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辺恒彦]理想的小白脸生活3[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3-2 07:50 编辑


理想的小白脸生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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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渡辺恒彦
插画:文仓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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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善治郎入赘奥拉以来已过了一年。王都此时正在盛大举行祭典,庆贺两人之间王子诞生。天大的喜讯让卡巴王国一片欢欣鼓舞。然而,就在这时,奥拉女王得到了一项不吉的讯息:加兹尔边疆伯爵领尚未缴纳今年的盐。奥拉女王即刻下令查明原因并解决问题。至于后宫这边,善治郎正闲得发慌。过腻了游手好闲的生活,善治郎开始着手制造肥皂与蒸馏酒。虽然离完成还有很长一段路,不过生产过程还算顺遂。然而就连这样的善治郎,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一场大事波及。第3集一样有书籍独家收录的新章与新插曲,分量大升级!


  序章  进入第二年
  第一章  盐道异变
  第二章  王都的动向
  第三章  盐道
  第四章  善治郎的日常
  第五章  中午的难敌,午后的课程,夜晚的休憩
  第六章  事态变化
  附篇  主子与侍女的间接交流(文化摩擦)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3-5 18:43 编辑


  序章  进入第二年
  卡巴王国女王奥拉顺利生下第一子嗣,正好一个月之后的晚上。整座王都充满了照亮夜晚黑暗的火光,以及热闹的喧嚣。
  大街的十字路口与公园都燃烧着巨大篝火,在夜晚的街道上,巡逻士兵带着手持火把的仆役各处巡视。
  将视线转回闹区,可以看到大多数的餐饮店都在店内点起了好几只油碟,辛勤地应付夜晚的临时营业。
  深夜的营业不但照明成本高昂,又有祝融之灾的危险,因此一般店铺平常是不会开到这么晚的,但只有今天例外。
  因为这是卡巴王国大多数国民期待已久的喜讯。是庆祝王家第一王子的诞生,值得纪念的夜晚。

  「祝奥拉陛下身体健康!」
  「庆祝卡洛斯殿下诞生!」
  「祝卡巴王国未来更美好!」
  「乾杯!」

  欢呼声与盛满酒浆的木头带柄酒杯互相碰撞的声音,在夜晚的酒馆里响起。
  虽然只有四个角落的油碟火光照亮酒馆,但店内的快活气氛足以令人产生错觉,昏暗的光源也显得「明亮」。
  今晚是庆祝王子诞生的祭典之夜。实际出生的日期是在一个月前,不过这个世界医术并不发达,就算是王族的孩子也无法保证能健康平安。因此习惯上来说,都会在诞生一个月后才庆祝。
  而今晚就是那一个月后的日子。王都俨然成了不夜城。
  不过真要说起来,在这里开怀畅饮的酒客们,是在庆祝王子诞生没错,但事实上大多数都只是单纯地为「免钱的酒」与「免钱的饭」而高兴。
  没错,点缀这个夜晚的燃料费与餐饮费,几乎都由王室买单。
  王室筹备了篝火用的木柴与灯油,事前赏赐银币给餐饮店,又安排士兵巡逻,预防火灾与争执发生。
  对于正在进行战灾复兴的王室而言,绝不是一笔轻微的开销,但这种庆祝活动仍然不能加以轻视。再说,这种慷慨大方的措施,也可望达到一时活化王都经济的次要效果。
  即使说王室要做东,请民众享用「免钱的酒」与「免钱的饭」,但也只限于便宜的水果酒,以及大锅一次炖煮的廉价汤品。
  不过这些酒饭也够让人酒足饭饱了,三杯黄汤下肚后难免变得出手大方,有些人也就忍不住花点小钱,贸些更美味的好酒好菜。
  结果使得各家餐饮店即使扣除王室的款待费,仍然赚进了大笔盈余。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真是喜事连连啊。仗也打赢了,奥拉陛下也成婚了。然后一年后又是王子诞生,也太顺遂了吧。」
  一名腿开开地坐在店内椅子上,浑身结实肌肉的男子大嗓门地说,用力把喝干了的带柄酒杯砸在桌上。木制酒杯撞上了木制桌子,发出爽快的「铿」一声。
  「哪会啊,之前是长年都在打仗,日子过得那么苦。现在是欠着的『好事』一并都来啦。」
  坐在对面的男人回答他。比起坐在正面的男人,此人显得较瘦,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的身体经过劳动的锻链,没有一丝赘肉。两人可能都是在王都出卖劳力的工人吧。
  身材较瘦的男子,以大木匙舀起热呼呼的汤,送进口中。
  汤里虽然只放了些调理用香蕉切块与便宜的叶菜,以及少许废龙肉(年老无法再劳动的走龙或钝龙的肉),但是添加了盐与香料做成浓重口味,趁热吃相当不错。
  盐、香料与黑砂糖。这三种调味料在卡巴王国都不是特别昂贵的东西。因此,卡巴王国的料理包括这类平民小吃在内,通通都是重口味。
  在大热天喝加了够多香料的汤出一身汗,再喝水补充流汗失去的水分。这就是卡巴王国最普遍的抗暑方式。
  「哎,也是啦。人伙都从那场艰难战争中熬过来了。连续发生几件好事,也不至于遭天谴吧。」
  体格强壮的男子对瘦子说的话表示同意。两人的年纪看来都在三十五岁上下。仔细瞧瞧,会发现两人暴露在衣角之外的手臂与胸口,都隐约浮现着类似刀伤或箭伤的痕迹。从年龄来判断,恐怕两人在上一场大战当中都当过士兵,舔过战场的泥巴吧。
  如此想来,这两个男人讲话带有真实感受,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就是这么回事啦。不过,难得让人请喝酒吃饭,要是能在大白天就吃到,那就更好了。总觉得好像吃了半天亏似的。虽说在这样的黑夜里吃饭,也别有一番风情就是了。」
  瘦子说着,把汤匙放回木制汤盘里。体格强壮的男子一听不禁发笑,回答他:
  「哈!你这副德性有资格说什么『风情』吗。不过嘛,你想说什么我也明白,但小孩子是天赐的礼物。不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的。」
  平常来说,王子诞生的祭日都会举办一整天,但不巧的是,目前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期。最高气温超过四十度的酷暑,甚至是一种性命威胁。
  要是在这种远比体温还高的气温当中,全国饮酒作乐,必然会有许多人休克或死亡。在连日酷暑的这段时期当中,白天最好尽量躲在屋内保持安静,以避免消耗体力;有要事非得外出时,也必须穿上连帽的外套,避免让身体遭到任何阳光直晒。
  外套主要以厚棉织布制成。麻布那种透气的布料,只有在气温比体温低时才能带来凉意。不管衣服如何透风,一旦吹在身上的风温度比体温还高,只会越吹越热。
  从这一点来看,在这间酒馆里大声欢呼的男人们,通通都穿着无袖衬衫与薄布裤子,大概就表示夜晚还是比较「凉快」的。
  话虽如此,这只是跟白天杀人级的酷暑相比之下的评价,并不代表晚上就不热。
  吃完热呼呼的汤品,瘦长男子抓着衣襟扇啊山的,但热带地区的夜晚可没有这么好对付,能轻易产生凉意。
  「真是热得受不了。喂,我要洒水罗。可以吧?」
  瘦长男子坐在椅子上扭转身体,拿起立在背后墙边的木制水勺,扯着整家酒馆都能听见的嗓门大喊。
  「好哇,洒吧,洒吧!」
  「是啊,实在太热啦!」
  「没人会反对啦!」
  听到男人这样说,酒馆里喧闹的醉客们,都异口同声地表示答应。
  「好,来了。」
  得到店内客人们的同意,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长柄大水勺,走向设置于酒馆角落的细长木制水槽。
  在店内设置装满了水的水槽,是这附近任何一间服务业店家都有的服务。
  店内准备一桶水不但可以稍微降低室温,也可以像这个男人正要做的一样,将水洒在店内地板上,利用汽化热降温。
  当然,这样做会使得店内石板地的凹陷处暂时产生水洼,水花也会溅到客人的鞋子或裤脚,不过这里可没有人纤细到会去在意那种事。
  遇上连半夜都超过三十五度的高温,那点程度的水三两下就会乾掉了。
  不只如此,甚至还有一个男的说:
  「啊啊,这样太慢啦。直接当头浇下来!」

  当头浇水。

  说得明白点,就是别在脚边慢慢洒水,干脆豪爽点,把水泼在大家的头顶上。
  在地上洒水降温也就算了,在店内直接将水泼洒在头上,就算在卡巴王国也是稍微欠缺品行的行为。不过,这里是城市外围的酒馆。这种粗暴的提议,反而受到众人以拍手喝采欢迎。
  「说得对,直接泼下去!」
  「再这样下去要热死人啦!」
  「等等、等等,我先把菜盖起来!」
  看到一些人手脚俐落地替桌上的汤盘与烤饼器皿盖上盖子,看来这种「室内降水」的行为,已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最好的证据,就是在柜台后方看着大锅子的店主,也只是在褐色的脸庞上浮现苦笑,挤出满脸的皱纹,却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样子。
  不只如此。
  「小心别洒到油碟啦。」
  他甚至还这样说,等于是下了许可。
  听到他这样说,男人哈哈大笑说:「知道啦。」将水勺前端伸进四方形水槽中。然后说:
  「好了吗,我要洒罗,一,二,三!」
  他只用右手挥动舀了水的水勺,在空中画出弧线,为夜晚的酒馆降雨。
  于空中飞散的水滴,在立于四个角落的油碟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呜喔,好冰!」
  「哈啊,终于活过来啦。」
  「别小气巴拉的,再多洒点,多洒点!」
  醉客们七嘴八舌,口无遮拦。
  「好啦,别罗嗦,等我一下。」
  男人以水勺舀起水对着自己当头泼下,凉快了之后,便接连挥动好几次水勺,替店内降水。
  「呼,真畅快!女王陛下,万岁!」
  「是啊,卡洛斯殿下万岁!」
  「卡巴王国万岁!」
  醉客们淋过凉水,觉得舒服多了,又活力充沛地高喊起万岁来。
  「然后顺便加上,呃,唉唷?叫什么来着?……算啦,总之,奥拉陛下的夫婿也万岁啦!」
  看来奥拉女王的夫婿「善治郎」的知名度实在不怎么高,城市外围这些三杯黄汤下肚使得思考力一片混浊的庶民,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
  夜晚结束后,又是新的早晨。
  以火焰与酒浆点缀的祭典仅限一夜。
  等到灼热的太阳从地平线露脸,一如平常的日常生活就开始了。
  尤其目前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期。此时朝阳升起,放眼望去一片明亮,但气温还没开始上升,是相当贵重的时段。
  当夜晚的天空逐渐变得亮白,王都街道上的人们迫不及待,精神抖擞地开始干活。
  这个时期,为了避免中暑,中午气温最高的时段,人们习惯在室内午睡,以避免消耗体力。因此,他们必须在早晨与傍晚尽量多活动,否则时间会不够用。
  王都慌乱而又充满活力的早晨。坐落于王都正中央位置,却唯一与这些喧嚣无缘的后宫的一个房间里,善治郎今天也迎接了一成不变的悠闲早晨。

  在一个洋溢异国风情的古董家具与日本量产电器制品混杂一处,乍看之下毫无整体感的房间里,善治部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窗户没关,从套窗缝隙间照进来的晨曦是室内唯一的光源,虽然已经是早上了,屋里却十分阴暗,甚至到了黑暗的地步。
  「呼……唔……!」
  善治郎穿着白色T恤与双摺黑棉麻裤的家居服,两条手臂向上伸直,一边转动着脑袋,一边把起居室的窗户全部打开。
  打开施加了精密雕刻的窗户,令人难以想像竟然是晨曦的强烈日光与外头闷热的空气,一下子全都流进房里来。
  「呜哇!」
  照进来的强烈光线与流入房内的攻击性热气,使得打开窗户的善治郎不由得扭开了头。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耀眼朝阳照得酸痛,但更强烈的是那股热气。
  「这太惊人了吧。已经不是热不热或是舒不舒服的问题了,根本是生命威胁嘛。」
  善治郎忍不住一脸认真地喃喃自语。
  这股过度炎热的空气好像含氧量很低似的,就算做一个大大的深呼吸,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善治郎日常生活的这间起居室与隔壁的卧室,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使用水桶与电风扇纳凉。
  最近冰块都优先拿去给睡在另一间房间的小王子使用,因此起居室的温度比以前高了点,不过跟外头空气一比,简直舒适得有天壤之别。
  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房里来的热气让善治郎蹙起了眉头,为了能尽快把窗户关上,他拿来了工具,好早点处理完事情。
  善治郎从起居室角落拿来的三项工具,分别是电子时钟、自动铅笔与数位相机。
  「嗯,时间也刚好。」
  善治郎将四方形的时钟放在窗框上,看了看显示的数字,点了个头。
  在窗框的中心部位,垂直地插了一根细长如针的钉子。
  善治郎同时盯着这根细长钉子落在窗框上的细影以及电子时钟,专注地等待时刻到来。
  「……好,就是现在!」

  7:00

  时钟的液晶萤幕一显示这个时刻的瞬间,善治郎立刻沿着窗框的影子,用自动铅笔画出一条线。
  接着他马上以数位相机拍下这个画面。在数位相机特有的短暂时间差后,响起喀嚓快门声,此时数位相机的内建时钟显示为7点00分09秒。
  这是善治郎最近才想到的早晨例行公事。
  「嗯……误差真的越来越大呢。问题在于以我的知识,无法判断这个误差的原因是来自『一天并非正好二十四小时』,还是『每天日出日落的时刻会有所改变』啊。」
  看着数位相机的照片,善治郎喃喃自语。虽然自从他开始这项例行公事以来才过了几天,但他每天应该都是在同一时刻记录相同影子的线,然而这条线却每天稍微往旁错开一点。
  转移到异世界以来已经是第二年了。善治郎完成了让奥拉生下孩子的最大责任之后,才开始有多余精神注意这个世界。
  现在做的这件事,也是这阵子才想到要调查的事项之一。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用的是什么历法」?
  「好吧,无论如何,既然从地球带来的时钟无须调整、过了一年还能使用,就表示每天差不多是二十四小时不会错啦。」
  善治郎自言自语。
  若不是这样,带来这边的时钟应该早就派不上用场了。就算假设一天的长度只差一分钟,经过三百六十五天就差了三百六十五分钟。三百六十五分钟,说得简单点就是大约六小时。
  时钟要是差了六小时这么多,就算判断标准只有日出日落这种粗略的自然现象,也百分之百会注意到。也就是说,可以推测原本的世界与这个世界的一天长度就算真有不同,也应该短到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一年的善治郎都无法察觉。然而——
  「只要测量刚好一年后的影子位置,就可以测定除去了日期误差的每天误差了,可是……问题在于我连一年是不是三百六十五天都无法确定啊。」
  善治郎又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的历法当中,有六个月是二十九天,六个月是三十天,合计十二个月。也就是说,一年是三百五十四天。然而这样会产生明显的误差,所以每隔几年听说就要加一个闰月,设置十三个月的年分来做调整。
  善治郎对这个国家的历法做过粗略计算后,认为这个世界的一年也差不多就是三百六十五天。
  「如果我能设法确定这个世界跟地球一样,也是二十四小时与三百六十五天的话,就可以稍微提出些有用的建议了。」
  善治郎用双手关上套窗,喃喃自语。
  当然,他不会想任性地改变早已深入王国国民生活的现行历法。
  只是,如果能编写出某种程度上正确的太阳历历法,一定在很多方面都有用处,这是无庸置疑的。
  按照每隔几年就设置一次闰月的现行历法,有时候一年会产生将近三十天的误差。
  只要想想去年的四月一日,今年却成了五月一日,就能了解期待这种历法预测「季节」多没意义。至少做为播种或治水工程时期的指标,是极为不适当的。
  因为如此,现在卡巴王国的播种与收获的时期,全仰赖农夫们的经验与直觉。
  「不过蒐集资料做的推测,要胜过熟练的老农夫的经验法则,大概要花上几十年吧。毕竟这个世界也没有温度计。」
  话虽如此,制作精准的历法,并以此蒐集年度气象资料,将来应该还是派得上用场。
  善治郎如此告诉自己,开启六只LED落地灯的开关,用人工的白光将室内照亮,刚好就在这个时候。
  叩叩敲响房门的声音在宽敞的起居室中回荡。
  如果是侍女,应该会在敲门后立刻说出来意。既然没有,那么敲门的就只可能是一个人。
  善治郎反射性地看了一眼时钟。
  「咦?最近到了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在王宫开会了呀。算了,没差。好,请进。」
  善治郎有些疑惑,但还是喊了一声,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正是善治郎所想的人物。

  「早安,善治郎。」

  将小婴儿当成宝物般,稳稳地抱在她那丰满胸前的高大美女,后面带着两个侍女,面露微笑。
  「早安,奥拉。」
  善治郎回以不输给她的温柔笑容,让抱着亲生儿子的妻子进房间来。
  「失礼了。这个位置可以吗?」
  经过一年已经完全习惯的侍女,从冰箱的铁盆中取出巨大冰块,放在善治郎他们坐着的沙发旁。在后面运转的电风扇以刚刚好的角度,将冷风送给坐在沙发上的善治郎。
  坐在对面沙发的奥拉,虽然只能间接吹到凉风,不过现在这样正好。奥拉的胸前抱着出生一个月的婴儿。最好不要让冷风直接吹在小宝宝的柔嫩肌肤上。
  「嗯,辛苦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是,小的失礼了。」
  女王视线对着抱在胸前的小婴儿说,两名侍女设置了冰块与电风扇后,轻轻低头行礼,就退出了房间。
  啪答一声门关上后,起居室里只剩下一对男女与一个婴孩。
  抱着亲生孩子的母亲,与在一旁关爱母亲的父亲。虽然这在世间是常见的景象,对善治郎他们来说却非如此。

  「平常这时候上午的朝廷会议应该已经开始了吧,今天怎么了?」
  在侍女退出室外的起居室里,善治郎向坐在对面的妻子问道。
  在即使是卡巴王国也算是格外炎热的这段时期,王宫当中也会为了健康安全,而在中午安排充裕的休息时间。为了尽量补回拖延的时间,这段期间的朝廷会议总是提早进行。
  善治郎说的没错,平常奥拉是没时间这样闲晃的。
  然而,奥拉却双臂抱着亲生儿子摇啊摇,一边开开心心地回答:
  「喔,因为今天的朝廷会议讲的是关于加兹尔边疆伯爵的议题。加兹尔边疆伯爵本人会晚点才到,所以会议延后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太好了。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毕竟议题并未解决,只是延后罢了,所以反而应该感到困扰才对。不过,既然有了这段空闲时间,那不有效利用一下岂不吃亏了,对不对呀,卡洛斯?」
  奥拉一时之间面露苦笑,但又立刻恢复满面笑容,说着,低下头去瞧臂弯中宝贝儿子的脸蛋。
  「啊——啊——!」
  出生一个月的宝宝——卡洛斯仰望着母亲的脸,笑得乐不可支。
  出生时被善治郎认为像「瘦皮猴」的风貌早已不见踪影,吸了母亲与乳母的奶,成长茁壮的幼小王子,无论是脸颊还是从婴儿服中露出的小手,无一不是胖嘟嘟的,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戳。
  光泽亮丽的焦茶色卷发。滴溜溜的一双黑色大眼睛。介于褐色与黄色之间的肤色。不要说做爸爸的偏心,世界上真的有比这更可爱的生物吗?善治郎认真地如是想,不过光看他特地强调「不是做爸爸的偏心」,就知道他已经偏心到了极点,只是本人完全没发觉。
  「卡洛斯——?你看,噜噜噜……哇!」
  「啊啊?呀!呀!」
  小宝宝看到爸爸在对面沙发扮鬼脸吐舌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看到儿子的反应,善治郎似乎也起了劲,之后又重复了好几次。
  「哦,他笑了。好玩吗?你看,噜噜噜……哇!噜——噜噜噜,哇!」
  「呀,呀!呀,呀!」
  小婴儿笑个不停,但把孩子抱在胸前的妻子却边苦笑边抗议了。
  「善治郎。我明白你想逗卡洛斯笑,但麻烦你别连续摆出太多『怪脸』。做为孩子的母亲是无所谓,不过做为你的妻子来说,心里还真有点悲凉。」
  「唔……嗯。」
  一瞬间,善治郎本来想反驳「都结婚这么久了,不用再顾虑形象了吧」,不过设身处地一想,也不是不能了解奥拉的意思。
  就算是为了想逗两个世界当中最珍爱的生物——卡洛斯开心,要是爱妻抖着嘴唇,还吐出舌头几乎要碰到鼻子与下巴,善治郎应该也会拜托她住手。
  亲近也要懂分寸。
  虽然现在成了一家人,但「夫妻」本来是两个外人,为了长期使夫妻关系圆满,这句格言可不能忘。
  看到丈夫虽不情不愿,但也不再摆出「怪脸」,女王对他投以不同于对孩子的亲昵笑容,用有些捉弄意味的语气说:
  「还有,你可以换个方式唤他吗?这孩子的名字可不只是『卡洛斯』喔。能够用正确发音唤他『另一个名字』的只有你,所以你应该用那个名字唤他才是吧?」
  听到妻子这样说,善治郎露出有些意想不到的表情,点点头。
  「啊,嗯,也是喔。」
  没错,这孩子还有另一个名字。是善治郎替他取的日式名字。虽然比起「卡洛斯」来说,一般人的认知度低了很多,但正因为如此,善治郎更应该积极地用这个名字叫他。因为这个名字,也的确是这孩子的一部分。
  
  「……善吉(zenkichi)。」

  善治郎大大吸了一口气,稍微吐出肺里的空气后,小声呼唤了这个名字。
  善吉。
  这是经过多方考虑之后,善治郎赠送给自己孩子的另一个名字。
  善治郎想直截了当地从自己的名字中取一个字,因此起初提出了善彦(yoshihiko)、善人(yoshito)等比较平淡无奇的名字,但奥拉他们卡巴王国人对「表意文字」文化没有概念,跟他们解释「善(zen)」与「善(yoshi)」是同一个字,实在是件难事。
  最后,善治郎赠送给自己的孩子的名字,就决定是善吉了。

  「卡洛斯·善吉·卡巴」

  这就是这个婴孩,卡巴王国第一王子的正式姓名。
  卡洛斯这个名字,在卡巴王国算是比较常见。历代戴过王冠的人当中就有两人是这个名字,若是把没成为君王的王族也算进去,光是家谱图上有留名的范围,就有十个人以上同名,因此也有人将这两个名字缩短,称其为「卡洛·善殿下」
  说不定将来当他坐上王位时,人们会称他为「卡洛·善王」。不过目前老百姓都唤他做「卡洛斯殿下」,所以也有可能就直接称为「卡洛斯三世」。
  想着想着,小王子刚才的笑容突然一变,开始哭闹起来。
  「哇……哇……呜咽咽……」
  「哎唷,怎么啦?善吉?卡洛斯?卡洛?怎么啦?」
  善治郎觉得担心,从沙发上站起来问道。抱着亲生儿子的妻子却泰然自若。
  「没事,不用担心,善治郎。他这样哭,是表示要喝奶奶了。」
  她回答时显得十分镇定。
  「喔,这样啊。」
  听妻了这样说,善治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感到好奇地问:
  「咦?不过奥拉你好厉害,居然听得出来。难道你可以从哭声判断他是要喝奶奶,还是要换尿布?」
  对于丈夫的问题,女王点了个头。
  「是啊。上次我向卡珊德拉学的。不过我没办法像她那样,连嗯嗯还是嘘嘘都听得出来就是了。」
  她提到了平时全天候负责照顾亲生儿子的乳母的名字。
  照顾小婴儿是一件大工程,不可能让女王一边处理繁重职务,一边还要照顾小孩。毕竟小婴儿可是整天不管别人有多忙,一下子要喝奶,一下子又是大小号,一旦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求就大哭大闹,活像个小暴君。想一边完成女王的职责,一边又要亲手养育小宝宝,就算是身体强壮的奥拉也保证撑不过五天。
  不过据拥有三个孩子的卡珊德拉的说法,卡洛斯似乎是好带到不行。
  她的意思并不是说卡洛斯特别乖,不需要照顾。这都是托善治郎从原本的世界带来的母乳冷冻盒与奶瓶等用品的福。
  白天从乳房挤出的母乳,只要冷冻保存起来,一天之内喝搏没问题。如此一来,只要将预先储存起来的母乳解冻到接近体温,再以奶瓶哺喂,乳母就不需要晚上小孩子一哭都得起床喂奶。
  在乳母累了或是实在太困起不来的时候,可以让一名侍女代替乳母用奶瓶喂奶。
  所幸,卡洛斯的吸力似乎没有问题,无论是乳母的乳房、奥拉的乳房还是奶瓶,他都吸得来。
  「所以罗,该喝奶奶了。善治郎,我现在没有手弄。不好意思,麻烦你到我背后,帮我解开礼服的带子。」
  「嗯,没问题。」
  听到妻子这样说,善治郎立刻绕到奥拉坐的沙发后面。这个位置吹不到冰电风扇的冷风,燠热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很不舒服,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为了尽快让自己的儿子填饱肚子,善治郎站到坐在沙发上的妻子背后,将手放在一头红色长发盘起来的妻子肩膀上。
  奥拉这时候穿的衣服,是一件前后布料在双肩处打结固定的红色无袖礼服。
  「奥拉,脖子往旁边偏一下。」
  「嗯,这样可以吗?」
  奥拉乖乖地将脖子往右边弯了一下,善治郎从背后伸手到左肩上,解开了肩上打的结。
  平常这结会绑得更紧,不过现在只简单地打成蝴蝶结。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想到会在这里喂奶吧。
  一边礼服滑落下去,奥拉的一只丰满乳房展露无遗。
  「谢谢。来,卡洛斯,喝奶奶罗。」
  露出一边乳房的女王,立刻将那丰满的乳房凑到亲生儿子面前。
  「呜咽咽……呼啊?哒啊……」
  小婴儿的反应相当大。
  小宝宝将脸凑近母亲的乳房,立刻吸住它的尖端,全力摄取早餐。
  「嗯……嗯嗯嗯……嗯……」
  「呵呵,有在吸了,有在吸了。你真的很有精神呢。」
  看着亲生儿子吸着怀孕后变得比以前更大的乳房,奥拉稳稳地抱住他,疼惜不已地俯视着孩子。
  「太好了。原来是肚子饿啦。」
  确定卡洛斯已经平静下来,善治郎也坐回对面的沙发上。
  「嗯嗯,唔嗯,嗯,嗯嗯……」
  「……」
  「……」
  拚命喝奶的小宝宝,与抱着小宝宝的母亲。父亲坐在稍远的一旁,凝望着这对母子。
  父亲与母亲,不知何时开始都不再说话,只是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来,多喝点喔。因为今天能喂你的时间,也只有现在了。」
  奥拉不由得脱口说出这句话。奥拉虽然为人母亲,但更是一国之君,很少有机会能亲自为孩子喂奶。
  「……嗝。」
  平稳而温暧的时光,一直持续到小宝宝的嘴巴放开了奥拉的乳房为止。
  「嗯,怎么了。已经喝饱了吗?」
  为了保险起见,奥拉再度将乳房送到卡洛斯的嘴边,但小宝宝将脸别到一边。看来是已经喝饱了。
  看到自己的儿子嘴边淌着口水与乳汁,善治郎也始终温和地笑着。然而善治郎这种温和的表情,却因为奥拉的下一句话而彻底消失。
  「有没有喝饱饱啊?已经喝饱了啊。那么,剩下就是『爸爸的份』罗。」
  「爸爸没有要喝喔!不要在善吉面前开这种不好听的玩笑啦,妈妈!」
  在摇宝宝睡觉的母亲面前,善治郎一脸惊惶失措,大声提出强烈抗议。


  第一章  盐道异变
  「什么?盐没有送到?」

  在朝廷会议上,听到这个申诉的奥拉,悠然地坐在王座上,翘起了一边眉毛,声色俱厉地回问对方。
  这里是王宫中接近最里侧位置的一间小房间。
  这个房间就连采光,也只在比人的身高高出许多的位置设置了一扇附有铁栏杆的小窗。君臣在这间昏暗的房间里,会定期讨论决定国家方向的重要议题。
  在不太宽敞的长方形房间的中央,放置了一张质地厚重的长桌,前后左右各放了几张木制椅子。
  身为女王的奥拉当然是坐在上座,也就是桌子的短边。站在身后待命的秘书官法比奥只获准入室,不但不能就座,也没有发言权。
  在这个场合里,能够列席而具有发言权的,只限拥有「大臣」或「将军」其中一个头衔的人士。

  「说明一下详细情形吧,加兹尔边疆伯爵。」

  被奥拉呼唤了名字,坐在接近末座的男子简短地回了声「是」,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加兹尔边疆伯爵是个刚步入老年的男子。在卡巴王国人当中仍然显得格外黝黑的褐色肌肤,刻着几条年龄带来的皱纹,但从起立时流畅俐落的动作,以及那粗壮的脖子,可以推测他至今仍以严格的训练不断抵抗年老造成的衰退。
  老当益壮的老战士,用那与橄榄球选手无异的厚实体格相衬的,低沉而响亮的声音进行报生口。
  「前天,代为管理领地的犬子送来了『小飞龙』。据信上所说,从预定的日期算起已经过了七天,这期的盐依然没有送到。领土内的食盐储藏量,大约可抵三个月之用。犬子做为领主代理人,希望臣同意他派遣白军前往『盐道』,以铲除此事原因。
  另外补充一句,臣也与犬子抱持相同意见。」
  加兹尔边疆伯爵以流畅的口吻传达完事情梗概后,与起立时相同,以不让人感觉到年龄的稳定动作再度就座。
  加兹尔边疆伯爵领位于本国与其他国家的国境线上。这个领内既没有海岸线也没有岩盐埋藏地的领地,生活所需的食盐全仰赖其他地区的进口。「盐道」就是为了将需求量大的盐畅行无阻地运送到国内所有领地,而由前几届的国王修筑的「国道」。
  因此,加兹尔边疆伯爵的发言,并没有得到全面赞同。
  「我反对。当然,盐没有送到边疆是一件大事,我不反对动兵确保公路安全。但是,这事不该由边疆伯爵来做,应该是国军的分内之事。」
  挑衅地从正面提出反对意见的,是普约尔·纪廉将军。
  年纪还在三十岁出头的普约尔将军,在参与这个会议的人物当中,年纪只在奥拉女王之上;然而在面对岁数大到能当自己父亲的边疆伯爵时,却毫无忌惮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普约尔将军的意见并没有错。
  「盐道」属于国道,派兵确保国道安全,基本上是国军的分内之事。
  然而,加兹尔边疆伯爵也不示弱。
  「是,正如普约尔将军所言,『盐道』属于国家的领地,这点臣也清楚。但是,比照过去的例子来看,盐的运输之所以会有迟滞,极有可能是因为出没于公路周边的『肉食龙』数量增加。
  如此一来,就有必要派遣士兵进入公路周围的森林与草原,屠杀袭击人类的肉食龙。而公路之外的森林与草原,是我等边疆伯爵领的一部分。」
  他提出了理论的根据,从正面承受着年轻国军大将军的视线。
  「……」
  「……」
  以高级贵族之间的对立来说,很少有人像这个年轻将军与老将军这样,毫不避讳地从正面互相瞪视。奥拉坐在上座看着这一切,表面上装做平静从容,内心却在叹气。
  (这下事情棘手了。虽说领主贵族不喜欢国军踏入自领地已经不是稀奇事了,而普约尔·纪廉为了立功,动不动就喜欢引起军事行动,也是司空见惯,可是……)
  奥拉正在细细思量,忽然想起加兹尔边疆伯爵家,有两个儿子在上一场大战中战死。
  不幸丧命的,是本来预定继承家业的长男,以及以骁勇善战闻名的次男。
  目前代为守卫领地的「儿子」,应该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三公子。奥拉记得他是晚年得来的儿子,听说年龄还不到二十。
  想到这点,就能推测边疆伯爵为何坚持要「由自领军解决」。
  (大概是想用危险性较低的这件事,让儿子做出「符合继承人资格的成绩」吧。)
  如果事情正如边疆伯爵所想像,盐未送达的理由,是出现在公路上的「肉食龙」造成的危害,那么讨伐起来并不困难。
  盐商又可说是国营企业,同行的护卫人数非一般商贾可及,但战斗力仍十分脆弱,不能与军队相提并论。
  即使领军的是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三公子,边疆伯爵军会输给野生龙的可能性,依然可以说相当地低。
  说得明白点,这对急于立功的人来说,正好是个难度适中的「甜」障碍。
  当然,这一切事情的前提,在于盐未送达的原因必须真的如同他们推测,为一般性的肉食龙灾害;不过就以状况证据来看,他们的推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奥拉暂时陷入沉思。
  将这件事交给边疆伯爵军造成的利弊。出动国军又会带来哪些利弊。
  奥拉在脑中迅速计算出最低限度的得失,以宏亮的嗓门,从旁打断了互相瞪视的两位将军。
  「好吧,加兹尔边疆伯爵。」
  「是。」
  听到女王的一句话,老将军迅速将视线从普约尔将军转向奥拉,彬彬有礼地低头行礼。
  女王注视着老将那开始混杂着白发的头顶,语气平坦地接着说:
  「我接受卿之所言。这事由你负起全责解决,不得有差错。等解决了这事,论功行赏。」
  这等于是在宣告「包括必要经费在内,一切事后付款。万一失败了,所有责任由你扛」,但对于加兹尔边疆伯爵来说,等于是所有大要求都获准了。
  「是!遵命。臣一定会带来好消息。」
  加兹尔边疆伯爵加深了脸上的皱纹,露出粗野的笑容,以霸气十足的嗓门如此答话。
  「……」
  至于提出的意见完全遭到否决的普约尔将军,则明显摆出一张不愉快的脸色,但他还不至于失礼到对女王的决定提出异议。
  包括普约尔将军在内,列席的所有将军、大臣级的高级贵族们都将注意力摆在女王身上,女王坐在王座上,双臂在丰满的双胸下稍微交叉,向低头行礼的老将说:
  「不过,我刚才所说的,只限于事情原因真如你所推测,确定是一定数量以下的『肉食龙』所造成的灾害。我要你派人调查,万一发现有其他原因,则必须再度联络王宫。知道吗?」
  这项指示略嫌苛刻了点。本来以边疆伯爵的立场来说,由于必须管理远离国家中枢的边疆大型领地,因此在军事方面准许拥有相当大的独自裁量权。
  奥拉的命令纵然只是暂时性的,但仍等于是给这种独自裁量权上了枷锁。
  不过,与「盐的运送」相关的事件毕竟是国家大事,加兹尔边疆伯爵为了自己的家务事,却打算让经验尚浅的十几岁儿子处理这个问题,因此他也无意提出异议。
  「是,臣遵旨。」
  老将服从地低头行礼,奥拉双臂在胸部下方交叉,满意地对他点了个头。
  「嗯。啊啊,还有,有功之人,我会亲手将奖赏赐给他。到时候要让你的公子来到王都,这事你就先记在心里。」
  然后若无其事地又补了一句。
  但是加兹尔边疆伯爵听到这话,却无法保持平静。他身体震了一下,两道粗眉反射性地蹙了起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女王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再明显不过了。她所谓的「奖赏」,并不是字面上的奖赏。其中也包含了讨伐耗费的物资,以及士兵的临时工资等必要经费的事后支付。决定这笔庞大的「奖赏」金额,通常需要花上几个月,有时候甚至要交涉半年以上。
  如此一来,就表示加兹尔边疆伯爵的儿子必须在王都逗留几个月到半年之久。
  趁年轻时将独立心格外强烈的边疆领主贵族召到王都,提高他对王国的归属意识,这就是奥拉的目的。
  话虽如此,以王家势力极端强大的卡巴王国来说,纵然是地方领主贵族,与王室建立起良好关系,也绝不是一件坏事。甚至可以说是维持家族力量上不可或缺的行为。
  问题在于斟酌分寸。不能靠得太近让王室吞没,又不能离得太远受王室冷落。就算以做父亲的偏心眼光来看,也不认为才十几岁的儿子能参透这种绝妙的距离感。
  不过他的担心,还不至于强到要在这时候拒绝女王的提议,把问题搞得更复杂。
  况且,既然朝廷想在儿子心中根植亲近王室的意识,那么在奖赏支付上应该不会小气。这对于经历了上一场大战,目前仍在做战灾复兴的边疆领地来说,也是件值得感激的事。
  加兹尔边疆伯爵立刻整理好想法。
  「……臣明白了。犬子来到王都,想必能学到很多事情。谢谢女王的厚情关照。」
  最后,加兹尔边疆伯爵如此回答,恭敬地低头行礼。
  ◇◆◇◆◇◆◇◆
  当奥拉女王在朝廷会议做出亘要决定时,独自一人留在后宫的善治郎,在紧闭套窗的起居室一隅,吹着冰电风扇的冷风,正在敲打电脑键盘。
  「好,大致上就这样了吧。」
  他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握在头顶上用力伸直,舒缓全身僵硬的肌肉。
  电脑萤幕上显示的,是他在公司上班时就用惯了的电子试算表软体。
  键盘的左边,乱七八糟地放着一叠奥拉借给他的「本年度税收清单」龙皮纸捆。
  他从几天前就开始将这些数据输入电子试算表里,刚刚才全部打完。
  之后还要全部检查至少三递,确认有没有哪里打错,不过总之目前算是告一段落了。
  善治郎扭转脖子发出喀喀声,做了个深呼吸后,重新看向自己刚打完的税收清单。
  「不过,还真是满江红啊……」
  跟上次一样,电子试算表中的数值,「比正确数字多的」用蓝字显示,「比正确数字少的」用红字显示。红字较多,就表示各地申报的税收经常少于计算值。
  虽然其中应该也有一些只是单纯算错,不过恐怕很大一部分都是刻意做糊涂帐。
  「嗯,反正顺便嘛,就再弄得清楚一点好了。」
  善治郎看着萤幕,忽然想到一个点子,就加了上去。
  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就只是在记载于龙皮纸上的税收额,以及利用电子试算表重新计算过的税收额旁边,设置显示两个数值差额的纵栏,其差额超过百分之十者,会一目了然地显示▲符号。
  作业一下就结束了。在第一个储存格里输入简单的公式,接着用滑鼠点住储存格的右下角拉到最后一列,一瞬间就能复制出一整栏的相同公式。
  看看重新列出来的数据,善治郎眉头深锁,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
  「呜啊啊,都已经限制到百分之十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个▲啊。数字差了一成以上,总不能再说是单纯的计算误差,或是不小心算错吧。」
  或者应该说,如果纳税额差了一成之多还「不是故意的」,那这个会计的事务能力也未免太低,比刻意逃漏税问题还严重。
  去年奥拉曾经做过一次某种程度上的取缔,只可惜这样的小取缔,似乎无法有效减少习惯成自然的逃漏税行为。
  「奥拉也实在很辛苦呢……不对,我不能当作跟我无关,差不多该要有自觉了。」
  善治郎如此告诫自己。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年。善治郎渐渐开始参加起公家活动,担任奥拉的代理。他可不会永远当个「游手好闲的小白脸」。虽然次数不多,但只要在公共场合露面,于社交界跟他人交谈,自然也会产生名为人际关系的障碍。
  虽说奥拉已顺利结束生产,重回社交舞台了,但是善治郎也不可能再完全恢复家里蹲状态。
  追根究柢说起来,最不希望銮成这样的,也许是善治郎的精神状态也说不定。
  善治郎原本是个一路正常念到大学,之后又风平浪静地过着上班族生活的普通人。绝不是「家里蹲适性」特别高的人种。
  的确,当他决定来到这个世界时,觉得能够辞掉工作悠哉度日的生活有着无比魅力。
  但那是当时的善治郎每天陷在加班地狱的泥淖里,精神开始感到疲劳,才会觉得那样的生活吸引他。
  纵然身心因为长达三年的加班地狱而疲惫不堪,善治郎也才二十几岁。
  身体的一点疲劳,只要睡个三天就能完全恢复,心灵的疲劳更是一个月离开工作,就会自然痊愈了。
  刚开始的一段期间,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转移到异世界来,与梦中情人般的美女结婚,接着马上是爱妻生产等一连串的大事件,时间过得飞快。
  再加上他还有从那个世界带来的连续剧等电视节目、足球转播烧录的DVD堆积如山。
  这不是在逞强,他就是纯粹地觉得,刚开始那种「只需要睡觉、吃饭、看DVD、玩游戏的悠哉生活」真的很「充实」。
  问题是善治郎的价值观,并没有扭曲到能够对这种生活一直感到「充实」。
  「差不多可以请她多给我一点事做了吧。目前有很多时间都用在学魔法上,所以还好,不过等到魔法课程告一段落后,可能会闲得发慌喔。」

  善治郎坐在电脑前,吐露了自己的心境。
  渐趋稳定的生活环境。
  完全脱离疲劳的身心状况。
  然而自己担负的义务还是一样少,允许行动的范围依然一样窄。
  说得明白点,他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并不是身边的人跟他说了什么,就只是不事生产的自己令他自发地产生了罪恶感,从这点看来,善治郎的价值观跟标准的日本人终究还是相差不远。
  他不是个工作狂,不会说什么把工作当成人生意义,成为公司的齿轮就是自己的天职;话虽如此,他也没迟钝到甘愿过着不用工作就能衣食不缺的生活,还不抱持任何疑问。
  「虽然身为入赘的,没办法做什么太引人注目的事,不过对外的工作全部让奥拉找给我做,应该就行了吧。我可以自己来找点事做。」
  怀有这种想法的善治郎,最近正在着手尝试的,是「蒸馏酒」的精制。
  善治郎当初知道这个世界只有酒精度数超低的水果酒与谷物酒后,就从那个世界带来了家庭用蒸馏设备。
  热源是电热板,温度也是自动设定,因此外行人来弄也不会失败。
  不过追根究柢,毕竟只是家庭用品。一次能蒸馏的量很少,目前善治郎酿出来的量只能供自己享用,不过奥控似乎也对他这消遗很感兴趣。
  卡巴王国没有蒸馏酒文化,但嗜酒之人多得是。就算是外行人酿造的淡而无味的蒸馏酒,就凭着它压倒性的浓度与强度,也有一定的价值。
  蒸馏酒类的原理很简单。
  水的沸点约为一百度。而乙醇的沸点是将近八十度。
  也就是说,讲得粗略一点,只要将水与乙醇的混合液体——酒液长时间维持在八十度以上未满一百度的温度,酒当中的乙醇成分就会先汽化、分离出来。
  接着注意别让这些汽化乙醇散掉,收集起来冷凝成液体,就成了浓度极高的乙醇溶液——蒸馏酒。
  当然,由于水与乙醇具有麻烦的「共沸」现象,一个外行人光拿着温度计做温度管理,是不可能将水与乙醇完全分离的,不过只要重复几次前述的蒸馏作业,渐渐就能做出酒精浓度高的蒸馏酒。
  「当下目标是将浓度提升到可燃程度。」善治郎是这样说的,不过他也觉得这好像跟当初的目的有点差距。
  浓度高到能够当成燃料的酒精,不但太过强烈,也缺乏风味,一般人是不会拿来饮用的。
  话虽如此,高浓度酒精仍然具有很高的利用价值,只要能确立精制法,对国家发展一定会有帮助。
  「再来应该就是肥皂了吧。不,肥皂还够用,有问题的是洗发精跟润丝精。我有点低估了长发女性的使用量了。」
  善治郎左思右想,坐在电脑前呻吟。
  善治郎从原本的世界带来的物品,大多是电器制品等「可重复使用的物品」。用完即丢的消耗品,一个人能带来的分量有限,他会这样决定是理所当然的。
  但善治郎明知道这一点,仍然例外性地尽量多带了一些入浴方面的消耗品。
  洗澡用的肥皂、洗脸用的洗面皂,还有洗头用的洗发精与润丝精。
  肥皂类问题不大。一开始带来的量就很多,再加上每次用完他都会带出浴室以免自然融化,应该还要很久才会用完。
  最大的问题还是洗发精与润丝精。
  以男性来说,善治郎自己的头发也算短,所以完全没料到自己那拥有一头及腰长发的妻子,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需要用掉多少洗发精与润丝精。
  「照这样下去,洗发精恐怕今年内就要用光了。虽然有从网路上下载手作肥皂与洗发精的方法……」
  洗发精不用说,就连肥皂善治郎也没做过。
  而且网路上找到的做法大多需要「氢氧化钠」或是「市售无添加肥皂」,尽是些这个世界绝对不可能弄到手的材料。
  虽然也有使用灰与油制作原始肥皂的方洼,但从整体的措词来看,难度似乎比使用「氢氧化钠」来得高。
  外行人以不完全的知识制作肥皂,虽然只是少数,但据说有时可能会因为洗净力太强而造成肌肤干涩,或是混入了意外成分,导致皮肤刺痛或发痒。
  话虽如此,平常尽量不做什么奢侈要求的善治郎,只有入浴方面的问题,他实在不愿意妥协。
  「刚开始试做出来的肥皂,先拿来洗手看看好了。洗发精也先拿来洗动物的身体测试……啊啊,不行。这个世界的家畜都是爬虫类。没有身上长毛的家畜……」
  善治郎念念有词,抱头苦思,难得听到他的语气这么认真。
  ◇◆◇◆◇◆◇◆
  朝廷会议结束了,但奥拉的工作还没结束。
  举行完朝廷会议后,奥拉只带着法比奥秘书官一个人,来到王宫内的办公室。
  「……呼。」
  奥拉坐在办公室里那把可称为临时王座的藤条木椅上,呼出一大口气以放松情绪。
  虽然她惯于以君王身分与高级贵族进行交涉、调整,不过像这次这种牵扯到「军队出兵」问题的大决策,仍然让她身心感到些许疲惫。
  不过,君王的立场可没有优雅到能够慢慢休息,恢复疲劳。
  「法比奥,拟文件。」
  奥拉在椅子上坐正了姿势,从桌里取出一张龙皮纸,对秘书官下令。
  「是。请稍候片刻。」
  法比奥秘书官接下这张龙皮纸,以流畅的步伐走向房间角落的秘书用小办公桌,握着龙骨笔熟练地撰文。
  「……」
  处理工作驾轻就熟的中年秘书官,三两下就拟好了文件,拿着刚写好的文件回到奥拉这边。
  「陛下。文件在此。确认无误后请签署。」
  说完,法比奥将刚拟好的文件放在奥拉桌上。
  龙皮纸上写的内容,是「加兹尔边疆伯爵领内的军事行动许可、关于盐道异变的调查命令,以及原因的排除命令」。
  将这份书信交给加兹尔边疆伯爵,伯爵就等于获得了率领领主军踏入形式上属于国有地的「盐道」的法律根据,以及日后向王国索取「事成奖赏」的正当理由。
  「……好,可以。」
  将内文从头到尾读过两过,确认没有问题后,奥拉以熟练的动作,用原子笔在文件下方签名。
  纸张已事先烙印了卡巴王室的国徽(「开启的门扉」与「沙子逆流的沙漏」),只要再加上奥拉的亲笔签名,就是一份官方文件了。
  不用说,这种烙印了王室徽章的龙皮纸受到严格保管,任何人在未经奥拉许可下将这种纸张带出王宫,原则上是要判死刑的。
  「那么,陛下。可以将这份文件交给加兹尔边疆伯爵吗?」
  法比奥秘书宫询问做确认,奥拉立即对他摇摇头。
  「不,那样太浪费时间了。盐道的异变,是国家的一件大事。文件由我连同使者直接『送』去。你告诉加兹尔边疆伯爵,先从属下当中选出一名使者。」
  利用「瞬间移动」魔法,直接将捎着文件的使者送到加兹尔边疆伯爵领。
  这是卡巴王国的一大强项。如果是其他国家的话,必须迂回绕过封锁中的盐道,利用走龙以接力方式将文件送达目的地,要不然就是带上能应付紧急状况的大量护卫,强行突破封锁中的公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官方文件实在不适合用「小飞龙邮件」寄送)
  由于有这种「瞬间移动」魔法,卡巴王国才能在幅员广大的各大国家当中,例外性地在某种程度上限制边疆领主的权限。
  就以这次的事件来说,如果是其他国家的话,基本上会是由加兹尔边疆伯爵独断出兵,私下处理,日后再向中央政府报告结果。
  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是以夏洛瓦王室制作的「魔道具」与吉尔伯法王家操纵的「治愈魔法」为前提决定国家的经济政策;同样地,卡巴王国原则上也是以「时空魔法」的存在为前提构成国体。
  从这方面来想,就能够理解目前「时空魔法」的使用者只有国王奥拉一个人,为何会被视为一大问题,而拥有潜在魔法力量的善治郎,找他谈侧室问题的人络绎不绝,也是理所当然。
  「臣明白了。臣会如此转告边疆伯爵。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法比奥秘书官稍微低头行礼后,确认纸上文字都干了,才将文件收进木筒里,并有些意味深长地向女王问道。
  「你指什么?」
  又来了。
  奥拉直接把厌烦的情绪写在脸上,但没有冷漠地置之不理,而是催促秘书官继续说下去。
  中年秘书官并不因为女王凶恶的眼神而动摇,率直地说出了一连串意见。
  「我是指陛下这次的决定。也许您不需要特地准许边疆伯爵出兵,既然这事发生在『盐道』上,应该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出动国军吧?」
  秘书官提出的疑问,正如同奥拉所料。
  这个细脸的中年男人,每次有什么事,都会像这样故意做出与奥拉立场相反的意见。有时像这次这檬,等到下了决定之后才开口,也有时是在做决定之前提出来。
  当然,他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的意见正确,而做出建言的。
  他的目的恐怕是用这种方式活化奥拉的思维,引导她想到更多选择吧。如果是在做决策之前,与法比奥的对话,有时能够成为之后在决策会议上与持反对意见之人的事前模拟辩论。
  他是个有用的男人。这点不会错。虽然不会错……

  (但还真是叫人厌烦。)

  奥拉心中抱着至今不知道想过多少次的感想,回答道:
  「如果这样做,普约尔·纪廉有可能会亲自率军。要是轻易让他立了功,他的『元帅』就任一事就会变得有真实性。我并不乐见这种事发生。」
  「但相对地,也可以得到国军解决了边疆领地问题的实绩。若是事情顺利,或许还能成为一个突破口,今后让国军驻留边疆领地,不是吗?」
  将国境的警备从领主军主导,转换为国军主导。这是之前奥拉就一直在伺机进行的国防方面的大变革。
  就这层音皇我来说,确实如法比奥秘书官所说,趁这类机会派遗国军前往地方,渐渐建立起地方有事时「理所当然」该出动国军的观念,也是个不错的判断。
  然而,奥拉却毫不犹豫,坚决地摇头。
  「不行。国军的强化与派遣驻留部队前往国境,一旦开始进行就要速战速决。花太多时间,等于是给各国长期趁虚而入的机会。现在不是时候。」
  「过度执着于好机会,可能反而错失良机。也许在陛下的在位期间,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我不能因为追求理想,而招致最坏的结果。国政可不是赌博。」
  奥拉的回答始终如一。
  为了迅速对应国外威胁,奥拉一直在找机会,意图将国境的警备从边疆领主军转换为国军。
  然而这种军事改革将会伴随着极大风险,奥拉自己很明白这点。
  在缩编地方领主军之前,先强行派遣国军前往地方,可能诱发内乱。
  但如果先缩编地方领主军,又等于是对各国暴露出弱点。
  与其强行推动而引发地方领主的暴动,或是诱发外国野心侵略,倒不如维持现状还好得多。何况卡巴王国是个大国。纵然不能因为大国的立场而骄矜自满,但也没必要孤注一掷。
  奥拉接着又说:
  「再说,目前能派遣到加兹尔边疆伯爵领的国军,最近的就是王都的驻留军了。从王都派遣军队会耗费多余时间。领内的盐储藏量让时间有限,这个问题必须尽快处理。」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么是否应该也让国军待命,以备加兹尔边疆伯爵的公子万一失败时的状况?」
  「有必要吗?我不认为在那个状况下,普约尔·纪廉会疏于准备。一旦边疆伯爵军有所失态,纪廉必定会立刻出动国军的。」
  「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让国军待命。若是等到纪廉将军请求才出动国军,将军的功劳就更大了。窃以为国军的派遣,应当在陛下的主导下进行为上。」
  对于法比奥秘书官以坚定语气提出的忠告,奥拉今天是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
  她将手抵在下颚,思忖了一会。
  「……说的有理。知道了。在普约尔将军还没说什么之前,我方先指示国军进行『郊外长期演习』。人选全交由将军负责。」
  她对秘书官做出了如此指示。演习地点不用说,当然是离加兹尔边疆伯爵领最近的演习场。
  「遵命。至于军粮,就准备演习结束后,还能够『到盐道之间来回』所需的分量吧。那么,这场演习的事,应该告知加兹尔边疆伯爵吗?」
  秘书官好像早就预备好似的,口若悬河地讲完演习计划的各项事宜,奥拉听了摇摇头。
  「不用。没必要刻意隐藏,但也不用特地告知。反正放着,迟早也会传进边疆伯爵的耳里吧。特地告诉他,反而会让对方误以为我在给他压力。」
  「是,臣明白了。」
  好像终于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中年秘书官以缺乏人性的完美动作行了一礼。
  ◇◆◇◆◇◆◇◆
  奥拉女王的日常生活极其忙碌,而且忙乱。
  在会议室必须参加政治军事的重要会议,到了却座厅又要空出谒见的时间听取国内外陈情,而在办公室则得批阅层层堆叠的龙皮纸。
  想把这么多的工作都做到尽善尽美,那恐怕得把LED落地灯拿到办公室,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了。假使善治郎站在奥拉的立场上,百分之一百会这么做。
  不过,奥拉不是那么笨拙的人。她还明白何时该收,何时该放。
  身为君王,与其将自己逼得太紧甚至累倒,倒不如每天的工作稍微放点水,以长远的眼光来看比较好。
  对事情不钻牛角尖的奥拉,暂停了今天下午的职务,在后宫与心爱的丈夫尽情享受着休息时间。
  大中午,太阳向地表洒落着攻击性的阳光。
  在后宫的中庭,回荡着木头与木头互相敲击的铿铿声。

  「注意,右边!」
  「呜!」
  声音来自奥拉与善治郎手拿的木棒。两根长度相同,都在一百五十公分左右。
  模仿短枪的这根木棒,身穿轻便军服的奥拉挥起来纵横如意,穿着T恤与运动裤的善治郎,拙劣地挡下她的攻势。
  「再来是左边!」
  「唔!」
  「再来一次,右边!」
  「啊呃!」
  当然,奥拉已经很放水了,但对于善治郎来说,仍然是一刻都大意不得的连击。
  善治郎表情焦躁地运用奥拉教过他的「基本防御术」,勉强挡下她的攻击。
  「注意,脚边!」
  「啊!噗!」
  疏于防守的脚边被棍棒一扫,善治郎硬生生地摔在地上。
  由于地面是柔软的草皮所以不会受伤,但痛还是会痛。不过善治郎现在连痛得缩成一团的自由都没有。
  「喂,不赶快移动的话,就要当活靶子罗。马上站起来!做不到的话,至少要用翻滚的方式离开原地。」
  说完,奥拉用棍棒在摔倒的善治郎脸旁边敲了好几下。
  「可恶!」
  善治郎表情焦躁地滚向一旁,尽可能迅速站起来。一翻滚,善治郎就像是从水中爬上岸的狗一样,全身泼洒出水花。
  奥拉与善治郎都像是被当头泼了一桶水似的浑身湿透。原因并不只是因为运动流汗。在两人挥舞棍棒的草皮旁边,有一座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喷水池,毫无间断地喷出比善治郎身高还高的水柱。
  奥拉与善治郎就在它的顺凰位置挥着棍棒。
  当然是故意的。
  在这个白天最高气温超过四十度的时期,若不是在这种特殊条件下,一般人热都热死了,哪里还能进行长时间的激烈运动。
  「好,再来一次脚边!」
  「唔喔!」
  善治郎这次将木棒插在地上,挡住了这记扫腿,不过奥拉的攻击还没完。
  「不行,腋下都没防备!」
  奥拉将自己拿着的棒子,沿着善治郎插在草皮上的棍棒向上滑,钩住了善治郎的腋下,直接往上一掀。
  「呜哇!」
  才刚刚站起来的善治郎,又滚倒在草皮上了。

  奥拉与善治郎刻意在这么炎热的时候,将贵重的中午相聚时间,耗费在这种有点暴力的运动上,当然是有原因的。
  善治郎是为了解决之前就在担心的运动不足问题。奥拉则是为了告别怀孕中全身上下累积的皮下脂肪。
  虽然奥拉已经平安生下第一王子,但孩子出了娘胎,不代表体重与体型就能回到怀孕前的状态。
  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这里是现代日本,奥拉有接受医师与营养师的完整指导的话,或许可以做到「摄取母子双方所需的足够营养,同时又不发胖的饮食限制」;然而在营养学并不发达的这个世界,任意进行饮食限制,只会因为营养不足而威胁到胎儿的安全。
  与其营养不足,宁可营养过剩。奥拉听从米歇尔医师的建议,毫不马虎地摄取了「两人份」的营养,难怪会发胖了。
  所以,产后的奥拉会发福不一定是件坏事。但先不论做为母亲,身为一个女人,总是不能接受自己目前的状态。
  该说是幸或不幸呢,奥拉拥有善治郎所带来的「玻璃镜」这个无情的情报来源。
  小面银镜或是水镜照起来不清晰的身材轮廓,都会被「玻璃镜」毫不留情地映照出来。
  一旦以「玻璃镜」看到自己松弛的下巴线条,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所幸目前丈夫的态度看起来,还没有「夫妻生活的危机」的前兆,不过她不能太依赖丈夫宽大的心胸。
  「色衰而爱弛」这句格言纵然不是所有夫妻都适用,但也的确显现了一部分的真实。
  「好,这是最后一击。准备了,上段打击!」
  奥拉故意用较大的动作将棍棒高举过头,一直线朝善治郎的脑门敲下。
  这一击她没有使上全力,以便在最后一刻及时收手,但对善治郎而言,仍然只在勉强能反应的范围内。
  「嘿!」
  镰!木棒与木棒撞在一起,发出了简直像金属般的尖锐声响。
  善治郎于千钧一发之际,将棍棒水平架在头顶上,挡住了奥拉从高处挥下的棍棒一击。
  「……」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噗哈!」
  看到妻子由严肃表情转为笑容宣布结束,善治郎将肺里的空气全吐出来,呼出一大口气,然后直接倒卧在草皮上。

  「呼……」
  「哈啊,哈啊,哈啊……」
  稍微乱了呼吸的奥拉,坐在喷水池畔,让水花冲在背上,舒适地眯细了眼睛时,善治郎还在草皮上躺成大字形,上气不接下气。
  「善治郎,喝得下吗?」
  先一步恢复了疲劳的奥拉,从喷水池中取出装了饮料的宝特瓶,放在躺成大字形的善治郎的脸旁边。
  「呜呜……哈啊,哈啊……咕,嗯,咕嘟……」
  善治郎勉强撑起上半身,连跟奥拉道谢的体力都没有,拿起宝特瓶就往喉咙里灌。
  瓶子里装的是掺了柑橘类果汁与黑砂糖的水。宝特瓶只是放在喷水池里,没有很冰,但这时候温温的反而比较容易入喉,真是令人感激。
  「呼……复活啦……!」
  一口气喝干了一整瓶五百毫升宝特瓶的善治郎,感慨万千地冒出这句话来。
  一瞬间摄取了大量水分,使得全身喷出汗水。再加上运动使体温升高,以及被奥拉打中的轻微瘀伤,让他巴不得能直接跳进喷水池里。
  「看你呼吸好像平顺了点呢。如何,我在打的时候有相当小心了,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打痛了?」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摸了摸还使不太上力的整个身体。
  训练中,他的身体好几次被棍棒又戳又打,不过摸起来却没有哪个地方特别病。
  虽然用来训练的棍棒前端包了好几层柔软的布料,但底下毕竟是长达一公尺半的坚硬木棒。要是随便用来打人,别说肌纤维或血管断裂,搞不好骨头都会裂开。
  不过,奥拉应该是巧妙地控制了下手轻重吧。善治郎自己感觉起来,似乎就只有一些轻微瘀伤而已。
  「好像没事。只有左边侧腹部与右大腿有点麻,其他就没有了。你看。」
  说完,善治郎当场站起来,甩了甩双手给她看。
  还没恢复疲劳的善治郎,虽然腰腿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似地微微颤抖,不过没有哪个部位用力时会痛。
  善治郎直接走到喷水池畔,像奥拉刚才那样坐下。
  疲惫不堪的身体,一不小心好像就要翻倒,摔到背后的喷水池里去了,不过就算真的摔进去应该也不会怎样。喷水的水池没有深到会溺水。
  干脆就这样往后倒,把发烫的身体泡进水里算了。
  就在善治郎受到这样的诱惑,稍微瞄了一眼背后的喷水池时。
  「那么,第一场枪术训练感觉怎么样?让我听听你的感想吧。」
  奥拉靠过来说完,也来到喷水池畔,在善治郎的身旁坐下。站着的时候,善治郎差不多比她高两根手指,不过像这样两人坐在一起时,身高差会扩大到「一只拳头高」
  究竟是善治郎的腿短,还是奥拉腿长呢。想太多似乎也只会得到不太愉快的结论。善治郎刻意抛开这个想想很快就能得到答案的疑问,回答奥拉的问题。
  「呃,虽然我早就想到大概会很辛苦,也不认为能一开始就比得过你,不过还真是超出了我的预料耶。完全无力招架嘛。让我想起高中加入足球社时,与J联盟青年队的那场练习赛呢。」
  善治郎如此回答,面露苦笑夸张地摇头。
  虽然后半又是高中,又是足球,又是J联盟青年队,尽是些「言灵」无效的词汇,不过光听前半,也能大致了解善治郎的感想。
  「哎,除非真的天赋异禀,否则在武术这个领域当中,外行人本来就是对付不了练家子。你若是跟我一样,从年轻起就进行修练,现在说不定比我还厉害呢。」
  对自己的战斗力没有过度自信的奥拉,如此笑着回答他。
  事实上,奥拉的武力顶多与一般骑士没两样。跟普约尔·纪廉将军那种名闻遐迩的武艺高手,根本比都不能比。
  善治郎以男性来说,体格与运动神经都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太差。
  不是说客套话,如果他从小就接受跟奥拉程度相似的训练,现在很可能已经学会了跟奥拉相同程度的武艺。
  善治郎知道奥拉没说假话,但同时也明白到话中「从这个年龄开始练起绝对来不及」的弦外之音,也只能苦笑得更深了。
  「啊哈哈,谢啦。不过,我练这个的目的纯粹只是健身。没打算上战场大展身手啦。」
  「这样想是对的。当然,如果你想认真练武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但如果不是的话,也不用勉强自己。」
  奥拉也对丈夫所言表示肯定,回以笑容。
  诚然,考虑到善治郎身为大国卡巴王国的少数王族之一,恐怕是没什么机会用到临阵磨枪的武术了。
  善治郎自己也是把练枪跟练剑当成一种运动,从未想像过自己实际上战场挥动武器的样子。
  「嗯,我也没打算练得那么认真。毕竟以我的腕力来说,要单手拿这个有点勉强……」
  善治郎说着,坐在喷水池畔,用右手拿起了枪形的棍棒。
  现在他练的还是基础中的基础,只学了用双手挥动的方式,但是在实际战场上,据说这种称为短矛的武器,通常都是一手拿着木盾,用另一只手来使用。
  更进一步,在紧急情况下还得做出「掷枪」动作,才算得上独当一面的矛兵。所以如果程度低到只能用双手挥来挥去的话,就跟健康体操没什么两样。
  「的确是。你想成为士兵挥动短矛,力气尚嫌不足。」
  被奥拉这样讲,善治郎有些夸张地抱着脑袋。
  「呜哇——讲得真直接……不过好吧,也是事实啦。奥拉的攻击真的好重,我的棍棒都快被打飞了呢——」
  重。从善治郎竟然轻易说出减肥中的女性最不愿听到的一个字来看,恐怕是疲劳让他的思考能力大幅下降了。若是平常的善治郎,是绝不会犯这种错的。
  「是、是吗。真的有那么『重』吗。」
  就连奥拉听了,表情也不禁为之冻结、龟裂。
  「嗯,重到一个不行。我说真的,每一击的重量感都好像可以把我打飞,看过那种攻击,我实在不敢相信奥拉的实力竟然只有一般骑士程度。好吧,大概只是我太弱了。」
  说完,善治郎毫无心机地笑了。
  「啊呜……」
  很重、差点被打飞、重量感。没有恶意的话语对于现在的奥拉而言,却都恶狠狠地刺在心头。
  这样下去不行。再继续讲这个话题,恐怕要演变成结婚后的第一场夫妻吵架了。
  「对、对了。我想到另一件事,今天上午的朝廷会议谈到一个问题。虽然我觉得跟你没有直接关系,不过还是告诉你一声。奥塔薇亚女士的课堂上,应该有提过『盐道』吧?在盐道……」
  为了维持圆满的夫妻关系,奥拉讲话明显地比平常快,硬是转变了话题。
  ◇◆◇◆◇◆◇◆
  当天晚上。
  后宫的起居室茌上午经过长时间蒸馏酒精的作业,到了晚上仍然飘散着淡淡酒味。
  下午善治郎跟奥拉在中庭进行枪术训练时,将起居室的窗户通通打开换气,但仍然不能清除所有酒味。
  也许是蒸发的酒精渗进了起居室的家具或地毯。
  (以后改在中庭弄好了?)
  善治郎一边想着,一边将装在威士忌空瓶里的自家酿造蒸馏酒倒进一对玻璃杯里。两只杯子的造形相同,一只有着红色细致纹路,另一只是蓝色的,是一种称为「萨摩切子」的工艺品。这在善治郎带来的餐具中是最值钱的。
  经过多次蒸馏,提高了酒精浓度的自家酿造蒸馏酒,只带有一丝淡淡的琥珀色,几乎是无色透明的。
  「那么,可以请你试喝看看吗?白天我让有空的几个侍女试喝过,但老实说评价不是很好。」
  说完,面露苦笑的善治郎将红色的切子玻璃杯,拿到坐在沙发上的妻子面前。
  就算是善治郎亲手酿的酒,只要是没有经过品尝与试毒的食品,身为王夫的善治郎一律不允许食用,更不要说贵为女王的奥拉了。
  因此,必须事前先让没有值班的侍女们试喝一遍,确定她们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才能像这样让女王饮用。
  至于最重要的评价……刚才善治郎已经说过了。
  而遗憾的是,奥拉也几乎是一样的感想。
  「唔……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淡而无味啊。」
  喝了一口杯中液体的奥拉直截了当地说完,稍微蹙起了眉头。
  「我想也是……唉。」
  善治郎自己也有自觉,虽然垂头丧气,但也只能表示同意。
  电热板式的蒸馏装置能够自动进行温度管理,因此蒸馏作业本身并不困难,但毕竟使用机器的是善治郎这个大外行。根本不可能知道为蒸馏酒添加风味或香气的「诀窍」。
  结果只做出了稍微带有琥珀色泽的高浓度酒精溶液。
  奥拉又喝了一口这个液体,出言安慰眼前低头沮丧的制作者。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酒的确『烈』得出奇。光是这个烈度就很有卖点了。味道或是风味,可以在饮用时加入果汁或香料来补充。品质较差的水果酒或谷物酒,有时会用这种方式饮用。」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敲了一下手心。
  「啊,对耶。就用喝烧酒的那种方武就行了嘛。烧酒也是不只可以纯喝,还可以用汽水或莱姆水稀释了喝啊。」
  说完,善治郎自己也喝了一口蓝色切子玻璃杯里的液体。连住在日本时只喝气泡酒与便宜威士忌的善治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酒「只有烈度没有味道」,如今他知道这种酒也有利用价值,不禁有点高兴。
  「对了,威士忌或白兰地好像都是蒸馏后装进木桶,花上好几年成熟的。也许光是经过蒸馏,本来就不会有什么风味或味道?」
  善治郎凭着模糊的记忆喃喃自语。先将杯中酒液喝完的奥拉,将空杯子放回桌上,开口回答他。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还有做各种尝试的余地罗。对了,你所说的这个『蒸馏』作业,是否一定要用你带来的那个特别装置才能重现?」
  听到妻子表示出兴趣,善治郎稍微偏着头,皱起眉头回答。
  「嗯——也不是不可能重现啦。它的原理其实很简单。说穿了,就是让酒精维持在大约七十到八十度的温度持续加温,收集沸腾冒出的酒精蒸气,使其凝结成液体就行了。问题在于温度该如何管理……如果想用一般的木柴生火来弄,在掌握到诀窍之前恐怕要尝试错误很多次喔。」
  「原来如此。温度管理啊。你说的七十到八十度,大概有多热?」
  对于奥拉的问题,善治郎深深坐进沙发里,视线对着天花板想了想。
  「这个嘛……该怎么说比较好懂呢?有了,举个生活中的例子,纯水的沸腾温度大约是一百度,我们平常洗澡的温度大概是快四十度,所以应该就是『正好介于洗澡水与滚水之间』吧?」
  善治郎觉得这样解释相当笼统,不过奥拉好像是听懂了。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奥拉略为探出身子来,深深地点了个头,回答:
  「这样啊。这么说来,感觉还挺热的呢。至少不太像是人能『用手记住』的温度喔。」
  「哎,应该没办法吧。会烫伤的。」
  可能是不小心想像了一下,善治郎略微蹙起眉头,缩了缩身体。
  实际上如果只是一瞬间的话,才七十度或许不会烫伤,话虽如此,想用「手」去记住这个温度也太不符合现实考量了。
  「不过,总有办法可想。虽然领域多少有点不同,但参与砂糖熬煮作业的师傅,或许能够凭感觉测量水温。」
  善治郎也点头回应奥拉的提议。
  「嗯,有道理。在我那个世界,酒类蒸馏是很古老的技术了,所以只要学会基本做法,之后凭着师傅的感觉与经验,应该有办法喔。」
  蒸馏酒的历史很久远。它的制造工程基本上也很简单。就算没有电子温度控制器之类的设备,应该也可以凭藉师傅的眼光与技术重现。
  据说古时候的铁匠,甚至是紧盯着「火焰的颇色」来找出最适合打铁的温度。他想现在的卡巴王国应该也有拥有相同「眼力」的铁匠吧。
  相较之下,用眼睛与肌肤记住蒸馏酒类的适当温度,似乎不是那么难。
  当然,要达到这个目的,恐怕还是需要某种程度的工具,并且培育专业人才。问题在于蒸馏酒这种东西,究竟有没有做这些投资的价值。
  虽说卡巴王国是个大国,但目前还在做战灾复兴,国库实在称不上充裕。
  人才、资金,以及时间。一切资源通通有限。就算将来可能有助于国家利益,也不能说做就做。
  总之,关于「蒸馏酒」的问题,目前就先当作夫君的兴趣吧,奥拉如此决定后,将话题转向更令她感兴趣的一件事。
  「这样啊。有机会真想多试试。对了,换个话题,关于『玻璃』的制造技术,不久之内应该就能进行开发了。
  只是预算有点吃紧,所以专属人员只有不到十名。不过他们都是退休的前任铁匠,或是在铁匠身边学过一定程度专业知识的见习铁匠,说到用火绝对是得心应手。」
  奥拉抬头挺胸地说着,善治郎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她会怎么回答,但还是问问看。
  「只能请到『前任』或『见习』,『现任』铁匠实在没办法吗?」
  不出善治郎所料,奥拉不禁苦笑着说:
  「是啊,因为铁匠是国家的人才。退休的老师傅们是还好,光是能请到一些见习铁匠,都费了我一番功夫呢。」
  说完,她深深坐在沙发里,轻轻耸了一下肩膀。
  现任铁匠是无可替代的专门技师。就某种层面来说,甚至比经过高度训练的骑士或优秀的文官还要贵重。
  仅仅为了不知何时能做出成果的新事业,实在无法动用如此贵重的人才。不,正确来说,以奥拉的权力要动用他们并非不可能,但要是因为这样而降低了国内的铁生产量,最伤脑筋的终究是身为国王的奥拉。
  虽说只动用一、两个铁匠,是不会造成那么明显的负面影响,但保证会有损铁匠们对王室的印象。
  拥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自尊心经常很强,横向关系也很坚定。
  没事最好还是别招惹铁匠集团。
  「总之,目前能分配到『玻璃开发』上的人员就这些了。当然这是只限于开发与制造,其他搬运资材与制作所需工具等等的人手要增加不难。
  对了,最好还要有个开发设施专用的水车。你让我看的『低逼低』当中,有提到要将碎砖头磨成粉,还要将沙子磨成更细的沙粒,看起来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石臼。
  既然人员有限,能用水车取代的劳力,最好从一开始就用水车代用。」
  「对喔,这个世界有水车嘛。」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想起了奥塔薇亚上课的内容。
  在原本的那倜世界,从纪元前就有水车了。水车在卡巴王国一样普及,也没什么奇怪的。
  听到善治郎这样说,奥拉稍微蹙起眉头,点头回答。
  「是啊,因为卡巴王国境内有许多河川流过。在农村地带,人们会有效运用水车来做磨粉等工作。不过,水车原本是来自北大陆的技术。我国的水车跟那边的水车相比,寿命就是短了点。不管怎么改良,总是没多久齿轮就发出怪声,一下子就裂了。」
  「嗯?齿轮的寿命短,不就只是因为齿轮齿数之间没有『互质』吗?」
  善治郎隐约想起念中学时数学老师上课离题讲到的小知识,就在他如此告诉奥拉时——
  「嗯?『互质』?那是什么意思?」
  有人叩叩敲响了房门,盖过了奥拉所说的话,门的后方传来听惯了的年轻侍女的声音:「失礼了。」
  「好,请进。进来没关系。」
  善治郎中断了话题,大声准许侍女进入房间,接着房门打开了,三名熟识的年轻侍女走进了善治郎与奥拉休憩的起居室。
  站在中间的金发侍女像是代表三人似的,向坐在沙发上的女王夫妻低头行礼,语气沉稳地说出来意。
  「很抱歉在这么晚的时间打扰两位大人。今晚气温看来依然炎热,小的想为卡洛斯殿下取些冰块,请大人准许。」
  「对耶,说得是。的确是还有点危险。嗯,可以。拿去吧。」
  善治郎语气轻松地答应了。
  虽然善治郎这边有台五门冰箱,但它的冷冻库能做的冰块有限。晚上用的冰块被拿走了,善治郎与奥拉就只能拿电风扇放在装满水的水桶前撑过炎热夜晚,不过只要是为了宝贝儿子,这点小事可以忍耐。
  卡巴王国人基本上天生就比较不怕热,不过对于出生刚过一个月的小婴儿来说,炎炎夏日的夜晚仍然难熬。事实上就算是贵族等富裕阶级的孩子,似乎也有不少婴幼儿因为不敌夏季高温而死亡。
  由于电线拉不到卡洛斯与乳母共同起居的房间,没办法把电风扇拿过去,因此她们在房间里做了临时隔间使空间变窄,让整个室内充满冰块的凉气。
  除此之外,为了减轻乳母的负担,每天晚上还会派出一名侍女彻夜值班,以奶瓶喂奶或是换尿布,不过听说这个值夜班的工作在侍女当中竟然是「令人艳羡的对象」,可见王子的寝室确实够凉快了。
  侍女们说了声「谢谢大人」,恭敬地低头行礼后,便走向泳箱。
  「唔。要是能让卡洛斯跟我们睡在同一间寝室就好了……」
  奥拉望着侍女们打开冰箱的背影自言自语,好像还无法死心的样子。
  当然,奥拉舍不得的不是有冰块的寝室。令她感到遗憾的,是无法与心爱的亲生儿子卡洛斯王子睡在同一间寝室里。
  善治郎身为父亲,内心虽然全面同意妻子所言,但他没表现出来,而是带着苦笑劝说妻子。
  「没办法啦。奥拉你也知道啊。那个年纪的小宝宝,晚上可是很会哭的。嘘嘘、嗯嗯、奶奶。要是每次奥拉都得跟着起床,白天就不用工作啦。」
  就算授乳与换尿布一样交给侍女,让小婴儿睡在同一间房间里,晚上小孩每次一哭,大人还是会跟着醒来。
  整个晚上这样睡得浅,肯定会影响到白天的职务。
  奥拉心里也很明白,所以并没有打算坚持自己的任性要求。
  「……嗯,我明白。真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亲自照顾,君王这种立场可真是事事不如意啊。」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禁要抱怨两句,这都是因为她太爱自己的孩子了。
  善治郎很能体会妻子的怨言,也露出有些苦涩的表情说:
  「奥拉还比我好呢。我可是再过不久,连跟善吉讲话都不行了耶。」
  说着说着,可能是心情有点激动了,「唉。」善治郎万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是无可奈何的啊。因为你讲的不是南大陆西方语,而是异世界的语言嘛。卡洛斯现在就像一张白纸,这样会对他造成不良影响的。」
  奥拉说完后,对坐在正面的丈夫微笑表示安慰。
  抱怨者与安慰者。不知不觉间,立场竟然颠倒了过来。
  「唉,我也知道啦……」
  善治郎又叹了口气。
  直到婴幼儿学会讲话之前,尽量不要用其他国家的语言对他说话。这在这个具有自动翻译「言灵」的世界是常识。
  不会讲任何语言的幼儿在刚开始学讲话时,是无法借助「言灵」之力的。
  在这个阶段,如果身边有两种人讲不同语言,幼儿很可能会混着学到两种语言。
  因为小孩子还不懂得如何刻意压抑魔力,阻断言灵的效力。
  举个例子,假设善治郎教他「爸爸」就是「父亲」的意思。父亲就是爸爸。一旦他先学会了这个词,以后奥拉他们就算用这个世界的语言教他「父亲」的讲法,听在卡洛斯王子的耳里,也会自动翻译成「爸爸」。
  这样继续学习语言,最后就会教出一个讲着混合了南大陆西方语与日语的古怪语言的人。
  说得明白点,就是会变成一个平常满口「跟me到dance hall together一下吧!」这种奇特语言的人种。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在幼儿学会一定程度的语言之前,必须尽量避免与以其他语言做为母语的人接触。
  善治郎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不能与宝贝儿子自由接触仍然叫人难受。
  「而且善吉是男生,满五岁之后,就连后宫也不能进来了。」
  善治郎再次叹气。
  卡巴王国的习俗认为不到五岁的孩子没有性别,因此卡洛斯王子目前可以在后宫受人抚养,然而后宫的男性止步禁令,就连直系王子也不例外。
  一旦迎接了五岁生日,他的生活据点就得从后宫移至王宫,与同乳兄弟在相同的老师指导下,逐步接受文武并重的王族教育。
  只要善治郎窝在后宫一天,可以肯定将来一定会与自己的亲儿子疏远。
  「……以后请人在王宫也弄一间我的房间吧。」
  就在善治郎口中喃喃自语时,侍女们手脚俐落地将装了冰块的大金属盆放到手推车上,在地毯上推着前往房门口。
  这台手推车也是善治郎从现代日本带过来的。这是他为了搬动水力发电机,特地从生活百货买来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善治郎自己没什么用到,倒是为侍女们减轻了不少劳力。
  「那么,小的退下了。」
  「辛苦了。」
  「麻烦你们罗。」
  侍女们行了一礼便离开房间,奥拉与善治郎仍然坐在沙发上,如此慰劳她们。
  随着轻微的啪答一声,房门关上,夜晚的起居室再度成了只属于女王夫妻的空间。

  「……」
  「……」
  在被六只LED落地灯照亮的沙发上,善治郎与奥拉相对而坐,度过了一段无言的时间。
  即使对话中断,双方也不会刻意找话题,由此可见对于善治郎与奥拉来说,两人独处的时间与空间,都已经是「理所当然」的状态了。
  奥拉打破了自在的「沉默时间」,在沙发上挺直了身子,说道:
  「好了。我也差不多该睡了。明天一大早,我得使用『瞬间移动』送加兹尔边疆伯爵的使者到边疆伯爵领。睡眠不足的状态下使用大魔法,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政务。」
  奥拉说着,视线望向放在电视柜旁的时钟。
  时钟是电子式的,当然是以阿拉伯数字显示时刻,不过奥拉在这一年内,已经完全学会了阿拉伯数字的读法,以及二十四小时六十分六十秒式的时间计算法。
  最近她也开始让王室专属的文官们学习阿拉伯数字,不过还没有人能像奥拉这样熟练地运用阿拉伯数字。
  比起他们,说不定平常趁着侍女长不注意,一有机会就用向善治郎借来的「掌上型游戏机」大玩「方块游戏」或「竞速游戏」比赛得分的年轻侍女们——通称「问题儿童三人组」还比较熟练。
  总而言之,奥拉说要早点就寝之后,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向身为丈夫的男人问道.
  「你呢?」
  被妻子这么一问,善治郎稍微想了想,然后慢慢摇头回答。
  「不,我晚一点再睡好了。睡前还要做一下『魔法的反覆练习』。奥拉你先睡吧。」
  要是以前的话,奥拉一说要去寝室,善治郎会立刻跟在后面,不过现在有点不同了。最近善治郎与奥拉又恩爱地开始睡同一张床,不过现在顶多只会相拥而眠,不会有直接的性行为。
  就算奥拉是在上一场大战生存下来的女英豪,生了第一个孩子,紧接着翌年又要怀孕生子,多少还是有点辛苦。这次真的会影响到政务。
  因此,目前生产报国这方面,得「暂时看情况」了。
  顺便一提,善治郎与奥拉讨论之下得到这个结论时,他悔不当初自己怎么没把保险套带来这个世界。
  他甚至还颇为认真地问奥拉能不能开发出「星体排列不齐备的状况下,从地球召唤物体的时空魔法」,可见得这对善治郎来说是很重大的问题。
  「好。那我先去睡了。」
  「嗯。我很快也去睡了。」
  善治郎慢了一拍站起来,奥拉以极为自然的动作将双臂绕上他的脖子,让两人的嘴唇交叠。
  「嗯……」
  「嗯嗯。」
  拥抱与接吻。比起以前,拥抱得似乎没那么紧了,也许代表了奥拉对自己正在瘦身的身材失去了自信。
  「那么,晚安。」
  「嗯,晚安。」
  双方不约而同地放开了对方,奥拉就到寝室去了。
  「……好。那么,我也赶快把魔法的反覆练习做一做,准备睡觉吧。」
  善治郎大幅度地转动了两、三下脖子,彷佛要摆脱与爱妻拥抱的触感,用稍微强硬的语调对自己说完,就走向放了电脑的桌子,去做魔法的反覆练习了。



  第二章  王都的动向
  这天,在王都卡巴的王宫中庭,奥拉女王请到了国内外贵族做客,举办了一场名为午餐会的非正式聚会。
  一年当中天气最为炎热的这段时期,习惯上会安排长时间的午休,不过什么事情都有例外。
  基于行程安排的问题,考虑到错过今天,就得拖延很久才有下一个恰当的日子,奥拉不得已,只好将本来应该属于私人时间的午餐时段拿来做外交会晤。
  话虽如此,在这段时期的大中午,照平常在王宫的餐厅用餐,实在太闷热了。
  因为这些理由,午餐会就选在水柱高高喷上半空的喷水池畔举行。

  这是个以四根支柱撑起,只有屋顶的建物。这个空间四面没有墙壁,风能够从任何一个角度自由吹进来,是奥拉挑选的午餐会会场。
  屋顶可以遮蔽毒辣的阳光,又因为没有墙壁,从附近喷水池吹来的风可多少带来一点凉意。
  在这样尽可能做了抗暑措施的中庭里,奥拉撕下扁平的硬面包,浸泡在添加香辛料的香辣汤品中食用,视线朝向坐在右手边的一名中年贵族。
  「事情就是如此,你明白了吗?萨玛德伯爵。这次出兵的目的是讨伐可能出没于国内公路的肉食龙,所有兵力只用于我国国内。
  希望你可以如此转达纳瓦拉王国朝廷。」
  纳瓦拉王国是位于卡巴王国南部的中等强国。该国家与卡巴王国加兹尔边疆伯爵领国境相邻,国力纯粹来看远远不及卡巴王国,但好歹也是在上一场大战当中维持独立自主到最后一刻的强国。
  奥拉也不想在应对上出任何差错。
  「是,奥拉陛下的话,臣已铭记在心。臣保证一定会传达给我国朝廷。」
  听了奥拉所言,中年男子——纳瓦拉王国贵族那比亚·萨玛德伯爵如此回答,稍微低头行礼。
  萨玛德伯爵是个相貌平凡无奇的中年男性。体格不胖不瘦,中等身材,肤色是南大陆西部十分常见的褐色。头发与眼睛是黑色。
  基本上在这南大陆,一般认为地域越接近南方,民族的肤色与发色就越深,不过南北相邻的卡巴王国与纳瓦拉王国,整体民族在外貌上几乎没有不同。
  不过在这个场合里,双方各自穿着代表祖国的简便正装,从外观不难推测两人国籍。
  一身以纳瓦拉王国代表色黄色为基调的简便正装,享用午餐的萨玛德伯爵,将银汤匙放在汤盘旁,从正面承受奥拉的视线,接着说:
  「只是恕臣冒昧,假使盐道的异变确是起因自『肉食龙』的出没的话,那么与贵国相邻的我国,也绝非事不关己。
  陛下,臣希望能修书一封,建议我国也提高对『北方国境』的戒备,可否请陛下许可?」
  对于邻国贵族所言,奥拉女王脸上带着具有魄力的笑意颔首。
  「当然可以。毕竟那些肉食龙是不管什么国境的。基于我方立场,虽然无法提供协助,但也没有理由限制你们。」
  「是,谢谢陛下。」
  听到奥拉这么说,萨玛德伯爵坐在椅子上,深深低头行礼。
  这段对话多少有点虚情假意。
  虽然加兹尔边疆伯爵领与纳瓦拉王国确实国境相连,但两地之间有着叠岭层峦的山脉做为一种缓冲地带,在一般的情况下,出没于加兹尔边疆伯爵领的肉食龙,是不会越过国境侵入纳瓦拉王国的。
  这事萨玛德伯爵与奥拉当然都心知肚明。
  明知如此,萨玛德伯爵仍然要求奥拉「准许他向本国提出警告」,警戒的不是肉食龙,而是卡巴王国军。说穿了,就是「我国也要做准备,以防你们的报告是假的,卡巴王国其实是想对我国进行军事侵略」。
  站在纳瓦拉王国的立场想想,这样应对是十分正常的。邻国在国境附近一带进行军事行动还不提高警戒,不是一个国家该有的态度。
  奥拉打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萨玛德伯爵会如此回答,也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仍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就是一连串对话背后的含意。
  以奥拉来说,如果纳瓦拉王国只是在国境的另一边提高警戒,她不会有任何意见。
  奥拉以银汤匙将放了大量香辛料的汤送进口中,额头稍微渗着汗珠,暗自思付。
  (其实不需要这样特别处理,只要想想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总是小心为上。)
  卡巴王国在南大陆西部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国,而纳瓦拉王国,不过是许多个中等强国之一罢了。
  就算我方做出稍嫌欠缺考量的行动,对方也不太可能做出强硬对应,不过在国际外交上随处存在着「意想不到的陷阱」。
  若是像这样事后与对方国家的外交人员谈妥,就能预防不幸的突发意外,那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因为卡巴王国是大国才这么容易。假使卡巴王国与纳瓦拉王国的国力颠倒过来,事情就麻烦多了。
  至少绝不可能像这次这样「事后」才征求许可。
  第一步要先访问邻国,解释「我们近期之内要在国境一带动兵,但绝非对贵国的军事行动」,优先得到名为「谅解」的「许可」。
  (如此想想,这点小事大概不能嫌烦吧。)
  本来应该是一边吹着冰电风扇,一边与亲密的丈夫共进午餐,却得拿来当成这种非正式的外交聚会,奥拉也只能如此安抚自己了。
  奥拉以银杯里的温水润喉,刻意摆出满意的表情,动作有些夸张地点个头,然后将视线朝向他方。
  在她的视线前方,有个身穿紫底白线的异国风简便正装的男人。
  那人就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外交官——莫雷诺·米利泰洛骑士。
  莫雷诺骑士注意到奥拉的视线,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故意清咳一声后,缓缓开口。
  「首先,两国能毫无嫌隙地谈妥此事,实为万幸。奥拉陛下的细心考量,与萨玛德伯爵的贤明判断,都令本人钦佩不已。
  我国也当效仿两国,与邻近各国建立有意义且具建设性的外交关系。」
  「是,不敢当,莫雷诺大人。」
  听了莫雷诺骑士的一番话,萨玛德伯爵那副近乎完美的扑克脸上显现出一丝宽心,如此回答。
  不用说,邀请身为第三者的莫雷诺·米利泰洛在这个非正式的外交聚会同席,无非是对纳瓦拉王国的一份顾虑。
  以卡巴王国与纳瓦拉王国的国力差距来思考,这种非正式的口头约定,就算被硬是毁约也不奇怪。
  当然,奥拉没打算做那种不仁不义的行为,但对方自然不可能明白她的心意。
  奥拉本身做为大国之君,一般都认为她算是言行比较实在的人,不过若是问她一直以来是否问心无愧,却也只能含糊其词。
  做为一国之君,不能说自己从未为了国家利益而说一套做一套。
  因此,为了让对方相信我方,她才从双王国请到莫雷诺·米利泰洛到场同席。
  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是在南大陆中央地区称霸,国力比起卡巴王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国。只要是有双王国贵族见证的发言,纵然是卡巴王国的女王,也不能轻易反悔。
  奥拉的想法应该传达给对方了。
  「感谢奥拉陛下的特别关照。」
  萨玛德伯爵瞄了一眼莫雷诺后,转向坐在上座的奥拉,深深低头致谢。

  在双王国的人面前,向纳瓦拉王国的人解释「加兹尔边疆伯爵领发起的军事行动」,让对方接受。
  这就是这场假借名义为午餐会的非正式外交会谈真正的目的,因此在这个时候,奥拉等于是已经达成了目的。
  不过话虽如此,餐会也不能就此结束。虽然谁也没当真,不过这个聚会表面上毕竟是「奥拉主办的私人午餐会」。
  用餐完毕的贵族们,餐后一边以果汁水或度数较轻的酒类润喉,一边谈笑风生。
  喝下香辣热汤出一身汗,摄取水分,然后再流汗。这是这个世界普遍的抗暑方式。
  因此,暑期一定要多多摄取水分,否则是会引发脱水症状的。
  这个世界的医学虽然并不发达,但人们依然从经验法则上,明白脱水症状的危险性。
  这时,双王国外交官莫雷诺用闲聊般的轻松语调,向坐在上座微笑的奥拉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这个国家传达命令到偏远地区的速度还是一样迅速,不敢想像一个大国竟然能有如此效率。陛下这次是否也使用了魔法?」
  「嗯?喔,是啊。毕竟是件要紧的事。是我用魔法送使者过去的。」
  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奥拉就据实回答了。不过,内心还是提高了防备。这次传达命令,不用确认应该也能猜到是奥拉用了「瞬间移动」的魔法。而双王国的外交官却在这种场合特地向本人确认,肯定是后面还想接什么话题。
  不晓得明不明白奥拉心里的想法,莫雷诺骑士夸张地睁大双眼,好像佩服万分似的回答:
  「哦!果然是陛下的魔法啊。卡巴王国的魔法的实用性,在各个王室当中,实为出类拔萃。
  不过正因为如此,现在使用起来一定显得更不自由吧?因为再方便的魔法,如今能使用的也只有陛下一人啊。」
  「……哎,可以这么说吧。」
  原来如此,是想讲这个啊。奥拉大致上猜到莫雷诺接下来想讲什么,较为从容地点头回应。
  实际上,接下来莫雷诺说出口的话,也的确一如奥拉所料。
  「那么,陛下,在下有一个建议。为了更有效运用您的魔法,何不将陛下的魔法做成『魔道具』呢。」
  莫雷诺骑士脸上带着社交用的笑容,大胆地说了。
  「魔道具」的制作。不用说,他提议的是「瞬间移动」的魔道具。
  (果不其然。)
  奥拉必须用上自己的意志力,让笑容不至于变成苦笑。
  制作「瞬间移动」的魔道具。这项提议不只是在奥拉这一代,早在过去的时代,双王国就已经跟卡巴王国探询过这件事了。
  而卡巴王国也一直回绝此事。卡巴王国之所以能成为南大陆西部首屈一指的大国,其中一项优势就是「瞬间移动」。
  而将这项魔法制作成魔道具也就意味着,就算是有所限制的,这仍会留下让卡巴王国皇族以外的人能使用「瞬间移动」魔法的可能性。
  实际上,双王国在过去还曾经向卡巴王国提过「制作两个瞬间移动的魔道具,两国各分一个」的提案。
  这种自己舍弃本国优势的危险提议,奥拉自然不可能接受。
  「谢谢贵国的好意,但我拒绝。再说,制作魔道具必须要由施术者与魔道具制作者长年合作,不是吗?你刚才也说过,目前『时空魔法』只有我一个人能用。

  你总不会要我离开王位,跑到双王国的王都去吧?」
  奥拉挑衅地歪着嘴角反问他。
  她知道莫雷诺想说什么。
  双王国那边应该也跟奥拉刚才说的一样,并不打算将奥拉请到双王国的王都。他们觊觎的恐怕是善治郎吧。
  善治郎这阵子学习魔法技术突飞猛进。虽然魔力调整还有待加强,不过五次当中已经有三次能成功发动「结界」魔法了。
  只要再学会魔力的输出调整,习得「瞬间移动」魔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快的话今年内,就算再慢,到了明年应该就会是堪用的「时空魔法」术士了。
  当善治郎学会瞬间移动时,想请善治郎亲赴双王国王都。奥拉猜测这就是对方的最终目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回答得太冷淡了。)
  奥拉在心中暗自蹙眉。
  这是因为善治郎自己曾经说过「学会『瞬间移动』之后,想去双王国的王都」。
  在奥拉生下一胎的时候,做好随时可以带「治愈魔法」的术士——吉尔伯法王家成员来到产房的准备,以防万一。
  这是目前善治郎最大的目标。
  光是回想起来都令奥拉不禁微笑,真是个疼惜妻子的夫君。
  考虑到这方面将来的情况,现在还是不要回绝得太冷淡吧。
  奥拉虽然想得很快,但非常难得的是,这些考虑到将来的想法,全都白费了。
  这足因为奥拉的预料与莫雷诺骑士的回答,竟然从最根本的地方就不一样。
  「不不,陛下。这您无须担心。其实是这样的,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看过您那些『透明宝珠』与『金刚石的戒指』之后,感到相当有兴趣。
  只要奥拉陛下允许,两位表示希望能有机会造访卡巴王国。」
  「!?」
  完全出乎预料的一番话,使得奥拉竟然忘了掩饰表情,露出满脸的惊愕之情。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两人都是「夏洛瓦王室」的王族。经常以「治愈魔法」的术士身分受邀到国外的「吉尔伯法王家」也就算了,能使用「附加魔法」的「夏洛瓦王室」成员,至少在一百年之内,从未听说有造访国外的例子。
  事实上,脸上表示出惊愕之情的奥拉还算好的,在场的卡巴王国贵族当中,甚至有人把嘴里的饮料喷了出来,弄湿了自己的衣服或桌巾。
  奥拉也没精神责怪他们。
  「夏洛瓦王室」的国外访问,就是这么惊天动地的新闻。而且对方还表示出「制作魔道具」的意愿,依照情况有可能会在外国长期滞留。
  「啊啊,当然,这件事还没确定。请陛下就当这是非正式场合的一个闲聊话题。不过在下发誓刚才所说的句句属实。」
  莫雷诺最后像是夸示自己的发言造成的冲击,脸上浮现了装模作样的笑容。
  ◇◆◇◆◇◆◇◆
  当天晚上。
  善治郎与奥拉一如平常地用过晚餐,入过浴,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度过只属于小俩口的时间。
  不过两人的位置不是「相邻」,而是「面对面」。
  放松心情聊天的时候相邻而坐。要讲比较严肃的话题时面对面而坐。这一年来,两人之间曾几何时,建立起了这样的不成文规定。
  因此,当奥拉在自己的正面坐下时,善治郎就明白了对话的方向性,先不喝杯中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放到桌子的杯垫上。
  看来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身穿单薄睡衣的奥拉,表情与出浴后的家居服装不协调地严肃,开口说道:
  「善治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可以吗?抱歉这时候讲这种扫兴的话题,但这项消息我想还是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今天『午餐会』的时候……」
  身穿蓝色条纹睡衣的善治郎坐在被六只LED落地灯照亮的沙发上,稍微探出身子,开始倾听妻子说的话。
  「呃,我不是很了解,『夏洛瓦王室』的王族要到国外,这件事情真有那么稀奇吗?」
  听完奥拉说明整件事情,善治部第一个表示的是疑问。
  「夏洛瓦王室」的王子与公主,可能会访问我国。
  他知道这是一件大事,但奥拉的惊讶看在他眼里显得有点夸张。
  去年同样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另一个王族——吉尔伯法王家的伊莎贝拉公主,才刚到我国进行过正式访问。
  而且善治郎与奥拉的婚礼,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只有国内贵族与外交官阶级的国外贵族到场观礼,但他记得一般来说,君王的婚礼应该会有众多其他国家的直系王族露面,这是家庭教师奥塔薇亚告诉他的。
  对于善治郎的疑问,奥拉轻轻一笑,点了个头回答。
  「是啊,『王族』的访问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只有『夏洛瓦王室的访问』。因为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有两个王室,所以国外访问原则上都是由『吉尔伯法王家』负责。
  那个国家能让两个王室并立,维持数百年的政权,也不是虚有其表。这方面的责任分担可是很彻底的。
  当然,他们也有很多权力机构划分不清,听说两个王室就在那种界线上进行权益角力。」
  听了奥拉的说明,「原来如此。」善治郎点点头。
  「这样行事内敛的王室,特地想造访这个国家,想必是有什么明确的目的罗?」
  善治郎虽然觉得不用问也知道,但还是问了一下,果不其然,奥拉颔首了。
  「是啊。他们的目的恐怕是你的『弹珠』吧。其实上次那件事之后,双王国又透过伊莎贝拉公主寄来书信,暗示有意购买剩下的『弹珠』。
  看来推测『弹珠』能够成为使用『附加魔法』时很大的助力,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嗯——这样啊。想不到那些弹珠竟然能……」
  花几百圆就能买到的一包玻璃珠,在这个世界却成了足以撼动国家之间政治平衡的毒物,这对善治郎来说实在有点难以体会。
  「没关系,这方面的交易就交给奥拉决定吧。你只要事后跟我讲一声就好,喜欢怎么处理都行。啊,对了,他们的目的有没有可能是『我的血统』?一开始他们不是很执着于这点吗?」
  善治郎忽然想起来问了一下,奥拉将右手放在下颚想了想,摇摇头回答。
  「……不,虽然不能说绝对不会,但可能性很低。的确,表示有意来访的柏娜公主是末婚的年轻王族,也许他们会想如果能顺便诱惑到你,那就再好也不过了。不过我想他们还不至于在我国的王宫里,做出如此露骨的行为。
  讲到这点,比较令人担心的反而是『对方的王宫』。你不是想有一天学会了『瞬间移动』魔法,要到双王国去吗?就算魔力再怎么充裕,也不可能当天来回喔。因为他们那边的王宫必定会盛大地『款待』你。
  如果夏洛瓦王室还没放弃得到你的血统或是本人,主战场应该会是他们国内吧。」
  说完,妻子脸上浮现出有些吓人的笑容,让善治郎的背脊不由得一阵颤抖。
  「喔喔,原来如此。的确如果我去他们那边的话,会发生这种情况呢。」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从技术上来说,是可以用「瞬间移动」魔法直接飞往卡巴王国外交官位于双王国王都的宅邸,但不可能不经过允许就随意进出外国王宫。
  奥拉说得没错,他想必无法拒绝照对方想法来办的「款待」。
  (糟糕,也许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但善治郎发现到自己太缺乏远见,坐在沙发上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反省自己的浅虑。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会改变初衷——学会「瞬间移动」魔法,让自己可以前往双王国王都。
  将来奥拉会生下第二、第三个孩子,几乎可以说是确定事项。
  到下一次生产时,他绝对不愿意再像第一个孩子——卡洛斯·善吉时那样一筹莫展,只能让奥拉的体力与幸运决定一切。
  只要在紧急情况下,善治郎能够用「瞬间移动」在双王国王都与卡巴王国之间来回,就能即刻请到能使用「治愈魔法」的「吉尔伯法王家」成员了。
  为此,多少担负一点风险也没关系。
  善治郎再度对自己今后的行动方针做好觉悟,在沙发上坐正,从正面注视着奥拉的双眼。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千万注意,绝对不让他们抓住我的。」
  「是吗。」
  对于丈夫的回答,女王眼神温柔地简短回应。
  丈夫的回答,是以丝毫不打算变更「学会『瞬间移动』后,就要前往双王国」的计划为前提。
  奥拉明白他的思维,是以对自己的爱情与关怀为基础,虽然为丈夫的未来感到忧心,但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现在讲这还早,到时就拜托你罗。」
  奥拉不遮掩笑容,平静地对丈夫说。

  「对了,回到本题,那个夏洛瓦王室的王子公主殿下,大概什么时候会来啊?」
  在稍微缓和的气氛下,善治郎用银汤匙搅了搅冰块融化而变淡的威士忌,将蓝色萨摩切子的玻璃杯送到口边。
  奥拉用同样造型的红色萨摩切子玻璃杯中的白兰地润润喉,把背靠在沙发椅背上,稍微倾斜着脖子后回答。
  「这就难说了。这事目前还只是『非正式的传闻』。我想他们不会说来就来,但毕竟没有前例。老实说,我猜不准他们的动向。」
  「嗯——这样啊。那现在提防也没用罗。啊,顺便问一下,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奥拉你知道吗?」
  对于善治郎的问题,奥拉摇摇头。
  「不,我刚才也说过,夏洛瓦王室是不太对外活动的。比起其他王族,情报非常有限。只知道他们的血统与年龄。再来就是不太能采信的粗略传闻了。」
  奥拉说完,将杯里还有酒的红色切子玻璃杯放回桌子的杯垫上。
  「什么样的传闻?」听到做丈夫的简短地问,奥拉把背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轻轻在腹部合握,继续说下去。
  「让我想想。首先是两人的年龄,我记得法兰西斯科王子是二十四岁,柏娜公主则是十六岁。法兰西斯科王子是直系王族,也是现任国王的孙子,而且是下任国王不二人选的第一王子的长男。」
  超乎想像的优秀血统,使得善治郎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也就是说,是下下任的国王人选罗?」
  奥拉的解释直接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世界的王位虽然没有规定一定要由长子继承,不过确实有这种倾向。
  然而,对于善治郎的问题,奥拉却摇摇头。
  「不,不是。至少目前法兰西斯科王子还没获得正式的王位继承权。」
  听到这个回答,善治郎比刚才更惊讶了。
  「咦!可是,他不是已经二十四岁了吗?这种情况很普遍吗?」
  「一点也不。平常是不会发生这种状况的。虽然也有过一种例子,是出生于正统血脉,却因为无法发动『血统魔法』而不被承认为王族,但法兰西斯科王子在目前的夏洛瓦王室当中,是名列前茅的『附加魔法』术士,这事大家都知道。」
  听到奥拉讲得斩钉截铁,善治郎忍不住产生疑心。
  现任国王的嫡系孙子,年龄已经二十四岁,又能正常使用「血统魔法」,却不知为何没有「王位继承权」。
  血统、年龄、能力通通没有问题,却得不到王位继承权,单纯地想,除了「人格」有问题之外,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总觉得,光是听你这样讲,就觉得要跟那人见面,心情好沉重啊。」
  「我有同感。」
  善治郎眉头深锁地低声说出感想,奥拉也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话虽如此,毕竟是对方打破长年沉默,特地派来我国的使节,我想应该具备了不会引发国际问题的常识与良知吧……希望如此。」
  奥拉说完,稍微耸耸肩,就重新振作起精神,开始介绍另一位王族。
  「另一名来访者柏娜公主,跟法兰西斯科王子的出身可说正好相反。柏娜公主的双亲不是王族。她出生于继承了王家血缘,历史悠久的贵族之家,是『血统魔法』的继承者。我记得她的王位继承权应该在第二十五~六左右吧?在王族中地位几乎是最低的。」
  「哦,就算不是王族出身,只要能使用『血统魔法』,就能得到王族身分啊。」
  善治郎有些佩服地说,奥拉轻轻点头回答。
  「是啊。每个国家在这方面不尽相同,不过双王国的法律是这样规定的。只是实际上非直系的王族,都是只能勉强使用血统魔法,所以很少会被牵扯进王位继承问题当中。事实上,他们除了能使用『血统魔法』之外,在王室中等于没有价值。
  在国内的立场,想必相当微弱。」
  「原来如此。我这样讲不太好听,但也就是说她完全是个『有名无实的公主殿下』罗。」
  「可以这么说。就是这样才麻烦。他们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简直太明显了。」
  说完,奥拉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视线看着善治郎,他明白了妻子想说什么,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
  「啊啊……原来如此,我懂了。也就是说,该不会,他们的意思是,还没有放弃要得到我这个人,是吗?」
  「唉,我刚才也说过,我想他们不会在我们这边的王宫轻举妄动展开攻势。但应该会想早点与你碰面,建立交友关系之类的吧。就是『失败也不吃亏』的程度。」
  奥拉说完,稍微耸耸肩。
  「呜哇啊……事情好像变得有点麻烦呢……」
  善治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着差点发出的叹息一起吞下。


  第三章  盐道
  卡巴王国,加兹尔边疆伯爵领。
  这里是卡巴王国当中位于最南端的边陲地带。卡巴王国在南大陆西部诸国当中国土面积首屈一指,不过各地区的气温差异却不大。
  这并不只限于卡巴王国,而是南大陆西部所有地区的普遍现象。换句话说,如同王都此时正迎接一年当中阳光最刺眼的季节,加兹尔边疆伯爵领也一样处于要命的酷暑时期。
  光是毫无防备地站在大太阳下不出一个小时,老人与孩童就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个时期,是仅次于雨季、最不适合进行大规模战斗的季节。
  这点南大陆各王国的统治阶级都有共识,因此这个时期很少引发「人类」的战争。
  然而,在这片南大陆上,却有一种根本不把人类情况当一回事的棘手外敌。
  最适合在高温潮湿的南大陆西部繁衍的种族。就以单纯的分布面积而论,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南大陆统治阶级生物。

  肉食龙种。

  为了让可能被这些肉食龙阻断的「盐道」恢复畅通,加兹尔边疆伯爵军,就在这一年当中第二不适合行军的时期,发起了军事行动。

  百名左右的军势,沿着「盐道」缓缓北上。
  时间是上午,虽然还算是比较凉爽的时段,然而洒下的阳光已经带有攻击性,将公路左右一字排开的森林树木照得鲜亮。
  虽说这「盐道」是卡巴王国举世闻名的国道,不过它的工程以现代人的感觉来说,实在是粗糙得可以。
  道路宽度只能勉强供两辆乘用车擦身而过,表面干燥的土壤暴露在外。
  道路姑且有稍微经过整地填土,让中央比两旁略微隆起,并且在道路两旁挖掘浅沟,到了雨季公路也不至于变成水路。即使如此,说这条连砂砾都没铺的泥土道路竟然是「国家的大动脉」,恐怕没有一个现代日本人能接受。
  别说铺水泥的现代日本国道了,就连纪元前铺石板的罗马帝国国道都比不上。
  虽说科学技术落后,但这个世界好歹也有操纵土壤的魔法,条件应该比古代罗马更好,却呈现这副惨状,或许证明了这个世界的自然环境比起地球实在太过严苛。
  不过回顾古代罗马之后的欧洲、中东的道路史,全盛时期的罗马帝国的公路整顿能力,也许在地球的历史上算是例外。
  先不论这些,此时边疆伯爵军正沿着「盐道」缓缓前行。
  走在前头的,是骑着大型绿色「走龙」的骑兵们。
  骑乘走龙的骑兵人数为五名。特征是每一名骑兵都带着一名随从。
  其他士兵手中都拿着短矛,徒步跟随其后。
  每个士兵在皮衣外面套上一件类似连帽大衣的厚重衣物防晒,即使如此,酷暑时期的太阳依然毫不留情地照在人类身上,将他们体内的水分榨干。
  一半以上的士兵上已经把挂在腰上的水袋喝干了。
  只有位于后方的运输兵属于例外。运输部队是以「钝龙」拉的运货龙车进行移动。
  「钝龙」的速度虽然压倒性地劣于「走龙」,但力气更大,能轻松拉动满载备用武器、粮食、水、木柴与炊饭用大锅等辎重的运货车,在泥土地上留下大而深的脚印。
  这种「钝龙」拉着几辆运货龙车。想到要喂饱百人以上军旅的胃直到这场作战结束为止,的确有必要带着这么多辎重。
  甚至可以说用地球中世纪的常识来考量,预计将进行长期远征的一百名士兵的补给物资,竟然只用几辆运货车就能搬运,「钝龙」的搬运能力之异常可见一斑。
  骑兵五名。骑兵随从五名。运输兵十名。运输部队的护卫十五名。最后是七十多名步兵。
  比起一般的军队编制,骑兵人数似乎有点太少,但那是因为这次军事行动的预定目标是「在森林里消灭肉食龙」。
  骑兵这种兵种,在开阔的地形可以发挥高度机动力与攻击力,然而在这次这种行动受限的空间里,战斗力却会大幅下降。
  实际上,这仅仅五名的骑兵们,到了战斗时恐怕也得下龙,将缰绳交给随从保管。
  「……呼。」
  五名骑兵中的一人,黑发黑眼、体形矮小的年轻骑士,注意着不被旁人发觉,从刚才到现在做了好几次细小的深呼吸。

  札维耶·加兹尔。

  这就是这位年轻骑士的名字。
  他是加兹尔边疆伯爵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目前唯一存活的亲生儿子。
  仔细瞧瞧,札维耶的五官确实跟加兹尔边疆伯爵很像。
  然而,体格却截然不同。加兹尔边疆伯爵虽然身高不高,但老当益壮,依旧维持着虎背熊腰的体魄,相较之下,札维耶的身体看起来很纤细,显得非常不可靠。
  此时他跨坐在走龙背上,不容易看出来,但他的身高似乎还没有善治郎高。善治郎是一百七十二公分,所以札维耶的身高大概在一百六十五~七十,搞不好顶多只有一百六十五。
  瘦小的年轻小伙子。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担当的指挥官。本人似乎也很明白这一点,他跨坐在走龙的背上,从刚才就一直不必要地挺直着背脊,想让自己看起来高大点。
  像这样骑在龙背上走在前头,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一百名士兵都在背后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当然,这完全是错觉。虽煞这个时段太阳还没升上高空,但被迫在如此炎热的时期行军的步兵们,哪有多余心力随时盯着走在前头的指挥官。札维耶等于是白费力气。
  「札维耶大人……」
  持枪走在身旁,肤色白皙的年轻随从,忧心忡忡地望着走龙上的札维耶,但此时的札维耶没有多余精神去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过即使心情紧张万分,他的骑乘姿势并没有因此而摇晃,的确值得嘉许。这证明了他纵然看起来纤细,锻链武术却从不懈怠。
  话虽如此,像他这样紧绷着肩膀骑龙,用不了多久铁定会耗尽体力,在众人面前失态。
  「札维耶大人。虽然时间有点早,不过我建议进行大休息。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处适合野营的平地,不如在那里扎营如何?」
  在札维耶斜后方操纵走龙的中年骑兵,隐藏着苦笑向札维耶提出建议。
  岁数大约在四十上下吧?这位上唇留着乌黑胡子的壮年骑士一说,札维耶全身震了一下,将脖子转向后方,呼唤了这位身为父亲心腹的骑士之名。
  「乔塞普卿……」
  骑士乔塞普。他是位沙场老将,经历无数战事,在上一场大战当中也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
  平时他是札维耶的父亲加兹尔边疆伯爵的亲信,这次携带着授予领主军的委任状与行军许可证,利用奥拉女王的魔法转移到边疆伯爵领来。
  如果只是要递送委任状与许可证的话,并不需要用到乔塞普这样实力高强的骑士。
  恐怕父亲是为了尽量减轻自己第一次出征的负担,才派他过来的吧。
  父亲的一片心意让他很高兴,但也有些难堪。
  札维耶摆脱掉快要变得自卑的想法,对乔塞普出声说道:
  「现在大休息不会太早了吗,乔塞普卿?按照预定计划,我们应该趁着上午,尽量多走一点距离才是吧。」
  与主子的儿子骑着走龙并辔而行,身经百战的骑士必恭必敬地回话,规劝因为紧张与使命感而全身紧绷的年轻人。
  「是的,札维耶大人。预定上是这样没错,但今天的气温比原先预料得更高。步兵们已经开始疲劳了。这时候勉强他们进军恐怕有危险。」
  「这、这样啊。」
  听了部下的提议,札维耶这才回了一声,好像之前都没想到。
  这方面的观察力,实在只能靠长年的经验。
  如果札维耶是用自己的双脚步行,或许能从自己的疲劳察觉到步兵的疲劳,然而札维耶为了保持指挥官的威严,而骑在走龙的背上。
  虽然长时间骑乘走笼也足以让身心疲惫,但终究比不上在这大太阳底下用自己双脚步行的步兵来得累。
  接受过正确将帅教育的边疆伯爵的年轻子嗣,点头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后,骑在走龙背上转身向后,对着跟在后面的部下们,尽可能拉开嗓门喊道:
  「在前方的平地进行大休息!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所有人再撑一下!」
  只要再走一段路,就能休息了。
  士兵们听明白了这句话,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欢喜表情,头也稍微抬高了些。
  札维耶看到他们这样,再度体会到自己的不周到。
  (原来如此。大家真的看起来都很累了。这样不行,我得学会自己观察,而不是等乔塞普卿提醒我……)
  或许他天生个性就比较认真吧。
  加兹尔边疆伯爵第三公子札维耶,骑在体型高大的走龙背上,用力握紧拳头到矮小的身材跟着颤抖,如此告诫自己。
  ◆◇◆◇◆◇◆
  几天后,到了中午时间。
  札维耶·加兹尔率领的加兹尔边疆伯爵领领主军,总人数超过百名的军队,在沿着「盐道」北上一大段距离的某个地点扎营。
  穿越密林而行的「盐道」左右两边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在自然环境中没有可供百人规模的军势在同一处扎营的空间,不过「盐道」再怎么说也是大国卡巴王国的国道。
  路上每隔一个区段就将树木砍倒,设置了可供庞大人数扎营的宽广空间。
  在这片森林里的小型人工草原上,士兵们的声音乱哄哄地响起。
  「喂,遮阳的墙壁不够多!有哪个人会用『造土墙』魔法的!」
  「开始做饭啦!会用『生火』的,谁都好,过来帮忙一下!」
  「水都汲好了!『水质净化』麻烦一下!」
  在野营的准备当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魔法」的存在。
  虽然像「魔法师」那样学会了多种多样魔法的人很少,不过即使在平民当中,也有不少人会只学一种可以用在日常生活中的方便魔法。
  学会了这类魔法的人,遇到这种野营的时候,就能帮上大忙了。
  相反地,到了战斗开打时,魔法几乎派不上用场。因为魔法要求的是「正确的发音」、「正确的魔力量」,以及「正确的认知」。
  先不论「正确的发音」与「正确的魔力量」,在战斗中想保持「正确的认知」,难度相当高。
  只有宫廷魔法师那种极少数的精英,才能顶多在战场后方发射攻击魔法,一边挥动短矛一边使用魔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因此,魔法在军队当中的用处,大多偏向这种非战斗的时候。
  使用「造土墙」魔法立起的四面墙壁上,搭上白布天幕做成临时总部,骑了好几小时走龙的札维耶,加兹尔这时下了龙背,坐在总部里的小张木制折叠椅上,不停地转动着脖子。
  「呜,咕呜……!」
  札维耶按摩着长时间维持骑乘姿势而变得僵硬的身体,痛楚之后的畅快感让他皱着眉头,发出呻吟。
  几天程度的骑乘行军已经在训练当中经验过好几次了,现在却这副德性。
  大概是太在意部下们的眼光,使得身体过度僵硬了吧。
  此时在天幕当中,只有札维耶自己与知心的年轻随从。对现在的札维耶来说,这段无须在意部下们眼光的时间可以说弥足珍贵。
  光凭一块布当成天幕实在阻挡不了酷暑时期的阳光,但是以魔法建造起来的土墙可以完全隔绝日晒。
  札维耶在土墙形成的阴影下,将年轻随从准备的小木桶里的水浇在头上。
  「……呼。」
  水滴沿着札维耶的黑色短发滴答滴答地落下,顺着颈项流进衣服里。
  「札维耶大人,请用。」
  「啊啊,谢谢你,安德烈斯。」
  札维耶坐在折叠椅上,接下年轻随从递给自己的手巾,擦拭脸上的水滴。
  在这太大阳底下,这点水滴摆着很快也会乾掉,但感觉很不舒服。
  札维耶擦干了脸上与脖子的水滴后,年轻随从——安德烈斯不动声色地接下用过的手巾,接着递出了装满温水的木杯。
  札维耶几乎是反射性地接下杯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就在这时。
  「札维耶大人,我是乔塞普。先行侦察队已归队了。有件消息想尽快报告与您。我可以进去吗?」
  从天幕的外头,传来低沉而响亮的声音。
  「!乔塞普吗?准你进来。」
  札维耶对身旁的安德烈斯使了个眼色,指示他将天幕内收拾一下,然后才叫伫立在入口外头的骑士进来。

  在以土墙与布幕天花板围起来的临时总部当中,札维耶·加兹尔坐在简朴的折叠椅上,听着乔塞普骑士与先行侦察队的负责人——看似三十岁上下的士兵报告情形。
  「什么!?你说发现了盐商人们的尸体?」
  听了负责人的报告,札维耶坐在小椅子上,身子向前探出,发出惊愕的叫声。
  「是,就在前方的公路上,发现了翻倒的几辆运货车与钝龙的死尸,以及人类的尸体!每具尸体损伤情况都相当严重,死因很明显是遭受到肉食龙的袭击!」
  这名士兵颤抖着嘴边的胡渣,大声地回话。
  先行侦察部队是以轻装的几名步兵构成。若是过上了强悍到能够阻断盐道的肉食龙,是不太可能击退它们的。因此这名男子表示,他们一发现盐商人们的尸体,就十万火急地赶回来了。
  这个判断可说相当正确。
  在那种状况下,比起得到详细情报,尽快、确实告知本队「前方有盐商人死于非命」才是最要紧的。
  坐在折叠椅上的札维耶,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握紧了两只拳头。
  终于要开始真正的战斗了。初次上战场的札维耶会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是吗……。那么,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或许该让全军进入警戒态势。」
  年轻司令官说完,在椅子上挺直了他矮小纤细的身体。
  经验老到的骑士眼见初次上阵的骑士如此紧张,于是开口规劝他。
  「札维耶大人。士兵们现在还在准备午饭。如果现在立刻将这项情报通知全军,初次上阵的年轻士兵们,可能会因为紧张而无法好好休息,没关系吗?」
  「唔?」
  听到经验老到的骑士乔塞普这样说,札维耶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了回去,手抵着下颚陷入沉思。
  他说得没错,就算跟大伙儿说「肉食龙很可能就在附近。大家休息时要保持警戒」,不习惯战场的年轻士兵,似乎也很难依令而行。
  而且更糟糕的是,这种「年轻士兵」在整个军队中的比例,大到不容忽视。
  经历过上一场大战的老兵,在整体当中只属于少数。
  「……乔塞普。照目前看来,那些肉食龙群袭击我们休息站的可能性,你认为有多少?」
  对于年轻司令官的问题,身经百战的骑士一边眉毛跳了一下。
  「这个嘛。我也说不准,但我想应该不太有这个危险。我方毕竟是全副武装的百名军势。这附近的龙也应该知道人类的可怕。」
  然后流畅地如此回答。
  「唔,这样啊。」
  听了他的回答,札维耶正要下决定,但乔塞普骑士又接着说下去,打断了他的决心。
  「不过,我只是说机率很低,并不能保证『绝对不会』。因为谁也料不到空腹的肉食龙会做出什么行动。」
  「唔……」
  听了乔塞普的一番话,札维耶闭上了正要张开的口,再度陷入沉思。
  如果现在对全军发出警报,好不容易安排的大休息,会有很多人无法好好放松身心。然而若是不发出警报,一旦有个万一,军队又会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遭受肉食龙的袭击。
  这警报是该发,还是不该发呢。
  札维耶硬是忍住了询问眼前的老练骑士「你觉得该怎么做?」的冲动,沉思默想。
  乔塞普已经说出了客观的意见。根据意见做判断,是自己这个指挥官的职责。
  「……」
  札维耶一边思考,脑中的角落同时「一、二、三、四」地数着数字。
  这是对札维耶施行指挥官教育的教师,深植在他脑中的习惯。
  相对于领主的职务经常需要深思熟虑,战场指挥官很多时候必须追求效率胜过品质。
  「在现场做判断时,要谨记数到十再下令的原则。如果已能看见敌人踪影,则必须数到三再做判断。」
  这是札维耶的军事教官不厌其烦地一再叮嘱,灌输给他的教诲。
  不久,札维耶呼出一大口气,在椅子上挺直了背脊,对站在眼前的部下发出命令。

  「我明白了。不用发布警戒命令。这项情报目前先通知骑士与兵队长就好。让士兵们照常度过午休,养精蓄锐。
  下午开始,我们要前往袭击现场。也很有可能发生战斗。
  等中午的大休息一结束,就将刚才的情报通知全军,下午让将士采取警戒态势,开始行军。以上。」

  「是。」
  「遵命。」
  对于指挥官做出的决定,乔塞普骑士与先行侦察部队的队长,皆以敬礼表示了解之意。
  下了命令的札维耶,绷紧了脸部肌肉到几乎痉挛的地步,努力不让动摇显现在脸上。
  他话才一说完,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这样真的好吗?
  自己下了这样的决定,万一午休中受到「肉食龙」的袭击,那当然是自己的失策。
  然而,如果先公开情报,让新兵们无法好好休息,结果影响到下午的行军与战斗,那也是自己的失策。
  不晓得有没有察觉到经验尚浅的司令官内心的苦恼,乔塞普骑士与侦察部队的队长行过一礼之后,就迅速离开天幕了。
  「……呼。都还没抵达战场呢,我就这副德性……」
  主人不禁脱口而出的牢骚,贴心的年轻随从一概当作没听见。
  ◇◆◇◆◇◆◇◆
  札维耶·加兹尔率领的加兹尔边疆伯爵领主军一百多名军士,顶着大太阳在「盐道」的正中央停止了行军。
  从中午的大休息结束后再度开始行军,大约过了一小时。
  在札维耶一行人眼前展开的景象,如果要用言语形容的话,只有一个词,那就是「凄惨」。
  翻倒在路上,阻塞道路的好几辆运货龙车
  被皮带系在这些运货龙车上,一命呜呼的钝龙死尸。
  破掉而散乱一地的装着盐的麻袋。
  然后是躺卧在运货龙车周围的好几具人类尸体。
  这些就是盐商人们的下场。
  受到袭击之后,应该过了好几天了。尸体腐败成烂糊状,发出强烈的恶臭。
  尸体的破损部位,究竟是被肉食龙啃食了,还是人肉腐烂剥落了,外行人的眼睛根本无法判断。
  红褐色半融化的腐肉上,到处有着一块块黑斑蠢动,那是众集在腐肉上的一群群肉蝇,而零星浮现在表面的白色斑点,则是肉蝇产卵累积成团。
  侧耳细听,可以听见无数令耳洞深处发痒的拍翅声,夹杂在风中传来。
  「啊嗯……!」
  「呜……」
  「不准吐!在这种地方消耗体力,会影响之后战斗的!」
  「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你给我吐出来看看。看我下把你揍到眼珠子都飞出来!」
  后方忍受着呕吐感的新兵们,正在受到老兵们粗暴的大声激励。
  虽然说是新兵,但他们好歹也是出生于边疆领,活在大自然的惊异环境中。人类也就算了,应该很少有人没看过龙的死尸。
  这么一想,呕吐的原因,应该是出自这股恶臭了。
  肉类腐烂分解时散发出的腐臭。这种说不上是酸甜还是腥臊,好像连空气都被染上颜色的浓厚恶臭,闻不惯的年轻士兵,会忍不住想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在路上,也是无可厚非。
  事实上,就连札维耶也一样,要不是「责任感」与「虚荣心」这两个盖子封住了食道,他早就输给从胃底涌起的冲动了。
  年轻指挥官骑在走龙背上,正在对抗自己的内心冲动时,又是老练骑士的一句话,提醒他想起自己的职务。
  「札维耶大人。请下指示吧。」
  中年骑士巧妙地操纵自己骑乘的走龙,拉近与札维耶之间的距离,以小声但强硬的语气,激励年少的指挥官。
  乔塞普简短的一句话,使札维耶想起了自己肩负的责任,他恢复了理智,大声干咳了一次后,做出了指示。
  「呃,嗯。验官上前验尸。分析状况后向我报告。其他人负责周围守卫!」
  「了解!」
  「听到了吗?第一中队守卫道路东侧,第二中队守卫西侧!第三、第四到后方护卫运输部队!」
  「请让开,验官要过去。」
  听了札维耶声音有些走调的指示后,部队立刻采取行动。
  负责验尸的几名男子小跑步工界近尸体,原本像黑泥般成群黏在尸体上的肉蝇,顿时一起飞上半空。周遭的视野彷佛被黑雾笼罩般,漆黑污浊。

  说是验官,听起来好像很有学问,实际上没什么稀奇,他们的真实身分不过就是「老练的猎人」。
  然而,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没有人比累积了实际经验的猎人更丰富。
  从吃剩的齿痕或粪便等痕迹,分析出动物的种族,并且从被害者的状况推测动物数量。不只如此,他们还能从尸体的腐烂状况推测出大致上的死后经过日数。
  这不是有系统地学习的学术知识,而是从经验累积学来的各项实践知识的集大成,但它的可信度并不会因此而减低。
  过了不久,负责验尸的猎入们来到了札维耶面前。
  如果这里是领地的宅邸或王都,或许会有一套必须遵行的礼仪,不过在前线,大多数的无礼行为都会受到默认。
  来到札维耶面前的猎人们当中,一名留着褐色胡渣的中年男子做为代表开口。
  「报告。袭击这群盐商人的,据推测应该是『群龙』。」
  中年猎人的一句话,使得札维耶的脸颊肌肉震了一下。
  「群龙」。
  在场恐怕没有人没听过这个名字。它们在这片南大陆西部,就是如此知名的肉食龙。
  虽然有一些例外,不过大致上区分起来,「钝龙」与「走龙」等大多数的草食龙是四足步行,相对地,大多数的肉食龙则是二足步行。这种名为「群龙」的肉食龙也不例外。
  一般的成龙,全身身高大概只比人类高出一、两个头。
  它们以拥有强韧弹力的粗壮双脚直立,利用长尾巴取得全身平衡,并以长着利爪的两只短短前脚与锯齿状的尖牙捕捉猎物。
  如果以栖息于地球的生物来比喻,它们的轮廓或许最接近「袋鼠」吧。
  在肉食龙当中,「群龙」虽然被分类为较矮小的种族,但并不代表不会威胁人类的性命。
  一如「群龙」这个名称所示,这种龙总是集体行动。
  实际上,在边境的村落,常常发生「钝龙」或「肉龙」等家畜遭到「群龙」猎食的问题,而一般认为最可能吃掉进入森林的村民的肉食龙,也是「群龙」。
  然而,对「群龙」的生态与习性略知一二的札维耶,听到猎人们的报告,在走龙的背上一脸不解。
  「『群龙』?千真万确吗?」
  对于司令官的问题,满脸胡须的猎人满怀自信地颔首。
  「是。错不了。虽然人类的遗体腐烂程度太严重,几乎无法做确认,不过钝龙的外皮没这么容易腐败,所以可以确认到齿痕与爪痕。不会错,发动这场袭击的,就是『群龙』。」
  身为专家的猎人们,都讲得如此斩钉截铁了。看来是不会错了。
  然而,札维耶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
  「是吗,既然你都如此断言了,应该就是这样吧。可是,我不明白。盐商人们会敌不过区区一群『群龙』吗?我听说他们的护卫无论是训练还是数量,都有一定的程度啊?」
  札维耶说着,视线望向盐商人们散乱各处的遗体。
  遭到大幅啃食的腐烂尸体,虽然已经分辨不出来哪个是盐商人,哪个是护卫,不过从周围掉落的短矛与单弓残骸,可以看出战斗人员数量绝对是充足的。
  札维耶自己在「实战训练」当中也有过前往消灭「群龙」的经验,从他的经验,这么多的战力却对付不了一群「群龙」,令他有点难以想像。
  然而,满脸胡须的猎人,却表情严肃地摇头。
  「札维耶大人。『群龙』集团的头数取决于团体中头目的器量,是没有上限的。大部分的头目只能建立不到十头的集团,但经过成长,上了年纪的大头目,有些个体甚至能够建立二十头、三十头的集团。
  率领庞大集团的头目,不只是体格高大、战斗力强。它能够养活那么多的部下,经常是头脑异常聪明,能进行狡猾的狩猎方式。」
  「那么,袭击这些盐商人的群龙……」
  听了猎人的说明,札维耶理解了状况,表情变得僵硬。
  「是。我看八成是大头目率领的大规模群龙集团吧。虽然盐商人们带了护卫,但若是遭到行动统一的二、三十头『群龙』袭击,是很有可能被杀个措手不及的。
  您也看见了,这条路左右两边的树木都很密集。
  若是遭到奇袭,说不定真的只能束手待毙,任由群龙宰割。」
  「二十到三十头,是吗。」
  听了满脸胡须的猎人说明,札维耶眉头深锁,神色凝重地低声说。
  但猎人却仍然板着一张脸,再度摇头。
  「不,札维耶大人。我是说至少也有二十或三十头。其实照我看来,这次的集团预估最少也有『五十』头以上。」
  「你说五十!你有根据吗?」
  远远超过预料的数字,使得札维耶显现出惊愕之情。
  仔细一瞧,除了刚才发言的胡子男之外,其他猎人们也都一脸震惊。换句话说,这是这名胡子脸猎人自己的意见了。
  满脸胡须的猎人似乎就等着札维耶这句话,滔滔不绝地解释起自己的看法。
  「从这里应该也能看到吧。请看为盐商人们拉运货龙车的那些钝龙的死尸。虽然不是每一头,不过有几头的背部被吃过了吧?
  那部分的肉质很硬,不好吃的。如果猎物够多,大部分的肉食龙都不会吃那个部位。
  这里有这么多的人,还有合计八头的钝龙。但钝龙的背部还是遭到啃噬,这就表示……」
  「『群龙』多到吃光了这么多的人跟钝龙的柔嫩部位,还填不饱肚子,是吗。」
  「是,我是这么认为的。」
  「而你认为数量超过五十头?」
  「这只是我大略推测的数字。不过这里有盐商人与运货龙车的车夫,还有装卸工人与护卫士兵。这些再加上八头钝龙柔嫩美味的部位都吃光了,如果还有龙饿肚子的话,我想有这么多头群龙也不奇怪吧。」
  「唔……」
  虽然只是粗略估计,但满脸胡须的猎人讲得很有说服力,札维耶咬住下唇,神色凝重地陷入沉思。
  五十头群龙。
  如果这个预测是事实,那么纵然札维耶率领了百人军势,也无法轻易对付这个敌人。
  他还不至于认为会落败。只是对于刚结束上一场大战的卡巴王国而言,年轻士兵是贵重的存在。
  人命伤亡的容许范围很小。
  加兹尔边疆伯爵认为这次的事件是「难度适中,适合让儿子立功的障碍」,因此有些强硬地谈判到由自领军解决此事,然而依照今后的状况,也许他得面临迫不得已的两个选择。
  也就是以立功为优先,牺牲自领士兵宝贵的性命,或是为了保护士兵的性命,舍弃功劳向国王军寻求援军。
  (真是两难啊。)
  以札维耶的心境来说,比起自己的小小功劳,他很想以自领士兵的性命为优先,但札维耶也明白,自己的立场是不允许这样感情用事的。
  不久的将来,札维耶就要继承边疆伯爵的地位了,「获得名声」就直接等于扞卫加兹尔边疆伯爵领在卡巴王国的权益」
  是要自己的名誉,还是士兵的性命?
  无庸置疑地,如果能让札维耶得到名誉,又不让士兵白白丧命,那是最好不过,但胡子脸猎人的推测「敌人是五十头群龙的集团」要是说中了,不得不说想保全人命而成功讨伐的可能性相当低。
  札维耶发现自己的思考陷入了死路,在里面打转,他决定先集中精神解决眼前的问题。
  「我知道了。总之,先把尸体与运货龙车处理掉吧。这样会妨碍我们行军。」
  骑在龙上的札维耶,巧妙地操纵缰绳让走龙当场掉转方向,向在后方待命的部下们如此大声宣布。
  听到札维耶的命令,乔塞普骑士立即补充了细微指示。
  「听到了吧?带斧头的把旁边的森林砍开,准备一块可供火葬的空间。
  能使用『干燥』与『风刃』的人,用砍倒的树木制作火葬用燃料片。
  接着,将尸体与运货龙车的残骸搬到火葬区,使用『生火』。搬动尸体时不要忘了口罩与手套。千万别空手去碰尸体。除非你想中中看尸毒。
  对了,装载的盐也通通烧掉。它们也可能被尸毒污染了。
  火葬时要注意,不要让火延烧到周围了。会使用『控水』的人在水桶旁待机,以防万一。
  其他人继续警戒周围状况。
  明白了吗?好,都阴白了吧。
  ……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吗?札维耶大人。」
  「呃,嗯。」
  乔塞普骑士的精细指示,听得札维耶有点目瞪口呆,不过当人家叫他时,札维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吸进一大口气——
  「那么,作战开始!」
  接着大声地宣布行动开始。
  ◇◆◇◆◇◆◇◆
  酷暑时期的强烈阳光开始西斜时,在「盐道」旁边,腐尸与运货龙车的残骸正在冒出长长的黑烟。
  「一、二!」
  将砍倒的树木切成适当长度当成「滚木」使用,年轻士兵们满头大汗地拉着捆在发臭尸体上的绳索。
  士兵们身体前倾到膝盖与胸口几乎贴在一起,咬紧牙关,粗绳陷进了他们的肩膀。
  沿着脸颊从下巴滴落的汗水,在干燥的道路土壤上留下黑色的潮湿斑点。
  不过,这点汗渍很快就会干了。
  并不只是因为灼热的阳光。而是因为他们正在将腐烂的尸体与破损的运货龙车放在一处烧毁。
  砍倒路旁的树木做成的克难广场充斥着热气,简直有如踩风箱的工厂。
  升腾的黑烟,与摇曳空气的红色火焰。
  「照这样下去,不久道路应该能恢复通行了。」
  札维耶用干的手巾擦拭额头上的汗,轻声说了一句。
  他们将腐烂的尸体堆在一起,生火烧毁。一开始那种骇人恶臭的破坏力,薰得札维耶的眼角满是泪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除了腐肉遭到烧毁使得臭味变淡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鼻子已经麻痹,变得闻不出臭气了吧。
  无论如何,这下公路总算是恢复了它的功能。
  一项工作即将告个段落,札维耶的精神稍微轻松了些,将视线从火堆的火焰上移开。
  这时,札维耶注意到一件事。
  「嗯?」
  刚才向他解释过袭击状况的那名胡子脸猎人,好像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样子。
  满脸胡须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札维耶的视线。不等札维耶叫他,男人自己小跑步来到札维耶面前。
  「札维耶大人,有件事想向您报告。」
  看到男人严肃的表情,就知道又不是什么好消息了,但越是不好的消息,札维耶基于立场,就更是非听不可。

  「说吧。」

  札维耶以彷佛吞下了苦药的表情,立刻催促他往下说。
  满脸胡须的猎人听了,简短地回了一声「是」,低头行礼后,语气有些急促地开始说。
  「情况有点不对劲,札维耶大人。起初我以为是巧合,但我发现三辆运货龙车的车轮或车轴都遭到破坏,无法行驶。」
  「你说这件事啊。」
  听了满脸胡须的猎人说完,札维耶轻轻点头回应。
  这件事札维耶当然也注意到了。因为他一开始本来想用破损的运货龙车来搬运尸体。
  然而很不巧,没有任何一辆运货龙车能正常行走。
  对于这件事,札维耶只觉得「运气不好」,但这名满脸胡须的猎人,似乎有别的意见。
  「的确,这些运货龙车受到大规模的袭击波及,是有可能在偶然情况下,全部都毁坏到无法行驶。但我看了一下,每辆车的车轮似乎都是被群龙用『爪子』或『牙齿』硬是弄坏的。」
  不是车夫操纵失误造成的损坏,而是群龙蓄意攻击了车轮。
  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
  「你是说它们刻意剥夺了商人们的逃跑手段?群龙会有这种知识吗?」
  「是。我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但或许也只能这样想了。实际上,其他还有几个现象,让人不得不承认它们的确异常聪明。」
  「什么意思?」
  札维耶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满脸胡须的猎人眉头皱得更深,以沉重的语气接着说:
  「您想想,这些人遭到群龙的袭击,现场却没有任何一头群龙的尸体,不是吗。也就是说,这些盐商人的护卫们,连一头群龙都没打倒,完全是单方面地遭到了屠杀。」
  「而你认为这不可能?」
  对于札维耶的问题,满脸胡须的男人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不,不能说绝对不可能。这附近一带就如您所看到的,道路宽度狭窄,左右又生长着极为茂密的树木。在这个状况下,如果行动统一的群龙集团从左右同时发动袭击,确实有可能束手无策地遭到全灭。
  不过前提是:护卫的士兵们通通都疏忽大意了,才有可能发生这种状况。」
  满脸胡须的猎人好像自己都不大能接受自己说的话,说完后还频频偏着脑袋。
  的确,这样很不自然。虽说在长途旅程中,如果一路上风平浪静,护卫的士兵们一定会变得松懈,但要是大意到能让「群龙」的奇袭完全成功,那这名盐商人雇用的士兵程度也未免太低了。
  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仍然有种令人感到不自然的突兀感。
  这么一来,如果有另一种说法能解释现况的话,那种说法当然会显得更有可信度。
  「从这点来想,我觉得找不到群龙的尸体,或许原因不是出在『护卫的疏忽』,而是出在群龙身上。」
  「原因出在群龙身上……」
  那会是什么原因?札维耶正要问他的时候——

  「空中,北北东方向,有飞龙接近!」

  站立看守的士兵大声喊叫,声音传遍附近一带。
  「!」
  札维耶反射性地仰望北北东方向的天空,那个物体映入了他的视野。
  酷暑时期蓝得刺眼的天空中,浮现出一个黑色斑点。
  起初那影子看起来只像是个黑点,但影子越变越大,开始能辨认它详细的轮廓。
  长脖子、长尾巴。还有看似占据了全身八成以上体积的巨大翅膀。
  错不了。是翼龙种。而且绝不是人类驯养用来传达情报的「小飞龙」。是不折不扣的飞龙。
  「所有人员以小队单位采取对空防御态势!弓兵搭箭上弦,等待命令!」
  札维耶流畅地向全军发号施令,连他自己内心都感到讶异。
  虽然命令的内容不过是军队遇到飞龙时的基本对应法,不过他的反应速度,以初次上阵的年轻小伙子来说,完全是及格的。
  「飞、飞龙!」
  「它怎么会到这里来?」
  「该死,难道是火堆的烟把它引来了吗!」
  即使现场一片杂乱无章,但士兵们仍然按照札维耶的命令,以小队单位集结在一起,就像刺猬一样将手中短矛高举过头,采取防御态势。
  「札维耶大人!请到这边来!」
  「知道了,安德烈斯。你也过来!」
  札维耶跳下走龙的背,让随从安德烈斯拉着自己的手,滑入司令官直属部队组成的枪林之中。
  「呼……」
  让架起短矛的部下们围绕在身边防守,札维耶从随从安德烈斯手中接过爱用的短弓,呼出一大口气后,瞪着在空中翱翔的飞龙自言自语。
  「没料到飞龙会出现啊。它怎么会来到这种森林里……」
  札维耶的这句话,并不只是在示弱。
  大型飞龙主要狩猎的猎埸,都是视野开阔的草原,很少会出现在这种森林里。
  因为拥有巨大皮膜状翅膀的飞龙,几乎不可能在树木密集生长的森林降落。
  因此,就如同札维耶所说,一行人的武装都是以短矛与短弓为主,完全没有料想到对付飞龙的状况。
  要对付飞龙时,应该准备长矛与长弓,而不是短矛与短弓。
  「从它的动作来看,不像是将这一带当成猎场。我想它应该是正要前往附近的草原狩猎,正好经过此地而已。」
  满脸胡须的猎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札维耶身边,单膝跪下举着短弓,视线对着在空中翱翔的飞龙,以散发着紧张感的语气对札维耶如是说。
  「它并不打算猎捕我们吗?」
  对于札维耶的问题,满脸胡须的猎人不敢大意,视线继续盯着飞龙,轻轻点头做为回答。
  「应该是。不过,当然还是不能大意。对于飞龙来说,猎捕走在森林里的人类是相当危险的。」
  一般人容易误会的是,其实对于军队来说,大型飞龙种并不算是太大的威胁。
  当然,能够从上空这种无法反击的领域发动急速降落袭击的大型飞龙,对人类来说仍然是极难应付的强敌,但它能对军队造成的人员伤亡,却十分有限。
  只要稍微想想应该就能明白。飞龙就是在天上飞才叫做飞龙。说得明白点,飞龙的猎物仅限于能用它的脚爪抱着飞离陆地的重量。
  因此,当人类集团遭到飞龙袭击时,会遭到直接被害的,通常就是一、两个人,顶多不过三个人。
  实际上,无法雇用够多护卫的行商,要经过草原上的公路时,通常会带上一、两头年老的「肉龙」当作对应飞龙用的「活供品」。
  也就是说,讲得无情点,这个军势就算遭到飞龙袭击,因此造成的人命伤亡,也只在三人以下。只要札维耶或是乔塞普骑士这些无可取代的指挥中枢没有伤亡,从「军势」单位来看,是不可能遭到惨痛打击的。
  话虽如此,对于每一个士兵来说,这样讲根本没什么安慰效果。
  自己有可能以百分之一或是百分之二的机率成为飞龙的食物。这份恐惧感使得矛兵、弓兵与运输兵「所有人」都将视线朝向飞龙,意识集中在「空中」。
  「……」
  在难熬的沉默当中,只有翱翔空中的飞龙振翅的轰轰巨响,在四下回荡。
  几名弓兵改为躺卧在道路地面的姿势,重新举起弓箭。「正上方」对弓兵来说也是一种死角。想站着朝正上方射箭,需要熟练的技术。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的警戒最后成了徒劳。
  从飞龙的视力来想,不可能没发现他们的存在。大概真如猎人所说,飞龙也不太愿意在左右树林茂密的细窄道路上发动急速降落攻击吧。
  飞龙就这样高空飞过札维耶他们的头顶,渐渐远去了。
  「……呼。」
  等到完全看不见飞龙的身影后,札维耶忍不住安心地叹了口气。
  不只是札维耶。
  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障碍,如今没有出任何差错,成功度过了这次危机,使得全军的紧张感都为之松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唦!」

  从道路的两旁,冲出了好几个巨大的身影,扑向札维耶军的一行人。
  粗壮的两条腿,只消从树荫里纵身一跃,就跳到一行人的头顶上,「它们」就这样从头顶压扁了完全疏忽大意的士兵们。
  「呜哇啊啊!」
  「咿!」
  「呃啊……!」
  它们宛如要踩扁士兵的身躯似的,在道路上现身。

  全身覆盖着绿色鳞片,比人类高出一个头的二足步行型中型肉食龙。
  是群龙。

  右边三头,左边四头。总计七头群龙,用它们那粗壮的脚踩住了七名士兵,满口尖牙的嘴角淌着冒泡的口水。
  它们是什么时候躲在道路两旁的?难道是一行人将注意力放在飞过上空的飞龙身上时,在森林里慢慢拉近距离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表示这些群龙的头目,就连它们本来也应该惧怕的敌人——飞龙的行动方式,都拿来帮助自己的狩猎。
  「怎……怎么了……!」
  无论事情真相为何,新人司令官札维耶还要花上一会儿的时间,才能适应状况突如其来的变化。
  群龙们趁着一行人将注意力放在飞过上空的飞龙身上,发动了奇袭。
  这些群龙狡猾到令人不敢相信它们是依本能生存的龙种,成功发动了奇袭,也成功地以最初的一击抓住了好几名士兵。
  原来如此,能够发动这么精彩的奇袭的话,难怪盐商人们与护卫的士兵,会只能束手待毙了。
  年轻指挥官札维耶变得一片空白的头脑当中,甚至还悠哉地产生了这些感想。
  不过,就算盐商人们的护卫实力再怎么坚强,终究也比不上专业的骑士,人数也不算多。
  扑灭了盐商人们的奇袭攻击,也不可能一口气杀光札维耶幸领的百名地方领主军。
  「……全军迎击!盾牌兵面对森林举起盾牌,矛兵从盾牌兵后方攻击!弓兵从圆阵内侧射击!不要让群龙接近运货龙车!」
  恢复理智的札维耶,以沙哑的声音发号施令。
  「遵命!」
  「是!」
  「知道了,运输兵!麻烦补充箭矢!」
  听到指挥官的声音,士兵们彷佛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徐徐恢复了本来应有的动作。
  以群龙的奇袭为开端的战斗,慢慢改变了它的样貌。
  札维耶率领的军队,是为了讨伐龙群而编组的纯粹武力集团。只要撑过奇袭带来的冲击,之后就不会轻易居于劣势了。
  「盾牌兵,围出人墙!」
  「矛兵,不要往前冲!重要的是牵制,不是攻击!」
  「弓兵,放箭!优先射击袭击我方倒地人员的龙!不要怕误射自己人!要是被拖进森林,那就真的没救了!」
  札维耶等人重新振作起来,开始转为组织性地发动反击,战况自此陷入胶着状态。
  士兵们于道路两旁架起短矛或木制大盾排排站,迅速退入森林里的群龙们,从树木之间伸出长长的脖子,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嘎叫声。
  在后方架起短弓的弓兵们,不时抓住机会射出箭矢,但受到树枝与茂密的树叶阻挠,几乎无法刺进群龙的身体。
  偶尔有几支箭穿过树木的防御墙刺进了群龙的身体,但毕竟只是短弓发射的箭,威力太弱。
  这些龙种虽然体型中等,但有着厚厚的皮肤与强健的骨骼,凭短弓的弓势不足以一箭射死靴们。
  「嘎啊啊!」
  运气不好被箭射中身体的群龙,伤口流着红色鲜血,发出哀嚎,但算不上致命伤。
  札维耶视线望着在森林与公路的界线上僵持不下的群龙与部下们,对身旁举着弓的骑士说了。
  「乔塞普。有多少人牺牲了?」
  「目前只有一人确定已经丧命。刚才被活生生地拖进森林里了。其他在一开始的奇袭当中受到重慯的有五人,虽然无法战斗,但不会立刻死亡。现在这五人都在运输队的运货龙车上避难。」
  乔塞普骑士继续将弓箭箭镞与锐利视线对着树荫里的群龙,语气平淡地回话。
  身经百战的骑士乔塞普使用的武器,是用惯了的「龙弓」。
  虽然大小与弓兵们使用的短弓差不多,但其威力与射程岂止短弓,甚至比长弓更优秀,是强弓中的强弓。
  只要入射角与射中的部位正确,一箭射死群龙也并非不可能。
  事实上,现在躺在道路上的群龙尸体当中,有一头就是乔塞普用箭射死的。
  札维耶有种冲动,也想举起自己手上的弓箭,但他以理性压抑这股冲动,将心力放在把握周围状况上。当他直接转为攻击时,至少在那一瞬间,他的注意力会只集中在一头目标上。
  对札维耶这样经验尚浅的指挥官来说,视野的狭窄有可能对部队造成致命性损害。
  札维耶集中全副精神,只专心把握现况。
  (战力的低下,包括死者与无法战斗者在内共六名。损失情况还不到会影响战斗行动的地步。防御阵形已经建构完成。建构阵形后……陷入胶着。)
  目前札维耶军无法有效减少退入森林里的群龙数量,但群龙也无法对札维耶等人进行有效的攻击。
  「如果换个情况,我可以重整装备,攻入森林……」
  或许是对胶着的战况感到焦躁,札维耶不由得说出了这种话来。
  「我无法赞成。对付行动如此统一的群龙集团,不在我们的预料范围内。森林里等于是它们的地盘,如果在那里面战斗,虽然不一定会输,但人员伤亡肯定会大幅超过容许范围。」
  然而,站在身旁的老练骑士,一口否决了年轻指挥官的低语。
  札维耶或许也知道自己的提案太危险了。
  对于乔塞普骑士的回答,他只简短回了一句「是吗」,就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那该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是改变不了胶着状态的。箭矢也是会射光的啊。」
  「我想暂且维持现状就行了。虽然它们的数量与统率确实异常,但也是有极限的。只要胶着状态继续下去,会是那边的小子们先……」
  「嘎哇!」
  按捺不住吧,乔塞普正要接着说时,好像要回应他的期待似的,一头群龙想咬住短矛,从森林中大大伸出了脖子,脸部暴露在道路上。
  「喝!」
  乔塞普骑士没放过这个破绽。他迅速拉紧龙弓,放出一箭,吸入那头群龙的头部。
  「嘎!?」
  与地面平行飞来的箭矢有如闪光,漂亮地射穿群龙的脸皮与头盖骨,深深刺了进去。由于龙种的脑部比人类小多了,因此即使伤口贯穿头部,有时也无法一击致命,不过这次看来运气不错。
  头部中了乔塞普骑士一箭的这头群龙,身体一软,上半身从树荫中突出,随即倒地不起。
  「喔喔喔!」
  「真不愧是乔塞普大人!」
  进入胶着状态以来久违的战果,使得士兵们的士气明显上升。
  「干得好,乔塞普。还以为它们都很狡猾,原来也有这么粗心大意的家伙。」
  年轻上司一边称赞部下,一边又不解地发出疑问,乔塞普骑士迅速从背后箭筒中取出下一支箭架上弓弦,脸上浮现粗犷的微笑。
  「它们毕竟是龙种啊。不管头目那一头有多狡猾,底下的小子们终究是以本能为优先的野兽。就算是可怕的头目命令它们『等等』,也不可能遵守命令太久的。」
  「原来如此啊。这么说来,胶着状态一拉长,先失去统率的会是它们罗。」
  自从战斗开始以来第一个听到的好消息,让札维耶紧锁的眉间稍微松缓了些。
  他以稍稍冷静下来的眼光观察森林的情况,的确跟刚才比起来,躲在树木之间的群龙集团的身影,似乎一点一点地往公路这边站近了些。
  就在这时,又有一头耐不住性子的群龙,从血盆大口中喷出唾液与怒吼,冲上了公路。
  「嘎啊啊!」
  然而,单独一头出现在道路上的群龙,对于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来说,正是恰好的猎物。
  「趁现在!」
  「吃我这招!」
  「看我的!」
  弓兵队以架起的短弓射下箭雨,站在最近位置的矛兵跟着从极近距离内,将右手中的短矛使劲一扔,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咿叽……!」
  粗心大意的群龙,全身像刺猬般插满了箭,最后被投掷出的短矛深深刺进体内,一命呜呼。
  「很好,就是这样!」
  札维耶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赞赏。
  只要胶着状态继续维持下去,失去耐性的群龙能一头一头冲上道路,就能顺利地来个各别击破。
  札维耶的脑中产生了如此乐观的期望。然而森林深处却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声,像是要打消他的期望般响遍了整条公路。

  「咕喔喔喔!」
  那叫喊不只是大声。跟野兽的一般嚎叫有着明显区隔,是含有明确意志与命令的声音。
  「札维耶大人,右边!」
  听到年轻随从安德烈斯所言,札维耶反射性地将视线朝向右手边的森林,只见那个身影出现在森林深处。
  「!」
  札维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好大……啊。」
  「是。」
  虽然被树木与树林影子挡住了看不清楚,但光是看它的轮廓,就知道「它」是个非比寻常的存在。
  比起位置逼近道路的其他群龙,明明站在更远的位置,但乍看之下,它的大小似乎与其他群龙一样,甚至是更大一些。
  通常来说,群龙的头目会比一般群龙高出一个头,不过那头群龙,恐怕比一般的群龙头目还要再大上两个头。
  群龙本来是分类为「中型肉食龙」,不过这头群龙大头目,要称它为中型实在是太大了点。它那个体型,就算说是「比较小的大型肉食龙」都能让人接受。
  「咕噜喂咿咿!」
  札维耶等人正被巨大的群龙身影夺去了日光,那头大头目又吼叫了一声,声音在四周回荡。
  说时迟那时快,公路旁的树荫里步步进逼,露出鼻子的群龙们,一同往后退去。
  要撤退了吗?士兵们不禁稍微松懈下来,札维耶几乎是反射性地喊道:
  「不要大意!所有人员继续维持警戒态势!」
  札维耶的指示非常正确。他虽然是个新人指挥官,但瞬间就察觉到部队失去了紧张感,并间不容发地鞭策大家,实在值得赞赏。
  不过或许该说是幸运吧。之后的警戒以徒劳告终。
  树荫下的杂草与树枝摆动的沙沙声,从周围渐渐远去。
  「……」
  「……」
  等到声音完全听不见了,隔了一段足以慢慢从一数到十的间隔后,札维耶才向身旁待命的乔塞普骑士与满脸胡须的猎人确认似的问道:
  「……这样表示,它们真的撤退了……吗?」
  乔塞普骑士与满脸胡须的猎人都点点头。
  「是,可以感觉到它们都走远了。」
  「刚才的仰天长啸,就是撤退的信号。群龙基本上一旦放弃了猎物,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发动袭击了。」
  有了骑士与猎人、战斗专家与龙种专家的保证,札维耶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是吗。全军解除警戒态势。替伤患治疗后,向我报告被害状况。」
  听到札维耶这样说,人数稍微减少到低于百人的士兵们,这才全身一软,放松下来。
  ◇◆◇◆◇◆◇◆
  太阳大幅西斜,在带着红色的夕阳照耀下,札维耶一行人忙着做战后处理。
  最辛苦的是伤患的治疗。
  「好,我要倒了。稍微忍耐一下。」
  「啊呜!」
  撕破受伤士兵的衣服,用大量清水洗净露出的伤口,然后以干净的布包扎止血。
  骨折伤患由几个人用力压住,进行接骨之后,绑上布条与夹板固定伤处。
  在现场能进行的治疗,顶多不过这点程度。不过,即使是这点程度的治疗,依据时机与场合,有时能为注定死亡的命运带来一线生机。
  等到替所有伤患都做过处理后,运输队的负责人来到札维耶面前进行报告。
  「札维耶大人。伤患都治疗完毕了。总之,短时间内没有人有生命危险。再来就要看今后的状况了。」
  听了运输队负责人这样说,札维耶回答:「辛苦了。」札维耶的神色中,浮现了明显的安心之情。
  无论如何,伤患的伤势不至于丧命,是个好消息。
  当然,就如同运输队负责人所说,今后的状况难以预料。被龙种的牙齿或爪子伤到的人,时常会在几天后发高烧。封于受伤虚弱的士兵来说,发烧是足以致死的。
  札维耶很想去探望那些伤患,但他想到自己现在有其他必须优先处理的事,便接着说下去。
  「运货龙车那边怎么样?可以修理吗?」
  「是。所幸遭到攻击的只有一辆龙车,车轮被爪子抓到了,我们换了备轮,让车子姑且可以移动。不过到了城镇后,还是得连车轴通通换掉才行。」
  对于札维耶的问题,负责人如此回答,抓抓头。
  运输队不只是搬运物资的存在。他们带着紧急情况时的备用品,还有人员可以当场修理毁坏的运货龙车、武器与防具,属于一种技术集团。
  就某种层面来说,这次战斗当中拥有最高荣誉的,可以说是他们运输队的成员。
  毕竟他们可是在被群龙集团包围的状态下,一直控制着拉运货龙车的「钝龙」们,不让它们失控。
  虽然安抚骑士们的骑兽「走龙」的随从们,辛苦的性质跟运输队相同,不过运货龙车的车夫耗费的心力,可不是他们能比的。因为以战斗为前提受过训练的骑士们的「走龙」,与只经过单纯劳动训练的「钝龙」,适应战场的能力可差远了。
  之后必须以某种形式,褒奖他们的劳苦功高才行。札维耶将这件事牢记在脑海角落,向运输队的负责人问道:
  「知道了。运货龙车一修好,大伙就出发。不好意思,请你们加快动作。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其他龙种被血腥味引来,情况将会惨不忍睹。啊啊,还有,我想将伤患放在运货龙车上搬运,行得通吗?」
  对于札维耶的问题,运输队的负责人想了想,颔首说道:
  「是,我想没问题。运货龙车的搬运能力本来就还有余裕,而且或许不能说幸运,不过我们现在在这里消耗了大量清水,辎重的重量有所减轻。」
  「是啊,还有水的问题……我明白了,那么修理运货龙车与搬运伤患的事宜,全权交由你决定。适当处理吧。」
  「是!」
  运输队负责人以宏亮的声音如此答话后,就加紧脚步跑回运货龙车那边了。

  「……」
  札维耶望着越跑越远的运输队负责人的背影一会儿后,将视线移回正前方。
  「乔赛普。」
  「在。」
  「光靠我们的力量,要在山中猎捕它们太轻率了,对吧?」
  札维耶的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提问,倒比较像是他心里早已有底,只是做个确认,老练的骑士听了,轻轻点头。
  「是。虽然我等已经摸清敌人的性情,只要踏入林中时小心谨慎,应该能获得某种程度的成果,但人命伤亡一定会超出容许范围。」
  森林里是龙群的地盘。想用不到一百人的兵力,屠杀行动统一的五十头以上的群龙,难度有点高。
  因此,札维耶虽然懊恼地咬紧下唇,但还是做出决断。
  「……知道了。我的讨伐行动失败了。向王都请求援军吧。」
  「遵命。」
  乔塞普差点补上一句「大人英明」,不过又吞了回去。
  对于这位在最后一刻忍住内心憾恨,做出理性判断的年轻指挥官来说,这句话也许听起来只像讽刺。
  纵然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赞赏之词,只要对方有可能误解意思,就不该当场说出来。
  乔塞普闭口不言时,札维耶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瞪着道路对面,说了。
  「运货龙车一修理完,就重新开始行军。大家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遵命。要折返领地都城吗?」
  对于乔塞普的问题,札维耶维持着僵硬的表情,摇摇头。
  「不,正好相反。我们要直接通过公路,进入王领。这样才能尽早请医师为伤患们诊疗。」
  「原来如此。」
  对于年轻指挥官的判断,老练骑士没有把内心想法表现在脸上,只是真心敬佩地喊了一声。
  事实上,札维耶说的完全没错。
  如果只是想到距离最近的村庄,现在立刻掉头会比较快,但如果条件是「距离最近,而且有医疗技术人员的地方」,最好的办法是继续沿着公路前进,抵达王领外围。
  王领外围有颇具规模的军事设施,在卡巴王国,每个一定规模以上的军事设施,至少都会安排一位医疗技术人员。
  这种对伤患的关怀,想必占据了札维耶内心的一大部分。
  然而,乔塞普同时也想:
  (王都派出的援军,一定会经过那所军事设施。札维耶大人八成是想在那里与援军会合,自己也再度出击吧。)
  从札维耶身为下届加兹尔边疆伯爵领领主的地位来考量,依照援军的指挥官身分阶级不同,说不定札维耶还能亲自成为主将率领援军。
  札维耶大概是还没放弃吧。他想自己在这场战况中立下明确的战果。
  札维耶的这种行动,看在身为老练骑士的乔塞普眼里有些令人担忧,不周追求战果与名声的态度,也可以说证明了他了解父亲与领民对自己有何种期许。
  「我担心伤患的状况。我想加快行军速度,不过不要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负担。乔塞普,我想让不便于行的步兵们坐在我们的走龙后面,这样会有问题吗?」
  看到年轻指挥官努力想对自己肩负的使命做出最好的结果,乔塞普再次产生一种强烈的感情,想从旁支撑这位年轻人。
  「我想没有问题。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让步兵骑乘走龙是违反军法的,不过就广义来说,现在的状况等于是战时。在战时,现场的临机应变比军法更优先,这点大家都有默契。」
  乔塞普骑士略为颔首后如此说,肯定了札维耶的提议。
  札维耶与乔塞普等骑士驾驭的「走龙」这种生物,比起一般称为重马的马匹,身躯整整大了两圈以上,力气也将近重马的一倍。
  能力上就算长时间搬运两个全副武装的人,也完全不成问题。只要不让它奔跑,并且多留意饲料与途中休息,甚至载三个人都没问题。
  「知道了。那就在不会造成伤患们负担的范围内,尽可能加快脚步穿过『盐道』。值夜、汲水、休息的时程都要重新安排。既然任务已告失败,现在的义务就是得尽快报告失败一事,并且请求援军。」
  札维耶目光炯炯有神,瞪视着被带着一抹红晕的夕阳照耀的一盐道」,如此下令。
  「遵命。」
  乔塞普骑士以简短而诚恳的语气,回答年轻指挥官这番似乎有些逞强味道的话语。


  第四章  善治郎的日常
  王都。
  这天,善治郎难得从上午的较早时段就有工作,在王宫忙于礼节性地应付众多贵族。
  善治郎一屁股坐在设置于王座旁边的王配座位,身穿华服的贵族们轮番来到他的面前,欠身行礼。
  「小人乃潘托哈男爵家的现任家长汤玛斯,有幸会见善治郎大人。
  我们潘托哈男爵家,今年也由小人与内人一同在王都宅邸待命。今后也将忠诚不渝,为王国与王室效命。」
  「知道了。潘托哈男爵,很高兴你有这份忠诚心。做为奥拉陛下的代理人,我保证会将你说过的话传达给陛下。」
  善治郎说完点了个头,眼前的中年男子——潘托哈男爵汤玛斯,再度深深鞠躬后,就慢慢退下。
  接着一位原本在房间后方等候的老人,来到善治郎面前。
  「初次见面,善治郎大人。臣乃波邦内骑士家前任家长布拉斯。波邦内家今年也决定由老朽继续在王都服务。
  只要两位陛下一声吩咐,臣当鞭策衰躯,致力完成一切职责。」
  「知道了,布拉斯卿。你的忠诚不渝,我会传达给奥拉陛下的。」
  老人也一样深深鞠躬,随即退下。
  接下来换一位年轻骑士走上前来。
  「善治郎大人,在下是卡巴莱罗骑士家现任家长康拉德长子,名叫弗朗西斯克。卡巴莱罗家的王都勤务与去年相同,仍然由在下……」
  每个人讲的台词都大同小异。
  简而言之,就是声明自己将做为家族代表在王都工作,再由善治郎批准。
  这次的仪式,就是这种礼节性的会见。
  在封建国家当中王室力量格外强大的卡巴王国,自古就有一项不成文规定,要求各地方领主的家中必须派出现任家长、前任家长或是下任家长中的任何一位,长期驻守王都。
  这项习俗原本来自于抵押给王室的「人质」含意,不过近年来,这项做法无论是对于王室还是地方领主们都有很大的好处,因此双方就在没有宿怨的状态下,继续保持此一习俗。
  前面已经提过,卡巴王国的君主权限极为强大。因此,在家族当中几乎拥有最大决定权的人留驻王都,对贵族们来说也是好处大于坏处。
  这些大贵族集中于王都,能大幅活化王都的经济发展。经济有了成长,民众就会从地方聚集到王都来。
  王都人口增加,提高经济力量,就会使王都产生许多利权。为了获得这些利权,或是不想放弃到手的利权,贵族会变得不愿离开王都。
  每人各怀鬼胎,相互纠缠,于是各大贵族世家就会像这样每年一度,由代表家族在王都服务的人,向君王发表宣言,向君王求得留驻王都的许可。
  这个仪式本来应该由女王奥拉来主持,不过今天预定发表「留驻宣言」的贵族,都是延续去年的人选今年继续留驻,所以才会由善治郎代替忙碌的奥拉。
  (听说如果要替换人选,必须办理许多麻烦的手续与调整,不过如果没有要换的话,就只要打声招呼就行了。这点小事不用劳烦奥拉,我来就行了。)
  善治郎坐在椅子上,接受着贵族们接二连三的致意,装出一副肃穆的表情,内心则在想着这些事。
  奥拉这时应该在王宫的另一个房间,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外交官进行高难度的勾心斗角吧。
  为了尽量减少奥拉的负担,善治郎才会像这样担任代理人,出来抛头露面。
  当然,他不会单独出现在会被人当成女王对王夫做了「权力移交」的大场面,需要困难判断的场合他也不会出面。
  善治郎会担任代理的,只限于像这次这种只要有个「王族」头衔,就算只是内藏声音播放功能的布偶,也能代为处理的场面。
  虽然称不上是有成就咸的工作,但这样做奥拉总是会对他说「真是帮了我个大忙」,所以善治郎也别无所求。
  不过,这个世界的贵族们根本不可能体会善治郎的这份心意。因此,其中有些人还会利用这种场合,想尽办法巴结他。
  正好现在跪在善治郎面前的中年贵族,就是这种类型。
  「小人乃杜朗伯爵家现任家长,名叫迪亚高。杜朗家今年也一样,由小人在王都服务。不过王都还真是炎热难耐啊。小人的领地位于高地,因此到现在还不习惯王都的炎热天气。
  虽然比起王都,小人的领地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乡下城镇,不过每逢这个时期,还是忍不住怀念起故乡来呢。」
  见中年贵族喋喋不休地讲着无益的闲话,善治郎的眼睛深处开始带有警戒之色。
  中年贵族丝毫没有察觉善治郎的微小变化,仍然说个不停。
  「虽然是个什么也没有的乡下地方,不过那里风光明媚的景致与清澈的空气,绝不会输给任何地方,也是我的骄傲。如果有幸能请到善治郎大人前往避暑,那将会是我的无上光荣。届时,我们将会举家热烈欢迎。」
  听了中年贵族的一番话,绷紧了表情的善治郎,稍微眯细了眼。
  乍听之下不过是邀请善治郎前往避暑地,但话中的含意可没有这么单纯。
  目前在卡巴王国当中,除了还在吃奶的卡洛斯·善吉之外,能够称为王族的,就只有奥拉与善治郎两人。如果其中一人——善治郎为了「避暑」而离开王都,必然地,身为女王的奥拉就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离开王都这个政治中枢。
  换句话说,这个中年贵族等于是在叫善治郎自己一个人前往他的领地,而且不让奥拉陪同。
  (啊——照这样看来,这些贵族对我目前的立场,好像还是很不满意的样子?)
  善治郎内心感到有些厌烦,猜测跪在眼前的贵族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的确,对照这个国家男尊女卑的价值观,善治郎目前身处的立场看在别人眼里,或许显得相当无奈。
  如果是一般的卡巴王国贵族男性,他们的自尊心绝对不会容许老婆当家长,自己却好像见不得人。
  (好吧,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恐怕永远都会有人向我做出这种提议吧。麻烦的是我也不能因此就置之不理。)
  善治郎只在心中悄悄叹息,表面则假惺惺地发出笑声回答他。
  「哦,那真是太吸引人了。等到善吉长大成人,希望能找个机会与奥拉陛下一同造访。届时再麻烦你带我们四处流览吧。」
  把他这句玩笑话翻译一下,意思大概就是「我目前丝毫不打算与奥拉分开」。
  「呃,是。听起来似乎要等很久呢。是,我很乐意到时候带两位陛下四处浏览。」
  大概是善治郎的真正想法传达给他了吧。
  中年贵族眼中透露出对善治郎的失望之意,深深低头行礼。
  「嗯。我会记住的。」
  善治郎装做完全没察觉中年贵族的变化,如此回答。
  ◇◆◇◆◇◆◇◆
  在酷暑时期安排了将近三小时长时间午休的王宫,为了尽量取回中午耗费的时间,在太阳还高挂天空时,会一直处理业务。
  因此,善治郎直到天色黑到连脚边都看不清楚,才回到后宫。
  让手持金属制提灯式灯具的侍女在前头带路,回到后宫起居室的善治郎,向侍女简短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一个人打开了起居室的门。
  「……呼。」
  回到已经变得阴暗的起居室来,善治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打开LED落地灯的开关。
  对于习惯了薄暮的眼睛来说,LED的白光有点刺眼。
  在受到明亮白光照亮的起居室内,善治郎慢慢脱下衣服。
  宽大松弛的裤子。像和服般衣襟在前方交叠的上衣。套在上衣外面,类似背心的红色装饰用服装。
  每件衣服都是用适合南国气候、透气性高的布料制成,但毕竟正装的装饰很繁复,穿起来还是很热。
  善治郎三两下就把衣服脱光,只剩下T恤与平口裤,他一瞬间将视线朝向靠墙的五门冰箱的冷冻室,不过想了一下,又摇摇头,摆脱了诱惑。
  「不行。现在要是把冰块拿出来,会撑不到晚上的。」
  至少等到奥拉回来之前,先用冰电风扇的凉风忍耐一下吧,
  取而代之,善治郎从冰箱里拿出银制水壶,将水倒进玻璃杯里,一口气暍乾。
  「呼……」
  简直像是喝下去的水直接从汗腺立刻喷出来似的,善治郎顿时出了一身汗。
  「啊——还是别等奥拉了,先去洗澡吧?」
  善治郎有点动心,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收纳着入浴用品的柜子,这时想起了一件事。
  「……说到这个让我想起来,肥皂试做了好几次,就是不成功呢。」
  善治郎从几天前开始用灰水与植物油着手制作肥皂,然而目前看来,很难说他的努力有收到成果。
  第一天做出来的,说穿了,就是「掺了灰的油」,后来虽然有几次的乳化状况比较成功,但没多少次达到「皂化」反应。
  不知道问题是出在油上、灰水上,还是善治郎的技术有问题。不知道的因素太多,无庸置疑的是有一阵子都得重复尝试错误了。
  「看看情况,也许我该从氢氧化钠开始做起?不,可是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要用天然原料制造氢氧化钠,比不用氢氧化钠制作肥皂来的难耶。」
  善治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现代所谓的手工肥皂,一般都是用植物油加上氢氧化钠水溶液(苛性钠水溶液)引起反应做成的。
  使用灰水是更早年代的做法,如果有氢氧化钠的话,用它来做肥皂会更容易得多。
  为了以防万一,善治郎也下载了氢氧化钠的制造法存在电脑里,不过不用说,他连一次都没试过。
  就善治郎所知,氢氧化钠的制造法有两种。
  一种是用电解食盐水的方式生产,但电解时不可或缺的「离子交换膜」绝对不可能弄到手,所以只得放弃。
  因此,善治郎现在在考虑的,是另一种方法。
  那就是使用「氢氧化钙」与「碳酸钠」进行复分解反应(意指由两种化合物产生反应,生成两种新化合物),使其变化为「氢氧化钠(苛性钠)」与「碳酸钙」。
  所需材料为氢氧化钙与碳酸钠。
  首先,氢氧化钙又称为「消石灰」。这个只要灼烧贝壳做出「生石灰」,然后加水引起反应,就完成了。
  另一个材料碳酸钠,据说可以用碳酸氢钠——「小苏打」加热来制造。
  也就是说,追根究柢只要有了「贝壳」与「天然小苏打」,理论上就可以制造「氢氧他钠」
  「贝壳」与「天然小苏打」。
  巧的是这两种材料,正好也是制造玻璃所需的资源,因此奥拉已经购买了不少的分量,让人送到王宫来。
  原料已经摆在王宫里了。难怪善治郎会想动手制造「氢氧化钠」。
  然而不用说,从「贝壳」与「天然小苏打」到精制成「氢氧化钠」,中间有许多制造工程。
  像善治郎这样一个门外汉,在没有专业人士可以请教的状态下,自然不可能轻易成功。
  就算想得再怎么乐观,要完成每一个阶段,恐怕都要有心理准备花上好几个月。
  而且就算万一,他完成了所有工程,成功精制出「氢氧化钠」,「氢氧化钠」可是一种剧毒,稍微碰到眼睛都会失明的。
  而且它还会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起反应变质,或是吸收水蒸气而变成溶液,是一种相当难处理的物质。
  冷静想想,与其精制「氢氧化钠」来做肥皂,还不如照现在这样继续研究如何用灰水做肥皂,似乎比较符合现实。
  「好,那就照目前的方法再试一阵子吧。总之乳化现象几乎已经成功了,接下来用X轴与Y轴表示灰水与油的成分,画成图表分析一下倾向好了?」
  脑筋开始灵活运转的善治郎,直接走向电脑,打开电源,立刻开启了电子试算表。
  「首先准备几种制作灰水用的灰,再准备几种植物油。看看情况,或许也应该试着混合一下?不,先调查出整体的倾向比较要紧吧。
  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得麻烦侍女们帮忙了——」
  结果善治郎就这样独自面对电脑,全神贯注地不断将各项资料输入今后的试算表内,一直到奥拉回来为止。
  ◇◆◇◆◇◆◇◆
  天色就这样暗了下来,夜晚来临。
  善治郎与奥拉这对女王夫妻在后宫的起居室里,一如平常地坐在黑色沙发上,谈论一件要事。
  「呃,也就是说。,事情几乎是确定罗?就是双王国的王子与公主要来这个国家那件事。」
  身穿轻便的白色T恤与蓝色薄麻裤的善治郎,在黑色皮革沙发上探出身子,向坐在对面的妻子做确认。
  穿着红色单薄家居服的奥拉眉头深锁,点头回答善治郎的话。
  「嗯。虽然目前还未公开,不过已经可以说确定了。我是想尽可能隐瞒消息,讨论这件事……不过大概是白费功夫吧。再过不久,恐怕会发生一件震撼南大陆西部与中部的大事。当然,震源就是我国王宫。抱歉,你也得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了。」
  听着妻子语气平淡地游说即将被卷入风波的未来,善治郎不掩厌烦的表情,叹了口气。
  「……了解。不过你说消息很难隐瞒,是怎么回事?是指我方不想公开,但对方却无意隐瞒吗?」
  对于善治郎的疑问,奥拉在沙发上换翘另一条腿,摇摇头。
  「不,对双王国来说,夏洛瓦王室的人离开国内,也是一件大事。对方不会刻意泄漏情报的。
  然而,我们这边却没那么简单。毕竟王宫可是要长期迎接外国王族。宫中必须为此做准备,也得筹编特别预算,还得凑齐人员。
  再说,这件事等于是我方接受对方的要求,所以为了不让特别预算与人事费造成赤字,我必须向双王国要求某些回报,这么一来,就得跟他们的代表开会了。
  挪动这么多的人事物与资金,就算再怎么小心,那些眼尖的人还是会发现真相。」
  「原来如此。」
  善治郎恍然大悟。的确,就算能够阻断消息,资金与物资的流向,也不可能瞒过王侯贵族的眼睛。
  一旦动用长期迎接两位王族所需的大笔资金与物资,眼尖的人想必会马上察觉到异状。
  看到丈夫虽然皱着眉头,但好像还有点事不关己,女王用叮嘱的语气对他说:
  「一旦情报泄漏,那些人想求证的时候恐怕会找上你喔,善治郎。到时你的生活恐怕会不得安宁。」
  「我的天……」
  听到这番话,善治郎这次脸色真的变难看了。
  也许是想像到贵族们为了确认事情真相,用尽手段试探他的那副德性吧。
  「唉……」
  善治郎的口中冒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话虽如此,把休憩时间都用在这么阴沉的话题上,未免太浪费了。
  奥拉调适了自己的心情,从冰箱中取出冰块与果汁水拿过来,一边倒在自己用的红色玻璃杯与善治郎用的蓝色玻璃杯里,一边转变话题。
  「对了,我记得你明天难得没有事务要处理吧?你打算如何度过?」
  被奥拉一问,善治郎一边接过奥拉递给自己的蓝色玻璃杯,一边回答。
  「啊,谢谢。嗯,难得放天假嘛,我可能会拿来试用肥皂吧。昨天做的肥皂当中,有一部分做得还不错,所以我想请侍女们帮忙,试试看洗起来感觉如何。」
  最近这阵子,善治郎投注心力使用灰水与植物油制作肥皂,进行得还算满顺利的。当然,还需要多次尝试错误才能确立制造方法,不过偶尔会做出几个近乎成功的成品。
  然而,这些「成品」也得实际试用一下洗感,才能算是真正完成。
  所以他才要名符其实地,向侍女们借用「人手」。
  虽然把女性的柔嫩肌肤拿来做实验让他有点过意不去,但这件事善治郎一个人实在搞不定,所以是不得已的。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因为当天的身体状况或季节而改变肤质。
  他必须尽量找多一点人进行使用实验,才能保证这种东西的安全性。
  「原来如此。毕竟你从故乡带来的入浴用消耗品,数量也是有限的嘛。」
  自从与善治郎结婚以来,就一直使用日本制的肥皂、洗脸皂、洗发精与润丝精的奥拉,恍然大悟似的点了个头。
  「嗯,其实肥皂剩得最多,但是因为剩得最少的洗发精很难做,所以……」
  拿洗澡用的肥皂洗头,虽然洗得干净,但是头发会变得干涩,有时反而会伤害发质。
  将来他打算参考卡巴王国上流阶级一般的做法,搭配头发用香油,摸索只洗去脏污而不会损害发丝光泽的方法,不过恐怕要等到成功做出肥皂,再来慢慢摸索了。
  老实说,他不觉得能在洗发精用完之前做出肥皂。
  也许他不该把意识的一大半都拿来想这件事。
  善治郎一如平常地正要从桌上拿起蓝色切子玻璃杯时,玻璃杯却从他手中滑落。
  「啊!」
  他喊了一声,但为时已晚。
  切子玻璃杯落在木桌上,「匡啷!」留下一阵坚硬的破碎声,便化为碎片。
  大大小小的蓝色碎玻璃与半融化的冰块,乱七八糟地散落在磨得光亮的桌面上,掺了果汁的水滴滴答答地从桌面滴落到地毯上。
  也算他运气不好。就算把杯子弄掉了,如果是掉在长毛地毯或是能减缓冲击的沙发上,说不定就不会摔破了,偏偏却掉在硬梆梆的桌面上。
  「唉呀,真是粗心!」
  善治郎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对善治郎来说,算是不小的损失。如果是在地球上,不过是个玻璃容器,重买一个就好了,但是在这个世界,却是独一无二、无可替换的珍品。
  对于还不能习惯银杯、木杯口感的善治郎而言,玻璃杯无庸置疑地是个贵重品。
  话虽如此,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破了,怪不了别人。
  「好吧,摔都摔了嘛,没办法。只好麻烦侍女收拾一下了。」
  就在善治郎说完,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叫人铃时。
  「嗯……今天接下来的预定……应该没问题。」
  奥拉正要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她用手遮着口,自言自语了一会后,阻止了善治郎。
  「等等,善治郎。不用叫人来。这是个好机会。你也是卡巴王室的一位正统成员,有权利知道。」
  「奥拉?」
  不过是摔破了一只玻璃杯,妻子却忽然开始讲出些煞有介事的话来,善治郎把伸出去拿叫人铃的手缩了回来,讶异地歪着脑袋。
  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丈夫的不解,奥拉端正地站起身,伸出五根手指伸直的右手,手掌对准散乱于桌上的玻璃碎片。
  「接下来我要示范的,是我等卡巴王室的『隐秘魔法』。等到你能够使用魔法时,也会让你学,不过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让他人发觉这种魔法的存在。
  更不可以在他人面前使用。普约尔将军或马奎斯伯爵等国家重臣自不待言,就算是法比奥或埃斯皮里狄翁等我的心腹也不例外。
  也不可以让卡洛斯知道这种魔法的存在,直到我说『可以』为止。明白了吗?」
  奥拉以右手手掌对着摔破的玻璃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沙发上抬眼望着自己的善治郎的眼睛,以强硬的口气如此说。
  「我知道了。」
  善治郎从妻子的语气听出这不是能开玩笑的状况,于是顺从地颔首。
  「嗯。」
  丈夫的反应似乎让奥拉很满意,她轻轻点个头回应后,慢慢提高全身发出的魔力光芒,咏唱咒文。
  「命你使对象的时光倒转一天。做为代价,我愿向时空灵献出魔力一千三百。」
  效果十分显着。
  只见桌上的玻璃碎片被半球状的光包围,下个瞬间,半球体放出了难以直视的强光。
  「呜哇!……咦!」
  善治郎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当他睁开眼睛,只见桌上放着恢复原状的蓝色萨摩切子玻璃杯。
  善治郎惊愕得瞠目结舌,用近乎喃喃自语的语气问她:
  「这……!应该……不是修复魔法,吧?」
  光看结果,会觉得是物体修复的魔法,但从刚才奥拉念的咒文,就能轻易推测出并非如此。
  听到善治郎这样说,奥拉仍然端正地站在原地,点点头。
  「没错。物体修复与我们王室的『血统魔法』性质差太多了,对吧?这是我们卡巴王室的隐秘魔法——『时光倒流』。」
  「『时光倒流』……」
  善治郎受到眼前发生的现象所震慑,如此喃喃自语。

  卡巴王室的血统魔法,是「时空魔法」。当善治郎听到这种魔法掌管的是时间与空间时,他就多少想过操纵时间的可能性,不过当这种现象就在眼前上演时,一种无法言喻的兴奋仍然袭上他的心头。
  或者,也可以称它为「感动」。
  奥塔薇亚夫人示范「水球制作」的魔法给他看时,他都没有这么感动。
  此时支配着善治郎内心的感动,几乎相当于洞房花烛夜那晚,将脸埋在奥拉的乳沟里感受到的那种感动的五分之一。
  或许是注意到丈夫神色大变的反应吧。
  奥拉重新坐回沙发上,不掩饰露出的苦笑,继续接着说明。
  「抱歉在你感动的时候泼你冷水,这个魔法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厉害的。」
  「你的意思是?」
  善治郎将视线从刚恢复原状的切子玻璃杯转向坐回对面的奥拉脸上,简短地回问。
  奥拉耸了耸裸露在无袖家居服外的肩膀。
  「首先第一点,能够进行『时光倒流』的,只限『没有魔力的物体』。因此,这种魔法不可能用在生物上。顶多只能用在没有魔力的下等生物——虫子或小鱼之类。
  当然,也不能恢复魔道具之类的寿命。这么一来,对象物品既不能是生物,也不能是魔道具,其他就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需要动用直系王族使用大量魔力,进行『时光倒流』的珍贵物品,其实意外地少。」
  说完,她笑了。
  的确,从这个世畀的价值观来看,价值高到需要用王室的隐秘魔法进行修复,而且「既不是生物,也不是魔道具」的物品,或许真的不太常见。
  实际上,奥拉自己也不记得曾经将「时光倒流」用在哪个有益的用途上。
  最有效活用的一次,也不过是她不慎将前任国王——她的父亲珍藏的烟斗踩断时,偷偷用魔法修好而已,由此可见一斑。
  「而且,这种魔法所需的魔力,会与对象物体的大小与倒转时间的长度成正比,而大幅增加。如果想倒转个几个月,就连我都得做好耗尽魔力的心理准备;若是要倒转数年,那更是得组合使用『未来代价』,连同自己未来的魔力通通灌注进去。
  怎么想都不合算。
  不过,万一这种魔法的存在传遍了世间,这些细微的限制条件恐怕不会跟着一起广为人知。到时候人们只会将它误会成可使死者复活的万能魔法。
  所以,这种魔法的存在必须绝对保密。明白了吗,善治郎?」
  奥拉滔滔不绝地解说「时光倒流」的难用之处,然而善治郎眼中流露的兴奋之情,却丝毫没有褪色。
  善治郎两眼兴奋地发亮,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奥拉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换句话说,如果只是要『短时间』倒转『不合魔力的』且『不太大的』物体的时间的话,并非不可能,对吧?」
  「呃,嗯。哎,可以这么说,吧。」
  奥拉难得被丈夫的气势压倒,稍微往后退了点,但还是点点头。
  兴奋状态的善治郎并未察觉到妻子微小的变化,脸上浮现出满面笑容,咚咚咚地跑向房间角落。
  「那、那么。这个,如果要倒转这个的时间,而且我尽可能缩短倒转时间的话,对奥拉来说会造成多少负担?」
  善治郎边说边指着的,是自他从日本带过来那天以来,就没有任何机会派上用场的电器制品「冷气机」。
  由于他来这里没多久就放弃了装冷气,所以连包装的塑胶套都没拆。
  奥拉不明白善治郎在想什么,虽然一脸不解,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丈夫的问题。
  「这个嘛……毕竟它比杯子大多了,没办法像刚才那样轻易倒转。不过,如果只是要倒转最小单位,也就是一天时间的话,倒还不致于造成绝对不可行的负担。
  只要当天不需使用任何魔力,隔天也确定用不上,当天晚上就可以使用魔法了。」
  其实奥拉并没有多少机会消耗魔力。
  然而,现在卡巴王国只有奥拉能使用「瞬间移动」魔法,是紧急情况时的王牌。
  现在的奥拉必须保留魔力,以备随时可以使用这张王牌。
  虽然奥拉的回答包含了这些限制,不过对善治郎来说,似乎已经很令他满意了。
  露出满面笑容的善治郎,握紧了双拳上下小幅摇动,显露出兴奋之情。
  「好耶,好耶,好耶!这下终于可以开始安装『冷气』了!」

  这句话当中,隐含了无限的感慨。
  善治郎直到今天都没有试着安装冷气,是因为他害怕「一旦安装失败,把冷气机弄坏,就无法挽回了」。
  不过,现在有了「时光倒流」魔法,冷气机的损坏不再是「无法挽回」的问题。
  这下子他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准备安装「冷气」了。
  就算第一次没装成功,只要可以重来,就没什么好怕的。
  「欸,奥拉。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说完,善治郎凑到奥拉身边,他那副笑容完全是个「向妈妈临时讨零用钱的爸爸」。


  第五章  中午的难敌,午后的课程,夜晚的休憩
  善治郎尽量只出席参加仪式性的公务活动,然而一旦出来抛头露面,难免会产生一些无法推拒的人际关系。
  这天,善治郎被迫参加在王宫一隅举办的自助式午餐会。

  「哎呀,这么说来善治郎大人正在酿造全新的酒类罗。真是太了不起了。」
  有如超级名模般高挑动人的美少女法蒂玛·纪廉,在善治郎面前矫揉作态地发出赞赏,两手在胸前合握。
  「不,只是一点消遣罢了。不值得受到称赞。」
  善治郎尽可能表现得平淡,还要注意不能伤害到对方,试着想结束这段对话。但对方不愧是鼎鼎有名的「饿狼」普约尔将军的妹妹,强硬的态度与气势跟哥哥真是一个样子。
  「哎呀,您谦虚了。人们说酒就是文化。您酿造全新的酒类,无论在文化还是经济方面都能为国添加光彩,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呀。」
  她满口讲着肉麻兮兮的赞赏之词,不肯放过善治郎。
  「哈哈,别这样捧我了。让法蒂玛小姐这样美丽的女性,用有如鸟啭般悦耳的声音在我耳边讲这些好听话,我只怕要得意忘形了。」
  善治郎以社交性的场面话与贴在脸上的陪笑保护自己,内心却想着「这下麻烦了」,暗自淌着冷汗。
  这种自助式午餐会由于不算是官方活动,所以不会太计较身分与礼仪。这对于礼仪教养都只是临阵磨枪的善洽郎而言,虽然有着稍微出错也不会被怪罪的好处,但相对地,也有着容易遭到这种强硬攻势的坏处。
  回头想想,实在不该参加这场自助午餐会的。
  善治郎这时才开始对自己的判断感到后悔。
  他事前查过预定参加的名单,确定当中没有那个会积极讨好自己的野心家,才轻易答应出席。想不到野心家不在的状况,现在却带来了反效果。
  结果导致临时参加这场餐会的野心家的妹妹法蒂玛·纪廉,可以在不受到任何人掣肘的状况下,自个儿尽情向善治郎展开攻势。
  (不过话说回来,真佩服她能如此热烈地追求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耶。我还是有点难以理解贵族的价值观。)
  善治郎盯着在眼前热心地讲个没完,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高挑美少女,心中产生这种感想。
  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听,不过这个叫做法蒂玛的少女,是善治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所过过的人当中,最不会隐藏内心想法的人。
  想到她年纪才十七岁,也许是无可厚非,不过就连善治郎的眼光看来,都觉得她表情隐藏得不够漂亮。
  特别是那双显出强悍性格的漆黑凤眼最要不得。不管嘴上再怎么称赞善治郎,嘴角呈现出多有魅力的笑容,那副眼光就是「紧盯猎物的猎人眼神」。
  她千方百计想引起善治郎的兴趣,也全都是因为兄长的命令。她的心愿是纪廉家的兴盛不衰,与善治郎建立幸福的家庭对她来说并没有价值。
  至少善治郎觉得是如此。
  就算这名少女长得再美,他也不可能娶这种人当侧室。虽然善治郎也觉得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少女这样想有点不够成熟,但他心里仍不禁产生反感。
  少女法蒂玛敏感地察觉到善治郎的内心想法,更加焦急地加强攻势。善治郎则更是排斥。
  完全陷入恶性循环了。
  「我自己酒类只偶尔小酌,不过纪廉家历代可是酒豪辈出喔。家兄身为现任家长,也有许多与酒相关的英勇传说。」
  「哦。虽然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不过普约尔将军要算是例外了。每个传说都与他的外貌相符,堪称豪杰壮举啊。」
  善治郎心想也不好做出太冷淡的对应,于是装出佩服的样子顺着帮腔,只见法蒂玛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呀。家兄在十八岁时与叔父埃米狄欧卿比喝酒,竟然喝倒了以酒量闻名的叔父。叔父不但喝输了晚辈,还要赔上诊藏的宝枪送给家兄,真是祸不单行。
  叔父受到了教训,从此以后不再碰酒,所以据说叔母黛博拉夫人还很感谢家兄呢。」
  还是老样子,这个少女一讲到哥哥的英勇事迹就停不下来了。
  普约尔将军曾经是奥拉的夫婿候补,因此善治郎对他没什么好感,现在听到别人这样大力称赞他,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是吗。既然他这么能喝,下次我酿个八十度左右的超烈蒸馏酒,让他一口气灌下去看看好了。)
  善治郎心里暗自打着歪主意。
  如果能让那个把自信与威吓感当衣服穿在身上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的话,一定很有意思。
  法蒂玛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这些小心眼的事,更加热烈地继续炫耀自己最喜欢的哥哥。
  「……而且他在上一场大战当中立下的武功,还有几件被人写成诗歌喔。如您不嫌弃的话,不妨请吟游诗人来唱两首给您听听。我想只要是王宫专属的吟游诗人,一定谁都能琅琅上口的。」
  看到这高个子美少女骄傲地拿哥哥炫耀个不停,善治郎也忍不住发出苦笑。
  「法蒂玛小姐真是打从心底尊敬你哥哥普约尔将军呢。」
  听到这句好像疼爱小孩子般带有温情的话语,法蒂玛这才发现自己完全离题了,整张脸红了起来。
  「啊,真、真是抱歉。瞧我一个人讲得这么起劲……」
  法蒂玛羞耻地低头的模样,比流露出阿谀谄媚的假笑要可爱多了。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比不上精神百倍地叙遖兄长的英勇事迹时来得有魅力,多少让善治郎有点不爽。
  「不,你用不着道歉。普约尔将军是我国军方最重要的股肱之臣。能听到他的传说使我获益良多,而且我个人也很感兴趣。」
  「不敢当,善治郎大人。」
  听到善治郎的安慰,高挑的少女缩起了她那高大的身材,羞耻万分地低头致歉。
  ◇◆◇◆◇◆◇◆
  累煞人的自助式午餐会终于结束,善治郎回到了后宫,但很遗憾的是,今天还不能休息。
  「善治郎大人。奥塔薇亚大人已驾到。」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今天下午有奥塔薇亚夫人的魔法课程。

  这一年来,善治郎已经完全习惯了与奥塔薇亚夫人上课的「教室」
  两人在这教室里,一如往常地隔着桌子面对面就座,严肃地上课。
  「那么,善治郎大人。烦请您使用一下魔法看看。」
  「嗯,我知道了。」
  听从「老师」的指示,善治郎深深坐进椅子里,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
  如今善治郎已经发掘出「魔力目视能力」,能看见从自己身上发出的魔力微光。
  善治郎在视野的一月看着合握在桌上的双手发出光芒,脑中鲜明地描绘魔法的发动结果,然后念出「咒文」。
  「以吾之指尖为基点,命你切割世界为球形。做为代价,我愿向时空精灵献出魔力三百五十九。」
  善治郎咏唱的是魔法语言。魔法语言能够在单音节当中包含复数意义,因此虽然只念了几个字,经过言灵自动变换后,听起来就成了这么长的一段咒文。
  慢了一拍后,咒文正确地发动了。
  以善治郎为中心——正确来说是以善治郎竖起的右手食指为中心——形成了半透明的半圆形光罩。
  这是卡巴王室的血统魔法「时空魔法」之一,也就是「空间隔绝结界」。
  它虽然能够直接阻断空间,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涉,是一种强力的防御魔法,但直接使用的话连三十秒都维持不了,所以实质上几乎没什么用处。
  「好!」
  无论如何,成功发动了魔法的善治郎,忍不住高兴地叫了一声。
  「太棒了,善治郎大人。您几乎已经能毫无问题地使用『空间隔绝结界』的魔法了呢。」
  「还好啦。因为这个魔法的魔力量对我来说最容易嘛。」
  也许是不习惯被人直接称赞,善治郎的脸颊肌肉似乎因为喜悦而抽动了几下,但还是反射性地谦虚回答。
  这个世界的魔法,越是接近本人平时流出的魔力量就越容易发动。事实上,善治郎还不会使用魔法师不可或缺的能力「魔力输出调整」。
  不过,看到善治郎耸耸肩这样说,文静的女老师脸上却浮现一丝笑意,难得以有些促狭的语气说:
  「不,善治郎大人。善治郎大人已经踏进了『魔力输出调整』的大门。您还没发现吗?人平时流出的魔力量,没有任何一天是固定的。
  流出的魔力量会因为当天的身体状况或情绪而产生微妙起伏。善治郎大人今天的魔力量,比『空间隔绝结界』的发动魔力量还要多一点喔。」
  意想不到的一番话,让善治郎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么,魔法怎么会发动了呢?」
  善治郎虽然满心惊讶,却还没忘记身为王族的讲话方式,身为他的礼仪教养老师,奥塔薇酉夫人内心深深感到满足,并且沉着地向他说明。
  「这就如同我刚才说过的郡样。虽然程度不大,但善治郎大人已经在无意识当中调整了魔力,减少了输出。
  如果您怀疑,不妨再试一次如何?这次您要看清楚自己身上散发的魔力光芒,不要转移视线。」
  效果时间短暂的「空间隔绝结界」早已消失了。
  「嗯……」
  善治郎还有点难以置信,不过他仍然照着老师的指示,再使用一次才刚用过的魔法。
  「以吾之指尖为基点,命你切割世界为球形。做为代价,我愿向时空精灵献出魔力三百五十九。」
  不过这次,他格外留意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魔力量的变化。
  结果真如老师所说,他看见自己合握在桌上的双手发出的魔力光芒稍微变小了。下个瞬间,魔法顺利发动,周围出现了光之穹顶。
  「原来如此……真的是我调整了魔力量吗。」
  「是的。虽然还只有一点点,不过只要掌握诀窍,终有一天可以自由调整魔力输出的。这就是成为魔法师的第二步。
  发掘出魔力目视能力,再学会调整魔力输出之后,接下来就是学习各种魔法了。善治郎大人,您现在进入了第二个步骤,同时也是最大的难关。」
  「我了解了。命你继续指导我。」
  这种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他是直到最近才终于能够不害臊地讲出口,奥塔薇亚夫人听了,必恭必敬地低下头。
  「是。妾身不才,若能成为善治郎大人的助力,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完全合乎礼仪的完美动作,以及只能以殷勤来形容的恭敬语气。过度完美的礼貌与语气,有时会让人觉得冰冷而见外,但奥塔薇亚夫人也许是人品使然。
  光是一个笑容,这位年轻贵妇人就能酝酿出温柔可亲的氛围。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来进行魔力输出调整的锻链吧。像我这样做……看得见吗?就像这样,魔力量是可以增减输出的。」
  就如同她所说的,奥塔薇亚全身散发的魔力光芒,随着奥塔薇亚的意志,自由自在地增减它的光量。
  「接下来换善治郎大人试试看吧。」
  「呃,嗯……唔,唔呜呜……!」
  善治郎照着刚才使用魔法时的窍门试着增减魔力量,但却老是做不好。
  虽然不至于完全没反应,但顶多只能达到拚命眯着眼睛,才会觉得「仔细瞧瞧,光芒好像是稍微增强又减弱了点……的样子?」这种程度的变化。
  与要让魔力降到零或是加倍都不成问题的奥塔薇亚夹人比起来真是糟透了,连做比较都显得自不量力。
  然而,年轻女老师却对学生的苦斗表示赞赏。
  「对,就是这样。我们会将发掘出魔力目视能力形容为『开眼』;相同地,领会如何调整魔力输出则被形容为『学习移动另一个身体』。
  换句话说,魔力目视能力只要学会就结束了,但魔力输出调整能力却是发掘之后才正式开始。您必须移动至今从未移动过的另一个身体。换个说法,现在的陛下就如同新生儿一样。就像刚出生的婴孩必须花时间学会翻身、爬爬、抓东西站起来,我们也得花很长的时间学会如何移动自己的另一个身体,也就是『魔力』。」
  这段学习之路没有捷径。只有孜孜不倦、脚踏实地的努力。而且又听说调整魔力就跟移动身体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是要看天分的。
  没有天分的人再怎么锻链,有时也无法将魔力输出压低或放出到一个程度,或是无法进行细微的调整。
  「呜咕呜……!」
  说得明白点,这些训练有很高的机率会是「白费力气」。然而就算知道这一点,此时的善治郎也完全没想过要「放弃努力」。
  (我必须懂得如何调整魔力输出,不然就无法学会「瞬间移动」魔法。)
  到奥拉下次生产之前,善治郎非得学会「瞬间移动」的魔法不可,不然他又得尝受那种只能向天祈祷的煎熬了。
  「唔咕……呜呜呜……!」
  (管他的,为了奥拉,我拚啦!)
  善治郎没发现奥塔薇亚夫人正用关爱的视线从旁看着他,只顾着卯足全力练习「魔力输出调整」。
  ◇◆◇◆◇◆◇◆
  中午的午餐会加上傍晚的魔法课程,善治郎在酷暑时期的大热天里,度过了比较繁忙的半天。等到奥拉回来时,他已经换上轻便的T恤与裤子,躺在黑色沙发上看DVD。
  「我回来了,善治郎。」
  善治郎反射性地操纵遥控器,让DVD暂停播放,然后从沙发上坐起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爱妻一身稀奇的装扮站在那儿。
  「啊,你回来啦,奥拉。你这身打扮是?我记得你早上穿的还是平常的礼服啊。」
  记得今天早上送奥拉出门时,她应该跟平常一样,穿着类似晚礼服的胸前深V高衩的红色长礼服。不知为何,现在却跟平时的奥塔薇亚夫人一样,穿着纱丽风的民族服饰。
  不过,与总是喜欢蓝色系配色的奥塔薇亚夫人不同,奥拉的纱丽也是以红色为基调,配色鲜丽亮眼。
  丈夫的反应似乎让奥拉很开心,她的嘴角弯成了笑容。
  「哼哼,吓一跳吗?没什么,因为今天下午我参加了传统的官方活动。基本上礼服在我国也算是一种正装,不过在几种古典活动当中,会要求参加者穿上这种传统的民族服装。」
  她张开双手,挺起胸脯,将自己身穿稀奇服饰的模样暴露在丈夫面前。
  善治郎还没有迟钝到会忽略她的态度与眼神,简直好像听得见她心里在说:「如何,好看吗?」
  话虽如此,善治郎不是一个油嘴滑舌的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输给羞耻心,道出诚恳的感想。
  「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耶,这样穿也满好看的嘛。当然平常的礼服打扮也很漂亮,不过穿这样看起来真新鲜。」
  所幸丈夫笨拙但诚实的称赞,似乎有正确传达到妻子胸中。
  「是吗!这套服装比起军服或礼服比较不便行动,所以平常没办法穿,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也许我可以偶尔穿穿看这种衣服呢。」
  那副快活的笑容太有魅力,使得善治郎又重新为她着迷。

  善治郎没有察觉,其实奥拉虽然给人的第一印象俨然是位女王,但在男女关系上,却有着意外纯情而可爱的一面。
  平时一回到起居室,奥拉就会脱下正装,换上柔软的家居服,但今天不知为何却还是穿着红色纱丽,在善治郎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
  「嗯……」
  善治郎自然地伸出右臂绕上奥拉的右肩,奥拉也没有抗拒他的动作,将头靠在善治郎的右肩上。
  虽然电风扇在水桶后方吹着,但酷暑时期的夜晚还很闷热,即使如此,两人有时还是会像这样,想与对方肌肤相亲。
  「……」
  「……」
  话虽如此,爱情的力量毕竟也有所不及。
  也许是享受对方的肌肤触感过瘾了,也或许是热得受不了了。
  善治郎与奥拉不约而同地离开对方。

  「对了,你刚才不是在看『低逼低』吗?不继续看没关系吗?」
  奥拉从他身上离开,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走进起居室时善治郎正在做的事,于是问了一下。
  不过,善治郎摇摇头,说:
  「不,我只是在等奥拉回来,看那个杀时间罢了。后面我明天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喔,这样啊。」
  奥拉明白善治郎是在顾虑她,不过她决定顺从地接受他的好意。
  如果是打电动或听音乐的话,奥拉也可以跟他一起同乐,但看DVD就没办法了。
  这是因为言灵对机器的声音无效。听不懂语言看起来还会有趣的电影或电视节目十分有限。虽然足球或棒球这类运动转播,她已经从电视游戏中掌握了大致上的规则,所以看球赛也满有乐趣的,但她毕竟对善治郎那个世界的球队没有感情,无法看得太入迷。
  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带些卓别林的电影来了,善治郎不禁懊悔。
  总之,奥拉见话题中断,便接着向丈夫提出每天惯例性的问题。
  「那么,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
  「嗯——?午后的午餐会应该没什么特别的状况,吧?只是纪廉家的法蒂玛小姐临时闯进来,让我一时有点焦急。」
  法蒂玛·纪廉的临时参加。听到目前最积极巴结丈夫的少女的名字,奥拉表情一震,板起面孔。
  「法蒂玛吗?你没跟她做什么奇怪的约定吧?」
  「别搪心。我随便找话搪塞过去了,或者应该说法蒂玛讲到一半哥哥痴又发作,自己把话题扯远了。啊,不过我有讲到我在做『蒸馏酒』当作话题。我是不是讲错话了?」
  听到丈夫这样问,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女王稍微想了想,然后答道:
  「不……这应该不要紧。反正下次夜会时,我也打算请大家品尝一下蒸馏酒。」
  「是吗,那就好。」
  善治郎安心地叹了口气,但奥拉不忘叮咛他一句。
  「不过,你要提防这方面的消息泄漏。蒸馏酒或肥皂是还好,但是玻璃那方面如果能够重制出来,我想当成王室的秘传技术。」
  而且若是善治郎随便做出能为国家带来财富的行为,「女王反对派」恐怕会拿此当藉口,拥立善治郎做为他们的傀儡。
  这方面的危险性,善治郎也很清楚。
  「嗯,抱歉。我有点太轻率了。」
  他神态严肃地表示反省。也许是太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吧。最近自己讲话做事越来越粗心大意了。
  「……嗯。这次没造成什么大问题,你别太在意,今后多加小心就好。那么,其他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知道妻子有些强硬地转变话题是出于好意,善治郎虽觉得愧疚,但还是接受她的好意。
  「我想想,奥塔薇亚小姐的魔法课程颇有进展喔。我现在使用『空间隔绝结界』魔法十次有九次会成功,也能稍微调整魔力输出了。你看。」
  说完,善治郎让身上散发的魔力光芒稍稍增强又减弱给她看。
  「哦!短短期间,你已经学会这么多啦。嗯,真了不起。我当年让太爷教我魔法时,可是花了两年以上,才能以自己的意志调整魔力输出呢。」
  她如此称赞善治郎。
  然而知道实情的善治郎只能苦笑。
  「那时候奥拉才七岁吧?跟你当年一个小孩子比起来,我已经是一把年纪的大人了,理解力与忍耐力都比较高啊。当然学得比较快了。」
  自己从二十几岁开始学魔法,要是魔法技术的进步速度还跟从七岁开始练习的奥拉一样,未免有点可悲。
  善治郎有着明确的大目标。那就是在奥拉怀第二胎之前,要变得能够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
  为此,他愿意尽一切自己能做的努力。
  「没问题的,我会加油。」
  「嗯。不要练过头了喔。」
  见善治郎重新下定决心,奥拉以轻松的语气若无其事地叮咛他,但内心其实却相当烦恼。
  (真伤脑筋,要是放着他不管,恐怕他会「自习」到弄坏身体吧。这个夫君还是一样,动不动就想使尽全力。)
  看来短期间内,妣得多留意丈夫的状况,不时提醒他多休息了。
  (真是,比好吃懒做的人还让我费心。)
  奥拉心中虽然有点埋怨,但望着丈夫侧脸的视线,却充满了温情与包容。


  第六章  事态变化
  自从札维耶等人在盐道展开交战以来,过了十天以上的某天下午。
  一如平常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的奥拉,看过了来自王领外围要塞的「小飞龙」刚刚送到的文件,深深叹了口气。
  「……呼。这样啊,加兹尔边疆伯爵的儿子讨伐失败了吗。好吧,能找出封锁公路的障碍所在,并带回相关情报,也许已经算是有做出成果了。」
  这下事情有点棘手了,奥拉心想,坐在椅子上转动几下脖子。从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将奥拉散落的红发照得发亮。
  「是。据报告书上所记,讨伐对象如果是五十头以上行动统一的群龙,那么光凭一百人左右的兵力,确实有点难与抗衡。我想札维耶卿的判断绝不能说是错的。」
  「这我明白。」
  奥拉面向正面,简短而冷淡地回答从斜后方对自己说话的法比奥秘书官。
  他认为札维耶的判断正确,奥拉也赞同他的意见。
  卡巴王国目前还在进行上一场大战后的复兴。就算不是直辖王领而是地方领主的人民,四肢健全的年轻人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成功歼灭了「群龙」,但兵力减少了一半。这样是称不上讨伐成功的。
  就这层意义来说,加兹尔边疆伯爵的三公子,可以说做出了初次上阵的年轻人难以做到的理性且正确的判断。
  至少奥拉不认为这次「讨伐失败」会成为札维耶的污点。然而站在奥拉的立场.又很难轻易欢迎札维耶的这种判断,却也是事实。
  「这下『讨伐群龙』的主导权,就从加兹尔边疆伯爵家移到普约尔将军了。」
  奥拉叹了一大口气。
  普约尔将军率领的国军一千精锐,已经以「郊外演习」的名义,往要塞开始行军。
  说不定已经抵达要塞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的主动权,已经落入普约尔将军手里。
  无法离开王都的奥拉,只能默默旁观事情发展。
  「好吧,无所谓。既然由那个男的出马,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问题一定能得到解决。」
  先不论人格方面,奥拉很信任普约尔将军身为武官的能力。
  本想藉由这件事提高下任领主名声的加兹尔边疆伯爵父子虽然有些令人同情,不过恢复盐道通行是当务之急。盐道越慢恢复通行,直接蒙受损失的不是别人,正是加兹尔边疆伯爵领,所以就算有点不如他们的意,也只能要他们多忍让了。不过……
  「的确,很难想像普约尔将军解决不了此事。问题在于将军可能会拿这件功劳,企图得到更进一步的晋升,是吧。」
  法比奥秘书官还是一样保持着面无表情,让人怀疑他那张细脸是否只是副精美的面具,并以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反过来想,也许时机恰好。因为这样当双王国的王子公主莅临时,那个男的正好不在王都。」
  奥拉说着,语气听起来却很勉强,像是在安慰自己。
  ◇◆◇◆◇◆◇◆
  很久以前,当善治郎还是小学生时,曾经在电视音乐节目的访谈单元里听过一段趣事。
  那是一位歌手出道前贫穷生活的插曲,主持人问他:「当时你做过最辛苦的打工是什么?」
  那个歌手毫不犹豫地回答:「装冷气的打工。」
  这是因为找人装冷气的房间都没有冷气。而且那间房间既然会请人装冷气,就表示热到需要开冷气。
  在没有开冷气的空间汗流浃背地干活,做完之后又要赶到下个地点。当然那里也没有冷气。
  在盛夏的日本,从没有冷气的空间移动到没有冷气的空间,与其说是打工,不如说是苦修。这就是安装冷气的打工。当时的善治郎心想「啊哈哈,原来如此啊」,在开着冷气的客厅吃着仙贝边听边笑。
  那么,为什么他现在会突然想起超过十年前听到的故事呢?原因很简单。
  「可恶,汗流到眼睛里了!我看不见水准管的刻度!」
  「善治郎大人,您还好吗!?」
  「善、善治郎大人,请、请小心您的脚边!」
  此时,善治郎在令人巴不得想逃到盛夏日本「避暑」的炎热异世界后宫,满头大汗地处理他不熟悉的「冷气安装作业」。

  「……好,背板安装完毕……!」
  总算把冷气背板装到寝室墙壁上后,善治郎好像已经办完一件大事似的,一脸满足地自言自语。
  「善治郎大人,请用毛巾。」
  「啊啊,谢谢。」
  善治郎从站在一旁的高个子侍女手中接过冰透的湿毛巾,拿来擦脸上的汗。
  「……呼,活过来了。」
  他刚才可是在这闷热的寝室爬上靠墙立起的梯子,试着完成一件不熟悉的工作。「活过来了」这句感想绝不夸张。
  在几名侍女的协助下,又是让她们扶着梯子,又是请人用手按着背板,好不容易才用长长的螺丝钉,成功将发出银色光泽的金属制背板平行地钉在三根木头柱子上。
  「得感谢那几位木工才行呢。而且昨天还麻烦到奥拉,之后我得跟她好好道谢。」
  善治郎仰望着刚刚钉好的背板,喃喃自语。
  昨天为了安装这台冷气机,他拜托奥拉特别做出许可,让木工进入后宫,在寝室的墙边立起木头柱子。柱子上加装了X形支柱做了补强,就算钉上沉重的冷气机,也绝对不会有倒塌之虞。
  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壁上装上木头柱子,之间还加上斜向的X形支柱,虽然看起来变得很丑,但也没办法。
  总不能把螺丝钉钉进大理石砌的墙壁吧。虽然在原本那个世界,有石材用的钉子与钉钉子用的电动工具;不过很不巧,善治郎准备来到这个世界时,并没有想到要买这么特殊的工具。
  总之,善治郎用冰毛巾擦了脸,稍微喘口气,这才注意到侍女们还在四周保持优美站姿等着命令,于是对她们说,
  「大家也别客气,拿冰箱里的毛巾出来用吧。啊啊,还有,水瓶里的水也尽量暍没关系。不然会中暑或脱水的。」
  侍女们刚才要不就是扶着梯子,要不就是在善治郎钉螺丝钉时,从下面支撑着背板,都很辛苦。
  现在必须降降体温,补给水分,不然真的有可龙会弄坏身体,不是开玩笑的。
  「是,谢谢大人。」
  「小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额头或头皮满是汗珠的侍女们也不推辞,向善治郎道谢后,就立刻走向隔壁有冰箱的起居室去。
  剩下善治郎一个人留在寝室,将他在日本从各个网站上列印下来的一整叠纸张「冷气安装DIY」在床上摊开,重新审视一遍。
  「我看看,背板已经维持水平紧紧钉在墙上了,接下来把室内机放到背板上,看看行不行吧。然后再把配管、电线与排水管穿过墙上的洞……」
  说完,善治郎将视线移向背板的右边,那里可以看见厚重的大理石墙上凿穿了圆形的洞。当然,这些洞是有点往下斜的,以免排水倒流。
  「不过不管是哪个世界,专业工匠都好厉害啊。洞穴的大小与角度,完全都跟我指示的一样耶。」
  善治郎仰望着背板右边打穿的洞,不禁赞叹。
  这个洞是昨天王宫专属的石匠替他打的。
  这面比善治郎的上臂长度还厚的石墙,石匠竟然不需要电动工具,就能打出他想要的洞,其技术之精湛令善治郎看得傻眼。
  听说王宫专属级的高等石匠,能够使用土系的「四大魔法」,在打洞之前先用了「石质软化」,开洞后又用了「石质硬化」魔法,但就算如此,其技术仍然了得。
  善治郎将擦过脸而变温的毛巾摊开来重新摺过,用还很冰凉的内侧部分再擦一次脸,然后大声说话,替自己打起精神。
  「好,那么,先把室内机的配管搞定吧。然后再把配管什么的从洞口拉到外面,来装室外机!……装室外机,啊……」
  这个大热天。跟刚才一样困难的工程,接下来得在没有东西可以遮阳的中庭里进行。
  「……唉。」
  善治郎忍不住瞪着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叹了一口气。
  ◇◆◇◆◇◆◇◆
  当善治郎在后宫的中庭,只用侍女们撑的阳伞遮阳,挥汗如雨地进行不熟悉的冷气安装工程时,女王奥拉完成了办公室的工作,来到王宫的后庭。
  前后左右由身穿白色皮甲、手握短矛的武装御林军随身护卫,奥拉用以女性来说步伐较宽而稳健的脚步,踏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向前进。
  比起可称为王宫对外门面的前庭,以及有需要时可邀请宾客举行户外派对的中庭,这片后庭的景观,只能用「杀风景」来形容。
  相对地,它的面积比前庭与中庭加起来还宽广。
  这里是提供给侍奉王宫的工匠们用以工作的空间。
  石匠在这里凿石,木工在这里将木材切成大致的形状。铁匠在此重新打造王宫骑士们的武器,皮匠则负责修缮防具。
  换个说法,这块空间就像是王宫内的「职人街」。
  在王宫内部,其他还备有大规模的农田、略嫌过多的水井,以及肉用家畜的放牧地。只要看看这些区域,或许就能明白这座王宫在敌军围困下能够坚守不出,具有做为要塞的功能。
  不过幸运的是,即使在上一场大战当中,这座王都也没有遭逢战火的洗礼。
  工匠们注意到奥拉带着护卫士兵前来,立刻停下了手边的作业,当场向女王简便地行了个礼。
  「嗯,辛苦了。继续干活吧。」
  奥拉随意回答他们一句,就直接走过去了。
  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事的工匠,就算遇到君王驾到,也可以省略礼仪。在这一点上,礼仪规范意外地还满柔软的。
  吸引了不少工匠注意的奥拉,快步走向今年刚搭建的一间木造小屋。
  看这间小屋盖在王宫的水路旁边,还拥有一座专用水车,可以知道虽然是新设施,却受到相当大的优待。
  小屋前直挺挺地站着几名身穿脏污工作服的男人,等待着奥拉的来访。
  「奥拉陛下,感谢您特地专程前来。」
  做为代表出声致意的,是一名头发胡须尽已斑白的老人。从寒酸但看似耐用的长袖衬衣露出的双手坚硬且粗糙,证明了他是一位老资历的工匠。不过明眼人一看,就会发现那隐藏在衬衣底下的肌肉,以「现任」工匠来说多少有点衰退了。
  至于站在他的身后,丝毫不掩紧张情绪,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尽是些十五岁以上,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性。
  他们身体还很纤细,手掌皮肤也很薄。
  曾经一时退休的老人「铁匠」,与初出茅庐的「见习铁匠」。
  他们是奥拉为了「制造玻璃」招集而来的工匠们。
  目前完全无法预计能收到多少成果,在现况下是无法聘请现任人才的。
  奥拉面对这群态度恭敬的「玻璃制造团队」,挺起了胸脯,开门见山地说了。
  「向我报告吧。你说你们做出了成果?」
  听到奥拉所言,老铁匠轻轻点了点头。
  「是,陛下。我们依照陛下的指示,将白砂、贝壳烧成的粉末与天然小苏打粉(碳酸钠石)的混合物,尽可能以高温持续加热了五天五夜,终于使得这些物质熔化结合,变成液态。
  我们以铁棒捞起这种液体,滴入灰中冷却,就完成了这个物体。请过目。」
  说完,老铁匠将他那粗糙的手中拿着的细长物体,递到奥拉面前。
  「嗯。」
  奥拉应了一声,用下巴一比,站在身旁的一名御林军士,从老铁匠手中接过此物,仔细地摸过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异状后,再将此物交给奥拉。
  奥拉亲手摸了摸这个物体,叫了一声。
  「……哦。原来如此。」
  这个物体说得简单点,很像是「带有绿色光泽的黑曜石」。
  表面颇有光泽,质地光润,但颜色几乎全黑,不说还看不出来带点绿色。
  不管怎么看,跟善治郎拥有的餐具与酒瓶使用的「玻璃」都不像是同一种物质。
  不过,拿起来对着太阳瞧瞧,会发现它的确有些许的透光性。特别是将手放在这块石头的阴影下,可以看到映照在手上的影子并非全黑,而是带有一点绿色,就是最好的证据。
  「嗯。」
  看着手上的影子,奥拉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
  虽然目前不过是块毫无用处的脏兮兮石头,不过至少它证明了善治郎让她看的DVD介绍的玻璃制造方法,基本上并没有错。
  以最初的成果来说,算是很有收获。
  「做得好。就照这样一边研发这种物质的制造法,同时摸索提高透明度的方法。这是未知的作业,不设期限,失败也不用受罚。不过,不许你们放弃尝试错误。今后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是,遵命!小的明白了!」
  听了奥拉的一番话,老铁匠说完,几乎是夸张地深深一鞠躬。后面僵在原地的年轻见习铁匠们慢了一拍,也连忙欠身致谢。
  事实上,奥拉说的也是真心话。奥拉自己完全不认为能够从一开始就做出跟善治郎给她看的DVD内容一样的东西。
  能够在这么短的期间,就做出至少「仔细一看确实是玻璃」的物质,她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事实上,当奥拉听善治郎说玻璃比铁还难熔化时,她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短时间内做不出什么成果。
  「那么,怎么样?听说你们目前是沿用炼铁用的熔矿炉,行得通吗?」
  被奥拉一问,老铁匠表情沉重地摇头。
  「不,陛下。可能有点困难。实不相瞒,继续这样折磨下去,窑炉随时有可能被烧坏。而且精制这么一点分量,就要花上五天,会妨碍技术更新。」
  「唔……这么说来,或许还是得按照那份资料所说,同时研发『耐火砖』,结果来说可能比较快……这样一来,以目前的人员来说,人手会不够吧。」
  奥拉将右手抵在下颚,沉思片刻。最后她说:
  「我了解了。我会设法尽量多增加些人手。不过不管怎样,我无法立刻为你们安排人员。你们暂时就以目前的人员,能做多少作业算多少。
  是要先研究『玻璃制造』,还是优先研发『耐火砖』,就交由你自行判断。你要尽力执行,知道吗?」
  说完,她以锐利的眼光看向老铁匠。
  「是,小的一定照办。」
  老铁匠叩拜接受了女王的敕命。

  离开了玻璃制造研究小屋,奥拉带着护卫士兵,沿着水路前行,前往另一个区块。
  不久,奥拉的视野中,出现一片有些奇妙的景象。
  「唔,就是这里吗。」
  那是与水路平行设置的大量「水车」。试着数数看,会发现有整整十架水车横向排成一列,稳稳坐落在水路旁。
  这是相当不合常识的光景。
  在这种近距离内连续设置水车,会因为水力不足,而导致下游的水车发挥不了足够动力。不过这些水车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这是因为这些水车都不大,只高到人的膝盖。
  这样小的水车,本来就没什么动力。
  奥拉以手压住礼服裙摆弯下身子,俯视着迷你水车。就在这时。
  「奥、奥拉陛下!我不知道您大驾光临。若能事前跟小的说一声,小的就能去迎接您了。」
  只见有点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以及几个体格强壮的年轻男性跑向这边来。
  看到这几名工匠上气不接下气,还急着要行叩拜礼,奥拉稍微耸耸肩,伸手制止他们。
  「免礼。我是一时心血来潮,临时来访。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的任性让你们烦心了。」
  「千万别这么说,小的担当不起。」
  水车工匠们虽然没有叩拜,不过全都深深地鞠躬。
  奥拉没有兴趣将时间耗在不事生产的言行上,跟刚才一样开门见山地说:
  「听说你们也做出了某种程度的『成果』。我方才看了看,十架水车当中似乎坏了六架。」
  「是。正如陛下所见。毁坏的六架水车当中,有五架是旧型水车。剩下一架是按照陛下指示制作的『新型』水车。」
  「而完好无缺的四架,都是新型罗。」
  「正是。」

  「夫君的知识真是值得敬佩啊……」
  奥拉在口中喃喃自语,不让周围的人听到。
  这个水车的耐久实验,也是奥拉将善治郎的点子化为具体实行的。
  以前,奥拉不经意对善治郎抱怨「我国的水车比北大陆的容易毁坏」时,善治郎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那不就只是因为齿轮齿数之间没育『互质』吗?」她将善治郎的意见化为具体实行,就成了这十架迷你水车。
  齿轮齿数之间「互质」,指的是互相咬合的齿轮齿数除了一以外,没有其他公因数。
  举例来说,九与五之间的最大公因数是一,因此为「互质」,十与五之间除了一以外还有五这个公因数,因此非「互质」。
  让齿轮互相咬合时,齿数是否为「互质」,是相当重要的一点。
  互相咬合的两轮齿轮齿数为「互质」,所有齿就能以均等的机率互相咬合。如果非「互质」,将会出现总是咬合的齿与永远咬合不到一起的齿。
  这么一来,结果将会如何?
  「互质」咬合的状态下,两轮齿轮会均等地磨损,越是使用咬合就会越契合;相较之下,非「互质」的咬合,会产生极端磨损的齿与完全没磨损的齿,日子一久,其中一轮齿轮将会迅速变形。
  变形的齿轮很快就会发出怪声,不久自己就坏掉了。
  实际上,即使是相同材质、精度的齿轮,齿数互质与非互质的一比之下,期平均寿命甚至可能差到十倍以上,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是现代地球生产的超硬合金制微米精度的齿轮,就算不是「互质」,也能靠技术力稍做弥补;但这个世界的水车是以容易磨损的木头制成,齿轮精度又低,差距自然一目了然。
  「就如同陛下说的一样。陛下指定齿数的齿轮,与我们至今使用的齿轮比起来耐久多了,根本不能比。」
  女王这样一个门外汉,竟能对他们的专业领域做出适切的建议,工匠们是由衷发出感叹,而非奉承奥拉。
  奥拉想到本来不应该是自己,而是由善治郎接受这些赞赏,内心百味杂陈,不过她没有糊涂到会当场写在脸上。
  「没什么。我的提议不过是一个灵感罢了。少了你们这些工匠的手艺,是无法成形的。你们听取我的建议,在这样短期问内让它成形,这份专业技术才是国家至宝。今后希望你们能继续为王室、王国与本王,毫无保留地发挥你们的才干。」
  「是,遵旨!」
  听了女王的一番话,水车工匠们当场再度深深鞠躬。
  奥拉满意地俯视着欠身行礼的工匠们,嘴角浮现灿烂的笑容,接着说:
  「那么,今后我想将王领的水车,都换成这种新型齿轮,没有问题吧?」
  听到奥拉的确认,中年工匠尽可能保持谦卑态度,但又满腹心事地抬眼望着女王,回答:
  「这是当然。只要陛下下令,我们立刻着手替换。不过,那个……有件事不知是否能询问陛下……」
  「嗯?怎么?可以,准你陈述。」
  这时水车工匠想说什么,奥拉已经猜到一半,但她佯装不知情,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是,既然陛下恩准,那小的就斗胆启齿了。陛下是否有意将这种新型齿轮的情报,也传播给其他领主大人们?」
  工匠的疑问,不出奥拉所料。
  (果然是担心这一点啊。哎,从这人的立场来想,倒也无可厚非。)
  新型齿轮比旧型齿轮压倒性地持久。
  这项改良对于订购齿轮的王公贵族,以及实际使用的农村农民来说,不啻为一项福音,但也有一部分人会因此蒙受损失。
  不用说,就是他们水车工匠。
  齿轮的耐久年数延长,意味着他们水车工匠的工作将会减少。
  从某种层面来说,这样做等于是自找麻烦。难怪工匠要担心了。
  奥拉正确无误地掌握了工匠们的心境,但仍维持着一张扑克脸,语气平淡地回答。
  「是啊,当然会告诉他们了。身为一国之君,如此有益的情报,我有义务与值得信赖的属下分享,。」
  「这、这样啊……」
  绝望。中年工匠露出彷佛能为这种名称的雕像担任模特儿的表情,声音沙哑地如此说道。
  奥拉刻意忽视工匠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装模作样地接着说。
  「啊啊,对了。另外有件不相关的事,其实我想变更委托你们的形式。
  以往我是在每次委托你们设置、修缮水车时按次付款,今后我想将设置好的水车交由你们管理、维护,每年年初事先付款。」
  「咦?您的意思,也就是……」
  水车工匠一开始没能理解奥拉话中的意思,但当他渐渐明白话中含意时,脸上又完全变成另一副表情。

  从绝望变成欢喜。

  奥拉的提议,简单来说就是「一年契约」
  以往都是每当水车坏掉时,才聘请工匠们进行修缮。
  照这种方式,一旦换成新型水车,水车损坏次数减少,节省下来的经费等于直接从工匠们的收入里扣。
  这样工匠们可吃不消。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奥拉才会改成一年契约,每年年初一次付清水车的管理维护费,之后就算水车没有出任何问题,也不用退钱。
  当然,相反地如果在契约期间内水车损毁,工匠们就有义务进行修理,而且不能额外索取费用。但除非管事的会计管理做得实在太随便,否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当然,我会让人算出至今花在水车修缮上的年平均费用,将年约金定得比它低。)

  虽然奥拉暗自想着这些事,不过就算工匠们能听见奥拉的心声,应该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喜色。
  因为奥拉提出的形式,能够避免水车工匠一口气没落的可能性。
  奥拉也不希望因为激进改革,而使水车工匠们流落街头。
  况且采用一年契约方式,就不会在年内突然被迫凑出「预定计划外的开销」,有着国库支出更方便计算的好处。
  对工匠们来说,虽然收入本身会稍微减少,但每年固定时期有固定金额进帐,也能方便他们规划整年开支。
  (哎,这样解决大概最妥当吧。托夫君的福,国库又省下一点钱了。接下来想想这笔钱要用在哪里吧。)
  「谢谢奥拉陛下。真的太感谢您了!」
  面对低头致谢的工匠们,奥拉女王已经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
  当天傍晚过后。
  善治郎与奥拉,在设置于后宫一隅的宝贝儿子——卡洛斯·善吉·卡巴,通称卡洛·善王子的房间偶然碰见对方。
  结束了王宫事务的奥拉,第一个就往亲生儿子的房间跑。虽然已经是常态了,不过却很少在房里碰到善治郎。
  这样讲听起来,好像身为父亲的善治郎没有母亲奥拉疼爱儿子,其实并非如此。
  不会讲卡巴王国的母语「南大陆西方语」的善治郎,为了不让王子牙牙学语时造成混乱,在王子面前是禁止开口的。
  不管再怎么小心,长时间与亲生儿子接触,难免会忍不住开口说话,是人之常情。所以善治郎只好饮泣吞声,不敢在儿子的房间里待太久。
  「……」
  善治郎无言地环顾爱子的房间。
  室内面积顶多八叠吧?以后宫房间来说,算是特别狭窄。
  这是因为他们在本来更大的房间里立起了屏风,故意将房间弄窄。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本来应该更宽敞的房间,为什么要特地弄窄呢?
  只要踏进这间房间一步,就能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很凉爽。虽说因为太阳已经下山,但气温应该还有三十度以上,然而就只有这间房间的气温感觉起来明显低了五度以上。
  原因出在设置于房间角落的大块「冰块」,以及在冰块前拿着大团扇努力扇啊扇的年轻侍女。
  人力惫动的风吹过冰块,让凉气飘散至整个房间。当然,让卡洛·善王子直接吹到风反而可能生病,所以他们不会这么做。
  用大团扇瘘冰块,以降低室温。为了稍微提高降温效率,才在房里放了屏风。房间太大,冰块降温的效果也会随之降低。
  「啊,请恕我不便放下扇子,善治郎大人。」
  「……」
  侍女继续扇着团扇,以口头向善治郎致意,他无言地只稍微点个头,对她表示慰劳。
  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班,不过一直不停地扇扇子而不能休息,想必是件挺沉重的劳动。
  (要是能把延长线拉到这里来,就能将电风扇搬过来了。)
  善治郎想到侍女的辛劳,心里如此想道。但其实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侍女一定会悲叹不已。
  其实这份扬冰块的工作,目前在后宫侍女们当中,是竞争率最高的一项抢手职缺。
  虽然用团扇持续不断地瘘冰块,确实是挺累人的,不过侍女的工作其实每一项都很耗体力,所以根本没差。
  既然如此,能够在冰块旁边享受凉气,当然也就比其他工作来得受欢迎。至少比起顶着大太阳在庭院除草,或是守在厨房烤炉前维持一定火力的职务,这里简直是「天堂」。
  善治郎正在想东想西时,奥拉走近亲生儿子睡觉的婴儿床,悄悄探头看了看。
  「……呼啊?」
  卡洛,善王子好像算准了母亲奥拉探头窥探的时机,睁开了他那对大眼睛。
  「唔?怎么,你醒啦,卡洛斯。」
  奥拉想偷看小宝贝的睡脸没成功,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
  「是呀。王子刚刚才睡醒的。他现在心情似乎很好呢。」
  乳母开朗地笑着说,她的眼睛下方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这个小王子恐怕昨天晚上又哭闹了一夜,大幅削减了乳母的睡眠时间吧。
  看到乳母如此辛劳,使得奥拉更加明白。身为女王的自己是不可能恪尽做为母亲的职责了。
  正因为如此,她更必须珍惜这种与亲生儿子接触的时间。
  「我可以抱他吗?」
  虽然连抱自己的孩子都要征求乳母的许可令她有些难堪,但目前比超自己这个生母,养育他的乳母更了解自己孩子的一切,没什么好逞强的。
  「是,当然可以了,陛下。来吧,请让殿下感受一下母亲的温暖。」
  「嗯。」
  听了乳母的话,奥拉轻轻将双手伸到卡洛·善王子的头与身体底下扶着,以慎重的手部动作,抱起无比温暖柔软的生物。
  「啊啊!」
  小婴儿被抱起来,在母亲的臂弯里笑得好开心,把那双肥嘟嘟的小手伸向奥拉的脸。
  「呵呵呵,怎么啦,卡洛斯?这双手想干嘛呀?」
  平常的强悍都不知跑哪去了,女王露出一副令人想用「酥软」来形容的陶醉表情,把脖子弯下来,将自己的脸贴向亲生儿子的手,抱起柔软的身体往自己脸上凑。
  「哒啊,哒啊,啊啊。」
  王子那只比奥拉的两根手指还小的手掌,在奥拉的脸上啪啪啪地摸来摸去。
  「呵,呵呵呵,怎么啦,嗯?唉唷,这样很痒耶。」
  「啊,啊,嚏啊啊。」
  母子温馨的接触,让人光用看的都忍不住笑逐颜开。
  一直默默旁观的父亲,好像终于按捺不住了,走向母子,开口道:

  「善吉,我是爸爸——」

  善治郎说出的这句话,是「南大陆西方语」。
  来到这个世界过了一年多,善治郎稍微学了一点这个世界的语言,多少能讲几句「南大陆西方语」了。
  说是能讲几句,其实顶多只有「日本中学三年级的平均英文能力」,即使如此,善治郎脑中好歹也记住了几百个单字。
  其中,他现在说的「我是爸爸」,是唯一奥拉与家庭教师奥塔薇亚都向他保证「包括发音在内无可挑剔」的短句。
  其他单字目前都被批评为「听得懂但腔调太重」,不许他在卡洛·善王子面前发音。
  因此,善治郎只得将对儿子的所有心意,都倾注在这短短的一句话内。
  「善吉,我是爸爸——」
  善治郎说完,双手在脸旁边挥啊挥的,摆出一张怪表情凑过来看自己的儿子。
  「呼啊?呼啊,呼啊!」
  不知道是怪表情很有趣,还是挥动的手指引起了他的兴趣,儿子的视线从母亲转向父亲。
  「唔……」
  奥拉可不是滋味了。面对亲生儿子时,心爱的丈夫也成了抢夺小天使视线与笑容的竞争对手。
  「来来来,卡洛斯。看这边。嗯嗯,卡洛斯最喜欢的是妈妈嘛,对不对?」
  「哒啊,哒啊。」
  奥拉抱着宝贝儿子晃啊晃,对他说话,硬是将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哼哼。」
  再度吸引了儿子注意的女王,对善治郎投以挑衅的视线,得意洋洋地笑了。
  善治郎肴到她这样,也忍不住有点动气了。他再度靠近自己的儿子,对他说话,就像是接受奥拉的挑战。
  「善吉,我是爸爸——」
  然而,可悲的是,善治郎获准能说的就只有这句话。
  「卡洛斯最喜欢妈妈了——爸爸是第二——爸爸也不反对,对吧——?」
  听到妈妈胡说八道,爸爸拚命摇头,说:
  「善吉,我是爸爸——」
  善治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地摇头,奥拉坏心眼地嘻嘻笑着。
  「怎么啦——?不是的话就说不是啊,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呢——,对不对,卡洛斯——?」
  「善吉,我是爸爸——」
  「呜哇,嗓门好大喔,卡洛斯好怕喔——好可怕喔——爸爸好可怕喔——」
  看到善治郎生气起来,奥拉拚命忍着笑,竟然转过身去,不让抱在怀里的王子看见他。
  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连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乳母,与在房间角落扇着团扇的侍女,也都强忍着笑,肩膀抖个不停,但善治郎现在没精神去管旁人的视线。
  善治郎明知道奥拉是在逗着他玩,却完全认真起来,他绕了一圈,大步跑到奥拉面前。
  「善吉,我是爸爸——!」
  然后发出了今天最大的音量。
  突然冒出来、凶巴巴的脸,再加上今天最大的音量。
  三项要素加在一起的结果是……

  「呜……呜……呜耶耶耶耶!」

  宝贝儿子哇哇大哭。
  ◇◆◇◆◇◆◇◆
  「噗咯咯咯咯……!」
  「奥拉……笑太久了吧……」
  奥拉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笑个不停,坐在对面的善治郎一脸不悦地制止她。
  「抱、抱歉。可是……不、不行了。一想到卡洛斯哭出来的时候,你那副可怜兮兮的表隋……我、我就忍不住,呼哈哈哈!」
  「……」
  善治郎老大不高兴地扭过头,不再去看捧腹大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的妻子。
  看来这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把心爱的儿子弄哭后,善治郎将问题丢给奥拉与乳母处理,一溜烟地逃回了起居室,一个人沮丧了半天,直到不久之后奥拉回来,一进来房间就是这副德性了。
  看到妻于趴在沙发上,手在沙发上边拍打边笑个不停,老实说,还真令他不愉快。
  善治郎难得以有些凶狠的眼神俯视着捧腹大笑的妻子,声音低沉地发出最后警告。
  「奥拉,欸,差不多笑够了吧?」
  「呼哈哈哈,我,我知道了。我不笑了……不、不行,啊哈哈哈哈!」
  看来善治郎的最后警告,摆明是被忽视了。
  没办法了。既然最后警告遭到忽视,那就只能「诉诸武力」了。
  「……」
  善治郎一语不发地站起来,慢慢靠近奥拉捧腹大笑的沙发。
  「很好!你这么想笑,我就让你笑个够!」
  他往沙发上一倒,压在奥拉身上。
  「啊,善治郎!?」
  「看我的,看我的,看我的!」
  善治郎抓到机会,成功压在奥拉身上,然后直接用双手在奥拉的腰部与腋下搔痒痒。
  「咿!等等,呀,嘻嘻嘻嘻嘻,不、不行……!」
  「怎样,怎样,怎样。」
  照理来说,奥拉的体力应该胜过善治郎,但可能是姿势不利,奥拉被压在沙发上,只能任由善治郎尽情搔她的痒。
  「啊哈哈哈,等、等等,别这样,呼啊咿呀哈啊哈哈!」
  「如何,如何,如何。」
  善治郎好像也越玩越开心了。跟王子房间里的情况相比,两人如今立场颠倒,善治郎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双手继续激烈地在爱妻的身上这里搔搔,那里弄弄。
  腰、腋下、大腿内侧、脖子、脚底。甚至连腋下偏向身体正面的部位,以及从腰稍微往下的身体内侧一带,都被他趁机大吃豆腐。
  「咿,快、住手……!」
  「咈唏曦唏唏,小美人。何必推拒呢,何必推拒呢。」
  「等等!你的目的怎么好像跟起初不一样?」
  结果,这对夫妻的打情骂俏,热情而甜蜜地一直持续到负责浴室的侍女前来通知入浴准备完成,才终于告一段落。
  ◇◆◇◆◇◆◇◆
  善治郎与奥拉在浴室洗净一日的尘土与汗水,一如平常地换上轻便的睡衣回到起居室来。
  「真是,雎然是我不好,不该在卡洛斯面前拿你寻开心那么久,后来也不该那样一直笑你。可是,你那样也太过分了。如果只是搔痒也就算了,我如今有身为君王的职责,跟你交代过不便怀下一胎了,你还那样……」
  「没有啦,只是开个玩笑嘛。」
  「……你会拿解开女人的肩带开玩笑?」
  「偶尔,只限老婆。」
  两人和乐融融地斗嘴,回到起居室,难得没有去沙发那边坐坐,就直接前往寝室了。
  「真是……好吧,算了。那么,让我见识一下吧。你之前提过好几次的『冷气机』什么的,不是安装成功了吗?」
  「嗯,哎,算是吧。目前运转看起来,好像都没问题。」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不大有自信地回答,伸手去开寝室的门。
  他花了将近一整天,总算是把冷气机给装好了。他试着开启电源时,机器有正常吐出冷风,所以他就没把电源关掉。
  而且后来,都没有开过寝室的门。
  「我一直开着没关。如果有照我的希望正常运转,现在应该很凉了。」
  善治郎把手放在寝室的门上,先是闭上眼睛,接着做了个深呼吸后,以祈求的表情用力拉开了门。结果——
  「……很好!」
  从门的另一头,正如同善治郎的希望,流出了酷暑时期的卡巴王国不可能有的清凉空气。
  「这真是太惊人了。我第一次看到灯具与冰箱时也很讶异,但这次的冲击可比那些强多了。」
  奥拉坐在夫妻共用的特大双人床上,双手举起对着才刚安装好的冷气机送出的冷风,感叹地说。
  冷气吹在刚出浴的发烫身体上,真是舒畅无比。
  「呼……」
  奥拉有如被抚摸下颚的猫一样眯细了眼,无意间注意到坐在一旁的丈夫有点无精打采。
  「怎么了,善治郎?看你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不满吗?」
  看到爱妻从旁凑过来盯着自己的脸,善治郎有点尴尬地抓抓头,
  「啊啊,嗯。好吧,老实说,这样还不够完美呢。以冷气机的能力来说,房间叠数有点太大了,就算关上套窗,因为气密性太低,所以热气还是会从各处钻进来。
  现在是晚上所以还算凉怏,不过到了白天,阳光也会从门窗缝隙照进来,恐怕没办法达到期待的凉感。」
  说完,他叹了口气。
  第一次挑战就能让冷气机正常运转,只能说是幸运,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说冷气机在这里带来的恩惠,不比现代日本的住宅环境。
  善治郎带来的冷气机,是一般家用最大尺寸的二十三叠规格,但这间寝室少说也有三十叠。
  而且刚才也说过,卡巴王国的建筑物气密性很低。
  这样一来,像现在这样晚上也就算了,到了白天超过四十度的炎热日子,他担心恐怕凉不到哪里去。
  「这样想,不会太奢侈了吗?」
  看到奥拉有点诧异地睁圆了眼,善治郎回以苦笑。
  「嗯,哎,也许你说的对,但我还是觉得装了冷气的房间,应该要凉到像是『另一个世界』才行。
  再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
  听到妻子回问,善治郎点了个头,由下往上瞪着头顶上正在运转的冷气机。
  「嗯。就是这次冷气机的安装究竟成功了没。没错,目前机器没发出怪声,也没滴水,看起来像是正常运转。
  但我听说如果安装时不够完善,机器常常会逐渐累积负担,结果过了几天后才停止运转。」
  这么一来,要修理的时候,就得用「时光倒流」的魔法倒转好几天了。
  这样他实在不好意思轻易「拜托」奥拉。如果真的发生那种状况,也只能放弃装冷气了。
  (不过还有一线希望,就是等我将来学会了「时光倒流」与「未来代价」,或许可以自己修理。)
  所谓的「未来代价」,也是时空魔法的秘术之一。
  简而言之,就是将明天、后天等自己未来的魔力也一并支出,藉以成功发动超过最大魔力量的魔法,是一种粗暴的技巧。
  一旦使用,当然支出的期间就完全不能使用魔法了,所以无论如何奥拉都不能使用这种魔法;不过基本上不在战力规划内的善治郎,倒是有机会可以使用。
  当然,等到善治郎能够使用魔法时,善治郎的魔力也有可能「为了国家利益」而被国家拿来运用,或许不能轻易使用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不管再怎么乐观估计,善治郎要能够使用这种魔法,也得等到明年。届时要让冷气机回到支装前的状态,必须倒转将近「一年」的时间。
  要倒转这么长的期间,恐怕需要用「未来代价」支出好几个月的魔力。考虑到身为王族的立场,就算是自己的魔力,好像也不能出于自己的任性用掉这么多。
  「算了,想也没用。反正目前运转没问题,就暂时享受一阵子冷气的恩惠吧。」
  善治郎看开地说,奥拉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嗯,说得是。那么明天就把椅子与桌子搬到这问寝室来吧。用早膳的时候,还有白天我们一起休息的时候,像这样老是坐在床边,略嫌不庄重了点。」
  「奥拉……你已经打算把生活据点从起居室移到寝室啦。」
  看到爱妻比想像得还着迷于冷气,善治郎忍不住发出苦笑。

  一旦坐在有冷气吹拂的床上,就没人会想再度回到闷热的起居室。
  到就寝之前还有时间,善治郎与奥拉这对女王夫妻,肩并肩坐在床边,在夜里聊得愉快。
  「那么,你今天白天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安装这台『冷气机』上罗?」
  「嗯。一点都不夸张,我真的没空做其他事情。虽然我也很想做做肥皂或是蒸馏酒啦。」
  对于奥拉的问题,善治郎如是回答,点点头。
  最近善治郎担任奥拉的代理人,比较常在王宫的活动中露面,不再像以前那样闲闲无事。因此,一整天没有行程的日子其实还满珍贵的,但今天他实在没精神也没体力去做其他的事。
  在超过四十度的气温当中安装冷气机,对善治郎而言就是这么沉重的劳动。
  虽然在盐道上,有一群士兵顶着大太阳行军了好几天,不过若是准许善治郎老实说出心里感想,他实在觉得「那些士兵都不是人,是超人」。
  (我看还是有必要慢慢让身体习惯这个国家的气候……虽然才刚装冷气的第一天就说这种话有点那个。)
  善治郎内心虽然如此想,不过就是因为安装冷气成功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吧。
  人在受苦的时候,只会想到如何逃离现况。要等到逃离了苦难,才会想到该吃点苦。
  总之,善治郎认为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就将自己今后想做的事告诉坐在身旁的妻子,藉以转换话题。
  「没关系,肥皂与蒸馏酒我再找时间弄。只是最近我在王宫的工作增加了,所以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听到丈夫这样说,奥拉略为蹙眉,答道:
  「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我可以减少你的工作量没关系喔?反正我的身体状况也差不多恢复了。」
  奥拉说这些话,无庸置疑地是对善治郎的关心,不过做丈夫的却不愿依赖妻子的好意。
  「那等到几年后,奥拉又要生产时,不是又要像去年那样乱成一团了?那样不行啦。不是我自夸,我只是个凡人。就算是曾经做过的工作,只要半年没碰,我有自信会把它忘光光的。」
  「真的不能算是自夸呢。」
  听到丈夫抬头挺胸地如此回答,奥拉苦笑着耸耸肩。接着,奥拉又稍微正色,告诉善治郎:
  「我知道了。说真的,我去年也的确轻忽了生产时的行动限制。如果你能像现在这样帮我这么多忙,我会很感激。
  只是,希望你别误会,我说『你有想做的事,我可以减少你的工作量没关系』,并不只是在宠你喔?是因为从你至今的实绩,我期望你着手进行的事物,能够对这个国家带来好的影响。」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有些困窘地抓抓头。
  「别这么说啦,你这样期待,我会很伤脑筋的。我所做的那些,都不过是外行人一知半解的知识罢了。老实说,我自己做的时候都不觉得会成功。啊,不过你这样说,难道是真的有了什么成果?」
  善治郎好像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向奥拉问道,奥拉咧嘴一笑,点点头。
  「是啊。今天白天,我去了之前指示的工匠们那边一趟,成果比我想像的还丰硕。
  首先是玻璃。以实验第一号来说,成品还挺有模有样的喔。我明天就拿来给你瞧瞧。虽然这次做出来的,不过是块有绿色光泽的黑石头罢了,但是证明了目前试做的方向性是正确的。」
  「哦,那可真厉害。」
  善治郎真心地感到佩服。
  他们竟然凭着最小限度的材料情报,以及连制作方式都称不上的粗糙说明,就做出了一个成果来。的确值得赞赏。
  「不过,当然还有许多问题就是了。目前做出来的不过是块不能称为玻璃的黑漆漆玩意,而且也还没确立将它塑造成特定形状的技术。
  最大的问题是,熔化玻璃的高温,对这个国家普遍使用的土制窑炉来说负担太重。工匠他们说若是照这样继续使用,要不了十次窑炉就撑不下去了。」
  奥拉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举出目前的问题所在。
  善治郎也受她影响,绷紧了表情,将右手抵在下颚陷入沉思。
  「嗯——这么说来好像还是需要『耐火砖』呢。」
  「是啊,虽然很气人。」
  奥拉颔首后,忿忿地哼了一下鼻子。
  以前看的DVD介绍的「耐火砖的制作方式」似乎真的让她很不满意。
  的确,什么「把老旧的耐火砖打碎成粉末掺进黏土里,用耐火砖砌成的窑炉慢慢烧制」,这种说明听了等于白听,难怪她要不高兴了。
  善治郎可不想让就寝前的妻子继续不高兴下去,有些着急地加快速度接着说:
  「呃,再来就是如何去除玻璃的颜色,以及如何成型吧。
  关于如何成型,我觉得就像那个电视节目演的一样,用长长的管子沾取起来,再用吹的让它膨胀,应该是最实际的做法吧。不过听说最近的窗玻璃都是用称为『浮式』的方法制造的。」
  善治郎瞪着被橙色LED落地灯照亮的寝室天花板,从脑袋中挤出道听涂说的薄弱知识。
  「唔?我有跟你一起看过把玻璃吹大的方法,但这个『浮式』方法倒是初次耳闻。」
  奥拉似乎产生了兴趣,稍微向善治郎探出身子,善治郎看着妻子的睡衣姿态看得着迷,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
  「详细过程我也完全不懂,所以只能做大略说明,总之应该是将玻璃溶液倒进熔解温度比玻璃低的金属溶液,让玻璃浮上溶液表面,使得玻璃形成平板状。
  这样一来,应该就不需要特地去磨,也能成为两面平滑的玻璃板。
  你只要想像把加热过的动物油倒进水里,让油脂浮在表面上就行了。然后维持这个状态静置一会,动物油不就会凝固成板状吗?就是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虽然做起来挺费工的,但原理我懂。」
  奥拉点头表示理解,但表情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感动。
  这应该是善治郎与奥拉对「玻璃」的期望有所不同所导致的吧。
  说到玻璃,善治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窗玻璃,相较之下,奥拉最感兴趣的却是球形玻璃——也就是弹珠。
  奥拉对浮式制造法兴趣缺缺,也是理所当然。
  实际上,浮式玻璃制造法比吹制玻璃困难多了。工匠必须监控漂浮玻璃的金属溶液池的温度,而在金属溶液池旁工作的工人,又有吸进蒸发金属的危险性。
  现代的生产线已经自动化,大部分都由电脑控制,所以才能有效率地生产;若用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准来做,或许还不如采用吹制玻璃,或是应用吹制法制成冕牌玻璃,再由工匠手工磨平比较有效率。
  善治郎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不过他知道这个话题没能引起妻子的兴趣。
  「那么,问题就剩下玻璃的颜色罗。这方面也跟那个电视节目演的一样,总之就只能努力去除沙子里的铁分了。
  至于方法,应该就是将沙子更仔细地以石臼磨过,在水中搅拌,尽量捞出沉淀物的上层部分吧。」
  善治郎开始讲起下一个话题,说着又偏了偏头。
  制造玻璃的电视节目中有简单说明过,玻璃会带有颜色,主要原因是混在沙子里的金属颗粒。
  因此,最简单而确实的对策,就是尽可能除去沙中的金属颗粒。
  用石臼仔细将沙子磨得细碎,做成容易去除金属颗粒的状态,再将处理过的沙子倒进装满水的木桶,充分搅拌后,静待所有沙子沉淀。
  如此一来比重较重的金属颗粒就会沉到桶底,比重轻的沙子则堆在上面。
  最后再捞起这些沉淀物上层的部分,就大功告成了。
  听了善治郎的回答,女王将手放在最近经过锻链而取回了尖细轮廓的下颚底下,回答:
  「嗯。这个顺序在看那个影片时,已经说明过了,所以我有让工匠尝试看看。但不知道是用石臼磨得不够细,还是水中搅拌做得不好,结果就如同我刚才说的那样。」
  「嗯——,搞不好是沙子本身有问题?事实上,听说适合与不适合做玻璃的沙子,做出来的落差很大。如果原料不好,不管怎么努力尝试或许成果都有限吧。」
  讲得极端点,好比跟铁砂没两样的黑沙就算用石臼再怎么磨,也不会有明显改善。
  当然,也很有可能如奥拉所说,是磨得不够细,或是搅拌、过滤得不够好,不能保证善治郎的意见就是对的。
  不过听在奥拉的耳里,善治郎的意见似乎相当值得采信。
  「原来如此,沙子本身的适用性啊。也许我可以派人到各地,搜集各种沙子来试试。」
  「嗯,我觉得可以试试。还有一个方法,也是那个电视节目介绍的,就是用磁铁仔细去除铁分。
  磁铁虽然冰箱上有贴了几块,不过就算拿那个加上铁片,让铁片磁化,大概吸力还是太弱吧。
  我有很多充电式电池,可以拿来当直流电源,再来只要有铜线,我想应该就可以做个克难的电磁铁了。」
  善治郎在脑中挖掘出中学时代的理科知识,奥拉听了稍微偏着头,向他问道:
  「铜线?那是什么?线状的铜吗?」
  「嗯,就是铜线。只要把拉长成细线状的铜绕成圈,然后通电,就能使线圈中的铁心带有磁性。我记得小时候在学校有做过将铁变成磁铁的实验,你们这边有没有铜线?看情况也可以用铁线代替,但是效果会比较差。因为除了银之外,铜的导电性是最好的。」
  对于善治郎的问题,奥拉在丰满的胸部下交叉双臂,思忖片刻。
  「唔唔。至少我国目前的确没有这种东西。问题在于我是否能命令王宫聘用的技工制造出来……要做出那么细的金属恐怕有点难。而且还要卷在铁心上使用对吧?那也就是说还要够柔软才行。
  虽然会比较花成本,但也许用银会比用铜有希望。因为这种细微的加工,比较接近银雕师的专业领域。」
  听到奥拉的回答,善治郎表情先是有点意外,然后立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啊,对喔。如果是要大量生产电线什么的就另当别论,但若只是做小规模实验的话,就算用银也不会太花钱嘛。
  嗯,那好。如果有希望做得出来,就拜托你吧。我也会把工作桌搬到中庭的树荫下,做好准备的。」
  身为一个外行人,善治郎无法正确预测磁场产生时会对周围造成什么坏影响。
  虽然只是拿乾电池当电源做成的电磁铁,应该不至于弄坏电脑等各种家电,但让外行人来判断太危险了。什么事情纬是小心为上。
  想到在这个大热天要在外头做事,虽然令他有点厌烦,不过只要把地点选在树荫或喷水池附近,应该不会热到受不了。
  「知道了。银雕师由我来找。我也会尽量多收集一些各地的沙子做试验。」
  「嗯,拜托你了。」
  关于玻璃的话题就先到此为止。
  奥拉接着谈起「水车」实验的结果。
  「再来就是你说过把水车齿轮做成『互质』的点子。太惊人了,真的跟你说的一样。互为质数的齿轮比其他齿轮耐用多了。」
  奥拉两眼闪闪发光,无法抑制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容,以兴奋的语气告诉他。
  「啊,成功啦。太好了。因为我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其实还满担心的说。」
  「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啊。目前是故意用柔软木材做成迷你模型来试验,不过照这样看来,就算正式采用也一定可行,技工们都向我挂保证。」
  这下可以节省不少王国的水车管理预算了。奥拉笑着说,她的表情洋溢着身为君王的魄力,老实说善治郎坐在床上,差点忍不住要往后退。
  (啊哈哈,我老婆虽然很漂亮又温柔,但还真有魄力呢。)
  女王哪里知道夫婿心里是这样想的,在大为突出的双峰下交叉双臂,心里跃跃欲试地盘算。
  「这对王室来说,完全是一笔临时收入呢。跟以前从决算表硬是拨出来的钱不同,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呵呵呵,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光是每年能定期节省一笔开销就很有意义了。真是充满了无限梦想啊。」
  顺便一提,提议大量制作除了齿轮咬合之外条件相同的小型水车,进行实际测试的也是善治郎,为了不让水车业界承担一切影响,提出点子建议改成一年契约的,其实也是善治郎。
  善治郎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但这次的事情使得奥拉原本对夫君已经够高的评价又再度向上修正。
  然而。
  「是吗,那就好,真的太好了。不过,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钱,应该尽量运用在有益的方面吧。你是不是应该等冷静一点后,再慢慢思考如何运用?」
  善治郎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要她冷静点,但奥拉立刻正色,好像刚才的兴奋都是演技似的。
  「不,抱歉,我没有时间慢慢思考了。我要花时间去想这种问题,也只能趁现在了。
  是这样的,双王国通知我们,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已经出发,往我们这边来了。因此再过不久,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王子公主即将双双驾到。
  到时候我与你的自由时间,都会压倒性地减少喔。」
  要行动就得趁现在。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忍不住叹了口气。
  「咦?那件事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啦?」
  「嗯。由于大型龙车的移动,会受到天候以及其他因素影响,使得日程可能大幅延后,所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不过如果顺利,大约一个月之后两位就会抵达我国。届时我与你都会忙于应付。
  有好一段日子会忙得不可开交,你最好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
  彷佛受到善治郎的叹息感染似的,奥拉也叹了一大口气。
  双王国的王族即将到来。
  这样大的一个事件发生时,其他问题与当事者的心情都变得无关紧要。
  奥拉说的没错。恐怕有好一段时间,他们都得在笑容底下隐藏着紧张与戒心,疲于应对了。虽说王夫不用抛头露面,但毕竟也是王国目前仅有的两名王族之一。
  善治郎的行程表恐怕有好一段时间,都要涂成一片黑了。
  「了解。我会加油的。」
  善治郎无精打采地肩膀一沉,接着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吐出阴郁的空气,然后重新打起精神如此回答她。

  后来女王夫妻仍旧坐在床上又谈了一会正事,不过他们的对话,后来被放在床边的手机的铃声打断了。
  「唉呀,闹钟响了。」
  「怎么,睡觉时间到啦。室温一变得舒适,就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呢。」
  善治郎在特大床铺上滚动身体,拿起手机按掉闹钟,奥拉依依不舍地对他说。
  他为了以防万一而订了闹钟,以免聊到忘了时间而影响睡眠,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嗯。继续谈下去也不会有结论,还是睡吧。」
  善治郎拿起冷气遥控器「哔」地按了一下,奥拉有点不满地对他说:
  「唔,你要关掉了?」
  看到妻子完全被冷风迷住的样子,善治郎回以苦笑。
  「不,我没有要关掉。我只是切换成睡眠模式,就是睡觉时的设定啦。毕竟在睡觉的时候还把冷气开到最大,一直吹冷风对身体不好嘛。」
  「这样啊……」
  看到妻子有些遗憾地偏着头,善治郎真想收回自己的意见,再度把冷气开到最强。
  其实他也觉得,在这个就算是夜晚也不会低于三十度的地区,也许把冷气开到最强,才能保持接近「适温」的室温。不过也没必要第一天就开始无意义地冒险吧。
  「那,我要关灯罗。可以吗?」
  「嗯,没问题。」
  之后,善治郎下了床,去关掉照亮寝室的橙色落地灯。
  关了灯的寝室,因为套窗都关起来了,所以连星光也钻不进来,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过,对善治郎而言,这里却是已经居住了一年以上,再熟悉不过的自己家。
  善治郎在黑喑当中,不用东摸西找就回到床边,然后摸索着爬上床,将身子挪向爱妻等候着的床铺中央。
  即使在这片黑暗当中,奥拉似乎也能看见善治郎的轮廓,她准确地伸出手,引导在床上爬行的善治郎来到自己身边。

  「善治郎……」
  「嗯,谢谢。」

  这对男女极其自然地手握着手,极其自然地吻了对方,又极其自然地相邻而眠。

  「那么,晚安。」
  「嗯,晚安。」

  女王与王夫。当双王国的王子与公主来到此地时,不管好坏,这个国家必然会受到震撼。而从正下方承受这股震撼并加以压抑,就是王族的职责。
  今后将会有何种难关阻挡在两人面前,就连时空魔法的术士奥拉也不知道。不过,正因为如此,像这样夜晚同床共枕时,更应该只感受对方的存在,无忧无虑地让身心徜徉于梦境。
  相爱的夫妻,保持着耳朵能倾听对方的呼吸,肌肤能感受对方体温的距离,静谧地沉沉睡去。
  《理想的小白脸生活4》待续


  附篇  主子与侍女的间接交流(文化摩擦)
  在后宫服务的侍女们对善治郎的印象很好。
  说得瞧不起人一点,可以说她们将善治郎当成「很好应付的主子」
  对工作不会挑三拣四。不会任性地叫人做这做那。即使因为一些原因而没能完成规定的工作,只要解释清楚,就不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而且完成工作时还不忘说一句「谢谢」。
  虽然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不过「气氛和谐的环境」就是靠这种贴心的小动作累积起来,渐渐形成的。
  难怪侍女们对善治郎的印象很好了。
  不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完美」的。侍女们对善治郎也并非完全没有怨言。
  他不让侍女们轻易进入起居室与寝室。他莫名地客气,总是不把命令说清楚。也许因为他异世界的出身,使得他吃饭的口味跟卡巴王国人大相迳庭。若是让每个侍女一一列举,还真能讲出许多不同的「不满」。
  不过,如果要让所有侍女「只举出一项最不满意的地方」,恐怕大多数人的意见都一样咀。
  一句话,「真希望他能够不要那么『爱洗澡』」。
  那天上午,几个侍女心无旁骛地正在打扫宽敞得离谱的后宫浴室。在气候炎热的卡巴王国,需要体力的粗活基本上都在比较凉爽的早晚进行。
  大到简直有如小型泳池的两个浴池已经将水放掉,年轻侍女们光着脚踏进池子里,两手拿着长柄刷,满头大汗地拚命刷洗池底的滑垢。
  单纯而没有丝毫乐趣的粗活。
  「啊——呜——腰好痛喔——!」
  难怪年轻侍女们嘴巴要抱怨了。
  听到短头发的娇小侍女诉苦,在一旁用刷子刷地的高挑侍女凶巴巴地回她:
  「这里讲话会有回音,不要大声嚷嚷啦,菲。真要说起来,你身高比我矮,应该比我轻松才对呀。我可是从刚才就一直半蹲耶。」
  高个子侍女对娇小的短发侍女——菲吼了回去。
  高个子侍女——朵乐丽丝右手放开了刷柄,握着拳头敲了敲发酸的腰,就像要证明自己说的话。
  事实上,朵乐丽丝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清扫位置较低的部分时,腰的位置越高,负担就越大。
  话虽如此,如果是弯着腰拿抹布擦地也就算了,用长柄刷打扫,身高差距造成的负担轻重恐怕不会差多少。单调而沉重的劳动,使得朵乐丽丝的火气也很大。说穿了就是乱发脾气。
  名叫菲的少女也没乖巧到甘愿当别人的出气筒。
  「怎样啦,明明朵乐丽丝的嗓门就比我大。我看嗓门大小八成跟身体成正比吧,女巨人!」
  「不可能。要是这样的话,菲的声音岂不是应该小到要侧耳倾听才听得见了。」
  「我才没有那么小!」
  两人虽然互骂,但目前为止都没有停下刷地的手,不愧是后宫侍女。
  为了洗刷地板,她们将腰部衣服折得更高,把裙子折到膝盖以上五公分,变成迷你裙。裸露的双腿没穿袜子,只套上水龙皮做成的类似凉鞋的鞋子,本来应该显得颇为煽情,魅力四射才是。
  然而,不管穿着多么煽情,只要她们站稳马步,好像有着深仇大恨似的瞪着地板,咬紧牙关,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性感魅力。
  「叫你别吵了,你听不懂啊,小矮子。」
  「你才吵咧,女巨人!」
  两个少女的争吵声在宽敞浴室的石墙问回荡。吵嘴一旦凶起来,手边动作自然也跟着停顿。
  明明还在工作时间,小个子少女与大个子少女却不知不觉间手也停了,脚也停了,只顾着互瞪。而这副丑态,在场的管理员自然不会放过。

  「……」

  在浴室角落默默刷地的中年侍女,一语不发地拿起脚边的木桶,一股脑地把里面的水泼了出去。

  「哇!」
  「呀!」

  光溜溜的腿突然被泼了冷水,使得菲与朵乐丽丝跳了起来,发出尖叫。不过看她们裙子以上都没被泼到,可见中年侍女已经手下留情了。
  中年侍女彷佛睡眼惺忪般半睁着眼瞪着菲与朵乐丽丝,以叹息似的微小音量说了。
  「手停下来了。工作。」
  「是、是的,对不起,欧拉雅女士。」
  「真、真的非常抱歉,欧拉雅女士。」
  这位身材并不高大的中年侍女——浴室管理长欧拉雅一声叱责之下,菲与朵乐丽丝都像被鞭子抽了一下般,夸张地身子一震。
  浴室管理长欧拉雅乍看之下,只是位平凡无奇的中年侍女。
  如果硬要举出她的特征,大概就是眼睛总是睡眼惺忪地半睁着吧。
  「……」
  沉默寡言而面无表情的这位侍女,只瞥了一眼赶紧重新开始干活的部下们,就好像失去了兴趣,默默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同样身为管理长,她既不像清洁总管茵涅思那样罗嗦地叮咛属下,也不像厨房总管凡妮莎那样直接扁人。
  但是,就连菲她们「问题儿童三人组」都宁可排除万难,也不愿被她瞪上一眼。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欧拉雅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年轻侍女们的工作态度,并判定她们的工作态度是否「合袼」。
  而一旦她判断「这个侍女的工作态度,不配担任后宫侍女」,是不会留任何情面的。她唯一会做的,就是肃穆地向侍女长阿曼达报告侍女的「丧失资格」。
  工作是边看,边做,边学的。上司只教你第一次。上司的工作是判别哪个部下堪用,哪个不堪用。这是欧拉雅的行事态度。
  她的这种想法,跟以教育年轻侍女技术为人生宗旨的凡妮莎,或是认为指导侍女才是自己肩负的最大责任的茵涅思,可以说正好处于两极。
  受到像欧拉雅这样的人叱责,就算是菲她们这几个以优哉游哉及松散态度而获得「问题儿童三人组」这个不名誉称号的小妮子,也会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
  从结果而论,这样能让菲她们认真投入工作,所以管理能力或许称得上高超也说不定。不过被管教的年轻侍女们可吃不消。
  「……」
  有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不出声,只有刷子摩擦湿地板的声音在浴室内不断响起。
  擅长粉饰外表的朵乐丽丝也就算了,竟然能让随时活力充沛无处发泄的菲都不敢吭声,可见得欧拉雅施加的压力有多大。
  不过,要是菲真的能长时间都不说话地专心工作,就不会得到「问题儿童三人组之冠」的外号了。
  她没傻到刚刚才被骂过,这么快就开始偷懒,但也渐渐开始心神不定,这时,菲无意间发现另一个室友——乐煶自从进来浴室打扫,还没讲过半句话。
  天然呆恍神系的乐煶,虽然的确是个我行我素、不太多嘴的人,但也很少看到她工作中一句话也不说。
  菲一边留意不要停止工作,一边侧眼偷瞄了她一眼,只见乐煶那对垂眼傻气的脸蛋努力摆出了最严肃的表情,晃动着侍女服也掩饰不了的丰满胸脯,一心一意地刷地板。

  (奇怪?乐煶怎么这么认真?)

  亲眼目睹到室友一反常态的勤勉行为,菲不明就里地微微偏着脑袋。
  就在菲偏着她那小脑袋时,巨乳少女已经刷完了自己负责的区域,在湿答答的地板上发出噗滋噗滋的水声,走到菲这边来。
  「我那边弄完了,来帮你吧。小菲,我要刷哪里方好?」
  平时悠哉的乐煶以就她来说相当急促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这个垂眼睛的室友,不应该是这么勤快的呀。
  菲甚至忘了回答乐提的问题,小声地回问她:
  「喂,乐煶,你是怎么啦?」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认真了?对于菲话中有话的疑问,乐煶睁大了她那对下垂的眼睛,好像很意外地回答:
  「小菲,你忘啦?再不赶快把工作做完,白天的『买东西』,我们就要排最后一个了。」
  「啊!」
  「咦!」

  「买东西」。

  听到这三个字,不只是菲,连在稍远位置刷地的朵乐丽丝都惊叫了一声。
  一瞬间惊讶过后,两人脸上同时现出了「理解」的神色。
  呀。她们忘了。
  今天是三个月一度的「后宫商人访问日」呢。
  ◇◆◇◆◇◆◇◆
  几十分钟后。

  「快点快点!」
  「小菲,在走廊上奔跑会被阿曼达侍女长骂的!」
  「还不都是乐煶忘了拿钱包!啊啊,完全耽搁了啦!」
  「真要说起来,要是小菲没忘记今天要买东西,再认真一点打扫澡池的话,早就扫完了呀——」
  「好了啦,快赶路,没闲工夫说废话了!」

  十万火急地打扫完浴室的「问题儿童三人组」,在后宫走廊上啪答啪答地奔跑。不过说是奔跑,其实只是她们的主观意见,从客观眼光来看,顶多是「比快步再走得快一点点」罢了。
  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后宫侍女,绝不会踏越不能违反的界线。不过也是因为她们十分逼近那条界线,所以才会获得「问题儿童三人组」这个称号。
  总之,三人以后宫侍女的立场允许的最大速度在走廊上奔跑,在后门换上室外鞋,然后横越大中午阳光灿烂普照的中庭,前往别栋。
  卡巴王国的后宫以国家规模来说算是比较小,但也不是就只有一座称为「后宫」的建筑物孤伶伶地矗立在那儿。
  城墙围绕着以善治郎日常起居的本栋为中心,以及几栋建物与周围的庭园,整个内侧都称做「后宫」
  菲她们现在正要前往的,就是后宫建物中位于最外层的房屋.
  这栋几乎与围绕后宫的外墙融为一体的建物,换个说法,就有如连接后宫这个封闭空间与外界的入口。因此,平时除非有特别要事,否则年轻侍女们是不能接近这里的。
  菲她们快步跑过中庭,这时从菲她们正要前往的建物那一头,可以看到三名年轻侍女一边谈笑一边往这边走回来。
  「啊,嘉莉纳……」
  「凯特……?」
  「克里斯汀?」
  三名侍女似乎也注意到菲她们的存在,不再谈笑,对菲她们露出与刚才性质稍有不同的笑意。
  三名侍女一边笑,一边得意地摇了摇手上刚买来的布匹或小香油瓶。
  相较之下,菲、朵乐丽丝与乐煶这「问题儿童三人组」则全都臭着一张脸。
  被抢先了。
  商人带来的商品,有很多是仅此一件的。好货总是第一个卖出去,这点在异世界也是一样的。
  就算这次商人带来了「珍品」,也已经被她们抢走了。而且从那副耀武扬威的笑容来判断,这个可能性相当高。
  不只如此,嘉莉纳甚至在经过她们身边时,还竖起了食指与中指,给了她们一个「V字手势」。当然,这个世界没有英文字母,本来也没有什么比「V字手势」的文化。善治郎对侍女们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在这种细微的地方了。
  「唔唔……!」
  看到同事耀武扬威的笑容,菲真恨不得能对她们狂吠一番,但她也清楚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要是跟已经买完东西的同事争吵时,又被其他同事抢先,那就太白痴了。

  「……我们快走吧,朵乐丽丝,乐煶!」
  「啊,等等啦,菲,虽然这里是中庭,但你这样奔跑要是被侍女长抓到了,会很惨喔!」
  「唉唷,小菲,等等我嘛——」

  菲竖起了小小的肩膀,气呼呼地往前冲,朵乐丽丝与乐煶也加快脚步,追赶其后。
  ◇◆◇◆◇◆◇◆
  菲她们进入宽敞的房间,就看到发福的中年商人盘腿坐在红色地毯上,将各色各样的商品一字排开,脸上浮现出机敏的笑容。
  各色布料、装在拇指大金属瓶里的香油。还有戒指与项链等饰品。
  「哇啊,好棒喔。」
  菲面露喜色,正要一股脑地冲向商品时,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坐在墙边的人影。
  「……」
  恶狠狠地瞪人的眼神好像伴随着音效,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后宫的总负责人阿曼达侍女长。
  那副挺直了背脊,并拢膝盖在地毯上端坐的姿态,还是一样完美到不像活人。甚至让人怀疑这位中年侍女长,是不是连坐下时衣服产生的每一条皱褶,都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如。
  阿曼达侍女长平时在后宫本栋对全体侍女做出指示,一心只想到尽力为善治郎维持舒适的生活,如今却出现在这个地方,无疑是因为对商人们的监视以及交涉,也包含在她的职责之内。
  此时室内有六名手持短矛的御林军士,阿曼达侍女长只有在这个房间里,对他们拥有例外性的命令权。
  维持后宫秩序不遗余力的侍女,与受到指示听从这名侍女命令的六名武装士兵。
  面对如此严格的视线与白刃,商人快活的待客笑容却不受一丝影响,看来这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能够担任王室御用商人,也不是虚有其表。光看胆量也绝非凡人能及。
  商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对刚进房里来的菲她们微笑。

  「这不是菲小姐、朵乐丽丝小姐与乐煶小姐吗。欢迎三位光临。小人这次也准备了各色商品,想必能引起三位的兴趣。来吧,请拿起来看看吧。」

  说完,他请乐煶她们在陈列商品的地毯前坐下。
  看到三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的顾客长相,立刻就能毫不迟疑地叫出名字,看来这商人确实有一套。
  像是受到商人的笑容引导,菲她们都在地毯上跪坐下来。
  由于阿曼达侍女长随时从对面发出「你们如果做出有损后宫侍女形象的言行……明白吧?」的压力,因此她们无从发挥「问题儿童三人组」的本领,不过她们期盼三个月一度的血拚已久,一点压力是击败不了妣们的。

  「哎呀,这块布的花色是第一次看到呢。虽然有点独特,但真漂亮。」
  「不愧是朵乐丽丝小姐,眼光真好。那是最近王都开始流行的图案。虽然很受欢迎,但供不应求,所以我手边也只有这一件。」
  「我应该会买把梳子吧?我喜欢的那把梳子上次梳齿断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推荐乐煶小姐这把梳子。这是用大海龟的甲壳削成的梳子,不但外观美丽,每一根梳齿也相当整齐,用来梳头发再适合不过了。」
  「我嘛,嗯——买什么好呢?可爱的戒指或项链也不错,可是工作时又不能戴……」
  「菲小姐,既然如此,要不要看看这个发饰?这种的不像戒指或项链,既不会妨碍工作又能打扮自己,个人认为还不错喔。」
  菲她们两眼发亮,在陈列的商品前心神不定地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发福的商人则口若悬河地向她们推销商品。
  他还一派自然地向头发较卷的乐煶推荐齿数少的梳子,又向短头发的菲推荐短发也能戴的发箍,看来这个商人的确相当精明。
  听着商人口齿清晰地介绍,菲她们「问题儿童三人组」渐渐将阿曼达侍女长施加的压力抛在脑后,双手撑在地毯上探出身子,视线紧盯着商品不放。
  她们几乎是四肢着地趴在地毯上,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商品,或是打开钱包数着里面的硬币,这些样子看起来似乎都与「有格调的后宫侍女」相差甚远,不过目前阿曼达侍女长似乎还不打算大发雷霆。
  阿曼达侍女长终究也没有像年轻侍女们害怕的那样老古板。
  在这种为了纡发压力而准备的场所,她愿意对侍女们通融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欸,你们觉得哪个适合我?」
  朵乐丽丝将各种布料放在自己身上,喜孜孜地向菲与乐煶问道。
  「嗯——我觉得那块有蓝色线条的比较漂亮喔——」
  「嗯?布料本身是那块比较好没错,可是朵乐丽丝穿起来不会有点突兀吗?我觉得这块褐色的比较适合朵乐丽丝耶。」
  在有限的预算中,满足自己的购买欲。这种行为的乐趣,在异世界也是一样的。反而如果预算没有限制,喜欢什么都可以拿去的话,购物就不会是如此令人雀跃的行为了。
  最后,就在菲她们经过一番苦思,终于买好所有东西时——

  「好的,谢谢惠顾。那么,接下来请看看这些吧。」

  商人仍然笑容可掬地说着,将许多亮晶晶的银色小瓶子摆放在菲她们面前。
  「这些是?」
  「是香油吗?」
  「哇啊,好美喔——银制的香油瓶耶,我只有一个,还是母亲用剩给我的——」
  银制的香油瓶让年轻的侍女们惊讶地瞠大了眼睛。
  装香油的小瓶子等级由低至高,基本上依序为木制、铜制与银制。木制香油瓶大多是用过即丢,是给庶民用的,所以身为低级贵族子女的菲她们很少用到。
  但就算以菲她们的价值观来看,银制小瓶仍然毫无疑问地属于「高级品」。
  看到年轻侍女们神色大变,精明的商人加深了笑容的皱纹。
  「请别客气,拿起来看吧。里面是小人准备的香油,品质有保证。每一瓶装的都是不同的香油。」
  说完,他将手心朝上,怂恿三人拿起来看。
  「咦,可是……?」
  「我已经没钱了……」
  「嗯,几乎都用掉了……」
  菲她们一脸悲伤地低声说着,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曼达侍女长从旁对她们说道: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这些是善治郎大人的好意。每个人可以选一瓶自己喜欢的。」

  对于这句话,她们的反应相当激烈。
  「咦?不会吧!」
  「善治郎大人的好意?」
  「是真的吗?」
  她们瞬间转忧为喜,再度探出身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摆放在地毯上的银制香油瓶。
  虽然每个小瓶子的大小都跟拇指差不多,但表面绘制的图案却各有不同。
  有的绘有类似蜘蛛网的图案。有的刻着藤蔓叶片交缠的花纹。其他还有水龙扬首的浅浮雕等等。
  「我简单介绍一下,从右边起分别是『牙蔷薇』、『温椿』、『胡椒薄荷』、『红百合』、『穗甘松』、『香角龙』、『无眼蛇』、『水龙石』与『香鼠』。」
  「不会吧!香角龙?」
  「水龙石是我的!」
  「啊,我喜欢胡椒薄荷——啊,可是有香鼠耶……」
  不出商人所料,侍女们的人气都集中在动物性香油上。
  比起一般来说可以栽培,也比较容易采集的植物性香油,必须进行危险狩猎的动物性香油被认为比较高级。
  单纯就香气来说,也有人会比较偏好植物性的,不过一旦有机会能获得平常买不起的东西,总是忍不住会挑其中最贵的一种,这就是人性。
  像乐煶这样在稀少的高级品与符合自己喜好的一般品之间犹豫不决的少女,反而比较少见。
  看到年轻侍女们庸俗的表现,阿曼达侍女长虽然气得眼角拙筋,不过她似乎决定先不要「当场」骂人。
  菲她们对于侍女长越来越尖锐冷峻的视线浑然不觉,各自拿起了一瓶自己挑中的香油瓶。

  「好,香角龙!」
  「水龙石耶,好像做梦一样……」
  「嗯,我决定了。还是要胡椒薄荷——」

  看着这些侍女兴高采烈、兴奋不已、满面笑容的模样,阿曼达侍女长也还有份慈悲心肠,觉得在这里拿「礼仪」与「教养」讲她们一顿未免太不知趣。况且除非情况太严重,否则在外人面前责骂部下总是不太好。
  阿曼达侍女长将责备与说教吞了回去,用跟脸色一样不带感情的口气,告诉刚买完东西的侍女们:

  「你们三个都挑好了吧?那么,可不要忘了对善治郎大人的感谢之意,要珍惜着用。不过,其中一半必须在入浴时加进『肥皂』里使用。之后再向善治郎大人报告使用起来的感觉等等。明白了吗?」

  肥皂。这是善治郎最近制作得最热中的发明。虽然他好不容易才成功精制出黏液状的液体皂,但自家制的肥皂还是有股油臭味,不太适合直接拿来使用。

  得知了这次高级香油人人有礼的内幕,问题儿童三人组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咦咦?」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什么——?要加进肥皂里啊——好浪费喔——」
  然而。
  「都明白了吧?」
  也许是侍女长强硬叮嘱的冷峻视线,让她们产生了危机意识。
  「明、明白。」
  「了解了,侍女长大人。」
  「遵命,阿曼达女士。」
  问题儿童三人组都挺直了背脊,不约而同地低头行礼。

  年轻侍女们离开房间后,室内顿时变得悄然无声。
  站在房间四个角落与入口左右的六名御林军士们,原则上在这个地方,没有阿曼达侍女长的指示是不会开口的。
  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事实上等于只有阿曼达侍女长与中年商人。只要两人闭口不言,沉默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不过,阿曼达侍女长似乎不打算维持这场沉默。
  「容我再度向你道谢。谢谢你的帮忙。」
  阿曼达侍女长以模范般的完美动作一鞫躬,商人的黑胡子底下就露出了讨喜的笑容。
  「不不,您言重了。能提供商品给在后宫服务的各位,是我身为商人的无上喜悦。」
  说完,他伸手在脸前挥了几下,否定阿曼达侍女长的话。
  「是吗。」
  阿曼达侍女长似乎也不想特地否定商人所言,只回了这一句,就不再坚持了。
  不过,阿曼达侍女长会向他道谢是有道理的。
  这个男人好歹也是「王室御用商人」。身分虽是平民,却是个富比王侯的大商贾。
  当然,他经手的商品也都是高级品。后宫的年轻侍女能自掏腰包购买的商品,本来并不在他的经营范围内。
  若是以现代地球来比喻,就像是把Harry Winston、卡地亚或宝格丽等高级珠宝店的店长级人员叫到自己家里,向他订购单价低于十万圆的珠宝。怎么想都不划算。
  不过,商人的笑容可不一定是装出来的。

  「您真的不用放在心上。事实上,奥拉陛下也会定期向本店订购商品,所以我并不吃亏,更重要的是与善治郎大人的生意,总是能获得再多金币也买不到的贵重事物啊。」

  善治郎为商人带来的事物。那就是地球的文明物品。
  例如扁形的四孔钮扣。
  在卡巴王国说到钮扣,就只有表面突出的装饰扣,四孔钮扣在这个国度可是有着能引发小型文化革命的潜力。
  扁钮扣不但有机会能让内藏钮扣的服饰蔚为流行,更重要的是扁钮扣做为劳工的工作服,光是「不会妨碍工作」就已经很有价值了。
  这名商人打算有朝一日要用扁钮捆做成军服,推销给国军。
  其他善治郎还让他看了螺丝钉、宝特瓶瓶盖与洗发精容器的压头构造。虽然要重现这些零件都需要高度技术,但只要找出量产方式,肯定会成为划时代的发明。
  将来只要有其中任何一项得到令他满意的结果,之前的投资转眼间就能回收了。

  「只要善治郎大人今后愿意继续光顾本店,就是小人最大的福分了。」

  商人巧妙隐藏起内心的企图,以谦卑的言词与态度,恭敬地欠身行礼。
  ◇◆◇◆◇◆◇◆
  善治郎爱洗澡的习惯让侍女们叫苦连天。
  叫苦的理由,不只是每天要打扫浴室与烧热水。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会下意识地建议——实质上等于命令——这个世界的侍女们也要像他这个异世界人一样天天洗澡。
  虽然自古以来,在这个潮湿而水资源丰富的地区,就已经有着根深蒂固的「用水清洗身体」的文化,但毕竟气温实在太高了。
  因此,即使是贵族女性,也有很多人不「入浴」,而只是「以冷水淋浴」。
  在这样的文化下,「建议」这些女生每天洗热水澡,当然多少要受到反弹了。
  话虽如此,自从「建议」入浴文化以来,光阴如梭,已经过了一年。侍女们对入浴的看法,也渐渐有了转变。

  「呼,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啊——果然已经没人了呢。」
  「没办法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嘛。」
  夜深了。菲、朵乐丽丝与乐煶的声音在漆黑的脱衣间里回荡。这个时段不只是主子善治郎与奥拉,就连菲她们以外的年轻侍女们也都洗过澡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菲她们现在是「浴室侍女」。
  如同厨师要等到中午过后客人都用餐完毕才能吃午餐,负责管理浴室炉灶的人,也得等到一般入浴时间过后才能泡热水澡。
  「好,那就随便洗一洗吧。」
  「不可以随便,要仔细洗干净。善治郎大人别的不管,就只有在卫生方面异样神经质的。」
  「就是啊,小菲。好不容易可以洗澡耶。慢慢享受嘛——」
  虽然四下黑暗,但菲她们似乎已经将浴室大致上的构造记在脑子里,她们一边闲扯,一边迅速脱掉烧洗澡水而沾满煤烟的侍女服,转眼间就变得一丝不挂。
  脱光衣服后,朵乐丽丝又摸索着找到放在脱衣间角落的「LED提灯」,按下开关。
  「我看看……应该在这边吧,啊,找到了。」
  脱衣间顿时被白色灯光照亮。
  「呜哇!」
  「啊,对喔。善治邱大人上次才说过我们也可以使用这盏灯嘛。」
  LED提灯的光线,对习惯了黑夜的眼睛来说似乎有些太强,乐煶眨了好几下眼睛,高兴地微笑。
  乐煶说得没错,善治郎直到最近才允许侍女们入浴时可以使用LED提灯。之前侍女们都是藉着油碟的微弱灯火洗澡。
  以前善治郎考虑到充电式乾电池的寿命,尽量不去使用提灯,但自从开始请侍女们试用液体皂以来,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判断。
  用肥皂洗澡,浴室地板会比用水洗澡更滑。在浴室摔倒,会造成比想像中更严重的后果。充电式乾电池的寿命与侍女们的安全,根本比都不用比。
  「那提灯就由我来拿。」
  朵乐丽丝说完,一只手拿着手巾遮住正面裸体,另一只手拎起了LED提灯。
  「啊,朵乐丽丝,你忘了香油瓶喔。」
  「唉唷,菲你就帮我拿一下嘛。我两只手都满了耶。」
  「是是是,遵命。」
  菲也跟她一样一只手按着手巾,另一只手握着两瓶银制香油小瓶。
  「啊,等等我——」
  乐煶晚了一步,也跟在两人后面。
  在朵乐丽丝一手拎着的LED提灯灯光引导下,三人走进浴室。

  打开脱衣间的门,另一头就是浴室了。
  主要由于大浴池里冒出的蒸腾热气,使得浴室气温比外面更高。在加上此时又是每晚炎热的酷暑时期。
  「呜嗯!」
  难怪菲要忍不住皱起眉头了。
  「唉唷,受不了。这已经不是热,是不能呼吸了。赶快洗一洗,赶快出去吧。」
  说完,菲快步走向两个浴池当中的一个。
  「喂,你怎么马上就往凉水池跑啊。要先用热水洗过身体才行。」
  朵乐丽丝斥责着用光屁股对着她们的菲。
  朵乐丽丝把LED提灯放在墙边的台子上,用空出的手拿起木桶,走向另一个浴池。
  「就是啊,小菲。好好洗一下啦。用热水洗身体很舒服喔。」
  乐煶说。她恐怕是后宫侍女们当中最期待每天入浴的人了。在被拔擢成为后宫侍女前就很爱洗澡的乐煶,是少数从一开始就毫无抵抗地习惯了善治郎的「建议」的人。
  「说得对。我能体会菲不想在这么热的天气碰热水的心情,不过用热水洗头发与身体,的确比凉水来得干净呢。所以你就别挣扎了,过来这边吧。」
  至于朵乐丽丝虽然没有多喜欢,但她似乎明白入浴实际上的效能。
  「好啦,我知道了啦。唉唷,真是,既然如此,不喜欢的事情就赶快做完!应该说我们真的得快点,不然会碰上侍女长她们的!」
  菲则是彻底排斥洗热水澡。她本来就只爱冲凉水,而且还是点到为止,入浴的时间对她来说,根本是种折磨。
  「那倒是。我可不想连洗澡的时候都得见到侍女长她们。」
  被菲这样一说,朵乐丽丝说着,耸耸她纤细的肩膀。包括阿曼达侍女长在内,各部门的负责人因为工作繁忙,总是很晚才入浴。平常洗澡的时间,是不会发生在浴室碰到上司的尴尬状况的。
  菲把木碗往装了液体皂的木桶里一舀,舀起里面的肥皂。
  「呜——这个还是一样臭耶。」
  「所以善治郎大人才会买昂贵的香油让我们除臭呀。好啦,赶快试试看吧。」
  「嘿嘿,我的是『胡椒薄荷』香味。好期待喔——」
  三人各自以小碗舀起一碗液体皂后,立刻打开了今天刚到手的香油瓶。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同时打开三瓶香气各异的香油瓶,如果是对香味讲究的人,肯定会皱起眉头。
  不过,菲她们三个人鼻子都没这么敏感。反而能够用这些香气冲淡了手工皂的油臭味,让她们表情和缓了点。
  「哼哼——这就是『香角龙』的香味啊。嗯嗯,的确有股高贵的芳香呢。」
  「我这瓶可是水龙石耶,水龙石。甚至还传说有个渔夫捡到了漂流到海岸边的一块,就能添购新房、新船耶。啊啊,光是这一瓶就不知道要多少钱了?」
  「我的是胡椒薄荷。嗯,真好闻。我还是最喜欢这个——」
  三人打开盖子,将香油瓶凑到脸前,先尽情享受它的芳香。
  「欸软,朵乐丽丝,你那瓶水龙石是什么味道?借我闻一下。」
  「啊,我也想闻——小菲之后换我——」
  「好啊。那你们的也得借我闻喔。」
  三个人拥有不同的东西,就稍微交换一点。这方面异世界的侍女们,似乎跟日本的女高中生也没多大差别。跟家庭餐厅或是咖啡厅里常常可以看到的「欸,分我一口」本质上是一样的。
  菲她们互相交换香油瓶,暂且享受了一会儿三种香油的芳香。
  她们甚至忘了自己现在是全裸坐在浴室椅子上,一下子说这个好好闻,一下子又说这我不喜欢,煞是开心。
  三人都只将小条手巾菱在大腿根附近,让双手可以自由活动,所以无论是菲的小巧双胸、朵乐丽丝接近无限平坦的胸部,或是乐煶一人抵两名挚友的丰满乳房,都毫无掩饰地一览无遗。
  她们这样享受香油的芬芳,不知道过了多久?

  「啊?我们怎么一直在玩香油啊。今天的目的是用香油盖过肥皂的味道耶。」

  第一个回过神的,是三人当中总是最理性的朵乐丽丝。
  「呜,对喔……」
  「可、可是可是,要把这个加进肥皂里吗?好浪费喔——」
  她们会东拉西扯地聊了老半天,一直拖到现在,或许是无意识之中「舍不得」的精神发挥了作用吧。
  「我也赞成你的意见。可是也不能不加啊。好啦。」
  「呜呜,知道了啦。」
  「刚开始放一点点就可以了吧?」
  三人一面碎碎念,一面在盛了液体皂的木碗上轻轻倾斜银制香油瓶。
  滴答一滴下去,就搅一搅。
  「不行。完全不香。」
  再一滴下去,搅一搅。
  「嗯嗯?或许要再加一点吧?」
  她们慎重再慎重,将珍贵的香油一点一点加进去……
  「好,已经闻不出油味了。」
  「嗯,是呀……」
  「啊啊,才用一次就少了这么多……」
  等到香油的香气盖过液体皂的油臭味时,香油瓶里的液体已经一口气减少了十分之一左右。
  大量用掉了宝贵的香油,虽然在侍女们心中留下一阵哀伤,不过这份牺牲可没有白费。
  「嗯。好香喔。」
  朵乐丽丝用添加香油的肥皂清洗身子,再用提桶将泡泡冲干净,然后嗅了嗅自己手臂上的香气,满足地微笑。
  「那当然罗。用了那么多香油,要是还不香的话,我可以是会哭的。」
  至于菲似乎还对大量用掉香油耿耿于怀,表情笑得有点勉强。
  「嗯,不过用这种叫做肥皂的东西洗澡真的好棒喔。你看,用手指搓肌肤,会很有弹性耶——。而且因为加了香油所以不会臭,这样要我每天用我也愿意——」
  乐煶因为本来就喜欢洗澡,这下更是为香油肥皂深深着迷,边说边开心地确认自己肌肤的触感。
  「哎,菲你也别太介意了。反正是善治郎大人赏赐我们的,又不是要我们自掏腰包。」
  「是没错啦,可是很浪费耶。难得能得到自己买不起的高级香油说。」
  三人一边依依不舍地交谈,一边将身上的肥皂泡冲干净,然后一同走向浴泡。
  三名侍女将身体沉进宽广到可以游泳的大浴池里。
  喜欢冲冷水胜过洗热水澡的菲,没多久就开始偷瞄旁边的凉水池,不过她似乎打算再跟乐煶她们泡一下。
  菲仰躺着将头放在浴槽边缘,身体呈现大字形,两只脚有失礼数地在水里拍啊拍,忽然想到一个疑问,说了出来。
  「啊,对了,结果嘉莉纳到底拿到了什么?看她一脸得意地比V字,我看一定是很好的东西,你们有没有听说?」

  「啊啊,那个啊,我有听别人说,好像是『麝香』的香油喔。」

  朵乐丽丝用绳子盘起又长又直的黑发,以免让头发泡到澡池里,并毫不在乎地告诉她自己听来的消息。
  「咦咦!不会吧,麝香喔!」

  「你是说北大陆的那个麝香——?」
  听到这句话,菲与乐煶都惊愕地叫起来。
  麝香。这是从一种称为麝的鹿种身上取得的香料。大家都知道动物性香油比植物性的更高级,不过麝香之所以珍贵,并非因为它取自动物。
  南大陆基本上是大型爬虫类的天下,几乎没有大型哺乳类栖息。因此必然地,南大陆也没有麝科动物。
  换句话说,麝香香油这种商品全都来自大陆间贸易,无一例外。
  目前大陆间贸易仍然被认为是十艘船九艘沉,这样的贸易品也就理所当然地价值连城。
  它的价值甚至比菲的「香角龙」香油或是朵乐丽丝的「水龙石」香油更高一级。只要参加社交场合时把它擦在身上,就能提供众人不小的话题了。
  「可恶的嘉莉纳——!以后我一定要跟她借!」
  也许是因为兴奋使得身体发热,菲握紧了右拳往上一挥,在浴池中站了起来。
  「唉唷,不要突然站起来啦!水花都飞到我身上了。怎么,你要出去啦?」
  朵乐丽丝板着脸孔擦掉泼到脸上的热水,菲对她说:
  「才不是。我是嫌热,要去泡凉水。要是这样就直接出去,我会头晕死的。」
  说完,她踏出澡池,跟自己说的一样,移动到旁边的凉水池去。
  被她这么一说,朵乐丽丝也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热呼呼的。
  如果就这样出去穿衣服,晚上可能会有点不好睡。也许应该学菲去凉水泡泡一下,凉凉身子比较好。
  「乐煶你呢?」
  朵乐丽丝跟在菲之后站起来,顺便向另一个室友问道。
  「嗯,我也想去凉水池清凉一下,可是……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是指什么?」
  「就是因为想不起来,才会说忘了呀——」
  乐煶虽然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频频偏着头——每当她一偏头,浮在水面上的乳房就跟着晃动——这样说,但滚烫的身体终究敌不过凉水澡的魅力,结果还是跟朵乐丽丝一起移到凉水池去了。
  「呀啊,凉凉的好舒服喔!」
  「呜呜,的确很不错。对了,菲。乐煶说她好像忘了什么事,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
  「喂,好歹也想一下再回答啊。是说你怎么又在浴池里游狗爬式啦。要是让阿曼达侍女长看到,可不是说教就……」
  话说到一半,朵乐丽丝猛然想起某件事,表情僵硬地住了口。
  「阿曼达侍女长……?」
  「啊哈哈……朵乐丽丝。我、我想起来我忘了什么了……」
  「真巧,我也正好现在才想起来……」
  一脸害怕的朵乐丽丝,与脸上浮现干笑的乐煶,视线不约而同地朝向同一个方向。
  她们都望向通往脱衣间的浴室入口。
  「你们俩是怎么啦,干嘛怪叫?」
  只有菲一个人还在状况外,照样游她的狗爬式。
  看来从通往脱衣间的门后方传来的窸窣声,并不是她们听错了。既然其他年轻侍女同事都已经洗好澡,那么这些声音的来源,就只有一个。
  再这样下去,菲的侍女生命会有危险。朵乐丽丝无法对室友见死不救,只得边叹气边警告她。
  「菲。我不会害你的,你还是别游了,乖乖坐好吧。因为要开溜已经来不及了。」
  「欸?开溜?」
  菲将两只脚放回池底,正在大惑不解地微微偏着头时。
  哗啦一声,入口的门被拉开,几个人影走进浴室来。
  「哎呀,看到脱衣间有衣服,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你们啊。」
  「你们几个真是。我不会禁止你们在自由时间放松休息,但明天一大早还要工作,你们也该懂得节制啊。」
  「没关系啦,茵涅思。有时也该跟小丫头们来点赤裸裸的亲密接触嘛。好久没让你们帮我冲背了。」
  由侍女长阿曼达带头,清洁总管茵涅思跟着进来。接着是厨房总管凡妮莎。她们的后头则是无言地伫立的庭园管理长艾米丽雅,从及浴室管理长欧拉雅。
  负责管理后宫的高级侍女全员集合。
  「对、对喔。今天因为还有用肥皂,所以时间……」
  菲这才终于进入状况。
  「不好意思,我们先洗过了。」
  朵乐丽丝机敏地装出乖宝宝的模样。
  「啊哈哈……失、失礼了,侍女长大人。」
  至于乐煶,则是想设法逃离此地。三人抱着一线希望,从凉水池中站起来,鞠了一个躬,就想往出入口走去。
  然而,侍女长自然不可能默默放过这几个年轻侍女。
  「慢着。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来检查一下你们有没有彻底洗干净。毕竟善治郎大人什么时候会宠召你们,谁也说不准。」
  「说得是。尤其是你,菲。你洗澡与保养头发时总是嫌麻烦,更得好好检查一下。」
  「哎,就是这么回事啦。趁年轻的时候学会如何打扮自己不会吃亏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到这边来吧。」
  被上司们联合起来这样讲,她们也只能乖乖从命了。

  「……是。」
  「小的明白了。」
  「请多多指教——……」

  问题儿童三人组大叹一口气后,做好觉悟,走向对她们招手的上司身边。
  只属于年轻人的欢乐入浴时光玩得太久,这下成了充满紧张感的上司集体入浴指导时间了。




我把整个第三章对着扫图又看了遍,没发现哪里缺页了啊?给个关键词,我去对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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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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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逆十字の荣光 子爵
侍女用肥皂那段超有趣,希望王夫研制肥皂洗发水成功。

7 年前 0 回復

戏言玩家 公爵
别的都还好,就是剧情有点慢,谢谢分享

9 年前 0 回復

jeffijn 公爵
肥皂竟然要從灰水開始製作...

9 年前 0 回復

inyoursin 子爵
第4卷台版已經出了,期待錄入中.

9 年前 0 回復

卡莲01 子爵
期待第4卷。。。好想看王子和公主。。

9 年前 0 回復

ahdfs 侯爵
翻的第四卷卡在那里没后音了,只有等台版了。

9 年前 0 回復

liquidn 子爵
台版第四集快出了,
說不一定會忍不住...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 蕾娜·赛亚斯 发表于 2015-3-4 19:17 我把整个第三章对着扫图又看了遍,没发现哪里缺页了啊?给个关键词,我去对对看 ... '


找了下翻译版

,如下。

以拥有强韧肌肉的健壮腿部站立,用长尾平衡身体,而带有利爪的两条粗短前足、以及尖锐的牙齿都用来捕获猎物。
拿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来举例,这种外形和袋鼠最接近。
“群龙”在食肉龙中被分为矮小种类,但并不是说对人类没有威胁。
如“群龙”这个名字所表示的意思一样,这种龙通常都是聚群行动。
实际上,边境村落常出现“群龙”袭击钝龙和肉龙等家畜的事件,而最有可能捕食进入森林的村民的食肉龙就是这种“群龙”。
然而多少知道一些“群龙”习性的察比埃尔却有些怀疑。
“群龙?没搞错吧?”
面带胡须的猎人依然自信地表示肯定。
“是的,并无错误。人的尸体由于太过腐败而难以确认,但钝龙的表皮并不会如此简单的腐败。可以从齿形和抓痕上确认,进行这次袭击的毫无疑问就是‘群龙’。”
算得上专家的猎人们能够如此断言,那么应该不会错的吧。
可察比埃尔的疑问并没有消除。
“是吗,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么确实如此吧。但我不明白,凭一群‘群龙’,就能袭击并杀死贩盐商人们吗?听说那些人的护卫,不论是身手或是数量,都很不错啊。”
察比埃尔说完,视线移向散乱在地的尸体上。
被吞食并腐败的尸体已经很难分辨出哪个是商人、哪个是护卫,不过从周围的短枪和弓箭的残骸来看,战斗人员应该不少。
察比埃尔自身也在实战训练的时候,经历过击退“群龙”的任务。所以按照他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战力应该不可能被群龙击退才对。
可猎人却表情严肃地摇摇头。
“察比埃尔大人,‘群龙’这种生物,是依靠头领的实力,决定数量的多少。大多头领最多只能凑满十匹,可年龄较大的大头领能聚集二三十匹的群体。
率领大群‘群龙’的头领并非只是强悍而已,毕竟要喂饱那么多数量的部下呐。所以头脑很聪明,也十分狡猾。”
“那么袭击这些商人的群龙.........”
在猎人的说明下终于理解了状况,察比埃尔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是的。应该是大头领率领的大规模群龙。虽说贩盐商人携带了护卫,可是在二三十匹群龙的袭击下,依旧难以幸免。
如您所见,街道周围都是密集的树木。如果遭遇奇袭,那么被打得措手不及也不奇怪。”
“二三十匹啊。”
察比埃尔眉宇深陷,为难地低喃着。
...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 蕾娜·赛亚斯 发表于 2015-3-4 19:17 我把整个第三章对着扫图又看了遍,没发现哪里缺页了啊?给个关键词,我去对对看 ... '


它们以拥有强韧弹力的粗壮双脚直立,利用长尾巴取得全身平衡,并以长着利爪的两只短短
听了满脸胡须的猎人说明,札维耶眉头深锁,神色凝重地低声说。


这两句中间缺了

9 年前 0 回復

evilita 伯爵
樓主錄入時漏掉 260及 261 頁的內容了,由於個人手上有實體書,正好看到就順手幫補一下:

在主子與侍女的間接交流最後,灰色字是原先的錄入部份:
-------------------------------
  「呀啊,凉凉的好舒服喔!」
  「呜呜,的确很不错。对了,菲。乐煶说她好像忘了什么事,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
  「喂,好歹也想一下再回答啊。是说你怎么又在浴池里游狗爬式啦。要是让阿曼达侍女长看到,可不是说教就……」
  话说到一半,朵乐丽丝猛然想起某件事,表情僵硬地住了口。
  「阿曼达侍女长……?」

  「啊哈哈……朵樂麗絲。我、我想起來我忘了什麼了……」
  「真巧,我也正好現在才想起來……」
  一臉害怕的朵樂麗絲,與臉上浮現乾笑的樂媞,視線不約而同地朝向同一個方向。
  她們都望向通往脫衣間的浴室入口。
  「妳們倆是怎麼啦,幹嘛怪叫?」
  只有菲一個人還在狀況外,照樣游她的狗爬式。
  看來從通往脫衣間的門後方傳來的窸窣聲,並不是她們聽錯了。既然其他年輕侍女同事都已經洗好澡,那麼這些聲音的來源,就只有一個。
  再這樣下去,菲的侍女生命會有危險。朵樂麗絲無法對室友見死不救,只得邊嘆氣邊警告她。
  「菲。我不會害你的,你還是別游了,乖乖坐好吧。因為要開溜已經來不及了。」
  「欸?開溜?」
  菲將兩隻腳放回池底,正在大惑不解地微微偏著頭時。
  嘩啦一聲,入口的門被拉開,幾個人影走進來浴室來。

  「哎呀,看到脫衣間有衣服,還在想是誰呢?原來是你們啊。」
  「妳們幾個真是。我不會禁止妳們在自由時間放鬆休息,但明天一大早還要工作,妳們也該懂得節制啊。」
  「沒關係啦,茵涅思。有時候也該跟小丫頭們來點赤裸裸的親密接觸嘛。好久沒讓妳們幫我沖背了。」

  由侍女長阿曼達帶頭,清潔總管茵涅思跟著進來。接著是廚房總管凡妮莎。她們的後頭則是無言地佇立的庭院管理長艾米莉亞,以及浴室管理長歐拉雅。
  負責管理後宮的高級侍女全員集合。
  「對、對喔。今天因為還有用肥皂,所以時間……」
  菲這才終於進入狀況。
  「不好意思,我們先洗過了。」
  朵樂麗絲機敏地裝出乖寶寶的模樣。
  「啊哈哈……失、失禮了,侍女長大人。」
  至於樂媞,則是想設法逃離此地。三人抱著一線希望,從涼水池中站起來,鞠了一個躬,就想往出入口走去。
  然而,侍女長自然不可能默默放過這幾個年輕侍女。
  「慢著。難得有這個機會,我來檢查一下妳們有沒有徹底洗乾淨。畢竟善治郎大人什麼時候會寵召你們,誰也說不準。」
  「说得是。尤其是你,菲。你洗澡与保养头发时总是嫌麻烦,更得好好检查一下。」
  「哎,就是这么回事啦。趁年轻的时候学会如何打扮自己不会吃亏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到这边来吧。」
  被上司们联合起来这样讲,她们也只能乖乖从命了。

  「……是。」
  「小的明白了。」
  「请多多指教——……」
...

9 年前 0 回復

梦魇骑士 伯爵
居然出了台版,感谢录入
男主当个小白脸也不容易啊

9 年前 0 回復

Flawed 伯爵
黑肉万岁~

突然发现漏掉这本没看...插图里的女王还真是美啊,果然是理想的生活XD,男主有招妾的节奏吗XD

说起来这个日语原版出道第几本了呢...

9 年前 0 回復

hohohoji 子爵
故事真棒 沒想到還可以看到第三卷 希望之後也有大大可以繼續錄入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对了这个有缺页啊就是刚遇到群龙那段。小白脸

9 年前 0 回復

烈火之炎 騎士
期待很久了,不知道台版能不能出到6、7卷,据说6卷有善治郎的小妾?

9 年前 0 回復

kobe30418 勳爵
果然到最後只能期待台版阿

感謝大大的錄入

9 年前 0 回復

ss510601 勳爵
很有趣的故事,努力認真的做個小白臉XD

9 年前 0 回復

eyny0204 公爵
期望很久 故事挺不錯的啊 這樣的小白臉生活真讓人羨慕 我也願意拋棄現代世界

9 年前 0 回復

BHSS 勳爵
第三卷汉化不是就去年就出了吗,外加台版第四卷今年不是3月就是4月就出了

9 年前 0 回復

kurt 子爵
等第四卷很久了(真的只能等台版了嗎?
第三卷很不錯呢~~但第四卷才是劇情展開
還有就像書裡寫的 主角真的一點都不像小白臉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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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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