲雅心想。自己没有多少钱,之前打工赚到的钱只剩下一些。要买什么呢?买便宜一点的东西也是情有可原。那么改变想法,送一般店家没在贩卖的东西如何?自己可以准备的东西。自己——可以给的东西。
  这么说来——菲雅想起来了。黑绘说过「最终办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绑缎带」。由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像这样——在昏暗的房里,和春亮两人独处再重新思索后——没来由地她明白了那代表什么意思。
  (太——!太无耻了……!)
  脸颊瞬间发烫。那算什么啊?那样子可以吗?只要对方有要求就好了吗?还有,内裤到底在哪里?
  「……话说,你从刚才起窸窸窣窣地在做什么啊?」
  「嗯?哇哇哇?」
  手支撑着的地方突然有个东西滑开,她的身体往前扑倒,正好变成了像是抱住回过头来的春亮。
  「唔喔!」
  「哇!那个,抱歉!」
  心头小鹿乱撞。黑暗中从抱着的身体,可以感觉到春亮的体温。春亮的手也碰巧放在自己头上。他像是摸头般,开始慢慢移动手心。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不是常常在说吗?你很努力地想像平凡人一样做善事固然很好,但不需要着急。所以啊,只要是你送的东西,什么都好。你有那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也绝对不会嫌弃。」
  「什……什么都好?你……你果然……!」
  菲雅慌忙撑起身子时——
  啪!房间的灯打开了。
  「呼啊!」
  春亮发出了奇怪的叫声扭过头去。视线前方是——拉开了房间的拉门,正按着电灯开关的此叶。附带般的身旁还有虎彻。
  另一方面,房内是盘腿坐着的春亮,和将手支在他的膝盖上,身体贴着他的自己。春亮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衬衫,一只手上还是——内裤。刚才就是因为抓到内裤才会滑倒。忘记穿上了。
  「不,等一下,你误会了!此叶,这是——!」
  春亮大惊失色,菲雅也同样大惊失色。
  出乎意料的是,此叶只是吟吟笑着。没有对眼前这幕无耻的光景生气,也没有流泻出刀气,破坏手碰着的墙壁或柱子。
  「浴室没人了喔,春亮。请你先进去洗吧。」
  「我……我知道了……」
  「菲雅,你那是什么打扮啊?你才刚洗完澡对吧?要是一直都穿得那么单薄,小心会感冒喔。」
  「是……是……?」
  内容虽是叮咛,但她依然面带笑容,完全没有怒气。
  紧接着,此叶就此轻快地一百八十度转身离开。虎彻也微眯着眼瞥了房内一眼,然后天经地义似地跟在后头。
  菲雅眨了眨眼,与春亮无言对望。她想两人的感觉应该相同。
  怎么办?一点也不恐怖,反而让人觉得非常恐怖。

  *

  说实话,真是难以理解。
  「这样子好吗?村正大人,您爱慕那个男人吧?」
  所以回到房间一坐下来,虎彻便直率地开口问了。虽说房间,眼下并不是分配给他作为寝室的地方(是间听说几乎已当作仓库使用,堆满了杂物的房间),而是自己仰慕的日本刀前辈居住的房间。
  再三思考之后,虎彻决定暂且就和先前——也就是和前任主人一同生活时一样,与她接触。因为,当时的「她」也包含在现在的「她」体内,这点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当然,有时会觉得形象不符,有时也觉得合乎形象。但是,他已经想通了,就算这样子也无所谓,每当形象有不符时再思索就好了。他也没有改变称呼方式。对方似乎至今都很抗拒被人称作村正,但最后说了一句:「算了,反正我就是我嘛。」于是允许他这么称呼——当时夜知春亮还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所以这对她而言算是某种改变吧。
  总之,村正此叶一面坐在自己爱用的坐垫上,一面有些苦笑地勾起嘴唇回答:
  「确实是这样没错。很奇怪吗?」
  「是。诚然,您为何没有惩治他们,不才觉得很疑惑。」
  说完,她像要表示自己游刃有余般,「嗯呵呵」地抖动肩膀。
  「其实啊——这是战略。」
  「战略……?」
  「是的。如果是从前的我,刚才肯定会惩罚他们吧。也会强行把他们拉开,说教一番吧。可是啊,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进入了必须用不同于以往的感觉进攻的阶段。」
  「是……」他只能含糊回答。
  「我已经告白过了,所以不需要着急。我认为现在反而必须表现得从容镇定。男孩子也不会喜欢老在生气的女生吧?要让他看看自己心胸宽大的模样,与情敌做出区别,我想这才是现在的自己该采取的行动。」
  「也就是说——为了让自己的宽宏大量在对方心里留下印象,您才会压抑怒气,故意不惩治他们?」
  「正是如此。而且,我也知道刚才那只是在放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都怪那孩子老是毫无防备又笨拙,才总是发生那样子的意外。我一点也没有在压抑喔,啊哈哈!」
  既然她都笑咪咪地这么说了,那么她从刚才坐在坐垫上后,就一直用右手的手刀,将左手上卷成筒状的报纸在半空中「啪啪啪」地切成碎片,也一定不是忍耐的体现吧。是为了维持真正日本刀的锋和度,毫不懈怠地努力着……是意义深远得自己的思考望尘莫及的某种切断训练。大概吧。
  虎彻心想着总有天要向她讨教,但现在就先静静观察,不要打扰到她。首先用眼睛偷学。精髓通常都是经由这种方式获得。
  「话说回来——虎彻,你对生日有什么想法?」
  她瞄向自己问道。
  「是指庆祝生日这件事吗?不才没有任何想法。因为繁琐地庆祝生日是西欧的风俗,在不才认得主人的时代,当然都是用虚岁算年纪。」
  「说得也是呢!」
  「是指那家伙的生日吗?」
  「没错!就是这件事……」
  将左手上的报纸全切成了碎片后,她就这么往前扑倒。上半身「吧答」地贴在地板上,将手掌埋进报纸的残骸里。她像在享受那种触感般一边来回乱拨,一边自言自语地朝着地板念念有词。
  「啊——告白之后,变成了全新的我,第一次迎接的生日。必须让这一天具有特别的意义才行。最好还能趁机听到他的回答。可是,到底会变得如何呢。那样子太着急了吗?礼物该送什么好呢?嗯~……嗯~……」
  不知什么时候,她朝着地板竖起食指,像在地面划圈圈般,旋转搅拌着报纸残骸。大概光是自己自言自语,心情就慢慢亢奋起来了吧,话声中开始带有奇怪的热切,同时旋转搅拌的速度也不断加快。为了掩饰害羞,报纸沙沙沙地接连遭到切碎。
  「特别的……礼物。可是,感觉春亮很可能会说,只要有我就够了呢……有我……就足够了……?送『有我』的礼物?也就是说,像是『悉听尊便券』之类的?有这种券的话,春亮肯定忘不了当下发生的事情……呀!讨厌啦,这才真的是太快了吧?可是,可能不算快吧?毕竟我一直在忍耐嘛,耶嘿嘿,耶嘿嘿嘿嘿……」
  这些行为倒是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日本刀的训练。憧憬的日本刀正不像话地躺在地板上,为了自己的想像扭来扭去。
  虎彻半眯起眼望着这一幕,暗暗叹气。
  有件事似乎非做不可了。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敬爱的她的幸福。所以——
  (没办法……虽然不怎么情愿。)
  当然,除了执行那件事外,虎彻没有其他选择。

  *

  今天也在用功读书了一整天后迈入尾声。这几天来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
  但是,今晚还发生了一起额外追加的事件。
  「嗯嗯……嗯?」
  翻身的瞬间,春亮在被窝里感到不太对劲。这件事诱使他的意识往离开梦境世界的出口移动。刹那间,春亮想起了数天前的事情——也就是此叶曾钻进他的被窝里。他一股作气清醒过来。不会吧!他瞪大双眼,掀开棉被后——
  「什么!」
  和那时候不一样。眼前的人——不是此叶,而是虎彻。
  平常他睡觉时应该都穿着此叶的睡衣,但现在不是。不知是否也是向此叶借来的,还是他擅自搜索屋子在其他地方找到的,虎彻穿着很常在时代剧里看见的单薄和服睡衣,而且只用一条小小的带子系住腰部。
  虎彻就在春亮身旁,保持着略微匍匐的姿势。在洒进房内的月光照耀下,从往下垂落的睡衣领口,可以看见虎彻的白皙颈子和大片胸脯。
  「什……什么……!」
  虎彻更是让身体往前倾,将脸庞凑向他。月光照射下,春亮这才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显得很羞赧,但又非常认真。
  「你想……做什么……?」
  「不才都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被村正大人那样的女子那般引诱,你都没有出手。诚然,你那种态度让不才觉得很可疑。但是,如果当中有什么理由的话……答案只有一个。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怎么回事?」
  虎彻更将身体挨向春亮,像在说「你就死心吧」般,斜眼瞪着他。
  「不才已经晓得了……你有龙阳之癖吧?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啥——?」
  龙阳之癖、男同性恋、喜好男色——等等字典中的知识在大脑里飞快盘旋,春亮彻底陷入混乱。但是,现在不是混乱的时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必须快点解释清楚!春亮勉强拉回思考——
  「不不不,慢着慢着!你误会了!非常严重的误会!」
  「用不着搪塞。没错……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啥?」
  「——村正大人的幸福,就是不才的幸福。所以,做个交易吧。」
  「交……交易……?」
  复述地反问后,虎彻踌躇似地停下动作。
  「没错。也就是说,那个……」
  然后,忸忸怩怩了好一会儿后——
  虎彻解开了系在自己腰上的带子。
  睡衣往两旁敞开,雪白肌肤的面积更是增加。
  「你……你做什么!」
  「……你的肉欲,就由不才承受吧。」
  「什么——?」
  「所以,你要温柔地对待村正大人。这就是交易内容。你可以恣意地玩弄不才的身体,但相对地,你要倾注全力,只想着如何让那位大人幸福——」
  「坦白说,我完全听不懂!」
  虎彻的正面完全显露出来。往下垂落的睡衣也覆在春亮身上,薄薄的质地触感传了过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挣脱!正当春亮想转过身子,虎彻的手臂却快一步展开行动,捉住春亮的手腕,再固定在他头部上方。紧接着虎彻迅速地跨坐在春亮身上。
  虎彻再次一边倾身,一边凑近脸庞。他的呼吸变得比先前还急促。双眼湿润。
  「……死心吧……你以为靠力气……敌得过不才吗……?」
  「不——要——啊——!」

  没错,春亮很清楚无法靠力气战胜对方,但还是不得不尽全力抵抗。他疯狂地胡乱挣扎。虎彻虽然没有松开束缚,但春亮的挣扎并非徒劳无功。
  「哈哇——!太……太太太太太无耻了!简直无耻至极!诅咒你喔!」
  「咻哒!迅速抵达!相机永远要充电到百分之百是我的信条!」
  察觉到了骚动后,菲雅和黑绘不知何时打开了房间拉门。菲雅震惊地连连挥舞魔术方块,黑绘则看似兴奋地拿着数位相机。此外——当然,还有此叶。
  和最近的行为模式一样,她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仍然笑着。吟吟笑着。但是——
  「……」
  总觉得可以在她背后看到「轰隆隆」压倒性的气息。感觉真怀念。
  「啊哈,哈哈!都是·男生·的话——实在是轻~易地就……超过了我的容忍界限呢——!」
  「喔喔,感觉真是睽违已久——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可恶的无耻小鬼,你待在那里不准动,看我怎么修理你!」
  「不愧是阿春,守备范围之广众所周知。得在我的纪录资料夹里追加新的分类项目才行了呢。」
  「春亮!这下子我不得不解除惩罚禁令了!请你做好觉悟吧!」
  「等等,为什么都针对我!这是虎彻他——咦?人呢?啊,窗户!」
  「不才想找个可以清楚看到月亮的地方,但似乎迷路闯进了意想不到的地方呢……但是,果然赏月要在外头的庭院比较适合。失礼了!」
  睡衣的下摆翻起,虎彻轻盈地跳出窗户逃离现场。
  「逃跑方式超逊!等一下,菲雅、此叶,你们也知道那家伙才是一切的元凶吧?所以让我从头说明……!」
  「虎彻也必须惩罚才行,但那之后再说!现在呢……!」
  「没错,春亮,首先由你开始!」

  在充满着喧哗声,一点也没有深夜气息的房间外。
  崩夏独自一人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悄悄观察房内。
  「呵呵……原来如此~我好像快掌握到这个家平常的气氛了呢。」
  他的态度不像平常一样开朗乐天,反而带着成熟大人般的沉稳,露出淡淡的苦笑如此低声说道。

  *

  尽管发生了各种事情,数天又过去了。
  期中考结束了。说实在话,关于考试结果——春亮完全没有把握。
  「啊哈哈,咦?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涡奈我的记忆有些模糊呢。考试?那是什么?空手道的某种吆喝声吗?像是『考试——!』之类的?啊哈哈~」
  「这家伙不行了,已经没救了!话说回来,班长考得怎么样?你第三题答案写什么?我觉得只要那题对了,应该就能勉强考到及格分数喔!」
  春亮等人好一会儿与表情空洞的涡奈,以及眼神非常迫切的泰造互相交换感想,一边准备放学回家。由于涡奈两人从今天起马上开始恢复社团活动,便就此分道扬镳。一行人正要走出教室时——
  「喔!白穗,你考得怎么样?」
  「真是够了,烦死人了。跟往常一样啦,跟往常一样。让开,我和莎弗兰缇约好了。」
  她说跟往常一样,不就表示相当不妙吗?——春亮心想道。不过,她接受课外辅导已经和季节风景诗一样普遍,所以他决定不去在意。
  一行人就像跟随着撇下嘴角的白穗一般,一同走向鞋柜,又在那里遇见了熟悉的学妹。「啊!白穗学姊,考试辛苦了!二年级的考试也是到今天结束吧?你考得怎么——当我什么都没说!」千早立即展现出了高超的危险回避能力,接着迁怒般地瞪向他们。跟他们又没关系。
  总之,他们和似乎都在校外与人有约的两人一同换穿鞋子,走出校舍。加入放学学生的人潮,步向校门。
  然后,在那里等着的人是——
  「莎弗兰缇,让你久等了。你今天的工作就此结束了吧?我们一起——」
  「伍铃,你没有引发奇怪的骚动吧?那我们快点回——」
  白穗与千早双双呼唤约好碰面的对象,但可能是发现了那两人的模样不太对劲,都倏地闭上嘴巴歪过脑袋。
  莎弗兰缇与伍铃并肩站在校门附近,正一脸有些困惑地望着门外的某幅光景。莎弗兰缇穿着上学(上班?)用的女生制服,伍铃则穿着一贯的巫女服。
  「啊,白穗,还有春亮和大家。那里好像有什么——」
  正当莎弗兰缇发现到一行人,开口攀谈时——
  「恶!」
  春亮哑然失声。莎弗兰缇她们看着的门外。那里是——
  「啊!来了来了!喂~考试辛苦了~!考得怎么样?不管考得好不好,现在应该是解放感全开吧?耶耶~——!」
  正朝着这边用力挥手的,有着女性外貌的父亲。
  「……真是恶梦……」
  春亮用手掌捣住脸庞。他平时就不怎么想让学校的同学看见自己的家人吧,更何况还是那副德行。可以的话,真想视而不见,竭尽所能予以无视。「那个大美女是谁?」「是那些人中某个人的妈妈吧?」「好年轻喔,真好~」他也想竭尽所能逃离周遭学生们的这些交头接耳。
  白穗双臂抱胸,冷冷地半眯起眼看向春亮。
  「……是跟你有关的人吗,人类?看来果真是每天都勤奋地做着不知耻变态行为的人类的朋友,还真是丢脸死了。」
  「抱歉,我半句话也无法反驳,如果你能无视的话我会很感激……」
  「哎呀!你终于承认自己每天都勤奋地在做变态行为了呢。电视上好像说过,这种情况下,一般民众也有逮捕的权利喔。」
  「喂,不要靠近我和白穗学姊,会受精的。脏死了。」
  「我才不是附和那件事!是指丢脸死了那句话!」
  春亮静下心来,再度看向前方。崩夏穿着奶油色的套装,头发轻盈蓬松,就像工作也很能干的年轻太太般,是一如既往的外出服。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正靠着一辆小卡车。由于小卡车就停在校门正前方,不消说,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不知怎地,车体侧边还写着「山本酒铺」。总觉得是商店街里曾看过的店名。
  「嗯?」菲雅似乎对那台车产生了兴趣,迈步走向崩夏。虽然很不情愿,但春亮也只能追上去。莎弗兰缇她们也顺势跟了上来。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唔呵呵,是我借来的哟~」
  「借来的……?这个很明显是酒铺的工作用小卡车吧?为什么?」
  听到此叶的提问,崩夏摆了摆手答道:
  「关于这个呢~我走在街上寻找代步工具的时候,正好瞧见酒铺的阿武坐上这台车。于是试着在他耳边说了:『你还在向酒店的美纪进贡吗?不说这件事了,车子能不能借我用到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爽快就借我了呢~」
  菲雅半眯起眼。
  「喂……那根本就是威胁吧……?」
  「讨厌啦~单纯只是请求而已,请求哟。虽然他好像颤抖着说:『你为什么知道?你是谁?现在不能破坏我的家庭,第二个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但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春亮冷汗直流。希望现在没有警察正在四处寻找这辆车。
  「就是这样,现在也有代步工具了,我们去买东西吧!GOGO——!」
  「喔喔?」
  「你……你做什么?等一下,不要推我的屁股啦!」
  崩夏抓起菲雅的手,将她推进小卡车的副驾驶座,接着再强行将此叶推上小卡车的车斗。
  「好啦,你们也全都上车吧!上车!人数愈多愈好玩嘛~哇~都是漂亮的女孩子!春亮真是的,我的儿子还真行呢!」
  「儿……子……?那么你是这个人类的——啊!等等,我可没说我要去喔!不要碰我!」
  「虽然一头雾水,但好像很好玩呢!我也要去——!」
  见白穗和此叶一样被推上了车斗,莎弗兰缇也自动自发地跳上去。「白穗学姊要去的话……」于是千早两人也上了车。只剩下锥霞和春亮。锥霞先斜眼看向春亮,叹了口气,再看向不该让人搭乘的车斗,对崩夏说道:
  「蠢毙了——这违反了道路交通法吧?」
  「小细节就别在意了!」
  「而且突然说要去买东西,这是为什么?」
  「因为明天大家要一起出门啊,必须准备各式各样的东西才行吧!」
  「……明天?」
  春亮的眉毛挑动了下。抬起头后,眼神与笑容可掬的崩夏对上,但他不想和崩夏说话,于是沉默地别开视线。明天。难不成?虽想追问企图,但不想和他对话。幸好锥霞代替自己说出了他的心情。
  「那是——因为明天是夜知的生日吗?」
  没错。他之前都集中精神在考试上,刻意不去思考。况且,原本就是怎样都好的日子。他不喜欢。父亲会回来的日子。为了敷衍而回来的日子。硬要配合父亲的日子。
  但是,崩夏挥了挥手。
  「啊~呃,这么说也算是啦~但其实主要不是因为春亮生日哟。是有其他事情。但我不否认自己确实在想,机会难得顺便一起庆祝就是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接到了通知,明天小加终于旅行完要回来了。可是,久违地与好友见面,如果又在平常的家里或是理事长室,不觉得很平淡无趣吗?所以我就说了:『难得是考完试后的假日,真想带所有人去可以犒赏大家的地方呢~要不要在那里见面?』然后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哟~」
  「明天理事长……」
  春亮再次感觉到了锥霞的视线。虽然他并不相信,但这个父亲说过,打算在理事长面前说明一切。万一他说的是真的——也许事态会有所进展。
  「去那里需要做点准备……所以才要买东西吗?夜知,怎么办?」
  「我都已经坐上来了,那就快点出发吧!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这种车子,我很兴奋呢!另外可以的话,回程我也想坐后面喔!」
  银发小丫头从副驾驶座的车窗探出上半身,不停蹦蹦弹跳,催促众人出发。
  「没办法……走吧,班长。」
  「……也是呢。」
  他自动地登上车斗。虽是事到如今,但周遭学生们的目光非常刺人。
  「很好很好!那之后就再去『坛之浦』,载到黑绘就0K了呢~」
  崩夏心满意足地正要坐进驾驶座,此叶一脸傻眼地问:
  「那么,我还没问一件重要的事。明天我们要去哪里?」
  「嗯呵呵,关于这点呢~」
  崩夏一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一边满面笑容地回答:
  「——是海·边喔!小加那家伙竟然有别墅呢!」

  *

  翌日,刚考完试的休假。
  虽然距离盛夏还有一段时日,但气温已经变得相尝温暖,所以海滨上可见不少海水浴游客。春亮一行人也在其中。
  (哎呀呀……)
  春亮在遮阳伞底下大叹口气。轻转过头,背后一栋建筑物便映入眼帘。那栋崭新的建筑物就是理事长拥有的别墅。
  (虽然他说会晚点到,叫我们先玩……但根本没有玩乐的心情啊。)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海滨的最尾端。再往前走就是岩石区,几乎算是尽头。仿佛是想要直到尽头的最后这一段沙滩,才将别墅建在这里,因此这片角落几乎算是成了私人海滩区。比起沙滩的中心地带,海水浴游客明显偏少,因此可以相当放松地歇息。相对地,海边摊贩和自动贩卖机等都在远方,但这也无可厚非。
  但是——春亮丝毫没有心情悠哉地忘却一切玩乐。有许多事情必须思考。考完试后,心里确实涌起了解放感,但他还没有兴奋到能够打从心底纯粹地享受海水浴。
  「该怎么说呢!……」
  尤其今天,又额外多加了「自己的生日」这个理由。也许这只是孩子气的反讽,但他每年都刻意表现得很被动。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肯定会拒绝生日这天来海边吧。
  但是,这次还有着和理事长一起聆听父亲的说明这项目的。此外——
  「奴喔——!咕哇——!这是什么?奴摩摩摩摩的耶!脚底的感觉好奇妙,咿耶~!奴哈哈哈!好痒!可是好舒服!」
  望着菲雅啪沙啪沙地在岸边跑来跑去,春亮倏地放松脸颊。想都不用想,海水浴对菲雅来说当然是初次体验。从昨天听到目的地的瞬间起,她就卯足全力猛烈地散发出「好想去!」的气息,他实在无法泼她冷水。
  「海浪又来了~又往后退了!妞呼呼,好痒!」
  「啊哈哈,我也对海浪拍打的感觉上瘾了呢,嗯嘻嘻,好痒——呀哇!」
  「唔,可恶的莎弗兰缇,你一定是故意假装跌倒,其实想早一步先游泳吧!休想得逞,我才不会输给你,看我的跳水!果然海水浴的主要活动就是游泳呢,只要有这个游泳圈嘎啵

啵啵啵——!」
  「菲雅——!」
  已换上泳衣的菲雅与莎弗兰缇正一同玩耍。莎弗兰缇穿着和某次去游泳池一样,不管变作男女都说得通的泳衣。菲雅今天并非穿着游泳社学姊给她的校园泳装,而是好像是昨天买的新泳衣。不得不承认很可爱……可是,她哪里来的钱?是那个臭老爸出的钱吗?有那种闲钱的话,真想叫他再多增加点生活费。
  春亮恨恨地转动视线,无意识地搜寻起父亲的踪影,但早就知道不会发现到他。因为还不确定理事长什么时候会回来,崩夏正在别墅里等他。
  春亮以看守物品的名义消磨时间,更是怔怔地环顾四周。
  白穗就坐在一旁的遮阳伞底下,仿佛随时都想冲向莎弗兰缇,紧紧地咬着牙。因为千早正以对待艺术品般的动作在她背上涂抹防晒乳,白穗无法移动。一旦擦完,她会冲上前从菲雅身边抢走莎弗兰缇吧。
  代替菲雅般,黑绘则穿上了常见的藏青色校园泳装,依旧以无谓的超高技术建造沙子城堡中。一脸心不在焉的锥霞在旁帮忙,和上次去泳池一样,穿着海滩裙和T恤。这一带虽然人潮还很少,但她仍无法解除警戒,以防被人看到紧身衣。
  另外在她们前方,伍铃正笑咪咪地——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她,但总之有三名长相相同的少女,正在水边互相泼水玩耍。她们并未穿着泳衣,而是穿着怎么看应该都是泼水净身仪式时所穿的白色单衣。好像是因为实在无法准备到神乐铃十五人份的泳衣。虽也觉得那样穿有些太无防备,但底下……想必还是有穿其他东西吧。一定是。
  中间曾发生一段插曲。起初十五名神乐铃全穿着白色单衣,说着:「哇,好久没来海边了呢~」「……(笑咪咪)」「……(笑咪咪)」然后排成一列准备走向大海,春亮赶紧慌忙阻止:「慢着!这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像要集团投水自杀,太恐怖了!」由于其他海水浴游客可能会跑去报警,现在似乎是几个人轮流玩耍。
  就在这时——
  「哈……!呼……!哈……!」
  春亮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逐渐逼近,转头一看,虎彻穿着T恤和短裤型泳装,在沙滩上冲刺奔跑。顺便说声,他一开始并不是那副打扮,是换过了两套衣服后,结果才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一次是「游泳就要穿这样吧」,穿着样式古朴,不知该说是泳衣还是内裤,充满「这才是日本男儿!」风味的兜档布造型出现。虎彻赤裸着上半身,双脚大开站在沙滩上,但火速被女孩子们带走。尤其此叶的魄力简直像是父母被兜档布杀死了一般。
  第二次是「没办法,说到手边有的其他的泳装,就只有以前村正大人赏给不才的这个了……」然后穿着白色校园泳装忸忸怩怩地现身。「要与2P的颜色重叠了!危险!」但黑绘才刚讲完这句感想,虎彻又被女子军团绑走。
  于是最后,他才穿着在海边摊贩和附近超商买齐的这套无可非议的泳衣。不知是发型还是气质的关系,果然不论怎么穿,他看起来都只像是女孩子。
  「呼!哈!哈……!」
  虎彻表情严肃地在沙滩上来回奔跑,这时在遮阳伞附近停下脚步,边用手臂擦去额头的汗水,边瞥向春亮。他并没有对春亮说些什么,但春亮将手边的毛巾和宝特瓶装水丢向他。
  「呣……」
  「拿去用吧,很热吧?不如说,我已经受不了了,就让我问吧。」
  「问什么?」
  「……这样跑好玩吗?」
  虎彻边喝着宝特瓶里的水,边凛然挺直背脊,立即答道:
  「还算好玩。在沙滩上奔跑有助于锻炼腰部和脚。」
  「这……这样啊……」
  虎彻来到这里以后——拿到了恰当的泳衣以后,就只是一直沉默地在沙滩上来回冲刺。一味地清心寡欲。为了变强而锻炼——
  「……不才……」
  「咦?」
  虎彻不是对着他,而是望着水平线说道:
  「还没有忘记一切,也还没有从头到脚全部改变。可以改变吗?还是不该改变?不才还只是在摸索答案。所以——身为刀,身为天生就是刀的不才,现在仍然不认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这个目标是错误的,所以才会这么做。」
  「是……吗?」
  春亮「呼」地吐了口气,和虎彻一样望着水平线说:
  「我……不打算对你努力的目标说三道四喔。但如果你的方法错了,我也会告诉你:『你做错了!』仅此而已。如果你的目标是变强,我觉得那样也没关系。只要别对他人造成困扰。」
  「……哼。不管你说什么,都与不才没有关系。不才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虎彻一边用毛巾使劲地擦拭脸部和头部一边说道,接着将毛巾一把丢向春亮,斜眼瞪着他说:
  「不才要再去跑一圈。不才没给任何人添麻烦,你不会抱怨吧?」
  「是不会啦,但难得来了海边,不用一直跑步,也可以去玩啊。」
  「诚然,这句话真想还给你。你还不是一直坐在那里不动——」
  「就是说啊!春亮也应该多玩一下才对。话说回来,虎彻,难不成你还在意昨天说的那件事?」
  「啊!村……村正大人,那是……」
  此叶加入两人的对话。她穿着新的比基尼泳衣,露出丰满的肉体,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歪过头看向春亮:
  「虎彻真是的,昨天跑来我的房间以后,瞧他一脸认真,我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他说了:『那个,听说海水是咸水,不才们难道不会生锈吗……?』当时他的表情真的超级认真——」
  「村正大人——!」
  「我都说了,只要确实擦干就没事了嘛。绝对不会生锈,我保证。要是怕得只敢在沙滩上冲刺,一点也不好玩。这是命令,稍微下水去游泳吧。」
  「可……可是……」
  此叶笑吟吟地弯下腰,像在对着虎彻的耳垂吹气般说:
  「还是说你要……违抗妾身的命令?」
  「不才这就下水。」
  虎彻颤抖着,以近乎直角的动作往前冲刺,大喊着:「阿弥陀佛!」然后从头扑进海里。此叶咯咯笑着注视这一幕。
  「啊哈哈,这么老实真是不错呢。」
  「是……是啊……」
  没来由地,春亮的心脏扑通狂跳。此叶穿着泳衣的模样。发型也改变了,新的泳衣。明明只是这样而已,却觉得和平常的此叶不一样。她的肌肤看起来有这么闪亮吗?她的大腿看起来有这么耀眼吗?她的胸部看起来有这么温暖吗?还有,当时触碰到的她的嘴唇,看起来如此柔软,实际上那时也真的非常柔软——
  「春亮?」
  「啊!什……什么事?」
  此叶像要向他突显自己的乳沟般,将身子往前倾,「耶嘿嘿~」地笑了,然后轻举起食指指向他。
  「你马上就系上了呢,谢谢你。」
  「啊……嗯。因为现在正好什么也没有挂。」
  此叶指着的是遮阳伞下,放在随身物品上头的春亮手机。手机上系着刚刚她才送给自己的吊饰。是Q版的日本刀造型,类似徽章别针的手机吊饰。
  「坦白说……我觉得这样子的生日礼物刚刚好。要是收到很贵的礼物,反而会有很大的心理负担。谢啦,此叶。」
  「就……就是说嘛!果然!太好了呢,嗯!」
  此叶的小脸倏地变得明亮,不知为何还紧握拳头,「喝呼~」地用力喷气。她感动至极般地转向其他方向,低声咕咕哝哝。
  「唔呵呵。送可以带来海边,又不会造成妨碍的礼物,这个战略大成功……这下子我应该是第一个送的人,想必会印象深刻……而且挑选的东西又不会太沉重也不会太简单,还设下了每次一看到手机都会想起我的小心机……完美!」
  春亮虽然不明所以,但至少感觉得到她非常开心。
  有那么幸福吗?只不过是自己收下了她的生日礼物而已。
  ——说得……也是呢。因为她……她——
  「春亮?」
  他心想,必须和她说些什么才行,他有这个责任。可是,他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谢谢她的礼物?这已经说过了。
  这与她的心意,和自己的心意有关。
  互相对视。至今已做过无数次的这项行为,近来产生了不同的意义。不,还是只有自己这么觉得?她至今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自己互相对望?
  此叶大概也有所察觉吧,散发出了认真等待他下文的气息。
  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自己该说什么。等一下。再等一下。我还没——
  「夜知,差不多该换人顾东……」
  「呼嘻——玩得太累,喉咙都渴了。喂~春亮,有没有什么喝……」
  就在这时,锥霞与菲雅正好往这支遮阳伞走来。两人同时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形,不自然地停下话声和动作。
  不知怎地,春亮觉得四周慢慢地弥漫起紧张感。明明表面上,她们的表情和态度都和平常一模一样。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喝点东西,那我去买吧。自动贩卖机在那边吗?你们如果想喝什么,我也顺便帮你们买回来吧?……没有吗?那我走了。哎呀~海边真是好玩~真的好玩得不得了呢~」
  菲雅很迅速地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小零钱包,抱着腰上的游泳圈,哒哒哒地走向海边摊贩所在的方向。她的笑脸似乎有些不自然,是错觉吗?
  几乎同一时间——
  「我本来想说……也该换人顾了,但这么说来,我想去上厕所呢。先再麻烦你一阵子了。那么,就这样。」
  「啊!虎彻感觉就像秃头海怪一样,只露出头来看着这边呢!看起来非常寂寞,又好像非常怨恨,我去陪陪他吧。先走喽!」
  锥霞和此叶也像是偶然想起了该做的事情般,一骨碌转身。锥霞走向别墅,此叶则是走向大海。
  最终——和刚才一样。
  唯独春亮一人,被留在了遮阳伞下。

  *

  伍铃帮忙制作着沙子城堡,笑容可掬地说道: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真是充满青春气息呢~」
  「就是说啊。非常酸酸甜甜又教人心痒的气息……真受不了呢~」
  黑绘也打从心底同意,斜眼瞄向遮阳伞的方向——碰巧虎彻正从那边冲出来,投海自杀般地朝着大海用力一跳。留在原地的此叶与春亮在奇妙的气氛下互相凝视。紧接着,菲雅和锥霞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往遮阳伞靠近。
  「嗯~又是青春的气息呢。」
  这下子有趣了。但与之同时——黑绘也感到担心。
  「改变」也是无可奈何,但真不希望最后所有事情变成一团混乱,「失去平衡」呢——黑绘心想。所以她打算随时留意,至少别让那种情况发生。
  当然,她无意过问她们——不,该说是他吧——的结论。如果他提出请求,她会给点建议,但她终究希望自己一视同仁,也非得这么做不可。这是旁观者的规则。
  只是——现在自己的心情,比较想声援那个慢了大半拍的她。
  「现在的状况感觉像是『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但还不晓得该怎么表现出来』呢~毕竟这也跟知识及经验有关。」
  菲雅抱着游泳圈走过去,见到遮阳伞底下的两人,又看到了锥霞以后,动作倏然停住。接着举止可疑地摸索自己的行李,拿到零钱包后迅速离开——
  黑绘明白,她是逃走了。
  「此外,她也还未经历过与他人的密切交流,这方面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即使是一个人能得出的结论,再加上其他人以后,就很难厘清——小菲菲好像在各方面都面临了考验呢。」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我认为遇到困难和考验,就是所谓的青春哟~」
  「……也许吧。」
  回望向笑咪咪巫女的微笑,黑绘也绽开笑容。
  对菲雅来说,跨越那些困难肯定非常重要。所以,她不会帮忙。
  不过,她认为至少说声「加油」,推菲雅一把应该没关系吧。小小地推一下,好比说当她犹豫着要不要送生日礼物时,至少轻轻地推一下她的后背。
  「嗯。总之,我想她并没有带来这里,所以要等到回家以后吧~……」
  黑绘只在嘴里咕哝,再度将注意力转往遮阳伞的方向。
  现在那里只剩下春亮一个人。他一脸恍惚,思考着某些事情。
  即便面对春亮,自己的立场也一样。她不能直接出手帮忙。所以——
  (烦恼也是当然的。可是,迟早都必须得出自己的答案……加油,阿春。)
  黑绘祈祷般地,只在心底如此轻声低喃。

  *

  锥霞往前走着,内心感到自我厌恶。当然,说要上厕所是骗人的。只是因为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待在那里;只是因为觉得坐立难安——才离开了而已。
  虽来到了理事长的别墅前头,但若只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就进去,实在太麻烦了。她决定在四周随便散步,消磨时间。然后一边略微低头走着,一边回想刚才的事情。
  (他挂着……没看过的手机吊饰呢。)
  多半是此叶送的生日礼物吧。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察觉到了她的心意。甚至说是从认识她开始就知道了也不为过。
  自己需要她这个强敌。为了完成自己先前还不算完成的告白,必须让此叶回到这里。但是,实际上自己救回了她,岂止如此,此叶还在他和她们的面前,做出了自己要更往前迈进的宣言,事到如今——
  (……不对。)
  锥霞一面无意义地在别墅四周绕圈子,一面轻轻左右摇头。
  所以那又怎样?她是她,自己是自己。就是这样子吧,上野锥霞。蠢毙了。
  自己只要靠自己全力以赴就好。届时不论出现何种结论,她都能够接受。只要正大光明地战斗、战斗、战到最后一刻,她一定不会觉得自己很悲惨,能够比从前更加笔直地往前迈步。没错——就这方面而言,自己和此叶相当类似。都认为只有向他表达心意之后,才能继续前进。
  「全力以赴吗……」
  生日礼物。自己与骑马打仗般,重视奇袭速度而马上展开行动的此叶呈现对比。她并没有将生日礼物带到这里来。这趟海水浴之旅预计当天来回,所以她打算等返家后,再另外在晚上见面时交给对方。这样一来,就能成为造访夜知家的正当理由——
  「……真是心机女呢,蠢毙了。」
  她自嘲地低喃。但是,自己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此叶她们不同。若不刻意制造与他见面的机会,根本无法与她们抗衡。所以这只是自己的作战方式——
  锥霞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走着,已绕完了别墅一圈。她是说自己要上厕所才离开,所以要是花太久时间,她担心春亮会做出不怎么令人开心的想像。她决定也该回遮阳伞那里了。
  凉鞋底下的柏油步道触感,变作了柔软的沙子触感,沙沙沙的细微声响相当清脆悦耳。
  举目看去,他依然坐在遮阳伞底下怔怔发呆。锥霞心想着:「这次真的该换自己顾东西才行呢。」同时从后方往他靠近——
  「……!」
  然后愕然地停下脚步。
  因为她听见了。当时,他喃喃说出的自言自语。
  无庸置疑是发自内心吧——一句非常残酷的话。

  菲雅和此叶她们离开后,即使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被留在遮阳伞底下的春亮,依然持续思考着。
  他回想着刚才的事情。显得有些僵硬的那三个人。
  (……是啊,这不只是我的问题……)
  此叶看到了锥霞向自己表达心意的那一幕。锥霞和菲雅看到了此叶表达心意的那一幕。知道了彼此的心意。而自己也知道……
  (该怎么办……才好?)
  说实在话,他觉得有些难以和大家相处。
  这是为什么?他很清楚。因为自己在逃避此叶和锥霞她们。因为他不晓得该怎么和她们接触。
  话说回来,告白是什么?春亮思考着。是指喜欢一个人,是指传达出这件事。当然,他能理解。春亮也是平凡的男孩子,偶尔也会思考这件事。
  但是,当他想更进一步地继续思索时——瞬间,他却顿在原地动弹不得。
  两人想向自己寻求什么呢?他不知道。比如一般而言,假设自己和其中一个人交往。与此叶交往的自己。与锥霞交往的自己。试着想像那些画面——他想像不到。太困难了。浑身都在发痒。他又更进一步,想像两人一起做了一般情侣会做的事情——这他也办不到。一瞬间大脑和心脏都达到饱和状态。
  「唉……」
  春亮摇了摇头,将手支在后腰上,挺直背脊,眼前的和平光景映入眼帘。在玩沙滩排球的白穗和莎弗兰缇、千早和神乐铃她们。已经快要完成沙子城堡的黑绘,和一个在协助她的神乐铃。由于在说话,那人是伍铃吧?咕噜咕噜地喝着弹珠汽水,边走边找着漂亮贝壳等东西的菲雅。一起游泳的此叶和虎彻——
  仿佛象征着他们日常生活的,温暖的光景。
  没错。此叶回来后,变回了一如往常的日子。但是——正因如此,有些事非回想起来不可。有些事绝不能忘。
  他已经和锥霞约好了,等此叶回到家,就要回覆她。
  现在只是因为父亲回来,情况一片混乱,在含糊不明的气氛下,不断延长伤停时间(注:Loss Time,足球术语。指正规时间结束后增加的比赛时间。通常是期间有球员受伤、换人,而补足那段时间)罢了。必须想出答案。可是,要怎么回答——
  思考、思考、思考。
  一直思考某件难以得出答案的事情时,坦白说,很难受又痛苦。
  所以——他不由得——
  吐出了丧气话。
  「唉……要是能一直维持现状不变就好了……」
  「——!」
  那一瞬间。
  身后传来了沙子摩擦的声音。
  春亮吃惊地回过头,眼前是——
  愕然地瞪大双眼,呆站在原地的锥霞。

  *

  那是多么——
  残酷的话语啊。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因为想要改变。因为她相信正面地接纳变化这个意志本身,会成为前进的力量。然而。然而——
  「班……班长……」
  他慌忙起身。但是——
  「别过来!不要说话!」
  锥霞简短大喊,转身向后。感觉得到本想冲过来的他倏地停下脚步。
  她感到天旋地转,类似晕眩。他没有错。当然。尽管如此——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所以,拜托你。现在,唯独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只要一分钟就好……」
  「班长……」
  心愿传达出去了。他在后方僵立不动。恐怕——还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锥霞静静吐出呼吸,劝自己冷静下来。
  在得到的这一分钟里,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对应方法有无数种。
  果然该生气地逼问他吗?还是哭着指责他?颤抖着肩膀搂住他?抱住他夺走他的双唇?还是道歉后逃跑……但是,每种做法都蠢毙了。
  结果——她选择了提醒。
  依然背对着他,说了:
  「我可……不打算……一直等下去喔。」
  给她答案。给她回覆吧。哪怕是败北的宣言。给她自己战斗过了的证明。
  「我可不是那种……你一直暧昧不明地敷衍我,我还能够待在这里的……厚脸皮女人喔……」
  透过背部,她感觉到他受到冲击般地全身震了一下。
  是啊。自己喜欢他的心情并没有尚未传达出去的问题。被甩她也不在乎。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但是——如果那个告白被当作没有发生过,对自已来说是最悲惨的结果。因为那样一来就会变成,自己的告白,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只有「这点程度」。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
  那就跟刚才对他说过的一样。自己并不是脸皮那么厚的女人。要她一脸若无其事,装作行若无事的模样,再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绝对办不到。
  (……!)
  锥霞咬住嘴唇,终于承认。
  也就是说,最糟的情况。
  就是自己与他的关系——将就此结束。
  春亮也领悟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背部,正无比确切地诉说着。
  沉重的话语。但也是理所当然的话语。
  如果你不肯好好面对我,我便无法再待在这里——
  她所说的,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她就是如此认真。用认真的话语,说出认真的心意。这就是她那天向自己传达的事物。
  春亮自以为大脑了解了,但这时才真正化作实际的感受,刺进心坎。
  啊——没错。他不能逃避。必须面对她,认真地思考才行。
  面对她的认真,他也必须认真回答。不能因为难受又痛苦就逃避。
  「班长……我知道了。抱歉,我不敢保证现在就能回答你,但近期内我绝对会回——」
  正当春亮话说到一半时。
  「奴喔!那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首先菲雅的嚷嚷声传了过来。紧接着他发现四周的人也一片喧哗。不只是在附近玩耍的一行人,待在旁边沙滩上的其他海水浴游客也一样。
  「是某种活动吗?」
  「不知道。总之,太壮观了吧!」
  所有人议论纷纷,都望着相同的方向。此叶他们当然也停止了游泳和嬉戏,看向那边。
  春亮和锥霞也受到影响地转过头去。
  然后,两人看见的是——

  *

  别墅二楼有座通风良好的阳台。夜知崩夏让上半身靠着栏杆,眺望户外。天气晴朗,他穿着泳衣外罩连帽外套,风吹来非常舒服。
  从阳台往外望去的景色非常宽广,感觉很开阔。大海与天空延伸到彼方。两种蓝色绝对不会同化,但又像难分难舍的双胞胎,在水平线上互相依偎。到了日头西下时,那对双胞胎还会穿上色彩奇妙瑰丽的服装,举办只有两人的时装秀吧。
  「嗯~真是不错的别墅呢。好羡慕啊……话说回来,这栋别墅绝对很贵吧?从以前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赚这么多钱呢,小加?」
  「哈哈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是用不敢面对老天爷的方式在赚钱喔。」
  崩夏眨眼般闭着单边眼睛,一面苦笑一面转头看向身后。
  往他走来的,是一个明明天气如此宜人,却穿着一贯西装的防毒面具男。而他身后还有用滚的方式搬运他行李箱的秘书北条渐音。顺便说,视野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房里懒洋洋地午睡,是她的姊姊北条铳音。她为了接待一行人进入这栋别墅,今早起就在这里等候他们。
  「抱歉,因为飞机误点了。」
  「那就没办法了呢。虽然不晓得你去了哪里。」
  比预计时间晚了一点回来的等待对象——世界桥加百列继续迈步前进,站到崩夏身旁。他和崩夏一样,倚着栏杆眺望外头。
  在看起来很开心的少女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在遮阳伞底下的儿子看似百无聊赖。更正确地说,是看似心不在焉。这也是青春呢。崩夏露出苦笑。
  「听说今天是春亮的生日吧?这就是你为什么阔别已久地回国吗?」
  「嗯~算吧,大概就是这样。毕竟是独生子的生日呀~」
  崩夏咯咯笑道,又说:
  「我也准备了一份好礼物喔。虽然这么说了以后,春亮露出了非常警戒的表情,真是失礼呢~可是可是,我也对他说了身为父母的正确准则,就是他如果不当个乖孩子就不给他——」
  「虽然我从刚才起乍看之下很普通地和你对话,但很抱歉,我的好奇心和各种疑惑已经到达界限。崩夏先生……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多事呢。那么,该从何说起才好呢~」
  有着长年交情的挚友似乎叹了口气,紧接着傻眼地摇了摇头——
  「你和我都认识这么久了,不必勉强去配合自己的外貌用女性口吻说话。」
  崩夏放松了紧绷的脸颊,随即——
  「……我并没有勉强自己喔,世界桥。我只是认为,照着这样的发展去做比较不麻烦。」
  虽然仍是女人的嗓音,但这些话语对世界桥而言,确实是久违的夜知崩夏的语调。他沉默了一瞬后,有些松了口气似地耸起肩膀说:
  「也罢,既然你这么判断,这样子也无妨。我倒是两边都不在意。」
  「我也——该说人家也是吗?如果是面对你,我觉得两边都可以。嗯,反正我会视情况。」
  「那就这样吧。」
  两人再度肩并着肩,变回眺望外头的姿势。
  像要混进沉默当中一般,像在等着风吹走那些话语的时机般,世界桥简短提问。崩夏也简短回答。
  「是诅咒吗?」
  「不是。」
  「自愿吗?」
  「没错。」
  「痛苦吗?」
  「我已经习惯了。」
  「那么——」
  崩夏苦笑着,对身旁的防毒面具男挥了挥手。
  「我已经向春亮他们约好了,会顺便一起说明。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还是等大家都到齐了以后再说比较好吧。」
  「在我看来,现在的状况是久违地见到恩人后,他却改变了性别。我实在不觉得没有大不了的理由呢……」
  「等你听了,只会觉得『什么嘛,只是这样啊』喔。我反而事到如今开始担心,真的有必要特地把你和春亮他们叫来这里,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明理由吗?要是我被揍了,你可要救我。尤其我最近好像被那家伙讨厌了。」
  「如果你至今完全不肯说明,我也不是不能明白呢。那么,当作是担任保镖的订金,我只再问一个问题……这件事和春亮有关吗?」
  「喔?为什么这么问?」
  「单纯是直觉。」
  「哈哈!那我就回答你吧——是啊,有一半也许算吧。」
  「另一半呢?」
  崩夏轻轻从栏杆移开身体,转动原本朝着沙滩的视线。最引人注目的少女。他看向一头美丽银发闪闪发亮的少女,说道:
  「当然……是为了我找到的她啊。我对她的未来有责任。」
  世界桥听见崩夏竟说了责任这种装模作样的话,可能是在忍笑吧。
  只见他好一会儿都不发一语,让崩夏忍不住这么心想。他的沉默真的久到让人觉得太久了。
  崩夏纳闷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世界桥——不知怎地,却发现他竟看着海面动也不动,一脸愕然。
  「怎么——可能!」
  紧接着又突然动了起来,猛地从栏杆往外倾身,双手紧握栏杆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步。崩夏也追逐着他的目光,看向水平线的彼方,天空与海洋的交界处。
  就某方面而言,出现在那里的,是平凡无奇的东西。
  是在大海这个地方上理所当然会存在的,毫无奇异之处的东西。
  是船。
  但是,不是单纯的船。船只巨大到从陆地也能明确推测出其庞大的程度。
  此外,船不只一艘。虽然形状各有不同,大小也多少有些差异,但都一样巨大,而类似的船只——约莫共有十艘。那些船只整齐地一字排开,正沉默地朝着这片陆地逼近。
  像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世界桥在防毒面具下大口吐气。
  接着他回头看向室内,朝着看见同样的光景,也正呆若木鸡的渐音,以含有着掩饰不了的颤栗的话声说:
  「渐音,麻烦你立刻到外面集合菲雅他们——当然,我们也会一起去。好像有重要的客人来了。」


第二章「来自水平线的龙头」 “His birthday(Ⅱ)”

  *

  海面上的船队停住不动。但是,从中出现了一艘小艇,朝着他们这边一直线前进。
  春亮一行人注视着小艇的前进好几分钟后——小艇的船头缓缓没入眼前的沙滩,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从小艇上跳了下来。首先是一名男人和一名少女……或该说是「附带」着少女的一个男人?
  「嘿咻!」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红发男子。有着健壮的硕大身躯,但又没有一丝赘肉。尽管人高马大,但全身都包覆着极具弹性的肌肉,体型让人联想到顶尖的运动选手。在如狮子一般,偏长的不修边幅头发底下,是一张具有男子气概、五官深邃的脸庞。整体而言,是个充满粗犷气息,予人剽悍印象的男人。
  另外,最引人侧目的是——有一名小巧的少女,正用手脚攀住了他壮硕的肩膀和手臂。记得以前好像流行过这种娃娃,但当然少女并不是人偶玩具,她会动。她攀着手臂慢慢往上爬,移动了一点距离——到达男人的背部。变成像是男人正背着她的姿势后,少女越过男人的头部,以凶狠的目光瞪向他们,仿佛还能听见「吼……」的低嗥声。她的身材真的很娇小迷你,穿着近乎全黑的服装,紧攀在男人身上狠瞪着他们——是个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小恶魔的少女。
  男人似乎没有特别要寻找什么,边踩在沙滩上往前进,边略微张望四周。紧接着,他的目光立即停留在一点上。
  「喔……喔喔喔~~!有了有了,真的在这里耶!你是加百列吧?竟然还戴着这么酷的面具!哈哈~好久不见了!」
  男人绽开笑容,爽朗地这么说着扬起手来。光是露出笑容,出乎意料地,那张剽悍的脸庞就多了几分少年般的亲切感。
  春亮大吃一惊,看向被他叫住的人物。也就是不久前才出现在这片沙滩,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味注视着海面等待着什么的——自己学校的理事长。
  然后不知为何,在神秘男人扬声呼唤的那一瞬间,只见理事长身旁的渐音和铳音肩膀震了一下。但是,理事长轻举起手,制止了两人的某种行动之后,又做出了像是耸肩的动作,说道:
  「——你一点也没变呢,马克斯。」
  「是吗?我自己都感觉不出来。」
  这时,小艇的引擎声停了下来,又有一名妙龄女性从中走下沙滩。她穿着很有中华或中亚风格的宽松衣服,双手塞在两边偌大的袖子里。尽管衣服很宽松,但一眼也看得出她的身材非常窈窕——至于某个部分的巨大程度,说不定甚至还赢过此叶。可能是习惯吧,她一直近乎闭上地眯着眼睛,所以很难看出她的情绪起伏。
  理事长们看见她后,肩膀又是一震。但是这时——
  「喂~理事长,都是你们在说话,我们完全听不懂。你们认识吗?」
  菲雅以看见可疑人士的目光望着搭小艇前来的一行人,提出了再当然不过的疑问。
  「是啊,他们是老朋友。」
  理事长的答案很简单。渐音她们也没有插嘴。春亮顺势略微环顾四周——此叶、锥霞和黑绘,都跟自己及菲雅一样,有些提高警觉地看着对方。白穗和千早她们则是一副「和我们没有关系」,秉持着局外人的态度。然后——
  虎彻全身迸发出了杀气,狠瞪着眼前的一行人。仿佛为了随时都能采取行动,仿佛为了随时都能倾尽全力攻击。
  不晓得男人有无注意到虎彻的杀气,他又咧嘴笑道:
  「先让我喝杯茶吧!喔,那栋是你的别墅吗?赚了不少钱嘛~」
  不等理事长回答,男人就继续让少女攀在自己背上,迈着大步往别墅前进。眯眼女性也静静地跟在后头。
  「那倒是——没有关系。」
  理事长一瞬将防毒面具朝向海面的方向。男人边走过他身旁边说了:
  「放心吧,它们不会移动。我吩咐过了。」
  「那么……为什么将『那个』带来这里?」
  男人的回答很干脆。
  「顺便而已啦,顺便。也可以说是碰巧。如果妮露夏琪在等我的话,我会独自一人赶来,但因为这个目的已经消失了。机会难得,我才悠哉地连同整个龙岛一起移动过来。」
  「……所以花的时间才比我听说的要久吗?我还以为你铁定不会来了。」
  春亮他们根本没有听进理事长的话。
  在男人一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春亮他们便惊觉地敛起表情,低下腰摆出备战姿态。正如同虎彻一看到对方的瞬间就杀气腾腾那般。他总算明白虎彻那个反应的意义了。
  「难不成——!」
  此叶架起手刀,不敢大意地紧盯着男人们。
  但是,像要抑制一行人的杀气,理事长轻抬起手。意思大概是说:对方如果有意开战老早就动手了,现在先冷静下来吧。
  然后,理事长依然望着海面上的船队,仿佛说给春亮一行人听般地开口:
  「没错——那正是龙岛/龙头师团的总部,被称作龙岛的巨大移动船队。还有——」
  理事长转回正面,不再看着大海。跟着男人的眯眼女性正好经过他身旁。
  「葛兰欧莉,既然你待在他身边,就表示——」
  「真是开心/悲伤的重逢……好久不见了。事情正如您的想像。」
  女性仅一瞬间停下脚步,但仍望着前方,以侧脸对着理事长,用奇怪的语法这么说了。随即她轻轻行了一礼,再度跟上男人。
  理事长叹一口气,又再移动目光——朝着走向别墅的男人背影,说道:
  「虽已听说了传闻……但你果然是现在的『第一名』呢,马克斯。」

  *

  别墅一楼,空间最大的挑高客厅。在置于中央,围绕着桌子的沙发上——只能承认了吧——正坐着疑似是龙岛/龙头师团老大的男人,和气质有如侍女的眯眼美女,以及现在还攀在男人肩上的少女三个人。
  「应该也有人不认识我,所以我先报上姓名吧。我是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
  男人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说道。理事长微歪过头。
  「多了以前没有的姓氏呢,虽然我并不惊讶……潘德拉刚吗?」
  「我心想应该加个姓氏,到处翻找时,碰巧发现了这个名字。好像有龙头的意思。我觉得非常适合,就选这个了。很不错吧?」
  「当然!超帅气的耶!」
  「和历史人物相同,真是非常傲慢/完美的名字,主人。」(注:马克西米利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名(Maximilian);潘德拉刚为英格兰传说中的国王亚瑟·潘德拉刚(Authur Pendragon))
  「你还是说话充满矛盾呢……总之,确实比只有马克西米利安的时候要好。」
  理事长坐在男人的对面与他们交谈。渐音和铳音像在保护理事长的背后般,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地站在沙发后头。
  另一方面,春亮他们则是靠着客厅的墙壁。黑绘擅自拉来了靠垫坐下,真羡慕她的老神在在。白穗和莎弗兰缇待在挑高客厅上方的二楼走道上,俯瞰整个局面;千早和伍铃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中间。比起兴致缺缺的白穗,千早的眼神隐约透着认真光采。最后是崩夏——他手肘支在厨房的吧台上,兴味盎然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潘德拉刚突然间看向散发着带刺气息,瞪着他们的春亮一行人,再度露出爽朗阳光的笑容说了:
  「哈哈~气势真是不错呢。不过……我先声明,我现在不怎么有意愿和你们战斗,箱形的恐祸(Fear In Cube)。除非你们坚持,那就另当别论了。」
  「哼!没有意愿战斗?我最近好像很常听到这句话,但是实际上从来没有一次是和平落幕喔!」
  「相信我吧。追根究柢,打倒妮露夏琪的,是骑士领的某某家伙的自爆攻击吧?严格说来,并不是你们打倒了她。所以第一名要是出手制裁无法打倒第二名的家伙,实在不太妥当。我也要顾一下门面。」
  紧接着,潘德拉刚看向不停抖动着垂在身侧虎爪的虎彻。
  「用不着那么紧张嘛……我对你也没什么兴趣喔,虎彻。既然妮露夏琪不在了,如果你想待在另一个主人身边,得到你自己的强大,就随你高兴吧。如果你原本就觉得强不强根本无所谓,那也随你高兴。我在这方面可是相当宽容喔。」
  「……不才……并没有……」
  虎彻的话声说到一半就消失了。他像是不知该说什么般,低下头去。
  话虽如此——春亮想起了刚才潘德拉刚说过的话。
  ——宽容?认为「诅咒是为了变得比任何人都强而存在」的组织之长,说出「宽容」?虽不觉得他在说谎,但春亮还是无法相信。对方有什么企图?
  就在这时,事态突然产生了变化。
  某人至今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终于在这时突破临界点。
  至于某人——是不具有任何战斗力,甚至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因此谁也没有留意过其动静的她。
  是谁也料想不到竟会做出那种暴行的她——
  也就是早川千早。
  她从坐着的楼梯上起身,嘴巴紧抿成一条直线,跨着大步横越过客厅。那毫不在意其他事物的笔直前进路线,甚至让人误以为她是要去厨房拿果汁。
  但是,她不是走到厨房,而是在沙发前停下脚步。
  然后短促地吸一口气,同时高举起手臂——
  啪!
  在听到手掌掴中脸颊的声音那一瞬间——
  「住手!」
  潘德拉刚的声音响起,其声压让人忍不住背脊一颤。
  这两道声音几乎是重叠地传入春亮耳中。同时一瞬之间,视野中的光景出现了变化。
  「住手……什么也别做,莉可、葛兰欧莉。」
  「可……可是~这家伙打了你耶!」
  「声音非常清脆响亮,子宫都兴奋地阵阵发疼了。真是完美/粗心。」
  原本攀在潘德拉刚背上的少女,在刹那间改变了位置。现在她只以夹住他脖子的大腿为支撑,让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往前伸直,探出的手在快要扣住千早的咽喉前停了下来。
  另一名眯眼女性则是如闪光般抽出宽松袖子里的手,通过自己的腋下往前刺出。掌心朝上,其锐利的指尖也在几乎快要碰到千早胸口的地方停住不动。
  「我会叫她们住手,是因为你显然是个外行人。那么……为什么?」
  潘德拉刚依旧坐在沙发上,抬起目光看向千早。他那有些变红的脸颊,证明了千早做出的恶行。
  现场气氛紧绷。不能轻举妄动。春亮只能和菲雅她们一同沉默地注视着。
  千早——如他所言,只是个外行人,尽管战士们缓慢的杀气正轻抚着她的肌肤,尽管眼镜底下的双眼泛着泪光,尽管双脚瑟瑟发抖——
  她还是没有当场瘫坐在地。
  逞强般,她维持着扭曲的愤怒表情说:
  「我是……绯渡夕铭的朋友喔……!」
  「……喔?」
  潘德拉刚眯起双眼。
  「我听说那孩子是遵从你的命令,来到我们学校。然后她死了。所以可以说那孩子是因为你才死的吧!」
  「不对吧~实际上动手的可是骑士领的家伙们耶!话说回来,你别那么亲昵——呀啊!」
  「情况会变得很复杂,所以你闭嘴吧。葛兰欧莉,你也坐下。」
  潘德拉刚捉住探到自己面前的少女——莉可的腰部,将她往横一丢。以夹住脖子的大腿为支撑点,莉可的身体转了半圈,用犹如职业摔角或跳舞技巧的高超动作又回到背后。被称作葛兰欧莉的另一名女性,也静静地坐回沙发上。
  「——是啊,是我送她进去的。那家伙会死是因为我……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才不是或许,根本就是!」
  「但是,那也是那家伙选择的结果。即使要牺牲自己,她仍然选择了救箱形的恐祸。」
  眼角余光中,似乎是倒抽了口气,可见银色头发微微摇晃着。春亮不晓得她做出了什么表情,但是——他想她一定在回想吧。回想着对她而言既是朋友,也是第一个学妹的,那名勇敢的少女。
  千早激动地左右摇头,反驳潘德拉刚。
  「真无聊!把她逼入那种绝境,真是太没有意义了!什么为了变强嘛,简直是大笨蛋!」
  大概是无法对这句话置若罔闻吧,只见莉可不悦地皱起眉头。尽管如此,潘德拉刚的话声还是很平静,甚至可说变得比方才更加沉稳。
  「嗯,那家伙会死,确实是因为我命令她去那里。这点我老实承认。但是……唯独那家伙想变强的意志,还请你不要忽视。」
  潘德拉刚微抬起头,不仅声音,连眼神也平静、深沉。被他注视后,千早像是被静默的压力震慑住了般,往后倒退。
  「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是孤儿,甚至根本不是日本人。当那家伙呆站在纷争、屠杀和混乱之中时,我刚好发现了她,然后又刚好收留、抚养她长大。为什么?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那双从父母的尸体底下看着我的眼睛,说她想要变强。」
  「!……那也就是说……你算是她的抚养人吧……」
  千早的声音吞吞吐吐,愈变愈小,话声说到一半就消失了。听到她的含糊其词,潘德拉刚先答道:「虽然这在龙岛/龙头师团中算是很常见的情形啦。」然后又说了:
  「弱者想要变强,并不是一种罪吧?况且若还彻底地体会到了自己有多么软弱,那更是不用说。有时这甚至会变成一个人活着的目的。对这样的人说『变强真是无聊』——你不觉得非常残酷吗?」
  「啊……」
  「我不会要求你认同,也不会寻求你的理解。但是,至少不要否定。因为,那家伙甚至已经无法否定你的否定了。」
  千早低垂下头,仿佛抱住自己身体般地抓着手肘。
  然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终于挤出微弱的声音说:
  「那还……真是抱歉……可是……」
  「嗯!」
  潘德拉刚冷不防大声应道,点了点头,千早吃惊地抬起头。
  「那么,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而且不论我说再多大道理,对你而言,一名朋友死去了的这项事实也不会改变。所以我只能这么说——抱歉。还有……你愿意当那家伙是朋友,谢谢你。」
  令人震惊的是,潘德拉刚说完后——
  低下了头。
  一个组织之长,竟向一介发脾气的平凡女高中生低头。
  春亮一行人惊讶地瞪大双眼,连身为同伴的莉可她们也哑然失声。葛兰欧莉依然眯着双眼,看不太出表情,但她散发出了讶异气息。
  大概是太过坦率的话语出乎她的意料,千早只是不停眨着眼睛。
  潘德拉刚慢慢地抬起头,从正面直视千早,然后笑道:
  「话说回来,那家伙真是幸运。这种会为了自己生气的朋友,可不是那么容易能交到的。话说……你是个好女人呢,和那个老是兴奋过度的丫头相处,想必很辛苦吧?光是这样,就能知道你是温柔的人。」
  「什……什么?」
  「不管是揍我的胆识,还是看来很健康的身体都很不错。沙哑的嗓音也颇性感。如何?不嫌弃的话,这次和我做朋友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弄弄弄……弄痛你喔!这次我一定要用尽全力——」
  千早涨红了脸,再度想举起手臂,但是——
  「停停停~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要是连着两次揍别人的客人,好像真的太失礼了呢~所以现在该退场喽,失陪了~」
  「啊!慢着……伍铃!」
  从背后悄悄靠近的三名笑咪咪巫女强行抱起千早,「嘿咻嘿咻」地如抬神轿般扛起她,将她送往楼上。之后白穗应该会接手处理吧。
  「你……你这家伙——!坏习惯又出现了耶!」
  「哈哈~有什么关系,常言道英雄都好色啊。」
  「竟然厚脸皮地自己这么说,真是太棒了/糟透了。」
  即使千早没有被强行带离,春亮认为她那记耳光也不会打中潘德拉刚吧。因为莉可的身体变成了盾牌——这样说比较好听,但其实只是潘德拉刚话才说到一半,莉可就又移动到他的脸部前方,捉着衣领将他前后摇晃。
  春亮一行人表情虚脱地互相对望,然后决定稍微放松紧绷的肩膀。
  虽然不能松懈大意,但他们也算对眼前的男人稍有了解了。透过他与千早的互动,看得出某些事情。
  龙岛/龙头师团的老大。师团长。理事长的朋友。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
  最起码,他是认真地面对强这个概念,当中几乎感觉不到扭曲和乖僻。予人的印象还算耿直坦率。
  但是,当然——
  那份耿直坦率会引发某些麻烦的可能性,还不能完全排除为零。

  *

  「目的?还用问嘛,当然只是来见见老朋友,不然还能有什么事?」
  问了他「话说回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以后,这就是回答。一行人也想不出可以否定的地方,最后开始按人数准备茶水。春亮等人随意坐在地板上,接过杯子。
  「喔,是北条姊妹的妹妹吧?你也好久不见了。看来你还跟在这家伙身边呢,等你厌烦了,随时都可以来我这里,我绝对会满足——」
  「恕我拒绝。」
  「你还是一样专情呢……啊,姊姊也在。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好懒喔。」
  铳音横躺在地板上,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这么说了。难得的是,在春亮看来,她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佣懒。换言之,她似乎只是嘴上那么说。
  潘德拉刚没有出声地勾起嘴角,接下渐音递来的加冰麦茶后,喝了一口。紧接着看向隔着防毒面具,以吸管喝着麦茶的理事长。
  「对了,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什么诵?」
  「就是——你竟然赢了就跑!最后的名次之争,你是第二名,我是第三名……当时我非常怨恨你喔。」
  「那还——真是抱歉了。」
  春亮想起来了。去年的圣诞节……可可萝·蓓妲洁莉引发的事件。在解决那件事的过程中,他们知道了理事长等人的过去。
  曾待过龙岛/龙头师团。他所爱的受诅咒长枪「通往骑士道的大逆者(Treason Piercer)」遭到破坏——然后他的叛逃。自那之后,理事长便戴上防毒面具,隐藏起曾是龙岛/龙头师团证明的刺青过生活,并一直寻找着让爱枪复活的方法——
  大概是想化解瞬间变得沉闷的气氛,菲雅故意一边大声地啪哩啪哩咬碎配茶仙贝,一边说道:
  「所以你们以前算是竞争对手喽?你们曾经交手过吗?」
  「是啊。老实说,通常都是我的龙阶比他低。虽然他现在好像彻底成了废人,但以前可是非常厉害。」
  「喔?明明现在只是一个变态面具男吗?」
  「明明现在只是一个变态面具男。」
  「你们真是……」
  理事长傻眼地轻轻摇头,然后——
  「不过——虽说你通常龙阶都比我低,但那也是因为你尚未找到适合自己力量的武器吧?每次看到你,武器都不一样,那样会输也是无可奈何。」
  「当时是那样没错。」
  「但是……现在似乎不同了呢。」
  理事长在桌上交叉双手,抵着下巴看向对面的沙发。
  「嗯呵呵……」
  少女慢慢地在潘德拉刚身上移动,跨坐在他脖子上,小巧地挺直背脊说:
  「没错!终于发现到我了耶!我正是这家伙的绝对守护者——」
  「啊,我还没介绍。这家伙是莉可,你不在了以后,才变成我的东西。」
  「等一下!至少让我帅气地报上名号啦——!是说,还那么明明白白地宣称我是『你的东西』,那个,太直接了,很丢脸耶!」
  莉可很过时地磨蹭着指尖,忸忸怩怩。春亮也隐约猜想到了。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那家伙并不是人类……」
  听到春亮说的话,潘德拉刚扬起笑容颔首。
  「就是这样。至于是什么东西……嗯,既然无意交手,那还是先别说好了。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会想交手喔?」
  「笨蛋,我们和你们才不一样,是什么根本无所谓。那么——那边那个不晓得醒着还是睡着了的家伙也是吗?」
  「正确/不正确。我和你一样/不一样。」
  「啥?」
  面无表情的葛兰欧莉依然整个人坐进沙发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看来确实醒着)。菲雅闻言怔怔地歪过脑袋瓜。
  「啊,这家伙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麻烦,别太放在心上。凭感觉就好了,凭感觉。直接说吧,这家伙也是同伴。」
  「哼……原来如此。那么,你本来都因为武器的差距一直输给理事长,在得到了她们以后,功力大增,然后可喜可贺地成为第一名……是这样子吧?」
  「那可不见得。正确说来,我认为他在成为第一名之前取得的,只有那一位——叫作莉可?而已喔。」
  防毒面具下,理事长先叹了口气后又说:
  「因为她——葛兰欧莉,原本待在前任第一名身边。」
  此话一出,现场的紧张感便略为增强。但并非是春亮他们散发出的,而是知道过去的人们发出的气息。此叶边留意着别刺激到他们,边轻声开口说道:
  「只要是名次制,第一名总会换人……仔细想想也是当然呢。也就是说,理事长和她从以前就认识。」
  「是啊。但比起我,真正和她感情好的——」
  「——我和莉丝是偶然/必然地意气相投。仅此而已。」
  葛兰欧莉依然眯着眼睛,让人看不出她是否望着前方,低声如此呢喃。莉丝。「通往骑士道的大逆者」。理事长所爱的存在。
  「嗯。总归一句,你是打倒了前任老大后,夺得了这家伙的所有权喽?」
  「嗯……打倒吗?说得更正确一点,我实在没有余力能手下留情——所以该说是杀了他才对。」
  「是吗?说得也是呢……」
  理事长坐进沙发,略微抬头看向天花板,自言自语似地说:
  「前任第一名,师团长——是个只自称为『龙』的老人。龙岛/龙头师团这个组织的创立者也是他。正如其名,是个中国人吧。擅长拳法那类的体术,有着谁也模仿不来的强大。还有——」
  「从本人的名字也看得出来吧?他对于取名非常随便,这点可是不得不提的特色。捡到婴儿以后,他只会准备名字。所以长大之后,大家都会再找酷一点的名宇。」
  「这意思是……」
  春亮说到一半,咽回话语。找到后才取的名字。潘德拉刚。他的境遇——也和夕铭一样吗?换言之,他亲手将自己的养父——
  「这么说来,他好像一点一点地教了姊姊一些东西吧?说什么『虚晦剑需要非常罕见的资质』,真难得那个老头会说这种话。你学成了吗?」
  「没有,因为太懒了……」
  实际上,在听到他说出「杀了他」这句话的那一瞬间,铳音的眼神产生些许波动。以这个敷衍的回答为契机,她又慢慢地恢复了全身的佣懒感。不,比起佣懒,或许更可说是自暴自弃的空虚感。
  铳音换手支着手肘,翻身转到另一边,低语:
  「……是吗?死了吗?也是呢……」
  她们的,他们的过去。只是自己一行人不知道而已,但那有着确实的重量。有过连系。有过羁绊。
  理事长吐了口气。
  「我一直在想这天早晚会到来。但坦白说……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我认识的龙是那般压倒性的强大。」
  「理由有两个。第一个是——」
  「就是我!都是多亏了莉可大人协助了这个弱小的家伙耶!」
  「嗯,说得没错。很好很好。」
  「呼……呼哇喔……真老实耶。要……要是每次都这样就好了耶,真的。」
  莉可猛地从他的肩膀探出脑袋瓜后,潘德拉刚伸手环住她的头,边摸着她的头发,边轻轻与她的脸颊磨蹭。莉可脸蛋涨得通红地忸忸怩怩。
  「第二个……正如你所说,这天早晚会到来。而那一天就是那个时候。如果是你认识的龙,我当然赢不了。但是,他不会永远都是你认识的那个龙——也就是这么回事。」
  理事长心领神会般地轻轻点头。
  「也就是……老了吗?」
  「说老实话的话,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即使是曾拥有那般压倒性力量的人,也会变老。没有人不会衰老……」
  潘德拉刚以平静的嗓音低声说。但是,大概是对他的手停住不动感到不满,莉可挺直身子站到他的肩膀上。
  「但是——!只要有我们在,马克西米利安就无敌到了根本不必在乎那种事情!还有其实没有必要,但连葛兰欧莉也来到我们这边了耶!甚至吸收了前任最强家伙的力量,最强的我们真的最强喔!」
  菲雅将坡璃杯放在地上,里头的冰块发出碰撞声。然后再以锐利的目光看向潘德拉刚一行人,说道:
  「哈!强大、强大、强大……说了那么多,看样子到头来你们也被强大这个概念给迷住了嘛。果然不能相信你们。该不会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并没有喔。刚才我也说过了吧?现在无意和你们交手。」
  潘德拉刚瞥向上方。挑高大厅的走廊——千早正从那里探头观察下面的情形,这时慌忙缩回脑袋。他勾起嘴角,将脸转回正面。
  「将夕铭送进你们学校还不算是证据吗?你们已经知道目的了吧?」
  「我记得叫作——『托卵计画』吧?虽然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但类似是窃取我的强大这种计画吧?」
  「没错。虽然计画遭到妮露夏琪利用,因而白费了,但是那个计画本身,完全没有包含和你们战斗这个部分。就只是让憧憬着你,也正因为憧憬而有可能变强的人,待在你的身边而已。」
  「……」
  「成为第一名后,有些事情是我站在这个立场以后才开始明了。就算想要变强,单纯只向他人挑战的话也没有用。有些强大光靠这样是无法获得的……类似这些事情。」
  潘德拉刚将手肘支在沙发的靠背上,表情平静地望着菲雅。菲雅用力抿着嘴,像要看穿他的真心般,笔直地接下他的视线。
  可以听见黑绘和锥霞小声咕哝。
  「嗯~真不愧是老大,游刃有余的模样和小角色们不太一样……可以这么说吗?」
  「的确,游刃有余可能是当领导人的资质吧。问题在于他从容不迫的表情底下藏着什么。希望不是和蠢毙了的研究组织室长一样,是恶劣又差劲的欲望。」
  春亮的感想也差不多。潘德拉刚的思考方式,似乎和至今的龙岛/龙头师团成员不太一样,这点应该可以肯定。问题在于——能否相信他。
  他很想相信,也不想再有麻烦的事情了。对方对他们没有兴趣,无意战斗。来这里只是为了与理事长叙旧。春亮希望对方从头到尾都是如此。
  如果能就这样什么问题也没发生就好了——
  但是,当然,春亮的想法终究只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因为尽管不清楚是否与潘德拉刚一行人有关,总之只能肯定是件非解决不可的——
  「寻常」的大事件,就在下一秒发生了。
  「……呣?外面好像很吵呢。」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菲雅的银发一震,如此说道。渐音打横穿过客厅,打开面向沙滩的偌大玻璃门。玻璃门很有别墅风格,是可以直接从那里走到沙滩的构造——换言之,与其他海水浴游客所在的空间相连。
  所以,乘着风,海水浴游客们的喧哗声——
  委实难以忽视的骇人话语——传了进来。
  ——出现了随机伤人的歹徒。

  *

  「时机太刚好了吧……!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不不不,我真的不知情。」
  听着菲雅与潘德拉刚一来一往的同时,一行人总之先朝沙滩狂奔。铳音、白穗、莎弗兰缇和千早她们留在别墅看家,理事长和至今都保持沉默的崩夏则跟了过来。
  不久便找到了骚动的源头。在通往沙滩附近露营用的广场,由车辙痕迹所形成的未铺装道路上,聚集着人潮。一行人推开围观民众,更是往前靠近后——
  「啊——抱歉,我就先回避了。虎彻,你也一起过来。」
  「……是。」
  此叶和虎彻放弃走进人潮中心,别过头暂且远离。也就是说——人潮中心可见一名穿着海滩裤的男人,泥土地面上还有着飞溅的红褐色污渍。
  见救生员站在被害人身旁不知所措,带了急救箱的渐音和黑绘便上前表示愿意包扎伤者。姑且不论穿着校园泳装的黑绘,渐音一派镇定自若,让人看了就产生安心感。救生员忙不迭连连点头,答应她们的帮忙,两人于是拿着从别墅带来的医药箱,从中拿出了绷带等东西,开始为伤者包扎。当然,黑绘悄悄在绷带底下放了自己的头发。
  「伤口在手臂吗……出血虽然严重,但是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这真是蠢毙了的情况。」
  「那就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的状况也无法询问被害人本人,因此春亮他们暂且走出包围着男人的人潮,然后告知在旁等候的此叶和虎彻,男人似乎没有生命危险。
  菲雅环抱手臂,目光凶狠地斜眼瞪向嫌疑犯们说道:
  「我再说一次,时间太刚好了。该不会是你们的企图吧?」
  「我也再说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你们误会了也很麻烦,所以我待在这里的期间,已经吩咐过众人不准离开龙岛了……但还是确认一下吧。莉可,手机。」
  「自己拿啦~」
  嘴上虽这么说,但依然攀在他手臂上的莉可伸长手,窸窸窣窣地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潘德拉刚瞥向停在海面上的船队,操作接下的手机,贴在耳上。
  「提瑞兹吗?你应该能一定程度地掌握到团员的动向吧?问个问题,我来这里以后,有人擅自行动吗?」
  『……』
  对方回答了些什么。「嗯,我想也是。」潘德拉刚低声说道,很快挂断电话。
  「我的规定,就是反抗师团长是个人的自由。但是,当然有条件——就是得做好一定的觉悟。就像妮露夏琪为了和我决斗做的一样。」
  他意气风发地咧嘴笑道:
  「所以就我而言,心中反而有一部分很期待会有人反抗呢,但很遗憾,这次似乎没有。并没有下属擅自行动。」
  闻言,理事长倏地放松紧绷的肩膀,说道:
  「那么,你能保证这个随机伤人歹徒绝对与你们无关?」
  「老实说,之前就有几名团员进入这个国家了,现在只有一组团员可能会来这个地区,但她们没有理由随机伤人。毕竟那家伙的诅咒是要把人关起来后,才能补充精力。」
  「难道——你指的是切子她们?」
  「你们认识吗?最近她们好像停滞不前,但可是前途看好的人才……总之,说不定会为了向我打声招呼,跑到附近来,我联络看看吧。呃~稳天崎、稳天崎……咦?怎么没有?对喔,我登录的名字是软绵子才对。那家伙明明身材娇小,没想到腰围却——」
  「啊!竟然还回想起不该回想的事情耶!」
  潘德拉刚再度拿出本要收起的手机,被莉可不停敲头,同时答答答地操作按键。他将手机贴在耳上,但对方没有马上接听。过了约几十秒后,终于——
  「嗨,是我。你们现在在哪里?」
  听到对方的回答,只见潘德拉刚的嘴巴「喔~」地动了下。
  紧接着,他稍微将手机拿离嘴边,看向他们,饶富兴味地弯起嘴角——
  「宾果!她们现在似乎正在尾随那个随机伤人歹徒……怎么办呢?」
  让还在包扎被害人的黑绘和渐音,以及理事长和崩夏留在原地后,春亮一行人开始狂奔。理事长会留下来,是因为一旦救生员叫的救护车到了,骚动会更如扩大,届时视情况,也许需要向公权力动用某种关系。至于崩夏……不清楚。他一副像要帮忙理事长的模样,但可能单纯只是不想跑步。不,在此之前,总觉得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些与潘德拉刚他们保持距离,尽量不与他们接触——
  「呣!」
  听到菲雅的呻吟声,春亮抬起头,便发现前方有道熟悉的娇小人影。穿着水手服系着腰包,一如既往的丸子头。是稳天崎切子。
  「就在前面不远处。边走边说吧。」
  看来还没到目的地。一行人暂且放慢速度,与切子会合后再度加快。
  现在奔跑着的地方,是离开沙滩之后——从随机伤人案件现场的道路直接拐进山里之处。周遭的树木变多,脚下踩着的狭窄柏油道路,比起说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更像供游客观赏景致的散步道。果然夏天比起山,大海更受欢迎吗?总之毫无人烟。
  「那个……好……好久不见了,师团长。」
  「嗨,软绵子。你今天也软绵绵的吗?有空的话,之后可以睽违已久地软绵绵一下喔。」
  「是……是……有空的话……好的……」
  切子脸蛋羞红地低下头去,莉可又狰狞地露出虎牙。
  「我从来没听过『软绵绵一下』这种动词耶!你想做什么——!色色的吗?果然是色色的事情吗——!」
  并肩奔跑的此叶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群人真吵耶……」
  「我有同感。我们正在接近随机伤人歹徒,希望大家能稍微安静一点。」
  「我也同意无耻小鬼他们。还有,切子。」
  「是的?」
  「如果只是一般的随机伤人歹徒,你们不会产生兴趣吧?会毫不犹豫地开始尾随——是因为发现对方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听到菲雅这么说,切子微笑道:
  「不愧是菲雅小姐,真是明察秋毫!是傅傅说了:『好像有某种诅咒的气息。』接着几乎同一时间,我们又听到了惨叫声,赶过去一看,就看到有人受伤,和一个拿着武器显然很可疑的人。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用那个武器攻击了被害人呢。然后,切子最近又一直在寻找武器,总之也想试试看能不能使用那把武器~就追了上去——「
  「意思就是说,你打算看准时机抢走武器吧?真是的,还是一样无可救药……话说,你这么急着找到武器吗?」
  「是的,软弱的切子为了变得更强,果然还是需要武器呢,倒不如说,这有部分也是因为菲雅小姐你们喔!之前输绘你们的时候,所有武器都被拿走了,自那之后就一直很难补充到同样等级的祸具。切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呢……哎呀,不过,我也知道切子这种人不可能轻易就得到好的道具啦,运气既不好,身材又娇小,又这么弱,还是水桶腰体型。」
  切子一下子认真地点头,一下子鼓起腮帮子,一下子消沉沮丧,表情千变万幻。菲雅哼了一声。
  「谁理你啊!那么,那个奇怪的武器长什么样子?」
  「那个——啊,与其让切子这种人说明,切子想自己亲眼看到会比较快喔。好像也快到了。」
  这时,一名穿着斗篷的少女无声无息地降落在一行人前方。是傅婷。她刚才代替切子,紧紧地跟着随机伤人歹徒吧。她瞥向一行人后说:
  「就在那个转角后面,正泰然自若地走着。」
  「好!别让对方逃了!」
  菲雅最后加速,用失控的车子冲向山顶般的气势,一股作气在傅婷指示的转角转弯。
  右手边是以水泥补强的斜坡,左手边是不甚牢靠的护栏。前方是生长着树木的下坡,视野还算开阔,隔着树梢可以看见闪闪发亮的海面。
  走在这条杏无人烟道路正中央上的人——不疾不徐地回过头来。春亮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咽了口口水。
  「那家伙就是……!」
  「随机伤人的歹徒吗?哈,模样的确很奇怪。」
  菲雅说得没错,一眼看去就有两个可疑的地方。一是那人拿着长枪。并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装饰或构造,就只由笔直的握柄和锐利的尖端所构成的长枪。拿着长枪的人物,性别多半是——少女吧。之所以无法断言,是因为对方脸上戴着外型类似护目罩的头盔,只能看见对方的脸颊和嘴巴——用不着说,这就是第二个可疑的地方。
  除此之外,她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服装。但并非是普通的服装,让人觉得对方果然是意识到了「战斗」才那样穿。感觉有点像铠甲,是套介于轻型盔甲和布质衣服之间的装束。
  她将头盔转向他们,似乎轻吐了口气。
  「箱形的恐祸吗……有点太快就找到呢。虽然原本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竟然还知道我的名字,果然是同世界的人吗?」
  菲雅皱起笑脸嘟哝,此叶蹙眉大喊:

  「你为什么要做出随机伤人这种行为!回答我!」
  「我——没必要回答。」
  「反正和某种诅咒有关吧?蠢毙了。还有,我先确认一件事情——」
  锥霞说着,瞥向后方。可以说真不愧是强者吧,潘德拉刚丝毫没有气喘吁吁,耸起有着莉可的肩膀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认识她。不是我们的团员……对吧?」
  「是的。切子也不认识那个人。」
  「一句『同意』便能解释一切。」
  潘德拉刚也将问题丢给切子她们,两人都爽快点头。「不才也没有见过她。」虎彻也出声佐证。既然如此——
  「我很在意那件像是盔甲的衣服呢。说到盔甲,就想到骑士。你是骑士领的人吗?」
  菲雅依着外表,想也不想地武断提问后,没想到对方干脆承认。
  「没错。我是拥有着扫除这世上所有受诅咒道具这项使命的人。」
  「真敢说大话呢。我倒希望你像个骑士一样,至少报上名号。」
  「若被可憎的你们呼喊我的名字,实在不快得教人止不住作呕和打颤。但是,必须表现出骑士的礼仪——就叫我思列芙吧。」
  菲雅又哼了一声。
  「奴隶(Slave)……吗?身为骑士,这名字还真卑微。」
  「……随你高兴怎么想。确实是如此。」
  由于头盔如护目罩般覆住眼睛,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脸颊和嘴巴。光看这两个部位,能得知对方似乎在这种状况下仍旧冷静沉着。虽然刚才说被叫名字会很不快时,确实如她自己所言,嘴角厌恶地扭曲起来。
  她的头盔微微移动,可知她注视的方向改变了。间隔了一段像在确认什么的时间后——
  「那边那个人……果然是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吗……」
  「哈哈~总之我们只负责参观,不打算出手喔。」
  思列芙开口低喃的几乎同时,潘德拉刚这么说了,将两手塞进口袋里,轻快地往后退。攀在他身上的莉可和葛兰欧莉当然也一起。
  「哼,天晓得可以相信你们多少……锥霞,总之春亮拜托你了。要小心。」
  「我知道。」
  「你也别太逞强喔,菲雅!」
  菲雅没有答腔,不敢大意地紧盯着对方的长枪,一边从连帽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魔术方块,往前踏了一步。
  「那么,叫作思列芙的家伙,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再问一次,你为何伤人?」
  「散播灾难的祸具连说话也很臭。交谈这项行为真教人不快。我只再回答一次——我无意回答你们。」
  只见菲雅的脸颊抽搐了下,然后——
  「看来也没必要问,反正不是什么正派的理由吧?可不能再让你做出奇怪的事情了,所以先把你捉起来吧!还有,你说谁的嘴巴很臭,诅咒你喔!」
  「我倒觉得她并没有这么说过喔!」
  菲雅和此叶像在说「绝不让你逃走」,一同猛冲缩短距离。
  「……真没办法……」
  思列芙低喃,还以为她要架起手上的长枪——没想到却是迅速将它收回背上固定住。相对地,从插在腰间上的剑鞘拔出剑来。
  剑身相当长,但非常纤细。是所谓的西洋剑吧?主要用途是突刺的剑。看似轻盈又方便操控,但是——
  「哈!你以为靠那种东西挡得下攻击吗!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
  菲雅往上高举起巨大的劈刀,振臂一挥。不论质量还是体积,其存在感都是那两种武器望尘莫及的。春亮本以为结果再明显不过,然而——
  「什么!」
  停下来了。仅是发出了「当!」的细微声音,思列芙的西洋剑挡下了菲雅的处刑劈刀。动作轻巧得就连在旁观看的春亮也觉得诡异,从菲雅的动作所预期的剧烈冲击,竟像是全被吸收进了其他地方一般——
  「你这混帐——!」
  菲雅重振精神,再度举起劈刀往横一扫。但思列芙迅速旋身,又以剑尖朝下的西洋剑挡下攻击。劈刀再度停下。菲雅咂舌的瞬间,思列芙已抽回剑尖往后飞退,继续用不自然的轻巧动作挡下此叶连续刺来的手刀。
  「唔……这是什么抵挡招式?打中时的感觉真是恶心……!」
  「恶心?明明你们自己就是恶心的存在,如今还真敢说……呼,嗯……」
  思列芙开始偶尔会发出吐气般的声音,但因为头盔遮住了眼睛,还是看不出她的表情。她继续仅用一把纤细又脆弱的剑挡下两人的攻击。
  「那么……这把也是受诅咒的剑吗!」
  「没错,交手了这么多次还没断,实在太不寻常了。打中的感觉也很奇妙。」
  「闭嘴,祸具。耳朵要烂了。」
  喀!嚓!当!碰撞声微弱轻脆,让人很难想像是致命的武器正在互相交锋。攻击不自然地被挡下。尽管看来战斗得很吃力,菲雅她们还是没有罢手。
  「哈!好像久违地又遇到一个很有骑士领风格的骑士呢!我问个问题,你和那个女人——莉莉海尔有关系吗?是来追那家伙的吗!」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只是个叛徒。」
  「只是个叛徒吗?那家伙——死了喔。和妮露夏琪打成平手,为她被杀的同伴报了仇喔!」
  「这我知道,但和我无关。」
  和莉莉海尔没有关系吗?春亮有些意外。既是骑士领的骑士,他还以为莉莉海尔铁定是某种主因。那么,那个思列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春亮思索着这些事时,某人飞快掠过他身旁。是再也按捺不住的某人。
  「让开!」
  「奴哇!」
  虎彻一把推开菲雅,让重心全集中在虎爪上,袭向思列芙。是重视威力的直线攻击。但是,他的虎爪也没能凌驾她的西洋剑。虎彻暂且退开,啧了声说:
  「——村正大人,容不才助阵。」
  「没问题,但别忘了手下留情。」
  菲雅三人一波接着一波进攻。思列芙继续后退,同时小心不被攻击打中,以轻巧的使剑技巧挡下所有攻击——但一次也没有转守为攻。她有什么企图吗?菲雅她们看来也渐渐变得谨慎。
  另一方面,思列芙发出奇怪呼气的次数愈来愈频繁。
  「嗯……唔,咕!哈……啊……」
  「你很痛苦吗?那就投降吧!」
  「!——真是教人失笑的台词。哈!嗯……!」
  但是,从外表丝毫感觉不出思列芙出现了任何异常。可能是因为护目罩般的头盔遮住了脸庞,看来只觉得她始终很冷静地挡下菲雅三人的攻击,只是期间会夹杂着奇怪的呼气声。
  「哈!——箱形的恐祸,真无聊……」
  「你说什么!」
  「……长曾弥虎彻,半吊子。村正……最有看头……嗯!」
  「是因为只能一味防守,完全无法出手,你才死鸭子嘴硬吗?你大概打算一直防守再逃跑吧,但休想得逞!死心吧——」
  「哼……!啊,啊,唔,啊,哈……啊——啊啊啊——!」
  嘲弄般地哼了一声后,她吐气的节奏突然加快,紧接着像是达到了某种顶点般,发出了格外大声的喘气声——到了这个地步,她的身体也总算出现了反应。肩膀猛地一震。微微张开的嘴巴流下了唾液。大腿内侧倏地并拢。
  「咕,啊……这个程度,应该就可以了吧……」
  她并未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感到慌张,反而像是早已预料到,朝地面一踢大幅往后飞退。但是,仍无法争取到足以甩开菲雅她们的距离。三人穷追不舍地继续与她缩短距离。这时,思列芙首度摆出了防守以外的架式。
  她轻轻地举起手上的西洋剑。
  明明对手与她的距离连剑尖擦也擦不到边——她却往下一挥。
  她在做什么?春亮的纳闷只持续了一瞬间。
  即使是刀刃触碰不到敌手的距离,即使看起来只是空挥。
  那依然无庸置疑是——攻击。
  「什……什么——!」「唔!」「村正大人!」
  和西洋剑挡下攻击时的不自然状况相同。眼前的光景违反了「预想之中理所当然的结果」。
  西洋剑挥出的,竟是个肉眼可见的块状斩击。就像是一个具锋利度的扭曲空间,规模巨大强烈到难以想像是由那般纤细的剑身所释放出。就像大口径的炮弹,就像失控的列车,那块状斩击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袭向菲雅他们。
  大概是本能吧,他们瞬间挨在一块,同时朝着剑压使尽全力展开反击。处刑劈刀、手刀、虎爪。但是,他们的力量还是无以抗衡,三人的身体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弹飞出去。
  (啊,等等,甚至往这边来了……!)
  巨大又压倒性的有形剑压在撞飞他们以后,依然没有减速,「喀喀喀」地刨起柏油路面,仅靠余波就折断了路边的树木,同时毫不停止地一直线飞来——
  「……莉可。」
  「真没办法~嘿咻——!」
  这时春亮看见了,潘德拉刚倏地往前站一步,伸出手臂。莉可依然攀在他的手臂上,往他的拳头前方探出小脑袋瓜,开玩笑般地打了一掌。单是如此——就响起了「啪叩!」空间扭曲般的异声,块状斩击便往旁一偏。掠过春亮一行人身旁,撞飞了后方的护栏后,消失在临海的半空中——
  「啊!没想到好痛耶!可恶~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情……」
  莉可甩着拳头皱起小脸。潘德拉刚以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
  「好了好了,这就是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嘛。莉可,你做得很好。」
  「可……可以再多称赞我一点喔。虽然我才不高兴,但是,那个,这是为了不白费你心意的我的体贴耶!所以,呃,我允许你再用力一点搓揉喔!」
  姑且不管吵吵闹闹的他们,菲雅三人翻滚般地着地后,震惊地看向这边。
  「春亮、锥霞!你们没事吧!」
  「嗯,我们……啊。」
  春亮赫然发现,他的身体迳自搂住了身旁锥霞的肩膀。她的体温。头发的香气。
  「……!」
  但是,在察觉的瞬间,锥霞抬手轻轻推开了春亮的身体。看见自己手的动作后,锥霞吃惊似地眼神游移。看来这也是她无意识间做出的举动。
  感觉到些微的拒绝气息,春亮哑然失声,数秒之间,只能与她互相对望。他想起了事态变成这样之前的事。潘德拉刚他们来访之前的事。遮阳伞下的失言。她的心意。自己非做不可的事——
  锥霞率先别开目光后,像要掩饰缘由,将脸部转向前方。
  潘德拉刚望着呈一直线,被暴力地刨削卷起的柏油地面,低声嘀咕。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乐在其中似地,兴致勃勃似地。
  「哈哈~威力真是惊人。可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使出这招呢?是需要非常集中精神?还是必须累积某种事物呢……嗯。」
  另一方面,菲雅等人皱着脸庞,瞪着皲裂的源头。
  他们三人明明完全失去了平衡——但对方之所以没有继续追击,极其当然是因为——
  前方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

  夜晚降临。发生了许多事的一天也将要结束。
  春亮一衍人回到夜知家,各随己意地度过自己的时间。吃完晚餐,也收拾完了碗盘后,春亮一面走回自己房间,一面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据包扎被害人的黑绘她们所言,惨遭随机伤人歹徒攻击的那个男人已经平安被送上了救护车,性命没有大碍。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结果,龙岛/龙头师团直到最后都没有任何奇怪的动作。与理事长重逢后,暂且就没有要事了。接下来的预定,似乎是「机会难得,回收待在这个国家里的其他团员」。也就是说,对方好一阵子会在那片海面上待命。春亮也想过,虽然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停在远离岸边的海面上,但不会被当作可疑船只吗?但听说龙岛基本上都在全世界的海域上飘泊,肯定很擅长进行政治上的交易吧。
  而回收完这个国家里的团员后——不晓得会如何。
  「妮露夏琪死后,第二名的席次空了出来,但如果由第三名很一般地替补上来,实在太无趣了。要不要干脆举办淘汰赛呢……」
  道别之际,潘德拉刚露出孩子气的表情这么低声说了,但是——
  「谁管你啊!总之要在和我们扯不上关系的地方办喔!」
  菲雅的这句回应代表了众人。虽然在意,但现阶段得出的结论,就是既然潘德拉刚目前什么也没有做,他们也莫可奈何。
  (唉,要是能够就这样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好了……)
  听到他是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时,春亮大吃一惊,但目前双方看来用不着大打出手,他真的松了口气。可以的话,他很希望和平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虽然思列芙逃走后依然下落不明,让人多少有些不安……
  春亮叹一口气。
  然后「喀啦」一声拉开自己房间的拉门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陌生的东西。是绑着缎带,大小相当于便当盒的盒子。走近一看——可以发现盒子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写在上头的文字是:「生日快乐!我想了很多,但还是决定先把生日礼物送给你。要如何使用,是春亮的自由。不过,如果你对使用方式感到迷惘,就请找我商量。爸爸留。」——
  春亮的肩膀一瞬间没了力气。生日礼物?如何使用是他的自由?该不会里头放了现金吧?不能断言没有。毕竟是那个臭老爸。
  底下还有一些字:「P.S.我有些事情得做,这阵子不会在家,但这次我打算马上回来。对不起喔!」……
  哈!春亮失笑出声。又来了吗?竭尽所能将一切搞得乱七八糟后,又依着自己的方便不说一声就消失。不负责任也该要有限度。这么说来,因为潘德拉刚和思列芙他们中途跑出来搅局,关于他为何变成女人的说明也就不了了之,还没有向他们解释。崩夏一定是心想时机正好,索性就这么蒙混带过吧。太差劲了。明明答应了他们。随便他要去哪就去哪吧。没错,干脆再也不要回来——
  「春亮?那个……嗯~呃……」
  「菲雅吗?怎么了?有事吗?」
  一回过头,菲雅就在房门口忸忸怩怩。出声叫她之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往房内踏了一步……但是,又开始举止可疑地忸忸怩怩。她的手一直放在腰后,可能反手拿着某样东西吧。
  「不,那个,呃……该说有事吗……虽然我觉得还是在今天之内比较好,但今天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也觉得还是等心情平静下来后,印象会比较好之类的……嗯,总之,我人来是来了,但还是很迟疑……呢。」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你又在做什么?现在正无聊得快受不了吗?还是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已经很累了,感觉不想再做任何事?」
  菲雅咧嘴露出不自然的笑容问道。问他在做什么——
  春亮瞟向桌上的盒子,皱起脸庞。未遵守要说明的约定,人又不晓得跑到哪儿去的臭老爸送的,甚至有可能是现金的怎样都好的礼物。他没有心情打开礼物,坦白说连看着都感到厌烦。
  所以,春亮用手背将那个盒子往桌子角落一推,同时说道:
  「我现在正因为那个臭老爸的关系,疲惫感又增加了呢。真是的,什么礼物嘛。本人好像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虽然这样反而比较好。」
  「莫非那个盒子是崩夏送的——?呣……呣呣,是吗?也是呢。果然现在的时机有点——」
  「什么时机?」
  「不……不不,什么也没有!一点事也没有喔,是崩夏吃完饭后就不见人影,我正在好奇,现在恰巧时机刚好地解开了谜题呢!之类的!」
  菲雅始终不将背部转向他,就这么不断往后倒退,手还是藏在身后。嗯?春亮歪过头时——
  「嘿咻嘿咻~」
  「呜呼!」
  正想离开房间的菲雅倏地跳了起来。一边用相扑的猛推动作攻击菲雅的臀部,一边现身的人是黑绘。被推回房内的菲雅朝她投以抗议的目光,但黑绘带着一贯的茫然眼神说了:
  「果然这类东西就是要当天送才行哟。一旦过了当天,送礼的兴奋心情就会有些消退嘛~所以,为了推小菲菲一把,我就先送吧。来,阿春,生日快乐~顺便说这个无法办鉴赏期退货哟。」
  「喔……喔,谢谢……你……?」
  黑绘不是反手,而是用后方头发固定住某样东西,再「来~」地交给他。春亮总之先接了下来,但是——
  那是一个大小可以张手环抱,用柔软的布和棉花所做成的,像是布偶……又像洋娃娃的东西。是人偶。而且是个Q版的黑色长发少女。身体娇小,眼神还有些茫然迷濛,没错,正如同眼前的——
  「不就是你吗!」
  「根……根本是黑绘——!」
  菲雅也吃惊地眨着眼睛注视人偶。黑绘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是特制的黑绘布偶哟。不停地请教商店街的手工艺店老板后,这真的是我亲手努力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呢。你可要好好珍惜喔。」
  「……呃……若能,是没关系啦……但我要拿这个做什么……」
  「使用方式就由你决定!可以用来装饰,也可以拿来抱着睡觉,要拿来做绝对不能启齿的事情也行!就当作那是真正的我,随你想做……是说,你为什么一下子翻转布偶,一下子搓揉里头?」
  「呃,我在检查有没有窃听器或针孔摄影机。」
  「很遗憾,这次因为没有时间和金钱,只好忍痛放弃。」
  「麻烦你以后也一直放弃吧!话说回来……你应该没有基于『说到人偶就该这么做』之类的理由,在里面放了你的头发吧?半夜好像会突然动起来,超恐怖。」
  「……」
  「为什么把眼神别开?」
  虽然各方面都教人不安,但这确实是黑绘花费心力和时间,亲手为他做的东西。尽管是很有她风格的出人意表礼物,但春亮并不觉得困扰。他发自内心祈祷着里头没安装骇人的可怕机关,暂且将布偶放在书架上。
  「那么……上吧,小菲菲。」
  「唔……嗯……可是……」
  黑绘绕到菲雅身后,像要推她一把地说:
  「不送的话,我要接连抖出你的糗事哟~像是在这个礼物之前,选第一份礼物时——」
  「哇……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送就是了!唔唔……喏!」
  这下子春亮也总算明白了。菲雅从刚才起一直反手藏在身后的东西。那东西——和黑绘一样,是要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菲雅闭上双眼,猛地将那东西拿到前方。春亮反射性地向后仰,问道:
  「喔喔,这是……平底锅……吗?」
  「是平底锅没错。」
  是崭新得闪闪发亮的厨具。有着大众化的颜色,感觉朴素但线条俐落。由于菲雅握着握柄将平底锅往前拿,想当然它并没有任何包装,但不知为何——
  「上头绑着……蝴蝶结呢。」
  「礼……礼物都要绑蝴蝶结吧!呃,一开始我向店员说是礼物时,他也帮我包了起来再绑上蝴蝶结,但总觉得外观看起来歪七扭八,不是很可爱,和店员两个人尝试失败了好几次后,结果就变成这样——怎……怎样啦?你有意见吗!」
  「呜呵呵~小菲菲真是可爱呢~让人好想抱紧你哟~」
  黑绘踮起脚尖,摸了摸菲雅的后脑杓。菲雅则像拿勇者的剑一般将绑有蝴蝶结的平底锅往前伸,凶巴巴地瞪着春亮。
  春亮「呵」地发出笑声,从菲雅手中接下平底锅。
  「——谢谢你。这看起来很好用呢。」
  「是……是吗?那就好。听好喽,你以后也要用这个平底锅,继续为了我煮出美味的料理喔!这是包含了这份心意而准备的礼物。可不准偷工减料,明白了吗?」
  「哈哈,我会努力。」
  「我也这么期待哟。也一定要用我圣诞节送你的菜刀……对了,起初小菲菲本来想送菜刀当礼物,买了回来以后,却想起来我已经在圣诞节送过了,她一下子脸色惨白地大喊:『这下子重复了嘛!笨蛋——!呜啊啊啊怎么办!』一下子不停扭动滚来滚去,一下子又哭丧着脸猛捶我的背,当时陷入混乱的小菲菲真的是可爱到无以复加——」
  「喂……喂——!结果你还是说出来了嘛,诅咒你喔!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而且我也成功退货了,所以没关系!虽然有点危险,但最后还是没问题!」
  「哈哈……不过,你用不着这么认真啦。就算收到的是菜刀,我还是会感激不尽地使用喔。」
  春亮以轻松的语气地说道,但闻言,菲雅忽然垂下目光,间隔了一会儿后——
  「……当然会很认真啊。」
  「嗯?」
  「你……可能讨厌生日这种日子吧?可能都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吧?但是,这依然是个纪念日吧?这方面的意义,肯定非常重要。」
  他与菲雅四目相接。真挚的眼神。
  「像这样拿到了礼物——然后明年再度迎接生日时,你一定会回想起去年的生日吧?回想起当时的礼物,当时的记忆。很少有日子能够留下一年前的记忆喔。所以,对你来说一定也是这样。作为契机回想起过去的日子,竟然就是自己出生的日子,你不觉得感觉有些浪漫吗?」
  「也许……吧。」
  而且——菲雅这么说,略微放缓双颊。
  「我也确实知道送礼的意义喔。生日礼物,就是为了向对方表达,谢谢你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你,还是其他人,这件事大概都变成了太过理所当然的前提,所以都忘记了。但我是第一次过生日,所以不会忘。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新鲜体验。」
  菲雅没有移开目光,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像个宽恕一切的慈母,面带微笑接着又道:
  「春亮,我真的发自内心庆幸你出现在这里,也很庆幸你在今天这个日子出生喔——」
  她的表情太过温柔。
  反而让春亮觉得,她是在斥责自己,别说些教人难过的话。像在告诉他,生日怎么可能不重要,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当然要认真以对的纪念日。
  所以,春亮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同时回以笑容:
  「虽然我觉得生日很棘手,但并不讨厌喔。嗯。真的……很谢谢你,菲雅。」
  「是……是吗?那就好。」
  那我回去了——菲雅脸蛋通红地转过身子后,像是回敬一般,也嘿咻嘿咻地用掌心推着笑得贼兮兮的黑绘背部,准备离开——这时,春亮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还是先告诉她比较好吧。
  「啊,你可能没有发现吧?」
  「嗯?」
  「你也有生日喔,就在九月。」
  菲雅的动作倏地顿住,紧接着以人偶般的动作一骨碌转过头。
  「什么?」
  「这是当然的啊。那个,因为太过理所当然了,我甚至完全不觉得擅自决定有什么不对呢。」
  「什……什么时候?我……我哪有那种日——」
  「别问这种蠢问题,就和你刚才的理论一样……一年前你记得最清楚的那一天。好比说,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的仙贝味道……之类的。」
  菲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理解之色。
  「是吗……我也有……生日呢。耶嘿嘿。」
  「喔~太好了呢,小菲菲,那天得盛大庆祝才行!」
  「嗯!是啊——真是期待!」
  就这样,菲雅带着满面笑容,黑绘也面带微笑。
  春亮不禁心想,说不定明年,他不会再对自己的生日感到那么棘手了——
  但是,今天这个日子,并未在如此安详的时光中划下句点。
  这时,传来了奔过走廊的嘈杂脚步声。
  「不好了!」
  此叶一脸惊慌失措地探进头来。菲雅惊觉地收起「耶嘿嘿」的融化笑容,掩饰害羞般地噘起嘴:
  「别……别吓人啦,可恶的乳牛女,诅咒你喔!什么事情不好了?」
  「电视上!播了随机伤人歹徒的新闻!」
  「上了新闻吗?嗯,那也难怪啦。」
  「虽然理事长说过会四处打点一下,别让事情闹得太大,不过,会上新闻毕竟没什么好奇怪——」
  「不是的!」
  此叶用力左右摇头,紧接着说了——
  「光是今天就发生了四起!也就是说……我们让那个人逃跑以后,她好像又在其他地方犯下了三起随机伤人案!」
  「什么……!」
  春亮哑然失声。菲雅目光锐利地看向此叶。
  「手法都相同吗?」
  「报导并没有详细地介绍犯案手法,但恐怕一样。电视上说了,共通点是被害人都被锐利的东西刺伤。」
  菲雅紧紧咬着牙关,眼神中带着急躁。
  「果然是那家伙吗?早知道就不该让她逃走。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她的目的根本无所谓吧!总之,绝不能对随机伤人事件坐视不管,这对住在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来说都很危险。不晓得会有谁受害喔。」
  「嗯,必须阻止她才行呢……」
  三人正神色肃穆地互相对望时,与现场气氛相悖的悠扬乐声响了起来。是玄关的门铃声。这么晚了会是谁?春亮纳闷着,还是移动到玄关。
  「来了来了~现在就开门……啊,班长。」
  「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
  出现在玄关的是锥霞。她简单地打了招呼后,递出带来的纸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没错——只是因为我还没送生日礼物而已。只是点小东西,围裙。有很多口袋,重视机能,我觉得很不错,和我家里的围裙是不同颜色……不,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是个重视机能的好东西。你家里的围裙已经很旧了,也是因为我很常借用你们的围裙……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如果你愿意收下,我会很高兴。」
  「谢……谢谢你。那个,先不说这件事了,班长……」
  「嗯……?」
  春亮本来想问:「你没事吧?」
  锥霞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但整体而言,不是平常的锥霞。表情、气质、声音,全都没有活力,没有霸气,也没有力量。
  但是——听到他的声音后,她仰起的脸蛋上带着微笑。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尽管如此,嘴角还是勉强挤出了——微笑的形状。
  「怎么……了吗?」
  见状,春亮没来由地说不出话来。
  确实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问。为什么?是因为白天的那件事吗?是因为自己逃避了答案吗?不,他觉得不仅如此。虽然没有根据,但总觉得理由不单是这样——
  「不,呃……要进来吗?至少喝杯茶——」
  「不用麻烦了,而且已经很晚了。我真的只是过来送礼物而已。」
  轻声说完「那再见了」,她便转过身,非常干脆地一步步消失在门外。
  春亮本想向她说些什么,却想不到该说的话。
  只能默默地目送着夜晚的深沉黑暗将她吞噬。

  *

  在她造访夜知家的数十分钟前。
  锥霞趴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回想着菲雅他们与思列芙战斗期间发生的事。她推开了想保护自己的他——
  (我怎么会……那么做呢……)
  紧接着,又回想起了从他口中说出的那句话。
  ——要是能一直维持现状不变就好了。
  (……!)
  他后来尽力补救了。向她保证,会好好思考后再回答她。但是——那句话,那句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曾存在于他心中仍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只有不安一味滋长。
  自己的告白会不会甚至没被当作告白呢?自己也许甚至不被当作恋爱对象。被迫实际感受到这点,教人非常痛苦。
  战败的话那也无所谓。但是,不让她站到战场上的话,未免太残酷了。
  为什么?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只和他当朋友吗?当朋友的时间太长了吗?因为不像日本刀的她一样,没有累积过私人的相处时间吗?还是说——
  「果然,是这个的……关系吗……」
  锥霞翻身仰躺在沙发上,拉起自己的衣服领口。黑色皮革紧身衣,「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自己那无法逃离的可憎映入视网膜。
  她自嘲般,「哈」地吐了口气。
  不想去思考。但是,这个存在于这里是事实。若以为没有这种可能性,那就蠢毙了。至少有可能是原因之一。若完全排除那种想法,反倒比较不自然。所以——
  「穿着这种东西的女人……果然,只是个连告白也不会被当作是告白的大麻烦吗——」
  颤抖的,僵硬的自言自语。
  明明应该相信着他,真讨厌说这种丧气话的自己。
  到头来,她还是逃离不了这件受诅咒的衣服。可以说已经习以为常的绝望感,再度久违地涌上心头。这份诅咒无论何时、何地,都束缚着自己。她本已接受这件事,也决定带着它前进,但是——
  她闭上双眼,什么也不去思索,只是心想着:如果有人能使尽全力,连同自己的身体撕裂这件衣服,那该有多轻松啊。蠢毙了。全部都……蠢毙了……
  就在此时,放在一旁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谁?他们吗?她正打算等一下要去送礼物。是否该先知会一声?但不说一声就跑去,有惊喜感比较好吗?不,可是,现在局面有些尴尬,别太小题大做比较好吧——
  这些念头在锥霞脑中盘旋交错,同时她拿起手机,却愣了一下。萤幕上显示的,是不曾看过的一排数字。是谁?
  「喂?」
  『嗨,好久不见啦,锥霞。要是你能不挂断电话听我说,我会很高兴喔。』
  在听到「好久不」这里,锥霞就反射性地往关机键伸去手指。她感到想吐。全世界最讨厌的男人。让自己穿上这件受诅咒衣服的男人。自己的哥哥——闇曲拍明。
  之所以没有挂断电话,单纯只是手指的肌肉一时反覆无常。只是现在的自己甚至懒得迅速按下大拇指罢了。
  为了让对方听见,她朝着话筒吐出不悦的叹息。
  「……有什么事?」
  『你不喜欢拐弯抹角吧?那我就开门见山说了,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交易?蠢毙了。听好了,我——」
  『我就在猜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先告诉你会有什么回馈吧。要不要听我说话,可以在那之后再判断。』
  不知为何,拍明的声音听来非常温柔。真恶心。脑袋有问题了。蠢毙了。会这么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是自己变软弱了。
  「回馈……?」
  而这种状态,一定无可救药的正确。
  在最糟的时机点上,非常正确。
  所以——
  那一句话——才会如同恶魔的呢喃般,肆无忌惮地钻进了——
  变得软弱的自己耳里。想起了绝望的自己耳里。
  然后让她的背脊剧烈颤栗。
  『锥霞,如果我说……有方法能够脱下你的「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而且你不会死去,你会怎么做?』

  而今,已将礼物送给春亮的锥霞,正快步走在夜路上。
  她紧紧握着拳头,用力咬着牙关。即使咬碎了牙齿,她也不在乎。反正很快就会痊愈。
  前进的目的地,不是自己房间所在的公寓。
  而是在杳无人烟的停车场——她与人有约。
  「吾之发言,予以没想到你会来的真心话。」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虽然这真是蠢毙了。」
  从黑暗中现身的,是穿着医师袍的小麦肤色少女——恩·尹柔依。那个男人的手下。
  锥霞瞪着她,更是用力握紧拳头。
  「这是最后一次。无疑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只有这次,再这一次——我决定相信那家伙说的话。」
  这绝对不是「信赖」。锥霞在心里补上这句话。是所谓信用。相信并利用……只是利用而已。绝无其他。
  「不论如何,自己只是按照指示采取行动,主张这样的主张。关于这次的作战计画,有多少内容你已是既知?」
  「……现在研究室长国很幸运地,掌握到了名为思列芙的骑士的下落。会随机伤人,推测是她持有的『长枪』的诅咒。我该做的事情——」
  锥霞眯起双眼,边回想拍明在电话中说的内容,边继续说道:
  「就是将那把『长枪』带回研究室长国,供你们研究。趁着你和那家伙打斗,她被引开注意力时,用『可怜』从后方偷走。」
  「真是充分的既知。」
  望着眼神迷濛地点一点头的恩·尹柔依,锥霞再次为了难以释怀的苦闷握紧拳头。但是,这不算是背叛他们。应该不算——
  假设不是和恩·尹柔依联手,而是和菲雅他们一同与思列芙战斗。他们也认为对方随机伤人的原因在于那把长枪,所以多半会将它破坏掉吧。那是最安全的做法,又有擅长破坏武器的此叶在,所以说不定比偷还简单。
  若向菲雅他们说明全部的事情,他们也许会愿意以偷取为优先展开行动,但是,她不能基于那般私人的理由,让她们与思列芙战斗时又增添额外的麻烦。辛苦的一定是在前线战斗的她们。或者是他。锥霞认为这样是不对的。为了自己,该历经辛苦的人是自己才对,将长枪交给拍明时,会有罪恶感的人也只要自己一个就够了。
  大概是透过她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恩·尹柔依说:
  「关于这次的作战计画,我不打算向他们泄漏半句,保证这样的保证。」
  「保证吗?蠢毙了……」
  这算是某种体贴吗?老实说,锥霞还是搞不太懂恩·尹柔依在想什么。目光不善地瞪向她后,问:
  「你……站在夜知他们那一边吗?」
  「吾之回答——予以不知道的事实。」
  恩·尹柔依一瞬间闭上双眼,如此回答。紧接着,她也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锥霞忽然间觉得,好像在她眼神中看见了不同于往常的某种情感。但十分淡薄,太过不清晰,很难化作言语。可能是迷惘,可能是困惑,可能是焦躁——也可能是……怜悯。
  期间,恩·尹柔依倏地别开视线,对着地面一个人念念有词:
  「……那个回答……一定。室长那么说了的话,就是真相……怎么回事?真是未知。不能对任何人——不,也不能问任何人——」
  她的样子果然和平常不一样,似乎有什么在意的事,但锥霞没有义务理会。
  「我想快点结束,该走了。」
  「吾之回答,是。」
  两人开始迈步。一旦松懈心神,许多事情就会浮上脑海,身与心仿佛会全部遭到支配。他的事情。告白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今后的事情。包覆住自己身体的诅咒。与拍明的交易。所以,她故意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阿曼妲呢?」
  「在室长的命令下,今天休息。因为她最近一直在工作。」
  「嗯……?」
  锥霞有些在意。思列芙隶属于骑士领,阿曼妲原本也是骑士领的人。即使无法战斗,至少能在提供资讯上有所贡献吧?
  (拍明还特地下令……是故意将阿曼妲排除在这个作战计画外吗……?感觉有些不自然。但也可能只是偶然,只是我想太多了……)
  一边思索着这些事一边前进,不久便抵达了目的地。
  是郊外的一栋住商综合大楼。四层楼高,建筑物本身规模并不大。当中的租借店面似乎都已打烊,窗户昏暗,整栋建筑物也悄然无声。
  「听说在这栋大楼的顶楼。」
  是阿曼妲以外的监视人员吧,恩·尹柔依打了电话确认完毕后说道。
  「你晓得对方的武器装备吗?询问这样的询问。」
  若是平常,锥霞肯定会不屑一顾地说:「谁知道啊,蠢毙了!」但是,现在她正准备和这家伙一起迎战敌人。只能先分享资讯了。
  「就我看到的,虽然不是用于战斗,但有那把长枪——和一把西洋剑,会释放出可说是有形巨大斩击的强大攻击……可以想像成所谓空气镰刀的现象被增强到了大炮等级。不过,释放前好像需要累积能量。」
  「我会在那之前解决她。吾之方针,发表一开始就会全力以赴的宣言。既然战斗时不会用到长枪,对方是插在背上吗?」
  「嗯。」
  「那么,对方与我战斗时,你就尽可能绕到背后偷取长枪。如果她把长枪放在一旁,那就更简单了。」
  「我会尽可能不暴露行踪地行动。你就尽管引开她的注意力吧。」
  小声地结束类似作战会议的对话后,两人开始行动。她们根本不需要楼梯。确认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后,锥霞朝着顶楼伸长「黑河可怜」。顶楼似乎没有围栏,她随便抓住一处墙角,缩短黑色皮革往上飞升。恩·尹柔依或是抓住凸出的窗框,或是抓住水管,如猴子般无声无息,仅靠着体术便轻巧地沿着外壁爬到顶楼。
  恩·尹柔依率先抵达,悠然地在顶楼降落。
  「……呣。」
  「吾之名为研究室长国的恩·尹柔依,报上这样的姓名。觉悟吧。」
  「研究室长国。利用可恨丑陋的阴暗组织。真教人反胃。」
  锥霞落后一拍,悄悄从顶楼的边缘探出头来观察情况。恩·尹柔依脚趾上夹着小刀,思列芙依旧又拔出了西洋剑,两人很快开始交手。长枪在对方背上。看来悄悄地偷走她放在一旁的长枪这方法,果然不可行。
  锥霞没有在顶楼上现身,而是利用「可怜」横向移动,沿着四角形顶楼的边缘,往恩·尹柔依现身地点的正对角前进。顺利地移动到最佳位置后,她再度探出脑袋,观察顶楼的情形——
  「吾之疑惑,打中感觉真是不可思议的防御,发表这样的感想。」
  「呼!嗯……你……很不错。前所未见。很快就会结束。」
  「离结束还远得很,回答这样的回答!」
  思列芙以那把西洋剑,接二连三地挡下了恩·尹柔依双脚袭来的高速攻击,同时依然发出了奇怪的喘息。
  从刚才恩·尹柔依纳闷的话声,和刀刃碰撞时显然过于小声的打斗声来看,可知思列芙又和白天一样,施展了那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冲击吸收能力。那是诅咒的力量吗?还是思列芙自身的本领?
  总之,准备已经就绪。思列芙正好背对着她,可以清楚看见目标长枪。只要用「黑河可怜」捉住长枪再抽走,轻而易举就能抢到吧。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也只过了一半她白天和菲雅他们打斗的时间——也就是说,对方还无法施展那个绝招吧。现在没有理由不展开行动。
  锥霞的手脚攀住水泥边缘,一股作气登上顶楼,接着间不容发地准备往思列芙的背部伸出「黑河可怜」——但就在这时。
  「啊!呼啊!喔,嗯咕!」
  痉挛的声音。像是超过了某种极限,思列芙全身不停颤抖。
  「哈,啊……刚才说的很快就会结束,果然正确。已经够了。」
  随即她往后倒退,拉开距离。就像对菲雅他们做的那样,在剑尖根本构不着敌手的距离就挥起武嚣。
  怎么可能!锥霞不敢置信。为什么已经可以发动攻击了?
  「你是研究室长国的猎人吗?正如传闻的快。所以才能这么快。」
  「你在说什么?真是未知……不,难道……!」
  恩·尹柔依震惊地蹙起眉,但仍像在说「岂能让你发动」,加快速度往前逼近。但是,思列芙不慌不忙,拿着西洋剑往横一扫——
  「犹如贪婪的肮脏老鼠,自以为是智者的人啊,代替腐烂的饵食,我就告诉你吧……这把剑是『速度报应(Karma Speed)』,已经充分地吞噬了你的速度!」
  刹那间锥霞恍然大悟。攻击所需的累积。所有力量都遭到吸收的防御。这两件事相辅相成——原来那把西洋剑的能力,是吸收敌人攻击的「速度」,再释放出累积的能量吗?那么,比任何人都「快」的恩·尹柔依,肯定是那把剑最适合的饵食。
  (唔……!)
  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停下「可怜」。上吧。快碰到。快点!
  思列芙横向划下西洋剑后,产生了惊人的剑压。就是那个强大又巨大的,空间裂开的现象。老实说,锥霞还以为恩·尹柔依死定了。距离太近了。
  但是,恩·尹柔依瞬间当场纵身跳起,情急之下将脚上夹着的小刀当作盾牌,朝着斩击刺出——但凭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与之抗衡。她是刹那间判定,这样子总比站着受到攻击,无能为力地让身体被砍成两半要好吧。幸好恩·尹柔依让自己的身体悬空,所以她形同抱着那个巨大斩击,如人偶般被吹向半空中。小刀碎裂四散。灰色头发一边旋转,一边飘扬。依被斩击撞飞的轨道,怎么看她都无法在顶楼降落,但锥霞只能相信那个野生少女能靠自己成功脱困了。
  「黑河可怜」到达了释放出斩击的思列芙身后,成功地从她背上抽走了那把「长枪」。
  「什么……!」
  她发出惊愕的叫声,同时将形似护目罩的头盔转向锥霞。为时已晚。而且,热爱工作的野生少女还为锥霞留下了最后的纪念品。
  恩·尹柔依被撞飞向半空中后,迅速缩起身体,敲打般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大拇趾。下一秒,又反向将背部以及双脚如棍棒一般伸直——将卷在自己大拇趾上的橡胶弓,拉到最极限。
  间不容发地,射出。
  竟然被撞飞到半空中后还能瞄准,真是惊人的射击能力。抑或者,单纯只是偶然?总之,恩·尹柔依从半空中射出的短镖,击中了正要回过头的思列芙手上的西洋剑,将它大幅弹飞。
  紧接着恩·尹柔依随着重力往下坠落,终于再也无法从顶楼看见她。那一带应该还有其他建筑物和树木等等,多半不至于丧命吧。比起这件事——
  (……可以成功。)
  锥霞坚信。对方松开了武器,自己又已抓住长枪。接着只要将长枪继续拉向自己,再迅速跳下顶楼逃跑的话——
  「休想得逞——!」
  「!」
  思列芙暴怒大吼,用飞也似的速度疾冲向锥霞,爆发力足以与拉回「可怜」的速度匹敌。身手真是灵活。
  但是,对方手上没有武器,即使就这样逼近自己,顶多是用肉身攻击。纵使遭到冲撞而掉下这栋大楼,也能根据坠落方式逃跑。没问题。
  锥霞为即将到来的冲击咬紧牙关,注视着欺近眼前的思列芙——
  然后,仅只一个单纯失算,让一切心血全都泡了汤。

  恩·尹柔依为了先确认状况,回到刚才那栋大楼。
  「……」
  她依旧面无表情,环顾顶楼。此处安静得仿佛刚才的打斗只是幻觉。半点声响也没有,当然也不见任何人。
  但是,有个足以显示这里曾发生过某些事的物品。
  不,算是物品吗?很难界定。
  恩·尹柔依凝神注视着那东西,从裙子拿出手机。勉强回想起了从电话簿拨打电话的方法后,操作手机,然后等着接通。
  低头望着眼前的那东西。
  没错,究竟——被切断的人类的脚,可以称作是物品吗?
  大腿以下的部位。平滑的切面。飞溅在四周的鲜红血液。
  血肉正从切面嘶嘶嘶地融化般慢慢消失。由于没有与本体重新接上就被丢在这里,本体那边应该已开始从切面长出新的脚,以治愈伤口吧。也就是说,那件衣服判定重复的这两只脚已无用处。
  这时,电话接通了。
  『是是,是我。进行得怎么样?』
  既然她没有联络自己,眼前的光景只代表这一件事。
  恩·尹柔依淡淡回答:
  「失败了。此外,她好像被掳走了。」


第三章「恳求的不死少女」 “Our birth(new)”

  *

  燃烧般的热。遭到无数羽蚁啃噬般的剧痛。冷汗。不快感。锥霞低头瞥向下半身——目前已经生长到右边膝盖。虽不晓得衣服是将形状记忆在何处,但无论是膝盖的形状还是肉的厚度,无疑都是自己的脚。可憎到蠢毙了的地步。
  锥霞正身在似乎是某座森林的地方。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无法动弹。当然,「黑河可怜」也被夺走了。下半身更是不用说,正在长出被砍断的双脚。连动也动不了。
  「为什么——要掳走我?」
  思列芙就站在眼前,手中拿着锥霞没能成功夺走的那把「长枪」,低头看着她,不发一语。由于护目罩般的头盔,也看不见表情。无从看出对方的意图。
  「我先声明,我会锁定那把长枪,只是因为和闇曲拍明做了交易。所以就算问我目的,我也无法回答你。不过我对研究室长国没有任何情义,所以除此之外的事情,倒是都可以告诉你。」
  对方会将自己带走,是为了获得资讯吧?锥霞如此推测而这么说了。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但是——
  「我知道,你是上野锥霞。『基美史托兰提之爱』的持有者。」
  独白般地说完,思列芙朝她的身体伸来长枪枪尖。刀刃冰冷的触感让背脊本能地颤抖——但是,枪尖没有刺进肉里,而是贴在肌肤上。思列芙划开衣服后,再以枪尖掀起布料,紧盯着底下的黑色皮革紧身衣瞧——
  「真是丑陋又教人不快的祸具。厌恶得想吐。不死之身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锥霞咬住嘴唇。她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最清楚。所以,她才想设法解决。
  啊啊,但是,结果却变成了这样。她错了吗?不该受到拍明恶魔般的诱惑,以为他能解决,而是该和从前一样,接受这项事实,然后跨越难关往前进吗——可是,但是,夜知他——
  就在思考快要偏离正题时,思列芙说的话语将她猛然拉回现实。
  「没错,你可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但是,这样子正好。」
  「什么……?」
  锥霞纳闷地抬头——然后是热意。
  在内部。在胸口。冰冷的东西融入温度之中,爆炸开来。坚硬的异物侵犯着自己,触碰到敏感的肉的深处、深处、深处、再深处,传来椎心刺骨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思列芙手中握着的长枪枪尖,贯穿了她的胸口。
  即使想忍耐,也忍耐不了。身体不停打滚。眼泪迳自滚下。氧气、氧气、氧气。好痛。冷静下来。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但是,敌人知道自己,知道这件衣服。糟了。如果只是小伤那倒也罢,但要是对方有意彻底撕裂这件衣服——这件衣服在被破坏的同时,诅咒就会发动吧。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
  会死。
  「嘎!啊,哈……!」
  必须移动才行。必须逃跑才行。必须战斗才行。
  但是,视野里只映照出了从自己胸口溢出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染红地面的光景。不知怎么回事,思列芙似乎也正从头盔底下静静地注视这一幕。
  赌上自己人生的焦躁感。
  然而,下一瞬间——像在嘲笑锥霞的感情般,思列芙很干脆地——
  拔起长枪,让锥霞的血肉从枪尖解脱。
  伤口的空白感。敞开的大洞。光是碰到空气就疼痛难当。长枪被拔出后,伤口更是大量出血。滴答滴答滴答。脚边的血泊。思列芙依然看着这一幕。
  「不死者也无妨,这点已调查完毕……那就让你派上用场吧……」
  怎么回事?锥霞一头雾水。
  由于大量出血的缘故,视野一股作气变暗。大脑的思考回路一段段熄灭。最起码,她知道了对方无意现在破坏掉「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虽不晓得对方想做什么,但看样子自己暂时还不会命丧黄泉。
  (哈……那么,她到底是想做什么……?蠢……毙了……)
  锥霞抱着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这么想道。
  同时和往常一样死去。

  *

  「——以上就是至今发生的事情,报告这样的报告。有问题吗?」
  起居室里弥漫着沉默。春亮、菲雅、此叶、黑绘都望着桌子,肃穆地眯着双眼。唯独虎彻带着中立的表情聆听说明,但也同样默不吭声。
  恩·尹柔依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脸庞,确认没有问题后——
  「那么,关于今后的发展,我还得跟室长商量。」
  她起身迈步。这时,菲雅再也按捺不了般地抬起头来:
  「慢着!我还有话要说!明明……明明有你这么厉害的高手在那里,为什么锥霞还会——!」
  「菲雅!别再说了!」
  春亮简短说道,以视线督促她看向恩·尹柔依。菲雅也在看见她的模样后,「呣咕」地噤声。春亮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抱歉,没事。」
  「……那么失礼了,表示这样的失礼。」
  一度停下脚步的恩·尹柔依,头也不回地再度迈开步伐,走出起居室——以一跛一跛,有些护着其中一只脚的走路方式。
  她也不是毫发无伤。这就表示,思列芙超出预期的强大。总不能责怪恩·尹柔依吧。但是,尽管如此——
  「为什么啊……班长……」
  「她说是与闇曲拍明进行了交易——是和上野同学受诅咒的衣服有关的消息,表示她真的很想知道吧?」
  「嗯,尽管平常看起来并不在意,但对小锥锥来说,这果然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她一直都放在心上哟。」
  菲雅板着脸孔交叉手臂,嘀咕道:
  「话虽如此,明明锥霞给人的感觉,像在说她已经不会再相信那家伙了啊……竟然会答应进行交易。她的心境到底产生了什么变化?」
  「唉,谁知道呢。我们不是上野同学,也无从得知。」
  此叶说得没错。但是,春亮还是忍不住心想,自己是不是有责任?是不是自己的行动成了某种导火线,才会动摇了锥霞的原则?
  若说头绪的话——有。所以,虽不晓得真相为何,他还是悲痛欲绝。
  (班长……我……)
  春亮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虽感觉到了此叶她们的视线,但装作没有发现。
  「你们相信刚才那个小麦色女人说的话吗?不才的记忆若是没错,那家伙是闇曲拍明的心腹吧?」
  虎彻一面瞥向起居室的门口一面说道。春亮闻言抬起头说:
  「那家伙——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我想她没有说谎。」
  「嗯哼。那么,要怎么办?」
  春亮不自觉在回答的声音中用力。太过当然的,回答。
  「当然是去救班长,这还用问嘛!」
  「没错,必须去找她才行!」
  菲雅也一脸干劲十足地说,紧握着拳头站起身。但是,与她呈现对比,此叶非常冷静的嗓音传了过来。
  「请等一下,我有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说说看吧,乳牛女。」
  「首先,我认为不能忘了,我们完全不晓得对方的目的。那个叫作思列芙,隶属于骑士领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展开行动?只要不厘清这些事情,我们的行动也该小心谨慎。」
  「你说得……是没错啦。」
  「此外不单是骑士领,这次也和闇曲拍明有关。他的动静也是不明。」
  「诚然,那个男人的行动难以预料。虽然很遗憾。」
  虎彻闭着双眼颔首,「嗯嗯」地附和此叶,声音中声音了真切。
  「还有——现在龙岛/龙头师团的船队还在海面上。即使现在安静不动,但也不知道他们今后会有什么行动。」
  「……很遗憾地,这点不才也同意。」
  边听着虎彻的附和,此叶边目不转睛地注视春亮。春亮只能反问:
  「所以……?此叶,你想说什么……?」
  「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应该小心谨慎。慎重一点绝对不是坏事。听好了,只要不明白骑士领有什么企图——好比说,也有可能这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引出春亮。」
  「那是……」
  「所以!」
  此叶厉声打断春亮,带着真挚的目光接着说道:
  「春亮不可以离开这个家,上野同学就由我去找。」
  「等……等一下!为什么?我也——」
  「理由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骑士领、研究室长国、龙岛/龙头师团,我不能让春亮前往这三种混沌混杂在一起的地方。绝对!」
  此叶说着,同时起身。
  她依然注视着春亮,眼神真挚——不,不只是真挚。那并非是自己至今一直以来看见的,有如守护着他的姊姊般,带有着保护他的暖意视线。在她的眼神里,绽放着更加强烈,仿佛处在自己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闪亮耀眼的坚定意志光芒。春亮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仍是说:
  「等……等一下,这样子太强势了——」
  「我知道。就算你无法接受,我也不在乎。但是,我会倾尽全力让你遵从。因为这是为了春亮好。」
  「哼,虽然觉得有些强势,但确实有道理。的确,同时有三方不晓得要做什么的人马在,真是教人不舒服。小心再小心也是一件好事。」
  「是吗?我忘记说了,请你也不要离开屋子,菲雅。在这里保护春亮,是你和黑绘的任务。」
  「你……你说什么!我现在可是满心都想去救锥霞喔!」
  「哎呀,嗯,我倒是无所谓哟。」
  「此叶,我知道会很危险,但我也想救班长啊。况且,人手愈多愈好吧……」
  春亮这么说着直起腰时,此叶之外还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天经地义般地。
  「不才会去。」
  「是的,有虎彻一个人就够了。他对血的气味很敏感,也和我一样长年都待在战场上,所以搜寻气息也相当擅长吧。」
  虎彻一派「包在不才身上」般点点头。见状,此叶续道:
  「春亮一到外面,危险性就会增加。在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现状下,就算让菲雅她们留在你身边当作保镖,优点与缺点,优势与劣势之间的平衡,还是完全无法掌握。所以当然最好让你留在家里,以安全为最优先考量。」
  此叶说得不容置喙。是这样吗?也许是吧。道理他明白。但尽管如此,心情上实在无法接受。
  「可……可是!」
  「对啊,给我等一下!」
  「我会定期联络,这样子可以了吧?请不要擅自离开屋子。要是走出去,我不会原谅你们,到时就绝交。」
  此叶单方面地结束对话,转身背对他们抗议的话声,悠然自若地走出起居室。虎彻也跟在她身后。春亮既没有理论,也没有力量能留住两人的脚步。
  就这样,春亮三人被留在起居室里。菲雅环抱双臂,满脸不悦地用力坐下。
  「真是的……竟然一个人擅自决定!可恶的乳牛女,到底想做什么!」
  「菲雅,怎么办……?」
  春亮求助地问。菲雅好一会儿闭上眼睛思索,接着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春亮,嘟着嘴唇搔了搔头,最后发出叹息。
  「刚才我也说过了,虽然无法接受,但那家伙说的话有道理。带着你在外走来走去很危险,的确是事实。总之,只能先听她的话了。」
  「是……吗……」
  「嗯,这也无可奈何呢。往好的方面想吧。用不着我们出马,说不定光靠他们两人的超级调查能力,一下子就能找到小锥锥了哟。」
  「哼!不这样的话我可会很困扰。而且,等找到所在地后,我也不打算再客气。如果真需要打倒思列芙才能救出锥霞,到时候我可要卯起来消除压力!」
  听着菲雅两人的话声,春亮茫然地注视着此叶走出去的起居室门口,回想着她的眼神。
  有种至今从未感受过的,被她撇下的感觉。
  感觉得出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无条件纵容自己的此叶。也不再是带着姊姊般的感觉,与他接触的此叶。
  她变了。
  对了,她说过想要改变。所以才这么做吗?这个变化起因于当时的事情——与知道她嘴唇的温度同个时候——和她的心意吗?
  不明白,感觉好像两相矛盾,又好像没有。
  (什……什么啊……班长现在明明身陷险境,我却在这种地方……)
  春亮脸庞低垂,紧紧地握着拳头。
  一如往常地——更甚于往常地。
  非常冰冷的无力感,让他的背部不停打颤。

  *

  两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好的。那么,如果有任何消息就再麻烦您了。」
  讲完电话,此叶「呼」地吐一口气。通话的对象是理事长。在他的协助下,一旦警方接到街上出现可疑人士的通报,届时也会再通知她。因为虽说掳走了锥霞,思列芙不一定就会停止随机伤人的行为。
  「……完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果然很让人头痛呢……」
  「村正大人。」
  「怎么了吗?」
  回过头,在一步后方走着的虎彻,正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这样子好吗?那个——强行逼那个小鬼……」
  「这也没办法啊,我现在仍然认为自己是对的喔。这时由我们两人全力搜索,才是正确行动。若要大家一边保护春亮一边找人,想两边兼顾也该有限度。」
  「是。诚然,这点不才也同意。」
  「你是想说,我的态度不会太强势吗?」
  只见虎彻的脑袋纵向地轻点了一下。用不着思考,此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数天前,在房里说过的话。侵入春亮被窝的理由。真不知该不该说他很温柔呢。此叶仅在心里苦笑。
  「……因为我在想啊,如果一直都站在类似姊姊的立场与他接触,这也不是办法。」
  她有自觉。并没有那么自恋。虽然告白了,强吻了他,但是——对他而言,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村正此叶吧。只是一直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身分类似姊姊,就读高中后才总算设定上与他同年。
  那样一来——就无法前进。一定。
  「我不要再像姊弟一样,单方面过度保护地顾虑他了。今后必须让两人的立场平起平坐。所以,即使他不愿意,我也要以对等的过度保护,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春亮因此生气或不高兴也无所谓,因为这才是所谓的对等。」
  「是……虽然不才听不太懂……」
  眼前人行道的信号灯变作红色。此叶停下脚步,叹气。
  「呼~呜呜呜,可是……」
  「可是?」
  「会寂寞的事情,还是会寂寞呢——!」
  她脱口说出了真心话,用力地低垂下头。
  「……我也想一直和春亮在一起啊,也想和他一起行动。就只是不能这么做而已。呼~啊啊啊,呜啊——」
  「村……村正大人……请小心。那个,青蛙的头可能会被您扯下来……」
  猛然回神,自己正啪啪啪地拍打着身旁青蛙人偶的头部。那似乎是这间药局的装饰品。幸好没有流泻出刀气。她可不想弄坏后付钱赔偿。
  自己要振作一点!她提振起精神。见信号灯变绿,最后摸了一下青蛙人偶之后,她迈出了步伐。
  「……那么,提起干劲来搜索吧。视情况,或许也需要分头行动。你要好好记住街道的构造,至少不要迷路。」
  「是!」
  她慢慢让注意力变得敏锐。以日本刀的纤细,查探四周的气息。有异常变化吗?有人散发着杀气吗?
  绝对要找到锥霞。这是大前提。也是自己千真万确的真心话。
  只由自己和虎彻两人去找是最佳做法——既已如此判断,就必须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否则的话,就会变成她不过是为了自己与春亮的关系,而利用了锥霞。那是耻辱,是屈辱。她会无法原谅自己吧。
  这时她忽然想到。
  (来救待在妮露夏琪身边的我的时候……上野同学是什么心情呢……)
  最后,她想应该差不多是同样的心情吧。自己和她,都拥有着必须笔直前进的意志,和不能逃跑的觉悟。
  这一定——
  就是陷入情网少女的,武士道。
  「这就是所谓的……蠢毙了……吗?」
  此叶模仿她的口头禅咕哝后,为了重振精神,在眼上用力。让全身变作一个感觉器官,开始为了唯一一个目的全速运转。
  「请再……忍耐一下吧……上野同学……」
  不自觉间,她脱口说出了近乎祈祷的话语。

  *

  「哈……咕,哈,啊……!」
  锥霞在泥土地上扭过身子,脸颊上传来小石子的触感,同时掌握周遭的状况。现在是晚上,地点似乎是树林。还在市内吧,远处可见路灯的亮光。是公园深处的树林吗?虽然不晓得是哪座公园。
  奴噗,胸口传来拔起某种东西的触感。用不着看也知道。是那把长枪。
  「咕,哈啊……哈,哈哈……简直……就像尸体一样,被塞进行李箱里,然后一被放出来,就是这个吗……已经第三次了喔?」
  就像尸体一样。真是蠢毙了的台词。锥霞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极尽所能地语带挖苦,朝眼前的思列芙勾起嘴角。手脚依然被绑起来,无法动弹。
  头盔底下的表情没有产生变化。锥霞在内心咂嘴,同时又说了:
  「真想要一点变化呢。虽说不会死,但还是会痛。虽然蠢毙了,但连我也开始腻了。啊,如果你是想观察伤口痊愈,那差不多别再用枪……」
  「闭嘴。」
  「我的乐趣也就只有说话了。其实你对我的祸具兴致勃勃吧?大可以老实一点。」
  「侮辱、屈辱、污辱!谁兴致勃勃了!」
  「咿……呀,咿哈啊——!」
  思列芙突然将手指刺进胸前的伤口。血肉滋滋滋地蠢动着,正在痊愈的裂缝中刺入了异物。她粗暴地来回搅动,重复刺进刺出。弯曲手指,搔抓内部的入侵者。汁液噗溜地四溅。电灯明灭闪烁般的刺激让自己的身体前后晃动。口水擅自淌下。她不停翻滚。
  「咿……哈、啊、啊、啊、啊!」
  「真是可憎的祸具……!这样吗、这样吗、这样吗!就算这样子,还是会痊愈吗!」
  「嗯咿!啊——咿叽,嘎哈!」
  「你穿在身上的,是丑陋又难看,连偷瞄也不想的邪恶!别自不量力!」
  「哈,哈啊……但是……」
  锥霞像要逃开痛苦般扭过身子,像要啃着地面般,张开颤抖的嘴唇说了:
  「我可是……终于知道了喔。因为我……这个的关系——你才会抓走我……伤害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对你有用处。比起像随机伤人歹徒一样……伤害其他一般民众要好……哈哈,哈。」
  锥霞抱着自虐的心情这么说了。
  可以听见思列芙「呣」地发出低吟。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大概是厌倦了玩弄她的伤口,思列芙总算拨出手指。血肉蠢动的感觉再度复活。锥霞倒在地上,失神地望着自己累积在地面凹陷处里的鲜血。
  「没错——我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你说说看。」
  喉咙比较滋润一点了。锥霞咽下有着血味的液体,说:
  「就是你的目的。至今……从第一次随机伤人开始,又把我……放进行李箱里,带着跑来跑去,再拉到外头用长枪贯穿了三次。如果你在其他地方随机伤了人,那么在那里也一样吧?因为这是必要的,也就是说,这是条件。」
  思列芙毫无反应。锥霞早料到会如此。一个濒死的不死女人就算说了一些话,怎么可能就能戏剧性地扭转事态。所以,这些话单纯只是讥讽。只是想向她表示:我知道你不肯说出来的秘密喔,活该!
  「——也就是你需要让『血液』流到『泥土地面』上吧?你在刺伤我后,都会仔细地盯着从伤口流出的鲜血。而你至今每次犯案,都是选在鲜血会渗进泥土地面的地方进行。偶然吗?蠢毙了。就算只是刚好选了毫无人烟的场所,不过这座城市可没有偏僻到那种地步。没有人烟的停车场或阴暗小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既然每次都是泥土地面,就表示是因为有这个必要——」
  「原来如此。真亏你猜得到。这是奖励。」
  「叽,啊啊啊!」
  这次思列芙扭转着枪尖刺进大腿。不仅如此,她还直接贯穿大腿,形同将锥霞钉在地面上一般。
  「在同个地方……流两次血……还真是大优待呢……」
  「……」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你这项行为,是什么仪式……又是什么诅咒,但我祈祷,你会徒劳无功。因为我流出的鲜血,不是回到体内,就是消失……」
  「不必担心。」
  思列芙更让身体重心偏往长枪。以大腿为起点,传来了全身几乎要碎成碎片的剧痛。锥霞无声地弓起身躯。
  「我需要用长枪的刀刃『让泥土被鲜血弄脏』,就算之后血被擦掉也不成问题——不管鲜血基于反常的理由回到体内或是消失,结果都一样。这点已经证实过了。」
  过度的疼痛让视野开始明灭闪烁,锥霞只能重复反问:
  「……证实过……?」
  「你以为至今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拥有不死之身——疑似不死之身吗?」
  因为头盔的缘故,看不见思列芙的表情,但声音毫无起伏又平静。相对地,她又在长枪上使力。以刺着的地面为支撑点,揉捏般前后左右旋转。变得血肉模糊的肌肉织维又被卷进搅拌里,使锥霞发出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论你做了什么、或是如何推测,都没有意义。与其每次都在路边找个使其流血的倒楣鬼,再隐密地私下处理掉——带着不管流多少血,都不会耗损的容器走来走去还比较简单,就只是这样而已。闭上嘴,流血吧。你的功用只有这样。」
  「啊啊,哈!咿咿咿——!」
  思列芙格外用力地扭转了下长枪后,踢向锥霞满是鲜血的大腿,粗鲁地拔出枪尖。宛如故障的乐器般,锥霞的喉咙有节奏地痉挛着,发出喘息声。思列芙挥起长枪甩掉黏糊糊的鲜血后,又再低头看向她那血肉蠢动的伤口。
  「简直是秽物。只有不死这个能力的,如脆弱原虫般的女人啊。」
  语气中充满了侮蔑与嫌恶。这次思列芙像在对待球般,单纯地起脚踢向锥霞。一而再,再而三。
  反覆袭来的疼痛、疼痛、疼痛。体内、体外、内心,全都剧痛不已。大脑的运作速度变慢,意识逐渐被泥土包覆。
  这时,锥霞在朦胧的视野里,看见思列芙停止踢她的大腿,转身朝向后方。有人来了。救兵吗?蠢毙了。怎么可能。
  「——那里的骑士,你看起来很强。我是龙岛/龙头师团的狗留孙山伊塔克。能在回龙岛(总部)的途中发现你真是幸运。请求和我交手。」
  「碍眼的客人。使其永远沉默吧。」
  看吧,果然。怎么可能是救兵。只是闯入者罢了。不过,如果真的能救自己,谁也无所谓,但多半不可能吧。
  两人开始战斗的光景非常遥远,非常模糊,看来就像在大银幕上播放的电影。
  随他们高兴吧。刚才思列芙说的话全是事实,她没有可以否定的言论。自己既无力又肮脏。所以,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东西……)
  一直以来都忘了。明明她很清楚。明明从在研究室长国被当作东西一样反覆进行实验时起,她就承认了。却忘记了。
  虽是不死之身,却比任何人都脆弱。只是一个不会死亡的,软弱的怪物。这就是自己。名为上野锥霞的女人。肮脏、不洁、恶心、可憎的存在——
  (是啊……没错……)
  锥霞侧躺着,眼角感受到了热意。
  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因为包覆住她内心,灰暗至极点的情感,此刻——甚至不容许她让「理解」这种积极的意志浮现至大脑表层。

  *

  虽已决定轮流小睡一下,但不可能睡得很沉。春亮比预定时间还早很多,在日头东升前,天空开始慢慢泛白的时候醒来。来自此叶他们的联络——就只有小睡之前,收到一封写着「定期联络。没有进展,继续寻找中」的简讯而已。他想接到已经找到锥霞的电话。还没吗?快点。
  春亮紧握着手机,总之先走向起居室。经过走廊,抵达起居室前头时,他忽然发现起居室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吃惊地探头看向起居室。
  「什么啊……是黑绘吗?」
  黑绘正一脸茫然地呆站在里头。她眨了眨眼后,说:
  「哇喔,阿春,吓了我一跳。」
  「只是因为你在发呆吧?你在做什么?」
  一问完,黑绘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接着猛然想起了某件事般地说:
  「对了!果然我的等级提升了……因为特训的成果,终于完成了新的招式!哎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能成功呢!这个真的很厉害哟!」
  「啊~是是,好厉害好厉害。」
  怎么,又跟平常一样吗?春亮虚脱无力地敷衍应声。经她这么一说,刚才的亮光,好像跟黑绘将治愈能力输入头发时,会瞬间发亮的那个光芒很类似。最近黑绘似乎专心一意地在为开发新招式而做特训,今天也只是在特训而已吧……仔细一瞧,她衣服的领口有些微皱,也有些歪掉。真不晓得她有多认真在进行特训。
  「呣~你不相信我呢~」撇下有些不满的黑绘,春亮先走向厨房烧开水。期间,他也思考了许多事情。锥霞的事、此叶的事、崩夏的事、刚才黑绘的事。黑绘会一如既往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是她特有的体贴,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重吗?春亮心想,可要帮她泡杯好喝的茶。
  回到起居室后,春亮将手机当作神像般供奉在桌上,以便随时都能拿到,同时喝着茶,只能等待。为了不吵醒在小睡的菲雅,他打开电视后调低音量。地方新闻节目。有随机伤人的新闻吗?没有。
  磨磨蹭蹭期间,太阳升起。这个时间,菲雅也差不多要起床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准备已经就绪。此叶、虎彻,还没吗?还没有消息吗——
  然后——
  「……!」
  在手机「嘟」地响了第一声的瞬间,春亮就接起电话。
  「喂!」
  『喂~哈啰~?』
  眼前突然一阵发黑。由于慌慌张张,他根本没有时间察看荧幕显示——打来的人不是此叶,而是重要程度只有亿分之一不到的人。只让他产生了焦躁的人。
  是说有事要办,从昨晚起就不在家的,自己的父亲。
  『事情小加已经告诉我了,现在好像很不得了呢。』
  「知道的话……就不要打来啦。我很忙。」
  由于有插拨功能,即使像这样和崩夏说话,也不用担心漏接此叶他们打来的电话。但是,春亮才没有那个心情与这个通话对象开心谈天。
  『是是,我接下来也会去找锥霞喔,只是想先和你说一声。我在这个镇上认识不少人,总之打算先向熟人打听消息。』
  这算——一件好事吧。现在的情况,能多一个人帮忙当然最好。绝对要救出锥霞。但是,他无法坦率地道谢。
  这时,崩夏突然改变话题。
  『对了——我送的礼物怎么样?用了吗?』
  一瞬间,春亮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慢了半拍后,才惊觉他说的是昨天的生日礼物,顿时间大动肝火。都这种时候了,他在说什么!
  「现在哪有那种闲工夫!我甚至还没打开!」
  『……哦,这样啊……』
  崩夏回应的声音,既非失望,也非生气,更非疑惑。不知怎地——他的话声变得平静又严肃,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劝你最好打开喔。抑或者……可能就是现在才更应该要打开。也许该看看里头,然后思考。』
  「啥……?」
  『——打开礼物,看看里头吧,春亮。我也留了纸条吧?要怎么使用礼物,都全权交给你决定。』
  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让人觉得温柔。但是,当中却存有着某种无法抵抗的真实感。就像贤者宣扬真理时说的话一般,有着绝对的确信。
  像在等待自己的话语渗入春亮内心,崩夏静默了好一会儿。
  紧接着,他的气息突然变得柔和,说道:
  『我会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回去。拜啦。』
  「啊……」
  春亮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通话便单方面地宣告结束。单方面地。总是这样。这点他也不喜欢。
  「……搞什么啊……」
  「阿春?」
  「没事,是老爸打来的。」
  春亮简短回答了歪过脑袋瓜发问的黑绘,阖上手机。
  但是,心头还是闷闷不乐。他知道原因。
  (可恶……老是说些意味深长、莫名其妙的话……)
  春亮仅犹豫了几秒钟。
  随即留下黑绘,走出起居室,回到自己房间。那个放去哪里了?对了,记得就一直放在桌上。
  走近桌子一看,那个盒子确实在那里。保持着春亮带着近乎拒绝接受的心情时,推开后的模样。
  「真的……到底是怎样啊?」
  春亮一度咬住嘴唇后,粗鲁地解开缎带,再拆开包装纸。然后,他拿起盒子的盖子——倒抽口气。
  「骗人……的吧……?」
  这时,背后传来「喀答」的声响。
  春亮回过头,眼前站着似乎是刚小睡醒来的菲雅。
  「春亮,那……是……」
  她一脸呆然,注视着自己的手边。
  也就是放在生日礼物盒子里的——

  多达十张以上的,免罪符机关。

  *

  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崩夏会有这种东西?但是,是真品,错不了。
  在春亮房间,菲雅紧盯着排在榻榻米上的那些免罪符机关。
  「可恶……不接电话,那个臭老爸……」
  春亮将无人接听的手机贴在耳上,皱起脸庞。菲雅瞟了他一眼后,又转回脸庞看向免罪符机关。
  一直想要的东西。寻求的东西。想收集的东西。为了抑制自己的黑暗,所需要的东西。
  那样东西,现在就摆在自己眼前——但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只浮现出了,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是,迷惘。也可以说是挣扎。
  「菲雅……怎么办……?」
  「先……等一下……」
  「我当然会等,因为我知道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不用担心,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好了,我会帮忙。」
  「嗯,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东酉。数过以后,这里的张数足以封印起我现在残存的几乎所有机关,只会剩下一两个吧。可是——」
  菲雅紧紧握起放在榻榻米上的拳头。
  抬头看向春亮,说道:
  「可是!『现在』装了免罪符机关的话——我在真正要为了救锥霞而出面战斗的时候,就会几乎无法使用力量。也就是说,几乎无法战斗!要是因此没办法救出锥霞的话……!」
  「啊……」
  春亮的眼神出现动摇,但他立刻放柔表情。
  「那么,也就是要等到救出班长以后吧?」
  她就在想春亮会这么说。但是,不对。根本上的问题并未解决。
  菲雅摇了摇头。在眼角余光中摇晃的银色。
  「没有确切的……证据……」
  「咦?」
  「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菲雅缓缓地吸一口气,接着说了:
  「我忍不住想,假设我救了锥霞,再装上免罪符机关。再假设我所有的机关都几乎被封印起来。以后,要是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呢?下次说不定是你被掳走,也说不定是黑绘!免罪符机关一旦装上了,就无法再拆下来。我没有办法再恢复力量!要是因为,真的导致了无可挽回事态的话——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吧!」
  光是想像,心跳就开始加快。语气瞬间变得强硬。
  「喂,春亮,我——我真的……!」
  但是,尽管如此。
  她还是只能呢喃般地说出那个问题。
  因为她觉得那是如肥皂泡泡般脆弱,也是非常重要的话语。
  「失去战斗的力量……也没关系吗……?」
  至今她也思考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得出了答案。应该是这样没错。
  但是——现在,解决的手段正实际带着明确的形体出现在眼前。带着截然不同的重量,带着仿佛要将自己吞噬殆尽的残暴,变作一个至今完全无法比拟的,极为迫切的问题,压在自己身上。
  真奇怪。她老实地心想。
  这明明是自己一直渴求的东西。一直以为只要得到它,就能获得幸福。为什么——
  「总之,先暂时保留……不行吗……」
  头上出现了「砰」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
  是春亮手的触感。
  自己在免罪符机关前蹲下,脸庞低垂。春亮走到她身旁,将手搭在她的脑袋瓜上,轻轻地当场坐下。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让两人保持着右肩互相触碰的位置关系。
  「……我甚至不晓得,是否可以暂时保留。」
  「说得也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暂时保留呢……我也是……」
  春亮以想起了什么般的口吻说。
  由于若要看他的表情,就涌现像是害臊,又像不甘,又像苦闷的心情——
  菲雅继续坐着,窸窸窣窣地移动身子,让后背撞上春亮。春亮也扭过身子——自然地,变作了两人的背部互相靠在一起。
  现在,她认为这样就好了。从彼此碰着的背部,从互相支撑的背部,感受他的体温。
  「该想的事情太多了……完全……理不清头绪呢。」
  「嗯……」
  菲雅仰头看向天花板,懒洋洋地吐了口气。耳侧感觉到了春亮头发的触感,她想,春亮肯定也和她一样吧。
  虽然心底很清楚,不可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
  但是——如果时间能再流逝得慢一点就好了。
  怀抱着复数的理由,菲雅如此心想。

  *

  她至今一直都是东西,所以当然。
  现在也还是东西。从今而后,大概也是吧。
  痛苦。但是,那份疼痛现在有些遥远。锥霞有些事不关己,望着名为自己的肉袋破裂后,红色液体咕嘟嘟地涌出。
  对方起脚踢向她后,顺势拔出枪尖。锥霞对此不感到安心,也不感到生气。只是心想:拔出来了呢。反正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回到自己体内。对于离别依依不舍也没有意义。
  「……真乏味,让人提不起劲。被丑陋祸具诅咒的东西,就该丑陋地求饶才适合。」
  锥霞仰头看向没有表情的头盔,真的是久违地开了口。虽然不开口也无所谓。
  「抱歉啊……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你最多就只能冷嘲热讽吗?没有下贱的悲鸣吗?没有值得嘲笑的丑态吗?」
  没有。倘若眼前的骑士殿下心怀期待,更是不会有。由于这个回答真的没有必要说出口,所以锥霞保持沉默。思列芙小声咂嘴。
  「——充满诅咒的存在,就该有与其相称的末路。怀抱着潇洒的死心和觉悟而结束,不是受诅咒罪人可以选择的下场。」
  如此嘀咕完,思列芙若有所思似地将头盔朝向地面。但是,不久过后——
  「……还差一点。无妨,就告诉你吧。」
  闻言,锥霞不得不跟着反问。在因贫血而昏暗的视野中,锥霞拚命抬起头,回望向思列芙的头盔。
  「告诉我……什么……?」
  「即是我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些事,而你的鲜血又将用在什么地方。」
  然后,思列芙将嘴巴凑至锥霞的耳边。
  轻声地——说出了答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理解了她话语涵义的瞬间起。
  锥霞便止不住地颤抖。全身的温度仿佛一股作气下降。好冷。好暗。好可怕。没错,可怕——太可怕了!
  她双眼圆瞪,呼吸急促,看向思列芙。她显得有丝心满意足。
  「这个,就是这种眼神。」
  「你……你……你们……!」
  「绝望吧,这才是适合可憎的你们。难看地哭喊吧,这才适合可憎的你们。摇尾乞怜吧,这才适合可憎的你们——」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锥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动起被束缚的手脚,想用身体撞向思列芙,想咬碎她的喉咙。但是,在她直起腰的瞬间——
  「嘎……!」
  长枪再度刺进心脏。比预期要早的,冰冷刀刃的回归。
  「但是——愤怒却不应该。这只适合那些被诅咒夺走幸福的人们。」
  咕噗,新的鲜血又从口中溢出。这种事怎样都好。太可怕了。她打算做的事情,无可救药地,甚至连「蠢毙了」也说不出口地,无与伦比的恐怖——
  恶寒与痛苦交织下,意识几乎要断成碎片。但是,她还是声嘶力竭地呐喊。
  为了防止那件事情发生,也只能够呐喊。
  「呜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吧——!」
  「喔?」
  「求求你……!与其被迫……参与那种事情,我宁愿一死……!我……我绝对不要因为我……而发生那种事……!」
  「就算你死了,也只是和之前一样,拿其他人代替罢了。竟要我增加受害人,真不愧是畜生不如的下贱女人。」
  思列芙看好戏般地说:
  「丑陋的垂死挣扎,实在可憎。你就一边诅咒自己,一边绝望地呐喊,被我利用到最后一刻吧。这才是正确的末路。」
  「……啊啊啊啊……!」
  锥霞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这想死又死不了的身躯。
  要是可以咬舌自尽,结束一切的话。
  那一定是最吸引人的解决办法吧。

  *

  不知不觉间,身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对菲雅来说,刚才为止的小睡时间,肯定也只是做做样子吧。
  听着她的呼吸声,感受着榻榻米上免罪符机关的存在,诅咒着迟迟不响的手机——春亮思考着许多事情,任由时间流逝。途中,黑绘曾一度过来察看情况,但看见背对背地睡得香甜的菲雅以后,便带着微笑直接离开。
  太阳已经升起,窗外很明亮。平常这时间已经去学校了呢——春亮心想。
  学校。如常的光景。大家都在的光景。菲雅、此叶、泰造、涡奈……锥霞。
  他转过头,看向桌上。那里放有锥霞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全新围裙。带礼物过来的时候,她抱着何种心情呢?已经与拍明做了交易,决定要采取行动了吗?不惜做到那种地步也想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明明就知道……自己真是卑鄙……)
  望着邢件围裙,胸口深处便涌现了类似苦闷的感觉。身体中心似乎有什么被撼动了。振动的幅度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他想到菲雅。免罪符机关。无能为力。变得无能为力。暂时保留的功与过。
  他想到此叶。被抛在原地的感觉。不同于以往的变化。逐渐改变的事物,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接受这件事后,她那探问的眼神。
  振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摇晃着身体深处,对他说道:
  行动吧。
  「……」
  春亮轻轻转身,挪开背部,让打着瞌睡的菲雅横躺在榻榻米上。他望着她的睡脸数秒钟后,往上站起,正要踏出步伐时——
  「你要去……哪里?」
  原本在睡觉的菲雅伸出手来,捉住他的手臂。
  她更是坐起身子,立起膝盖,抱住捉着的春亮手臂,用力揽到自己胸前。
  「我果然……没办法忍耐。」
  「乳牛女会生气喔。」
  「嗯……就算此叶和我绝交,那可能也是无可奈何。尽管如此——我现在非做不可。非行动不可。否则的话……」
  他咽下口水,接着说道:
  「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自己……会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菲雅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臂,低垂着头,银色头顶似乎在微微颤抖。
  「虽然我昨天那么说了……但老实说,对于乳牛女说不该让你走出屋子这件事,我也有同感。我并不是非不得已地接受了那家伙的意见——而是非常赞同,甚至她没说的话,就会变成是我开口吧。」
  「菲雅……」
  这时,银发突然飞扬。菲雅仰头看向他。
  「我没有根据!但是……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总觉得和往常不一样。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要有个地方做错,好像就会引发无可挽回的事情……!」
  「我想在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就想办法解决啊。而且就算我离开了屋子,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啊。」
  「问题不是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而是一旦发生就太迟了!」
  「可是,班长已经被抓走了啊!」
  他与眼神认真的菲雅互相对望。他知道这是毫无交集的争论。她打从心底担心自己。自己则照着自己的心情,仅依着冲动想离开屋子。预防没有根据的危险,和满足没有实际利益的一己之私。哪边才是对的?不晓得。即使目不转睛地与菲雅对视,也不知道答案。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低喃后,从全然预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回覆。
  春亮和菲雅倏地感受到气息,看向房门口——
  「照着你的心意去做不就好了吗!?」
  一边吟吟笑着,「她」——夜知崩夏。
  既无嘲讽也无错愕,一派从容自若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崩夏不知何时回来了,边感到稀奇似地左右张望,边走进春亮房间。放生日礼物时,应该也是擅自进来的吧。
  「没错,照你想的去做就好了。任由感觉主宰自己也不错哟。」
  崩夏以泰然自若又气定神闲的表情和态度这么说道,同时轻巧地坐往春亮的书桌,而非椅子。真是没规矩的父亲。
  这时,菲雅恍然回神地站起身,指向摆在榻榻米上的免罪符机关说:
  「崩夏!你总算回来了,我要求你对此发表说明!」
  「这个是免罪符机关喔,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这么多张你是怎么拿到的?」
  「问我怎么拿到……我也只能回答,就是很努力搜集哟。我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呢~」
  见父亲说得轻松自若,春亮终于再也忍无可忍,近乎怒吼地喊:
  「老爸!」
  菲雅吓了一跳,但崩夏只是轻扬起浅笑。
  「怎么啦~?」
  「够了吧?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吧。之前你也没有守约,在理事长那里向我们说明一切。现在该告诉我们了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才回来的喔。我还真是不被信任呢~」
  崩夏噘起嘴说完,叹了口气。废话,他哪还有信任可言。
  「刚才我的回答,也不是在敷衍了事喔。关于我是怎么取得免罪符机关……真的就只能说是努力搜集,费尽千辛万苦。像是打听消息,偷偷闯入骑士领的保管库里而取得。或是趁着骑士大人睡觉时,偷偷借走装有免罪符机关的道具而取得。虽然有时历经几番波折,才发现根本是另一个组织的人持有,但基本上就像是这样。也曾经由黑市情报屋和地下拍卖会取得喔。」
  忽然间,春亮想起了以前在京都见过的供应商说过的话。「尤其最近这个又比以前更难发现到了」——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世界各地到处搜集免罪符机关吗?
  「难道……将我送来这里以后,你至今都不曾回来是因为……」
  「嗯,就是因为我一直四处搜集免罪符机关喔。虽然理由不单是这样啦。毕竟找到你以后,是我将你送来这个家,售后服务也得确实做好才行呢。」
  「怎么会……」
  春亮总是在想,他至今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送菲雅过来以后,父亲比以往间隔了还要久的时间都没回来。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持续寻找吗?从一开始,目的就是搜集免罪符机关吗?
  「可……可是……我实在不敢相信。对手可是骑士领,就算还有其他家伙,也都是研究室长国、龙岛/龙头师团、比布利欧家族会……等等还为数不少喔。」
  「最近还出现了『腓特烈商业联盟』和『提醒者』等新组织呢,虽然组织规模还小,但今后不晓得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那些我倒是没听过——总之,不论是什么组织,只要与诅咒道具有关,应该都很危险。全都是无法按常理对付的家伙们吧?你都能平安无事吗?」
  「啊~嗯,因为我完全不擅长面对面战斗,所以基本上都是偷偷摸摸地展开行动喔。用游戏来比喻的话,我的职业就是小偷、调查员和盗墓者之类的。如果对手完全是武斗派,而且找不到空隙可以下手行窃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会放弃,等到以后再说。比方说……对了,像是复仇者纳特。」
  那家伙吗?菲雅厌恶地蹙眉。虽说到头来,装在纳特的「痛苦所在点(The paingrapher)」里的免罪符机关,已经放进菲雅体内了。
  「嗯,所以说,你至今一直像盗贼一样到处搜刮免罪符机关喽……不,就算是这样,真亏你全身都能完好无缺呢。应该偶尔也曾被发现,演变成战斗吧?」
  「那种时候当然是脚底抹油逃跑啊!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逃跑喔。毕竟我的目的不是打倒敌人嘛。啊,不过,如果问我是否直到最后都全身完好无缺……我倒是只能歪过头说:『这就不一定了呢~』。」
  崩夏「啊哈哈」地笑了。对照之下,春亮没来由地背脊发凉。
  自己在脑海里,开始察觉到某件事情。
  但是,崩夏干脆地接着说道: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闯进骑士领的设施偷东西以后,对方也开始认真起来了呢。哎呀~感觉就像是真的变成了附有豪华悬赏金的世界级通缉犯!然后开始不管我醒着还是睡着,都有追兵紧跟在后。最后还被团团围住,进退维谷,完全是大危机!当时甚至很难离开欧洲,不禁担心地想:『啊啊,我该不会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吧~』有时会有些消沉,有时倒是还好——」
  「然……然后呢?你是怎么逃离包围网——」
  说到一半,菲雅倏地停住话声。
  双眼愕然地睁大。
  同时,春亮也察觉到了。
  猜到了「那个答案」。
  眼前——父亲正带着不是父亲的脸庞,微笑着。
  变作女人模样回到这个家的父亲,正微笑着。
  眯起双眼的温柔表情。陈述事实的平静话声。
  「从头到脚,毫不留情,包括心态、肉体的模样,全都从头改变……不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实在无法逃离那个包围网,也无法回到这个家。」
  「怎么……会……」
  呻吟声从自己口中流泻而出。身体失去平衡,踉跄蹒跚。
  一种整个世界全颠倒过来的晕眩袭来。白与黑。表与里。开始可以看见至今一直看不见的事物。截至目前为止,自己都在看着什么?
  呼吸困难,心跳急速。
  但是,父亲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说:
  「像是变性等整形技术,近年来真的是突飞猛进呢~这就是所谓时代的潮流吗?真是救了我一命呢~我也费尽心思,留意着让自己的思考和言行举止都像是女人——仔细想想,就和此叶以前做的改变差不多呢。都已经变成了习惯,反而要我不用女性语气说话,还会觉得不对劲。你们可能会觉得恶心吧,真是不好意思啊~」
  春亮在眼角余光中,看见菲雅紧握起拳头。她低着头,咬住嘴唇,咕哝说:
  「……我啊,坦白说,一直觉得很奇怪。」
  菲雅以银发承接着崩夏的视线、春亮的视线,继续又说:
  「打从一开始的敌人——那个名叫佩薇的骑士领女人来了以后。以一个极力想破坏我的组织而言,他们之后的动作……未免太零散了吧?虽然之后曾是蓝子持有者的那名骑士、纳特和莉莉海尔她们也出现过,但人数还是太少了。再想到纳特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也许可以说就只有蓝子的持有者一人而已。所以我一直很不安。为什么骑士领对我放任不管?对于极想破坏掉的我,他们为什么没有一再一再地送来更多骑士?」
  「哼哼,但一直都很和平,这也不错啊。」
  「个中缘由——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定是因为骑士领根本无暇想到我。因为他们正倾巢出动地猎捕一个更加棘手,赌上门面也要惩治的对象……!」
  菲雅缓缓抬起头,从正面注视崩夏的脸庞。
  崩夏面带微笑。
  菲雅以紧咬着牙关般的声音小声接着说了:
  「你也——在战斗呢。至今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没有你说得那么帅气啦,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当然,这些话语也传进了春亮耳中。
  是啊,没错。父亲不在这个家里。那么,他在哪里?在世界各地。基于某种理由,基于某种苦衷,在世界各地来回奔波——而自己的思考在这里就停住了。
  一直以为就算去想,也不可能懂。
  也以为只要知道父亲一直环游世界各地就好,反正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简直大错特错。父亲一直以来持续寻找着免罪符机关,舍身冒险地搜集,不断逃开心怀怨恨的组织之追捕。这——不正是菲雅所说的战斗吗?
  不也算是赌上性命,持续着独自一人的战斗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老爸……」
  春亮往前跨出一步质问,崩夏「呵呵」地出声笑了。
  「我刚才也说了吧?这是售后服务。我在那座城堡的秘密仓库里,问了菲雅:『你想解开诅咒吗?』因为她回答Yes,我便送她来到这个家——那么,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就得尽最大限度协助她才行。在解除诅咒前的这段期间,若有可以抑制力量的道具,那怎么能错过呢~」
  似乎构成了回答,又似乎没有。这件事并不是非做不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他是为了什么这么做——?
  那还用说。春亮握紧拳头,垂下脸庞,恍然领悟。
  是为了他们。
  为了有可能被诅咒吞噬的菲雅,和离她最近的,名为夜知春亮的笨蛋儿子。为了让他们两人能无忧无虑地,安全地过着解开诅咒的每一天——
  「你是……笨蛋吧……」
  「嗯?」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老爸……」
  春亮近乎瞪视地让脸庞朝向前方。若不这么做,他就无法直视父亲的睑。
  尽管如此,崩夏的表情还是很温柔。坐在桌上,摇晃着双脚。
  「因为我觉得……这么做的话,事情的『发展』会比较好呀。」
  「呣,你是什么意思?」
  菲雅轻偏过脸庞问。
  「哎呀,我没说过吗?我……隐~隐约约有种类似可以看见『发展』的力量喔。就是像这样,影像朦朦胧胧的感觉。」
  「啥?我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春亮和菲雅一同投去追问的视线。崩夏搔了搔脸颊后,说:
  「这只能用『发展』来形容呢。就是我可以预见到,这样子做好像比较好,或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大事不妙~之类的。」
  「……算是占卜那一类吗?」
  「感觉有些类似,但还是不太一样。因为我隐约也能知道,像是那个人身上大概有诅咒的力量……嗯,果然该说是对『发展』这个概念很敏锐吧?直说的话,可能就只是第六感很强,或者可能只是错误的直觉都刚好往好的方向发展。」
  歇了一口气后,他又说:
  「总之——我一直是照着那种直觉活到现在喔。像是在废弃城堡的地底下感觉到了古老诅咒的『发展』,找到暗门后进去一看,就在里头发现到了一个奇怪的立方体。」
  崩夏转向菲雅,眨了一下眼睛。但这个动作还是一样教人反胃。
  「然后……我说过『发展』吧?所以我判定光是将立方体送到这个家还不够,若能搜集到免罪符机关,更能让大家得到幸福,所以我收集了。就只是这样。」
  崩夏理所当然般地,笑咪咪地这么说道。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既然崩夏说他是遵从那个可以看见「发展」的力量活到现在,一定就是真的吧。所以,他才能够从事与受诅咒道具有关的万事通工作。明明理事长每次都失败,仍能够每次都找到受诅咒的道具再带回来。也能够找到此叶、黑绘和菲雅,将她们带回这个家。
  (原来……是这样子嘛……)
  许许多多的事情,全都说得通了。他一直觉得父亲老做些莫名其妙又难以理解的行为,但现在第一次可以窥看到——其中的理由与逻辑。
  喉咙深处突然「咕」地痉挛,就像某种发作一样。但他死命忍了下来。
  菲雅用担忧的,同时又放下心来的眼神看着他。
  崩夏依旧带着温柔的笑脸。
  「话说回来……我想关于我的事情,这下子你们大概都能谅解了吧,所以言归正传。刚才的答案决定了吗?就是要不要去这个问题。」
  「呣,这个嘛——」
  菲雅目光锐利地看向春亮。春亮也无意退让,回望向她。
  见状,崩夏又笑了起来。
  「和刚才说的一样,我的建议就是——任由感觉主宰自己也不错哟。所以,春亮,去吧。」
  「……!」
  「我想,多半会因此又创造出更好的发展喔。虽然我并不晓得具体而言,哪些事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喂!崩夏,你在说什么啊!说得这么轻松!明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菲雅跨着大步逼近崩夏。崩夏「嗯~」地侧过头,接着突然伸出右手——
  「嘿!」
  「呣妞!」
  他扣住菲雅的脸蛋。逼近他的菲雅不停挣扎扭动。隔着银色脑袋瓜,春亮与崩夏互相对视。崩夏的脸庞苦笑般地皱起。那是至今不曾见过的表情。与他在变成「她」回来之前的表情,有些相似。
  「虽然不太搭调,不过我并非不能使用原来的语气说话喔。只有这次,我就变回去吧。春亮。」
  「……!」
  从喉咙发出的是女人的声音。但是,语调却是某人熟悉的说话方式。
  「春亮……你可以再任性一点没关系喔,就像这家伙一样。虽然你在这个家里,必须担任大人的角色……但现在有我在。想说的话就说,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对我来说,菲雅和你都一样是小孩子。就随你高兴去做吧。」
  「啊……」
  好一会儿,两人就这样互相对望。
  最后,崩夏难为情似地别开目光,脸颊泛红。
  「啊~唔~咳咳,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
  「一般会觉得用女人口气说话才不好意思吧!总之快点放开我,诅咒你喔!」
  「现在就麻烦你,先让我们父子俩再单独相处一下吧。」
  春亮品尝着不可思议的心情。
  胸口深处有个炙热的硬块,仿佛随时要融解、弹开,扩散至全身。那样一来,自己的身体会前所未有地动起来吧。那是燃料。是被人注入的驱动力。
  嗯,真的……很不可思议。
  竟然被这种不负责任的父亲,说的不负责任话语推了一把。
  但是——必须承认才行。
  现在,自己确实觉得背部被人推了一下。感觉得到,自己可以前进,应该前进。
  所以,行动吧。远比待在这个家等待要好得多。行动吧。
  「呣……呣嗯~……噗哈!啊!可恶的春亮,你那是在想某些坏事的眼神吧!我的意见还是不变,不管这家伙说什么,危险就是危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乳牛女不同意,我也——」
  逃离了崩夏的魔爪后,菲雅这次逼近春亮大声主张。但是,春亮只是继续回想着刚才崩夏说过的话。
  (……随我高兴去做吗?)
  也许是吧。也许可以随自己高兴去做。好比说,既然此叶不再像姊姊一样,那自己也可以不用再像弟弟一样。当她生气,也可以不再只是一味畏首瑟缩。可以不用从遵照她的指示开始做起。
  胸口涌现一种类似义无反顾的感觉。
  他决定要去。所以会去。这点已经不会改变。
  那么,出去了以后要怎么做——要是离开屋子,最后真的只是满足一己之私的话,那也无可奈何。
  既然父亲奋战过了,自己也战斗吧。就像父亲一样,战斗方法因人各异。自己也许有着只属于自己的战斗方式。
  就像崩夏的战斗是变性后一边逃跑,一边独自一人搜集免罪符机关。
  自己,夜知春亮能做到的战斗方式又是什么?
  为了救出锥霞,继续前进,他可以做到什么——?

  ……然后,春亮得出了结论。
  听了父亲的话语而涌现出的义无反顾感觉,引导出了答案。只要循着「随自己高兴」这个单纯的方向,意外地方程式的解答就近在身旁。为了救出她,该做的事情。
  (……哈哈。)
  同时,那份单纯的义无反顾感,也让他在目前为止一直烦恼着的问题上,找出了答案。舍去一切束缚,秉持着中立的状态,彻底无拘无束地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以后——结果,他发现到了,该告诉她的话语只有一句。
  拯救她的方法,和救了她之后的事。
  一旦找到答案,就只剩下实际执行。
  也许他错了。也许这并不正确。但是,这一定——
  最像自己的作风。
  春亮弯起嘴角,看向用力撇下嘴瞪着自己的菲雅,说道:
  「菲雅,既然你说有可能会发生事情,那只要别让事情发生就好了吧?」
  「什么?」
  接着春亮转动视线。
  久违地,真的是久违地——看向父亲,试着说出任性的话。
  「老爸在业界的人脉很广吧?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

  傍晚,沙滩。
  春亮一行人出现在和前天相同的地点。有菲雅、黑绘和崩夏。等了一会儿后,第一批等待的人跨着大步出现。是一脸不悦的此叶,以及虎彻。
  「春亮!我明明千交代万交代,要你别离开屋子!」
  「抱歉,此叶。可是……因为,我不可能永远是你的弟弟。」
  由于单方面地打电话叫她来到这里,春亮已预料到她会勃然大怒。他不想花时间慢慢解释,于是笔直地凝视她的双眼,开门见山说出真心话。
  「所以,我要以对等的身分,擅自违反你的指示。」
  「……!」
  此叶反射性地想说些什么,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呼吸似地吸了口气后——
  「以对等的身分……吗……?」
  「嗯。」
  她张开双眼。眼镜底下的眼睛,静静地探问着他。
  「从今以后,一直吗?」
  春亮点点头。心想:她需要证据吧。证明自己是认真的。
  「一起升上高中时,我和你约好了。虽然后来糊里糊涂就打破了约定,但我决定从现在起,真的会遵守约定。我发誓——我不会再称呼你为『此姊姊』。」
  「……」
  此叶「呼~」地长叹口气。然后——
  受不了般,无力地露出微笑。
  「唉~……这样子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好像正合我意,又好像不用急着现在改变呢……嗯,好吧。这次我就让步吧。」
  「谢谢你,此叶。」
  「但是,你有明确的作战计画吧?虽然没有成果的我们没资格说什么。」
  「诚然,正是如此。只打一通电话说『想到了作战计画』,就叫不才们来到这里,不才们却一无所知。为何又回到此处?」
  虎彻目光凶狠地瞪向春亮说。菲雅疲惫地闭着眼睛回答:
  「他会在路上说明吧,虽然不晓得你们能不能接受。」
  「嗯~我们倒是已经放弃了呢。」
  「……怎么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在此时,「咚叩咚叩」的引擎声传了过来。第二批等待的人,搭着私人的快艇出现在海面上。
  「让各位久等了。」
  「啊啊……要忍受摇晃真是教人提不起劲~」
  「抱歉,好久没发动了,所以准备上花了一点时间。上来吧!」
  坐在快艇上的,是戴着防毒面具的理事长、负责驾驶的渐音,还有老早就抓住船缘瘫成一团的铳音。比起是因为快艇摇来晃去,可能更该说是因为她手上的罐装啤酒吧。
  所有人走向大海弄湿双脚,搭上快艇。不久随即出发。
  快艇的甲板相当宽敞,吹来的风很舒服。春亮边望着快艇前进的方向,边斜眼瞥向身旁的崩夏,试着询问一直很在意的事。
  「对了,你为什么之前要装乖?」
  「装乖?」
  「就是潘德拉刚他们来到别墅的时候,你不是特别安静吗?」
  「哎呀~单纯只是因为很可怕嘛。因为小加脱离龙岛/龙头师团时,我也帮了不少忙,才担心对方会不会对我怀恨在心。」
  「喂……那这件事没问题吗?」
  「联络的时候,对方的感觉不像在说:『你这混帐——!我绝不轻饶,看我杀了你!』回答时很干脆,好像是我想太多了呢。真是令人开心的失算。」
  「什么失算……你不是可以预测到发展吗?」
  「当然也有预测不了的时候呀。因为那就像是一种模糊的第六感。」
  「……万岁~」
  「怎么了?此叶,为什么突然带着空虚的笑容大喊万岁?」
  身旁的此叶突然做出奇怪言行,春亮吓了一跳问她。此叶半眯起眼,说:
  「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看到之前隐约保持着距离的春亮和崩夏先生正普通地交谈,真是教人开心,所以万岁~」
  「哪……哪有……之前就很普通吧?另一个呢?」
  此叶大口吐气,和刚才的铳音一样,无力地抱住船缘。
  「听到你们对话的内容,我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不妙的预感应验后,我只能举双手投降,所以万岁~」
  此叶保持着那个姿势,仅抬起头,用死了心的眼神望着在快艇前方等待他们的事物。春亮也跟着抬眼望去。但老实说,即使不刻意去看,那东西从刚才起就一直出现在视野里。
  也就是依然停在海面上的巨大船队「龙岛」——龙岛/龙头师团的根据地。
  无数的船首正对着他们,泰然自若地等着这艘快艇慢慢靠近。

  那艘船巨大又宽广。
  甲板几近是平地。很宽敞。宽敞得吓人。视野内毫无遮蔽物,脚底下整整齐齐地铺满了会发出「叽叽叽」悦耳声响的木板。但仔细观察后,可知是由崭新的木板和伤痕累累的木板拼装在一起。也可看见水渍般的脏污——还是红黑色的。
  茶色的甲板,和天空与大海形成的只有蓝色的空间。
  两者正中央处,突兀地放有一张白色圆桌和环绕着圆桌的椅子。桌子相当巨大,因此椅子数量也多。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欢迎来到『决斗船利维坦』,随便找个位置坐吧。别担心,这里没有那种甲板上会突然开洞,让人连同椅子掉下去的机关喔,哈哈~」
  「那是什么?可是,有那种机关好像有点有趣耶,下次做一个吧。每次你性骚扰别人的时候,我就绳子一拉让你咻~地掉下去!」
  「真是光是想像,就心痛/愉快到子宫泛疼的处罚。」
  潘德拉刚翘起脚放在圆桌上,莉可侧坐在他的大腿上,葛兰欧莉则一如既往眯着双眼,在潘德拉刚身后待命。
  「嗯~真是教人感动的命名品味呢。在现今这种时代,一点也不哗众取宠的平凡感反而很棒。对了,决斗船是什么?」
  黑绘歪过小脑袋瓜问。
  「如各位所见,就是具有竞技场作用的船,算是龙岛附属的一个设施。既宽敞又平坦,方便行动,可以充分发挥出实力。虽然可能到处都有污垢,嗯,但就别在意了。」
  「哼,果然这些污渍是血吗……真是教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我可是为你们设想过了喔。其实大可以带你们前往船后面的后面的超狭窄会议室,但届时你们会担心有陷阱吧?或者担心要是被关起来,那可怎么办。但在这里视野好得不得了,谁也无法做任何事,所以放心吧!」
  「姑且先说声,谢谢你多余的贴心吧。」
  「总之先坐下吧,各位。现在才紧绷戒备也无济于事。」
  听到理事长这么说,春亮战战兢兢地往一张椅子坐下。菲雅老大不客气地用力坐在他旁边,此叶带着紧张的气息坐在另一边。虎彻和黑绘也随意找位子坐下,渐音和铳音没有就坐,站在理事长身后。
  「啊,对了,你是夜知崩夏吧?之前我完全没发现呢。」
  「哎呀,不好意思,因为你没问我~」
  「哈!都说别担心了。我电话上应该也说过了,关于你协助加百列逃走一事,我并没有任何怨恨。但如果是龙老头,我就不敢保证了。」
  「那真是太幸运了~今后也请你手下留情~」
  崩夏吟吟一笑,也坐在椅子上,轻撩起蓬松的头发,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嗯~」潘德拉刚略微往前倾身。
  「话说回来……可能是我误会了,但我听说你是个男人……」
  「嗯,因为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我可是完完全全的女孩子哟。」
  什么女孩子啊!春亮在心里呻吟,紧接着又听到了更不敢置信的话语。
  「原来如此……现在是女人吗?说得也是呢。那不是也不错吗?有儿子的话,反而成了有小孩的人妻属性,不管过去如何,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不便——」
  「葛兰欧莉,我要大洞——!我们果然绝对需要在这家伙的脚边设个会开洞的机关喔——!」
  对方依旧吵吵闹闹,但春亮他们一点说笑的心情也没有。带着紧绷的心神,只是等着时间流逝。
  然后,数分钟过后——
  「嗨嗨,让大家久等了。毕竟我们在海上没有研究窒,花的时间比预期还久呢。趁这个机会,我们是否也该至少建个水上研究室呢?」
  菲雅他们肩膀一震,看向来人——也就是最后一个等待的人,闇曲拍明。他的语气依然轻佻,没有半点气势地走来,黑色医师袍的下摆随风飘扬,然后往空着的位子坐下。当然,身后跟着一名小麦肤色少女,她带着一贯的茫然表情朝他们轻轻点头致意。
  就坐后,拍明笑嘻嘻地看向一旁。
  「嗨,初次见面,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我是闇曲拍明,可说是个微不足道的研究者。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嗯,你的长相我记住了。」
  潘德拉刚瞥了一眼拍明后说。「感觉真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耶!」莉可坐在潘德拉刚的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瞪着拍明。拍明耸了耸肩。
  「什么嘛,真冷淡。头一次见面,我还以为会有更多反应呢。」
  「虽然有点兴趣,但是至少我从没听说过你很强,所以没那么兴致勃勃。倒是比起你——」
  潘德拉刚抖动了下在腹部上交叉的手指。刹那间——
  「喔喔!」
  一把闪烁着亮光的小刀停在拍明面前。但是,那把刀并非是要攻击他,反而相反。是拍明身后的恩·尹柔依越过他的肩膀伸长小麦色长腿后,刺出夹在脚趾上的小刀。是为了成为盾牌保护他,才从裙子底下抽出的小刀。
  拍明只讶叫了一声,随即变回往常的悠然自得态度。被脚趾夹住的小刀刀刃上映照出了拍明的脸孔,他说道:
  「嗯,感觉像是崭新的刮胡子方式呢。你腿部的曲线美完全占据了我整个视野,实在教人大饱眼福。」
  「是吗?吾之感想,我已知当你做出这种发言时,可以向你要求赔偿,报告这样的报告。是四乃穗木分室长告诉我的。」
  恩·尹柔依说着,同时视线仍牢牢地定在潘德拉刚身上,眯起的双眼十分锐利。在对方刚才细微的动作中,她感受到了什么吧。比如说——像是真的细微到了,只有超一流的战士才感觉得到的杀气。
  这时,潘德拉刚首度咧嘴露出笑容,刻意地搔了搔头。恩·尹柔依的气息也瞬间缓和下来,缓缓地将脚缩回拍明肩后。
  「正如传闻所言,你养着一只好狗呢。」
  「还是只求知欲旺盛的高级狗喔,可不能让给你。」
  接着,拍明将视线投向春亮一行人。说得更正确一点,是看向崩夏。
  「嗨,夜知崩夏先生,你好啊,好久不见了。我想我们见过两三次面吧——咦咦!你什么时候变戍女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拍明,拙劣的演技就省了吧~会让人很火大。反正你已经全都知道我的事情了吧?」
  「哈哈,真是严格。」
  春亮没好气地看向父亲,咕哝问道:
  「你们认识吗?」
  「不算有交情喔,大概就是以前在挖掘现场,我和他的研究团队曾好几次互相争着偷取受诅咒的道具之类的。要是他们能停止人体实验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多做一些对人有益的研究就好了呢~」
  谈话的内容偏离主题后,潘德拉刚「啪」的拍了下手。
  「那么,该到的成员都到了。而且还是些原本不太该齐聚一堂的成员呢。可以开始了吧?」
  「是啊,一直闲聊也不是办法。」
  理事长也点点头,现场的紧张感因此转眼问更是高涨。
  「我们是在名声响亮的万事通——传闻中有祸具的地方,不论何处都会现身,也不论何事都会插上一脚——也就是夜知崩夏的召集下,才聚集在这里。但事实上,关于这次集会上要谈些什么,却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没错吧?」
  「真是未知呢。」
  「那么,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可以坦白了吧?希望不是无聊的事情喔,这场集会的主办人——夜知春亮。」
  潘德拉刚和拍明,两个组织的领导人同时看向春亮。
  压力果然非同小可。但是,他不会退缩,也早已做好觉悟。
  「首先,潘德拉刚——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喔?尽管问吧。」
  和刚才与此叶的对话一样。既已做好觉悟,决定了要说哪些话,他们就不需要多余的前言。只须纯粹地在眼神中注入真挚,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问你,你们很执着于『强』吧,可是……究竟是诅咒愈深刻会愈强?还是解开诅咒后会更强?」
  春亮感受着菲雅、此叶、黑绘和虎彻的视线。
  「潘德拉刚,你认为呢?看到在场的我们,有什么想法?」

  他,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咧嘴一笑。
  然后简短回答:
  「视情况而定。」
  果然吗?春亮静静吁了口气。正如他所预料的。正如他所期待的。
  「那么,也就是说,你也承认『诅咒解除后会变强』的可能性。」
  他早就知道了。会基于「就近观察菲雅的强大后,也许能够变强」的想法,将绯渡夕铭送过来的他,有别于只会遵循单纯又愚直的行动原理,认为只有战斗、战斗、战斗才是变强方法的其他团员。只有到达了这条道路极致的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无法光靠这个做法获得。所以,为了变强,他具有着愿意摸索其他方向的变通性——
  春亮继续笔直地注视着潘德拉刚的双眼,接着说了:
  「那么……我们应该有联手的余地吧?」

  可以看见此叶无声地叹气,带着死心的表情连连左右摇头。可以看见虎彻带着吃惊的表情看向他。已大致听过说明的菲雅板着小脸环抱双臂,黑绘则依旧一脸茫然。理事长们和崩夏只是注视着他。
  「联手?」
  「喔喔,喔喔~?你这番发言真是有趣呢。」
  潘德拉刚眯起单边眼睛反问,拍明则笑容满面。
  「和你也是一样,闇曲拍明。所以才会叫你到这里来。」
  「我想也是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春亮倏地眯起双眼。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为了平安无事地救出锥霞。照着顺序化作言语的话——
  「……算是想和你们共同享有资讯吧。你基于某种目的,才唆使了班长去找那家伙,所以不可能就此罢手。还有……我认为你最终应该不会对班长见死不救。」
  虽不晓得会因为是他重要的妹妹,还是因为是重要的研究对象,但只能赌了。
  拍明只是兴味盎然地挑起眉毛。接着春亮看向潘德拉刚。
  「我认为,龙岛/龙头师团应该也无法忽视曾交手过一次的那家伙的强大。应该至少已经有一个人前去攻击她了吧?就表示前往攻击的家伙知道她的下落吧?虽然思列芙可能已经离开原地,但还是能够成为线索。」
  「嗯……」
  「总之很简单。为了救出班长,我想请你们与我们携手合作。」
  潘德拉刚抚着自己的下巴,用兴致勃勃的表情发问。
  既简短,又实事求是的,再当然不过的问题。
  「回报呢?」
  「没有。」
  听到春亮立即回答,潘德拉刚的眉毛抽动了下。这件事他也思考过了。这是唯有面对才能前进的回答。不过,当然,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但是,我们家……夜知家会一直是夜知家,这点不会有改变。而这件事,也许能够成为回报。」
  「这是什么意思,夜知春亮?」
  春亮「呼」地吐一口气,在椅子上挺直腰杆。眼前是武斗派组织的师团长。拥有着远比自己强大、可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走他性命的力量的人。
  但是——所以,那又怎样?
  像要与他对抗,春亮也放缓双颊,咧嘴微笑。
  「也就是说,你们可以过来玩。」
  「什么?」
  潘德拉刚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此叶已是彻底捣住脸庞,身体摇摇晃晃。菲雅表面上洋装平静,但呼吸急促,指尖在盘起的手肘上咚咚咚地快速敲着。
  「我是说,你们可以过来玩。只要不做些奇怪的事情,夜知家就不会拒绝你们。只要不做些邪恶的事,或是会对他人造成困扰或危害的事。」
  「……」
  「只要不做那些事情,我想我们也可以协助你们训练某人变强。并不是互相厮杀,只要订定好规则,也可以和来我们家玩的人举办类似模拟战的活动。像切子就有可能每天都会来呢。」
  紧接着,春亮看向依然带着饶富兴味的眼神,听他说话的拍明。
  「研究室长国也是——不论你、恩·尹柔依或是阿曼妲都一样。如果来到夜知家,我们至少可以泡杯茶给你们喝,又如果有想知道的事情,只要不做些奇怪的事,我们也可以和你们聊聊天,任由你们进行调查。对了,如果有运动性质的模拟战,恩·尹柔依有空的话也可以来帮忙。」
  春亮说话的同时,看向拍明身后的小麦色肌肤少女。她以困惑的眼神瞥向自己上司的后脑杓,说:
  「是。嗯……有空的话。若太久没有活动,身体也会变钝。」
  「你也不至于会限制这家伙的私人行动吧?」
  「呵呵,是啊。当然,底下的研究员若要去朋友家玩,我不能责怪也无法限制喔。就算我是上司。」
  拍明嘻嘻笑着。
  春亮暂时先整理思绪。面对潘德拉刚和拍明两个人,自己该说的话是什么。向他们寻求协助时,自己一行人该表明的立场是什么。
  「也就是说——我认为,夜知家也许是一处思考受诅咒道具与人类之间连结的地方。我想让这样的立场再变得更明确一点。而所谓的连结,可能是指变强,也可能是指解决未知。所以,应该有联手的余地吧?」
  「但也有无法联手的余地吧?」
  拍明将下巴靠在交握的手指上,带着坏心眼的笑容说。
  「的确,我们之间存有不祥的诅咒这个问题。我既想尽可能不让诅咒为他人造成困扰,也坚决地认为诅咒应该解除比较好。」
  「是啊。这点我们绝对不会退让。」
  菲雅交叉手臂闭着双眼,久违地开了口,说出沉重的话语。
  春亮朝菲雅点点头后,说:
  「可是——就像此叶对自己施加暗示,只要一看到鲜血就会昏倒一样;就像虎彻靠着喝番茄汁抑止冲动一样;就像身体的刀刃杀了恋人的人偶,破坏刀刃之后只要拥抱就已足够一样……虽然每个人的情况或程度都不一样,但也算是找到了各种捷径吧。研究室长国应该也在调查这方面的事情吧?」
  「嗯,我倒不敢说没有呢~」
  「也就是说,无法认同的部分就继续无法认同,但至少我们能在可以认同的部分上建立起连结吧?我们家随时都欢迎你们。但如果你们对他人造成危害或是困扰,我们届时仍会竭尽全力阻止你们。」
  「以这样子的存在,你们会待在那个家里……就是这个意思吧?哈哈,有着明确的立场,变成拥有定义的一群人,你们希望与我们研究室长国以及龙岛/龙头师团站在对等的地位上。这样子——」
  拍明一边说着,一边呵呵地抖动肩膀,看似真的很开心地笑着。让所有人全听见了他的笑声以后,他才开口说:
  「就某方面而言,或许可以算是成立了新的组织『夜知家』吧?思考着受诅咒道具与人类之间连结的组织。与之同时,也是想要解开诅咒的组织。不在乎其他组织的立场——但是在不危害到一般人的前提下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啊……」
  是……这样子吗?这与之前一直在做的事,和一直在想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化作了言语而已。只是在拍明和潘德拉刚面前,明确宣告了而已。但是,如果这样的行为具有意义,重新定义了他们这群人的话——
  也许,确实就是这样子没错。
  「战力也很充分,有箱形的恐祸、村正、虎彻……此外只要号召,还能再召集到好几名祸具。资讯收集与活动人员,则有这位宛如是那只知名老鼠的——」(注:指知名卡通《汤姆与杰利》中的老鼠,总是在逃避猫的追捕)
  「这意思是指到处逃窜的名人吧?但还真是失礼的绰号呢~哼哼,可别让这绰号就此定型喔!」
  拍明瞥了一眼鼓着腮帮子如此抗议的崩夏后,再看向理事长。
  「最后还有资金上的后盾。前龙岛/龙头师团的第二名。领袖魅力和人脉都不容小觑。」
  「资金以外的部分,我可就不敢苟同了。我既没有领袖魅力也没有人脉,只是个神秘的防毒面具企业家。」
  「哈哈哈!嗯,总之呢……」
  拍明膜拜似地摩擦双手,望着空中陷入沉思。但是,他仅沉思数秒就得出了某个结论。
  「嗯,这件事果然太有意思了!我实在无法无视这个未知的有趣发展,况且现在也是非常时期。我决定了。
  「决……决定什么?」
  「别让我说出来嘛。锥霞是我可爱的妹妹,我也一样想救她。我就接受你的提议吧。在这件事上,研究室长国会全面协助你们『夜知家』。」
  「……如果能照字面相信你的话就好了呢。」
  大概是对谈话的发展感到疲惫,此叶非常虚弱无力地呻吟。
  「锥霞不回来的话,我也很头疼啊。这点希望你们能相信我。直到救出锥霞以前,我接下来不会打任何歪主意或说谎,我发誓。」
  拍明说道,同时摊开双手,往上举成像是投降的动作。老实说,若要完全信任他,心底确实还留有不安,但春亮又觉得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应该还值得信赖。
  「那么……你呢?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
  菲雅斜眼睨向潘德拉刚说。他带着无畏的笑容回答:
  「去夜知家进行模拟战……吗?的确,软绵子她们可能会很开心吧。但是,说实在话,就我而言根本无所谓,一点好处也没有。」
  「……!」
  春亮倒抽口气。怎么会?不行吗?他不愿意协助他们吗?菲雅她们的紧张感也缓缓增强。但是——
  这时,潘德拉刚忽然转动视线,依序看向坐在圆桌旁的一行人。
  「……那家伙不在这里呢?就是戴眼镜,嗓音沙哑的那个姑娘。」
  「咦?啊,千早吗?那家伙并不是住在我们家,只是偶尔会过来玩。」
  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春亮姑且回答。潘德拉刚又环视了一圈。
  「嗯,那似乎随时能再见到面呢。还有那群笑咪咪,长相相同的家伙,以及标准身材的美女、有着卷发的少女……以及村正、虎彻、箱形的恐祸……」
  「我先预测吧,那我呢?」
  黑绘迅速举手问道,潘德拉刚咧嘴一笑,搓着眼前莉可的脑袋答道:
  「哈哈~当然,有着漂亮头发和光滑肌肤的你也在我的守备范围内喔!证据就是这家伙!即使身体娇小也没问题,娇小归娇小,但也有各种玩弄的方式。听好喽,首先——」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我看话题好像很严肃,才一直保持沉默耶,真是太轻敌大意了!」
  整张小脸涨红的莉可「咚咚咚」地抡起拳头狂敲,但潘德拉刚毫不在意,看向半眯起眼的春亮。
  「——竟然聚集了这么多好女人,真是罕见呢。这对我来说是很关键的理由。OK,我就帮你吧。」
  「我已经对他决定帮忙的方式感到不安了……真的没问题吗?」
  菲雅发出呻吟。
  「很遗憾地,他从以前就是这种人。」
  「是啊~经过时顺手摸一下胸部根本是家常便饭。」
  「诚然,正是如此。不才也不晓得被他摸过几次臀部。」
  渐音和铳音,甚至连虎彻也「嗯嗯」地颔首。就这方面而言真教人不安,但个性也算是表里如一吧。
  春亮吞了口口水,说:
  「那么,也就是说——」
  「可以说三方同盟就此成立了吧?请多指教喽,潘德拉刚先生。」
  「总之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也得先吩咐团员们不准动那边那个小姑娘。因为是可可萝·蓓妲洁莉到最后都无法打败的对手,有不少家伙都很感兴趣呢。不过,我也很久没遇到小麦色肌肤的女人了,就其他方面而言也是兴致高昂。」
  听着拍明与潘德拉刚的对话,春亮吁了口气。
  总算成功取得了这两人的协助。虽然赌了一把,但春亮原本就认为理论上成功的机率很高——正因如此,他才会重视速度,有些强势地请崩夏安排会面。但因为他是先斩后奏,事后得向此叶她们道歉才行。
  总之这下子,可以说是往前进了一步吧。
  但是——春亮紧紧握拳。还不能松懈。现在起才算真正开始。
  非完成不可,非达成不可的目的,就在前方。
  (班长,等等我们,再一下子……!)
  然后,如果目的成功达成,如果成功平安无事地救回她。
  他已不再害怕。
  也已经决定——他不会再逃避,要明明白白地将心中的想法传达给她。
  并告诉她自己一直拖延的答覆。

  自那之后,菲雅大多时候都只是注视着事态不断发展。
  「啊,喂?我想问你一件事,回来总部(龙岛)的半路上,有个团员遇到了骑士领的人吧?就是碰巧在路上遇到对方,上前攻击,却被砍断了一只手臂跑回来的那个丢脸家伙。名字很奇怪……叫作狗留孙山?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
  潘德拉刚打了电话给某人后,不久一艘小船从另一艘船出发,来到这艘决斗船。一名受重伤的年轻团员出现在甲板上,报告自己是在哪里袭击了思列芙,却又被打得落花流水。
  「哼哼,这一带吗?大约几点?嗯,原来如此。这样一来——」
  拍明动作熟练地将这份消息,标注于摊开在桌上的地图。转笔的动作异常流畅。
  标注在地图上的,不只是龙岛/龙头师团的团员贸然攻击后得知的位置,还标明了至今发生过随机伤人案件的地方。此外——
  「其实我们也曾发现过血迹,是虎彻感觉到了气味。之前也一直是在那附近搜索——虽然结果还是没能找到更多线索。」
  「喔?那些血迹有消失吗?」
  「嗯,就在不才看着的时候消失了。」
  「那就可以肯定是锥霞的血了。其实我们也发现过几处只找得到血迹的地方——既然当下现场还残留着血迹,就表示『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还在发挥忌能治愈伤口中。也就是我们擦身而过,真可惜。」
  「……你们自己也在寻找吗?」
  「我说过她是重要的妹妹了吧?虽然对方可能不这么认为。总之,再加上只发现血迹的那几处地方的话……嗯。」
  拍明边转着笔边低头注视地图。春亮一行人也从圆桌旁的各个方位检视着。
  「哈~感觉还真是常见的模式呢。」
  「真的,太浅显易懂了。」
  「但是……这件事毕竟没有大量资讯的话就无法判定,都多亏了你们。」
  拍明像在说「就算夸奖也没更多好处喔」,耸了耸肩。
  「那么,确认一下目前为止的既知吧。照至今的例子来判断,骑士大人的犯行都是照着一定的规则在进行。其中之一就是『都有泥土地面』。不论是随机伤人、锥霞的血迹,还是团员贸然攻击的时候,都没有例外。另外一点,像这样视觉化后就很简单明了呢——可以推测出她是呈圆形地在这座城市周围移动。」
  正是如此。菲雅低头看着的地图上,拍明标注的记号以沙滩上发生的第一起案件为起点,看起来像是在画一个大圆圈。当然,途中也有空着大片间隔的地方,但是——
  「这些区块单纯只是我们无法确认吧?此外——倘若这项行为是基于某种企图而进行,对方应该不会突然间就横切进圆圈的中心,或是往反方向移动。」
  「也就是说,可以推测对方必定会沿着圆周移动吧?」
  理事长在防毒面具下「噗呼~」地吐气,如此说道。拍明点点头,继续不停旋转着笔,如魔术师般夸张地说:
  「没错。所以——考虑到犯案的间隔时间和移动距离,可以在极高的准确率下是预测到下个犯案地点。就是这一带。」
  然后他将笔尖刺在地图上的一点。
  是大海附近。那个地点如果沿着海岸继续前进,就能回到最一开始的沙滩。既然对方是划圆前进,会回到起点也是理所当然。
  春亮神色肃穆。
  「所以要埋伏吗……!」
  「话虽如此,她的行进路线也不是按着完全精准的正圆形。移动距离的间隔也没有那么严谨,都不太一样,所以只能猜测大概会在这一带。」
  「我想这样子就够了。毕竟仅限于有泥土地面的地方,应该能缩小至几个地点吧。」
  此叶瞪着地图说道,拍明更是移动起笔。
  「是啊……最主要是这里,其他也该埋伏的地方有这里和这里……最后就是这里了吧?当然,应该由你们待在最主要的地点集中战力等她吧?其中一个次要的埋伏地点,就由我和恩·尹柔依负责。」
  「那么,我、渐音和铳音三个人就负责另一个地点吧。一旦遇到,就边拦下她边联络主要队伍……这样子应该勉强可行吧?」
  「真没办法,也派出我这边的几个年轻人吧,同样担任阻拦和联络的角色。但可能也会有那个贸然行动而受伤的家伙喔。」
  理事长与潘德拉刚各别说道。看来这下子人手勉强足够了。
  春亮紧盯着地图瞧,然后用力点头。
  「那马上出发吧。对方犯案的时间间隔可能也有误差。等是没关系,但比她晚到就糟了,必须快点过去……菲雅?你有点恍神,没事吧?」
  菲雅猛然回神,摇了摇头。
  「不——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只是在为自己打气。」
  「也是呢。那我们走吧!」
  春亮一马当先地离开圆桌,开始迈步。此叶等人也跟在他后头。菲雅眯起双眼,走在一行人的最后方,追随春亮的背影。
  「唉~一时之间我还担心情况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就不啰嗉了……话说回来,姑且不论这件事,强势执行计画,散发出男子气概的春亮也很不错呢。呵呵呵。」
  「喔喔,小此,你重新爱上阿春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正是如此。」
  「哼。诚然,那点程度还完全称不上有男子气概……所谓男人,就该像勇大爷那样,更加强而有力、威风凛凛才对……」
  此叶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和春亮一同迈步。两把强大的刀。一个温柔的人偶。还有防毒面具男,和遵从他的忠实姊妹。
  春亮身旁不只有这些人。因为其他人也同时出动。
  「对了,你的脚没事吗?之前受伤了吧?」
  「吾之回应,予以没有问题的立即回答。那点程度的小伤,只要涂抹部落里流传的诺毕比,一个晚上就好了。」
  「喔喔,那是什么?真是未知的单字,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的。不知用这个国家的语言怎么说?虽是未知,但主原料就是磨碎经常可在地板底下和垃圾场里找到的那个东西——」
  「停——!我有不好的预感!这种事情请在我们听不见的地方讨论!」
  小麦色肌肤的少女,部落的战士,能伸出长腿迅速战斗的人。以及一味渴求知识的研究室长国室长。
  接着,春亮看向另外一边。
  「对了,你也要跟我们一起来吗?」
  「喂喂,我怎么能不待在主要队伍呢。但我不会出手就是了。」
  「既然不会出手,反而更让人想问为什么要跟……」
  「当然是因为参观战斗好像很有趣啊。还有内……没事。」
  「啊!喂,这家伙刚才绝对是想说『好像也可以隐约看见内裤』喔!」
  大概比任何人都强的,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和他持有的两名受诅咒道具。
  啊啊——菲雅品尝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多么奇妙的光景。多么奇妙的视野啊。
  在自己眼前,春亮周遭有着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人,和非人的人。
  不论春亮,还是自己,都不是孤单一人。
  不知怎地,春亮的背影看起来比昨天以前还要巨大。
  在胸口蔓延的——是也类似寂寞的安心感。
  菲雅带着奇妙的温暖心情,心想。
  (是吗?也许……我的力量……真的已经……)
  他回过头来,以温柔的脸庞,呼唤走得太慢的自己。
  菲雅「呵」地放松脸颊,回以微笑,加快脚步。
  追上去,和大家一样,加入环绕着他的圆圈。
  尽管如此,自己什么也不会说。安静就好了。只要配合步伐一起前进就好了。自然而然就是这样。
  她肯定不需要担心。
  单是待在他的身边,他也一定会对她投以微笑吧。


第四章「受诅咒的少年」 “Her rebirth(×2)”

  *

  就结论而言,拍明的预测是正确的。
  沿海道路。但虽然这么称呼,路面并没有任何铺装,是看似只有当地居民会行经的凹凸不平小路。一边是生锈的护栏,紧临大海。另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走在道路上的脚步声停下的同时,春亮一行人也从树林中疾冲而出。
  「嗯……」
  「思列芙!你死心吧!」
  菲雅变出处刑劈刀后,边说边朝眼前的骑士挥去劈刀。刚才她有一瞬间像在出神发呆,但现在似乎比往常还充满活力。
  思列芙戴着那个像护目罩的头盔,腰上是收有西洋剑的剑鞘,背上放有长枪,就跟上一次见到的模样相同。但是,现在——她正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而且大到里头足以容纳下一个人类。
  见状的瞬间,一阵怒火直往春亮的脑顶上冲。他再也压抑不了情感。
  「此叶!」
  「真没办法,但请不要太勉强喔!」
  此叶「砰」地弹起变作日本刀,春亮一把抓住。感觉真是久违了。
  这时,春亮发现菲雅斜眼瞥了他一眼。紧接着她的目光又往他身旁移动,看向抖动着手指往前踏步的虎彻。
  「怎么?你有话想对不才说吗?」
  听到虎彻这么问,菲雅说着:「……不。」轻轻摇头。贝听见她自言自语般,非常小声地低喃:
  「……乳牛女平安回来了,而且和以前相比,看来还像是撇下了某种包袱。此外还有跟我差不多,或是比我更善于战斗的虎彻……也是呢。果然不需要担心吧——」
  仅一瞬间,苦笑似地扭起嘴角后——
  菲雅再次摇晃着一头银发,神色凛然地面向前方。
  「总之,现在就只是全力以赴!上吧!」
  「喔……喔!」
  「用不着你说!」
  菲雅打着头阵,三人一同往前进攻。思列芙粗鲁地丢开行李箱,迅速从剑鞘中抽出了西洋剑。
  「愚蠢至极,只会重蹈覆辙。」
  「对啊~要是重蹈覆辙的话就太无趣啦~」
  只听见担任观众的潘德拉刚在后方悠悠哉哉地这么说。虽然会心想:「既然如此,你就来帮忙啊!」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话说回来,观众不只有潘德拉刚、坐在他肩膀上的莉可和身旁的葛兰欧莉——
  「菲雅小姐们,加油~!」
  不知怎地,连切子和傅婷也在。看来她们是将其他地方的监视交给底下的小弟,效仿老大过来参观吧。真希望她们能来帮忙。
  但现在没有余力一直留意身后。春亮和菲雅他们一同攻向思列芙。但是,思列芙和上次一样,用那把西洋剑滑溜地挡下攻击。
  恩·尹柔依已告诉过他们资讯。这是「速度报应」——是把吸收速度后,再以巨大斩击的形式释出累积速度的受诅咒西洋剑。所以若是太过急躁地猛攻,只会让对方提早发动反击技能。
  「嗯!哈啊——怎么啦?太温和了,恶心具现化后的祸具。」
  「你才……比较恶心吧?知道你的底细后,我大概明白了。」
  「哼。诚然,不才就直接断言吧。你的喘息声,是快乐。」
  「你应该是中了会成为速度狂的诅咒吧?愈是接收到快速的攻击,愈会感到兴奋之类的?」
  「这个终究也只是卑贱的祸具——是一个无力又虚弱的贵族,为了在决斗上一定要杀死仇人,牺牲自己的力量,练就出仅利用对方速度的反击技能。但是,那个执妄的初次胜利,却让贵族对于速度产生了快乐与执着……真是可憎的故事!」
  思列芙藉由集中精神在防御上,一一挡下了他们的所有攻击,慢慢累积速度。但是,这次和上次有几点不一样。一是自己参加了战斗。换言之,此叶变成了日本刀的姿态。
  「虽然因为击中时的感觉很奇怪,耗了我不少时间,但要试试看了吗?」
  「……虽是事到如今,但真的好吗?」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只会一味逃避从前的自己的那个我了。我就是我,是最喜欢春亮的我。」
  春亮「唔」地呻吟。
  「喂,现在别说这种话啦!」
  「对不起。可是,刚才那句话算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喔。因为既然要动手,最起码要小心别让威力的余波砍下对方的脑袋呀。」
  此叶的语气像正吐着舌头。但是下一瞬间,她又变成了几乎要让人背脊冻结,充满魄力的冷然话声,说道:
  「那么——上吧……!」
  这也无疑是她的声音。她体内的,另一个她的声音。春亮不感到恐惧也不畏缩,只是怀抱着信任,倾听那个有如肉食性野兽的声音。
  春亮往前大步一跨,顺着此叶向自己身体所渴求地拔刀。白刃一闪——
  「『显杀交叉』!」
  「喔喔喔喔喔!」
  这并不是利用对方攻击的力量,再只彻底破坏掉武器的「剑杀交叉」。而是显露出村正这个存在(夜叉)的纯粹锋利度,以破坏武器的「显杀交叉」。由于不需要配合对方的攻击,有着也能用以对付一味防御的思列芙这项优点。虽然也有威力的余波会伤害到敌人这项缺点,但现在此叶会小心着在最低限度下,别伤及对方的性命。所以虽然比不上倾尽全力的「交叉」,但这一击应该也能发挥出八成的效果——
  被拔出的此叶白刃,与「速度报应」互相接触。美得令人胆寒的流丽日本刀刀身,和纤细的西洋细剑。哪边会碎裂,似乎是显而易见,但是——
  可以看见此叶的刀身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堪称反常。原本应该会立即回到鞘中,保持着要拔刀出鞘的姿势。也就是说——
  连此叶「显杀交叉」的速度,也被「速度报应」完全吸收了。然后藉由夺走速度,轻松地使这一记足以粉碎刀刃的攻击无效化。
  「唔……!」
  「嗯!啊,哈,咕呼思……嗯,啊,咿——!」
  此叶发出呻吟,思列芙则发出了格外大声的妖艳叫声后,背部猛烈颤抖。此叶趁机抽回刀身,收进黑色铁鞘里。似乎是若一直以白刃的状态战斗,各方面风险都太大了。果然根本上说来,此叶还是不喜欢流血和伤人。
  「啊呜……果然威风凛凛。诚然,不才认为始终都保持那种状态比较好……」
  「喂,现在不是兴奋的时候!不过,兴奋的好像不只你一个就是了。」
  菲雅轻撞了下眼神迷濛的虎彻背部后,看向前方。
  思列芙气喘吁吁,嘴角淌下恍惚的唾液,同时举高「速度报应」。
  「做得……很好。但是,那招……果然很快。多亏于此——」
  「好像累积完毕了呢……春亮,怎么办!要执行『那个』吗!」
  「坦白说,我一点也不想执行。可恶,也只能相信了!」
  倘若此叶的破坏武器招式无效,他们还有第二个作战计画。可以的话他们并不想执行,效果也不确定,只有那个中心人物信心满满地大肆提倡。但与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巨大斩击撞来,也许该赌赌看。
  菲雅率先开始行动。为了阻止「速度报应」的行动,她强行丢去劈刀。
  「第二十七号机关·碾式齿轮态『强制磨灭机关赫密斯("Gearwheel-Trismegistus")』——祸动(curse/calling)!」
  她在劈刀的速度被吸收后停住的状态下,强行变化形态,让交扣的齿轮旋转,试图将思列芙的西洋剑卷进里头。但是——
  「肤浅!那依然是速度!」
  「什么!」
  齿轮的旋转——甚至连其速度也被「速度报应」吸收了,机关停止运作。但是,在思列芙抽走西洋剑时,春亮已经往前疾冲。他挥去此叶的铁鞘,但思列芙及时防御。又是滑溜的攻击触感。同时,虎彻也以虎爪攻击那把剑。速度虽被吸收了,但这在预料之中。虎彻顺势弯起虎爪手指,扣住「速度报应」的刀刃。
  于是形成了此叶的铁鞘和虎彻同时压制住了西洋剑。紧接着,虎彻的身体以握着西洋剑的手为支撑往上一翻。
  「喝啊————!」
  在握着西洋剑的状态下,他强行使出了回旋踢。虽然菲雅制造了机会,此叶再以铁鞘掩护,但能够边用单纯的力量压制住刀刃,边施展出威力强大的飞踢,都是因为虎彻有臂力和决心。只要踢中,应该就胜负已分。然而——
  「——!」
  思列芙刹那间往下一跪,接着往后仰身,闪开了虎彻的空中飞踢。更顺势在扭转身子时打算抽出「速度报应」——
  但是,她的身体已彻底失去平衡。
  而他们作战计画的王牌,不是虎彻,而是从一开始就躲在隔壁树林里窥伺时机的她。
  (真的没问题吗……!)
  映照在春亮视野里的,是将头发当作弹弓,让自己以弹出之姿,从思列芙后方的树林里飞出的黑绘。
  她的头发更是高速蠕动,咻咻咻地像卷着漩涡一般——
  缠住她自己娇小的四肢。
  「由自身的进化所发明出的这个超级必杀技,名称的话……」
  然后,她带着和平时不同的认真表情,喊出了招式名称。
  「就是模式『王国的清盛』!」
  下一秒——卷住她手脚的头发发出了光芒。和治疗时瞬间发亮的那个光芒相同。是今天一大早,黑绘在起居室里流泻出的那个光芒。没错,那就是当时她正发明、练习的招式。由于会散发出和治疗时相同的光芒,可知那个招式是使用了从他人头发上搜集而来的精力。
  据黑绘所言,那个招式是从卷住身体的头发送出精力后,让肉体本身的力量增强,再像穿着动力服一样,利用头发增强自己的动作。
  当初考虑到若能成功地埋伏等到思列芙,之后要有什么作战计画时,黑绘向他们提出了这个建议。直到这个步骤为止,他们当时也亲眼确认过了。但是,实际上施展的话,似乎会消耗掉大量能量,实际上并不清楚会有多少效果。会如何呢?真的会如黑绘所言——
  「GO——!」
  刹那间,黑绘消失了。不对,她只是一瞬间往前踏了一步。只是因为如闪光般压缩了速度,目光才跟不上她移动的身影。
  「喔喔!也太快了吧……!」
  菲雅还没呻吟说完,黑绘就已经欺近到失去平衡的思列芙身后。她抬起卷着发光头发的手臂,接着又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刺出拳头。动作本身并不娴熟,但速度和威力仍足以撼动空气。
  是真的。这简直就像是雏井艾希的「酢浆草的实验表(Clockwork Life)」——完全的身体强化能力。虽然黑绘也说过,效果的持续时间真的只有一瞬,不像艾希一样能维持到四分钟。
  但是,现在只要有一瞬间能达到那个领域就好了。思列芙失去了平衡。在「速度报应」被虎彻和此叶压制住,好不容易才抽出一半的这种状况下,她根本来不及应对。思列芙若有能做的事情——
  「咕喔——!」
  大概是垂死挣扎吧。她保持着下跪后仰的不自然姿势,动起空着的左手用以抵挡黑绘的拳头。
  真是无谓的反抗。即使黑绘的拳头再小,也不可能用一只手就抵挡得了。媲美雏井艾希等级的拳头,不费吹灰之力就粉碎了她的左掌——
  「……咦?」
  但是,并没有。
  黑绘发出了怔愕的声音,紧接着从拳头与掌心的接触面,传来了两辆汽车正面冲撞般的轰隆碰撞声。同时,思列芙终于让右手上的「速度报应」脱离他们的束缚。当刀身得到自由的那一瞬间——
  「——报应……吧!」
  「危险,春亮!」
  「呜哇啊啊啊!」
  她抽出剑后举高一挥,释放出了巨大的剑压。由于勉强在不自然的姿势下挥剑,剑压几乎是往正上方释出,但距离极近的他们不可能不受影响。春亮好不容易才以此叶的刀身护住自己,但还是被大幅往后撞飞。看来比起确实瞄准再攻击,思列芙更优先选择重整态势吧。
  多亏了此叶操纵身体,春亮勉强护着身子着地。
  「……虎彻呢?」
  「不才没事。虽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菲雅也没事吧?」
  「嗯。是说,黑绘,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哎呀,真的呢。我已经成功按照预定计画行动了,但没想到在其他地方出现了严重的失算……」
  大概是采取防御动作失败了吧,黑绘猛地从地面撑起上半身说道。包覆住她全身的光芒在这时弹开后消失无踪,然后——她抬起刚才刺出的右手臂,只见卷在上头的头发啪啦啪啦掉落。
  全被砍断了。
  「真是失算。没想到她不是人类,而是我们的同伴。」
  「真的假的……!」
  春亮发出呻吟,但答案只有一个。能以空手挡下黑绘的那种攻击。能在接触时空手砍断黑绘的头发。和此叶及虎彻一样,具有刀刃的性质吗?
  「真是矛盾,莫名其妙。明明和我们是一样的存在,为何会成为骑士……!」
  「并不矛盾。散发着尸臭味的祸具太过可憎,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全都该被破坏——包括自己在内。」
  头盔底下,看不见情感波动的视线贯穿他们。果然只让人觉得矛盾,也只觉得有哪里搞错了。她的发言听来像是期望着自杀。最不适合成为骑士的骑士。
  但是,现在比起思列芙本人,还有更该优先思考的事情。
  (可恶,怎么办……?)
  计画失败了,必须重头来过。必须再一次攻破那把剑的防御,打败思列芙,救出锥霞。但是,身为王牌的黑绘已经现出踪影,同样的手法无法使用第二次吧。黑绘又像是体力耗尽般摇摇晃晃,八成也无法连续发动。怎么办——
  就在这时——
  只见思列芙吃惊地转动头部。
  春亮略微回过头,发现至今一动也不动的某人正迈步走来。
  是潘德拉刚。眼神不知为何非常严峻。
  「喂~?你想干嘛?只是参观而已吧?我讨厌麻烦的事情耶!」
  「预料之外的工作真是太过麻烦/值得去做,教人困扰。」
  不知有无听见莉可两人说的话,只见潘德拉刚依然一脸肃穆,转动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经过时似乎瞥了黑绘一眼。
  但是,他立即将脸庞转回正面,有些不自然地突然放松表情。
  「哈哈~不是,因为真的只是一直看着的话,实在太无聊了。整个人开始心浮气躁,所以才觉得至少出动一次也没关系吧。别担心,我不会使用你们,放心吧。」
  「呣,那样子也觉得有点讨厌耶。嗯,算啦……」
  「安心/可惜。那么,我就在这里待命,主人。」
  葛兰欧莉停下脚步,目送主人的背影。春亮眨了眨眼后,问:
  「你……你要帮忙吗?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
  「嗯~……比起没有时间慢慢参观,不如说我厌倦只是参观了,也觉得差不多该结束了。所以,你们不需要出手。」
  「哼。竟然这么有自信,那就随你高兴吧。」
  「那么,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吧。」
  这时,春亮手上的日本刀略微动了一下。似乎是纳闷地看向虎彻。
  虎彻用力吐了口气,用衣服袖子擦去汗水。舒缓开紧绷成虎爪的手指后,甩了甩手腕,再调整松掉的衣服腰带——
  多半是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他再一次叹气,用无奈的声音说:
  「——一切都结束了。既然师团长亲自出马,纵使她是祸具,那点程度的骑士也没有胜算。不才们已经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潘德拉刚让莉可继续坐在肩膀上,恰然自得地往前进。思列芙架起「速度报应」,两人间的距离愈来愈短。思列芙仅迟疑了几秒,但见潘德拉刚的行动没有改变,便下定决心般地大幅后退——
  「嘿哟。」
  「——!」
  然而,明明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加快速度,潘德拉刚不知何时已经大幅跨步,莫名其妙就欺近了思列芙的身体。他并不是像妮露夏琪一样调整了时间吧——恐怕单纯是步法的关系。只是因为等级太高,中间的过程看似直接跳过了。
  潘德拉刚缓缓地,真的是缓缓地,伸出手臂。
  思列芙架起「速度报应」,面对袭击自己的难以理解人物,发出了呻吟。即使她想拉开距离,潘德拉刚仍一直紧紧地跟着她。唯独伸出手臂这点没有改变。从容地,不疾不徐地。就算思列芙转身或跳跃,距离依旧维持不变。像吸附着她般,潘德拉刚始终保持着欺近她的状态。
  然后,那只不断缓慢伸出的手臂,以令人畏惧的轻松动作——也就是仅以手背轻轻推开「速度报应」的刀刃后,便突破她的防守。紧接着,就像触碰肥皂泡泡般,动作轻柔地抵达思列芙的身体。具体而言,是抵达她胸前的隆起上。
  「嗯,虽然偏小,但形状很漂亮。是B吧?」
  「!你这混帐……!」
  思列芙发出呻吟,莉可正要开口抗议他的性骚扰时——
  那一瞬间——潘德拉刚的身体略微下沉,然后一震。至少在春亮眼中看来是这样。真的是非常细微的,重心的移动。但是,那个动作所产生的力量位移在刹那间增幅,传到他的手臂、掌心,再传到触碰着的思列芙胸部——
  「什么……咕啊啊啊!」
  仿佛被倾卸车狠狠撞到了般,思列芙的身体一边猛烈旋转一边飞进了空中。不,用倾卸车来形容还不够。她就像被踢起的足球一样,像开了大洞的人形气球一样,身体飞过群木的遥远上方,消失在了邻近树林的彼端。大概是剧烈旋转的缘故,捆绑松开了吧,她背上的那把「长枪」中途飞了出来,掉往反方向——越过护栏,掉到临海的悬崖下方。
  潘德拉刚望着思列芙飞去的那片树林,说道:
  「喔喔,飞得比想像中还远呢……对喔,她不是人类,所以很轻吧。而且又是B。」
  「跟那又没有关系!」
  思列芙被打飞到了极远的他方,甚至让人提不起劲想去找她。潘德拉刚似乎也不打算移动,只是搔了搔头。
  春亮手中,此叶以吞着口水似的气息咕哝:
  「发劲吗……动作真是熟练……!」
  「前任师团长是拳法高手,他似乎接受过前任师团长的指导。」
  虎彻点着头说:
  「既然速度会被吸收,那么只要以不会被吸收的速度……施以不存在着速度的攻击即可,然后一击决胜负。化作言语虽然简单,但诚然,并非随随便便就能付诸实行——」
  「嗯~因为摇摇晃晃的关系,我还以为是不是在作梦呢,但这是现实吗?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了~明明我也很努力呢。」
  「虽然不晓得对方现在怎么样了……但算了,反正我们的主要目的本来就不是杀了那家伙。春亮,去救锥霞吧!」
  「嗯!」
  一行人急忙跑向思列芙抛在脚边后,一直被丢在原地的行李箱。中途,春亮先匆忙向潘德拉刚道谢。
  「抱歉——多亏你帮忙!谢谢你!」
  「啊。嗯……不用放在心上。」
  潘德拉刚看也不看春亮地回答,似乎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又变回了眯起双眼的表情。他的双眼注视着的,是思列芙消失的树林?还是——
  (……?,)
  看见他的表情,春亮有些不解,但坦白说,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多加留意。
  「班长!」
  所以,在道完谢后,抵达行李箱前的数步之间,这件小事就已经彻底从春亮的脑袋当中消失了。

  菲雅急得没时间确认行李箱是否上了锁,直接挥舞劈刀,砍飞行李箱上的钩扣。春亮慌忙打开——然后倒吸口气。
  「锥霞……!」
  「班……班长!」
  春亮抱起锥霞,将她的身体从行李箱中拖出。
  她的模样惨不忍睹。衣服破破烂烂,近乎半裸,紧身衣裸露在外。肉体上没有伤口。这是因为受诅咒力量的缘故。但是——
  眼神非常空洞。
  「啊……啊……」
  她微微动着嘴唇,也不晓得那半睁的眼睛是否认出了他们。
  此叶不知何时变回了人型,迅速穿上虎彻恭恭敬敬递上的衣服后,走上前来,蹙起眉察看锥霞。
  「意识不清……是缺氧吗……?但被关在这种地方里,也是当然的吧……」
  但是,菲雅总觉得不只这个原因。锥霞眼神里的情绪,好像和从前站在自己这个拷问道具面前时,在人们眼中看见的情感一样。
  没错——就是绝望。
  这时,锥霞又掀开嘴唇。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声一点,勉强不再是呻吟,而是一句话语。一句谁也不想听见的话语。
  「杀……杀了……我吧……」
  「!班长,你在说什么!」
  「求求……你了……不要利用我……去做那种事……」
  「锥霞,你振作一点!」
  「上野同学!」
  「班长,没事了,我们已经打败那家伙了,你不用再担心了,班长!」
  春亮捉着锥霞的肩膀猛力摇晃,但她的眼神依旧空洞。
  「……死了……还比较干脆……谁来……脱下它……」
  「班长!」
  春亮在手上施力。话声中有着怒气。他无法接受吧。锥霞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绝对不想听到的话。不想从她嘴里听到的话。
  春亮的双眼痛苦地眯起,开始在手臂上施力。
  不论是他那种眼神,还是他采取粗暴疗法殴打锥霞,菲雅都不想看见。
  还有……更加简单的做法。
  所以,菲雅先闭上眼睛,让心情平静下来后——
  「喝啊——!」
  板着扑克脸,使尽全力撞向春亮的后背。
  「呜哇!」
  春亮不可能预料到她的行动,所以抱起锥霞的他,身体就这么往前倾。
  没办法。不想看到春亮动手打人的话,就只能想到这种刺激疗法了。也就是人体肌肤刺激疗法。春亮可以再抱紧她一点。可以藉由体温和厚实的胸膛,再多向锥霞表示自己就在这里。没办法,只有这一次她就允许吧——菲雅这么想道。
  「啊。」
  但是,由于春亮太过毫无防备,因而产生了超出预期的效果。
  春亮失去平衡后,在紧抱住锥霞的同时,脸庞也猛地向她靠近。同时不知是怎样的偶然,锥霞也以相同的部位接下了他的脸庞。
  也就是说——
  「嗯呣……!」
  「嗯……?」
  春亮的嘴唇,压在了锥霞的双唇上。
  「咿——!你……你在做什么啊——!」
  「哇喔,这是刺激疗法吧?」
  乳牛女就像某幅画般,用双手挤着脸颊发出惨叫声;黑绘则有些开心地低喃。
  黑绘说得没错。虽然变成了超乎预料的事态,但至少她预期的人体肌肤刺激疗法,一样发挥出了效果吧。不如说,肯定产生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大上数倍的效果。因为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现到了锥霞的心意,所以春亮的这个行为,一定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冲击。
  「……」
  当然,心里也反射性地产生了想拉开两人身体的冲动。
  但是,只有现在她忍了下来。
  因为有理由。菲雅撇着嘴,只是注视着两人。
  两人的嘴边。尤其锥霞口中的某种东西,好像在春亮的嘴里动了一下。春亮的眼珠子不停打转,全身僵直。
  「……嗯……嗯……嗯……?」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后。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锥霞的双眼用力地眨了一下,紧接着眼珠子剧烈地往左右两边转动,又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后,似乎终于掌握到了现在的情况——
  「噗……噗哈——!夜……夜知,夜夜夜夜夜知!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不是,你误会了!不是的!那个!」
  「蠢毙了,蠢……蠢毙了……!」
  锥霞满脸通红。春亮依然抱着她的肩膀。此叶恍然回神。
  「是没关系,叫醒上野同学是没关系!但菲雅,我要向你的方式抗议喔,为什么要那么做!」
  「哼……哼,又没关系……」
  没错。没有关系。
  菲雅盘起手臂,将脸撇向其他方向,在自己心里嘀咕。
  这就是所谓必要之恶。的确,刚才那是超乎预料的不幸意外,自己也不乐见,但是,总比春亮打锥霞要好。这是无可奈何。而且,这样子也能彰显自己的心胸宽阔,她觉得没什么不好。向谁彰显?谁晓得。也许是神这个对象。总之,她不介意。
  因为,自己接下来回家之后——
  「我打算……做更加惊人的事情呢……」
  她只在嘴里嘟嘟哝哝地说。猜想自己的脸颊也红了吧。
  光是想像,就觉得非常难为情。
  结果到头来——
  自己会无视刚才的意外,是因为既然自己心胸宽大,原谅了锥霞拥有那种幸福的的难为情,自己接下来打算要做的难为情行动,一定也会被原谅吧。她并不是一个人占尽好处,所以谁也没有资格抱怨喔——就某方面而言,可能算是提前支付了免死金牌的费用吧。

  *

  然后,春亮目不转睛地望着怀中的锥霞。羞红的脸颊。她似乎恢复了意识。但是,有些话非说不可。他的心底——有着愤怒。
  「班长。」
  「啊……」
  从她仰望自己的眼神,看得出她察觉了自己心中的怒气。
  「拜托你,不要说……想死……那种话。为什么啊……」
  「……抱歉……」
  「为什么?」
  锥霞微微摇头。
  「我不能说,也不想说……」
  她的模样就像挨骂的孩子。事实上,自己正在骂她,责怪她。不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她放弃自己的生命。
  尽管如此,现在她的温度就在怀里仍是事实。宜人的温度。柔软的肌肤。
  春亮呼地吐气。
  「……这次就扯平吧。」
  「咦……?」
  春亮继续注视着她,说:
  「我也——做了班长觉得无法原谅的事情。做了必须向你道歉的事情。所以——」
  「那是……什么……?」
  只能诚实回答。那也是自己的期望。
  「至今我真的——从来没有打从心底站在班长的立场上,思考过这件事。也没有去理解。班长是抱着什么心情向我告白。所以,我才会说出了『希望能和以前一样』这种话——我想对这件事道歉。对不起。」
  「……你明白……就好。」
  接着,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锥霞抬眼问他:
  「那么,那个,回答呢……」
  「嗯,我会回答你。我,我……」
  咕噜地吞了口口水后。
  抑制住害怕般颤抖着的喉咙后。
  「我大概……喜欢班长吧。」
  「……!」
  锥霞弹也似地抬起头。可以感觉到身后的此叶她们一阵惊慌失措。但是,春亮暂且不去理会那边。
  「你既漂亮,又聪明,试着想像的话,也会有非常幸福的感觉。像是如果今后可以一起吃饭、一起念书、一起出去玩的话……可是——」
  「可是?」
  锥霞的眼中染上不安的色彩。
  春亮搔着头,老实地接着说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画面中果然不只有班长一个人,像是菲雅和此叶也在。」
  「啊……」
  锥霞的眼神飘动,轻叹口气。低垂着头,保持沉默,但不久后——
  「说得……也是呢,那是当然的。我——」
  「啊~等一下,班长。我还没说完。呃……根本上来说的话,我其实不太了解交往这回事。该怎么说呢,如果要我和班长交往……我反而会觉得:『现在才问吗?』虽然这样子说很奇怪。」
  「咦?」
  「该怎么说,你至今偶尔也会住在我们家吧?大多时候都在一起,和危险的对象战斗、待在危险的地方,一起努力解开各种谜团。所以,在我心目中——班长已经不在那种要不要交往的领域里了。而是在我心里更加深层,绝对无法切割的地方。」
  锥霞瞪大双眼。春亮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只能继续说下去:
  「就和家人一样。所以,我只能想像到你和菲雅及此叶她们在一起的样子——而那个想像让我觉得非常幸福。所以——」
  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但明明白白地,打从心底期望的事情是——
  「我无法接受你不待在我的身边。」
  他真的如此认为。
  「可是,但是——」
  「我知道。关于怎样算是『待在我身边』……班长就是想知道『要如何待在我身边』,想厘清两人的关系,才会向我表白心意。所以啊,要不要暂且先确定这件事,然后往前迈进一步呢?」
  然后,春亮咧嘴微笑。
  说出了他早已决定要说的话语。
  「一起住在我们家吧,班长。」
  「什——」
  锥霞瞪大了嘴巴和眼睛,停住不动。
  「当然,你搬来的话我会很开心。因为我喜欢班长。我很高兴可以随时见到你。啊,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你一定得解开诅咒才行喔!不,我的确也希望你解开啦,但这点并不构成任何理由……呃,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总之这点只是其次,不,当然这件事也很重要啦,呃~但就是这件事并不会成为扣分的因素——」
  完了。说完重点以后,一松懈下来,讲话就变得支离破碎。春亮慌忙想重新整理思考话语,但是——
  「……是吗?我好像明白了。」
  锥霞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像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地低喃:
  「结果——我太被告白这项行为本身困住了吧。只会用『反正』这种逃避的副词当作盾牌,就真正的意义上而言,从未去想过什么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说得也是呢。或许,我的告白并不健全——虽然这真是蠢毙了。」
  「呃——也就是说,因为我只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才会这么说。我还真是任性呢,嗯。任性地说来,就是我想让那个家变成更加幸福的所在,当中需要有班长在。这是真的。所以,我希望你搬进来。我现在只能这么说。」
  锥霞像再也按捺不住般,「呵」地扭起嘴角,边忍笑边小声说:
  「真……真的是……蠢毙了。呵呵!这样简直像在求……但应该不是吧。哈哈……」
  「那个……班长?」
  「我去。」
  听见锥霞干脆回答,春亮反而无法意会过来,眨了眨眼回望向她。锥霞用平常锥霞的眼神,有些兴味盎然地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那就打扰了,夜知。已经无法取消了喔。」
  春亮呼地吐气。
  「我不会取消。」
  「我可是个麻烦的女人,既自卑又爱嫉妒。你做好觉悟吧。」
  「……还请手下留情。」
  春亮苦笑着回答后,锥霞「哎呀」一声,对他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接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动视线。
  「嗯……这样啊。因为是第二个人,所以游刃有余吗?」
  「第二个人?……啊。」
  春亮也发现到,锥霞的视线前方,是一脸有些疲倦的此叶。锥霞像在问明天的天气般,轻快地说:
  「此叶那边的进展又是如何呢?」
  「之前本来停滞不前,但顺利地重新开始了喔。我们不再是姊弟了。」
  此叶无奈地耸着肩膀说。闻言,锥霞点一点头。
  「重新开始吗……我也算是这么一回事吧?本来想壮烈地牺牲然后逃跑,但夜知似乎不允许呢。既然他要我正面挣扎,那正合我意。」
  「要是能接近终点就好了呢。」
  「我有同感。」
  两人不知为何互相了解似地颔首。
  「那个——虽然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我希望以后就像现在这样相处下去……请……请问两位可以吗?」
  春亮自然地变成了敬语。两人看向他说了:
  「我只想说一句话,那就是:『想夜里私会的话请自便!』随时恭候大驾。」
  「什么!不,不——我……我也是!那个,如果你想的话,那个,我也……不打算拒绝喔!虽然这真是蠢毙了!」
  话题跳太快了吧!春亮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求助地看向四周——
  「现成的美女投怀送抱!还可以轮班!今后要比往常更加留意相机有没有充饱电才行!」黑绘大声嚷嚷,虎彻则鼓着腮帮子,充满怨念地望着此叶,菲雅脸庞抽搐,眉毛不停抖动,说:「没……没错,我才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太轻松了……哈,哈,哈。」然后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肘。
  当然,看来在今后的生活上,没有半个人可以依靠。

  *

  「……对了,思列芙怎么样了?」
  「潘德拉刚将她像球一样打飞以后,就没有下文了。不过她似乎不是人类,应该不会丧命吧。」
  「嗯……真的是蠢毙了的失算。要是更早察觉到那家伙是人型化道具的话,我之前也不会被她抓住。因为没想到她可以空手砍断我的脚,所以才没能成功逃跑。」
  「和此叶她们一样,是某种刀刃吧?」
  「大概吧。」
  锥霞伸直先前被迫曲起的手脚,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交谈,光是如此,就恢复到了原先的身体状态。原本她就没有受到「基美史托兰提之爱」须发挥治愈能力的重伤,至今无法起身,只是因为缺氧——和单纯精神上的理由。
  两边都受到治愈后,锥霞扶着春亮的手缓缓站起来。真是占了便宜。但是这时,些微的幸福感马上被破坏殆尽。
  「嗨,好像结束了吧?真是不得了呢:」
  「……拍明。」
  自己的哥哥和恩·尹柔依正慢条斯理走来。刚刚她才听说为了拯救自己,他们订定了怎样的作战计画,现在姑且只能瞪他。
  「看到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锥霞。太好了太好了。」
  「……」
  「话说回来——那个交易要怎么办呢?」
  锥霞已能立即回答。
  「没有必要。之前是我脑袋出了问题。」
  「是吗?嗯,那也是你的自由。」
  「……我要问一件事,闇曲拍明。」
  「什么事,亲爱的妹妹?」
  锥霞让全身所有力量都倾注在双眼上,为了看穿所有谎言,为了看透所有欺瞒,为了谴责所有诓骗。
  「叫我们去抢夺那把『长枪』——你究竟想做什么?」
  「咦?当然是研究它啊。看它有什么样的力量,有什么样的诅咒之类的。」
  拍明一脸愣愣地说。锥霞更是眯起双眼。好想追究,好想追究——但是,她现在不能在这里说出具体的内容。倘若拍明真的一无所知,那就会变成自己告诉了他资讯。思列芙打算执行的,让人全身寒毛倒竖的目的。利用那把「长枪」的力量——
  「……是吗?那就好。」
  锥霞吐一口气,假装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地别开目光。
  除此之外,她也无能为力。
  但是,当然这对拍明来说,并不是未知。
  (因为我说过直到救出锥霞为止,都不会说谎……所以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吧?)
  拍明仅在心里苦笑。
  当然,在召开那场聚会之前,他也没有说谎。真的有方法能够脱下「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而不使她死亡。假使她顺利地履行了约定,他就打算告诉她。
  不过,那个方法是使用所有存在于某处的大量免罪符机关,藉以中和诅咒,所以实际上她是否会选择这个做法,仍是未知数。
  为了汇集每张免罪符机关的力量,再输入进「基美史托兰提之爱」里,也必须在研究室长国里制造应有的设备,并且进行调整。也就是说尽管只是暂时,锥霞都必须回到研究室长国——他不认为她会接受。
  (只是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就不一定了。像是脱下的瞬间陷入假死状态,这种情况似乎很有可能发生。纵然周全地准备了医疗用的复苏装置,届时的存活机率是一半一半吧……嗯,真是不错的未知。)
  为了提高机率,就必须增加免罪符机关的绝对数,但是,现实中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免罪符机关原本就只有三十二张。
  夜知崩夏这个窃贼从世界各地搜集到了十几张,已经插入受诅咒立方体的也有十几张——再加上窃贼想尽办法也拿不到的剩下几张。虽不晓得剩下一张还是两张,但总之他猜想,免罪符机关的清单就是这样。
  所以,根本不可能增加数量。至于从受诅咒立方体体内取出免罪符的方法,不论是对她本人、对夜知家的人们,还是对自己而言,都是未知。既知的肯定只有一人。而最后剩下的免罪符机关,恐怕就落在这世上最难取得的地方——
  (虽然两边都差不多呢。)
  拍明又只在心里暗暗窃笑。接着,转换思考。
  无论如何,一直思考这些假设性的事也无济于事。现在还有更加现实,更应该优先考虑的事情。
  拍明佯装不经意地转动头部。在能够环顾的范围内,视野中似乎没有「那个」的踪影。
  他「哎呀呀」地叹气。
  真是失算。明明他将地图上思列芙最有可能出现的第一顺位交给了他们自己,而让春亮他们负责第二顺位,没想到思列芙却出现在了第二顺位地点。当时会颠倒顺序,也不是在撒谎。他是基于善意,想由他们承接下辛苦的战斗。拍明心中打着这样的算盘。
  (总之——计算有些出了差错呢。虽然我不在意锥霞是否要继续交易,但是,那把「长枪」我实在无法轻易放弃……)
  与真正的心情相反,拍明倏地放松脸颊。
  然后,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当作这没什么大不了般地——

  「呃……那么她持有的长枪怎么样了?正如我对锥霞说的,我很感兴趣,可以的话很想调查看看。还在骑士殿下那里吗?」
  「啊~?不,我记得飞往那边大海的方向了。」
  潘德拉刚有些心不在焉,努起下巴示意大海的方向,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软绵子和傅婷跑下去找了。因为我们的教诲,就是自己的祸具是自己的祸具,落败敌人的祸具也是自己的祸具。喂~找得怎么样了~?」
  潘德拉刚朝着一旁悬崖底下扬声喊道,于是虽看不见人影,但切子们的声音传了回来。
  依然是怯懦的声音,和喜欢打扫的屋子粗鲁的声音。
  「呼咦咦咦咦,切子这种很弱的人,果然连找到掉落的长枪也很困难吗~?找不到~……好像可以听到有人说:『用你那瞎了的眼睛,不管什么都找不到吧!不管是长枪,还是这世界的真实!』呜呜呜呜。」
  「这里的岩石区……太杂乱了。海带芽、空罐子、塑胶袋。呜!好想整理……」
  这时,有人拉了一下春亮的袖子。转头一看,锥霞将脸庞凑向他低声说:
  「夜知,那把『长枪』——很危险。必须破坏掉它,不能交到任何人手上。」
  由于锥霞的语气太过认真,春亮也压低声音反问:
  「为什么?」
  锥霞蹙起眉,露出犹疑的表情后,说:
  「……这件事连说出来也很不吉利。我只能说,绝对要破坏掉它。」
  既然锥霞这般坚决主张,春亮心想这肯定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吧。但是切子她们已经出动寻找了。
  「意思是要比她们早一步找到吗?要是她们抢先一步的话……?」
  「就和她们谈判,取得那把『长枪』——再不然……」
  就是不惜战斗了。
  锥霞的眼神再清楚不过地诉说着这句话。可以充分体会到她是认真的。
  身旁的菲雅他们似乎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既然你都说到这种地步,肯定错不了。」
  「是啊。我们要先一步找到,再破坏掉它。」
  「既然村正大人都这么说了。」
  「我也会加油哟~虽然头发浸到盐水的话,之后会很麻烦,但必杀绝招失败以后,得趁这时候挽回我的名誉才行!」
  这时,笑咪咪地望着大海方向的拍明,也立即举手说道:
  「看来很辛苦呢,那我们也得帮忙才行……恩·尹柔依,麻烦你了。率先找到的话,可以拿到约一成的谢礼喔。」
  「吾之疑问,询问一个物体的一成谢礼是什么的未知。」
  「当然是指让你优先研究的权利啊。不过我想会等到我们都调查完了未知之后再还给你吧。」
  「……就一般情况而言,我想这是所谓的半路抢劫吧。」
  恩·尹柔依叹了口气,接着轻轻纵身一跳,越过柏油路面。想当然耳,完全听不见她降落在悬崖底下岩石区的声响。
  「咕!果然大家都有快者得胜这个默契吗?得快点才行!」
  菲雅一马当先往前冲,春亮等人也慌忙紧跟在后。春亮还希望锥霞继续休息,但看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似乎绝不会答应他的建议。
  锥霞的眼神非常认真。她毫不在意大半紧身衣都裸露在外,寻找起长枪。春亮不得不感到不可思议。
  让她这么竖地想破坏掉的那把长枪——
  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但是结果,花费了大把时间搜索后,还是没有找到长枪。
  找到后来,能够在水底大步前进的傅婷,开始检查起岩石区前方的海底。见状,恩·尹柔依一边咕哝说着:「我也很擅长捕斯库那基(鱼),绝不能输。」一边与之对抗地跳进海里。无法在旁坐视不管的此叶也叹了口气,纵身跃进海中。「村……村正大人跳下去的话——!」虎彻也自暴自弃地跟进,黑绘也用头发在海底搜索,所以人数上春亮他们占有优势,但是——还是找不到。
  日头西沉,四周几乎被夜色笼罩,现场开始出现用消去法得出的结论。
  「找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的话……」
  「只有可能已经被冲到很远的地方了呢。那把长枪看来是木制,所以很有可能。」
  「嗯,我也用头发搜索了相当广阔的范围喔。沉进海底的话,不可能找不到。也不可能漫步海底的专家和潜水专家两人都找不到。」
  春亮瞄向锥霞,她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昏暗的大海。
  「——是啊。如果是就好了……」
  虽然还有些不满,但她似乎暂且释怀。轻吐了一口气后,锥霞转过身,找到可以沿着岩石区回到原本道路的地方后,开始迈步。途中,拍明一脸失望地说着:「哎呀呀,真想拿到呢。」浑身湿透的恩·尹柔依则回道:「真是非常抱歉。」两人也与锥霞会合。当然,锥霞没有再看向他,也没有和他说话。
  「哈呜呜呜,果然没有找到……软弱的切子连运气也不好。」
  「明天我想做日光浴。我要彻底地晒干身上所有地方……!」
  紧接着,消沉地垂着肩膀的切子,和默默显得愤慨的傅婷也走往相同的方向。
  与各个阵营都保持着些许距离,一行人鱼贯前进。菲雅突然开口:
  「对了,时间都过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思列芙会回来,却没有出现呢。」
  「可能是伤势太重了吧?毕竟被打飞了那么远。」
  「就算回来……嗯,如果被海水冲走,那家伙也找不到吧。」
  「如果是就好了。」
  锥霞的侧脸还显得有丝担心。这时,春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班长,『黑河可怜』呢?」
  「你这么一提……被抓住的时候被她抢走了,还没拿回来。」
  锥霞像在说「经你一提才想起来」,举起右手嘀咕。但是,她接着吐了口气,笑道:
  「不过——反正,没有的话就算了吧。」
  「明明以前有一次我要你给我,你还不给我呢。」
  「现……现在的情况……和当时不太一样啦。蠢毙了。不过,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多少教人不安。让我找找你家的仓库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好了。」
  「诅咒太过强烈的东西可不行喔……」
  总而言之,没有了那样东西的话,锥霞就不用再因勒死他人的这个诅咒——唯一的实现方法就是自残这项行为——而受到折磨了。可以说只有这点值得庆幸吧。之后只要在住在那个家的期间,慢慢地解除紧身衣的诅咒就好了。土地具有的净化能力,应该会慢慢一点一滴地消除掉她的诅咒。
  建于悬崖上的阶梯映入眼帘。在上方的护栏附近,大概是过来察看情况的吧,可以看见理事长他们和崩夏。潘德拉刚他们也站在一旁。
  潘德拉刚靠在护栏上,望着大海。
  看起来既不是无聊,也不是开心,也不是不悦。
  不知怎地,他的视线——
  像在说被黑暗笼罩的大海彼端,隐藏着非前往不可的新大陆般;像是为了不错过闪烁的光芒,所以要目不转晴地凝视一般。
  充满了教人不解的肃穆。

  *

  当天深夜。
  锥霞毕竟不可能从今天起就住在夜知家,表示要整理行李后,就回自己家了。黑绘大概是因为施展了必杀绝招,显得有些疲累,好像一洗完澡就窝进自己房里睡觉了。此叶、虎彻和崩夏,也因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已经在睡了吧。
  ——所以,没有任何碍事的人。
  菲雅吞了口唾沫,看向叫来自己房间的春亮。
  他正神色紧张,注视着全裸的自己——虽是立方体的姿态。
  「真……真的可以吗?菲雅……」
  「嗯,可以。」
  她决定了。
  想起了那艘决斗船上,春亮看来十分巨大的背影。
  「你一定……已经得到了新的力量。借用当时出现的词汇的话——就是与『夜知家』有关的,大家的力量。」
  「菲雅……」
  「我认为,那份力量应该值得信赖。至少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一个劲地横冲直撞,认为所有事情都要由自己亲手守护。」
  她突然放柔语气。因为她发觉到了。不论嘴上说了什么,这无疑——
  「……真是任性呢。我能借你的力量虽会变少,但你能再从其他地方借来吧……也就是撒娇……不,或许可以说是偷懒。」
  「哈哈。」
  这时春亮也倏地放松脸颊,接着闭上眼睛,拍了一下自己盘起的膝盖,动作夸张地用力挺胸。
  「我这次学到的教训,就是可以说任性话的时候,就说吧!」
  他只张开单边眼睛,以说笑的话气接着道:
  「这是臭老爸教会我的,所以如果要抱怨,不要找我,麻烦找他。」
  「呵……是啊。所以,我要说出任性的要求。不过,这件事到头来也是看你的决定。只要你说『不要』,一切就结束了。怎么样?」
  「我才不会说呢。」
  「这是崩夏送你的生日礼物。」
  「既然如此,我要怎么使用,是我的自由吧。」
  菲雅吐了口气。自己的任性受到认可,让她很高兴,同时也很困扰。
  但是,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个模样的我,没有手臂,也没有手指。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的我,为了变得更加什么也做不到——我需要你的力量,你的意志。」
  所以——她静静地加上这句后。
  用立方体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他。
  「给我……你的生日礼物吧。用你的意志,塞进我的体内。」
  他害臊地搔了搔脸颊。
  「……总共有几张?」
  「十六张。我有些缺口在一开始就被封住了,所以只剩下一处。」
  「还真多呢,我可能没办法很温柔喔。」
  「照你的速度放进来就好。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抱怨了……」
  只剩下一个缺口,确实让人觉得很不干不脆,但反过来想,她并非失去了所有战斗能力,并非完全无可挽回。也许不需要想太多。
  明明已做好了觉悟和决心,反而倒是春亮拖拖拉拉,害自己更是害羞起来。
  菲雅吸一口气,说道:
  「喂……别太着急……过来吧……你也该……动手了吧……?」
  春亮一瞬间「咕」地发出呻吟,往后仰身后——
  他连耳根也红透了,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说:
  「我……我知道了。我也做好了觉悟,就奉陪到底吧!」

  自己的裂缝,经由他的行为遭到填满。
  「嗯……啊!……啊,啊啊,呼啊……」
  「别……别一直发出怪声音啦!但我从以前就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既紧,又有点痛,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其实很舒服。
  这一定是因为,动手的人是你。

  自己的裂缝,经由他的行为遭到填满。
  「嗯~我应该多少进步了一点吧?」
  「第一次……嗯!真的很……笨拙喔……」
  「现在呢?」
  「咿,嗯啊啊!不……不予置评……」
  他看好戏地,摇动插到一半的免罪符机关刺激她。
  但真正的答案,一定早就泄露了。

  自己的裂缝,经由他的行为遭到填满。
  「仔细回想起来,这件事至今已经做过好几次了呢……感觉有点怀念。」
  「呼!……我……我才不觉得怀念呢,已经忘了。」
  骗人。她记得很多事情。
  他最一开始那笨拙的动作。
  他的嘴唇触碰到她的那一天。
  发生了悲伤的事、快乐的事之后的,这项行为。
  满满的,都是回忆。

  自己的裂缝,经由他的行为遭到填满。
  「喔!……咿,嗯!」
  「抱……抱歉,手滑了一下!」
  他滑开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裂缝,他的指甲掠过入口。
  感觉像是全身窜过了电流。
  啊啊,她就承认吧。
  即使没有了免罪符机关,自己一定也渴望这双手。
  她希望春亮触碰自己最重要的地方。

  更接下来——
  自己的裂缝,经由他的行为遭到填满。
  自己的裂缝,经由他的行为遭到填满。
  自己的裂缝,经由他的行为遭到填满——

  「唔,啊……啊——!」
  到了最后,她甚至已经无法思考。
  只是自始至终凝视着春亮的脸庞——
  不断地从喉咙深处,发出没出息的喊声。
  ……然后,当她回过神时,所有免罪符机关都已放入自己的体内。
  「呼啊……呼啊……呼啊……」
  「结束了,辛苦你了……你真的很努力。」
  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得到春亮的手正喀喳喀喳地关上自己的身体。他也已经习惯这件事了,很快地做完善后工作,显得有些难为情地背对她。
  「好,那么我——」
  「你不听……感想吗?」
  她打断他地说。春亮吓了一跳。
  「感……感想?呃~那么,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痛。还有,很可怕。」
  「菲雅……」
  春亮的背影散发出些许紧张感。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在颤抖,带着哭音吧。
  她说的是实话。
  既痛,又可怕。
  所以——
  「……我要求售后服务。」
  「呜哇哇?」
  她变回人型。
  从后方抱住春亮的身体。
  推倒他。
  「喂……喂!菲雅!」
  由于春亮挣扎扭动,两人倒地时,姿势变成了正面相贴。但是,看不见他的脸。她用力抱着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将脸庞埋进他的颈项,所以看不到。
  方才为止她都还是立方体的姿态,所以当然,现在的自己一丝不挂。春亮的体温,直接地传达至她赤裸的肌肤。全身上下,都感觉到春亮的温度。
  「真的……很痛,又可怕。所以……你要负责……让我心情好起来……」
  她更是在抱着他身体的手臂上使力,让重心转移至压住他身体的胸口,将鼻尖用力压向他的脖子。
  春亮的……味道。
  不知怎地,她再也压抑不了。
  「啊,啊啊……?」
  伸出舌头,舔起他的脖子。春亮发出了非常没出息的叫声。她觉得很可爱,心中满是爱怜。然后开始觉得光是舔还不够,稍微露出牙齿,试着轻轻咬他。春亮的身体更是猛烈颤动了下。
  「什……菲雅,喂,你做什么……?」
  自己——
  在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呢?
  这个自问自答,并非迷惘,只是确认。
  她已经无意停止。
  「我……我既不像锥霞那样……头脑聪明。」
  「咦?」
  「也不像乳牛女那样……在这个世上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肯定……还是小孩子。」
  说出,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想法。
  她察觉到了。在发现了锥霞的心意,听到此叶的告白后,她察觉到了。
  早在那之前,就一直、一直——存在于自己心里的心情。
  但是,像现在这样抱住他后,她才坚信这件事必须化作言语传达出去——

  「所以,我不懂那些复杂的事情……可是,我只是期望着。」
  她略微撑起身子。
  将脸庞移开颈项。
  与身下的春亮,视线交会。
  「我想一直像这样子。」
  「啊……」
  「即使失去了力量,我还是想和你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
  肌肤相贴。触碰体温。闻到味道。感觉气味。听着声音。
  待在他的——身边。
  「我的愿望就只有这样。我想这么做。没有了力量后,很不安,但也很高兴——现在我无限接近理想的愿望,就是这个。所以,为了不让你忘记,我要先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一句为了不让你忘记,能够一直、一直束缚着你的,话语。残留在你心中,我的非常私人的理由。嗯,没错,也就是说,这是——」
  她眯起眼,宣言:
  「——对于不会受诅咒的你,我唯一能给的诅咒。」
  可以感觉到春亮在自己身下屏住呼吸。
  「听好了,春亮。别忘了……」
  她近乎呢喃地说。
  同时缓缓地,让脸庞往下移动。

  「我……我也,其实并不输给那些家伙们,真的对你——」

  然后将后续的话语,直接送进他的口中。

  *

  在自己房里醒来的早晨。
  菲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魔术方块确认自己的状态。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地板上的拟装立方体,边发出了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边改变形体。再熟悉不过的螺旋钻。由坚硬的握柄,和可旋转的螺旋刀刃构成的物体。用以刨挖人肉的拷问道具。
  这是现在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个过去的自己。
  「嗯……」
  她抓住握柄,小心着别在拉门上划出洞来,试着甩动挥舞。一如既往的重量。一如既往的触感。这点让她有些松了口气。
  「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Breaking by wheel at Francs")」、「穿刺王佛拉德的材桩("A skewer loved by Vlad Tepes")」和「星棍("Morgenstern")」等,虽然已经无法再变成其他拷问处刑道具的形态;虽然也无法再让拟装立方体展开成那些模样,但是——
  她认为有这个就好了。可以用来突刺、挥舞、投掷。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纵使今后发生了什么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吧。没办法解决的话呢?只要拜托春亮他们,他们会设法解决吧。那样就好了。
  将「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变回魔术方块后,菲雅从呈内八字坐在榻榻米上的姿势,试图往上站起。但是——
  「呜,好痛痛……」
  身体的某一部分有些疼痛。麻麻地刺痛着。是昨晚春亮那项行为的关系。
  「真是的,可恶的春亮……明明可以再温柔一点啊……」
  她有些红着脸颊,噘起嘴唇嘟哝。但是,她觉得这份疼痛,就像在证明自己的勇气。虽然难为情,但不感到羞耻。她用力挺起胸膛,为自己打气后走出房间。
  起居室里已经盈满了热闹的谈笑声,和味噌汤的好闻香气。
  「喔~小菲菲,早安。我正在想要不要去叫醒你呢。」
  「嗯,早安。」
  不只黑绘,所有人都到了。此叶、虎彻、崩夏,以及——
  「早……早安,菲雅……」
  「嗯……嗯。」
  她与正将早餐餐盘摆在桌上的春亮四目相接。心跳没来由地急远加快。春亮也涨红了脸定住不动。
  「嗯……?你们两个是怎么了?态度怪怪的喔……?」
  看到此叶一脸纳闷地蹙起眉,菲雅恍然回神。
  「不——不,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对吧,春亮?」
  「是……是啊,就跟平常一样喔,嗯。」
  发生了昨天那件事后,反而更教人难为情。不论是交谈,还是对望——都比以往要教人脸红心跳,感觉轻飘飘的。
  非常幸福。
  「呣~……?」
  「嗯~?怎么回事?总觉得气氛不太一样呢。」
  此叶等人又投来了狐疑的视线,不过当然,昨天那件事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至少在现阶段。
  为了蒙混带过,菲雅从春亮身上别开目光。
  「总之!今天的早餐是什么?我肚子快饿扁了!」
  「喔喔……对了,今天的煎蛋是用菲雅送的平底锅煎的喔。那个锅子真的很好用。」
  「很好,嗯。你今后也继续用那个平底锅,煮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吧。让我尽情吃个够!所以我才会送你当礼物,这是命令!」
  语速极快地说完,菲雅「咚」地往自己的坐垫坐下。望着整齐地摆在饭桌上的料理后——她不由自主放松脸颊。
  总觉得从今天这一天起,有什么事物会开始全新的运作。新的平底锅。新的自己。比起昨天要美好一点的日子,就在前方等着自己。她有这种预感。
  然而,就在这时——
  从春亮的口袋,手机冷不防地铃声大作。
  「是没看过的号码呢……会是谁啊?喂?」
  春亮接起电话后,表情在一瞬间冻结。
  紧接着,间隔了一段对方好像单方面地说了某些话的时间后——
  「啊,等……!」
  春亮正慌忙要开口说话时,对方似乎就已挂断了电话。春亮立即将手机拿离耳边。
  「喂,是谁打来的……?」
  「是潘德拉刚。」
  春亮依然一脸惊讶与困惑,原封不动地说出了传进自己耳中的语语。
  「他说他找到长枪了,要送给我们,叫我们过去拿。」

  *

  一行人硬是提出无理要求,请理事长再度出动快艇。驾驶者依旧是渐音,铳音则因为一贯的懒洋洋病,今天似乎在家里滚来滚去。话说回来,虽然他们也没资格说,但那个人身为保健医生,不去学校没关系吗?
  坐在朝着海上船队前进的快艇上,菲雅偏过脑袋。
  「他们多半是刚好发现了随着海水飘过来的长枪吧,但切子她们不是也想要吗?如果是同伴,应该会拿给她们吧?」
  「有可能是作为武器,那把长枪并不强大吧。」
  「诚然,说得有理。」
  尽管突如其来接到通知,锥霞也赶来了。她点点头说:
  「是啊,有这个可能。因为思列芙也不曾拿来当作武器使用。」
  但是,她的脸上并未浮现安心之色,凝神注视着逐渐靠近的船队,带着近乎祈求的表情低喃道:「……如果他们也还不知道的话,那就好了。希望可以平安无事地结束……」
  「话说回来啊~这艘快艇大约要多少钱呀?……喔~?喔喔——哎呀!你果然在做不好的勾当吧?不然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买得到这种东西!」
  「崩夏先生,请饶了我吧。我可是很自豪,自己是个正派的企业家喔。」
  「我倒觉得正派的企业家不会戴那种面具哟。」
  「嗯嗯!为了宣扬你的正派性,我认为下次得在这艘快艇上举办海上啤酒派对才行喔!再钓个新鲜的鱼类,当场料理~」
  「真是好主意!吃鲷鱼和比目鱼生鱼片!」
  「……我会考虑考虑。」
  崩夏、黑绘和理事长悠悠哉哉地你来我往。真没紧张感呢——春亮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虽然船上派对听来非常好玩。
  吵吵闹闹期间,快艇抵达了龙岛/龙头师团的根据地。和上次一样,一行人走上「决斗船利维坦」。
  但是,和当时不同,这次广大的甲板上并未备有桌椅。
  只有背上攀着莉可的潘德拉刚,和眯着双眼伫在原地的葛兰欧莉。
  「喔,你们来啦。」
  「我们来了。听说你找到了长枪?」
  菲雅一问,潘德拉刚便搔了搔脸颊。
  然后干脆说道:
  「啊,抱歉。那是骗你们的。」
  「啥————?」
  菲雅瞪大双眼,发出奇怪的讶叫声。
  对照之下,潘德拉刚的表情很平静。
  「因为我找到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抱歉,成为我的人吧。」
  他一脸认真,表情严肃。
  考虑到发言内容,带着简直像在求婚的真挚——注视着她。
  「……咦?我吗?」
  也就是黑绘。
  「马克斯,等一下。你这样子未免太突然了吧?希望你能说明。」
  「说明吗?我倒觉得动动脑筋就能理解呢。」
  听到理事长的话,潘德拉刚吐一口气。
  「那家伙在与思列芙战斗时,使出了有趣的招式。」
  「嗯~?是指『王国的清盛』吗?」
  「是叫那个名字吗?就是经由头发往自己的身体注入精力,力量增强到像是变了一个人的那个。」
  「……她的确施展了那个招式。马克斯,难不成你也想藉此增强力量?」
  「不,本质不在于此……不过,办得到的话,或许也值得考虑吧。问题在于,那家伙拥有着能够做到那种行为的操控能力。气、精力、生命力、体力、灵魂——要怎么称呼都可以,总之她拥有操控这些能力的技术。」
  「你在说什么啊!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就是我。你们似乎忘了——我可是龙岛/龙头师团的『第一名』。追求强大,期望着变得比任何人都强。目前充斥在我脑海里的,都是从前曾经最强的男人唯一的弱点。而我也无法逃离那个弱点。若能克服那个弱点,我应该就能真正成为最强。就能成为龙。我一直如此心想。每天的生活,都是为了找到这个答案——」
  听到这里,理事长惊觉地摇晃脑袋。
  「从前曾经最强——你是指前任师团长……龙吗?」
  「没错。加百列,我说过了吧?你也知道,我为何能赢?」
  春亮也听说过。
  在那栋别墅里,潘德拉刚与理事长他们聊及过去时。
  他之所以能够打倒非常强大,几乎没有胜算的前任师团长的理由——
  「——『衰老』吗?」
  春亮不自觉低喃后,潘德拉刚瞥了他一眼。
  「没错。所以我铭刻在心,这是龙的天敌。龙就该不老。」
  「什么!那也就是说——?」
  听见菲雅的呻吟,潘德拉刚点点头接着说道:
  「只要有那家伙的那个力量,也就是操纵精力的能力,也许就能防止『衰老』。」
  「等等……真是蠢毙了。那傅婷呢?她说她的诅咒也是不老喔!」
  「那只是持有者的外貌不会改变罢了。就只是类似医学美容,可比模拟的不老。软绵子的长相可能接下来几十年都不会改变,但身体内部就另当别论吧。应该会和普通人一样衰老至死。」
  即使是记忆力超群的锥霞的反驳,潘德拉刚听了仍是无动于衷。
  「我寻求的,是不知衰老为何物的身体。是最强永远能保持着最强的一成不变。这才是真正的『不老』——为此,我认为我果然需要你,人形原黑绘。『老』是破绽。我需要能够填补这个破绽,并且随时都能替换崭新活力的你。」
  黑绘回望向潘德拉刚强硬的目光,「呼」地吐了口气。
  「基本上,我还是想问一下。如果我拒绝的话呢——?」
  「我不会让你拒绝。我唯一缺少的东西就是你,会竭尽所能让你属于我。」
  「等……等一下!为什么啊,怎么会,明明你至今完全没有要和我们战斗的迹象——」
  「你误会了吧?我就是我。我手上还少了最后一块拼图,剩下的就只是找到能够填补那个空缺的拼图。形状不吻合的东西当然是一目了然,一眼就看得出对自己来说没有必要,也不需要贪心地到处搜刮——但是,一旦找到了看起来形状完全吻合的东西,情况就另当别论了吧?」
  「……真可惜。先前在这里聊天的时候,我还觉得今后也能继续保持不错的关系呢。」
  崩夏以轻快的语调说,但眼神非常严肃。
  潘德拉刚露齿微笑。
  「抱歉,同盟关系还真是短暂呢,『夜知家』。但是,你们应该也明白吧——」
  宛如狰狞的野兽般。
  他露出用以大快朵颐的利牙,说了:
  「我可是那种光是在巢穴里睡觉时被人吵醒,就会震怒地杀了眼前的家伙们,这世上最为所欲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动物——『龙』。而且是其头部喔。怎么可能不反覆无常呢?」

  *

  菲雅的心脏扑通狂跳。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她用颤抖的手紧握住魔术方块。只剩下最后力量的,自己的拟似姿态。
  「全力吗?要使出全力吗~?」
  「嗯,拜托你了,莉可。」
  「嘿……嘿,真是的,既然你拜托我那就没办法啦!好吧,我就抱紧你吧!上吧,马克西米利安!」
  只见攀在他背上的莉可,张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更是用力紧抱住他——
  下一秒,她的身体一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
  「『死骸铠莉肯加洛瓦』……这才是这家伙真正的名字。」
  潘德拉刚穿着一套乳白色的铠甲。那不是西式甲胄,也不是日式盔甲。虽然的确是只露出了头部的全身铠甲,但给人一种颇为时髦和优美的印象。每个零件的造形也都十分美丽。构造上不重视直线,而是模仿生物的圆弧曲线——单凭印象来说的话,简直就像鳞片一样。
  但是,形状一模一样的零件很少,连大小也形形色色。好几块形似鳞片的白色硬质装甲组在一起后形成零件,覆盖住全身。引人注目的是,每块装甲——都在动。
  像在寻找着最适合变作铠甲的形状般;像是自身正判断着,该重叠起来保护哪个部分,又该减少哪一部分的装甲量以便于行动般;装甲如生物般不规则地,但整体而言仍保持着铠甲的形状,蠕动着。
  「是受诅咒的铠甲吗……!」
  「正是!村正大人,防御力自是不用说,她亦能强化身体能力。请当心!」
  虎彻边摆出备战架势边说道。在紧张和警戒下,他的表情十分僵硬——这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的本领吧。也就是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
  「我也要出助吗?主人?」
  「只让莉可工作的话不太公平吧?这是命令……上吧。」
  「真是久违的,像被人刺中咽喉般的单方面霸道命令。真教人打从心底厌恶/兴奋。」
  眯着眼睛在旁待命的葛兰欧莉纵身弹起。一瞬之后,她的模样——
  变成了某种双面刃,出现在潘德拉刚的右手上。菲雅只能形容为某种双面刃。那是有着尖锐前端,刀身具有厚度的刀。是刀子吗?不——
  「『实践忠义的断枪』,别名又叫『矛盾枪葛兰欧莉』……真不想再一次看到你那个样子呢。」
  另一个人,也熟知龙岛/龙头师团的理事长低声说道。
  「现在和你以前所知的模样不太一样喔,都多亏了莉可。」
  「哼!我是无可奈何,才像平常一样配置耶!」
  潘德拉刚铠甲的右臂部分,只见装甲叽叽叽地移动——容纳了葛兰欧莉变成的刀刃后,保持,固定。或者该说是合体。就结果而言,看来就像是一把刀从手背往前延伸。
  「好了——上吧。可要全力以赴喔。不想死的话!」
  于是,潘德拉刚不再多说废话,开始行动。
  终究,开始行动。
  菲雅看见此叶变作了日本刀,被拿在春亮手中。看见虎彻甩开了迟疑般往前疾冲。看见黑绘伸长头发。看见渐音保护着理事长往后退。看见锥霞伸出没有了「黑河可怜」的右臂,然后啧了一声。
  (慢……慢着……)
  她反射性地将魔术方块变作「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自己唯一剩下的……力量。
  只剩下这么一种力量。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刻意让脑袋变作一片空白,往前猛冲。
  然后——

  回过神时,菲雅正倒在地上。
  丧失了时间感。剧痛传遍全身。感觉像是被压倒性的暴风任意践踏。有点像是虚脱感。
  诉说着疲惫的身体,和明灭闪烁的视野。肩膀陷进了甲板里,倒在地上的虎彻映入眼帘。锥霞死了。渐音背靠着船缘瘫软不动。理事长没事吧?看不见。黑绘呢?春亮呢?
  掌心中有着坚硬的触感。她只能握紧。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一直以为,只要有手中的螺旋钻就够了。光有这个就能战斗。
  但是,唯独这个家伙。唯独潘德拉刚……
  光是可以战斗根本不够。
  在最根本的事情上,她领悟到了。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封印起力量?为什么会以为这样子就没问题了?
  现在,在潘德拉刚面前,只站着受了伤的春亮——
  在模糊的视野中,那种教人绝望的光景,非常轻易地被更加绝望的感觉所笼罩。
  「呜,啊啊!」
  日本刀被潘德拉刚包覆着装甲的手抓起来。
  连同春亮的身体,举高到半空中。
  「阿春!」
  「别……过来,黑绘!你退下……!」
  春亮身后,是似乎至今一直被他保护着的黑绘。黑绘做因兽之斗地想伸长头发,但实在显得单薄无力。现在起不论黑绘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潘德拉刚将对春亮做出的事吧——
  (住……手……!)
  菲雅的呼吸停止。心跳停止。
  本能地,她掷去手中的「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但是,潘德拉刚只是举起左臂一挥,就弹飞了螺旋钻,再感到无趣似地瞥了她一眼。菲雅边以立方锁拉回螺旋钻,边遵循着颤抖背脊的引导,掏出第二个魔术方块。又一把「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但是——她拿着这些又能怎样?
  迷惘让她停下了动作。
  潘德拉刚哼了一声,又将脸庞转回正面。刹那间——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叶趁机从黑鞘中强行抽出刀身,潘德拉刚变成了只是捉着刀鞘。此叶赶紧操控春亮恢复自由的身体,举刀一闪——恐怕只有在那个瞬间,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她抛开了所有忌讳。
  尽管如此——
  「嘿咻。」
  「!」
  潘德拉刚火速丢开刀鞘,用手背挡下此叶的刀刃。接着再次握住她的刀身,吊起春亮的身体。这次——已经无路可逃。
  「虽然我对你没有任何怨恨,但这是为了我的目的。可别恨我啊。」
  然后——只见潘德拉刚像弓箭般将左臂往后拉。
  菲雅的心底深处,裂开了缺口。
  (不行。)
  春亮、春亮。
  必须救他。必须想想办法。
  她需要力量。现在只有力量才是一切。她需要拯救春亮的力量。
  光靠这么一把螺旋钻——不,不对。只有一把螺旋钻也无所谓。无法再改变的话,那也无可奈何。
  对了——尽管如此,只要有能够打败那家伙的力量就好了。
  就算,那个遭到了诅咒……
  她想:她才不在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觉醒吧,自己。你在那里吧?
  充满了不输给任何人的诅咒力量的自己。
  比任何人、比任何事物,都清楚暴虐、嗜虐、施虐、被虐、痛苦、快乐、兴奋、高潮、颓废、悲鸣、血、肉、骨头、眼泪、死亡、生命、体液、绝望、悲哀、惨叫、禁忌、如何伤人、如何杀人、如何毁灭人、如何折磨人、如何让人发狂的,自己。
  如今只有依赖她。
  是为了不失去他的,能够选择的唯一方法。
  所以,所以,所以——
  拜托了。
  一定……
  请一定要——

  「啊——啊,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菲雅允许了熟悉的黑暗进驻自己心中。
  对于那份冷意,她感觉到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同时,完全失去了意识。

  *

  ——接着再张开双眼的时候。
  自己正横躺在理事长的快艇上,全身湿透,两手握着魔术方块。
  隐约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撑起身子,一幅难以置信的光景便映入眼角余光中。
  那艘决斗船利维坦竟从正中央断成两半——逐渐往下沉没。虽不晓得是谁,又是如何造成的,但多半是因为那艘船快要沉没,自己才会全身湿透吧。也因为立足之地遭到了破坏,他们才能勉强逃出那个地方吧。毕竟她还没乐观到觉得他们可以打倒潘德拉刚。
  她将视线从海面拉回到快艇里。
  发现了奇怪味道的真面目。
  「咦……?」
  一瞬间,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该在的人都在。但是——
  春亮闭着双眼,浑身瘫软不动。和自己一样,也和他一样全身湿透,变回了人型的此叶正紧抱着他,像要暖和他的身体——
  并用骇人的,带有真正杀意的视线瞪着这边。
  由于她的视线实在太过直接——
  菲雅马上就明白到,做了「那件事」的人是谁。
  味道的真面目——根源来自熟悉的鲜血。
  「啊……」
  扑通。心脏用力收缩。时间就此停住,心跳也就此停住。
  他受了伤的身体。出现在皮肤与肉上无数的朱红。肮脏破烂的衣服几乎等同破布。入睡般横躺着的他,存在感淡薄到了教人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啊啊,然后,然后——
  逃避般,菲雅想起了不该在此时回想的事情。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渴求。一直待在他的身边。用她送的平底锅煮美味的料理给她吃。
  这个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他能够使用自己送给他的平底锅吗?
  自己凝视着的,视线的前方。
  春亮左手,手指的数量——
  少于原本该有的数量。

  是谁做的?
  不单是此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诉说着答案。

  「啊……啊啊……!」

  然后,理解了一切后,菲雅——
  有生以来,第一次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


终章

  结果,他在一切结束后说出真相,已是常态。接下来的未知,和已经结束的未知。至于哪边更让人感兴趣,连想都不用想。
  一如既往的室长室。他坐在椅子上,像孩子般叽叽地摇晃椅背,抬头望着天花板嘀咕:
  「唉啊~我很想要那把长枪呢……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该来想想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吧。」
  「吾之疑问,询问结果那把长枪究竟是什么的未知。」
  恩·尹柔依试着开门见山直问。
  他挥了挥手,同时以轻快的语气回答:
  「是可以让我们研究室长国的立场稍微变好一点的东西。既然我们叫作研究室长国,我才心想,至少也该有一样『那种东西』才对吧!」
  「……那种东西?」
  他又「叽」地一声摇响椅子。
  然后挺直背部——带着浅笑低头看向她,说了:
  「国土。」

  *

  而今,那把长枪——
  回到了原本的持有人手上。
  「来。那么,这下子交易就算成立了呢!」
  稳天崎切子从思列芙手中接过西洋剑——「速度报应」后,宝贝地抱在怀里,带着满面笑容这么说道。
  另一方面,思列芙聚精会神地盯着切子交给她的长枪,再次确认是否为真品。在让出「速度报应」之前,她也已经确认过了好几次。
  真是小心行事的人呢~切子苦笑着歪过小脑袋瓜。那是如假包换的真品。在最先降落到岩石区时就找到的,早在他人有任伺表示之前,就藏进了傅婷体内的真品。
  一连串行动迅雷不及掩耳。
  这是切子最近——算是从在妮露夏琪那里举行模拟战时开始吧——一直寻求的一个目标。是现在该最优先考虑的行动原理。
  因为她认为,这么做有利于「找到适合自己的武器」。
  傅婷是无可取代的伙伴,但既然她是「受诅咒的房子」,自己就无法配戴她尝试各种作战方式。既然要一同变强,自己也必须是足以与她并驾其驱的存在。为此,她需要具有一定水准的武器。
  很遗憾,长枪本身并无法作为武器使用,她抱着大概会被拒绝的觉悟,向寻找长枪的思列芙提出交易后,思列芙竟答应了。切子真的很庆幸。
  因为她从第一眼见到起——就深深被这把「速度报应」吸引。
  因为她认为这项道具,完全适合太过无力又软弱的自己。
  切子又「耶嘿嘿」地笑了。
  「谢谢你~不过,切子这种人可能没资格说,但真的没关系吗?」
  「因为只有这把长枪我绝对不能放手。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都不能失去它。因为这是向那位大人『借来』的东西。」
  思列芙小声咕哝说道,接着立即转身。
  「但是,别误会了。我的立场,和丑陋到令人想吐的你们的立场,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受诅咒的房子……总有天我也一定会破坏掉你。」
  「我可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收拾掉。届时,你也该做好自己会先被解决掉的觉悟喔,同类。」
  傅婷低声说完,思列芙依然脚也不停地前进,一边回道:
  「不可能。唯有在所有可憎的祸具从这个世上消失时,我方会粉碎——这是身为最古老骑士的我的愿望。」
  在即将从视野中消失之前。
  她的背影散发着宛如殉教者的气息,最后说道:
  「因此,当那个时刻来临,我会欣然地自行毁灭。」

  *

  「也就是说,那把长枪藉由进行划定范围的仪式,会形成一块由特定法则支配的『领土』。没错,严格说来,那并不是武器,是用以立下旗子,以划定领地的旗竿。而为了贯穿地基地面和碍事者,才会附有刀刃罢了。」
  「……」
  「发源始于十字军时期。似乎是十字军在建设国家时发生了不少事,长枪才因而受到了诅咒。因为长枪的构造,就是伤害住在那块土地上的人,让鲜血流到大地上,藉此累积力量。嗯,所以恐怕也曾利用过那把长枪屠杀原住民吧。然后,领地会随着流过鲜血的地方,逐渐划定范围。」
  他愈说愈起劲。为了不被他抛在后头,恩·尹柔依加快思考速度,同时说:
  「意思是说……领地会环绕着被血染红的地方吗?」
  「没错。就像我在龙岛/龙头师团的船上画的地图那样。」
  那么,这次的范围几乎涵盖整个城市。这样一来会怎么样?
  恩·尹柔依皱起眉头,想起了拍明一开始说过的话。
  「你说会由特定的法则所支配,那是什么意思?」
  「这次他们打算订定的法则——嗯,对他们来说平凡无奇,和至今订定的法则都一样吧。也就是说,这次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
  拍明终于拉回身体,不再靠着椅背,转而将一边手肘支在桌上。然后,不是看向恩·尹柔依,而是看向室长室的门口说:
  「那把长枪——正式名称是『十字军的建国旗枪』。除了思列芙带来这里的那把以外,现在这个世界上还另外存在着数把。其余的都从以前起,就在其他地方划定了其他领土。」
  拍明如此说完的瞬间——恩·尹柔依身后传来了「喀啷啷!」的巨大声响。
  她回过头。
  端茶进来的阿曼妲正一脸愕然,失手松开了手上的托盘。她只眼圆瞪,全身发抖,惊慌失措,非常狼狈。
  拍明没有责备她的失误,继续咧嘴笑着说:
  「这么说来,你也知道吧?哎呀~我本来还心想能不能顺利地抢到一把呢,但很可惜没有成功。」
  「那……那个在这个国家里吗……?也……也就是说!」
  听到阿曼妲沙哑的问话声,拍明「嗯嗯」地颔首。
  「没错。也就是他们不惜缩小维持至今的领地面积,也打算在这里建造新的领地。正如我刚才所言,届时会在新的领地订定与原本领地相同的法则吧。」
  「那个法则是?」
  恩·尹柔依瞥向阿曼妲后,询问拍明。阿曼妲应该也晓得吧,但现在看来恐怕无法回答。因为她只是一直微微发抖。
  「很简单。他们隶属于同个组织,拥有相同的意志,拥有相同的想法,朝往相同的目标。法则类似是让领地变成『为他们一行人而存在的地方』。就领土而言,我觉得这真是非常正确的定义。」
  「吾之疑问,询问具体而言会变成什么情况的未知。」
  拍明像在说「问得好」般点点头,逐一竖起手指。
  「那个法则带来的影响,主要可分为两种。虽然这是我从已经执行法则的领土效果,所进行的推测。其中之一,是对于被定义的人们会产生圣战效果。那个领域会变成他们可以发挥出所有力量,是为了他们的胜利所存在的空间。就算是你,在为了守护部落圣地而战斗时,和在车站前的肮脏公厕里战斗时,产生的斗志也会不一样吧?就类似这种感觉。在其领土中,他们的力量——体力、气力、肌力、精力、持久力、集中力、生命力、精神力、恢复力、注意力、直觉、团结力,总之这些力量全会受到提升。那么,他们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这个城市划定领地?很简单,因为这样一来,比较容易进行破坏——也就是破坏祸具。不论是箱形的恐祸、村正,还是其他所有受诅咒的存在。」
  「……!」
  恩·尹柔依倒抽口气。第二根手指没有停止往上竖起。她也无法阻止。
  「第二个影响,是那个法则也会对土地本身带来变化。那块领土是他们渴求的土地,是只为了他们而存在的土地,反过来说,是绝不可能会为对立立场的人们带来好处的土地。『为了他们而存在的地方』这个概念,会远胜于一切地覆盖掉那块土地愿本的意义。所以——假使在那块领地中,有着为了解除诅咒而存在的清净场所,其效力也会完全丧失吧。换句话说——」
  拍明心满意足似地,在桌上交握双手,倚着下巴。一如往常的姿势。
  浮现在他脸上的,也只是兴味盎然的,一贯的微笑。
  「夜知家将不再是用以解除诅咒的场所,其存在意义会完全消失。」
  她没有说话。也不可能说出话来。
  睁着双眼。
  只是注视着,未知与既知的恶魔露出的邪恶笑容。
  「啊,这点也和第一项影响有关喔。在这块土地上的,以夜知家为根据地的祸具们,难以估计他们会有多么不知所措。能力因圣战效果而增强的领民们,会变得更能够轻易地破坏掉箱形的恐祸他们——到头来,结果很单纯。若要说明这座城市的『从前』与『今后』,用一句话就够了。」
  然后,他说出了——
  正如他所言,真的很单纯——同时,也教人非常绝望的一句话。

  「他们只不过是终于要拿出真本事,来摧毁所谓的『夜知家』。」

  *

  翌日,恩·尹柔依前往学校。
  当然,是为了上课。
  也因为除此之外,她没有该做的事。
  「小恩,早安~!」
  「早安,寒暄这样的寒暄。」
  「欸欸,菲雅和阿亮他们还是没来上课耶,你知道吗?」
  「吾之发言,予以一切都是未知的实话。」
  「这样啊……嗯~和他们两人同进同出的此叶也就算了,连锥霞也没来上课呢!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真是神秘呢!」
  「该……该该该该不会又得了流行性感冒吧!唔~我好担心啊!此叶同学!」
  敷衍地将吵吵闹闹的两人撇在一边后,恩·尹柔依悄悄环顾空桌数量颇多的教室。她想,今天这几个位子仍然会空着吧。抑或者,好一阵子都会。抑或者——
  「……」
  她一如往常开始上课。虽说都是基本知识,不过对于至今都在未开发土地上生活的自己而言,这是将重要的未知转为既知。绝不能怠慢。但是,她今天没来由地心神不宁,缺乏注意力。
  变化,就发生在上课途中。
  阵阵轰隆声响突然间响遍整座校园。正如字面所述,声音从天而降。
  不单是声音。强大的风压让树木摇摇晃晃,玻璃不停震动。
  所有人都看向窗户,然后怔怔地张着嘴巴。
  ——一架巨大的运输直升机,正准备降落在这所学校的校园里。
  瞬间,恩·尹柔依想起了拍明昨天说过的话。
  (难不成……室长指的就是这件事……!)

  「但是,光是划定土地范围,效果仍无法发动。最后一个步骤,是『持有者本人』必须拿着长枪,刺向领地中心一带的地面。而不是那名暂时性地借用长枪,只是负责散布当地居民的鲜血,和划定领地范围的心腹。」
  「喔……」
  「所以——准备一旦就绪,对方应该就会出现。出现在这次划定的领地中心——同时又有着泥土地面的地方。就我所观察到的,那里是你们也非常熟悉的地方。不,还是他已经以那里为中心,划定了领地呢?这点还是未知。」
  「对我来说,室长说的话才几乎都是未知。」
  「总有天自然会变成既知喔。」
  他边耸着肩膀边说道。
  「此外,至于是谁会出现,答案更是不言自明——就是那把『十字军的建国旗枪』真正的持有者。也是刺在英国偏僻乡间形成了原本『领土』的,其余所有长枪的持有者。绝对性地支配着那块『领土』,如国王一般的存在……没错。」
  听到这里,恩·尹柔依也终于恍然大悟。
  答案只有一个。明确到了甚至不可能误会,最糟糕的答案——

  恩·尹柔依从教室窗户望着底下的光景,呻吟般地。
  喃喃说出了和拍明当时相同的答案。
  「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领主……!」

  巨大的直升机降落在辽阔的校园里。
  旋翼停止旋转,久违的静谧降临。
  望着校园的学生们,发现到在降落的直升机后方,有名少女不知何时正跪在地上。除了她的动作外,再加上她戴着护目罩般的头盔,穿着轻型铠甲般的服装,想必让好几个人对她留下了「真像是骑士」这种正确的印象。
  直升机的后舱门打开,一道新的人影从中出现。
  对方泰然地,悠然地,踏出一步。还没有走到地面上。
  然后看向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等候命令的步女,说了:
  「尽管这是愚问,但我非问不可——准备已经就绪了吗,戴恩思列芙?」
  「是的,领主大人。」
  接过少女骑士以双手毕恭毕敬奉上的一把长枪后——
  年迈的他,带着老国王般的威仪,庄严肃穆地宣告:

  「——那么,开始建设『第二骑士领』吧。」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水濑。为各位献上。C3第十五集!
  故事也已渐入佳境,但到了这个时期,还是接二连三有新角色出现。有小恶魔乳/宽松巨乳/头盔乳……吧?虽然依旧是莫名其妙的分类,但就别在意了。顺便说明一下,有着宽松巨乳的那个人,设定上还赢过此叶,是这世上最强的等级。会弹来晃去的喔。啊,另外还有一个肌肉乳喔!说不定会在插图里不小心露出乳头呢!真教人期待!……总觉得第十一集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那么,这集的故事内容与春亮的生日有关,发生了各种情况。竟能让大家为自己庆生,春亮的现实生活真是充实呢。可恶!附带说声,虽然可能没有任何人有兴趣,但作者的生日是四月二十九日,另外这件事好像以前也曾在某处说过,但这一天历经了天皇诞辰→绿之日→昭和之日的演变,一直都是国定假日。也就是说从出生到现在,在学校有人帮我庆生这种体验完全是零。可恶……大家一定都是下课时间,同学会为自己唱生日快乐歌吧……?上完厕所回来,还会发现书桌里放着不够坦率的青梅竹马送的生日礼物吧……!奴啊啊,不可饶恕!如果我的生日也在平日就好了!所以本集中可能注入了这样的怨念,也可能没有。
  那么,正如上集的后记所言,这个系列也即将迎向尾声。预计下一集是最后一集。不过,份量上有些部分我还没有完全想好,所以有可能会分成上下两册,但总之,已经确定故事会在下个事件完结。
  现在的情况,就是等写完这篇后记,我会马上开始执笔写最后一集,但一想到是最后一集,果然还是会感到寂寞,也会有压力。但相对地,当全部写完时,我想我会得到更胜于此的某种收获吧。同时,对于一路支持到现在的各位读者,我也会祈祷着希望本系列能为你们带来一些什么。倒不如说,为了让各位有所获得,不倾注全力加油可不行呢。奴喔喔,快动笔吧——!
  最后,我要向本集也承蒙关照的各方人士表示谢意。责编汤浅大人,每次都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插画家さそりがため大人,谢谢您每次都画出了美丽精致的插图!都到了故事尾声还要您设计新的角色,真是万分抱歉。不过,最后一集好像还会再有一两名新角色呢(汗)。还……还请多多指教……!
  还有当然,对于陪伴这部漫长的故事直到现在的各位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你们!离结局不远了,若各位能一起欣赏这个故事的尾声,是我莫大的荣幸。

  水濑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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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l65280101 王爵
还以为能慢慢收集个十多集的,,结果父亲居然搞来了大半、。。结合后文看春亮的母亲莫非也是祸具?

9 年前 0 回復

adumbrate 平民
菲雅卖萌卖肉了十几卷了。她还是个孩子呀。这卷节操真的掉光光了啊。
表示最喜欢看日(mai)常(meng)部分了,总觉战斗情节太严肃了=。=

9 年前 0 回復

天空的蓝 騎士
这个插画  不忍直视啊...

9 年前 0 回復

bsd 伯爵
飞机场没啥吸引力,还是一般的好,最好是个C+。。。

9 年前 0 回復

疑败 伯爵
这个…首次看到把爹地雌性化的故事。。

大叔形象已经不适合这个世界了咩。。
麻感谢录取 终于15了呢…

9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虐主角方的一集啊…感謝錄入。

9 年前 0 回復

heart321 王爵
哎呦。。。。。。。。接受不了父亲变成女孩子这种设定,,,肯定是近月的后遗症。。。。

9 年前 0 回復

维滋 公爵
我擦,自从动画化之后没看了 都这么高能了?!

9 年前 0 回復

bbb252 皇帝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2-19 22:29 编辑


这……虽然写的没17卷那么露骨,不过这是做了吧

9 年前 0 回復

1012474257 公爵
我就想吐槽封面是宁死也不让此叶和班长她们上吗?这十几卷封面菲雅都换了多少服装了

9 年前 0 回復

寂静燎原 侯爵
插画为何那么高能

9 年前 0 回復

z12367 侯爵
因为是可爱的男孩子所以露点没问题吗

9 年前 0 回復

任雷劈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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