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実冬贵]对魔导学园35试验小队5.百鬼之王[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3-16 07:45 编辑


对魔导学园35试验小队5.百鬼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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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実冬贵
插画:切符
图源: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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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培训取缔残存魔力威胁之『异端审问官』的专门机关,通称『对魔导学园』当中,有一支由劣等生拼凑而成的『第35试验小队』。在时节进入冬季,第二学期也即将接近尾声的某一天,哮等人遇见了一名少女。极其与众不同、极度异端、被指定为SS级超高危险度,理应被监禁在终极监狱的她名叫草薙树夕──乃是35试验小队队长·哮的妹妹,同时也是别名不确定古代属性『百鬼夜行』的不祥存在。
「──请哥哥亲手杀死树夕好吗?」
面对她不惜逃狱也希望能够实现的心愿,感到苦恼不已的哮将会──划破无尽黑暗的学园动作奇幻小说第5集堂堂问世──!!


Chapter
序章
第一章 崩坏的序曲
第二章 妹妹
第三章 片刻的安宁
第四章 草薙哮
第五章 草薙树夕
最终章 弑神之力
末章
后记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3-16 07:47 编辑


  序章
  每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哮总是感到闷闷不乐。
  并非他不想来,也不是讨厌会面所需付出的代价。
  只是一踏入这个地方,无论他愿不愿意,都会回想起一件事。
  ——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草薙哮同学对吧。恭候大驾已久。您有携带探访许可证吗?」
  被负责接待的女性这么一问,哮随即从胸前口袋掏出卡片。
  女性接过卡片,轻轻滑过读卡机,动手敲了敲键盘。
  「确认完毕。那么接下来请填写这张表格——」
  接过资料用纸的哮,十分熟练地动笔书写。
  这是他已经重覆过不晓得多少次的手续。
  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极其彻底的安全检查以及清洗身体、更换检查衣、多达三次的肉体扫描、再次清洗身体。最后通过多达20次的分析滤膜扫描之后,哮总算才得以见到自己的亲妹妹。
  「…………」
  他搭乘电扶梯持续往下移动。穿越了一扇又一扇,多达印层的隔墙。通过了开启的一扇隔墙后,背后的隔墙便随即关上,下一扇接着开启,背后的隔墙又再度关上。
  虽是习以为常,但哮总有种感觉,自己彷佛变成被输送带载着走的食材或其他物品。可说是很一贯作业、很机械化、同时又极端严格的一连串过程。
  若不经过这些繁琐程序,哮便见不到自己的妹妹。
  最后一扇厚重的隔墙缓缓开启。
  在隔墙的后方,共有五架龙骑兵,以及一名魔女猎人在等待着哮的到来。
  「真准时。那么,接下来要进行最后一次的身体检查。」
  哮举起双手,接受最后的身体检查。
  周遭的龙骑兵则全都举起枪口笔直对准哮。
  身体检查结束后,魔女猎人向他行了个礼。
  「请千万别对受刑人提及有关学园内部构造,以及审问会警备态势之类的话题。万一发生了抵触禁止事项的状况,我们这边将会主动针对声音进行剪辑,您今后的采访权也会受到某种程度的惩处,这点还请您谅解。」
  「是。」
  「此外也请尽量避免比手画脚。一旦发现动作可能藏有某种暗号,您将遭到逮捕,甚至当场射杀。没问题吗?」
  「嗯。」
  「探访时间为从您进入之后开始算起的15分钟。每5分钟会按响一次警笛声,并从最后30秒起开始倒数计时,请务必在时间倒数至0秒前退出探访室。」
  哮从方才便一直接受着简单的对应问答,但他似乎对魔女猎人话中所提到的一件事感到在意,只见他侧着头问道:
  「请问,这次不是应该只有10分钟……」
  「会长有事先交代,这次就算多延长5分钟也没关系。」
  「……咦?」
  「『最近大概都因为配合审问会及学园活动,而使你没能前往探访妹妹,就把这5分钟当成是我带有赎罪意味的小小礼物吧。』——会长这么说。」
  哮面无表情地回应语调平淡地讲完会长口信的魔女猎人。
  「…………难得会长有此心意,但我还是只要10分钟就好。」
  「真的没关系吗?」
  「嗯。」
  哮明确地出声婉拒,随即转身钻过探访室的门扉。
  这是一扇上了好几道锁,戒备极端森严的门扉。
  穿越数枚消毒用滤膜之后,便可见到一个宽阔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是个只有一颗电灯泡垂挂在半空中,四周墙壁全都一片漆黑的正方形房间。
  房间正中央有一面透明玻璃窗。
  在玻璃窗的另一侧——可看见一道少女身影。她正用手指把玩着头上那个看似发带的装置,坐在铁管椅上。
  少女一看到哮便相当安心地笑逐颜开,嘴巴开开阖阖地动了起来。
  「……哥哥,好久不见。」
  加装于房间天花板的扬声器播放出少女的声音。
  哮也因为听见这阵既怀念又柔和的嗓音,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嗯,我又来迟了,真对不起啊……树夕。」
  哮开口呼唤少女之名。
  草薙树夕,她是草薙哮的妹妹。
  她是哮在这世上仅存的唯一一名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人。年纪与哮相同,换言之他们兄妹俩是双胞胎。
  由于是异卵双胞胎的缘故,他们两人长得并不太相似。
  一头略卷的黑发,以及一双黑色眼瞳。娇小的躯体加上纤细的双手双脚。
  不同于身强体壮的哮,树夕呈现出来的是有如梦幻泡影般的形象。
  带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羸弱感。
  「不要紧,哥哥别放在心上。对树夕而言,时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唷。」
  「这样啊。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在没能前来探视树夕的这段期间,哥哥可是感到很寂寞喔。」
  哮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树夕脸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手捂嘴角笑了出来。哮则弯腰坐在对面的另一张铁管椅上,与树夕正面相视。
  「……你是不是稍微长高了一些啊?」
  哮话一说完,只见树夕一边扬起视线,一边伸手搭在自己头上。
  「有吗?树夕也不太清楚……毕竟俗话说爱睡的孩子长得快嘛。可能真的长高了吧。哥哥也长高了呢。」
  哮也做出跟树夕一模一样的动作。
  「相较于,从小就开始练武会长不高』的说法,我或许真的长得满高的吧。」
  「……也、也变得更帅气了唷,嘻嘻。」
  树夕有点难为情地一边轻抠脸颊,一边压低视线说道。
  这种轻抠脸颊的动作,跟自己还真是相似呢——哮如此心想。
  「学校生活怎么样呢?是不是又发生什么趣事了?」
  「没错没错,其实啊,哥哥我又多交到一个朋友罗。她也是个在各方面都麻烦的问题儿童,比起小队成员的糟糕程度可说是毫不逊色——」
  在脱口说出『小队』这个字眼的瞬间,树夕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声音。
  哮也瞬间在心里暗自喊了声『糟糕』。『试验小队』一词大概算是禁止事项之一吧,必定是被视为学园内部的情报而遭到消音。隔开两人的这片玻璃窗也是一面滤膜,看起来像是透明玻璃,实际上只不过是投映出超高解析度的电子影像,树夕人在更底层。就连眼前这道影像,只要双方有人提及禁止事项,甚至就会为了不让对方看清楚嘴型而打上马赛克。
  所谓的探访只是表面上的名目,说穿了就只不过是透过视讯进行对话罢了。
  尽管如此,这对哮及树夕而言仍是一段宝贵的时光。
  两人身处在不同空间里,天南地北地闲聊。
  既无法近距离聆听彼此的声音、发言亦受到管制,甚至无法互相触碰。
  但两人仍细细品味着这短暂的家族团圆时光。
  「这样啊……连留着一头漂亮头发的人,以及围着围巾的人,都已经跟哥哥成为好朋友了啊。」
  「嗯,我想应该没错。她们两人看似关系很差,但其实都相当认同对方。虽说平常总是互相叫骂,不过两人拌嘴的光景始终令我看不腻呢。」
  「……话又说回来,哥哥。那位留着一头漂亮头发的人,是女性对不对?」
  听树夕提起女性一词,哮顿时为之一愣。
  「呃,嗯。是女生没错。」
  「树夕就知道,果然没错。说得也是啦,就因为是女生,所以才留着一头漂亮头发嘛。」
  「……怎、怎么了吗?友情跟对方是男是女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哮语带掩饰地如此说道,只见树夕忍不住发出轻笑声。
  「哥哥你真不会说谎耶。」
  「我、我又没说谎。」
  「因为哥哥你在聊到那个人的事情时,总是显得特别起劲啊。」
  「……没这回事吧。」
  「原来……哥哥也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啊。」
  她微眯双眼,轻声嘀咕着说出『树夕很高兴唷』这句话。
  「哥哥总是都只顾着关心树夕的状况……所以人家一直都很担心说。」
  「…………」
  「不过,真是太好了。」
  树夕的表情流露出一抹寂寞的神色。
  「对不起唷,哥哥。两年前对你说了那种话……树夕觉得哥哥的心意应该是真的。哥哥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啊……」
  「……树夕。」
  面对宛如母亲般慈祥地凝视着自己的树夕,哮脸上浮现出有点难受的苦笑。
  「你误会了。我对她抱持的并不是恋爱之类的情感。因为她对我而言……对我而言是个大恩人。」
  「……恩人?」
  「嗯。因此或许比较接近所谓的憧憬之情吧。我也搞不太清楚,但她顶天立地迈步前行的身影……在我眼里总显得格外耀眼啊。」
  哮露出遥望的眼神,谈起关于留着一头漂亮头发的少女……樱花的事情。
  这是由衷的真心话。对哮而言,樱花是恩人。
  恐怕樱花本人也没注意到,况且那也只不过是阴错阳差地演变成这种结果罢了。实际上,哮也是自从他自己能转变成现在这种个性之后,才开始产生樱花是恩人的认同感。
  尽管心想希望有朝一日能对樱花吐露这份心意,不过却感到很难为情,因此才一直保持沉默至今。
  「……这样啊。不过无论哥哥对那个人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树夕都很开心唷。树夕觉得这是非常棒的一件事情。」
  「…………」
  「看着哥哥变得愈来愈棒,树夕也就觉得很幸福唷。」
  这极其温柔的嗓音,却令哮感到心如刀割。
  ——哥哥看起来很幸福,所以树夕也觉得相当幸福唷。
  每次听树夕这样说,哮便感到苦不堪书。
  「……你怎有可能……觉得幸福啊……」
  哮不由自主地以嘶哑嗓音嘀咕着说道。
  于此同时,扬声器发出警告声,并开始进行最后印秒钟的倒数计时。
  「……被关在这种地方……一直被迫陷入沉眠状态……」
  「?哥哥,树夕听不到你的声音了耶。你刚刚说了什么呢?哥哥,你怎么了吗?」
  「一脸幸福地听着我讲话……这样就能让你感到幸福,才怪……」
  树夕八成听不见这句话吧。
  管制室的人员大概动手删除掉这句话了吧。
  哮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树夕连哥哥的脸都看不到了耶。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呢?该不会是哭了吧?呐,让树夕听一下哥哥的声音好吗?人家好害怕……哥哥。」
  树夕不安的声调压溃了哮的心灵。
  「凤并不是唯一救了我的人……还有你也是啊,树夕。因为你当时看穿了我……因为你当时对我伸出手掌……所以我才得以变成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啊!」
  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贴着如同玻璃窗般的萤幕。
  只见树夕虽然显得有些困惑,却也同样以自己的掌心贴住哮的掌心。
  「我虽然知道办不到……虽然明白那是一件不可能获得许可的事情……!」
  「…………」
  「我虽然清楚自己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
  「即便如此,我仍希望你能……过着平凡的生活……!」
  哮整个人颓然跪倒,双膝着地。
  树夕则是一脸百思不解地俯瞰着哮。
  「太过分了吧……连这种事情都不准讲给她听吗……」
  跪倒在地的哮独自噙着泪水。
  树夕则屈膝蹲下,再次轻挪掌心贴着哮的手掌。
  「只要哥哥可以偶尔拨空来看看树夕……树夕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唷?」
  「…………」
  「这是树夕唯一的心愿。所以哥哥,你别哭了好吗?」
  树夕像是谆谆教诲一般,又如同好言安慰一般地轻声对哮说道。
  明明不晓得哮方才说了些什么,脸上又带着何种表情……树夕仍旧温柔地轻裹着哮的心灵。
  因此哮才倍感痛苦。
  在饱受这种束手无策的现状反覆折磨、苦恼到最后……
  门扉悄然开启。
  「——时间到,请离开探视房。」
  魔女猎人丝毫不留情面地伫立在敞开的门扉前方。
  哮垂头丧气地缓缓站了起来,转身背对心爱的妹妹。
  他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
  以此动作做为暗号,重新戴上假面具。
  「……树夕,我会再来探视你。」
  只回头这么一次的哮扼杀自己的真实心声,对树夕露出微笑。
  而或许是因为总算再次见到哥哥的容貌吧,树夕也松了口气似地展露笑容。
  「嗯,树夕会一直在这里等你。要记得再来探视树夕唷,哥哥。」
  这是一如往常的相互道别。
  也是极其悲伤、极其无情的兄妹离别光景。

  草薙树夕表面上被视为SS级危险指定人物,幽禁在位于禁忌区域最尽头,一个专门为她打造而成的隔离设施。
  五年前,在某座荒凉村落发生了一桩悲剧。
  一夜之间屠杀了三百多名村民的事件主谋者,就是草薙树夕。
  这起事件并未被公诸于世,官方把此事当作河川溃堤引爆大洪水所导致的灾害加以处理。
  身为极其与众不同且极其异端的草薙树夕,知悉她存在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
  她的人生有大半时间,都被关在巨大※铁处女当中沉眠。除了哮前来探视的短暂几分钟,以及定期执行的某种处置以外,她都不被允许处在有意识的清醒状态。(编注:据传是中世纪欧洲用来刑罚和拷问的一种刑具。)
  对她的监视之所以如此森严的理由,并非因为她是魔女。
  草薙树夕这个人的存在,严格来说是另一种不同于魔女的异端。
  「…………哥……哥。」
  当哥哥离开之后,树夕在灯光熄灭的漆黑房间里头,痛苦不堪地吐出声音说道。
  「对不起……树夕说了谎。」
  她用力抓住衣摆,脸上浮现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同时,头上那个看似发带的装置,竟响起一阵彷佛在积蓄能量般的声音。
  「救救树夕……树夕……受够这种对待了……既疼痛……又难受……树夕再也承受不了了……」
  一抹微弱的头痛掠过脑海,树夕忍不住伸手捂着额头。
  一行泪水自眼睑悄然滑落。
  「人家好想见哥哥一面……好想摸摸哥哥啊……」
  溃堤的眼泪开始夺眶而出,逐渐沾湿脸颊。
  「哥哥……」
  视野愈来愈模糊,树夕自椅子上颓然倒地。
  「为什么……不肯杀了树夕呢……?」
  受到痛楚及反胃感折磨的树夕发出呻吟声。
  她一边在心里发出悲鸣,一边静静阖上渐渐变重的眼睑。

  《探访结束。处置开始……好啦,今天决定采用毒素展开耐性调查实验。务必准确地测量她从实验开始至心肺机能停止所花费的时间。》

  在沉入深渊的意识中,她听见扬声器传来一阵挑起内心恐惧感的言词。
  然而她既无法发出尖叫声、亦无法开口求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哥哥的笑容,好让自己得以逃避死亡的痛楚。
  接下来——草薙树夕持续沉沦于地狱之中。


  第一章  崩坏的序曲
  魔女狩猎祭顺利落幕,季节进入冬季。
  以一般学校而言,大概就是第二学期即将迈向尾声的时期。
  大概是只靠制服抵挡不了寒意吧,只见学园内穿上御寒服装的学生们也逐渐增多。园内植物的叶子也染上不同色彩,纷纷掉落覆盖住地面,让清扫业者伤透了脑筋。
  学生们的行动也伴随着季节变化,开始呈现出五花八门的不同反应。
  隶属于优秀小队的学生大多都已经达成升级标准,因此脸上也透露出一丝享受着学生生活的从容神色。
  相对地,成绩不太好的学生们则都失去了原有的从容表情。
  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三个月,就算加上休假也大概连四个月都不到。
  对学生们而言,对魔导学园的冬季可说是一个关键分水岭。
  而在这样的冬季中,于某天晚餐时分的住宅区——
  在这个还有上班族及学生族群正在返家途中的时段。
  只见一名手持步枪的少女,挟带惊人气势奔驰在人潮不算稀少的道路上。
  「别~~想~~逃~~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西园寺兔彷佛任凭秀发倒竖指天一般,火冒三丈地沿着车道狂奔。
  在她飞奔而去的前方,可以瞥见数名类似不良集团成员的男子正准备钻进改造轿车的身影。而看似早已热好引擎的轿车也随之紧急起跑。
  「——积分到手了!」
  小兔单膝跪地,举起手中的半自动狙击步枪射击轿车轮胎。
  她精准无比地射穿两颗后轮之后,轿车车身一边大大地晃动,一边缓缓撞上路边护栏。
  男子们一跳下车,便用小型机关枪扫射小兔。
  周遭的路人们见状纷纷发出尖叫声逃离现场。
  小兔虽遭到对方反击,却仍冷静沉着地一枪接一枪,准确击倒用机关枪扫射的三名男子。
  剩余两人则抢走停在路旁的机车,立刻发动引擎开溜。转眼之间便从十字路口左转逃逸无踪。
  小兔见状,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什么!」。
  「呃、凤~~~~!」
  《我知道!》

  小兔还没讲出『被目标逃脱』这句话之前,樱花的声音已透过耳麦传入她的耳中。
  随后怱闻十字路口右方小巷道里头响起了一阵『轰』的低沉引擎声,一台全新摩托车紧急飞冲而出。骑士为凤樱花。樱花骑着俗称『蓝机』的审问会专用摩托车,开始追逐逃亡的两名漏网之鱼。
  骑车弯进小巷道的两人回头一看,顿时发出短促悲鸣。
  他们看见一名顶着晚霞色秀发、从背后逼近的女子,挟带惊人气势紧咬着他们不放。
  樱花一边按响刺耳的警笛声,一边加速继续逼近。
  《前面那辆摩托车,立刻停下。你们涉嫌四项罪行。第一,违法买卖D级魔导遗产。第二,妨碍异端审问官执行公务。第三,非法持有枪械,并于市区擅自开枪。第四,未戴安全帽驾驶二轮机车。》
  樱花透过安装于摩托车上的扬声器,语气平淡地宣读两名男子的罪嫌。
  「你还不是一样没戴安全帽!」
  坐在摩托车后座的男子,回头边对樱花竖起中指边放声大喊。
  樱花大吃一惊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部。
  《……这是紧急事态,没办法。》
  「喂!少在那边讲只对你自己有利的屁话啦!」
  《我也在反省。我会缴交罚款,就算被扣升级积分也没关系。》
  「想要求得原谅就别再追上来了!」
  《这两件事并不相关。》
  樱花的摩托车开始加速。
  隔着后座的人察看后方状况的骑士,从腰间取出一张画有魔法阵的纸张。
  「……没办法了,就使用符咒吧。」
  「那是要卖掉的商品耶……!况且我们手头上的符咒数量也不多吧!」
  「在这里被抓到只会落得血本无归的下场吧。就靠这个摆脱她。」
  骑士话一说完,随即反手将符咒贴到车身上。
  符咒释出魔力,开始侵蚀摩托车。
  摩托车发出一阵显然不寻常的引擎声,只见两名男子所搭乘的摩托车一边高高地拾起前轮,一边猛然加快速度。
  「不同于氮气,这可是张非但不会对引擎造成负担,加速时间还能持续长达5分钟的上等货喔!」
  「唉~~……好浪费啊……那明明可以高价卖给赛车赞助商的……」
  「拜拜啦,试验小队!你们太掉以轻心罗!」
  骑士发出得意哄笑声,摩托车的速度也持续提升。
  《疾走》符咒,原本是用在马匹等座骑身上的魔法,但经过现代魔女们的改良之后,变得也有办法运用在机械上头。这门魔法完全不会对车辆造成任何负担,又因加速所需燃料是透过符咒内含魔力加以补足,使用起来可说是极端便利。再加上连过弯都会提升至将近三倍的敏锐度,只要骑士反射神经够好,甚至有办法在不减速的状况下,以几近直角的状态通过弯道。
  如此一来,普通摩托车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或许是加速符咒发挥功效了吧,逃犯与樱花之间的距离不断拉——不开。
  「什、什么!?」
  明明已经动用疾走符咒,樱花骑乘的摩托车却仍跟得上他们的速度。
  《掉以轻心的究竟是谁啊?》
  伴随一声叹气说出这句话之后,樱花抬高摩托车前轮猛然加速。
  转眼之间已与两名犯人所乘坐的摩托车并驾齐驱。
  「这辆蓝机接受过我们队上那名疯狂科学家的恶魔改造。内部构造跟现有的蓝机截然不同。」
  樱花淡淡地对两名逃犯道出事实真相。尽管耳边响起斑鸠捎来「麻烦请说成改装好吗~~」的通讯声,樱花却是不予理睬。
  「开什么玩笑啊……这边可是动用了符咒耶!?」
  「基本规格差太多了。你那辆摩托车就算使用符咒,顶多也只能提升到足以匹敌摩托赛车的程度而已吧。」
  「要不然你骑的那辆摩托车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别问我。」
  我真的一无所知……樱花透过移开目光的方式表态。
  只是她虽然移开目光,却仍用单手举枪对准骑士。
  「话又说回来,要是我在这种状况下开枪射击的话,你们可是逃不掉的。这把手枪里头装的虽然只是麻醉弹,你们还是免不了要摔倒。」
  「唔!」
  「是要投降呢,还是要在这里被我射中而摔车,重重地撞上护栏变成一团肉块呢?我给你们5秒钟的选择时间。」
  樱花露出与生俱来的冷酷视线瞪视着两名逃犯,同时给了他们考虑的时间。
  坐在后座的男子,神情不安地抓着骑士的肩膀。
  「……这、这下该怎么办啊?」
  「哈,你还真是没有威胁他人的天份啊。你如果敢开枪我们就会死,到时必须负起责任的你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好处吧!所以我们当然要继续逃了!」
  骑士边说边抽出一张新的符咒。
  「这边还有将近20张符咒!能藉由魔力补足喷射推进所耗费的燃料!但你那辆摩托车无论性能再怎么优越都只能以汽油当燃料!我很好奇在发挥出那种强大马力及速度的状况下,你的燃料还能支撑多久啊!」
  「…………」
  「想开枪就尽管开枪!我们跟你们这帮人不一样,打从一出生就没有后路可退!我们老早就已经作好随时都能赴死的觉悟了!」
  樱花目光冷淡地凝视着自以为潇洒的骑士。
  若是过去的樱花,大概会如他所愿地当场开枪吧。
  然而现在的樱花不一样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更意外的是她居然放慢摩托车的速度。
  见机不可失的两名逃犯立刻加速扬长而去。
  樱花一脸若无其事地对着耳麦讲话。
  「已照预定计划诱导逃犯转换行进路线。接下来改用B计划……草薙,看你的罗。」
  《……真的假的。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喔?》
  「在那种高速行进的状态下,我若开枪将会杀了他们。要是你希望见到这种结果,我也可以追上动手就是了。」
  《了、了解了解!我会好好完成使命啦!》
  听见哮的回应声之后,樱花维持一定速度继续追赶两名逃犯所搭乘的摩托车。

  「嘿嘿,她好像已经放弃罗。」
  「没骨气的东西。如果说那种货色就是日后的正规异端审问官,那未来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了。」
  逃犯再祭出一张疾走符咒,维持喷射推进的速度。
  即便碰到转角,摩托车也有如水蜘蛛在水面上瞬间移动一般,猛然拐了个锐角大弯。
  没人追赶得上。只要就此飘上高速公路,势必就能成功逃脱。
  两人对此感到深信不疑。
  「喂!快看前面!」
  坐后座的男子放声大叫。
  在遥远的前方,只见一名少年屹立于高速公路入口处。
  「……他疯了吗?」
  「是试验小队的同伙吗?很好啊,想玩人对摩托车的※胆小鬼对决的话,我求之不得。」(编注:两方互相作势冲撞,先逃避躲开的那一方落败的对决。)
  「你不打算闪开吗?」
  「反正想也知道一定会是对方先认输嘛!」
  摩托车开始加速。幸好这是一条直线道路,最适合用来进行胆小鬼对决。
  伴随车速的提升,少年,哮的身影也愈见清晰地映入眼中。
  只见哮叉开双腿站稳脚步,两手伸往左后方。
  即便面对摆出怪异姿势的哮,摩托车仍不以为意地直冲过来。
  虽对哮始终无意闪避的反应感到奇怪,骑士依然不顾一切地将油门催到底。
  就在眼看再过几秒钟便要迎面撞上之际——
  哮配合摩托车的冲刺速度发动扫魔刀。
  他解放扭旋的上半身,配合腰杆的旋转挥舞双臂,一把抓住跨坐在摩托车上头的两名逃犯衣领。
  理所当然地,摩托车就这么撇下被哮抓住的两人飞向前方。
  「——喝!」
  哮完全没有抵消掉抓住两人衣领的劲道,就这么顺势转动身体。
  因此,哮的身体自然会受到——方才挟带极快速度飞驰而来的摩托车乘客之劲势所牵动,整个人猛然打转。
  宛如在原地旋转的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转动速度逐渐变慢。
  「唷唷……唷。」
  哮虽然被转到有点头昏眼花,不过最后总算还是停止旋转,把抓在手上的两名逃犯放回地面。被逮个正着的两人,则是脸色惨白地直打寒颤,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双膝瘫软地跪倒在地。
  哮吐出一口大气,对着耳麦说话。
  「嫌犯逮捕完毕,总算是解决了。」
  《……我这边也看到了。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啦,如果只是抓住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害他们的颈骨被反作用力扳断吧?所以我才会为了渐渐放慢速度而不停在原地打转罗。」
  《你这人还是跟往常一样,尽想到一些出人意表又鲁莽的点子啊……》
  「从通风口一跃而下,单靠手枪便制止龙骑兵的你没资格数落我好不好。」
  他一吐完苦水,只见骑着摩托车的樱花便自道路彼端缓缓骑到他身边。
  在哮面前停车的樱花翻身下车,给两名逃犯戴上手铐之后,接着确认他们身上仅存的符咒。
  「嗯……尽管会因魔导遗产种类重覆而导致积分减少,但幸好数量够多。事件等级虽然不高,不过大概可以换得的点的积分吧。这次算是立下大功罗。」
  「这全都是拜学生会长提供的情报所赐。就魔导遗产的等级而言,敌人的组织规模并不大,而且我们在采取行动之前,也已事先掌握到对方持有的符咒种类啊。」
  「能够完成前置作业的帮助确实很大。若换作是平常的我们,大概只会将心力投注于镇压,而忽略对方逃亡时的应对策略吧。倘若缺乏情报的话,事情确实无法进展得如此顺利。」
  非得好好感谢学生会长一番不可啊——樱花如此说道。
  哮则再次轻按耳麦,这次是向小兔及斑鸠发送通讯。
  「成功了,两位也辛苦啦。」
  《哼哼~~♪这次全都是托本小姐大展身手的福啦。》
  《你都眼睁睁地看着犯人溜走了,哪还有脸讲出这种话啊?》
  《什么!》
  斑鸠这句话激得小兔不禁发出抗议声。
  《小兔明明自信满满地说能靠自己的狙击技巧一口气收拾掉7名嫌犯,结果却让5名嫌犯逃脱了不是吗?》
  《那、那都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好吗!况且我、我、我也有确实阻止车辆了吧!?最后被逃掉的也就只有2名嫌犯啊!》
  《简单说,就是被嫌犯逃掉了不是吗?》
  《气死我了——!》
  听着两人斗嘴的哮不禁面露苦笑。
  「你表现得真的很棒喔,小兔。斑鸠也一样,就即兴改造而言,效果简直好得出奇啊。」
  《改造摩托车已经变成我的个人兴趣罗。》
  《……难道你想说改造枪械不是你的兴趣?》
  《别胡说八道好吗?改造枪械并非兴趣,而是我的生存意义。》
  《唔,总觉得整支小队就只有你一点都没有改变耶!》
  《我无时无刻都忠于自我啊。相较之下,小兔就变了不少呢。》
  《喵?有、有这、这回事吗?也、也对啦,要是跟以前比起来的话,我也……》
  《你胸部又变大了呢。》
  《我一点都不开心好吗——!》
  两人还是一样不停地吵吵闹闹。
  吵吵闹闹的这一点虽然毫无改变,哮却切身感受到众人的成长。小兔自从魔女狩猎祭事件之后,已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对战斗抱持着过度的紧张感。一方面固然是拜天明路礼真及西园寺家等问题已获得某种程度的解决所赐,但最主要仍得归功于她总算有办法注意到其他各种细节的缘故吧。小兔以往在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是个没必要存在的人,对她而言,比起别人怎么看待她,能够产生「自己对他人来说是不可或缺之人」的体认,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斑鸠在武器改造及开发方面虽然维持着一贯的刁钻风格,却都能打造出符合目的的成品。她开始萌生出稍微依靠小队成员的心态。斑鸠已体悟到——这世上还是有无法单凭一己之力解决的事情。
  而变化最为显着的成员就是樱花。
  起初明明那么互相排斥抗拒,单独行动、绝不倚靠他人的樱花,如今竟能这样以队友身分展开行动。
  过去的她,会不由分说地射杀理应逮捕归案的凶恶罪犯,更因此而被冠上《红莲公主》这一轻蔑绰号。当时的神态,如今已经淡化许多。
  该说是变得较为成熟稳重了吗,她或许也已产生少许的从容心态了吧。
  那自己呢……?哮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是否实力大增了呢?是否有所成长了呢?
  (………………答案会是什么呢?)
  即便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也没有任何实感涌上心头。
  就算声称实力增强,那也是有拉碧丝在手的强度,并非自己本身的实力有所提升。状况判断能力及自制心或许称得上有进步,技能方面却是无药可救。说起来,哮的剑术技能早已登上独自一人修练所能抵达的最高境界。由于找不到实力凌驾于自身之上的高强剑豪,实在难以更上一层楼。
  那精神层面呢?自己的心灵是否变得更为坚强了呢?
  身为一个人,真的有所长进了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掌心好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草薙……?」
  「…………」
  「……喂,草薙!」
  「!?抱歉,有什么事吗?」
  面对哮显然没把话听进耳朵的反应,樱花顿时板起一张臭脸。
  「真、真的对不起啦。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吧……」
  尽管哮露出陪笑表情如此说道,但樱花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在生气的模样。
  依旧板着脸孔的樱花探头窥视哮的脸。
  「……草薙,你很疲惫对不对?」
  「什么?」
  「黑眼圈都冒出来了,一看就知道你睡眠不足啊。」
  哮忍不住为之一愣。
  樱花说得没错,哮确实睡眠不足。但他并未散发出明显疲惫不堪的气息。反倒该说这种程度的睡眠不足是因为打工所致的家常便饭,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哮原本打算这样对樱花说明……但还来不及开口,樱花已伸手轻抵他的额头。
  「并没有发烧,但不要太勉强自己。光是最近这阵子就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你可得多拨一点时间给自己休息才行喔。」
  樱花竖指抵着哮的嘴角,语气柔和地规劝他。
  不知为何,在语气与她那动作相辅相成之下,一种彷佛遭到年长的姊姊叱责的感受顿时油然而生。
  哮不由自主地冒出『感觉还不赖』的念头,脸颊随即微微泛红。
  他对年长的女性比较没抵抗力。
  虽然樱花年纪并没有比他大。
  「我没有勉强自己啦,不用担心我。」
  「不过啊……你平常总是打工到天亮才下班对吧?白天上学、傍晚参加小队活动、晚上打工……想也知道过这种生活迟早会害你的身体健康出问题嘛。」
  「这方面我也有在留心,所以还不成问题……该怎么说呢,一旦放松之后,要重新建立生活步调也得费上一番工夫耶?反而会搞得自己更累啊。」
  樱花『唔』地沉吟了一声。
  甚至有种快要鼓起脸颊的感觉。
  好可爱……哮不禁如此心想。
  樱花有点冷淡地扬起视线,面带担忧神色看着哮。
  「……我无意过度干涉你的个人隐私……但那个……我听说你家承担了一笔不小的负债。令尊令堂……也都早已离世了对吧?」
  面对樱花的询问,哮轻抠脸颊回答。
  「算是吧。不过这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啦。」
  「什、什么!?这些通通都是大事好吗!难道你认为负债而且没有父母陪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我倒认为应该有很多人的处境都跟我一样就是了……毕竟这是个不安定的世代啊。」
  「……尽管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身世背景其实相当悲惨吧?就连我也或多或少曾经认为自己很不幸耶?」
  「不幸吗……我从不觉得自己不幸啊。虽说生活条件不怎么优渥,但我自认过得还算充实。你看……嘻嘻,我毕竟是男生,能够待在一支有这么多女性队友的小队,再怎么说都是很开心的——」
  「我可是在跟你讲正经事耶!」
  又挨骂了。
  哮对樱花这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态度感到有些困惑。
  樱花也在大吼一声之后,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矛盾表现,连忙移开视线。
  「别误会……我并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
  樱花将双手摆在胸前,任由十指重覆着交缠及松开的动作。
  「只是想跟你说,你在生活各方面都满辛苦的……所以就算稍微依靠我也没关系……罢了。」
  「?依靠你什么?」
  「就是说既然你有负债,我也可以拨空打工帮你还钱……」

  换句话说,樱花想表达的意思,就是愿意设法替哮筹款。
  尽管对这份心意满怀感激,哮仍摇头加以婉拒。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麻烦你别这样做好吗?」
  「为、为什么?」
  「唔——拜托队友帮忙解决金钱方面的困难,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吧。况且这是我非得自己设法处理的问题啊。」
  「……这……」
  「抱歉啊,不过谢啦。」
  笑着回答之后,哮边伸懒腰边迈步前行。远处传来警笛声响,大概是接到报告的异端审问官前来押送嫌犯了吧。
  哮回头望向樱花,只见她还是面露担忧神色。
  此时应该要让她安心一点才对——哮如此心想。
  「不过——你说得也对,我确实需要稍微休息一下。明天就让我暂停一次小队活动,同时我也会跟打工的店家请个假。」
  「真的吗?」
  「嗯,再让你继续担心,我也会觉得过意不去。虽然很高兴就是了。」
  哮露出淡淡微笑对樱花说道。
  而或许总算是放下心了吧,只见樱花也解除紧绷态度松了口气。
  「那就好……别说是一天,休息个两三天也无所谓。对了,你要不要趁机去探望一下妹妹呢?」
  「…………嗯,这也是个不错的点子。」
  「我记得你们兄妹过着分隔两地的生活对吧?」
  「嗯,我妹就读一般学校。她领有奖学金,在东北地区的学校念书。」
  「这样啊。我以前也有个妹妹。家人是很珍贵的,你可要好好疼惜她。对了,你有没有她的照片?如果你不排斥的话,下次务必分享给我看看。」
  「好啊,如果有机会的话。讲这种话或许会被形容成妹控,但就连我这当哥哥的都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喔。只不过有点笨手笨脚就是了。」
  「嗯嗯,你妹长得跟你很像吗?」
  「应该算不太像……吧?我比较像我老爸,而我妹则是比较像老妈。」
  「原来如此……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跟她见上一面呢。」
  樱花脸上难得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而哮的内心却是涌现出一抹淡淡的罪恶感。

  隔天。
  暂停小队活动的哮窝在被炉里,与星白流学生会长一同啃着麻花棒。
  「这个啊——是我最近在老街的某间店家找到的喔!听说啊——那好像是一间强调重现日式点心风潮的店家——而且还从旧日本的古老资料当中找到制作方法,并加以重现呢~似乎连异端审问会也有提供协助的样子。最近就连文化保全也变成是审问会的工作了啊~」
  「……喔,这样啊。」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文化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呢。过去被称作中国及美国的国家,如今虽因圣域遍布各处而化作人类再也无法居住的环境,但幸存的人们仍为了避免那片土地的文化灭绝而口耳相传,就此融入我们如今的生活当中。例如拉面啦、汉堡这些东西,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是啊。」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好吃吗?」
  「……呃,嗯,感觉跟茶还满配的……」
  「哇——真是太好了~由于草薙同学曾说过自己喜欢红豆面包,我就猜想你一定会爱上这个的——小樱花也喜欢红豆面包对吧?喏~这包就送给你们当作伴手礼罗~」
  语毕,学生会长笑咪咪地将装在纸袋里头的麻花棒交到哮手上。
  哮不发一语地收下,轻轻提在自己的胸前。
  「呼~美味极了。下次再找机会一块啃麻花棒吧!」
  「…………」
  「那就这样罗~」
  流帅气地举起一只手,笑容满面地跟哮道别。
  「——矮子你给我站住。」
  人依旧窝在被炉里的哮则是额冒青筋,伸长手掌一把扣住流的脑袋。
  「喵——?」
  「我可不是为了找你泡茶聊天才跑来这里啊……!」
  哮怒翻白眼直瞪流。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我只是稍微装蒜一下而已嘛~」
  「你方才明明完全表现出一副准备溜走的模样了……!我们都已经被迫协助你处理掉一大堆魔女狩猎祭的善后工作……别以为你可以这样拍拍屁股就走人……!」
  「用、用这种语气跟学姊讲话是不对的唷轵」
  「请不要以为装可爱就能够逃避责任好吗……!?」
  哮左拧右扭地转动抓在手中的脑袋,流顿时发出「啊~」的泄气悲鸣声。
  在卯起来左拧右扭一番之后,哮才转换思绪切入正题。
  解决了梅菲斯特费雷斯问题的拈试验小队,被交代以学生会代理干部的身分扛起魔女狩猎祭善后事宜,导致他们连小队活动都无法进行,被这份工作占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不过流也承诺会提供各式各样的有利情报给小队作为回馒。
  流坐到哮的正对面,轻轻啜饮一口热茶。
  「我想草薙同学应该也知道——噬魔圣物是魔导遗产的事情才对吧?」
  「嗯。不过听说关于魔导遗产是怎么被打造问世的这一点,属于最高机秘就是了……」
  听完哮的回答,流微微眯起双眼。
  「那……你晓得银檞之剑被称作黄昏型号的理由吗?」
  「不就是因为她……拉碧丝的魔力属性名叫『黄昏』的缘故吗?」
  「我起初也这么认为。其他噬魔圣物明明都被冠上过去的暴君或罪人之名,却唯独她的名字与众不同,这点让我感到有点奇怪。你曾听说过关于银檞之剑的传说吗?」
  「原来她也拥有类似其他魔导遗产的历史背景啊?」
  「……虽然纯属故事,但基本上还是算有。你应该有上过关于神话世界的课程,所以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基础知识吧?」
  神话世界。这是指存在着俗称『神只』之魔法生物的异次元世界。
  召唤魔法正是以魔力为代价,从这类异次元世界当中短暂召唤出魔法生物的手段,纵使对象为神级生物也不例外。
  希腊神话、印度神话、克尔特神话、日本神话等等,这些自古流传至现代的神话世界确实存在,已是获得确认的不争事实。由于召唤众神需要付出压倒性的庞大魔力,因此在现代被喻为几近不可能的任务,然而相传精通召唤魔法的魔女们有办法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而散居各地的太古魔女们动用魔力,顺利与神话世界进行沟通的成果,据说就是召唤魔法的原点。
  神话之所以冠上地域名称,众神的故事亦伴随地区不同而有所差异,是因为魔女所联系上的神话世界本身都是不同的独立个体。
  太古时代的魔女们似乎也有办法与其他世界的神只进行对谈。
  因此各地便衍生出迥异的信仰,进而成为世人口中的传说。太古时代的人们,深信异世界的神只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高阶存在。
  而相同神话世界的传说之所以存在着许多不同版本,则是因为现代人类已失去与神话世界众神只对谈的手段,使得传承内容往各种方向扭曲偏差所演变而成。
  因信仰不一致而造成各地爆发战争的次数也不少。只不过像这类崇拜神话世界的信仰,在现代一概遭到异端审问会的禁止。
  至于有名的失传型号魔导遗产,则与神话世界关系匪浅,甚至在这当中,据传是企图自异世界干涉人世的诸神所打造而成的也不在少数。
  「银檞之剑,就是一款在北欧系神话故事当中登场的武器名称啦。」
  「……稍、稍等一下。呃,换句话说,她跟斩铁剑或战乱魔剑是相同的产物罗?」
  「不,你错了。亚瑟王的斩铁剑,以及赫格尼的战乱魔剑。两者均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魔导遗产。」
  不太能够理解流这番话有何意义的哮,只能微微侧头露出狐疑神色。
  「我想表达的重点,不在于她是否为魔导遗产。而是银檞之剑这把武器……并非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她应该是一把存在于北欧神话世界的武器才对。」
  …………
  哮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疑问表情。
  「……不、不可能……吧?」
  「我也这么认为。倘若那真是符合传承记载的银檞之剑,便代表她是诸神所使用的兵器,也就是所谓的『神器』。照理说人类应该驾驭不了那种东西才对,况且也必须耗费大量魔力才能将她召唤来这个世界。因此你说得没错,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流理应不是个毫无确切证据便随意发表揣测之人。
  哮依然百思不解地看着流。
  「的确啦,我也很想用『纯属个人妄想』这句话来打发掉就是了。然而……事态已经演变至无法轻易带过的地步。」
  流眯起她那向来显得困意十足的双眼,显露出尖锐的视线。
  哮『咕噜』地吞了口唾液。
  「如今整个世界究竟处在何种状况底下……以及审问会到底对世人隐瞒了什么事情,这一切我全都了若指掌。而我也已作好对你公开这些情报的准备。不过相对地,我也要对你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了。」
  啜饮一口热茶之后,流笑容满面地说道。
  「……呃,在那之前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学生会长拉拢35小队,以及取得庞大情报的真正用意究竟是什么?」
  哮对流抛出了本来一开始就该提起的疑问。
  流展现出沉思片刻的姿势之后,轻吟一声「也好」便作出回应。
  「我打算总有一天要将异端审问会占为已有。」
  流轻描淡写地坦承自己的野心。
  关于她是个野心家的事实,由于已透过梅菲斯特事件及樱花的口违得知,因此哮并不怎么惊讶。但听见她如此露骨地表态,反而令哮感到有点困惑。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野心竟与哮以前追求的目标完全相同。
  「审问会在武力方面的充实度自是无庸置疑。想要挺身挑战威胁,就必须让自己也成为对方眼中的威胁才行。」
  「…………」
  「可是,如今的禁忌区域现状,以及对魔女的过度处置都是我们该担心的问题。特别是铁处女……那种东西简直已经超越不人道的界线了。」
  流手捂嘴角,对哮投射出一道刺探的目光。
  哮下意识地从流身上移开视线。
  「你认为异端审问会为何不处死罪犯,或者无法控制的魔女们,反倒让他们陷入那种连作梦都办不到的沉眠之中呢?」
  哮低头保持沉默,流则迳自接着说道。
  「目的在于……把他们当作研究对象,也就是人体实验的样本。按常理判断就可推敲出结论了吧。由魔女狩猎战争落幕至今的150年来……你觉得到底有多少名魔女被关进铁处女之中呢?你能想像在战争结束后,这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幸存的魔女,以及因突然变异而产生的魔女吗?」
  难以想像。但可以预料恐怕会是个令审问会应接不暇的数字。
  异端审问会的设施遍及世界各地,也有许多个被称作禁忌区域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审问会也不可能让罪犯们持续沉眠长达150年之久。
  就算铁处女是用来节省经费支出的装置,花费在每名罪犯身上的生命维持费用也绝不便宜。
  更进一步而言,生活在禁忌区域的无辜魔女们其实也一样。
  除了食衣住等基本需求之外,他们也需要医疗用品。虽说魔女数量在现代已经有所减少,不过每年平均仍有将近数千名魔女被送进禁忌区域。
  照常理判断应该早已爆满,然而现实却未演变成那种情形。
  换句话说,有许多魔女被当作实验材料而处分掉的可能性非常高。
  这些指控自古以来就未曾中断过。自从伦理委员会成立以来,便长期针对这类议题展开抨击。审问会虽然始终保持缄默,但却早已被逼入再也无法自圆其说的绝境。
  哮当然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因为他妹妹就是身陷那种处境的受害者。
  「我认为除非打破这种现状,否则魔女与人类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存。」
  流对哮露出一抹苦笑。
  「其实啊,我姊是个突然变异的魔女。」
  「!?」
  就连哮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当时姊姊才10岁。她的身上突然出现体内幻器,造成魔力失控。相信你起码也有听过『崩坏症候群』这个名词吧?」
  哮只知道这是个病名。
  不同于继承血统而诞生的魔女,突然变异而成的魔女当中,有20%的机率会罹患某些残疾。
  其中有一种相当罕见,名叫崩坏症候群的症状。
  俗称体内幻器的器官,又名第二心脏,是魔女在产生魔力时绝不可或缺的重要器官。一般来说,魔力会如同血液那样边在体内循环边持续微量释出体外,不会发生大量外泄的情形。
  但若这个体内幻器有瑕疵的话,就会无视当事人的意志,自动将大量魔力排出体外。魔力对魔女而言大多都不会造成危害,然而对一般人来说却是近似毒素的物质。
  「受到那种残疾的影响,姊姊引发了一场魔力灾害……导致许多人不幸丧生。她本人虽然拚命试图遏止,但在体内幻器破损的状况下根本束手无策,而且才刚变成魔女的姊姊也不可能应付得了那种事态。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
  「等到体内魔力消耗殆尽,灾害总算才宣告平息,不过异端审问会却将姊姊的存在视为S级危险指定,把她关进铁处女之中。」
  「S级危险指定!?在明明并非蓄意杀人的状况下吗……!?」
  哮忍不住惊呼一声。照理来说,无论拥有多强大的力量,除了心怀恶意犯下杀人行径的罪犯以外,应该都不会被列入A级危险指定以上的名单才对。
  更重要的是——
  「崩坏症候群不是一种在现代已有办法处理的疾病吗?」
  「嗯,这确实已是一种就算不必让姊姊沉睡也有方法治疗的疾病。姊姊拥有的既不是高危险度的魔力属性,也不是古代属性。」
  「可是——」流接着说道:
  「虽有办法处理,却是极为罕见的症状。只因这个理由,姊姊就成了人体实验的材料。」
  流喝下一口茶水。
  「收到姊姊身亡的通知,是在姊姊被捕经过一年之后的事。连遗体都被火化,骨灰也全数被洒入大海了。报告宣称姊姊是在沉眠期间罹患疾病,后因发现过晚而不幸丧命。当时我虽然才7岁,不过那种谎言就连小孩子也骗不过啊。」
  「…………」
  「既非故意杀人,危险性也不高。谁知她非但被盖上犯人的烙印,还被当作白老鼠惨遭杀害……不仅是姊姊,另外还有许多魔女也有同样的遭遇。」
  「学生会长就是因此,才决定要亲手改变异端审问会吗?」
  「当然啦,这并非唯一的理由就是了。姊姊的事情只不过是开端,但就算你要认定——我是打着激发你的同情心并拉拢你加入计划的如意算盘也没关系唷!」
  看着她那若无其事地游说自身过往的身影,哮不禁叹了口大气。
  为什么这个人有办法如此开朗地说出自己的过往经历呢?
  流的过往与哮的经历有着许多共通点。尽管心志与方向性南辕北辙,但哮过去也曾基于相同理由而试图改变这个世界。
  为了妹妹树夕。
  「异端审问会的现状,只是一味地刺激敌人。而审问会违反人道的行径,正是导致最近那些家伙的活动开始活络起来的其中一项原因。我猜那个自发鬼……凤飒月也不是漫无目的地采行这种体制。我个人认为他之所以营造出这种挑衅对方的状况,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表达出『我们不会让步』的意思。」
  「……你口中的敌人,是指幻想教团吗?」
  流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哮。
  「很可惜,接下来就要收费罗。希望你能把刚刚听到的那段话当作我的觉悟。再来轮到你了。」
  流表现出心不在焉神态的同时,却露出尖锐视线直瞪哮。
  「你还有尚未对我坦承的秘密对不对?」
  面对流那道带刺的视线,哮瞬间倒抽一口大气。
  「不单只是瞒着我,你应该还藏着一个甚至没透露给小队队友知情的秘密才对。小斑鸠或许是例外吧……虽说我也搞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她好像知道那件事情。」
  「…………」
  「若没能听见你亲口说出那桩秘密,我就无法信任你。我已作好对你坦承一切的觉悟,但你……有相同的觉悟吗?」
  「…………」
  「这不是背负他人重担的觉悟,而是开诚布公的觉悟。」
  哮陷入沉默。
  他就这么注视着流,保持不动的坐姿。
  片刻过后,哮才开口回应。
  「……你了解到什么程度?」
  「问题并不在于我知不知道内幕。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明罢了。」
  哮再次陷入沉默。
  「我并不是说拥有秘密是坏事喔。可是我们现在试图建立的关系,是一道只要彼此稍有隐瞒就会瞬间崩溃的脆弱关系。」
  「…………」
  「我的同伴并不是只有学生会而已。尽管数量不多,但绝对超乎草薙同学你的想像之上。他们都是一群有着试图改变腐败的审问会之大志,以及早就作好觉悟的人。」
  「…………」
  「我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同志。即便现在只是维持着利害一致的合作关系也无所谓,但我希望你可以把这次交涉,当作今后也能继续与我方交换情报的第一步。你若有坦承自身秘密的觉悟,纵使要我先公开后续情报给你也行。」
  流静待哮的回答。
  此时此刻,大概就是举棋不定的35小队,面临了——必须选择是要投靠现在的审问会阵营,或是转而与学生会阵营合作的紧要关头吧。
  坐在被炉里头的哮双手紧紧抓住裤子,不发一语地低头向下。
  流虽是跟飒月相似的人种,但哮觉得她比飒月来得更有人情味。撇开立场善恶的判断不谈,哮也很清楚与其就这样继续遭到理事长利用,还不如投靠她来得像话一些。此外也确实能为小队带来益处。
  然而,哮所抱持的秘密——树夕,等级实在差太多了。
  甚至到了——假如能够保持不为人知的状态,那就最好永远别公开会比较好的地步。
  「抱歉,可以再给我几天时间吗?」
  「……唔,我总觉得唯独此事,并非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啊。」
  「我明白。可是在告诉学生会长之前,我想先向小队成员们坦白。况且我觉得这也并非我独自一人就能决定的事情。」
  哮表明自己的想法之后,流先是双眼猛眨了几下,接着开心地露出微笑。
  「你真是个很会替队友着想的孩子呢。」
  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的流双手轻轻一拍。
  「好吧。什么时候都没关系,当你下次回到这里时,要记得给我答覆唷。」
  哮深深地向她鞠躬致意,随即起身离开被炉。
  「最后,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就在哮准备离去时,流主动开口叫住他。
  哮转身面向她。
  「——小心银檞之剑。假如她真是名唤『神器』的魔导遗产,那就会是一把血肉之躯难以承受的武器。」
  「……可是……我该怎么提防呢?」
  「过去她或许未曾对你提出任何要求,但今后无论她开口说些什么,都绝对不可以答应她。」
  流稍微收敛悠闲神情,眯起双眼说道。
  「因为……你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究竟为何,此时此刻的哮还无法理解。

  哮踏出第二学生会办公室,关上资料准备室的门。
  他怀着满腔的郁闷感,独自一人走下楼梯。
  照理而言,外人绝不可能获知树夕的存在。哮也是在审问会开出『绝对不准透露相关消息』的条件底下,才获得探视妹妹的权利。
  他凝视自己的掌心,紧咬着嘴唇不放。
  流的野心一旦成真,针对魔女的待遇大概就会变得较为宽松。
  哮本身也很赞同流的理念。因为她也拥有与哮相似的过往经历,因此也能引起哮的共鸣。
  但两者之间却有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树夕并未如同流的姊姊一样沦为审问会的牺牲品,审问会也绝不是紧抓着树夕不放。
  不同于崩坏症候群,树夕真的相当危险,这点自是无庸置疑。
  在没有任何解决方案的状况下,贸然释放被审问会监禁的树夕绝非上策。
  「………………树夕。」
  不知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哮,轻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此时,他突然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视线。
  左方,有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附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就身上的制服看来,对方是一名女学生。
  「——!」
  她看起来十分眼熟。
  绑成马尾造型的褐发,在快活神采中仍保有一丝柔和的相貌。
  错不了,那名女学生是……
  「吉水……!」
  忍不住猜想自己是否认错人的哮连忙轻揉双眼。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吉水的身影已凭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少年伫立在相同位置。
  「……咦,你……」
  哮也认识那名少年。
  雾谷京夜。他是第15试验小队……遭到凶煞毒手而全军覆没的小队队长。
  京夜对哮投射出一道瞪视般的凶狠目光。
  「京夜!」
  哮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跑去。
  全力冲刺的哮快步抵达京夜面前。
  「你、你什么时候出院的啊?先前我去探病时,才发现你已经不在……」
  「…………」
  「……总、总之真是太好了。看你的气色还不、错……」
  心想自己不该讲出『气色不错』这句话的哮,瞬间着急了一下。
  但他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真的不错。
  京夜的双脚。那双照理说已被管制塔残骸压断的双脚。
  如今无论再怎么看,都很明显地存在于他身上。
  一开始哮还以为那是义肢,但并不是。哮一看就知道那是活生生的双脚。
  「……你的脚……怎么……」
  哮满脸诧异地凝视着京夜的双脚,京夜却移开视线,迳自从哮旁边擦身而过。
  哮连忙随后追赶上去。
  「等一下,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
  「吉水现在怎么样了呢?我向药师打听她跟你的事情,结果对方都不肯告诉我。若是换到其他病房的话,你起码也透露一下地点,让我日后方便前往探病——」
  哮不经意地伸手搭住京夜的肩膀。
  真的只是轻轻触碰而已。
  谁知京夜竟彷佛要揍人似地用力拨开哮的手掌。
  哮顿时哑口无言。
  「——该死的叛徒,别随便碰我……!」
  京夜对哮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神情,恶狠狠地如此说道。
  叛徒?这话什么意思?
  哮不明白京夜为何大动肝火,整个人不禁为之一愣。
  而在这段期间,京夜已沿着走廊快步远离现场。
  提不起劲追上的哮,只能目送京夜的背影逐渐远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摸不着头绪的哮轻轻磨蹭自己的手背。
  之后哮又前往药师病栋找护理师询问,结果对方还是不肯告知吉水明的下落。另外他又试着追问有关京夜出院的事情,岂料护理师竟说病栋打一开始就未曾收容过这名病患,回了他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装蒜回应。
  尽管要他不觉得奇怪也难,但这件事情在此时的哮心目中,顶多只留下一个『等下次见到京夜时再问个清楚好了』的念头。


  第二章  妹妹
  ***
  「——观测对象濒临心跳停止状态。准备进行注入液态绯绯色金属的作业。」
  在禁忌区域终极监狱特别实验管制室内,面对监视萤幕投映出来的少女身影,其中一名锻冶师开口向飒月报告。
  监视萤幕所显示的人物,是被捆锁住的草薙树夕。她被接上许多条导管,另外更遭数十条闪闪发亮的锁链加身。
  「嗯嗯嗯……今天的小树夕还真是顽强呢。」
  人在阶梯型管制室中心地点附近的飒月一边凝视萤幕,一边露出兴致勃勃的笑容。周遭则有精挑细选的锻冶师及药师团队手忙脚乱地操作着电脑,整间管制室俨然呈现出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状态。
  「施打药物至今已超过30小时以上,药剂份量也已超过一般人致死量的百倍以上。是该认定毒素难以奏效……或者纯粹只是她在闹别扭呢……铁,你有什么想法?」
  飒月一边伸手轻抵下颚,一边出声询问伫立在身旁待机的隼人。
  隼人连看也不看飒月一眼,只定睛注视着监控萤幕。
  「情况跟往常不太一样……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听说她日前曾跟草薙哮会面,有发生什么异常事态吗?」
  「没什么特别的啊。我得到的报告是说草薙同学情绪有点失控,树夕则始终表现出文静乖巧的模样喔。只要他来探视,她的精神及脉象都会变得出奇稳定,力量的活动程度也随之下降。坦白讲,由于花在她身上的经费非常可观,因此他能前来探视也对我们大有帮助啊。」
  隼人静静地瞪视飒月。
  「你不服吗?这项处置已经持续执行了长达5年。虽不认为你会高喊什么伦理道德观念的口号,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这种方法可以控制得了她,所以也无可奈何吧?」
  「…………」
  「我个人也对于必须一再杀死这名少女的决定感到痛心啊。可是若不这样做的话,她体内的异质成分就不肯显露出来。我们必须逼出潜藏在她体内的异质成分,一杀再杀直到斩草除根为止。不这么作的话,整个世界搞不好就会因此而宣告灭亡啊。」
  飒月微睁双眼,对隼人露出一抹微笑。
  「5年前,逮捕小树夕的功臣是你,相信你应该最清楚她的危险性究竟有多高才对吧?」
  「…………我很了解。」
  「放心吧。这种事情就快告一段落了。真是够了,Alchemist社能对她产生兴趣,着实对我们的工作大有帮助啊。短短两个月……他们只花了这么短的时间,便完成了我们倾尽全力投入研究的相关事宜,真不愧是伟大的链金术师们啊。」
  飒月一边语带嘲讽地称赞Alchemist社,一边乐不可支地眺望着萤幕中的树夕。
  「坦白讲,假如这世上当真存在着并非魔力生物的全能上帝,那我可真好奇祂为何会创造出这种生物呢。难道是企图驱逐骄傲自大的人类吗?真是够了。」
  感慨良多地摇了摇头的飒月,却是表现出心口不一的开心神色。
  同时,某名药师将耳麦挪至耳边,出声通知室内所有人。
  《观测对象心跳停止,不久后即将再度觉醒。切换至第一种警戒态势,全体异端审问官,请假定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并采取对应行动。》
  报告一出,原本忙得不可开交的研究人员们,全都一同停止动作。
  飒月及隼人也默默凝视着萤幕。
  树夕整个人颓然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测量仪器所显示出来的树夕脉象已完全停止。从脑部活动以至于其他生命迹象,均彻底宣告她已死亡的事实。
  但变化却是随后接踵而来。
  理应身亡的树夕,竟微微睁开了眼。
  《……啊………啊……》
  睁开的双眼空洞无神,口水不听使唤地沿着嘴角滴落。
  飒月起身沿着楼梯走到管制室下方,伸手抓住麦克风。
  「唷,小树夕早啊。睡醒的感觉如何呢?」
  语调爽朗地道了声早安的飒月,脸上浮现出宛如笑面猫般的笑容。

  被漆黑墙壁团团围绕住的树夕,受到扬声器传出的声音牵引而抬起头来。
  两眼依旧空洞,无法对准焦距。双唇微微颤抖,唾液不断流出。
  当事人并无法理解自己处于什么状况。只有一股心脏硬是被迫再度跳动的不适感回荡于体内。
  「……啊——…………」
  倾泄而出的声音不带任何一丝生气,俨然就跟小婴孩毫无意义的呻吟声一模一样。
  在树夕心中,只有飘移不定的思绪,以及一股漠然的恐惧。
  宽广。极其宽广。收纳灵魂的肉体实在『太过宽广』。
  这股宽广的感觉彷佛对树夕造成威胁一般,不断催逼着她。
  打开。
  打开打开打开。
  你跟这个容器不相称。这里对你而言太过宽广。
  并不是声音,而是灵魂的住处发出了悲鸣。
  这里很冷、这里太过宽广。所以打开吧,解放所有一切吧。
  来自肉体的胁迫,使树夕的双眼流下一行泪水。
  这股强迫观念,在死后必定会降临。
  ——草薙树夕——
  她具备的力量极端特异。只要将力量释出体外,接触到的物质就会被变换成草薙树夕的一部分。而这样的侵蚀现象会无穷无尽地向外蔓延,研究团队预测一旦置之不理的话,甚至整个世界都有可能遭到吞噬。
  这股连树夕本人都无法控制的力量,被称作不确定古代属性『鬼』。正如不确定一词所示,审问会尚无法将树夕的力量断定为魔力。因为相对于呈现粒子状的魔力,树夕的力量是由血肉所组成的物质。
  换句话说,树夕的身体就是她所拥有的特异力量。
  「……啊……呜……唔唔……」
  树夕就是因为这股力量的缘故而无法丧命。
  纵使设法暂时致她于死地,她也必定会从死里复活。无论是掐住脖子使她断气也好、注射毒素腐蚀她的肉体也罢、或者用利器刺穿心脏、还是炸掉她的头颅、甚至是将她整个人烧成灰炭——树夕都必定会复活。她的力量拒绝接受死亡。
  审问会每个月持续定期杀害她的理由,就是为了让她释放积蓄于体内的力量。若不定期释出力量,树夕的灵魂将会遭到力量侵蚀,最后导致整个人完全失控。
  唯有来自外部的力量试图致她于死地时,抗拒死亡的力量才会自她体内泉涌而出。再注入藉由高热熔解而成的抗魔素材——绯绯色金属液体,一鼓作气消灭掉这些溢出的力量。
  身为哥哥的哮并不晓得这项事实。他所具备的认知,是审问会为了控制树夕体内的异端而进行着相关研究。因此他根本无从得知,树夕像这样无数次游走于死亡与复活之间的事实。
  树夕本身则不想告诉哥哥事实。因为一旦开口,哥哥势必不会原谅审问会。他一定会再次变回过去的冲动个性,转而背叛审问会……最后落得惨遭杀害的下场。
  因此树夕选择了忍受痛苦的道路。
  「……哥……哥……」
  即便口齿不清,树夕仍呼喊着哥哥,呼唤着唯一一位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之人。
  怀着最大限度的憎恨,以及最大限度的爱情。
  好想见哥哥一面、好想摸摸哥哥。只要有他在,树夕就有办法忍受这种痛苦,就承受得了这种比死还难熬的生活方式。
  「哥……唔……哥……」
  好希望哥哥陪伴在自己身旁。因为这里太过宽广,这里实在太过寒冷。她渴望触摸那个人温暖的指尖、渴望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不要紧,哥哥还会再来探望树夕。
  因为对哥哥而言,树夕是唯一的——
  此时,树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顶着一头晚霞色秀发的女性幻影。
  「————」
  哥哥的身影,出现在那名素未谋面的女性身旁。
  两人手牵手,一同并肩迈步前行。
  树夕虽试着对哥哥逐渐远去的身影伸出手,却因自己的手遭到捆锁而动弹不得。
  「不要离……开……树夕。」
  呼唤声徒劳无功,树夕的幻想毫不留情地悄然消逝。
  在寂静之中,树夕的魂魄坠入孤独深渊。
  在黑暗之中,环抱着她那孤单灵魂的,正是她本身的异端之力。
  异端这样对她说——打开吧。

  「………………………………………………………………………………………………………………」

  于是树夕许了愿。
  她许下想要出去、想要见哥哥一面的愿望。
  而她的力量,则助她实现了这项心愿。
  ——一股难以抵抗的惊人力量,自树夕体内泉涌而出。

  「缚狼锁碎裂!观测对象开始破坏铁处女装置!」
  「快点注入绯绯色金属液!务必设法阻止她的行动!」
  「……不行啊!排放量比往常高出太多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形!」
  在禁忌区域终极监狱特别实验管制室内,充斥着警告灯的闪光与刺耳的警报声响。
  许多锻冶师慌乱不堪地来回奔波,一眼便可看出事态非比寻常。
  「——第二、第三隔墙开始遭到侵蚀!这是首度发生隔墙如此迅速遭到侵蚀的现象!」
  「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厚达十公尺的隔墙变换成自己躯体的一部分了吗……!」
  「会长,隔墙已经抵挡不住了!」
  凤飒月伫立于管制室的监控萤幕前方。
  他一边注视着萤幕所投映出来、造成这场混乱的源头,一边对部下们发号施令。
  「投入两支龙骑兵小队。吩咐先遣部队负责牵制目标,后续部队则着手搭建简易隔墙。」
  「那绝非我们所应付得了的对手……!这样作不就等于只是派他们白白送死而已吗!」
  「毕竟不能让目标往上跑啊。只能说是必要的牺牲了。」
  「我们不正是为了防范此时这种状况才建立这座地下设施吗!现在应该立刻打开所有隔墙,将目标打入地函之中才对!」
  「不行唷。那家伙现在还不能死。况且我也并不认为区区岩浆就有办法彻底杀死那头怪物。总之无论如何都非得将她回收回来不可。」
  飒月面露若无其事的表情,眼神冷冷地凝视着萤幕。
  站在飒月背后,同样定睛注视着萤幕的铁隼人,则从怀中抽出噬魔圣物。飒月将视线转移至隼人身上,微微眯起双眼。
  「铁啊,目前状况跟五年前相差非常大。她无疑成长了。」
  「……我会在暴走状态平息之前杀光所有崩溃的部分。」
  「你可能会死掉喔?」
  「我不在乎。」
  获得飒月首肯,确认完剩余弹药数量之后,隼人立刻掉转脚步。
  「……会长。」
  在门口一度停下脚步的隼人,就这么背对着飒月出声说道。
  那是一阵即便在吵闹不堪的管制室当中,也显得格外响亮的沉重声调。
  「假使您企图利用那头怪物,达成发挥抑制力以外的目的,我将毫不客气地采取断然态度。」
  「……哦哦。」
  「无论您有何想法,在您动用她的那一刻起,我就会认定您是异端。」
  「…………」
  「请您作好心理准备。」
  宣告之后,隼人动身离开管制室。
  迈步行走于由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单调走廊上。
  在只有脚步声回荡于周围的状况下,隼人以无线电联络管制室。
  「吩咐骑士团全数撤离。在我冲入禁区之后,把所有隔墙通通焊死。不准任何人进去,也别放任何人离开。」
  《可、可是这样一来……》
  「快!」
  关掉无线电的同时,隼人已抵达第一扇隔墙。
  一扇接一扇,在穿越了无数扇重重开启又关闭的隔墙之后,赫见异形自走廊尽头蜂涌而至。
  那是一道宛如有生命的红色巨浪。巨浪带有并非液体状,而是近似肉块的质感。肌肉表面杂乱无章地布满了数量极其可观的嘴巴、眼睛、牙齿及角,宛如是把好几种生物丢进搅拌器里头混合而成的产物。
  巨浪侵蚀隔墙的抗魔素材,将其转换成自身的肉块。
  但它们却彷佛只惧怕隼人周边似地避开他,迳自朝后方呼啸而去。
  隼人毫不畏惧异形巨浪并向前推进,与目标物正面对峙。
  「——,————」
  身为巨浪源头的那个存在,双手颓然低垂,只有脸庞向着天花板。喉咙虽然频频蠕动,然而倾泄而出的却只有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
  即便是身经百战、见识过无数威胁的隼人,都不得不在对战眼前的存在时,作好战死的觉悟。虽说他心如止水、躯体也并未颤抖,然而如同针扎的剌痛感却是掠过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笼罩住现场的空气正在哭泣。大气本身发出了『好可怕』的无声悲鸣。
  至少,目标物看起来像是个人。
  至少,目标物看起来像是生物。
  然而其存在的样式,只能以扭曲来加以形容。即便称作混沌也绝不为过。甚至只能认定目标物体内蕴含着这世上各式各样的憎恶,以及这世上各式各样的暴虐。
  隼人面无表情,静静凝视着并未察觉他来到、始终侧头仰望着天花板的存在。
  「上次对上你,已是整整5年前的往事了吗……」
  隼人相当罕见地发出了带有一丝复杂情绪的嗓音。
  大概并不期待能获得回应吧。隼人彷佛自言自语似地嘀咕着,同时弯指轻抵扳机。
  「你可以埋怨我、惧怕我、憎恨我没关系。」
  「————」
  「我不会向你道歉。」
  「————————」

  「所以你也无须为了试图杀我而道歉。」
  隼人闭上双眼,静静地咏唱咒文。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Summis desiderantes affectibus)
  冠上暴君之名的噬魔圣物发出光芒,隼人脚下浮现出一个缠裹着漆黑雷电的魔法阵。
  漆黑粒子缓缓覆盖住隼人的肉体。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Malleus Maleficarum)
  身裹漆黑战铠的隼人,与异形正面对峙。
  眼前的巨浪本体,转头望向隼人。同时,肉块巨浪戛然停止动作,镶嵌于肉块表面的无数眼珠,纷纷转而直瞪隼人。
  紧接着所有嘴巴一起张开,发出声音。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在哪?」

  混沌笑了。看着隼人,笑了。
  非人的混沌,露出宛如人类一般悲伤的表情,泪流满面地对着隼人笑了。

  数小时后。
  「唉——这战况可真惨烈啊。幸好这里是建造于地下,若是在地面上开打,那事态可就严重了。」
  飒月一边摇摇晃晃地漫步于隔墙的残骸之上,一边喃喃自语地说道。
  终极监狱的现状可说是惨不忍睹。层层叠叠的隔墙全数崩坏,用抗魔素材打造的墙壁及测量仪器也通通报销。
  走在宛如经历过一场重大灾害袭击的设施之中,飒月总算在瓦砾里头发现他要找的人物。
  「喂~~铁啊,你还活着吗?」
  由于对他这声呼唤毫无反应,飒月决定耐心等上几秒钟。
  随后,巨大瓦砾笨重地摇动,缓缓被抬起。
  头破血流的铁隼人自瓦砾堆底下现出身影。
  应该是魔女猎人化了吧。隼人身穿一袭近未来造型的漆黑战铠。
  只是战铠破烂不堪,他本人也伤痕累累。
  「不愧是最强的魔女猎人,有够顽强啊。」
  飒月乐不可支地送上掌声,却见隼人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直瞪飒月。
  「……草薙树夕人在哪里?」
  「哎呀——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啊。就连我也料想不到她居然会长出翅膀飞离此地呢。」
  「非常抱歉,让她逃走了。」
  隼人拨掉身上的瓦砾碎屑,声调低沉地向飒月赔罪。
  「你在胡扯什么啊?做得很好。拜你的奋战不懈所赐,总算是压抑住她的失控情形了。在飞离此地时,她的神智好像几近完全恢复正常了喔。」
  「…………」
  「但若不能尽快发现她的行踪,这座城市……或者该说是这个世界就有危险了。即便是我,也无法放任那种存在于外面四处游荡。你也立刻动身追缉吧。」
  「我了解了。」
  「另外,我也已经吩咐雾谷同学前往追击,你便与他联手应对吧。以小树夕现在的状况来看,单靠你们两人应该就绰绰有余了吧?」
  「……现在派雾谷参与实战仍嫌过早。他还无法完全驾驭噬魔圣物,独断专行的倾向也很强。」
  「哎呀,我又没有打算让他参与战斗,你不用担心啦。况且别看他那样,他也拥有一身颇优秀的搜查功力喔?」
  面对无意改变强硬姿态的飒月,隼人只好死心似地微眯双眼。
  结束掉这个话题的飒月,高高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哎呀~不过话又说回来……」
  「…………」
  「……哈哈!该怎么办呢……这种惨状。看来我得找预算委员会商量一番罗。」
  飒月面露格外神清气爽的表情,望向半毁的设施。
  「总之不管怎样,接下来都预定要将她转移至Alchemist社的新设施去。这么宽敞的个人监狱,留着也没用。」
  飒月像是思索着今后的方针一般,乐不可支地伸手抵着下巴。

  学校的小队活动,基本上规定是在上午课程结束的同时就宣告开始,但也可自由利用周休假日进行。
  今天是星期六,市区到处都充斥着逛街人潮。
  再加上圣诞节将近,随处均可看见红色与绿色的装饰。
  虽然依照规定,这类宗教习俗是受到禁止的,不过像基督教或佛教等自古以来便深植诸多人种民心的信仰,只要在不涉及魔术仪式、传教活动或推销的前提下,便能获得许可。
  就算教会及寺院都减少了,也只是变得比魔女狩猎战争之前还少,并非全部遭到拆除。
  活动与庆典也相同,打从战争前便存在的相关事物,如今也仍然深植于社会文化之中。
  圣诞节及情人节也是其中一环。话虽如此,其实也只不过是旧日本的庸俗风气,原封不动地被传承下来罢了。
  「……这边是凤,在预测目标会出现的地点待机中。所有成员回报现状。」
  躲在大型家庭餐厅招牌后方的樱花,以暗藏于衣领的无线电对讲机向队友们发送通讯。樱花身上穿的不是学生制服,而是看似oL的女性用套装及御寒大衣。明明还是高中生的她,竟与这身女强人风格的装扮格外相衬。
  现在巧试验小队所展开的是便衣搜查行动。也就是在不打草惊蛇的状况下接近目标,并随后跟踪。要是身穿对魔导学园制服的话,被发现的可能性实在太高,因此除了樱花以外的队员们全都换上不同的装扮。
  《呼呼……好棒喔,好一双美腿喔……麻烦再稍微蹲低一点好吗?性感的胸部,我想欣赏性感的胸部啊。》
  「……杉波,认真执行任务啦。」
  《又没关系,这是工作上的甜头嘛。我都特地准备服装,更不惜亲自出马守在这种鬼地方担任监视员了,我该收到的应该是感谢而不是责备喔。》
  「……你应该有好好寻找目标行踪对吧?」
  《放心啦。从这边看下去的视野还算宽阔啊。》
  樱花一边将双眼眯成直线,一边转头望向对面大厦的中段楼层。
  在擦窗用的吊篮上,只见头戴黄色安全帽及身穿作业服的斑鸠,正用望远镜对着自己直流口水。
  看起来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樱花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挪动嘴角抵住衣领的通讯器。
  「西园寺……跟另外那个跟来的。你们两个也都准备好了吧?」
  《我自认自己毫无疑问是队伍的主力成员好吗!?》
  真理那阵毫不停歇的尖锐嗓音,震得樱花的耳朵嗡嗡作响。
  「别那样大吼大叫啦。会引起路过行人的疑心耶!」
  《我说啊!为什么只有我跟小兔打扮成这种模样啊!?》
  被她这么一说,樱花接着转动视线,望向站在智慧型手机门市前面的真理与小兔。
  两人身穿圣诞女郎的服装站在店门口。
  也就是俗称的迷你裙圣诞女郎。
  「……没办法,我的眼神太过锐利,由杉波来扮的话又会变得如同酒家女一样。」
  《你说谁是脱衣舞娘啊?》
  「我又没那样讲。」
  回呛了斑鸠的吐槽之后,耳边响起小兔直打寒颤的声音。
  《好好好好冷啊啊啊啊……为什么裙摆短成这样啊……?》
  小兔一边觉得冷到不行,一边发送面纸包给路过行人。
  这袭圣诞女郎装不仅露出部位较多,而且小兔身上那套的尺寸又刻意做得比较小,导致胸部附近显得格外丰满紧绷。
  因此路过的男性路人全都没有例外地收下小兔的面纸,而且在收下后又频频回头观望。
  《…………》
  真理见状,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
  摸完之后,再望向小兔的身体。
  《……?二阶堂,你怎么啦?》
  《——这就是……差距化的社会!》
  真理双膝一弯,当场跪倒在地。

  而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的斑鸠,则是兴高采烈地大叫。
  《放心啦!你还是有被需要的!你手上的面纸确实减少了啊!》
  《不是那种问题好吗——!我简直悲惨到极点好不好!》
  《我敢保证!收下面纸的男人等晚上回到家之后,必定会边想着你边用掉那包面纸的!》
  《呜哇——!别对我讲那么恶心的话啦!》
  「教你们几个不要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你们听不懂吗!」
  连樱花也忍不住大声咆哮,总算是让队友们安静下来了。
  「真是够了……草薙,你有听到吗?你那边没问题吧?看你好像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动静的样子……」
  喘了口气之后,樱花转头望向哮。
  在发放面纸的真理与小兔背后——
  站着一具看起来不知是熊还是食蚁兽的怪异布偶。
  两名少女正忙着招揽客人的期间,布偶却是纹风不动地伫立在展示橱窗前方。樱花翻起自眼直瞪布偶装,随后小声说道:
  「……草薙!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只见布偶装霍然一蹦,左顾右盼地环视着周遭。
  接着大概是想起自己在哪里了吧,布偶装连忙对着樱花所在的方向竖起大拇指。
  「本来应该是由你负责指挥部下行动,结果你自己却心不在焉是怎样?」
  遭到这阵魄力十足的嗓音怒斥,布偶……哮显得十分过意不去地低头道歉。
  樱花很受不了地摇了摇头。
  这次她们要对付的是比较危险的目标。
  对方是个把内含魔力的特定植物烘乾,再加工成粉末状四处兜售的毒品贩子。
  天然魔导遗产的麻药,能把微量魔力导入体内,使人类产生某种快感,说穿了就是一种刻意诱使身体发生魔力障碍症状的危险物品。近来因交易活络化而逐渐形成严重问题。
  根据流所提供的情报显示,这名毒贩是个在黑社会也颇具人脉的人物,平常不太会单独行动。虽不知会带多少人随行,可是若不机灵行动且集中火力缉捕的话,甚至有可能会造成人员伤亡。
  就在樱花对于众人缺乏集中力的表现感到有点不安之际——
  《——来了。正如情报显示,是一台黑色高档轿车。》
  「!?确定没错吗?」
  《嗯,虽说换了另一组车牌号码……呵呵,但那是最近才刚换掉的东西。大外行无论再怎么耍小技俩,也瞒不过我的眼睛啊。》
  收到斑鸠的报告之后,轿车随即停靠在樱花目光所及的位置。
  樱花屏息以待,同时利用无线电通知真理、小兔及哮。
  「由我先接近观察……你们三人提高警觉。绝不可引起对方的疑心。」
  《了、了了了了解啦。》
  《知道啦知道啦……》
  布偶也竖起大拇指。
  于是樱花也佯装成路人,慢慢走向轿车。
  有人开门步下高级轿车。
  人数为两人。
  (两人……比原先预估的还少。)
  樱花一边接近轿车,一边侧目窥视走下车的人物。
  其中一人是这次行动锁定的毒贩。身穿一袭看得出其收入相当优渥的服装。
  另一人则是看似部下的男子。此人则是有点像是随处可见的小混混。
  但就在樱花即将行经轿车旁边之际,又见一人自车中现身。
  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以缓慢的动作打开车门走下车。
  他是个身高将近两公尺的高大男子。头戴礼帽、手持拐杖。
  呈现出一副宛如魔术师般的装扮。
  正当心想『这人还真奇怪』的樱花准备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
  她发现高大男子的手腕上有个图案。
  那是一幅血红色的蝴蝶刺青。
  而在刺青的正中央,则刻有一个『D』字。
  (……这是!)
  樱花对那个刺青图案有印象。
  过去她隶属于EXE的时期,曾经捣毁一个名叫『红蝶虫笼』的组织。那是一个专门买卖身怀魔力之人的人口贩卖集团。他们曾以培养为名,强迫抓来的魔女与魔法师交媾,试图量产天生具备魔力的孩子,是一群作风相当狠毒的份子。
  而该组织成员的身分证明,就是那个红蝶刺青图案。
  樱花连作梦也料想不到——该组织的幸存成员,居然会与毒品贩子连成一气。
  毒贩一走下车便叼起雪茄,示意部下点火。头戴礼帽的男子则是面带淡淡冷笑,静静伫立在一旁,与毒贩聊了起来。
  樱花从他们面前擦身而过之后,小声发出通讯。
  「众人提高警觉。头戴礼帽的男子是B级危险指定的魔法师。」
  《什么!?》
  《……你晓得对方的来历吗?》
  小兔大吃一惊,真理则是冷静地询问。
  「这个人绰号『哈梅尔奇术师』,是『红蝶虫笼』的进货商。肯定错不了,其刺青图案上附有一个D字。尽管身为魔法师的实力没什么大不了,但他却会采取应用近代化武器的奇特战法。」
  《……『红蝶虫笼』,是那群下三滥的贼窝啊……》
  「你知道吗?」
  《那还用说。》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曾经跟他们共事过吧?」
  《……我晓得你大概没有恶意,但即便是我,听到刚刚这句话也会发飒喔?》
  「……抱歉。」
  《我以前只承包过破坏设施之类的工作,而且是为了打响幻想教团的名号才被迫承接的……尽管改变不了为非作歹的事实,但我自认从未跨越那道最后底线喔。》
  耳闻真理发出略感沮丧的声音,樱花连忙再补上一句「是我不好」。
  听见樱花道歉的真理立刻重新打起精神。
  《既然毒贩跟那个集团的份子连成一气,那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我就是为了制裁那种败类,才选择投靠审问会阵营啊。》
  「我的意见与你相同。危险性虽高,但我也不愿意就这样撤退。」
  《哎唷,难得我们有共识呢?既然如此,那就快点解除缚狼锁的限制吧。》
  「…………」
  《如此一来我就愿意原谅你刚才的失言喔?》
  「……啧,好啦好啦。照原订计划执行作战。首先设法查明目标的根据地。万一发生战斗的话,你再以防御魔法提供援护。比起小队成员,记得优先保护一般民众。」
  《了解~♪》
  我早就想讲讲这句台词罗~真理如此说道。
  樱花叹了口大气。
  「没问题吧,草薙?」
  樱花出声询问,只见穿着布偶装的哮夸张地挥舞着手脚,还有模有样地打起影子拳。
  似乎是表达出『跟他们拚了』的意思。
  樱花默默沿着道路右转。当她右转之后,随即闪身躲在大楼阴影处窥视目标的动静。
  可能是抽完雪茄烟了吧,目标开始行动了。
  (三位,全看你们的了。)
  樱花一边暗自送出激励念头,一边紧紧握住双拳。

  当樱花躲在大楼阴影处监视目标之际,对两位圣诞女郎跟身穿布偶装的人来说,紧张感已经窜到最高点。
  目标正逐渐接近他们。
  三人的任务,是巧妙地在目标身上装上发信器。一旦试图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逮捕嫌犯,很有可能会不慎波及一般民众,因此他们打算暗中给目标装上发信器,好让嫌犯带领小队前往根据地。
  依照学生会长的情报指出,其他小队也曾数度追缉过这名被锁定的毒贩,但每次都必定会在半途跟丢,最后终究无法查出其根据地的确切位置。
  虽不知是利用魔导遗产或魔法,但总之对方一定是利用某种方式达成高度的扰乱效果。
  既是如此,虽然传统了点,但要查明根据地位置,还是这种手法最为有效。
  ——行动开始——
  穿着布偶装的哮开始发送免费气球给小孩子们。
  由于附近有一间大型玩具量贩店,因此碰巧行经的三名孩童立刻快步冲向哮。
  「哇——是食蚁熊耶——!啊哈哈,好讨人厌的长相啊——!」
  「各位,这边有只食蚁熊喔——!」
  「哇——!快踹飞它!快踹翻它!」
  冷不防被踹的同时,哮夸张地表现出足以妨碍通行的过度反应。现场顿时变得热闹非凡,行人的视线纷纷投向哮。而目标物也跟着转而望向哮。
  本以为已成功转移目标的注意力,谁知唯独礼帽男子的目光没被哮拉走。这样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发信器安装在目标身上。
  于是小队接着祭出B计划。
  「小兔,换你上。」
  「我、我吗?」
  「你比较受男性欢迎,快上啦。」
  真理一边笑咪咪地发送面纸给行人,一边不经意地摆腰推了小兔一把。
  小兔避无可避地被推至毒贩面前。
  「……呃,那个。」
  「啥?」
  小兔接近身为目标的毒贩。
  毒贩从哮身上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小兔。
  「呃,呃,现、现在正、促、促销中……唔唔。」
  「……啥?」
  「咿——!」
  被毒贩狠狠一瞪,小兔整个人顿时僵掉。
  她所克服的是在战场上的恐慌症,但在面对这类伴随着另一种紧张感的办案现场时,她的老毛病还是一样会发作。
  人选错误。
  可是小兔还有其他武器。
  《——就是现在!快夹起来!》
  小兔耳边响起了斑鸠的声音。
  小兔双眼一闭,向毒贩伸直双手递出面纸。
  被双臂夹住的小兔胸部,自然紧紧往中间靠拢。
  这是一记对男性而言绝对无从闪躲的攻击。
  毒贩看到了——小兔那对出奇丰满的双峰。
  「这个……请您收下!」
  小兔带着宛如给情书般的气势,满脸通红地递出面纸。
  ——这下子搞定了!
  任谁都如此认定,谁知道——
  毒贩竟然不屑地「哼」了一声,迳自从小兔身旁走过。
  《杉波!根本行不通嘛!》
  《……这怎么可能。》
  樱花与斑鸠心生战栗。再这样下去,就只能看着毒贩离开现场了。
  本以为事已至此只好改采强硬手段,不料斑鸠竟在此时对着无线电大喊。
  《等等……二阶堂!接着换你上!》
  「什么啊!小兔都没辄了,你还要我用相同手段啊?」
  《废话少说,假如我的直觉没错,这次应该能成功才对!》
  在斑鸠的拚命说服之下,真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
  将心态切换成自暴自弃模式的真理,主动来到毒贩面前。
  她露出没有破绽的做作笑脸,递出面纸。
  「我们是BU~~门市目前正在举办促销活动唷。若不嫌弃的话请收下~~♪」
  真理展现出令人不禁怀疑她是否曾有打工经验的自然动作展开攻势。
  就跟小兔出马时一样,她刻意挤了一下胸部(却也挤不出什么料)。
  真理内心其实也早已看开,觉得对方八成不可能收下,谁知道——
  毒贩交互看了真理的胸口及脸蛋一眼之后……
  「……嗯,谢啦。」
  居然收下了面纸。
  「非常感谢~~♪(为什么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目标是贫乳派!而且是极重度的贫乳派!》
  「……唔,我、我们是BU~~♪(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啊啊啊!)」
  尽管脸部肌肉僵硬,真理仍力保笑容发送面纸给路过行人。
  作战成功了。暗藏于面纸内的发信器,应该会引导小队查明毒贩根据地位置才对。再来只要持续追踪信号,作好万全准备再攻进根据地就好。
  樱花从大楼阴影处现身,开始追踪毒贩等人。
  毒贩从真理手上接过面纸走了几步之后,礼帽男子突然停下脚步,抓住毒贩的肩膀。
  「——唔!」
  樱花神色为之一僵。礼帽男子在毒贩耳边讲了几句悄悄话,毒贩随即拿出真理所赠送的面纸包,交到他手上。

  「不妙!」
  樱花迈开脚步,边闪躲人潮边快步疾驰。
  礼帽男子扭曲嘴角,一把丢开面纸,猛然朝向背后转身。
  手中——握着一把事先藏在怀里的半自动机关枪。
  「二阶堂真理!草薙!」
  一听见樱花放声大喊,哮率先采取行动。他就这么穿着布偶装挡在真理及小兔面前,张开双臂试图保护两人。
  真理也立刻察觉事态有异,连忙摊平手掌击打地面。
  随后,礼帽男子扣下机关枪的扳机。
  枪声接连响起。
  「——啧,《极光界》!」
  真理的魔法慢了半拍才发动。
  整个空间宛如包裹住哮及行人一般,呈现出彩虹色的扭曲现象。半自动机关枪击发的枪弹,在接触到彩虹色空间的同时,便彷佛射入水中似地骤然减速。
  行人及哮等人的动作,也很明显地变成了慢动作状态。
  在彩虹色空间及通常空间之间,产生了极其明显的时间差异。
  真理随即解除魔法,吐出一口大气。
  同时,附近的人们也因时间流速的变化而失去平衡,纷纷跌倒。
  「唔……哮,你没事吧!?」
  真理还来不及发问,哮已抢先对她竖起大拇指。
  「两位干得好!」
  樱花赶抵现场,抽出手枪瞄准礼帽男子。
  礼帽男子瞥了樱花一眼,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他策动了什么技俩吗……!?)
  立刻作出判断的樱花,低头察看哮脚边那些掉落在地面上的枪弹。
  子弹是……木制的?
  不料这些木制子弹竟急远膨胀,冒出看似人类双眼及口腔的部位,转变成如同植物球根般的外形。
  樱花知道那是什么。
  「这!!——所有人立刻捣住耳朵!」
  樱花连忙放声大喊,并以双手捣住耳朵。
  瞬间,变形的大量球根竟全部露出彷佛瞠目结舌般的表情,发出惊心动魄的凄厉悲鸣。
  《发狂块根。》
  这是一种低级魔法生物。据传一旦被拔出就会发出尖叫声,并会对听见其临死哀嚎之人的精神造成强烈负担,听久了将变成废人,甚至当场惨死。
  礼帽男子以身为吸魔素材的木制子弹作为触媒,发动了召唤魔法。
  单一个体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胁,然而他击发的子弹数量颇为可观。
  以现场子弹数量计算,大概一分钟内就会造成行人伤亡。
  礼帽男子推着毒贩的背部,连袂逃进小巷弄之中。
  在大马路化作人间炼狱的状态下,樱花发出几乎快喊破喉咙的了亮嗓音对着耳麦大叫。
  「我们留下处理这些东西!草薙你快追!」
  樱花如此一喊,哮马上脱掉身上的布偶装——
  「——收到!!」
  他精神饱满地作出回应,同时边塞着耳朵边追赶逃进小巷弄的三人组。

  冲进小巷弄的哮,快步疾驰于明明还是大白天,却显得特别阴暗的空间。
  (奇怪,也太昏暗了吧。)
  判断事态显然反常的哮,放慢速度抽刀出鞘,慎重地缓步前进。
  这种阴暗的程度过于异常。自己肯定是不小心闯进礼帽男子所设下的结界之中了吧。
  「各位,听得到吗?」
  《————》
  即便试着对耳麦讲话,也只能听到一阵剧烈的杂讯声,最后甚至失去任何声响。
  看样子这个结界似乎也具备瘫痪通讯器材的性能。
  认识到已经一脚踏进敌人领域的哮,随即切换成临战态势。
  哮聚精会神,慎重地沿着小巷道推进。只有从蜿蜒于墙上之水管所滴落的水珠声,以及自己的鞋声回荡在耳边。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当中,其他声音全都遭到抹杀了。
  身陷不断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之错觉的哮,更进一步提升自己的神经敏锐度。
  他发动扫魔刀。并非提升视觉,而是强化听觉及触觉,设法辨别敌人的位置。哮开始感应常人大概无法听见的声音,以及微弱的空气流动。
  最后,他终于成功捕捉到某种声音。
  (这是……枪声与……悲鸣吗?)
  尽管很细微,但他仍听见男子们的悲鸣及求饶声。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哮还是快步赶往传出声音的方位。
  (?这面墙壁……)
  声音在行进间戛然中断,不过旁边这面平淡无奇的墙壁却令哮感到不太对劲。
  他试着挥刀劈断墙壁,只见空间随之扭曲,一条通道凭空出现。
  哮再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前进——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却听见一阵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男子嗓音传入耳中。
  「你是魔女吗……!?还是我的同类!?等、等等……不对……莫名其妙……你到底是什么啊……!?」
  往后倒退的沙沙声。
  以及彷佛某种物体走路所发出的嚏嚏声响。
  那阵讲话声,八成是出自那名礼帽男子口中。
  他遇见某种不明物体,心生畏惧了吗?
  面对可能出现的全新威胁,哮的心跳远度骤然加快。
  「住手!求求你别靠近我!咿——不要过来!」
  惊恐的求饶声。而在这段期间,仍旧可以听见嚏嚏的脚步声。
  「怪、怪物!这种怪物,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绝不会认同像你这样的存在!一旦承认的话,我……我,啊、啊啊,神啊——」
  ——声音完全中断。
  寂静持续笼罩现场,在哮快被这股强烈压迫感压得要忍不住发出悲鸣之际——
  ………哒哒………
  不明物体再度展开行动。哮深深吐出一口大气,将刀刃斜举至身前。
  事态不妙,这家伙很危险。哮的第六感频频发出警报。
  哒哒、哒哒……不明物体缓缓逼近。
  就在哮的紧张情绪达到最高点,摆出突刺架势的那一刹那。
  充满威胁的黑影现出了真面目。
  不明物体像是拖着双脚一样,缓缓自黑暗中出现在哮面前,定睛看着他。
  「…………哥、哥?」
  哮哑口无言。
  自己感受到威胁的对象。
  自己准备放手一搏的对象。
  竟是自己最心爱的妹妹。
  「……树夕……?」
  无法好好厘清现状的哮,就这么神情呆滞地斜举刀刃杵在原地不动。
  为何树夕会出现在这?为何自己会在这种场面与树夕重逢?
  为何自己……竟举起刀刃对着树夕?
  这种状况,简直……
  简直就跟五年前的——
  「太好了……树夕追寻着……心跳声而来,终于顺利……见到哥哥了……」
  树夕面露虚弱笑容,哒地一声向前跨出一步。
  哮竟反射性地往后倒退。
  目睹哥哥的反应,树夕虚弱地伸出手臂之后,悲伤地笑着说道:
  「对不起……哥……」
  「唔……!」
  「树夕……又犯下、相同的错误了……」
  其中一只眼睛流下一丝鲜红血泪之后,树夕的身体颓然瘫倒。
  哮蹬地跑了过去。
  「树夕……!树夕!」
  他一把抱住妹妹的身体,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树夕全身一丝不挂。平常总是戴在头上的耳机式缚狼锁也不见踪影。
  呈现出完全摆脱控制的姿态。
  在哮怀抱中的树夕,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感到安稳的微笑神情。
  「你……怎么会……!」
  「……因为……树夕好想……见你。」
  「…………!」
  「………一直……很希望…………能够这样……触摸哥哥。」
  树夕幸福地伸手轻触哮的脸颊,接着彷佛陷入沉睡似地失去了意识。
  小巷内空无一物。
  既无尸体、亦无肉屑,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血痕及毛发。
  只剩下一顶破破烂烂的礼帽掉落在地面。
  发生了什么事自是显而易见。毒贩与其部下,及戴礼帽的魔法师·『哈梅尔奇术师』……全都被树夕消灭了。
  懊悔不已地咬紧牙关的哮,脱下外套裹住树夕的身体。
  「——草薙。」
  突然传入耳中的声音,牵引着哮睁大双眼抬头察看。
  「……那名少女……是谁……?」
  露出愕然神情的樱花出现在面前。
  她站在巷道转角处,微微举起手枪,定睛窥视着这边的情形。
  (——该怎么办?)
  樱花会如何解读眼前的情景呢?
  树夕是SS级危险指定,甚至还犯下了逃狱的滔天大罪。照理来说就算遭到当场射杀也不足为奇。
  但事实上那并不是问题。不希望妹妹被杀的想法固然是事实,但首先有个大前提,那就是光靠区区枪械根本无法杀死树夕。
  反而该说恰恰相反。
  队友杀害树夕的举动,反而会造成队友身陷险境。
  哮下意识地拿起刀刃。
  哮竟在连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状况下——挪动刀尖指向樱花。
  「……草薙……」
  樱花脸上浮现出困惑神色。
  「哮没事吗?他不要紧吧?魔法师怎么了呢?」
  「嘘——不要叫那么大声啦。要是还有敌人在里面,那该怎么办啊?」
  「凤,你在搞什么鬼?有看到草薙对吧?快点前进啦。」
  看样子小队全体成员似乎都在樱花的背后待机。
  众人都很担心哮的安危。
  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导致哮的刀尖发出了喀哒喀哒的颤抖声响。
  哮之所以紧握刀刃,并不单只是为了阻止妹妹遭到小队成员杀害。
  同时也是为了保护队友们免于树夕的毒手。
  别过来。拜托不要过来。千万不可以靠近。
  哮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变形。樱花则是完全无法理解哮目前究竟处在何种状态。
  然而……
  「…………你们几个。」
  樱花静静地、慎重地开口说道。
  「留在原地待机。绝对不可以过来。」
  如此提醒队友之后,樱花将手枪收回枪套。
  接着站在通道正中央,再次开口叮嘱队友。
  「听清楚了,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待在原地就好。」
  「为、为什么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打算独占所有功劳吗!?还是想要独占草薙呢!?」
  「…………」
  「拜托,算我求你们了。」
  樱花发出既冷静又恳切的嗓音说道。或许是至少已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了吧,队友们顿时沉默不语。
  樱花并未转头察看队友,而是目不转睛地笔直凝视着哮,缓缓迈步走向他。
  哮则是一手紧紧抱着树夕,同时呈现单膝跪地姿势举刀指着樱花。
  光是看着哮的眼神,便能看出他很显然不对劲。
  刀尖的状态更与所谓的剑豪相去甚远,软弱无力地颤抖不止。
  「别过来……千万……不可以靠近……」
  哮发出宛如冻僵般的声音,试图制止樱花的行动。
  然而樱花却未停下脚步。她缓缓接近,最后伫立在他面前。
  在紧迫气氛持续发酵的状况下,樱花为了避免对哮造成刺激,静静地伸手抓住刀身。
  只要稍一闪神,哮很有可能就会失手砍断樱花的手指。
  樱花单膝跪地,挪动抓在手上的刀身抵住自己的颈项。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唔!」
  「而这名女孩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一无所知。」
  樱花彷佛试图安抚哮的情绪似地开口说道。
  「但是,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讲出两件事。」
  「…………」
  「第一,就是你正饱受煎熬。」
  哮的肩膀猛然一震。
  「至于第二件事……」
  樱花加强了握住刀身的手部力道。
  樱花的鲜血沿着刀身流下,一路直达哮的手上。
  「就是我并非你的敌人。」
  樱花露出温柔的微笑。哮手指颤抖的症状略微缓和了下来。
  「你以前拯救过我。所以我希望这次能换我救你。」
  「…………!」
  「所以请你……交给我处理,收起你的刀刃好吗?我保证绝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决定。」
  在这既坚定又温柔的声音劝说之下,哮终于放开了手中的刀刃。
  刀身掉落地面,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樱花确认哮放开刀刃之后,随即伸手轻轻搭住他的肩膀。
  「我……究竟做了什么啊……」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话说回来,这名女孩是……?」
  樱花窥视着陷入沉眠的树夕脸庞。
  哮用力咬了咬下嘴唇,下定决心开口坦白。
  「……这女孩……是我妹,名叫树夕……草薙树夕。」
  「…………」
  「她身为SS级危险指定……一定是……从终极监狱里逃了出来……」
  「…………」
  「……只为了……与我见面……」
  壁吾乱无章法,只讲出该透露的讯息。
  哮很害怕。不知樱花会作何反应的疑虑令他极度害怕。
  相信身为异端审问官的樱花,最终绝对会做出无法对危险指定对象置之不理的判断吧。即便换成哮,在冷静下来之后也会归纳出相同的结论。
  他至少还明白那样才是最好的决定。
  「……原来如此。果然像你说的,是个可爱的女孩呢。」
  「…………咦?」
  「但长得还真不像耶。难道所谓的兄妹,会因男女性别不同而产生这么大的差异吗?」
  这几句出人意表的话,令哮不禁抬起头来。
  仔细一看,樱花面带微笑神情,彷佛轻抚似地拨开覆盖在树夕睡脸上面的头发。
  樱花边苦笑边看着哮。
  「我不是说过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决定吗?交给我吧。」
  樱花起身背对哮。
  「带着她跟我走。」
  「……你打算怎么做?」
  「相信我就对了。」
  哮依照吩咐抱起树夕,紧跟在樱花背后。
  樱花沿着巷道的T字路口往右转,与其他小队成员会合。哮也随后跟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啦!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偷偷摸摸什么——那女孩是谁啊!?」
  「裸、裸女!?为什么她没穿衣服啊!?」
  「…………」
  各自表现出不同反应的三名队员,视线全都集中到树夕身上。
  哮虽试图努力挤出表情,结果却只能让脸上浮现出一张僵硬的苦笑神情。
  「……她是……我妹。」
  他只讲完女孩是自己亲妹妹的事实之后,便沉默不语。
  小兔及真理原本差点发出「咦咦咦咦咦!?」的惊讶叫声,可是见到哮的反应便连忙闭上嘴巴。
  斑鸠则只是担心地凝视着哮,什么话也没说。
  樱花依序看了在场所有成员一眼之后,闭上双眼说道。
  「现在呢,麻烦各位暂且听我指挥。二阶堂真理,我想请你帮个忙。」
  「……喵?」
  「这个小巷道的结界还没失效吧?」
  被樱花这么一问,真理才像回过神似地连忙回答。
  「咦,啊,嗯。我猜八成是使用魔导遗产营造出来的吧。由于几乎没有任何魔力外泄的迹象,难怪连异端审问官也找不到……这是个还满巧妙的结界。」
  怎么了吗?——真理开口询问。
  「那麻烦你继续调查毒贩的根据地。我想应该是在这附近才对。」
  「为、为什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况且我总觉得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场合。」
  「总之拜托你照做就对了。我们得带着这孩子,暂时在毒贩根据地躲藏一段时间。」
  包含哮在内的全体队员均为之一愣。
  樱花双手叉腰,板起脸孔说道。
  「等一下我再说明。快点行动!任务还没结束喔!」
  宛如教官一般发号施令的樱花,推着哮以外的成员背部展开行动。
  众人跟在追寻魔力反应的真理背后,一同迈步前进。
  哮则怀着感激与不安的心情,与樱花并肩而行。
  樱花一边侧目俯视着被哮抱在怀中的树夕,一边小声嘀咕着说道:
  「草薙,她很危险吗?」
  「…………嗯。恐怕远远超过你所能想像的范围。」
  「……她有可能对其他同伴造成危害吗?」
  被她露出的严肃眼神这么一问,哮深深阖上双眼之后,斩钉截铁地如此回答。
  「放心吧。只要有我守在身旁,她就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我也不会让她那样做。万一到了紧要关头时,我会亲手阻止她的。」
  哮讲到这,樱花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
  「真要说起来,你该讲的不是阻止,而是守护。哥哥本来就是妹妹的守护者对吧。」
  樱花没有再继续多说些什么,迳自走到哮的前头。
  哮则重新抱好树夕,凝视着她的睡相。
  像这样看着妹妹的睡相,对哮而言也是头一次。
  苦涩感与欣慰感同时涌上心头,哮……
  「……谢谢。」
  小声地向樱花道谢。


  第三章  片刻的安宁
  ***
  位于外地的某处山岳地带。和缓白雪静静飘降的山谷中,有一间山林小屋。
  幻想教团第二斥侯班待机所。
  住在这间小屋里的人,都如此称呼这个地方。
  「——意思是说,审问会总部,濒临崩塌?」
  在暖炉旁边操作大型无线电对讲机,留着一头醒目蓝发的少女,搬出不太开心的语调对着麦克风说道。
  《不,并非如此。我们要营救的重要人物应该是被隔离于地下设施才对,而遭到破坏的大概是终极监狱的一部分而已吧。》
  「……这样啊。」
  《然而根据情报显示,审问会总部已失去足够收容所有重要人物的设备。要修理必定得花费相当多时间,因此预计审问会将会把人移送至其他设施。》
  少女的指头『咚咚咚』地敲打着桌面。
  「那么,应该趁胜追击。摧毁学园,现在是大好机会。」
  《…………你是笨蛋吗?》
  「我不是笨蛋。鹅妈妈才是笨蛋。摧毁学园,是我的目的。我要替妈妈报仇。」
  《感情用事的,有一个凶煞就已经够多了。我们并不希望挑起战争。》
  「会那样想的,也只剩鹅妈妈跟大蛇而已。幻想教团期望战争。魔女们,憎恨人类。」
  《……这点我并不否认,但并不是所有魔女都想与人类互相残杀,也有许多魔女期盼迎接一个没有战火的世界。》
  少女弯曲五指,握成拳头状。
  「……没有战火的世界?那种世界有什么乐趣?鹅妈妈跟大蛇所期盼的世界,只是单纯的私欲罢了。又不是大家都希望那样。」
  《……你的想法与凶煞一样呢。够了,把麦克风交给大蛇。》
  「不要。我话还没说完。袭击学园,现在正是——」
  少女话还没说完,怱见一只手悄然自背后伸了过来。
  只见一名穿着凌乱和服的高瘦男子站在少女背后。年龄大概不到二十五岁。一头蓬乱到极点的修长黑发及苍白肌肤,都与身上的和服格外相衬,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幽灵一般。更重要的是,他那被划下一道水平伤痕的双眼,所代表的意义是……
  眼盲。他的双眼早已完全失明。
  嘴角叼着肉干的男子明明看不见,却仍一把从少女手上抢走麦克风,准备接听通讯。
  少女顿时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大蛇,不要妨碍我。」
  「好啦好啦吵死了吵死了——给我退下吧,渣滓。」
  渣滓。一般用来形容经过数次冲泡而导致风味变淡的茶叶或咖啡。
  同时也是和服男子·大蛇呼叫少女时所惯用的绰号。
  「别叫我渣滓。小心我把你砍成两半喔。」
  「哇喔——还真亏你敢对自己的师父讲出这种大话呢。办得到的话就来啊。」
  「……………唔唔唔。」
  「喏,糖果给你吃,乖乖待在一边吧。」
  大蛇将棒棒糖丢给少女,赶走她之后接起无线电。
  「——唷,我是大蛇啦。我的徒弟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你务必再用心一点教育她好吗?她虽是贵重战力,但品行方面的问题实在太大了。》
  「哇哈哈!就算你对本大爷这样讲也没用啊。打从我收她为徒的那时开始,她就是那种个性了。」
  大蛇彷佛说笑一般豪迈地笑了片刻之后,收起笑容接着说道:
  「……我大概可以料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重要人物……草薙树夕越狱了对不对?那孩子早已进入青春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早晚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是的。由于凶煞与梅菲斯特的强袭作战以失败告终,因此这样的状况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判断成好机会就是了……》
  「哼,就是因为你把事情交给那个变态处理,才会造成这种结果吧?聊年前也是一样,都是那家伙害我们被全世界逼入目前这种处境。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本大爷与你应该对这点再清楚不过才对吧?」
  《那是高层的指示,我也没办法。内侧也有不少人期盼挑起战争,因此高层才认为只要派遣像凶煞那样的狂人出马,就能加快激发战争的节奏吧。》
  「…………然后呢?老大你打算怎么办啊?」
  《趁运送途中袭击护送车,抢回重要人物。》
  听完鹅妈妈的计划,大蛇嗤之以鼻地轻哼一声。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命令我杀死她呢。」
  《就算对你下达这种命令,我也不认为你会乖乖加以实行,更何况那也并非我所期盼见到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只要我们的目的能实现,就有办法拯救她,因此我不会下这种命令。》
  也是啦,大蛇如此回答。
  一旁的蓝发少女则是『喀哩喀哩』地不断摆动棒棒糖敲击牙齿。
  「……只由本大爷与渣滓两人出手吗?援军呢?」
  《敌人恐怕会在移送时准备诱饵车辆吧。预料也有可能采用空运方式。》
  「单凭我们两人根本忙不过来啊。」
  《我们这边已准备好数架『英雄』,应该会在作战开始前送抵你们那边才对。》
  听见英雄一词,大蛇不怎么开心地挖了挖耳朵。
  「……是所谓的魔导龙骑兵吗?别想要本大爷承认那种东西是英雄!」
  《肉体虽是人偶,魂魄却是本尊。只不过缺乏自我意识就是了。》
  「收纳魂魄的容器截然不同,缺少自我意识也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罢了。Alchemist社那群大笨蛋……竟然制造出那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后就算遭到祖先责骂也不关我的事喔。」
  《总而言之,应该是可以发挥战力才对。虽不知对方会派出多少辆诱饵车辆,但到时就请你大显身手,临机应变执行任务吧。》
  「好好好。这边都已经在山里窝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很高兴有机会能够重新回到人多的地方啊。」
  《作战开始的日期为后天,我会再跟你联络。在那之前请先作好相关准备。》
  鹅妈妈挂断无线电的同时,大蛇也摘下耳机组丢回桌上。
  「喂,渣滓,真是太好了呢。这是你的头一次实战喔。有没有自信啊?」
  大蛇边将手置于头上边喊了少女一声。
  只见嘴里叼着棒棒糖,坐在窗边桌子前面开始整理枪械的少女,正一脸气呼呼地怒瞪着大蛇。替两把小型机关枪插上长度特别夸张的弹匣之后,少女举起双枪瞄准大蛇。
  「当然有。我随时都能,击溃,审问会。」
  语毕,少女使劲咬碎叼在嘴里的棒棒糖。
  ***
  在小巷道的结界迷宫内进行探索后,总算发现毒贩根据地的哮等人,边提防内部状况边闯进去。
  可能因为这里真的极为隐密吧。很幸运地据点内空无一人。
  内部装潢看似一间经过改造的酒吧,有舒适的沙发椅与透明玻璃桌,吧台的棚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这些酒全都是加入天然魔导遗产药草泡制而成的私酿酒。光是查获这么多瓶私酒,应该可以换得相当可观的积分才对。
  但现在并不是在意什么积分的时候。
  「……树夕。」
  哮只用手背轻轻触摸被带进后方寝室安置,睡得十分香甜的树夕脸颊。
  陷入沉眠的树夕,似乎有点怕痒地微微蠕动嘴角。
  光是这样看着正常睡觉的树夕,哮就已经高兴到几乎快要掉下眼泪。
  距上次触摸妹妹已经睽违了整整5年之久。没人可以体会哮到底有多么渴望这一刻的来临。他深刻地体认到能够像这样以普通家人身分与她相处的机会究竟有多珍贵。
  可是在满怀欣喜的同时,内心也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之情。
  自从发生树夕虐杀了多数人命的惨剧以来,到现在已届满5年。
  随着当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哮忍不住用力地握紧拳头。
  (……不要紧。当时的惨剧绝对不会再度上演。)
  哮这样对自己说,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
  此时——
  「……哥……哥?」
  微微睁开眼的树夕,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一股不迳而走的紧张感转眼即逝。哮立刻换上温柔的表情,靠近树夕身边。
  「睡醒啦?感觉如何?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会痛?」
  「……?为什么,哥哥会……树夕怎么会……?」
  可能是对于自己如何来到此地的记忆还有些暧昧不清吧,树夕挺起上半身,伸手轻抵额头。
  但树夕绝非丧失记忆。
  不只如此,她反而还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无论是不久前的杀戮记忆,或是五年前的虐杀回忆。
  「……树夕……又……!」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可是……树夕……又杀人了啊……!?」
  「那不是你的错。只有我明白这点。」
  哮搂住树夕的肩膀,把她拉进自己怀中。
  然而树夕仍压抑不住对自己所作所为的畏惧之情。
  「……哥哥你根本不清楚……什么不是树夕的错,绝对没这回事啊……!树夕的身体,就是会实现树夕的心愿啊……!」
  「……不对的是你的身体,并非你的心灵。」
  哮让树夕的脸埋入自己胸口,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
  正当兄妹俩紧紧相拥之际——
  「——草薙,我有话对你……咦!」
  突然开门走进寝室的樱花看见两人抱在一起,顿时发出一阵反常的尖叫声。
  「你、你、你们兄妹两个人在做什么……!」
  基本上个性算是正经的樱花,不知为何竟脱口讲出这句有点搞笑的台词。
  而被狠狠打乱原有步调的哮,也只好放开树夕的肩膀。
  「…………看样子你也已经大大地受到杉波她们的影响了呢。」
  「——!?」
  「别那么发自心底地大受打击好不好……」
  他边面露苦笑边轻枢脸颊,而神情呆滞地坐在床上凝视着樱花的树夕,则是迅速闪身躲到哮的背后。
  树夕一边从哮背后缓缓露出半张脸,一边不安地看着樱花。
  樱花换上温柔表情站到两人面前,微微弯腰看着树夕。
  「我们算初次见面吧。我叫凤樱花……隶属于对魔导学园鸦试验小队,是草薙的队友。请多指教。」
  樱花伸出手掌。
  树夕交互看着樱花的手掌与相貌,短促地「啊」了一声。大概是看到头发之后,联想到樱花就是以前哮所提起的那名留着一头晚霞色秀发的女性吧。
  树夕提心吊胆地伸出自己的手跟樱花握手。
  「树夕……我叫树夕。是哥哥的……妹妹。」
  「嗯,我听说了。草薙说得没错,你长得真可爱。」
  面对樱花的笑容,树夕顿时羞红双颊。
  「不必担心。我敢保证事态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
  「…………」
  「你是我恩人的妹妹,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樱花的诚挚态度,令树夕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低头默然不语。
  而她脸上的表情则闪过一丝阴霾。
  哮猜想树夕大概是感到有点不知所措吧。

  「抱歉啊……如你所见,她还满怕生的。除了我以外,她从没跟其他人好好交谈过的经验。」
  哮神情复杂地说道,樱花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没关系……倒是草薙,麻烦你过来一下。我想跟大家商量之后的行动。」
  同意樱花提案的哮轻轻点了点头。
  樱花向树夕挥手道别,转身离开寝室。
  就在哮也准备随后跟上之际——
  「……哥哥。」
  他突然被树夕叫住而回头观看。
  只见树夕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双手紧紧抓着床单不放。
  「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稍等我一下。」
  为了使她安心的哮如此说道,可是树夕却始终面带不安神色地低着头。
  「……别担心。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说服大家理解……但我绝对会设法解决你的事情。」
  既无自信、亦无确切证据。然而哮仍旧只能这样说。
  他强压住那股快要陷入自我厌恶的感觉,打开房门,前去与队友们会合。
  就在关上房门的瞬间,哮看见树夕微微蠕动了她的嘴唇。
  「……了我……」
  纵使声音没传入耳中,他也能藉由嘴型看出她讲了什么。
  但哮却宛如塞住耳朵不肯聆听似地关上房门。

  哮步出寝室后,发现成员们各自坐在椅子上。
  樱花则背靠墙角站在一旁。众人均不发一语,十分担心地看着哮。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哮开口赔罪后,便走到吧台前的位置就座。
  樱花看着哮说道:
  「草薙,关于接下来的事情……」
  「等一下。我有话要先对大家说。」
  「……没关系吗?」
  「总不能害大家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被卷入这场风波吧。况且我原本就打算在今天坦承这件事情了。」
  听见哮的决心后,樱花默默阖上双眼。
  哮将双手摆在膝盖上,下定决心开始向成员们吐露事实真相。
  「那孩子——草薙树夕是我妹妹。身为SS级危险指定的她,原本被关在禁忌区域终极监狱里头。」
  小兔及真理脸上均浮现出惊讶神情。
  樱花是因先前已听哮说过而毫无反应,不过连斑鸠也只是默默地眯起双眼而已。
  「我猜,她大概是擅自越狱了吧。」
  「越狱……从禁忌区域的终极监狱吗!?」
  真理向前探出身子,表现出更为诧异的反应。
  这也难怪。若说到终极监狱,那可是在审问会当中戒备最为森严的设施。其坚固程度,甚至与Alchemist社第五研究所的精灵复原设施不相上下。
  见到真理的反应,哮也只能低头。
  「那孩子就是这么危险。过去……她曾在我们的故乡,残杀了许多条无辜人命。」
  「…………」
  「但请你们别误会。那是因为树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另外她也只有在被置之不理时,以及自己有生命危险时才会陷入失控状态……平常其实很乖巧。」
  「…………意思是说……」
  「她是——」
  就在哮准备开口讲出真相时——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斑鸠突然出声说道:
  「崩坏症候群。」
  在场视线全数集中至斑鸠身上。
  「草薙的妹妹就是罹患了这种疾病。这是一种满常发生在非继承血统之变异魔女身上的症状。具有与生俱来的体内幻器出现裂痕,或是幻器护膜较为脆弱的病状,纵使并非有意,也会迳自为周遭带来魔力灾害。相信你们应该也有听说过才对吧?」
  真理及小兔都有听说过这种病名。
  「一般魔女可以透过缚狼锁压抑这种症状,然而草薙的妹妹魔力生成量异于常人。魔力含量一旦过大,即便没转换成魔法也能对人类造成危害,以及引发异常现象。换言之她本身就是具移动力的灾害。」
  「那、那……在我们忙着讨论后续的这段期间,她岂不是也很危险吗?」
  「这倒不必担心。崩坏症候群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让病患释出一定程度的魔力。我猜她在抵达此地的过程中已使用了大量魔力,照理说应该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再次达到饱和状态。幸亏草薙他妹妹罹患的并非龟裂型症状,因此虽然满了就会外泄,但在那之前都不成问题。」
  小兔一边轻抚胸口松了口大气,一边窥视哮的脸色。
  哮却试图反驳斑鸠的说明。
  「喂,杉波——」
  「草薙你安静。由我解释比较快。」
  「等等,不是那样的。你的说明……」
  「给我闭嘴!」
  斑鸠断然打断了哮的发言。
  哮受到斑鸠的严肃表情震慑而闭口不语。斑鸠大概非常清楚哮想表达些什么吧。哮想对斑鸠这样说——
  你的说明几乎都是谎言。
  面对哮试图质疑她为何说谎的视线,斑鸠也以眼神作出回应。
  ——因为没有公开真相的必要。
  「杉波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
  小兔开口询问,斑鸠如此回答:
  「在我刚进学园的时候,曾因好奇心而骇进禁忌区域的资料库。资料库里头留有草薙他妹妹的相关档案。」
  这也是谎话。
  审问会并没有使用情报机器记录树夕的档案。除了相关设施的仪器全都是独立系统以外,相关纪录也全数采用纸本留存。
  透过骇客行径取得树夕相关情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斑鸠之所以明白树夕的事情,是因为哮在国中部时代打输樱花,自暴自弃时主动开口告知她的。
  而斑鸠会这么强硬地试图隐瞒树夕的事情,一定是为了避免队友们对树夕产生恐惧感。
  哮很清楚这点,摆在膝盖上的双手使劲握成拳头状。
  现在不是表明真相的时机。
  也不是不信任队友,只是她们必定会对树夕心生畏惧。
  得知树夕的真面目,以及她的危险性之后,还能保持正常理智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
  樱花早已注意到斑鸠与哮两人不太对劲。
  他们显然隐瞒了某些事情。
  假若换成其他人的话,樱花就算强行逼供也一定会问个水落石出吧。
  但她既不能对队友做出这么不体贴的举动,也并不打算那样做。
  (……同伴不愿吐露实情,还真令人感到落寞啊。)
  樱花一边对感到落寞的自己露出苦笑,一边压低视线。
  坦白讲,她连作梦也料想不到哮的问题竟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得知他妹妹是SS级危险指定,她内心并非一点都不动摇。就连方才在小巷道内遇见树夕时,她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在跟树夕握手示好时,也不是丝毫不觉得愧疚。
  樱花只不过是依循着自身原则,以及对哮的心意采取行动罢了。
  樱花对哮的感激之情绝无虚假。多亏与他邂逅,才使她在真正的含义上免于偏离正轨。
  只为复仇而生的辛酸与落寞。
  宛如独自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孤独感。
  以前的樱花深爱那种感觉,也早已作好坦然接受这是自身应受之报应的决心。宛如赎罪一般,持续走在孤单的复仇道路上。
  然而哮却在肯定樱花复仇意念的基础上,否定了樱花的生存方式。
  于是樱花明白了——独自一人所能办到的事情到底有多渺小。
  于是樱花明白了——孤单一人究竟是多么没有意义。
  于是樱花明白了——与队友们并肩作战能够创造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正因如此,这次樱花才主动对哮伸出援手。
  不要独自承担。干嘛自己一个人伤透脑筋啊,大笨蛋。硬是不由分说地替我背起一半责任的你,为什么反而落得快被自身重担压垮的地步呢……
  (……我,就试着用我的方法替你分担吧。)
  樱花挪开贴着墙壁的背部,走到哮旁边的椅子坐下。
  看着众人的表情,便可深刻感受到她们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照理说大概会考虑将她送回禁忌区域,接受合适处置以确保其安全才对吧。
  但对方是哮的妹妹。虽然心里会有「她是基于不可抗力的因素而被监禁,所以想让她重获自由」的想法,但必然也会同时产生「身为未来的异端审问官,不能容许这种事情」的矛盾念头。
  真理也曾面临过类似的处境,最能理解树夕感受的人非她莫属。而樱花则在了解事态的前提下,试着提出一个方案。
  「相信大家应该都已经了解目前的状况才对。这是无庸置疑的紧急事态。我也无法放任被指定为SS级的那孩子自由行动。」
  「……可、可是,她是哮的妹妹耶?虽说我也不晓得这样做到底正不正确就是了……」
  真理态度游移不定地说道。
  樱花点了点头,以手轻捂胸口。
  「嗯,但是我……身为一名异端审问官,绝不能作出释放她的决定。」
  怀着坚定意志的樱花,转而望向哮。
  哮松开摆在膝盖上紧握着的双拳,转头面对樱花。
  「…………我明白。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就这样放树夕离开监狱实在很危险……相信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我想也是。」
  「立刻把我妹妹移交给审问会吧。这才是最佳方案。」
  哮再次握紧拳头。
  脸上浮现一抹淡淡苦笑的樱花,低头察看手表型通讯装置。
  「既然这么决定,那就立刻行动吧。接下来我们……」
  「…………」
  「启程护送草薙树夕回禁忌区域。」
  众人均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哮更是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护送……不是应该联络审问会,请魔女猎人前来才对吗?」
  「虽然我也很想这样做……但其实我的通讯装置跟手机自从踏进这座结界之后就出问题了。」
  「……咦?」
  「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啊。」
  经她这么一提,在进入结界时,哮的耳麦也不知不觉就故障了。
  但只要一离开结界,就能轻松找到联络方法。
  哮虽然困惑不已,然而看到樱花的表情之后,他便恍然大悟。
  樱花非常刻意地摇摇头说:
  「这样根本无法联络审问会。不得已只好由我们负责护送回去罗。」
  语毕,樱花对哮展露笑容。
  「探视危险指定等级较高的魔女,会造成相当可观的开销,这点我也非常清楚。若对象是SS级的话,那必定更加难以估算吧。」
  「……难不成你……」
  哮从椅子上起身。
  樱花一边轻抠脸颊,一边移开视线。
  「我十分明白这是违法的行为,毕竟我无法断言绝对没有危险……但我相信草薙你所许下的承诺。」
  承诺。
  ——只要有我的陪伴,就不会让树夕对队友们造成危害。
  樱花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所以,那个……你们兄妹两人就好好度过这大约一小时的相聚时间吧。」
  吃惊的不单只是哮而已。
  小队全体成员均被樱花这个出人意表的提案吓得哑口无言。
  而樱花或许也觉得有点尴尬吧,就这么将头撇向一旁,拚命试图用浏海遮住自己的脸。
  率先发出笑声的是斑鸠。
  「……你还真是讲出了不仅大胆,而且超不像你平常作风的话呢。」
  「我、我也有自觉啦。」
  「换作是以前的凤,管他是不是自己人,早就立刻呼叫魔女猎人并罗哩叭唆地强调什么义务或职责之类的——」
  「我现在还是觉得有很多不妥的地方啦。」
  「只不过呢……就凤而言,她的表现已经够好罗。这次你倒是很懂得察书观色呢。」
  受到夸奖的樱花,顿时感到更尴尬地任由视线四处游移。
  小兔也接在斑鸠之后,一脸诧异地看着樱花。
  「如果对方不是哮的妹妹,我想你大概也不会这么客气吧……但要是想要我夸奖你的提案也不是不行喔。」
  「~~啧,你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啊,西园寺!」
  「人家都好心夸奖你了,你就坦然表现出开心的模样好不好——?」
  面对『呵呵呵~~』地发出得意笑声的小兔,樱花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至于坐在沙发椅上的真理,则是不发一语地眺望着樱花。
  视线夹带着类似无法苟同,或者该说是打死也绝不会认同的意念。
  樱花大概也注意到了吧,随即与真理互瞪。
  「…………」
  「…………」
  「……………………简直不搭调到恶心的地步啊。」
  樱花默默走到真理身旁,用双手使劲捏住她的脸颊。
  真理也不服输地反捏回去。
  「拟猜素个不董擦艳孤树的轮股喝劣赭~~!(你才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格分裂者!)」
  「逼一微收危呵消对打承衣ㄟ又喝一ㄉ译晃西~~!(别以为稍微跟小队打成一片就可以得意忘形啊!)」
  就在两人上演毫无意义的互捏戏码时,斑鸠挨近哮,在他耳边讲起悄悄话。
  「……你就默默地接受这番心意吧。就算没将事实讲出口也没关系。」
  「可是……我不能害你们承担多余的责任——」
  「你说多余?你是认真的吗?如果是的话,连我也会痛扁你一顿喔。」
  被斑鸠怒瞪的哮顿时沉默不语。
  哮很难得像这样遭到斑鸠怒瞪。
  「你要是觉得多余,那就随便你,但这种好事你这辈子再也碰不到第二次了。那孩子也只剩现在有机会尝到自由的滋味。」
  「可是树夕她……」
  「我晓得。一旦得知那孩子的真面目,相信凤必定会中止这项计划吧。到了这种时候,只要是能够利用的,管他是不是队友都好好利用一番就是了。」
  「…………」
  「……妥善运用你们兄妹两人能够独处的这段时光吧。做或不做,还是保持犹豫不决的现状,全都是你的自由。」
  「杉波……我……」
  「我认为全都是对的,这个选择题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毕竟这本就不是能够轻易作出决定的问题……尽管烦恼吧。可是,你一定要确实自己作出决定。我可不打算帮你背负你肩上的重担喔。」
  斩钉截铁地讲完这段话之后,斑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樱花等人。
  斑鸠的眼神虽是冷淡,却也暗藏着一丝温柔。
  哮则是在看过一如往常吵吵闹闹的队友们之后,才压低视线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10分钟后。简短作完自我介绍的鸦小队一行人,直接把哮晾在一旁,成员们全部集中到树夕身旁。
  「——好啦,所以说呢,接下来轮到身为小队时尚领袖的我——二阶堂真理,来替小树夕搭配合适的服装罗!」
  这突如其来的事态,令树夕有点焦虑不安地左顾右盼。
  「请,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意思就是,难得能有一场没外人打扰的兄妹约会,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行啊!」
  「……约会?」
  「放心吧,小树夕。大、大姊姊我会把你打扮成一个美人啦……!」
  树夕虽然一方面对喘着大气缓缓逼近的真理感到有点害怕,另一方面却也不知所措地交缠着十指。
  「……可是,树夕并没有做那种事情的立场啊……为了大家好,树夕还是赶紧回到禁忌区域比较……那个……」
  「哎唷——那种事就先别管它吧!我也跟小树夕一样是魔女,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啦。」
  「……魔女?」
  「没错。你看,这是我的项圈。在场的大家都把我当作一般人,根本不在意我的魔女身分喔。除了某人以外。」
  不敢与任何人四目相对的树夕显得有些惶恐。
  「…………但树夕还是觉得不太好。这样会给各位造成麻烦啊。」
  「不要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跟哮那么像好不好——!喂,你们也别光在旁边看,快点过来帮忙啦!」
  真理指着小队成员,得意洋洋地挺起她那平坦到不行的胸部。
  「你那种显然是硬要炒热气氛的表现实在有够烦人耶……为什么会是由二阶堂你扮演主导角色啊?」
  「问我为什么,这还用说吗?在这群人当中,大概也只有我看得出服装打扮究竟时不时髦吧?」
  真理身形轻灵地转了一圈,面露几乎快要冒出枳符号的灿烂笑容,帅气地摆出V字手势。
  大家的双眼全都眯成直线,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是怎样啦?」
  「想也知道树夕八成会被换上一套没品味到极点的服装啊。既然是那样,就该轮到我出马罗。我会让树夕展现出女性应有的雍容及优雅气质!」
  小兔呵呵呵地发出高亢笑声。
  此时,樱花伴随着轻咳声加入对话。
  「完全欠缺这类审美观的我或许没资格讲这种话……但麻烦两位把握原则,尽可能把她打扮成不会太过醒目的模样。」
  「你有够死脑筋耶——稍微花俏一点又没关系。况且她可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不讲究服装反而会显得很不自然好吗。」
  真理噘起嘴唇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手边能用的服装并不多。必须从事先准备好的变装用服饰里头挑出一套合适的服装。选项十分有限啊。」
  樱花一边竖起食指,一边督促两人先静下心来。
  小兔及真理先是有点不满地看着樱花,随后转移视线望向坐在床上的斑鸠。
  正确来说,是望向摆在斑鸠身旁那口超巨大的波士顿包。
  接收到两人视线的斑鸠打开包包,从里头取出衣物。只见各式各样的服装,宛如一长串粽子似地接连登场。里头显然塞满了超出包包容量的大量服装。
  「——我可是准备得很齐全喔?」
  「你干嘛这么用心啦!?」
  樱花板起脸孔问。
  「要我准备变装用服装的人明明就是你啊。我只不过是尽我所能而已吧。」
  「我并没有要你准备得这么周全吧!」
  可供选择的服装款式简直多到眼花缭乱的地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树夕成了一具任凭摆布的更衣娃娃。
  这件不好、那件不搭,一套又一套地被迫换个不停。
  第1套,连身洋装搭配草帽。
  「……呃……怎么样呢?」
  「哎呀好可爱唷。」
  「有种夏天来临的感觉呢。」
  「……虽然适合,但露肩未免也太不符合时节了吧?」
  「嗯……有可能会感冒啊。」
  第2套,浴衣加圆扇。
  「……对不起……好冷喔……」
  「黑发果然还是得搭配浴衣才相衬啊。」
  「有种夏天来临的感觉呢。」
  「咦,小树夕……你的胸部还满……」
  「否决。太过不符合时节,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第3套,对魔导学园高中部女学生制服加沙漠之鹰。
  「……啊,总觉得,好像还满便于行动呢。」
  「不错喔~~那种用双手拚命拿着大型手枪的感觉,实在很不错唷~~」
  「每天都在穿的我们对这套服装没什么感觉,不过这样看来很不错呢?」
  「果然……胸部起码比我还有料……!」
  「穿着制服,一旦被要求确认ID号码的话,马上就会被拆穿……所以否决。」
  第4套,比基尼。
  「好难为情……唷。」
  「完美。」
  「又回到夏天的感觉了呢。」
  「杉波!你绝对是故意的对不对!?这是针对我胸围的讽刺对不对!?」
  「你是笨蛋吗——!」
  不知为何,频频推荐夏季服装的斑鸠提案接连被打回票。
  结果,最后还是决定采用真理的选择。
  宽松的运动服搭配牛仔裤,头顶则加上一顶棒球帽。
  「我已经用心选出不会太朴素也不致太花俏的搭配罗。棒球帽也能遮住脸部,感觉还不赖吧?」
  如何啊?真理挺起平坦的胸部说道。
  大家虽不太能够接受真理自信满满的态度,却一致肯定这样的穿搭并不会招人怀疑。
  「不会很奇怪吗……?这是树夕头一次……穿上较为正式的服装……」
  树夕一边忸忸怩怩地蠕动身体,一边在意自己的模样。

  「OK~~OK~~小树夕穿成这样十分可爱唷。」
  真理笑容满面地轻抚树夕的头。
  「……谢谢你们。」
  树夕一边低头向下,一边显得有点开心地羞红了双颊。
  而这个动作,似乎戳中了真理的萌点。
  「小树夕——我将来绝对会设法变成你的姊姊!」
  极为感动的真理一把抱住树夕。
  瞬间,樱花及小兔分别从背后赏了真理的后脑勺两巴掌。
  「你趁乱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性骚扰也该有个限度吧,你这个变态围巾女……!」
  「你们也不用动粗吧!?」
  三人开始吵了起来。
  不知该如何应对比较好的树夕,则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此时,斑鸠轻轻戳了树夕的背部几下。
  「别理这三个笨女孩了,我们先去化妆吧。」
  「化、化妆……?树、树夕没化过妆……该怎么办才好。」
  「不必担心。跟我来,我负责帮你化。」
  斑鸠边说边引导树夕坐到镜台前面。
  斑鸠从包包里取出化妆组,面对面坐在树夕眼前,开始动手替她上妆。
  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吧,树夕整个人因紧张而绷紧双肩,微微颤抖不止。
  「不要乱动。」
  「啊,对、对不起……」
  「放松肩膀的力道。在化妆时要维持自然放松状态才是最好的。」
  树夕依照吩咐放松力道收敛表情。
  「乖女孩……这样就对了。」
  虽说真的不太明显,但斑鸠仍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斑鸠一边替树夕涂上一层淡淡的粉底,一边开口小声说道:
  「……关于你的哥哥。」
  「……?」
  「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希望你都能谅解。」
  「…………」
  「不管是他的事情,或是你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大吃一惊的树夕虽试图出声回应,斑鸠却以一句「不要乱动」委婉地制止了她。
  「我猜那家伙大概不会挑选你所期盼的答案。」
  「…………」
  「你或许会觉得那样太过分……但做出选择的人不是你,是那家伙。我相信最难受的……肯定不是被选择的那方,而是必须作出选择的另一方。」
  「……………………」
  「所以……你千万不可以恨你哥哥喔。」
  「………………………………」
  「无论憎恨谁都不合理喔……知道了吗?」
  树夕看得出,在斑鸠那双平静的眼眸当中,彷佛隐藏着一丝悲伤神色。
  树夕陷入沉默。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笔直凝视着斑鸠。
  而直到最后一刻,树夕仍旧没有对斑鸠的说词作出点头的回应。

  时间超过12点,午餐时段的市区非常热闹。
  因为假日的缘故,路上满是情侣档或携家带眷出游的拥挤人潮。
  在市区的某间露天咖啡厅,出现了一对兄妹的身影。
  结果,哮决定接受樱花等人的护卫,与树夕一同度过短暂的家族团聚时光。
  樱花等人则在不远处一边守候着他们,一边警戒周遭的动静。
  对每个月顶多只能会面五至十分钟的两人而言,这是一段极其珍贵的时光。哮换成穿着风衣的便服装扮,树夕则是穿上斑鸠带来的宽松运动服,搭配真理带来的牛仔短裤,头上带着一顶变装用的棒球帽,完全变成一名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可能是不太习惯人潮吧,显得有点行迹可疑的树夕左顾右盼地环视着周遭。
  「户、户外人真多耶……」
  「害怕吗?」
  「不是……只是觉得有点惊讶而已。」
  树夕忸忸怩怩地在意着自身装扮。
  哮则是一边用手拄着脸颊,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树夕。
  「你的装扮很适合你,用不着担心啦。」
  「是、是吗……总觉得两只脚凉凉的。」
  虽然显得不太好意思,但大概是听见哮夸奖她服装很适合而感到开心吧,树夕稍微露出了笑容。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个样子啊。」
  树夕像是遥望远方一般,从露天咖啡厅内眺望着街景。
  就连这种平淡无奇的风景,树夕也从未看过。
  穿着普通女孩的服装、稀松平常地在市区享受餐饮、理所当然地闲话家常。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初体验。
  不管他人有什么意见,这对树夕而言都是一段无可取代的美好时光。
  但是,树夕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无精打采。
  彷佛如今仍在监牢内眺望着外面一样,神情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大家通通都是好人呢。」
  「?你是指小队成员们吗?」
  树夕轻轻对边啜饮咖啡边询问的哮点了点头。
  「她们几位全都像哥哥所说的一样啊。就算知道树夕很危险,仍然愿意把树夕当成哥哥的妹妹看待。」
  树夕显得疲惫不堪地露出虚弱笑容。
  「真理小姐很迷人呢。」
  「嗯。唯一的小瑕疵就是嘴巴毒了点。」
  「小兔小姐感觉好像姊姊一样。」
  「她在小队里头比较像是妹妹,所以才想装出大姊姊的风范吧。」
  「斑鸠小姐则是像妈妈一样。」
  「再怎么说她都是个满会照顾人的家伙啊。」
  「……………………樱花小姐,长得很漂亮呢。」
  「……嗯……也是啦。」
  哮一边含糊其词,一边咕噜咕噜地喝光咖啡。
  其实哮也跟树夕同样感到很紧张。
  毕竟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正常地跟妹妹相处过的经验。或许旁人会觉得不太正常,但他们兄妹俩就是已经这么久未曾面对面交谈。
  更何况树夕是女孩子,而且不是像小队队员那样少了根筋的女生。面对生性怯懦的妹妹,哮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有点紧张。
  再加上她身上穿着与往常那套紧束衣截然不同的服装,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呐,哥哥。」
  「嗯?你想吃东西吗?是不是肚子饿啦?」
  「不是的,树夕想拜托哥哥一件事,可以吗?」
  「好啊,尽管开口没关系。这是大家特地为我们兄妹制造的时间,今天不管你有什么要求,哥哥都会答应喔。」
  哮挺起胸膛这么一说,树夕随即露出淡淡的微笑神情。
  「这样啊。那——」
  树夕带着笑容恳求哮。

  「——请哥哥亲手杀死树夕好吗?」

  即便被街上的喧闹声淹没,这句话仍确切地传入哮的耳中。
  这是树夕第二次向哮提出同样的要求。
  第一次则是五年前发生虐杀惨剧的那一天。
  如今哮依然能够鲜明地回想起——
  树夕在那一天所流下的泪水。
  「树夕今天真的过得很高兴,也很开心。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绝对盼不到这一天的到来。所以……树夕已经够幸福了。」
  「…………」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哥哥。」
  树夕低下头,紧紧抓着运动服的衣摆。
  哮则静静地看着树夕。
  「树夕……杀死了许多人。害许多人……陷于不幸。哥哥虽然说不是树夕的错,但这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所以树夕自己很清楚。五年前,树夕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夺走了许多条人命。」
  「…………」
  「树夕的力量变得愈来愈强大。像昨天也是因为审问会的设施再也压制不住,才导致树夕能够跑到外面来。要是继续放任不管,树夕又会杀死许多人……恐怕会多到完全无法和五年前那次相提并论的地步。」
  「…………」
  「所以树夕本来就该死。可是……树夕不想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
  「由哥哥动手比较好。」
  树夕双眼噙着泪水,笔直看着哮。
  哮也同样凝视着树夕。
  「抱歉,我办不到。就像五年前我的回答一样,我无法亲手杀你。」
  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树夕的要求。
  泪水沿着树夕的脸颊悄然滑落。
  「天底下有哪个哥哥会想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
  「不管别人怎么讲,我都是你哥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希望你死,我也会是唯一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人。」
  「……哥哥。」
  「这才是所谓的家人吧?」
  哮握住树夕的手,并以双手轻轻包覆。
  「当哥哥的,就是该保护自己的妹妹。」
  哮脸上浮现出悲伤的微笑神情,一手轻轻抚摸树夕的头发。
  树夕低下头,泣不成声。
  哮见状,随即加强握住树夕手掌的力道。
  「假使有一天真的非得杀死你不可……就算无可奈何的那一瞬间真的来临了……那么杀死你的时候——」
  哮右手握拳抵着自己的胸口,语气坚定地说道。
  「——也就是我丧命的时候。」
  在哮正直的眼神当中,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虚假。
  而哮的这句话,也急速减轻了树夕心中那股无边无际的孤独感。
  一同死去。
  光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轻轻松松超越了树夕期盼哮能够杀死她的心愿。因为这句话正是树夕心中极其残酷、极其任性、极其甜美的真正愿望。
  一股无穷无尽的安心感,包裹住树夕。
  「……真的吗?」
  「嗯,我敢保证。但不是现在。在面临真正的极限之前,我会一直守护你。」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虽然无法下手杀你……但唯独保护你的这个承诺,我一定要贯彻到底。」
  所以啊——哮语带恳求地对树夕说道。
  「让哥哥努力到最后一刻好不好?」
  握在左手手心的树夕手掌微微发烫。
  处在悲伤情绪之中的树夕,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哥哥真的是……只有顽固的这个老毛病……始终没有改变啊。」
  泪眼汪汪地看着哮的树夕如此说道。
  「你一定要……遵守约定喔?」
  「当然。今天过后,我也绝对会再去探视你。」
  「……嗯。」
  「等我当上异端审问官之后,就能赚进更多更多钱。相信到时候……也一定能争取到更多会面时间才对。」
  「……嗯。」
  「然后……总有一天,我一定……」
  原本准备讲出最后这句话的哮突然打消念头。
  那是个异想天开的白日梦。过去他曾立志追求一个名叫『改变异端审问会』的目标。
  而这个目标,如今仍在改变了形态后深藏于哮的心底。
  哮的目的,就是让妹妹树夕能够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那恐怕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但在哮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无法完全放弃这个梦想。
  「只要哥哥可以遵守承诺……树夕也愿意再努力坚持一下。」
  树夕露出彷佛得到救赎般的笑容,答应了哮的要求。
  ——哮并不知道。只有『在发生万一时,愿意与她一起死』的这句话,传入了树夕耳中。
  她的心灵早已濒临崩溃边缘,哮却完全无从获知这项事实。

  离开露天咖啡厅的两人来到街上。
  「哇……」
  目睹平淡街景的树夕,忍不住发出感叹声。
  哮则是一边为双眼闪闪发亮地走在身旁的树夕介绍市区,一边踏上通往学园的道路。
  「哥哥,那个一直在转圈圈的是什么东西?」
  「那叫摩天轮。据说到目前为止,那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一座摩天轮喔。」
  「哇……好大喔。」
  「……你想坐坐看吗?」
  「那、那个可以坐吗?它的体积那么庞大耶?要升上半空中一定很不容易吧?」
  树夕提心吊胆地交互看着摩天轮与哮。
  脸上再也不见任何一丝僵硬神色的树夕,看起来就跟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哮则是对于能够见到树夕露出这种表情一事满怀感激。
  自己非得好好感谢樱花等人不可。
  「我们去搭一趟吧。能俯瞰整座城市的景色喔。」
  哮按下刚刚购买的便宜手机的通话钮,小声地向樱花表达了他们兄妹俩要前往搭乘游乐园内部那座摩天轮的意愿。
  《放心吧,你或许看不到,但我们几个都在你们附近。不过异端审问官的数量有逐渐增多的趋势。你需要尽可能采取安全路线引导你妹妹前往目的地,但务必保持低调。》
  「了解……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们担任护卫……」
  《这没什么,先开口的人是我。》
  听见这阵彷佛引以为傲的嗓音,哮反而感到愈来愈过意不去。
  「……谢谢。我会负责承担后续的所有相关责任。」
  《这是我的建议,责任自然该由我来扛。》
  「别胡说八道了。我可是队长,承担责任本来就是队长的——」
  《再讲下去会引起路人怀疑。我要挂电话了。》
  单方面被挂电话的哮,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轻抠脸颊。
  树夕看着与队友讲电话的哥哥,神情柔和地微眯双眼。
  哮向树夕伸出手掌。
  「走罗,树夕。今天就陪哥哥尽情玩上一整天吧。」
  哮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等待着树夕的回应。
  眼眶泛泪的树夕先是一度低着头——
  「嗯。」
  但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光是树夕轻轻回握哮的手掌这个举动,便让哮的内心感到十分安稳。
  (……啊,是啊。)
  涌上心头的这股感情,使哮不禁湿了眼眶。
  (我……就是为了这份暖意……)
  他回想起,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到对魔导学园。
  在当初与妹妹邂逅时,也是以这样轻轻触碰的举动揭开序幕。
  (……我不想失去。)
  纵使世界再怎么黑暗,也绝对要保住这孩子……他如此心想。
  哮……是树夕的哥哥。
  是无可取代的家人。
  ——然而,世界却是完全容不下这份羁绊。
  在前方,等待交通号志的人群当中——
  出现了一名并未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潮,而是伫立在那直瞪着他们两个人的介入者。
  有个人满怀浓烈杀意,企图袭击没人注意到的兄妹两人。
  感受到这股杀意的哮,下意识地提高警觉,转身面向前方。
  「这幅景象真是太滑稽了——一个披着假面具的异端,竟然与另一个异端并肩走在大马路上。」
  不会吧……哮心想。
  不祥预感成真了。
  哮看见……在大型百货公司林立的大马路正中央。
  透过人潮间隙直瞪他们两人的雾谷京夜身影。
  「……京夜……?」
  「别叫我的名字。唯独被你叫到名字的时候……会令我感到恶心至极。」
  即便置身喧闹的人潮之中,京夜的声音仍然很明确地传至哮的耳边。
  虽说京夜向来都习惯用那种挑衅般的语气,可是过去他从未曾对自己展现过杀意。
  为什么京夜会出现在这里?
  哮一边忆起数天前与京夜邂逅时的情景,一边提高警觉。
  从刚刚开始,身上就冒出一股彷佛背脊轧吱作响的不适感。
  有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哮试图用手机与队友们取得联系。
  谁知道手机传回来的却只是一阵杂讯。
  小兔、真理、斑鸠,通通都没有回应。
  哮不明就里。然而这股气氛、这阵杀气、这种状况……实在太过险恶。
  哮一边加强警戒心,一边挺身站到树夕前方。
  「……你来这里做什么?找我有事吗?」
  「我来干嘛……?你在开我玩笑是不是?」
  「我并没有开你玩笑。我只是想跟我妹妹一起度过这个假日,有事的话——」
  交通号志由红转绿,人潮再次开始流动。
  京夜的身影短暂消失了几秒钟,而当他再度现身时——
  在他旁边——多出了吉水明的身影。
  哮停止发言,定睛凝视着明。
  就跟日前在走廊上看见幻觉时的状况一模一样,明脸上带着嘲讽般的笑容。
  「……吉,水……为什么……你会……」
  面对不该存在的人,哮的思考瞬间停格。
  现在的明是复制体。因急速成长的缘故而导致她的体质远比普通人来得虚弱。就算真的从昏睡状态当中清醒过来,照理说应该也无法再次起身行走才对。
  一脸笑咪咪地注视着哮与树夕的明,始终笑而不答。
  (不对……!这家伙不是吉水!)
  哮的第六感敲响了警钟。
  面对困惑不已的哮,明伸出了长长的舌头。
  「——动手吧,主人。杀了他们吧!」
  明说道。
  依旧满怀杀意的京夜,则彷佛要抽出手枪似地侧着身子。
  「……哮,我现在就回答你,让你明白我来这里的目的!」
  京夜缓缓举起右手,摆出弯曲手指扣住扳机的动作。
  其嘴角则受到怒火及杀意牵引而霍然上扬。
  「还用多说吗……!当然是来狩猎魔女!」

  他睁大的双眸露出炯炯目光,直视着哮——不对,是树夕。
  哮心生战栗。脑内警报声大作,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笼罩住全身。
  哮连忙放声大喊。
  「树夕!快逃!」
  哮使劲推开树夕,转身面向京夜。
  京夜则开口编织言灵。
  咏唱出魔女猎人的宣言。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京夜……!」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哮发动扫魔刀,箭步向前疾驱。
  在慢动作化的世界当中,哮明确地目击到——
  站在一旁的吉水明化作深绿色粒子迸散,团团包覆住京夜的光景。
  (——拉碧丝!快来!)
  哮也为了召唤自己的兵器而在脑内大喊。
  瞬间,哮的身体跟京夜一样,被琉璃色粒子所笼罩。
  随后,两名魔人激烈冲突。

  金属声与爆炸声轰然响彻整条大马路。
  惊天动地的强烈冲击,使得周遭的路人们宛如遭到暴风横扫似地全都摔倒在地。
  紧接着,人们惊慌失措地开始往四面八方逃窜。
  整条大马路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尖叫声的漩涡吞没了逃命人潮。
  而在混乱漩涡的中心点,只见深绿色的魔人与琉璃色装甲骑士,就这么维持着巨大炮管与野太刀相互交击的静止状态。
  京夜身裹深绿色装甲,企图动用与右手同化的巨大炮管攻击哮。哮则在炮火即将窜出的前夕挥舞野太刀挑高炮口,使炮击指向上方。
  千钧一发。猛烈炮击窜向上空。
  威力只能以『令人惊叹』一词来加以形容。往正上方击发,状似霰弹的魔力冲击波,夹带着惊人威力划破天际,光是轻轻掠过高楼大厦便造成了将近半毁的凶猛破坏力。
  在漫天洒落的瓦砾碎屑之中,运使手上兵器针锋相对的两者依旧僵持不下。
  「你怎么会拥有噬魔圣物……!」
  「哈!正如你所见,不对,应该说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这就代表,被那个混帐理事长看上的肥羊,并不是只有你跟凤而已!」
  「……啧,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你仔细听我说!你是奉理事长的命令前来捉拿我妹吗!?不用采用这种强硬手段,我本来就打算要把树夕送回禁忌区域!」
  哮在针锋相对的状况下吐露真相,却见京夜扭曲眉梢嗤之以鼻地回答。
  「事到如今你还在那边讲什么鬼话。想也知道像她这种大罪人根本没资格装成人类的模样散步闲晃嘛,别笑掉我的大牙好不好!」
  「这、这我也知道。不过我会亲自向理事长说明这件事!所以快点收起你的武器!」
  推测京夜明白内情的哮,开口恳求他收起武器。
  武器。深绿色的巨大炮管。体积庞大到根本不适合称作霰弹枪的这把武器,表面刻有『TheMalleus MaleficarumV“NERO”』这么一排文字。
  《哇哈哈!真是个一厢情愿到极点的人呢!罪人还敢这么厚颜无耻啊!》
  「!?」
  《琉璃色也真是挑了个古怪的家伙当作宿主呢!》
  传人脑海的魔力共振……是吉水明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作尼禄唷。以后请多多指教——但好像也没这必要吧。因为接下来你就要死在我的主人手上罗——!》
  嘻嘻哈哈的讪笑声回荡于脑海当中。
  尽管过往面容早已荡然无存,但这声音再怎么听都是明的嗓音。
  「……她为什么会发出吉水的声音!?」
  「…………」
  「回答我,京夜!为什么你的噬魔圣物——」
  「——闭嘴!别再跟我讲话!」
  京夜勃然大怒地震开哮的刀身。
  冷不防遭到突袭的哮刀身被拨往上方,导致躯体部位空门大开。
  不妙。京夜的目标并非哮,而是另有其人。
  也就是在哮背后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的树夕。
  「——喝啊啊!」
  哮将扫魔刀之力发挥到最高极限,瞬间移动至树夕的前面。
  「Buckshot! j
  京夜一声令下之后,现场响起一阵沉重的装填声,就在哮纵身跃至树夕面前的瞬间——
  一团宛如霰弹的魔力结晶,朝向哮猛然炸裂。
  不同于一般子弹,魔力霰弹并非呈现点状,而是形成面状攻击。纵使挡得下一发子弹,但想挡下同时发射的所有子弹根本就是不可能。
  哮倒竖刀尖刺透柏油路面,接着使劲地由下往上挑砍。路面应声爆开,柏油碎块飞溅四射。
  哮尝试利用路面碎块抵挡无数魔弹,然而想也知道这种小技俩根本承受不了噬魔圣物的一击。
  柏油碎块遭到击破,霰弹笔直击中哮的身体。
  「唔!」
  肩膀、右侧腹、左腿受到轻微损伤。尽管没造成太大的伤害,但要是再多挨个几次,迟早会败在他的手上。
  ——只能主动出击了!
  「京夜啊啊啊啊啊啊!」
  虽说在开启空间应付霰弹攻击的最好方式就是拉开距离,但在这种状况下,背对京夜抱起树夕并逃离现场绝非上策。
  既然有应当守护的人,除了近身肉搏以外别无他法。于是哮压低姿势,展现出如同猎豹般的动作,一鼓作气逼近京夜。
  哮的速度应该快到甚至连肉眼也追赶不上的境界才对。
  而在看起来彷佛慢速播放的世界之中,哮目睹京夜的太阳穴附近,竟有大量血管呈现凸起状态。
  「草薙……!」
  京夜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准确捕捉到哮的动作。
  怎么可能,他不可能有办法看清我的动作。人类的反射神经绝对无法——
  (——只能跟他拚了!)
  京夜举起炮口对准哮,哮则以刀尖直指京夜,两人彷佛打算就此正面对决似地笔直冲向对方。
  就在眼看彼此怀着玉石俱焚的一击即将正面冲突时——
  「——双方,到此为止了。」
  因为现场响起一阵伴随凝重嗓音而来的击鎚竖立声,哮及京夜同时停止动作。
  京夜的炮口对着哮的额头,哮的刀锋抵着京夜的颈项。
  两人就这么维持着锁定对方要害的姿态,在惊险万分的最后关头及时收手。
  而两人的鬓角,则分别遭到两把转轮手枪的枪口抵住。
  来者的右手握着一把漆黑手枪,左手则拿着一把首次见到的白银色巨大左轮手枪。
  「在人潮众多的地方魔女猎人化,还有同室操戈的敌对行动。你们这两个家伙,应该已经作好接受相对应惩处的觉悟了吧?」
  在所有魔女猎人当中,号称最强之男人——铁隼人。
  隼人手持双枪抵着两人,散发出强烈压迫感笼罩住现场。
  猛一回神,赫见周遭也已聚集了骑士团驾驶的龙骑兵以及其他团员们,团团包围住哮等人。
  「退下。若打算继续内斗的话,就先过我这关再说。」
  先依言收兵的是哮。
  至于京夜——却仍是不肯善罢干休。
  就在哮从他颈项上挪开刀锋的那一刹那,京夜的噬魔圣物倏然窜出火花。
  然而炮击却是喷向上空。原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隼人以银色左轮手枪拨开了京夜的炮管,接着又举起漆黑左轮手枪·卡利古拉,朝京夜的肩膀开了一枪。
  冲击声,或者该说是炮击声轰然响起。
  卡利古拉所击发的一击,并不亚于战车炮,将京夜整个人震飞至遥远的彼方。
  「愚蠢的东西。」
  隼人一边瞪视着京夜飞走的方位,一边将手枪收回枪套。
  哮则是在瞬间的恍神过后,猛然转而望向树夕。正巧目击到树夕已被女性魔女猎人戴上耳机式缚狼锁的场面。
  树夕面露死心的表情,静静地接受了缚狼锁的控制。
  哮在解除魔女猎人化状态后,连忙试图赶到树夕身边。
  「稍、稍等一下!请让我跟我妹妹讲几句话——唔!」
  当他伸长手臂的同时,左手却遭人扣住,就此顺势被压制在地面上。
  「我有说你可以任意行动吗?」
  「我知道,可是求求你。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好,让我跟树夕讲几句话……!」
  隼人无视哮的哀求,把他的双手倒剪至背后戴上手铐。
  连想起身都无能为力的哮,本来试图从地面上抬头再多看树夕几眼,谁知突然有股力量揪住他的后衣领,强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分钟。」
  「……铁队长。」
  「已经开始倒数计时,快去吧。」
  隼人粗鲁地推了哮的背部一把,并设下时间限制。
  不必想也知道这段时间的用意为何。
  哮一边在心中暗自感谢隼人,一边快步来到树夕身边。
  「……对不起啊……这么快就被逮到了。亏我原本还想说能带你好好欣赏一下外面的世界。」
  「没关系,树夕玩得相当开心。况且这一切全部都是树夕的错。麻烦哥哥要记得代我向樱花小姐她们说声抱歉喔。」
  面带淡淡微笑的树夕,抬起头来凝视着哮。
  哮也因内心充满懊悔及郁闷的情绪而目泛泪光,设法要将树夕的身影烙印在眼中。
  「……我绝对、一定会再去探视你……你要耐心等我。」
  「嗯,树夕会等,树夕会一直等哥哥前来看我。」
  「……树夕,我——」
  此时,树夕冷不防抱住双手遭到拘束的哮。
  尽管力气羸弱,树夕却仍像是要紧抓住哮一般,拚命地将双手绕到哮的背后。
  挂着眼泪的脸颊沾湿了哮的颈项,树夕以嘶哑的微弱声音在哮耳边轻声说道:
  「哥哥……绝对要遵守承诺喔。树夕——」
  就在树夕准备讲出最后一句话时——
  她整个人突然浑身乏力,自哮的肩膀缓缓滑落。
  哮却是连撑住她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树夕颓然倒卧在地。
  她被注入了事先暗藏于缚狼锁之中的安眠药。但明明还不到两分钟,为什么……
  哮对隼人投出抗议的视线,隼人却并未回看哮,而是定睛直瞪着他的背后。
  「——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妹爱啊。虽然我也对打扰你们相聚感到有点过意不去,但我有责任在身,实在是没办法啊。」
  一名白发男子,从筑成圆形人墙的骑士团员们后方翩然现身。
  异端审问会会长·凤飒月。这名支配者一边撩高浏海,一边慢慢走到哮的面前。
  「……草薙同学,相信你应该知道我想讲什么话才对吧?」
  哮垂头丧气,沉默不语。飒月则是静静阖上眼睛,语气平淡地接着说道:
  「我所追究的,不是有关你在街上大打出手的行为。那是雾谷同学该负的责任。我既无意责怪你,而且我也为了让你有能力自保而事先解除了拉碧丝的使用权限。」
  「…………」
  「然而,协助危险指定对象逃亡……这可是十足的犯罪行径。即使对象是你妹妹也不例外。你应该立刻向我报告才对。」
  「…………」
  「……相关处分等日后再另行通知。你就先到禁闭室冷静一下吧。」
  飒月转身背对哮,边踩响脚步声边远离现场。
  尽管仍能感受到背后隼人的气息,依然垂头丧气的哮还是选择开口询问飒月:
  「……树夕将会有什么下场?」
  「你所谓的下场是指?」
  「我不管变成怎样都没关系。可是,我拜托会长。请不要……再让树夕的状况继续恶化下去了。」
  看见处于受制状态的哮难堪地低头恳求,飒月不禁面露苦笑。
  「看样子你似乎有所误解罗。再怎么说我好歹也自认是在保护小树夕就是了……但你怎么会说得好像是我在虐待她呢?」
  飒月举起双手,装腔作势地摇了摇头。
  背对哮并仰望着天空的飒月继续说道:
  「算了,反正这也是迟早都得告诉你的消息,我就趁现在讲给你听好了。其实啊,当我向Alchemist社谈到有关她的事情之后,对方释出了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提供协助的善意。因此,控制小树夕体内力量的研究总算有了头绪。这正是你长久以来所追求的结果……你该感到欣慰,如此一来她就不必再受到自身力量的折磨罗。」
  「……这、这是真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令哮双眼瞬间为之一亮。
  飒月回头望向哮,脸上浮现出和蔼可亲的微笑。
  「我虽然不是好人,却绝不会说谎。相信小树夕必能因此得救。」
  一颗斗大泪珠,自哮的眼眶悄然滑落。
  他明白即使动用审问会的力量,也难以封印树夕体内的特异能力。也正是因为妹妹的缘故,哮才会表现出比较倾向协助飒月的态度。世上也唯独审问会有办法应付树夕的力量。
  其实他一开始无法接受。甚至连在考进对魔导学园时,也为了换取树夕的自由而搬出「我要把你拉下会长宝座」这句话怒呛飒月。
  但后来,由于理解到——跟以前比起来有所成长的树夕,是个不得不关进监牢的危险存在,哮才改变了原先针对飒月的反抗态度。
  只能依靠他。不管对方双手沾染了多少血腥,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就只能把妹妹交托给对方。
  哮接受探视的严格规定,就连费用方面,他也承担了自己所支付得了的部分。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相信有朝一日,审问会必能封印妹妹的力量,让她得以享受平凡的生活。
  飒月是个危险人物,这是不争的事实。哮也始终对为追求利益不惜牺牲一切的他抱持着疑心。这念头至今依然没有改变,这个人绝对不可以信任。
  但是,假如真有办法控制住树夕体内那股力量的话……
  「只是……我必须告诉你另一个遗憾的消息。」
  飒月对心生希望而感动泛泪的哮说道。
  「审问会决定后天要将她护送到其他地方去。毕竟终极监狱的单人牢房已经遭到破坏,因此小树夕将会被移送到审问会与Alchemist社合作建立的另一座新设施。」
  「Alchemist社……另一座设施……那座设施在什么地方?」
  察觉到对话的方向性渐趋不稳,哮顿时心生不安的情绪。
  飒月收起笑容,板着一张扑克脸走到哮的面前。
  「我不能告诉你。」
  「……!?怎么会这样……那探视呢……?费用的话我可以存钱支付!就算要我负担全额也没关系!请会长设法——」
  「不行,我无法批准。她被幻想教团盯上的可能性很高,而且要是以后再度发生类似这一次的事态,相信其他高层干部大概也不会再保持沉默了吧。」
  哮的希望遭到斩钉截铁地回绝。
  「很抱歉,在对小树夕的处置完全告一段落之前,你不能去探视她。过去是因为与你会面有助于抑制她的力量,所以我才核准你的要求,但要是她又像这次一样,因为一心渴望见到你而造成体内力量失控的话,审问会可吃不消啊。」
  「…………」
  「她已经进入青春期了。与你同样处在较难自我控制内心情绪的年纪。小树夕的力量也随着年龄增加而日益成长。甚至到了单凭我们的能力已经应付不来的境界。」
  飒月挪移勾勒成一条弧线的嘴角贴近哮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道。
  「希望你能谅解……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与小树夕好啊。」
  陷于绝望深渊的哮,则是双眼空洞无神地凝视着柏油路面。
  即便表达反对意见,他也无法反抗。因为飒月的说词极为合理。
  该怎么做才对……飒月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考虑这个问题的缓冲时间给他。
  飒月用指甲以几乎快刺透皮肤的力道,紧紧抓住哮的肩膀。
  「对了对了……你从星白同学那边接收到来自反体制派阵营的邀请对吧……?我虽然还不晓得你会怎么回答,但希望你克制自己,避免作出导致自己失去信用的行动。你就把这件事当作是我拒绝释出探视权的理由之一吧。」
  「…………」
  「换句话说……不可以恩将仇报啊。」
  彷佛遭到舍弃般的残酷事实,令哮顿时无言以对。
  所有事情……通通都被发现了。
  连同哮企图推翻现状的事情,也全数穿帮了。
  飒月并未再多说些什么,吩咐骑士团回收树夕后便就此离开现场。
  内心满是茫然与虚脱感的哮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感受到原本相系着的树夕小手,从自己手中悄然远去。
  天际与哮此刻的心情完全相反,呈现出一片晴空万里的景致。
  既无云彩、亦无飞鸟,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空如也的特征与哮的心情有所重叠。
  少年持续遭到命运捉弄。他因自己的无力,以及过于肤浅的思虑,而持续发出痛苦叹息。
  ——握有主控权的人,绝对不会是你。
  现实却将真相摆到哮的眼前——你什么事都办不到。你无法为你妹妹做任何事。所以你就别再多管闲事,乖乖认命安分一点吧。
  蓝天……如此提醒着哮。


  第四章  草薙哮
  ***
  ——上空,高度2万公尺附近。
  有一架隐形运输机静静地保持着飞行状态。
  机上则有一名头戴全罩式安全帽、搭配一袭紧身皮衣装扮的少女,以及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他们连安全带也没绑地坐在光线昏暗的货物室内。
  「从高空发动突袭吗……还真亏鹅妈妈想得出这么大胆的作战计划呢。」
  男子——幻想教团的大蛇,一边『锵锵』地把烟管内的火星敲落至地板上,一边喃喃自语地发起牢骚。而坐在一旁的少女则是一面检查弹匣特别长的小型机关枪,一面回应大蛇的牢骚。
  「教团也被逼急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哈,原来我们的渣滓小妹也已经学会讲大话啦……嘿!」
  把烟管收入怀中的大蛇,起脚踹了屹立在眼前的铁块。
  少女也从刚刚开始,就恶狠狠地瞪视着这堆导致机舱空间变得拥挤不堪的铁块。
  「……两个人就够了。根本就不需要送这种人偶过来。」
  「如果只是战争的话,派这批家伙出马便绰绰有余就是了。事实上像这次的作战,它们的确不适合参与。」
  「……《英雄》,恶心。」
  「英雄起码也比无名小卒来得像话多了吧。毕竟我们是召唤者,况且它们再怎么糟糕也都还是英雄,至少还可以协助我们完成目的啊。」
  大蛇边大打呵欠边伸手轻按腰际的刀柄。
  确认完剩余弹数及重新装好弹匣之后,少女双手握成拳头互击。
  《敌方开始护送至今已过三分钟,要打开舱门罗。》
  设置于货物室内的喇叭,传出了似乎是驾驶员的声音。同一时间,红色警示灯转变为绿色,运输机的降落舱门也伴随着低沉的声响缓缓开殷。
  月光洒进机舱内,凶猛的强大风势跟着灌了进来。
  拜光芒所赐,铁块终于显露出真面目。
  它们是早已启动完毕的漆黑龙骑兵。数量多达20架。
  全部都是无人机。这本来就不是一款以有人驾驶的情况为前提所开发而成之机体。
  拟似英雄召唤用特殊触媒·魔导龙骑兵。这是Alchemist社负责开发工作,幻想教团加以采用——英雄召唤用的无机质魔像的一种。这些机体无一例外,全都有英雄的灵魂寄宿在其中。
  闪耀着血红光芒的机械眼球,若要将之称作无机质物的话,未免也显得太过凶猛及诡异。
  《弹射器射出——投下魔导龙骑兵。》
  驾驶员报告完毕之后,启动推进器的龙骑兵们接二连三地被发射出去。
  少女及大蛇站了起来,边任由全身承受着强风吹袭,边伸手拄着舱门附近的墙壁。
  「好啦,该动手罗。出发前再次确认作战内容。」
  「…………」
  「无法好好飞翔的就只有你而已。只要一发现目标就设法逮捕,没能发现的话便击坠所有运输机。我跟英雄负责搞定地面上的护送车队。」
  「了解。」
  「喂,渣滓。」
  大蛇伸手搭着少女的肩膀,轻轻敲了敲她脸上那顶全罩式安全帽。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先前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已不复见。
  「听清楚了,绝对不可为了采取飞行以外的动作而拔剑出鞘喔。那个东西的危害实在太过凶猛。要是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也会波及一般无辜民众。」
  听大蛇这么一说,少女反手握住收在背后剑鞘里的巨大双手剑剑柄。
  而这把大剑的特色,就在于那与漆黑色无机质剑鞘极不搭调的烈焰状握柄。
  少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把散发出异常热能的武器。
  「…………」
  「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应。要是你敢拔剑出鞘的话,就等着跟自己的脑袋说再见吧。」
  「…………了解。」
  听见少女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声回答之后,大蛇才从怀里掏出乌黑色水晶。
  「我现在要启动符咒术式,而转送魔法将在整整30分钟后发动。这个东西相当珍贵,因此没有备用品。务必在时限内完成任务与我会合,否则我会丢下你不管,给我记清楚了。」
  「嗯。」
  「哪来的嗯,要回答『了解』。」
  「了解。」
  说了声OK之后,大蛇为了开始准备跳机而向前探出身子。
  「等等。大蛇,你的降落伞呢?」
  「不需要。我负担的区域是地表啊。」
  「……怪物。」
  「你没资格挖苦我好不好——先走一步啦!」
  大声宣告后的大蛇,挪动腰杆及右脚,就此顺势跃出机外。
  少女也随后跟上,纵身跳向天际。
  少女一边对着遍布于遥远地表的城镇灯火释出浓烈恨意,一边划破天际赶赴战场。

  同一时间,在高度1万公尺的上空。
  草薙树夕护送作战开始至今已经过了5分钟。
  有七辆护送车及三架运输机同时自审问会总部出发。出发后便各自朝四面八方散开,为了混淆视听而分别前往截然不同的目的地。
  走空路的三架运输机均为幌子。而地面上的七辆护送车,其中一辆为作战总部,也就是真正收容了草薙树夕的护送车。
  这些诱饵车辆及运输机上头,最起码都安排了一名EXE队员随行。
  搭乘这架运输机的EXE队员是大野木彼方。也就是先前与铁隼人一同放任斑鸠自由行动,再暗中跟踪试图查探Alchemist社内幕的密探出身女性队员。
  「有来自总部的通知吗?」
  彼方打开货物室的门扉,询问驾驶舱内的骑士团机师。
  「总部通知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生问题。诱饵车辆与运输机也都毫无异状。」
  「……要小心一点喔。敌人若有意袭击的话,采取空袭手段的可能性很高。请务必提高警觉。」
  「哈哈哈,我完全不认为魔女们有办法派出战斗机之类的战斗兵器就是了。没问题啦,这架运输机基本上也附有武装配备,没什么好担心——」
  就在机师话讲到一半时——
  副机师突然睁大双眼,望向比行进方向还要高一点的上空。
  「喂!那是什么东西啊!?」
  他面露宛如看见某种不可置信之物的惊愕神情,伸手指着天际说道。
  受到牵引的两人跟着转移视线一看,赫见远处……竟出现一条打开降落伞的人影。
  「开玩笑的吧……?挑这种时间玩跳伞吗?而且还选在这种高度?」
  「——立刻迎击!快把那个人打下来!」
  「嗄?」
  「快点!」
  「但是,区区一个人哪有办法击坠运输机……」
  在两人争论不休的期间,打开降落伞的人影已急速逼近运输机。
  尽管匪夷所思,但对方显然早已事先算准双方交会地点。
  人影极其精准地往运输机直飞而来。
  只要路线维持不变的话,那道人影势必会迎面撞上运输机。
  瞬间,不明人影居然解开降落伞。
  人影缩成一团,开始往运输机的行进方向滑翔。
  不对。那显然是在飞行。
  (骗人的吧!?)
  人类开始在半空中飞行的事实令彼方大感错愕。接着人影在张开四肢的同时,竟冷不防地抽出两把机关枪,枪口笔直对准运输机的驾驶舱。
  机师遵照彼方的命令,操作附挂的机关枪朝人影展开射击。
  枪弹伴随『啪哒哒哒』的连发声疾射而出,猛然扫向人影。
  但却因为人影的所在位置比运输机还高出一些,导致子弹全数落空。
  那道人影则穿越这波枪林弹雨——朝向驾驶舱发动一轮扫射。
  照理说以区区机关枪根本无法贯穿的驾驶舱挡风玻璃竟应声碎裂,子弹夺走了正副机师的性命。
  彼方连忙纵身往后跳开。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在脱口说出召唤噬魔圣物之宣言的同时,人影从原本有挡风玻璃的地方钻进机舱。但来者自然抵消不掉——在入侵飞行时速将近500公里的运输机时,所造成的剧烈冲击。
  头戴全罩式安全帽的人影撞中彼方,两人就这么夹带一阵闷响,笔直飞向货物室。
  接着一路通过机内,猛然撞上货物室的坚固舱门。
  舱门彷佛挨了一记大炮似地完全凹陷,冲击力道则导致运输机产生剧烈晃动。
  对一般人而言,这绝对不会只是赔上性命就了事的状况,不过勉勉强强完成魔女猎人化的彼方却是保住了一命。
  「唔……可、恶……!」
  「——!噬魔圣物!?」
  这名奇袭者在看见裹住彼方全身的铅色装甲后,顿时惊讶万分地倒抽了一口大气。
  该吃惊的是这边才对吧——彼方如此暗自感叹。又有谁能够料想得到,世上居然有人会发动这种突然冲进驾驶舱的奇袭手段呢。
  为了推开企图举起机关枪枪口对准自己的奇袭者,彼方狠狠赏了对方的腹部一脚。奇袭者虽被冲击力道震退,却立刻站稳脚步,重新挺直身子。
  彼方也拔出卡在舱门上的身体,摆出应战态势。
  展开对峙的两者互瞪对方。
  (运输机已开始坠落……再这样下去必定很快就会撞上地面。就算在击败这家伙后,立刻赶回驾驶舱握住操纵杆,也为时已晚。再加上我的噬魔圣物并不适合打近身肉搏战。)
  她的噬魔圣物·『信长』,是狙击步枪型的噬魔圣物。
  虽具备有威力会随着距离拉长而提升的固有性能,但距离过近就会变得跟一般步枪没什么两样。相较之下,敌人的武器是两把机关枪。而且都装上了特别长的弹匣。尽管好像不是魔导遗产,但配上对手非比寻常的强健体魄及战斗力,势必能构成可怕的威胁。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是怎样啊……为什么以时速咖公里的速度撞进飞机里头,结果居然还活得好好的?简直莫名其妙!)
  就在彼方怒火中烧地持续瞪视着对方时,穿着紧身皮衣的奇袭者突然开口说道:
  「看来这架,没中。喂,你这家伙。」
  「……我没什么兴趣跟敌人交谈。」
  「这里没我的事了。如果你肯放过我,我就放你一马。背起降落伞逃命去吧。」
  听见对方以相当支离破碎的只字片语讲出这段话,彼方顿时为之一愣。
  但她旋即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来。
  「放、放我一马?你说你……要放我一马吗?」
  「嗯。」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啊!臭小鬼!」
  气得放声怒吼的彼方,霍然举起信长的枪口对准奇袭者。
  奇袭者则压低身子,摆出将机关枪探向前方的应战姿势。
  「——别瞧不起审问官!」
  彼方扣下信长扳机开了一枪。但奇袭者却边以肉眼观察边轻轻松松地闪过这一击。
  彼方对她避开这一击的结果丝毫不感惊讶,反而边发出咆啸边主动冲向奇袭者。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全身遭到机关枪扫射的弹雨袭击,彼方仍毅然欺近敌方怀中。
  奇袭者见状旋转身子,以运使拐棍的要诀挥动机关枪的长弹匣,顺势轰向彼方的下颚。彼方靠左手上臂部位挡下这一击。
  威力虽然惊人,却还不到足以击碎魔女猎人化盔甲的地步。
  彼方并未错过挡下敌人攻势时所衍生而出的破绽,顺势紧紧扣住奇袭者的双手。
  「逮到你了吧……!」
  奇袭者心生战栗,彼方则趁机抬起一只脚。
  敌人摆出防御姿态——但彼方抬起脚的用意并不是为了攻击对方。彼方这一脚踹中的,是紧急用的舱门开启键。
  尽管已因被撞出斗大凹痕而变形,不过运输机的舱门仍然一鼓作气开启,两人的身体随即遭到强风吹袭,一同被甩出运输机外的高空。
  「唔!」
  在上空边缠斗边坠落的过程中,奇袭者一脚踹开彼方,藉机拉大双方间距。
  奇袭者缓缓握住背上的大剑剑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其背部竟冒出一对彷佛由红色亮光粒子构成的羽翼,在转瞬之间便疾速飞向远方。

  「…………」
  彼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大概难逃重重地摔回地面的下场吧。
  被拖出运输机外,对奇袭者来说反倒是好事一桩。
  「大蛇,你虽然要我不准拔剑……但对上噬魔圣物就不妙了。」
  奇袭者一边继续飞行,一边准备接近第二架运输机。
  奇袭者像昆虫般张开羽翼,将身体朝向西方修正飞行轨道。
  但奇袭者却不晓得——唯独在对上彼方的场合,拉开距离反而会害自己身陷不利局面的要命事实。就在奇袭者完全把彼方之存在抛诸脑后的瞬间——
  ——嗡~~~~~!
  「哇!?」
  化作一团巨大魔力结晶的子弹朝背后直扑而来。奇袭者在千钧一发之际翻转羽翼,成功避开子弹。然而魔力结晶却是硬生生地扯断了其中一边的羽翼。
  「——从那么远的距离!?」
  子弹来自彼方所在的方向。在极其遥远的下方,身形已经变成如同米粒般渺小的彼方,运用噬魔圣物『信长』展开远距离狙击。
  即便自身正一路往地表坠落,纵使目标仍处于飞行状态,彼方依旧精准地击中目标。
  奇袭者体认到,彼方是一个实力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威胁。
  「我才没空管这种对手!先逃再说!」
  奇袭者重新建构出羽翼,再次试图逃亡。谁知无论她往哪个方向逃窜,彼方在坠落中发动的攻击都必能抵达她的所在位置。
  「收到来自大野木队员的通讯,表示遭受了敌人的奇袭。」
  地面上,在为了穿越关西地区,而以时速高达数百公里之速度疾驰于高速公路上的护送车中,铁隼人听见了部下的报告。他一点也不吃惊,因为他早就事先预料到幻想救团会派人发动奇袭。如此一来反而印证了他们正在觊觎草薙树夕的事实,刚好可以消除掉对后续行动的迟疑心态。
  「继续执行作战。保持现有速度赶往目的地。」
  对司机下达完命令的隼人,转身回到后方的货物室。在形似货架的货柜当中,有一具大型铁处女,以及一名坐在墙角的男子。
  「……我方已确认到敌人的奇袭行动。作好随时可以出击的准备吧。」
  「…………」
  「……雾谷,你听见了没?」
  隼人搬出强硬语气再次询问,只见坐在板凳上看着地板的京夜抬起头来。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啦,队长先生。」
  「…………」
  「话又说回来,你好像跟理事长一样都相当偏爱草薙呢。想不到你居然会提出要求,希望只以关禁闭来惩罚那个理应被判处徒刑的家伙就好,再怎么宠他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想说什么?」
  面对不动声色地散发出强烈压迫感的隼人,京夜喀喀地发出低沉笑声。
  「……我在问你这个问题啦。」
  「…………」
  「你究竟是人类这边的帮手,还是异端那边的帮凶?」
  隼人并未回答,他只是静静俯视着京夜。
  「既是EXE队长,又身为魔女猎人第一把交椅的你……要是干出什么游走在立场边缘的事情,那可是会令人伤透脑筋啊。」
  「你这家伙没资格质疑我的立场。」
  「就算你认为没有,但我就是有资格啦。既然你不是属于任何一边的帮手,那就不要妨碍我报仇……!」
  京夜站了起来,由下往上斜瞪隼人。
  「我要报仇……!不单只是针对那个混帐死灵术师!我要一视同仁地消灭掉这世上所有的异端……!亏你还是个队长,假如没有干劲的话,就给我滚一边去吧!」
  「……原来如此。你确实是个合乎尼禄胃口的肤浅家伙。凤樱花虽然也是个恰如其分的笨蛋,不过你的愚蠢程度更是深不可测啊。」
  面对隼人冷静的挑衅,京夜顿时气得鬓角冒出数条青筋。
  隼人却只是目光冷淡地凝视着京夜。
  「我对你那份无聊的复仇心完全不感兴趣。我的目的在于贯彻『我心目中身为审问官的法律』。本人并不打算随着你的戏言起舞。」
  「……你……!」
  「作好你的份内工作,我对你这小子的要求就这么简单。至于你那份跟呕吐物没什么两样的抱负,就好好收藏在你的胃袋里头吧。」
  现场气氛化作一触即发的状态,京夜眼看着就快要冲向前去揪住隼人的衣襟。
  就在这个时候,护送车受到了强烈冲击。
  车身大幅倾斜,一股宛如瞬间失去重力的感觉袭向两人。
  两人伸手拄着墙壁,勉勉强强站稳脚步。
  「……总算出现了吗!」
  京夜兴高采烈地抬起头来。
  《前方有不明物体着地!那是——龙骑兵!共计三架!先遣车辆被压毁了!》
  听见司机发出悲鸣般的喊叫声,京夜立刻动手打开货柜舱门。
  下车回到路面上,任凭夜风吹拂发梢的京夜,转头观看护送车的行进方向。
  由于这是一次并未执行交通管制的秘密护送,因此道路上也有不少一般车辆。这些从护送车旁边通过的一般车辆,接连引发了追撞事故。
  而导致一般民众陷入混乱的原因很快便揭晓。
  答案正是在行进方向上制造出巨大坑洞,并屹立于其中的三架机器人。
  「来得好……三只异端……!简直就是丰收嘛……是吧!」
  京夜双眼散发凶光,咧嘴露出利牙,整个人因喜怒交织而激动不已。
  「……那是英雄。我负责其中两只,你就设法解决掉一只给我瞧瞧吧。」
  隼人也步下护送车,站在京夜身旁。
  「嗄!?少在那边讲什么烦人的鬼话——全部、它们全部都是我的!」
  「随你高兴。但到时要是被卷入我的攻击当中而丧命也别怪我。」
  「那是我的台词啦!」
  京夜微微侧身摆出举起手枪的姿势,隼人则开始转动左轮手枪的弹筒。在发出尖叫声四处逃窜的人潮当中,两人就这么水火不容地同时咏唱言灵。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两名魔人,在哀嚎声不绝于耳的高速公路上点燃了战斗的狼烟。
  ***
  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
  无论何时,哮总是能够鲜明地回想起五年前的往事。

  哮与树夕的相遇,是发生在两人都才年满9岁左右时的事。
  草薙家位在东北地方的深山林中。虽然房子本身够大、占地面积也很宽敞,但由于显然早已残破不堪的老旧外观,使住在山下的民众都一致认为那是间鬼屋。尽管基本上门口挂着一块写有『草薙真明流』等五个大字的招牌,却因遭到不良少年们以喷漆罐胡乱涂鸦,致使招牌文字几乎都被遮盖掉了。
  哮就是在这间美其名为道场,实际上却堪称是间破烂宅院的环境下长大。
  双亲虽然健在,祖父母及其他亲戚族类却一概不见踪影。父母亲既未曾对哮提及任何有关其他族人的事情,哮本身也丝毫不感兴趣。
  母亲个性温柔和蔼,父亲却非常严格。父亲主要工作是前往其他道场指导剑术,收入并不算优渥。另外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总是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自从懂事以来,哮便开始接受父亲的剑术调教。
  『执着于剑。』
  『唯有剑术能够确立你的存在价值。』
  『撇弃其他所有事物。』
  『不要为了剑以外的事动怒、憎恨、欣喜。』
  『你唯一能采取的行动就只有剑术而已。』
  哮日复一日地被灌输同样的观念。这就是针对草薙家男子所规划的教育方针。据说草薙家历代祖先的男性成员都非常容易动怒。
  打从还是小婴孩的时期开始,哮也因为受到回荡于心中那股格外狭隘的感觉影响,造成他动不动就惹事生非。
  尽管不知原因为何,但总之就是觉得身体内侧十分『狭窄』。
  因此,草薙家的男性自年幼便开始习练剑术。首先,作父亲的会日复一日地把孩子打成遢体鳞伤的模样,藉此教导孩子学会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差别、他人赋予自己的痛楚,以及自己能带给他人的痛楚等道理。孩子则会逐渐产生想要胜过父亲的心态,进而请求父亲传授剑术,藉此锻练自己的心灵、技巧、体魄。
  透过这种方式学会自制心与忍耐力之后,便有办法克服草薙家特有的肉体『狭隘』感。
  父亲很厉害。身为草薙真明流师范,他具备无从挑剔的高强实力。
  然而哮却身怀超越父亲的剑术天分。
  只不过相对的,他也比任何人都还要缺乏所谓的人情味。
  他的脾气甚至暴躁到即便修习剑术也压抑不住的地步。
  而他在加入普通人的圈子过生活这件事上,可说是苦难重重。
  在封闭的贫寒村落里,穷苦的草薙家常常被其他村民瞧不起,也是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之一。
  他在就读一般小学的时候,曾发生过被其他小孩讥笑为鬼怪之子,并拿石头丢他的事情。
  哮当场把拿石头丢他的三名小孩打得头破血流。
  即便对方放声大哭、跪地求饶,哮仍不肯停下他挥击木刀的行动。
  『那个家庭从以前开始就是个问题家庭啊。草薙家的男主人连工作都做不好对吧?。
  『听说他好像常去其他道场帮忙教导剑术,可是光看他们家的状况就晓得收入一定好不到哪去啊。他会不会是完全没有打算要认真工作赚钱啊?』
  『……拜托别把剑术这种既落伍又危险的东西传授给小孩子好不好啊,真是够了……』
  每次只要一听见有左邻右舍在讲自己家的坏话,哮就会拿起木刀去敲碎这些邻舍家的墙壁或窗户玻璃。
  而父母亲也每次都得挨家挨户去向邻居低头道歉。
  『不对的明明就是那群家伙,为什么老爸跟老妈非得低头道歉不可啊?』
  哮无法理解双亲的行动,每次都显得相当不满。双亲虽然再三用哮能够明了的方式向他说明,哮却始终不能理解。他唯一尊敬的对象,就只有自己的家人。
  哮总是感到烦躁不已。
  狭窄、好狭窄。
  他持续过着一边在心中放声大喊,一边猛抓头发伤透脑筋的生活。

  那是炎夏的某一天。
  在深邃的森林中,当哮被自树叶缝隙之间透射下来的强烈阳光照得眯起双眼之际,突然听见一阵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的歌声。
  哮顺着歌声传出的方向,步行于山林小径之中。最后他抵达的终点,是一间突然出现在深山内的斗大仓库。这问仓库座落在一个宛如一道夹缝的场所,位于断崖与断崖之间,日光几乎无法透射进去。
  平常的话,这可说是个绝对无法发现的地点。仓库本身是用彷佛上过油漆的黑色石材打造而成,摸起来有种冰冰凉凉的触感。外观则留有修补过好几次的痕迹,甚至亦可发现有好几个看似最近才刚补修完毕的部位。歌声则是隐隐约约自仓库内传人哮的耳中。
  听起来就跟母亲过去唱给他听的摇篮曲一模一样。
  哮像是受到牵引一般,在仓库外围绕了好几圈。
  最后在离歌声最近的位置停下脚步。
  『……喂,里面有人吗?』
  哮听见仓库内响起一阵倒抽一口大气的声音。
  『……是、是人吗?外面,有人吗?』
  对方显然相当惊恐地发出了颤抖的回问声。仔细一看,在仓库外墙下方有一道小小的裂缝。哮随即走近裂缝,弯曲膝盖摆出蹲低的姿势。
  『你在这个大箱子里面干嘛?你是妖怪之类的东西吗C』
  『啊……唔……树夕,叫作树夕……』
  『……我叫草薙哮。你是人类吗?』
  哮率直地提问,仓库内的声音随即支支吾吾地展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过没多久,突然有个物体从裂缝中冒了出来。
  是一只极其白皙的手指头。
  树夕默默地隔着缝隙不断轻翘手指头。
  『………………这是怎样?』
  『握……握手。妈妈有说过,要跟头一次相遇的人……握手。』
  树夕一边结结巴巴地讲出这句话,一边竭尽所能地从缝隙间伸长手指。
  哮虽觉事有蹊跷,但她既没有对自己不礼貌,而且寻求握手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举动,因此尽管有点提不起劲,哮仍伸出自己的手指头勾住树夕的手指。
  树夕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啊~~♪』
  树夕发出了打从心底觉得高兴的声音。
  哮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有在触及树夕时,他才会再也感受不到体内那股『狭隘感』。
  尽管对这种初体验感到不太自在,但哮并未转身离去,而是弯腰坐在那道裂缝旁边。
  『……欸,你为什么被关在这个大箱子里头啊?』
  『不晓得。从出生开始,树夕就待在这里了。』
  『哦,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呐呐,跟人家聊聊天好吗?』
  『聊天?你想聊什么话题啊?』
  『像是外面的事情。还有哮的事情。』
  树夕发出有点兴奋雀跃的声音说道。
  若是平时的他,是绝对不会想跟别人交谈的,但跟树夕在一起时,内心的暴躁情绪竟然就莫名消弭无踪。
  于是从这一天起,哮便养成了每天往树夕这边跑的习惯。
  透过与她交谈,哮的坏脾气也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改善。尽管他仍旧无法跟别人打成一片,但在学校惹事生非的次数也明显减少许多。
  双亲也十分乐见这样的良性转变。
  ——直到得知哮会去找树夕的事实为止。

  自从认识被关在深山的树夕以后,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哮固定每天都会前往大箱子所在的地方。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去那里。
  毕竟父亲曾告诉他只有剑术才是他所拥有的一切,而如今这个观念依然没有改变。
  但不可思议的……唯独跟树夕聊天时,能让他觉得神清气爽。
  只有跟树夕在一起时,名唤狭隘的感情才会消失无踪。
  内心感到无比平静。
  『人家今天也想跟你聊天耶。』
  在箱子里的树夕,总是搬出这句话向哮撒娇。
  哮能跟她聊的都只是一些平淡无奇的话题。例如今天的练习很吃力、驱赶道场内的蟑螂很辛苦、附近的臭小鬼很讨厌等等,再加上哮本就不擅言词,描游起来实在不怎么有趣。
  但树夕仍然开心地轻轻敲打着箱子的墙壁。
  『虫子是什么样的生物呢?树夕只有在书本上看过耶。』
  『在这种后山地带,虫子应该多到不像话,而且也会钻进箱子里头吧?』
  『没有耶,它们不会跑进来唷。』
  『虫子不会经由缝隙钻进去吗?』
  『虫子大概很怕进到箱子里头唷。』
  『虫子会害怕。』——这句出自树夕口中的话,促使哮低头往下看。
  自从相识以来,哮就一直避免触及这个疑问。
  这对哮而言一点都无关紧要,他也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可雷。
  所以他始终不觉得有深入思考这个疑问的必要性。
  『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哮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个问题。树夕顿时沉默不语。
  哮突然觉得陷入沉默的树夕,好像伸手轻轻触摸着他背部紧贴的箱子内墙。
  『……树夕,就是树夕啊。』
  树夕一定早就明白自己的真实模样了——哮如此心想。
  『你就从来没产生过想要从箱子里面出来的念头吗?』
  『…………出来?』
  『一般来说应该会想出来吧?我讨厌狭窄的地方。我会想要捣毁一切出来外面。难道你不是吗?』
  『树夕讨厌宽敞的地方。虽然没去过,但树夕晓得自己并不喜欢。况且树夕被吩咐不准离开箱子到外面去。他们说——因为树夕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是谁对你讲那种鬼话的啊?』
  『爸爸跟妈妈。』
  『那种人根本不配当你的父母亲吧。』
  『…………』
  『…………』
  『…………』
  『其实你很想出来对不对?』
  『虽然讨厌宽敞的地方,但树夕确实有点,想见哮一面……应该吧。』
  『好,我立刻放你出来。』
  『……真的吗?』
  『我从不说谎。因为说谎没有意义。』
  语毕,哮站了起来。
  接着一鼓作气抽出挂在腰际的刀。
  『我要带你走出这个箱子。』
  『…………』
  『我保证,绝对会将你救出来。』
  哮挥刀劈砍箱子的外墙。
  结果却只换来如同山谷回音般的尖锐敲击声响,没能对箱子造成任何损坏。
  但哮仍不肯死心地一而再、再而三,使尽所有技巧发动攻击。
  箱子却依旧纹风不动。
  『呐,还是住手吧?』
  『我有住手的必要吗?跟你在一起,我的心就不会再发出「好狭窄」的悲鸣。所以我也想见你一面,我想待在你身旁。』
  『……哮。』
  『该不该活在这世上,并不是他人有资格决定的事情吧!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事……!』
  『…………』
  『我就是想跟你面对面聊天啊!』
  哮双手麻痹,已经痛到几乎快要握不住剑柄。
  树夕跟自己相同。只因为异于常人就受到拘束,光是活在这世上就饱受排挤。
  是谁决定他们不可以活在这世上?是神只吗?假如天底下真有如此傲慢的家伙,我会一剑把弛的脑袋砍成两半!我会亲手破坏掉这所有一切。
  面无表情的哮,被满腔怒火逼到濒临失控边缘。
  天啊,好狭隘。好狭窄。这具躯体根本狭小到不足以表现出我的怒火。
  体统算什么?普通的人心算什么?我的身体没有多余空间可以容纳下这些东西。
  我的身体光是承载怒火就已经接近爆满了。
  哮倾尽全力,一剑猛然劈落。
  直击壁面的瞬间,手中长剑的剑身伴随尖锐声响弹开,拦腰断成两截。
  『该死……!』
  脱口咒骂的哮握紧断剑,再次凝聚全身力量。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用力抓住哮的肩膀。
  回头一看,赫见站在背后之人竟是父亲。
  父亲的神情充满绝望与愤怒,同时夹带着一丝悲伤。
  他狠狠赏了哮的脸颊一拳,半拖半拉地将哮带回家。

  从父亲口中听来的叙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事实上,这是一则天方夜谭没错。一方面是因为只有草薙家传承了这段实际上曾经发生过的历史,而且就算真的听完如此破天荒的故事,也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树夕是哮的妹妹,名叫草薙树夕。在战场上大发神威的草薙真明流,原本是一门名叫草薙诸刃流,专门用来对抗幻想生物的剑术流派。
  此外,草薙的家系则继承了一个自太古时代延续至今的诅咒。
  父亲讲述的所有一切,全都是哮一无所知的讯息。
  『我们草薙一族,必定会生下身为异端的女儿。』
  父亲语气平淡、神情凝重地对哮说道。
  过去在日本,有一种名叫鬼的幻想生物。
  鬼怪的特性既诡异又恶劣。它们不会进行繁殖行为,而是采用《转生》的形式寄居于人类身上。鬼必定经由人体降生,就算顺利击杀,也会再次从其他人类的胯下诞生。草薙一族则是代代均以承接讨伐鬼怪的任务维生。据传过去曾在神话世界斩杀八头恶龙的盗版神技等等……草薙一族就是运用这些——鲁莽、实在不适合人类使用,且不惜自我毁灭之构想,所衍生而出的瑕疵剑术技巧,与阴阳师联手屠杀鬼怪。
  但纵使歼灭了所有鬼怪,其魂魄总有一天会寄居在他人身上,再次生下全新的鬼怪。因此草薙家为了防止鬼怪转生,便要求太古时代的阴阳师,将所有鬼怪全数封印于自身一族的精卵之中。
  为了不让其他人生下鬼怪。为了防止鬼怪扩散增长。
  草薙一族——一肩挑起了这项骇人诅咒。
  自此,草薙家便有了世世代代都会生下鬼怪结晶的惯例。
  百鬼夜行。
  草薙家如此称呼他们一族所生下的鬼怪结晶。而草薙一族也都代代奉行着——每当生下有鬼怪寄宿于体内的婴孩,就必须当场斩杀的铁则。
  『作为百鬼夜行诞生的新生儿,一概都是女婴。而我们草薙一族代代均规定,必须当场击杀出生于草菇家的女婴。』
  然而……父亲补了一句但书,悔恨不已地低头向下。
  『鬼怪的力量年年渐趋强大,到了我这代……终于无力消灭鬼怪了。无论是砍下首级,还是刺穿心脏……就是杀不死百鬼夜行……杀不死树夕啊。』
  据说降生于人世的树夕,在还是婴孩的阶段便已身怀超乎想像的强大力量。
  纵使父亲挥刀砍下首级,似乎也会立刻长出另一颗替代的新头颅。树夕才刚出生,就杀光了剩余的一族成员,只留下父母亲的命。
  『这也太奇怪了吧。假如树夕是鬼怪的话,那她应该也会顺便杀死老爸老妈才对。换作是我就会这样做。所以我认为她根本不可能是鬼怪。』
  哮如此说道。
  『树夕个性很温柔啊。』
  远比自己来得更有人情味的树夕绝对不可能是鬼怪,哮对此深信不疑。
  父亲不发三一。哮虽然也明白父亲还有事情瞒着他没讲,但由于整件事情听起来实在太过荒唐,导致他根本提不起劲追问到底。
  『别再接近树夕。她……不是如你所想像那般容易对付的存在。』
  『我搞不懂为什么不可以接近她。我想见她。只要有她陪伴在身旁,我的内心就不会感到暴躁不安。我不晓得这算是喜欢或讨厌,但她对我来说是个不可或缺的人。』
  『…………你也已经长大了,讲话愈来愈有人情味了呢。』
  父亲脸上浮现出悲喜参半的复杂表情。
  『但我无法允许你去见树夕。我不能让你背起这个沉重的负担。希望你能谅解父亲的苦心……』
  纵使父亲说希望自己谅解,他也根本无法接受。
  在哮心中,树夕的存在已经变得太过庞大了。
  至于是不是鬼怪,对他而言一点都无关紧要。
  他纯粹对树夕是自己妹妹的事实感到开心。
  『树夕是我妹妹……她晓得这件事吗?』
  『…………』
  『……老爸,我很庆幸她是我的亲妹妹。拜她所赐,我才变得比较有办法理解他人的感受。我总觉得再过不久,自己就能成为老爸所期望的那种正常人。所以老爸,拜托你别讲出不准我去找她之类的话啦。』
  听见哮这样说,父亲站了起来。
  『……哮,请你原谅力量不足的父亲。』
  此时的哮,还不明了父亲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之后的几个月,哮被禁止前往找树夕。
  哮由于被安排暂且前往外地道场习练剑术,有好一段时间都不在家。
  到了某个新月高挂的夜晚,悲剧发生了。哮一回到家,竟赫见父母亲身子交叠,血流如注地倒卧在道场正中央。
  哮连忙冲向气若游丝的父亲身旁。
  『是,哮……吗?』
  『到底出了什么事!』
  『…………树夕她……逃到箱子外面……我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凭我一个人……再也压制不住她了。树夕原本就恨透了我。杀不了那孩子,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结局。』
  父亲懊悔不已地咬牙切齿。
  哮明白父亲握在手中的刀剑,究竟代表了何种意义。
  就在怒火攻心的哮准备放声咆啸之际,父亲突然将刀柄推至哮的胸口。
  『……由你……选择吧。』
  『老、老爸你胡说些什么啊……』
  『这是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事情。你跟树夕的关系变得太过密切了。』
  『…………』
  『假使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让你背起这份重担。。
  父亲一边口吐鲜血,一边抓住哮的肩膀。
  『只要身为草薙家的一份子……就非得做出选择不可……正如我过去所做的一样。』
  『…………』
  『……是要诛杀……或者守护……就由你选择吧。』
  哮搞不懂父亲为何要将这样的事情交托给自己。
  目睹父亲流下眼泪,哮顿时发不出声音。
  『那孩子是人……是个怀着人心及魂魄而降生的鬼怪。』
  『…………这是什么意思啊……?』
  『至于你……则是……』
  哮睁大双眼,等着聆听下一句话。
  然而无论经过多久,父亲始终未曾再开口对他讲话。

  猛一回神,哮发现自己单手持剑行走于山中。
  脚步蹒跚不稳、连扯断藤蔓的力量都使不上来,他就这么一边频频被绊倒,一边下意识地往前走。
  『……树夕。』
  哮只能茫然若失地轻唤着妹妹的名字。
  这时的哮实在太年幼,根本无力扛起自己的宿命。若换作以前的哮,或许还能毫不犹豫地实现父亲的心愿。然而时至今日,哮的利剑早已生锈。对哮而言,现在的树夕已是一名比任何人都来得尊贵、也比任何人都还重要的对象。
  『……树夕……你在哪里……』
  哮宛如寻求帮助似地四处徘徊。
  他好想现在就触摸那孩子。
  他好希望她能设法替自己化解掉内心这股无可救药的狭隘感——现在可能有办法理解我的对象,就只剩下树夕一人而已。这个世界只剩我们兄妹两人。而这个世界却绝对容不下我们的存在。
  想见她一面。好想见树夕一面。哮就这么顺从内心渴望踏入森林。
  是诛杀或守护——父亲要他作出选择。
  既是如此,哮决定选择守护。
  这还用说吗?树夕是自己的妹妹。没什么好迷惘的,赌上性命保护她就好。
  抵抗吧,如果这个世界不肯承认树夕的存在,那就使尽全力反抗到底。
  哮加快步行的速度,开始往前奔跑。
  跑啊跑、跑啊跑、跑啊跑……哮总算来到树夕的身边。
  『————』
  先前的想法、言词,全数烟消雾散。
  在能够一眼尽览下方那座贫寒村落的高崖上——
  赫见一头鬼怪,静静伫立于只有星光闪烁不已的诡异夜空底下。
  那头鬼怪——呈现出身穿雪白装束的少女姿态。
  然而会让人觉得看起来很漂亮的,就只有具备少女姿态的中心部位。除此以外,周遭一带放眼望去——便只见蠢动。宛如把大量鬼怪丢进锅子来回搅拌混合一般,不知如何形容的存在遍布四面八方。到处都长满嘴巴、到处都长满眼睛、到处都长满了角。
  那宛如是一座以毁灭建构而成的城堡。
  那宛如是一个持续进化的骇人威胁。
  那宛如是一朵盛开的疯狂气焰。
  份量极其惊人的肉块不断侵蚀周遭的地面、岩石、树木及花草,加以吸收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那种状态,以混沌来称呼可说是再合适不过。就连色彩也显得模棱两可。根本分不清是不是肌肤的大量肉块,滋滋地释放着宛如被烤熟般的蒸气,异口同声地嗫嚅细语,呼唤着他的名字。
  ——哮。
  ——哮……你在哪里?
  感觉既怜爱、寂寞,又不安地呼唤着哮的名字。
  如同空谷残声一般自山沟断崖上响起,回荡于深山林间。
  呼唤着心爱之人名字的鬼怪合唱戛然止息。
  紧接着,镶嵌于蠢动肉块表面的无数眼球霍然转动,同时望向哮。

  『『『『『『『『『『『『『『『哮?』』』』』』』』』』』』』』』

  『  啊啊  总算  见到你了  』

  位在中心的人形部位流下鲜血般的泪水,转头望向哮。
  只见纯白装束的心脏附近染成一片赤红,具备少女外貌的部位对着哮展露微笑。
  哮内心的感受并非恐惧,而是只有满满的悲伤。因他看见一张与周遭异形极不相衬的人类笑容出现在眼前。
  想要守护她——这份心意至今仍旧没有改变。
  可是,在眼前扩展开来的光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树夕吗?
  面对力量过于凶猛的妹妹,哮逐渐失去保护她免遭世界排挤的信心。
  树夕则在蠢动的肉块之中,一味地对哮露出微笑。
  紧接着,开口说出她的愿望。

  『『『『『『『『『『『『『『『  杀了树夕好吗?  』』』』』』』』』』』』』』』

  『  哮  请你动手杀了树夕  』

  哮彷佛回应她的心愿一般,迈开步伐往前走。
  即便有气无力,哮仍紧握着手中的刀,并未让刀尖落地。
  此时,哮总算明白父亲所说那句话的含义。
  无论是谁,必定都杀不死树夕。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找不到有办法终结她性命的人吧。但假如她期盼死亡降临的话——倘若心爱之人能为她带来死亡的话——相信树夕一定愿意接受。她应该会欣然地伴随着宁静安祥的心情,迎接哮赋予她的死亡吧。
  哮无法逃避地理解到这一点。正如同这就是草薙一族与生俱来的宿命一般。相信父亲、祖父、曾祖父,以及远古时代的祖先们,必然都背负着草薙家的罪业,且完成了应尽的使命吧。他们大概都一肩挑起了这桩悲剧吧。
  草薙流的夙愿,就是铲除可憎的邪恶族类。
  哮也只能跟着效法。
  守护不了。因此草薙家的人们才亲自痛下杀手。
  哮脚步蹒跚地跨越蠢动不已的异形浪潮,缓缓走向树夕身旁。树夕的额头上,长出一根如同红色水晶般的角。还真是与其温柔心灵极不相衬的异形。
  树夕伸长双手绕至挨近她身旁的哮背后,紧紧地抱住他。
  『树夕一直一直都好想这样做。』
  『…………』
  『求求你,阻止树夕。』
  『…………』
  『树夕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树夕的身体会擅自实现树夕的愿望。再这样下去,树夕搞不好会杀光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已经……不想再继续坦率下去了。不想再这样,被迫强行表达出自己的心声了。』
  『…………唔……』
  『哮……答应过人家,对吧?哮曾说过,会拯救树夕。』
  『…………』
  『所以……杀了树夕好吗?哮。』
  『……唔……』
  『人家不要爸爸、也不要妈妈……只要哮就好……因为在树夕的世界里头,就只有哮而已。』
  哮以手中刀刃抵住树夕的颈项。树夕脸上浮现出打从心底感到安祥的表情,准备坦然接受这一切。只要在此时此刻砍下树夕的首级,就能换来皆大欢喜的结局。丧命的只有草薙家的人,而盼望死亡的树夕也能安心上路。没什么好迷惘的。草薙流就是为了诛杀鬼怪而存在的剑术,树夕也渴望迎向这样的结局。
  ——但为什么?
  ——为什么树夕竟是如此温暖呢?
  ——为什么只是被树夕触摸,内心就会变得如此平静安稳呢?
  『……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泪水沿着哮的脸颊滑落。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掉下的眼泪。
  『开什么玩笑啊……可……恶……』
  那段与树夕共度,被箱子隔开的日子有如跑马灯一般掠过脑海。
  虽然平淡无奇,但却无可取代。
  是一段无以复加的美妙时光。
  『这实在……太过分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好不容易才出现一个相处起来很开心的家伙。好不容易才出现一个让我变成正常人的家伙。为什么我现在却非得杀死她不可?』
  『…………』
  『我……实在办不到啊……!我喜欢你,所以我怕你怕得要命……!。
  『…………』
  『我……无法杀害自己的妹妹……!』
  哮放开利刃,缓缓往后倒退。
  心中有股如假包换的恐惧。看见树夕的哮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树夕则是一脸茫然若失的样子,在蠢动的肉块中微微侧首凝视着哮。
  『哥……哥?』
  直到此时此刻,树夕才首度得知哮是自己亲哥哥的事实。
  哮吓得两脚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树夕一边觉得困惑,一边试图对哮……对哥哥伸出手臂。
  『咿……!』
  哮的畏惧感表露无遗。
  哮不是惧怕树夕,而是惧怕『杀害树夕』这件事。他害怕——头一次涌现的这股珍惜重视之人的心意,会下意识地转变成杀意。
  但这小小的排斥举动,却对树夕的精神造成致命打击。
  目睹哮惊恐万分的神态,树夕流下了一行泪水。
  『啊……唔……呜呜呜……唔……!』
  孤独,钻进了感觉自己遭到拒绝的树夕心中。
  一股极其宽阔的孤独感悄然降临。对鬼怪的躯体而言,人类的灵魂实在太过渺小。对人类的灵魂而言,鬼怪的躯体实在太过宽敞。身体不断发出『打开、打开』的呐喊。肉体要求树夕敞开心灵,振翅高飞。
  名唤理性的枷锁应声崩毁,树夕的本质随之表露无遗。
  『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
  附着于肉块表面的嘴唇,宛如合唱似地开始高歌。
  鬼怪就该像鬼怪一般,打开自己的灵魂……这句呐喊强行撬开了人的灵魂。源自哮的恐惧反应所带来的绝望,跟着开花结果。
  原本应该成为唯一救赎的哮之存在,原本应该是唯一能带给她安心感的兄长存在,如今再也拯救不了自己。
  既是这样,她宁愿摧毁这一切。
  『啊、啊……——————!』
  锥心泣血般的悲鸣响彻天地。
  树夕一边痛苦不已地喘着大气,一边拖着肉块走向断崖边缘。
  『住手……不要撬开树夕的灵魂……!树夕才没有那样想!没有那样期待!杀了树夕……救救树夕,哮……!』
  潸然泪下的树夕,开口恳求哮动手杀了自己。
  『……树夕……!』
  树夕在开始合唱的肉块中痛苦挣扎,哮试图向她伸出援手。
  但是为时已晚。草薙树夕的魂魄早已听从鬼怪躯体的指示开花结果。
  破灭之城欣喜若狂,为草薙树夕的绽放献上祝福。
  在异形的喧嚣声及暍采声中,树夕最后看了哮一眼。

  『————骗,子。』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哮才切身体会到,他违背了自己会出手救她的承诺。
  树夕的身体像是往后倒卧一般,自断崖顶端颓然坠落。
  哮只能神情茫然地眺望着这一幕光景。
  瞬间的寂静过后,下方森林开始躁动。
  只见以树夕的坠落地点为中心——涌现出大量妖魔鬼怪。
  百鬼夜行趁着新月之夜疯狂疾行。宛如洪水一般淹没森林、吞噬人群。
  悲鸣的祭典乐声颂赞着月光稀微的暗夜。
  鬼怪飨宴永无止境。在吞噬全世界之前,绝不会轻易告终。
  火焰及肉身遭到烧灼的焦臭味,不断折磨着哮。

  ——都是你的错。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错。

  惨叫声响彻漆黑的夜空。
  头一次体会到绝望感的哮全身直打寒颤。
  过去曾经有好多好多一直无法理解的情绪,也有许许多多不能明白的温柔心意。他之所以总算能够理解这些情绪,得到这些感受,全都是拜这名拥有鬼怪躯体的少女所赐。草薙哮有办法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全都是托草薙树夕的福。
  然而在这一天,哮却失去了能让自己心情恢复平静的一切。
  同时也不自觉地承接了——
  ——自己应当背负的残酷宿命。
  ***
  「………………树夕。」
  睁开双眼,只见一片昏暗的天花板。
  哮身处在一间由水泥砌成的冰冷箱子之中。从简陋铁管床上起身的他,转以背部贴住冷冰冰的墙壁。
  房间里面只有一座不太干净的马桶、一张铁管床,以及入口的铁栅栏。
  这里是审问会的单人牢房。自从因协助囚犯逃亡的罪名而遭审问会逮捕之后,至今已过了整整两天。
  「…………」
  他也已经好几年未曾做过有关过往的梦境。
  (我跟当时比起来……根本一点都没变。)
  自己又再次放开了妹妹的手。
  状况不一样了。控制树夕体内力量的研究已有头绪。假如只单纯地采信字面含义的话,这算是一件好事。
  至于飒月可不可信的问题则先撇开不谈。
  总而言之,哮被禁止前往探视树夕一事已成既定事实。
  (这样的话……根本就连想保护她也无能为力啊……)
  既然连探视都办不到,哮就再也没有办法为树夕做任何事情。顶多只能乖乖满足飒月的要求,等待他核发探视许可令。仔细回想起来,哮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从一开始就因妹妹被抓去当作人质,而只能乖乖受他利用的存在罢了。
  哮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草薙,你醒来了吗?」
  背后的墙壁另一侧突然传出说话声,使哮不禁大吃一惊。
  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墙壁,战战竞竞地提问。
  「是凤吗?」
  「嗯。太好了,先前看你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害我很担心啊。」
  「你……怎么会?」
  哮一边伸手贴着墙壁,一边开口抛出疑问。
  「主犯是我。说什么也不能只让草薙你独自承担罪责,所以我自首了。」
  「……你也不用这样刻意被关进大牢吧。」
  「打从决定替你们兄妹争取相处时间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作好觉悟了。不这样做我实在无法释怀。」
  「…………」
  「犯罪就是犯罪。这是我应受的惩罚。」
  听见樱花搬出正气凛然的语调如此说道,哮不禁叹了口气,再次将背部靠在墙上。
  奇妙的是,他晓得人在隔壁牢房的樱花也挪动背部贴着同一个位置。
  尽管被水泥墙隔开,两人却是背靠背坐在各自的床铺上。
  「草薙,抱歉。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你在胡说什么啊。想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嘛。」
  「但我听说你被禁止前往探视树夕。结果我等于只是夺走了你们兄妹珍贵的相处时光啊……」
  樱花沮丧的嗓音连同叹息,一并吐露出对自己感到失望透顶的心思。
  「我……真不像话。完全没有成长。看样子我好像又白费工夫了啊。」
  「我能争取到与妹妹一同外出逛街的时间,全都是你的功劳。我感谢你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可能怪你。」
  「……我原本以为,自己或许能够稍微替你分担一些肩上的重担啊……」
  听见樱花这段懊悔的发言,哮突然感到相当好奇。
  「……你为什么肯帮助我这种人到这个地步呢?」
  「…………给我等一下?你怎么敢讲出这句话啊!?」
  樱花带着整个人几乎快往前冲的劲势,表现出过度剧烈的反应。
  「难道不是吗?嫉恶如仇的你,竟然为了我们兄妹而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承担罪责……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哮觉得很不可思议地说道,樱花顿时沉默不语。
  虽因隔着水泥墙而看不见表情,但哮听见了一声长叹。
  他能想像到樱花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的模样。
  「……我也曾经有过妹妹,我很能体会你想见却见不到面的感受。因此就算只是短暂片刻也好,我还是希望你们兄妹能够共度一段幸福的时光。」
  想见也见不到面。好沉重的一句话。
  尽管不是随时都能见面,但哮要跟树夕见面闲聊几句并非不可能的事。然而,樱花却是再也盼不到这样的机会。
  因为她最心爱的家人……
  早已被人夺走性命。
  「我……很感谢你。」
  「……感谢?」
  「托草薙的福,我现在即便面对凶恶罪犯,也有办法保持冷静心态……真的,感到轻松多了。」
  「那单纯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有了一群伙伴。」
  伙伴这个字眼,促使哮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吞回肚子里。
  「……我啊,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坦白讲,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对……可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在巧试验小队的活动,对我而言已逐渐化作一股安心感。或许你会认为『小队活动令人感到安心』是一句很不争气的话……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
  「对于过往只以复仇为精神粮食而生存下来的我而言,这种停滞状态让我感到很舒适。也帮我重新寻回原本以为大概再也无法取得的事物。我觉得自己学习到『不要只是一味往前冲,偶尔回头看看背后也很重要』的道理。」
  「…………」
  「这些全部都是拜你所赐喔。是你改变了我。」
  樱花说道。
  自己能够朝着好的方向改变,全都是托哮的福。
  樱花以彷佛噘起嘴唇般的声调继续表示:
  「况且啊……你都强行替我背起一半的责任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也让我替你背负责任吧。」
  「……咦?」
  「你、你曾说过……要跟我并肩同行对吧。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一阵宛如刻意压低的询问声传入耳中。
  这是自己说过的话。用不着她问,哮也记得一清二楚。
  那句话毫无虚假。当时他希望,可以设法扶持独自一人孤单地行走于黑暗之中的樱花。因为他觉得,一心渴求复仇、盛气凌人地阔步前行的樱花,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由于把自身过往与樱花的过去叠合在一起,哮才觉得自己有能力与她并肩同行。
  「……我认为所谓的并肩同行,是当其中一个人即将不支倒地的时候,身旁的另一个人就该伸出援手才对。只有其中一方持续依赖另一方的形式……我无法认同。」
  「……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被你依赖就是了。」
  「问、问我为什么……?总总总、总之并肩同行就是这么一回事啦!你每次多深入了解一名同伴,就会顺手背起她们的重担不是吗旦虽然我觉得身为队长有这种心态很令人敬佩,但再这样下去,你总有一天会被压垮啊!所、所以……」
  拚命地试图挤出一丝话语的樱花支吾其词地说道。
  「……所以……那个……也让我,替你……扛起一半的责任吧。」
  「…………」
  「让我……与你并肩同行。」
  虽是结结巴巴,樱花仍对哮吐露了自己的心意。
  听见有人对自己讲出这种话,要不开心也难。但也同时产生一种相当难为情的感觉。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别人对他说出,让我帮你背负重担』这句话。
  哮低头向下,脸上浮现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我说凤啊,你还记得两年前的那场同班同学之间的死亡对决赛吗?」
  「干嘛突然这样问?我是还有一点印象啦……当时的你带着一双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叛逆眼神。简直就跟我一模一样。」
  「跟我一模一样。」听见这句话,哮内心顿觉感慨良多。
  想不到我们两个竟然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你刚刚虽然说是我改变了你,但其实起初是你先改变了我喔。」
  「……?」
  「也难怪你不记得啦。毕竟当时你只不过是痛扁我一顿而已啊。」
  「痛、痛扁你一顿?」
  哮怀念地仰望着天花版,面露苦笑接着说道。
  「是啊……痛扁了我一顿。」
  哮至今仍能鲜明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才刚升上二年级,就立刻上演了一场分组的死亡对决赛。或许是因为一年级时,都只被安排室内学科课程,导致他根本无从发泄多余精力吧,那一天总算有机会展露精湛剑术的他可说是充满了斗志。
  他不觉得自己会输,也没有本钱败在任何人的手上。
  要改变异端审问会,救出树夕。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人。我会输才怪!——抱持这种心态参与对决赛的哮,结果竟一败涂地。他甚至不顾一切地施展扫魔刀应对,最后仍然锻羽而归。
  『我赢了。』
  伫立于黑暗之中,以枪口对准他的那道身影着实绝美无比。
  她那与哮属于同类的眼神,甚至让哮内心萌生出『我敌不过这家伙』的念头。这个女生,只凭藉一股坚定意志活在这世上。只为了达成单一目的而自我烽炼并且屹立在此。甚至露出了舍弃一切、拒绝一切、憎恨一切的眼神。
  湛蓝的眼瞳既深邃又黑暗。虽是同类,但她却置身在更加深不见底的领域。她的眼神如此断雷着——你追不上我。你的信念只是空壳,你没资格和我并驾其驱。
  这个女人,遥遥领先在我之前。
  ——当时面对樱花的哮,内心漠然地产生了这个想法。
  「……那时候……我超不甘心的。心想『绝不能认输』的我,为了确认自己的决心而跑去探视树夕。我还刻意当着树夕的面,半闹别扭地对她说『不管落败多少次,我都一定会救你出来。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意义。』……」
  哮怀念地微眯双眼。
  「……那个时期的树夕,打死都不肯开口跟我交谈。就连探视时,也始终转身背对着我,不肯让我看看她的脸。」
  「……这样啊。」
  「然而,唯独那一次,她转头面向我,露出生气的表情这样说道——」
  哮握紧拳头,用力敲打自己的膝盖。
  「她说『哥哥根本不懂树夕的心思,也完全不懂他人的感受。解救树夕?哥哥真的明白「解救」是什么意思吗?』……」
  「……这,很难受吧。」
  「嗯。即便是莽撞又自以为是的我也大受打击啊。」
  苦笑着回应的哮,这次则是举起拳头轻敲额头。
  「打从那次以后……我才开始稍微懂得考虑他人及自己的心思。」
  什么叫作他人的感受?救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哮急急忙忙地跑去询问斑鸠,却换来一张目瞪口呆的傻眼表情。
  于是半自暴自弃的哮,便将跟自己身世有关的一切全部讲给斑鸠听。
  哮逐渐产生转变。他开始试着理解旁人。起初,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妹妹在想些什么、渴望些什么……他拚命地试图弄清楚这些事情。或是阅读书籍,或是效法被视为典范的故事中主角的行动。用尽各式各样笨拙的方法不断摸索。
  而他就是在这个时期加入35试验小队。此时的他,尽管还不怎么灵光,但已经学会比较人性化的思考模式。虽然结交到一群别具特色的伙伴,却因大家的自我主张都太过强烈,只会不断互相排斥,导致第一名队员离开、第二名队员离开、第三名队员离开,后来他就莫名被指派为小队队长。
  坦白讲,他觉得自己并不适任。自己非但能力不足,也无法理解他人心思,这样带领部下简直太过鲁莽。「我还办不到」——当时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而与你的重逢,就是发生在那个时候。」
  与樱花再会,得知她的过去之后,哮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当时的影子。
  相似极了——他如此心想。樱花的痛苦、悲伤、愤怒,所有的一切哮都能理解。经由与她产生交集,哮总算有办法理解他人的想法。
  包括真理、小兔及斑鸠。
  人人都背负着各式各样的过去、都面对着形形色色的问题。而哮则是每一次都将自己的状况投映在她们身上。
  因此才会想要帮助她们,才会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
  哮之所以能够开始扮演好队长的角色,正是拜过去曾经败在樱花手下,日后又再次与樱花重逢的经历所赐。
  「……所以啊,该说感谢的应该是我。假如当时你没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依然会是个目中无人的鲁莽笨蛋。」
  「……我可不是刻意击败你的喔。」
  「就算是这样,我仍然很感谢你。让我停下脚步的你……是我的恩人。」
  被说成恩人的樱花,嘀嘀咕咕地在水泥墙的另一侧开始小声自言自语起来。
  哮倾吐完所有心声之后,突然叹了口大气。
  「……我,没自信啊。」
  「?对什么事没自信?」
  「打从像这样开始与他人来往之后,虽然自认个性也变得比以前还要像话一些……但我有时仍会冒出『结果这也只不过是在模仿别人罢了』的想法。」
  「…………」
  「就连一开始,也是基于『为了妹妹』的这个理由。透过阅读书本思考何谓正常人,或是模仿他人装出平凡人的模样……就是因为付出了这些努力,才造就出现在的这个我……所以……」
  「…………」
  「我常觉得……结果自己该不会就只是徒有其表……」
  这点总是令哮感到相当不安。
  之所以背起同伴的重担,也只不过是因为学习到那样做是正确的,自己搞不好并非真心想要帮助她们。仔细回想起来,哮协助同伴的行动完全不带任何理由。纯粹只因为她们是自己的队友罢了。
  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伴随着真心呢?
  会不会只是单纯在依样画葫芦而已呢?
  他无时无刻都把这样的想法放在心上。
  听完哮的烦恼之后,人在墙壁另一侧的樱花突然忍不住开始笑了起来。
  「……喂,人家明明很认真地在烦恼这个问题,你也不用笑我吧?」
  「噗……对、对不起……嘻嘻嘻……真想不到,原来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
  「哪来的可爱啊……这段话根本就没有笑点,看一下场面气氛好不好啊你。」
  颇感不服的哮,稍稍用力地敲了敲樱花那间牢房的墙壁。
  「哎呀,抱歉……我只是觉得你本末倒置罢了。草薙,如果你真是个不懂为他人着想的人,那你基本上也不可能为这种事情而伤透脑筋吧?」
  「……咦?」
  「在采取行动之后,又说自己只是设法扮演一个值得钦佩的好人?你是因为想成为一个能够帮助同伴的人,才决定采取行动对吧?这种想法其实大家都一样啦。就是因为怀着那样的心愿,你才会做出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行动。纵使是他人的发雷所促成的契机也没关系。既然你已采取行动,那么结果便代表一切。」
  被樱花这么一说,哮才领悟到她所讲的这段话本来就很理所当然。
  樱花语气柔和地笑着说道。
  「你是个正常人,是个名叫草薙哮、笨手笨脚的人。是个好好先生、容易为了奇怪的事情动怒、很替队友着想的……35试验小队队长。我认为,唯独这点,你大可以有信心一点。」
  只是不足的地方还多得很就是了——如此说道的樱花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
  「抬头挺胸吧。你就是你。是我熟知的草薙哮。」
  这句话让哮的内心大受感动。
  他由衷感到开心。
  「……谢啦。凤。」
  「没必要道谢,我只是讲出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
  隔着墙壁的两人依旧维持着背靠背的姿势。
  「草薙,你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陪着。我们是同伴。你妹妹……树夕的事情,之后再找大家集思广益吧。」
  「…………」
  「我相信如此一来……必能理出解决问题的头绪。就算是不可能的事也一定有解决的方法。你不是每次都这样对我们说吗?」
  「……嗯。」
  「所以这次换我向你保证。」
  樱花笑着说道,之后便陷入沉默。
  并肩同行。樱花说得对,当其中一方快要跌倒时,就搀扶对方一把,从旁给与少许帮助。哮由衷感激樱花能够站在那样的立场对待自己。
  只要跟同伴们联手出击,就算是不可能的事也必定能迎刀而解。
  好一句可靠的话。过去鸦试验小队也是一直这样跨越层层难关,并缔造了值得信赖的结果。
  所以这次也试着相信看看吧。
  相信大家一定能联手保护树夕到底。
  「…………」
  这股沉默并不难受。反而令人感到自在舒适。
  纵使被墙壁隔开,他仍觉得背部彷佛能够感受到樱花的体温一般。
  就在两人不发三一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有人敲响牢房的房门。
  「呃~……是这里吗?哦,找到了找到了,草薙同学啊~」
  紧接着响起一阵格外慢条斯理,与铁栅栏极不相衬的嗓音。
  哮从床上起身,走近铁栅栏察看。
  「呀♪我来救你罗~」
  出现在眼前的人,竟然是学生会长·星白流。
  「星白会长……你怎么会?」
  被关在隔壁牢房的樱花,也隔着铁栅栏凝视着流的身影。
  不知为何,流的手上竟然握着牢房的钥匙。
  流默默地打开哮与樱花的牢房,放他们两人出来。

  「星白会长怎会跑来救我们?」
  樱花开口询问,只见流双手叉腰、面露得意笑容回答。
  「我认识几个在里面工作的狱卒,于是就强迫他们把钥匙交出来罗。」
  「什么!你该不会是收买了狱卒吧!?」
  「小樱花,你好过分唷!……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战友。」
  流一边发出『嘿嘿嘿』的奇特笑声,一边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可是为什么……」
  哮接着提问,流随即换上严肃神情。
  「我打算卖个人情给你们……原本是想这样讲,但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单纯只为了这点理由就铤而走险啊。我收到了必须让你知道的紧急报告。」
  「紧急吗?」
  「嗯。不久前,审问会已经开始执行护送你妹妹的作战,你有听说吗?」
  「……没有,我只知道我妹妹会在今天被审问会送走……」
  哮微微低头,双手紧握成拳头状。
  流一边看着他的表情,一边改用慎重的语气说出该讲的情报。
  「希望你冷静一点听我说。草薙树夕……你妹妹所搭乘的护送车,似乎遭到了幻想教团的袭击。」
  「…………什么!?」
  哮睁大双眼,整个人完全愣住。为了尽可能避免对他造成刺激,流维持着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
  「尽管还没接收到详细的现场状况,但总之可以肯定的是双方已经开战。7辆护送车及3架运输机几乎全都在同一时间遇袭,就代表这是计划周详的犯案……我猜,先前的英雄袭击事件,以及梅菲斯特原本承接的任务,真正的目的必定都是为了要绑架你妹妹。」
  「为什么找上树夕……!?她跟幻想教团一点关系都没有!就连审问会都快要应付不了她了……幻想教团究竟打算对我妹做什么啊!」
  「……我们现在没时间讨论这方面的事情。尽管可能只是次要问题,但一般民众受到波及的情况也相当严重啊。再加上要是你妹妹被卷入战斗的话……整座城市都会陷入险境啊。」
  「……唔……」
  「我已经把座标讯息发送到小杉波的GPS。这边交给我处理,你应该立刻赶往现场才对。为了预防万一的情况……」
  无须流多说,哮整个人已经像弹飞出去似地在走廊上奔跑。樱花也随后跟上。
  一踏出审问会的惩戒设施,只见斑鸠、小兔及真理早已守在出口处等待他的到来。
  「……你们几个。」
  哮面露惊讶神色,三人则同时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从学生会长口中知道所有事情了。我们也很乐意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你喔。」
  「想也知道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嘛。哮的妹妹都面临危机了,就让我们帮你吧。」
  小兔及真理抬头挺胸地走到哮的面前。
  斑鸠也伫立在小兔与真理的身旁。
  「我既无法参与战斗,也因为事出突然而没能作好任何准备。现在我唯一能帮的,顶多就只有开车而已吧。」
  斑鸠边交抱双臂边将头撇向一旁。
  只见内心满怀感激的哮眼神微微闪动,随后便边咬着下嘴唇边皱起眉头。
  接着就在哮准备开口时,小兔及真理突然同时叹了口大气。
  「就算你说『不准跟来』,我们还是一样会去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以往究竟一同跨越过多少次战场啊?拜托你别到这种时候了还讲出那种麻烦透顶的台词啦!」
  「一点也没错。要是你敢讲出什么『因为太危险所以不能带你们去』,或者『这是我的个人问题』~~之类的话,我会动手扁你的人中唷!人中是要害喔!会痛死人喔!」
  两人虽朝着哮大发脾气,他却是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地摇了摇头。
  「不,坦白讲……你们如果可以帮忙是最好的。虽然很抱歉因私事麻烦你们……但我想请你们协助我救回我妹。」
  面对这出人意表的反应,真理及小兔均为之一愣。
  她们原本认定像哮这样的人,绝对会讲出「我不能把你们拖下水」之类的话。
  感到匪夷所思的两人并未针对哮,反倒联合起来赏了樱花一记白眼。
  「干、干嘛?为什么一直瞪着我?」
  「……凤,你在牢房里跟草薙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嗄!?」
  「哮会这么率直地答应让我们协助,实在太奇怪了。一定有发生什么事对不对?」
  「现在是能让你们讲那种鬼话的场合吗!?少在那边胡扯,快点给我上车啦!」
  樱花一边有点认真地动起肝火,一边板起臭脸使劲推着小兔及真理的背部。
  她恼怒地抓了抓头发,稍微轻咳几声之后,才转头望向哮。
  「草薙,噬魔圣物已经全数解除限制。学生会长所提供的情报是真的……你就动用银檞之剑先赶往现场吧。照理来说应该能比我们更快抵达目的地才对。」
  樱花话一说完,只见拉碧丝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孤伶伶地伫立在离L人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
  拉碧丝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哮。
  「…………」
  见到她那宛如无所不知的身影,一股不信任感瞬间油然而生。
  她身为审问会财产的身分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哮单纯只是因为她不肯透露关于自己的事而感到悲伤。虽然已并肩作战至今,哮却对拉碧丝一无所知。
  拉碧丝喜怒不形于色。她坚持不肯改变自己只是一把剑的立场。
  先前觉得她与自己已建立起一丝羁绊的感受,原来只是心理作用吗……如此心想的哮不禁眯起双眼。
  「草薙同学。」
  出现在背后的流开口叫了他一声。
  回头一看,发现流面带严肃神情,交互看着拉碧丝与哮。
  「……千万不可以相信银檞之剑喔。」
  「……我知道……可是现在我需要她的力量。」
  流大概也十分清楚在目前的状况下,拉碧丝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战力吧,因此她闭上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一定要跟你妹妹一起活着回来喔?。」
  「嗯。」
  「到时候,再让我听听先前那个问题的回覆吧。我这边也还有许多事情要讲给你听。就连你妹妹的待遇,我也会设法周全。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事态朝着你能接受的方向发展……」
  「………」
  「所以,你绝对不可以作出错误的决定喔。」
  语毕,流向哮挥手道别。哮用力点了点头,阖眼吐气。
  脚底下浮现出一座琉璃色的魔法阵。
  哮举起右手探向前方,在睁开双眼的同时——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划破黑夜似地横向一扫。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于是,为了营救心爱的妹妹,草薙哮的斗争正式揭开序幕。


  第五章  草薙树夕
  在高速公路上,三只英雄与两名魔女猎人的战斗总算划下句点。
  隼人等人坐镇的护送车,是收容了草薙树夕的作战总部。目前则收到了「作为诱饵车辆出发的所有护送车,如今全数遭到英雄袭击」的报告。
  隼人以卡利古拉贯穿了魔导龙骑兵的头部之后,一脸若无其事地望向京夜。
  「……呼……呼……该死的东西……!」
  只见京夜一边以尼禄撑住身体,一边懊恼地狠踹倒卧在地的英雄残骸。
  看样子他似乎经历了一场苦战,右肩装甲脱落,肩膀伤口血流不止。
  「……怎么回事,你的伤势复原速度也太慢了吧。」
  「…………罗嗦…………
  「还是说连那点伤势都无法治愈吗?」
  「都说你罗嗦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啊……!」
  面对虚张声势地出书恫吓的京夜,隼人嗤之以鼻地回呛:
  「夸下海口说要独自对付三只英雄,结果凄惨落魄成这副德性。可见你的实力也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
  「……啧。」
  尽管咂了下舌头,但无从反驳的京夜也只能闭口不语。
  隼人戴上耳麦,对部下们发出通知。
  「这边是铁,障碍已全数排除。敌方战力大幅凌驾于我们的预想之上。各位的状况如何?」
  回应参差不齐。好像所有EXE成员几乎都还在战斗中,也有成员已经受伤。
  三架运送机当中,只有一架遭到击坠。虽然多亏大野木彼方的奋战表现而争取到不少时间,但摔回地面受到重创的她,如今却因正处于自我疗伤阶段而无法动弹。
  敌人是英雄。尽管在数个月前爆发学园袭击事件时,有留下被草薙哮击退的战斗资料,然而事实上,EXE毫无与英雄交手的实战经验。虽然收到魔导龙骑兵量产化成功的情报,可是Alchemist社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资料。在甚至不知机体性能优劣的状况下面对战斗,会陷入苦战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投入如此庞大的战力,就幻想教团的作风而言也是特例。这代表对他们来说,在挑起战争的这件事上,草薙树夕就是这么一个极其紧要的关键存在。再加上甚至连另一项足以发挥抑制力的黄昏型号,也已在审问会阵营的掌握之中。
  草薙树夕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敌人手中。双方的势力均衡一旦崩溃,力量倾向幻想教团阵营的话,战争势必在所难免。
  「……变更作战计划。以护卫嫌犯为最优先。我们接下来要先行前往目的地,等击退眼前敌人之后,还有余力追上的成员再赶来会合即可。」
  隼人向部下宣布完变更计划的通知后,准备回到护送车上。
  但隼人却停下了本来准备掉转的脚步。
  他的视线则望向后方,也就是与护送车行进路线截然相反的方位。
  京夜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远方,在道路的尽头——伫立着一道如同幽灵鬼魅般的人影。
  一身不合时节的和服装扮,加上一头令人联想到歌舞伎演员的长发。紧闭的双眼可能是已盲吧,只见一道水平伤疤横亘于双眼之上。单手握住的细长拐杖像是在确认道路似地频频敲打地面。
  男子嘴里叼着烟管,飘飘然地往隼人等人这边走了过来。
  「……哦——哦——果然是在这边吗。毕竟跟其他地方的声音有所差异啊……真不愧是本大爷。」
  男子以慢条斯理的语调,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说道。
  隼人的本能猛然敲响警钟。
  一股光是人在现场就足以切身体会到的压迫感。以及一股恐惧感——令人产生强烈错觉,彷佛置身漆黑洞窟中,眼前则有一头无形怪物正定晴凝视着自己。
  那名男子,身为生物的质量大不相同。
  「我是幻想教团的干部,名叫大蛇。请多指教啊,魔女猎人的小鬼们。」
  「…………」
  「搞什么鬼啊,最起码也该报上自己的名号,这样才算是成年人应有的礼貌——」
  隼人不发一语,缓缓举起卡利古拉祭出一击。
  夹带强大魔力,威力媲美战车炮的子弹迅速逼近男子。
  然而子弹在即将击中男子的刹那,竟瞬间迸出火花飞往不知名的方向。轨道遭到改变的子弹击中大厦,轻轻松松地贯穿过去。
  隼人见状再补上一枪,结果还是一样。在快要击中男子的瞬间又突然改变轨道。
  ……不知不觉当中,男子已将拐杖紧握于双手之中。
  「……是杖剑吗?」
  「喂喂喂,这样打招呼会不会太过分啊?都不听我把话说完就对我开了两枪。面对身有残疾的人,这种举动未免也太危险了吧……只不过呢,这下子我也晓得你并非可以沟通的对手罗,嗯。」
  自称大蛇的男子一边接着频频点头,一边缓缓迈步往前走。
  听对方提起残疾一词,隼人差点发出嗤笑声。展现出那么精确的防御行动还自称身有残疾,简直可笑到极点。他那失去视力的双眼,对他而言反而已升华成有利条件。目睹单凭一把细长杖剑就能震开卡利古拉子弹的男子动作,隼人瞬间便已察觉到对方实力非同小可。
  隼人出声吩咐京夜。
  「你先带着护卫对象前往目的地。」
  「……嗄?」
  「那个人对你而言的负担太过沉重。」
  双眼紧盯对手不放的隼人,语气凝重地下达命令。京夜虽表现出不太开心的态度,但他先瞥了男子一眼,再将视线移至隼人身上后,就边咂舌边率直地走向护送车。
  「雾谷。」
  隼人开口叫住背对自己的京夜。
  「别作出失去理智的行为。这世上确实存在着杀不死的怪物。」
  「…………」
  「只管完成你份内的工作就好。」
  隼人语带警告地对京夜如此说道。京夜瞬间停下脚步,却不发一语地搭上护送车。
  他手握方向盘,使劲踩满油门。
  护送车火速远离现场,隼人与大蛇展开对峙。
  「真的没关系吗?本大爷很厉害的唷?你那打算独力对付本大爷的骨气固然值得称许,但本大爷已经摸透那款噬魔圣物的攻击模式,在本大爷的剑技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本大爷觉得,如果至少有两名噬魔圣物使者在场的话,那最起码就还有那么一点资格能充当本大爷的对手就是了。」
  大蛇表现出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气焰嚣张地举起双手发出讪笑声。
  在这当中,只见隼人默默从左腰枪套抽出一把银色单发式左轮手枪,动作灵巧地转动枪身。
  枪身表面刻有『The Malleus Maleficarum Ⅱ“Maximilien”』这么一排文字。
  「我同意,你很厉害。所以我打算速战速决。」
  隼人伴随着这句声明,举起双手,将紧握着的两把手枪对准大蛇。
  不同于樱花那款原本就是一组对枪的弗拉德,隼人的噬魔圣物是两款各自独立的存在。大蛇的轻松笑容瞬间僵化,冷汗沿着脸颊不断滴落。
  「你、你居然是混合型的魔女猎人!?这未免也太过卑鄙了点吧!?」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该死啊,结果反而是我抽到下下签吗!这种狠角色应该要由渣滓应付才对吧!」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焦虑不安的男子,以及试图进入双重魔女猎人化状态的隼人。

  为了不让隼人继续强化其装甲,大蛇有如受到焦躁感驱使似地纵身袭向隼人。
  京夜驾驶护送车,疾远行驶于不见其他车辆的高速公路上。
  京夜一边任由自窗外灌入的夜风吹乱头发,一边露出狞笑。如今,幻想教团及异端审问会之间,竟为了争夺一只异端而大打出手。
  最优先驱除指定幻想生物,『百鬼夜行』。
  又名草薙树夕。是个会释出俗称不确定古代属性『鬼』的神秘物质,持续无限进化的生命体。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具体表现出『混沌』意含的存在。若置之不理的话,将会永无止境地不断增殖,玩弄并吞噬所有人类的修罗化身。
  而如今,京夜正开车运送着这只有如天方夜谭一般的怪物。
  「呵……嘻嘻……」
  自己正在运送很有可能毁灭世界的凶猛兵器。
  「哈哈哈……呵哈哈哈哈……」
  真是太过不切实际、太过不合情理。
  太过——可笑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京夜转动方向盘,使劲猛踩煞车。车身瞬间朝水平方向飘移,轮胎窜出自烟持续滑动。受到反作用力影响而导致单边轮胎腾空的护送车虽然差点翻车,不过最后还是伴随着一阵『轰隆』声响,重新稳住车身。
  京夜将额头贴着方向盘,睁大凶光四射的双眼。
  「不管怎么想……果然还是很奇怪啊……异端审问官护送异端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京夜开门跳下车,完成魔女猎人化之后,动手打开护送车的舱门。
  「所谓的完成份内工作,应该就是指这么一回事才对吧?队长大人。」
  只见一具巨大棺木出现在眼前。
  京夜插入认证卡,输入紧急用的解锁密码,解除开关的锁闸。
  一扇门扉在解除锁闸的同时缓缓浮现,白色蒸气倾泄而出。门扉自动开启,遭到手铐脚镀与皮带五花大绑的树夕身影跟着出现。
  她在睡觉。那是连梦境都看不到的沉睡。无论是多凶恶的怪物,既然像这样注射安眠药就会陷入沉睡,那自然会令人相当怀疑她是否真的是头杀不死的怪物。
  「那就来测试一下吧……看看你是否真的拥有不死之身……!」
  疯狂大笑的京夜,用跟右手同化的炮口抵住树夕胸腔。
  京夜无法原谅魔法。京夜无法原谅魔法师。京夜无法原谅幻想生物。
  京夜无法原谅世上所有异端。
  若非『魔导』这个非现实的概念存在,京夜就用不着失去这么多重视的人事物。不管他人如何评断,15试验小队都是京夜唯一的栖身之地。对京夜来说,队友是值得自己赌上所有一切的存在。
  而吉水明——这位青梅竹马,是他生命当中唯一的救赎。
  被如同废物般的双亲抚养、在彷佛垃圾堆的环境当中,像个垃圾一样长大的自己,是多亏有了明的引导才得以走上正轨。队友们则个个都是跟自己十分相似的无可救药之人,明明没有特别突出的能力,各方面技能表现也只是水准平平的平庸之辈,却是一群自尊心高到不像话的混帐东西。
  尽管如此,他们仍携手合作,竭尽所能地熬了过来。为了让这支凡人集团也能获得认同,众人一同付出了努力。虽然有着容易起冲突的一面,但绝不会做出任何卑鄙龌龊的行径。
  大家都心甘情愿地跟随着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队长。
  京夜很高兴。内心也萌生出想要挺身守护他们的念头。
  明明都已经有此想法,明明都已经这样下定决心。
  异端却将这一切——!
  「你们……从我手上夺走了一切……!」
  他无法将这一切抛诸脑后。当胸口被贯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地趴倒在地,意识朦胧地拾起头时所目睹的是……明灰飞烟灭的身影……无论是沉睡或清醒都无法抛开那一幕。当时,甚至连想伸出手臂都无能为力。就连想要发出怒吼也办不到。
  被满腔悔恨逼得几近疯狂的京夜以左手捣住脸庞,任由全身上下的血管猛然发出脉动。
  「要是像你们这种怪物并不存在于世界上的话……!」
  由于过去束手无策,因此京夜现在发出怒吼。纵使明知为时已晚,依然要发出怒吼。诚愿有朝一日,这阵咆哮能够化作一首实现复仇大计的胜利之歌。
  京夜大笑、大怒、接着陷入疯狂。
  「唔……嗯……?」
  被炮口抵住胸腔的树夕,微微睁开双眼。
  并非安眠药的药效已退,而是百鬼夜行在主体濒临生死关头的场合必会自动觉醒。
  「……啊……!」
  面对用炮口抵住自己身体的京夜,树夕脸上顿时浮现惊恐的僵硬神色。
  她露出一无所知的畏惧表情。
  京夜见状,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哄笑。
  「晚安啦,怪物……!」
  ——为了诱使鬼怪再度陷入沉眠,这阵炮声实在太过凶残。

  「——拉碧丝!难道真的无法再提升速度了吗!」
  《不可再继续强行加速,否则会导致战斗行动需用的魔力消耗殆尽。》
  「没关系!总之全速推进就对了!」
  哮运用转变成锁链的拉碧丝,如同蜘蛛一般疾速飞窜于大厦的夹缝之间。魔力粒子自装甲缝隙中不断溢出,助哮拉长跳跃距离。
  现在无暇顾及体面问题。市区依旧混乱不堪。人们四处逃窜,防空洞入口处更是挤满了人潮。
  整座城市彷佛畏惧着某种不知名的事物一般,遭到焦虑感所囚困。
  《笔直前进——人在120公尺远的前方。》
  「了解……!」
  哮以锁链勾住最后一栋大厦,加足马力飞跃大厦顶端。
  视野瞬间变得开阔,高速公路随之映入眼中。
  哮转眼扫视公路各个角落,寻找护送车的踪影。
  (——有了!)
  他沿着大概是紧急煞车所造成的胎痕望过去,发现护送车停在路面上。
  哮发动喷射推进气流,火速接近护送车。接着发出金属声响,踩碎柏油路面成功着地。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护送车附近不见任何人影。
  既没有遭到敌人袭击的痕迹,看起来也不像是发生过车祸的样子。
  但连同理应随车护送的审问官,以及司机,也全都不见踪影。
  《车内有反应。》
  「……嗯。」
  哮怀着一抹不安,以手动方式打开护送车的舱门。
  车内昏暗无光,双眼花了几秒钟时间才习惯环境。
  看样子铁处女似乎早已被人打开。
  哮战战竞竞地接近铁处女。
  「……树夕?」
  他出声呼唤。同时,脚下响起一阵啪答水声。
  哮压低视线往下看。只见脚底下……脚底下布满大量鲜血。以哮双脚所踏之处为中心点,激起阵阵波纹。
  哮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神色僵硬地拾起头来。
  「————」
  赫见原本是树夕的物体映入眼中。
  心爱的妹妹确实就在前面。双手双脚宛如被钉上十字架似地固定住,遭到大量皮带及铁链捆绑,头顶被套上一个夸张的装置,而——胸腔部位却被凿出一个斗大伤口的妹妹……确实就在眼前。
  伤口呈空洞状,可以直接看到身体另一侧的模样。首级与手脚则只剩下一层皮肤附着于躯干上。
  面对鲜血涌流不止、生命持续流逝的光景,哮他——
  「——骗人……」
  拒绝接受。
  「接受事实吧。」
  背后传来一阵声音。哮并未回头察看。他双眼笔直凝视着树夕,完全没有要转头的意思。
  只见京夜右手拄着护送车舱门,面露冷笑看着哮。
  「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事情吧?」
  「————」
  「如果你打一开始就动手,所有事情早就全部圆满落幕了。5年前也不会死那么多人,这家伙也用不着杀死任何人。根本没人会陷入不幸的下场。」
  「————」
  「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全都是你的错喔?就是因为你一直拖拖拉拉的,我才代替你搞定这件麻烦差事啊。」
  「————」
  「好好感谢我吧,哥哥。」
  刹那间。两名魔人一边扭打,一边挟带如同炮弹般的凶猛劲势,自护送车内飞窜而出。
  哮抓住京夜的头颅,把他压在下方。京夜则是扣住哮的颈项,双眼笔直瞪视着他。
  哮一面发出刺耳声响猛然刨挖高速公路的柏油路面,一面运使全身倾泄出大量魔力,试图直接压爆京夜的头颅。展露出空前怒火的哮放声怒吼。
  「京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草薙!!」
  京夜举起右手的巨大炮口,对准企图捏碎自己头颅的哮头部。
  在扳机被扣下的瞬间,哮同时自京夜身上跳开。
  尽管炮声几乎是贴在耳朵旁边轰然响起,魔力霰弹却是全数落空。
  哮在空中翻转一圈,宛如猎豹般轻灵着地。接着立刻猛蹴地面,再次疾速冲向京夜。
  「——Buckshot!」
  京夜一声令下,化作炮管的右手控制杆随即发出喀嚓声响。
  霰弹应声发射。左右晃动的无数细小魔力碎片袭向哮的面门。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哮毫不畏惧。压低姿势的他扭转身子一跳,竟毅然冲入霰弹构成的枪林弹雨之中——霰弹与霰弹之间的微小缝隙。从这么远的距离开炮射击,霰弹当然会扩散成一片大范围的弹幕。哮则像是钻过那狭小缝隙似地灵巧闪避。
  但对方当然不可能只发射一记霰弹就了事。第二发、第三发,相同的霰弹在眼前猛然炸开。
  既然避无可避,哮最后决定放弃闪躲。
  腹部与肩膀挨了霰弹,身体跟着晃动偏移。即便装甲脱落,身体受到霰弹攻击而摇晃,哮最后仍紧握长剑逼至京夜面前。面对霰弹攻击,除此以外便没有其他更有效的迎击手法。在各式各样枪械之中,扫魔刀拿这种款式最没辄。
  就在京夜压低扬起的炮身,准备祭出第四发炮击之际,哮的剑刃总算构着京夜。
  哮挥剑将炮管震往上方,绿色粒子随即朝天际飞散。
  接着哮迅速欺近京夜,高举剑刀直劈而下。
  巨大炮管与野太刀相互交击。深绿魔人与琉璃色装甲骑士,再度针锋相对。
  哮以布满血丝的鲜红双眼直瞪京夜,露出獠牙大声怒吼。
  「你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吗,京夜!」
  「哈哈哈哈那还用说吗!当然就是宰了你妹啊!」
  京夜笑了。彷佛极端享受这场生死对决一般。
  「我啊!老早就看你这家伙很不顺眼了啦!无论被谁轻视、戏弄,始终都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打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看穿你的狐狸尾巴了!一个明明满肚子怒火却不肯设法发泄的混帐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像这样展现出真正的本性!我总算看见你的本性罗,草薙哮!」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随便你……!可是树夕她……!树夕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你的复仇对象应该不是树夕吧!?」
  「随便啦!我只是对异端逍遥自在地活在这世上的事实感到很不爽罢了!我要杀光所有异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相互排斥的两款噬魔圣物,彼此边释出魔力边对周遭物质造成破坏。而京夜的噬魔圣物·尼禄的魔力量则是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京夜的眼球充血,甚至连颜面及装甲都浮现血管,频频发出脉动。
  这种斗争本能并不单只是魔女猎人化所带来的效果。更何况在普通状态下,他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哮施展扫魔刀后的动作。
  或许是某种身体强化魔法吧,只不过再怎么看都显得格外异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人,这样就对了!你只管憎恨所有一切就好!我会为你实现所有心愿……我们一起报仇雪恨吧!霹哩啪啦霹哩啪啦地轰炸,穿越所有障碍直到燃烧殆尽为止吧!尼禄会负责帮主人实现全部的愿望唷!》
  脑海中响起一阵尖锐嗓音。尼禄以吉水明的声调煽动京夜的情绪。
  哮顿时恍然大悟。
  「害京夜变成这样的元凶……就是你吗!」
  《许愿的是主人唷?尼禄则是负责实现的许愿机!我的工作就是积极殷勤地随伺在侧煽动煽动再煽动地挑起主人的恨意!复仇正是我的奖赏啊!》
  噬魔圣物『尼禄』会以复仇心为代价提升力量。尼禄为了从契约者身上获得激动情绪,必须避免契约者的复仇心志枯竭,可说是用尽了各式各样的残忍手段。
  有时会重现已死的亲密队友声音、有时会重现未实现心愿便已亡逝的挚友怨念、有时会模仿生前总是陪伴在身旁的青梅竹马身影。
  接着尼禄会宛如失去生命、被夺走光明未来之人们的亡灵一般,在京夜耳边轻声细语地说道——
  站起来,去报仇吧。这样我们实在无法瞑目。我们好不甘心啊。呐,队长……我的京夜。赌上你的所有一切,替我报仇好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吉水!吉水……你的队友们绝不可能希望你这么做啊!」
  「你没资格评论我的同伴!」
  京夜开始用炮管将哮的剑刃推回去。
  京夜的力量果然远远凌驾于哮之上。
  「你别搞错了。我很清楚这家伙并不是明……!我就是在明白这点的基础上接受了她!」
  「……!」
  「并不是这家伙或理事长在利用我!——是我反过来在利用他们!」
  京夜震开哮的剑刃,炮口对准他的躯体部位。
  哮在炮管即将喷火的刹那抽身跃向右上方。
  唰——脚尖被霰弹削掉。远离高速公路的哮,双脚猛然踏上旁边大厦的外墙。紧接着在开始坠落之前——哮沿着外墙迈步奔驰。
  「炮管伸长——Fragshot!」
  京夜一声令下,右手炮管随着尖锐声响改变外形,化作筒状的长管炮身,祭出轰然一击。
  这一击并非霰弹——而是榴弹。
  《宿主,请继续往前奔跑。》
  听见察觉危险的拉碧丝发出警告,哮更卖力沿着外墙奔驰。
  京夜发射的榴弹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在击中大厦的瞬间,竟如同烧夷弹一般引发魔力爆炸。而且不单只有一发,京夜更是精准地预测到哮移动的位置展开一连串炮击。
  「唔——喔喔喔!」
  尽管受到爆风袭击,哮仍持续沿着大厦外墙奔跑。墙壁碎裂、玻璃飞散、绿色爆风烧焦了哮的装甲及皮肤。
  哮没能及时赶至大厦末端,最后遭到爆炎及瓦砾堆吞没。
  「哈!我就等你摔下来时再给你致命一击……!」
  京夜一边瞄准窜出阵阵浓烟的大楼中间地带,一边再度拉下右臂控制杆。
  「Slugshot!」
  装填声响起之后,京夜以左手按住右臂。
  接着等待。等待哮遭到浓烟与绿色烈焰纹身,体无完肤地从大厦顶端坠落的身影。
  然而——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眼前出现的,并非坠落,而是主动往他那边一跃而下的哮。
  劈开烟尘、划破爆炎,琉璃色装甲骑士高举大型巨剑,朝向京夜直扑而去。
  料想不到的京夜微微调高准星,试图狙击哮。
  两发。体积跟人头差不多大的魔弹,夹带剧烈旋转袭向哮。
  「什么——!」
  然而大吃一惊的却是京夜。发射的两发炮弹,都在击中哮的前夕被砍成两半。明明是超高密度的魔弹竟被轻易一刀两断的事实,令京夜感到难以置信。
  哮的最高速度。扫魔刀的极限。即便置身半空中,纵使牺牲手臂所有肌肉神经,哮仍全力挥舞巨剑挡下炮弹。
  因过度使用脑部而导致哮的右眼视界宣告失灵,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FM喷射推进气流,火力全开。》
  背部伴随着拉碧丝的命令喷出大量魔力,哮的身影急速逼近京夜。
  京夜动弹不得。他跟不上哮目前的速度。
  由于炮管变长的缘故,京夜慢了一拍才挪动炮口对准哮。
  (——接招吧!)
  哮欺进怀中。自己早已开始进行挥剑劈砍的步骤。
  虽无意致他于死地——但起码也要砍下他一只手臂!
  「草薙诸刃流——」
  哮祭出了浑身解数,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发动自己拥有的所有剑技当中,唯独在扫魔刀效能全开时才可使用的必杀绝技。并怀着——为了树夕,此时此刻绝不能落败的执念。
  然而不愿认输的顽强执念——京夜也绝不逊色。
  霹哩霹哩霹哩霹哩……!
  布满京夜全身上下的血管,猛然膨胀至濒临破裂的边缘。
  本应追赶不上的速度,音速的世界。
  在这种状态底下,京夜的身体有了反应。
  「Sword of——」
  太阳穴的血管破裂、任由眼球被鲜血抹红的京夜举起炮口对准哮。
  原先过长的炮管自根部瞬间分解,修剪成极短的型态。炮口指向哮的腹部。双方均已无从收手。两人同时祭出怀着两败俱伤之觉悟的——
  「——八岐大蛇!」
  「——Buckshot!」
  ——必杀一击。
  在哮的腹部前方,冒出一团凝聚至极限的高浓度魔力。
  哮也使尽浑身解数,猛然挥剑劈落。
  刹那间——哮紧握于手中的长剑突然凭空消失。
  完全无暇感到错愕,凶猛魔力已在哮的腹部猛然引爆。

  爆音响彻云霄,哮的身体因腹部遭受剧烈冲击而再次被轰向大厦。
  肋骨粉碎、内脏被骨头刺穿的哮口吐鲜血。
  整个人被钉在大厦外墙的哮,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声。
  但伤势并未如同原先预期的那般严重。挨了威力那么强大的轰炸,照理说连接头部与下半身的躯体应该早已四分五裂才对。
  「……拉碧丝……你……」
  《我把维持宿主生命视为最优先考量,因此将构筑刀身的魔力转移至腹部装甲。请原谅我。》
  「……唔……」
  《若任由宿主发动攻击,则宿主一定会落败。》
  拉碧丝语气平淡地陈述。用不着她说,哮也心知肚明。尽管如此,无法饶恕的愤怒情绪仍凌驾于理智之上。自己方才确实太过冲动。只要保持冷静,照理说应该还能与他周旋一段时间才对。
  但京夜竟将树夕给——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拉碧丝,树夕的状况怎么样……!?」
  《宿主,请优先处理雾谷京夜及尼禄。先集中精神面对眼前的威胁。》
  「……啧,明明没多余的时间跟他们耗了……」
  《请放心。我们虽然受了重创——但对方伤势应该更加严重。》
  哮瞬间搞不清楚拉碧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哮至今都还没砍中京夜任何一剑,但对方伤势却比自己还要严重?
  哮定睛确认京夜的状况,赫见难以置信的光景。
  他看到京夜以右臂炮管撑住身子,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模样。
  「咕…………咳咳……呜、呕……!」
  京夜吐出大量鲜血。不仅如此,他全身更是鲜血淋漓。
  乍看起来,他全身上下的血管及肌肉彷佛通通爆裂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哮轻声嘀咕一番,拉碧丝随即以冷淡语气回答他的疑问。
  《尼禄的魔力属性是『毒』。其固有魔法就如同噬魔圣物的惯例一般,能藉由毒素去除掉魔女体内的魔力,效果可说是非常强大。但宿主并非魔女,而且只要是魔法就对我及宿主毫无意义可言。因此——》
  紧接着,拉碧丝表现出略带蔑视的态度对京夜撂下狠话。
  《尼禄大概是为了让他与宿主能够与我们势均力敌地展开战斗,而把另一种不同性质的『毒素』注入契约者体内,暂时提升了其身体机能及反射神经的敏锐度吧。》
  京夜痛苦挣扎的模样确实非比寻常。颜面惨白、双眼充血、呼吸紊乱。在战斗中的表现,也有如吸食毒品的瘾君子一般。
  《纵使转化成药物,毒素仍旧是毒素。持续使用就会变成如宿主所见的那样。跟宿主的技能完全无法相比,终究只是临阵磨枪罢了。》
  哮陷入沉默。
  临阵磨枪……或许真是那样,但他怎么样也无法取笑京夜的执着。因为京夜如今仍屹立不倒。依旧站立瞪视着自己,嘴角浮现笑意,炮口再次——再一次地对准自己。
  「——三重炮管阵列……!」
  炮管改变型态、巨大化。京夜的脚跟长出利爪,将他的立足点固定在柏油路面上。炮口更是由一分裂为三,开始加速旋转。
  如同转化成一座炮塔的京夜身影就这么映入眼中。
  「……战斗……还没……结束啦………!」
  面对京夜的气魄,哮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
  哮很同情京夜,能够理解他的感受。对他懊悔不已的心情也能产生共鸣。
  然而哮无法认同京夜的想法。就因为自己重视的人事物被夺走,便转而憎恨所有异端,那样未免也太过自私任性。
  哮全力否定京夜的所作所为。
  「拉碧丝,该结束这一战了。」
  依旧身陷墙内的哮,呼唤拉碧丝变出剑身之后,反手握住剑柄,并用剑尖刺穿大厦外墙。
  《是。但是魔力残余量已经所剩不多。》
  「只要一次就好,有办法让剑身巨大化吗?」
  《?……若是这种程度倒还不成问题。》
  「……配合我的出手时机。机会只有一次而已。」
  哮为了避免被京夜发现,就这么嵌附于墙上眯起双眼。京夜以炮管凝聚魔力。绽放出绿色光辉的粒子渐渐化作暴力结晶,眼看就快要冲出炮口。
  准星锁定哮,目的当然是为了将他的身体轰成碎片。
  哮则在这致命一击即将发射的瞬间放声大吼。
  「——就是现在!」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刺入大厦的野太刀彷佛爆炸似地急速巨大化。
  长度足足达三十公尺。刀身一路贯穿大厦内部,直达另一侧。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又更进一步倾注浑身解数挥动大剑——剖开整座大厦。
  原本就因遭到京夜魔榴弹轰炸而摇摇欲坠的大厦颓然倾斜。大剑啪叽啪叽地砍倒大厦梁柱,最后终于将巨大高楼拦腰砍成两半。
  中间楼层以上彻底失去支撑力的大厦——
  理所当然地——自京夜的头顶正上方轰然倒落。
  「!?——该死!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发动炮击的京夜,只能从哮身上移开准星,将炮口转向正上方。
  对着朝向自己直扑而来的超重量级瓦砾堆,祭出卯足全力的一击。
  三连发的炮弹漂亮地将大厦残骸轰成碎片。
  然而就算把残骸再轰成残骸,碎片也不会就此凭空消失。
  京夜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被大量瓦砾堆压垮。

  「呼……呼……」
  哮发动魔力喷射推进气流,缓缓地降落至原先是高速公路的地方。
  道路一片狼籍,被倒塌大厦压垮的地方全都凹陷了。
  尽管勉勉强强还保有原形,不过却也已经濒临全毁边缘。
  「总算结束了。我得赶紧找回树夕才行……拉碧丝,你知道护送车的位置吗!?」
  就在哮连忙询问拉碧丝的瞬间——
  ——喀隆!
  倒在眼前的大厦残骸,被一股力量猛然抬起。
  而出现在残骸正下方的,则是京夜鲜血淋漓地抬高瓦砾的身影。
  「草……薙……!」
  右手完全扭曲变形,左手也因血管破裂及肌肉纤维迸裂而伤痕累累。
  难以测度的执念化身就近在眼前。京夜将瓦砾抛向一旁,再次与哮展开对峙。
  「京夜……!住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掉啊!」
  「少、罗嗉……!要是连舍命的觉悟都没有,哪有办法……干出这种事情……!」
  京夜有气无力地抬起扭曲变形的炮管指向哮。
  但想也知道无法凝聚魔力,摇摇晃晃的炮管再次颓落。
  《……奇怪。尼禄的疗伤能力在噬魔圣物当中应该也算是名列前矛才对。毒素造成的体能损耗先不谈,这种程度的外伤应该难不倒她的……》
  拉碧丝难得心生疑惑,此时只闻脑中响起另一阵魔力共振的声音。
  《还不是因为主人他啊~~……所以我就说嘛。别管那个复制冒牌货,把治疗性能用在自己身上就好了嘛。》
  尼禄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挑衅京夜一样。
  难道京夜他并未具备本来应该拥有的自我疗伤机能吗?
  「给我闭嘴……你这把烂枪!都没办法好好应战了,还在那边讲什么屁话!」
  《因为那是你订契约的条件,所以人家也答应你了喔?而且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余力能够转移到其他地方了啊?更何况事到如今,就算再延长寿命也没用没用的啦。该说是毫无意义吗,这可不是个让你这样乱搞就可以报得了仇的单纯世界喔?》
  「教你闭嘴你听不懂是不是啊!」
  京夜怒骂自己专用枪械的姿态,看起来甚至有种彷佛极力试图隐瞒某种秘密的感觉。
  京夜早已遍体鳞伤。判断他再也无法构成威胁的哮,迈步缓缓走向他。
  京夜虽再次高举手臂试图袭击哮,却是连站都站不稳。
  尼禄方才所说「那个复制冒牌货」这句话……
  以及「延长寿命」这个字眼,令哮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难不成,你把自己的治疗能力移转给吉水……」
  尼禄的使用代价是复仇心。而假如京夜提出作为订定契约的条件,是延长复制人·吉水明的寿命;倘若他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视所有异端为复仇对象……是为了让尼禄继续延长吉水寿命之诱饵的话……
  京夜看见哮脸上的表情,顿时怒不可遏地咬牙切齿。
  「闭嘴……少在那边擅自、揣测……我是为了复仇而自我牺牲,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停手吧。若再继续跟那个噬魔圣物维持契约状态,你的身体肯定吃不消……我很明白你想救吉水。不过——」
  「——啧,给我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任凭满腔怒火摆布的京夜猛然甩动手臂。哮连忙摆出防御姿势准备抵挡,谁知——
  一记状似红色光柱的枪弹突然自水平方向窜出,笔直贯穿了京夜的手臂。
  瞬间,现场响起一阵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音,京夜的魔女猎人化状态遭到强制解除。
  「……什……么……!?」
  身体失去支撑力的京夜顿时倒退数步。
  对哮而言,这根光柱相当眼熟。他也不可能忘记。因为前阵子,哮也挨过相同的攻击。
  能够贯穿对方魔法,强制加以解除的噬魔圣物。
  使用者只有一个可能。
  「——凤!」
  「抱歉,我来迟了。」
  哮一呼叫她的名字,樱花随即从瓦砾堆上纵身跃至他身旁。
  「人在大厦顶楼的西园寺也锁定了那家伙……已经没事了。」
  樱花伸手轻搭哮的肩膀,接着立刻举起弗拉德的枪口对准京夜。
  体无完肤的京夜,却仍游刃有余地露出笑容。
  「……呵、呵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家伙,个个都瞎了眼……」
  京夜边口吐鲜血边出声咒骂。
  「你们一定会后悔……没有在此杀死这家伙……将会对全人类造成多严重的损害……走着瞧吧,你们这群一无所知的傀儡……!」
  京夜一边说出莫名其妙的台词,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但在他后方却只有一片扭曲变形的车道护栏。由于整条高速道路蜿蜒于市区半空中,因此护栏后方空无一物。
  京夜的腰撞中护栏,整个人就这么大大地往后仰。
  「京夜!」
  哮连忙伸手抢救。京夜却对哮竖起中指,拒绝他的救援。
  「事情还没完……我一定,会杀了你……!等着感受绝望吧,草薙……!」
  京夜丢下狠话,就此往地上坠落。数秒钟之后,一阵空虚的水声响起。
  「……下面是河川。一般而言一定没救……但换作契约者的话,噬魔圣物大概也会强行保住他的性命吧。」
  语毕,樱花将弗拉德收回腰际的枪套。哮则怀着难以释怀的心情,凝视着京夜方才所站的位置。即便遭到复仇的噬魔圣物所控制,但只要一想到他或许也是为了守护某些事物而以他的方式奋战不懈,便怎么样也不忍心再责怪他。
  想到这里,哮用力摇了摇头。
  当下还有其他该优先处理的事情。自己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啊。
  「你还是赶快去确认妹妹是否平安无事比较好。其他EXE队员仍在与敌人交战的可能性很高。我们可趁这个机会带她回学园。」
  「…………」
  「……?怎么了吗?」
  樱花出声询问毫无反应的哮。只见哮紧握双拳说道:
  「凤……你不能跟过来。我会设法带回树夕。」
  「别说傻话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这也是你曾讲过的话喔。」
  「…………」
  「……就算被你拒绝,我依然会跟过去就是了。」
  樱花不太开心地挺起胸膛说道。
  哮紧握着拉碧丝的剑柄,对樱花投出一道锐利视线。
  「…………好吧。但你得先作好心理准备。树夕她或许已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树夕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别对她出手。一切交给我处理。」
  只讲完这段话,哮便举步跨越瓦砾堆,往收容树夕的护送车走去。樱花也怀着一抹不安之情随后跟上。

  大厦顶楼。定睛窥视狙击镜的小兔,一边监视哮与樱花的周遭动静,一边等待下一步的动作。
  《小兔,你听得到吗?》
  「我听得很清楚。周遭没有任何敌人踪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道路变得残破不堪。这些……全都是草薙你造成的吗……?」
  《……那不重要。先仔细听我说。》
  小兔侧耳聆听哮这阵格外凝重的嗓音。
  《你绝对不可以靠近我所在的这个地带。》
  「为什么?」
  《不为什么。麻烦你顺便通知杉波及真理一声。然后请你带着她们两个……尽快逃离这里。》
  「要我们逃……」
  《希望你把这当作是队长命令。拜托了,尽可能逃得愈远愈好。》
  面对哮的殷切恳求,小兔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哮平常相当难得动用所谓的队长权限。可见事态一定非常严重吧。
  就在小兔烦恼该不该答应时,有个东西突然窜进视野一角。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小兔忍不住重新紧盯狙击镜,同时发出惊呼声。
  她看见高速公路右端,在因为大厦倒塌而倾斜的道路中央的护送车中,有一大团又丑又扁——显得稀奇古怪的诡异物体自车内不断溢出。其样态,简直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色花朵一般
  「草薙……?请回答我!草薙!」
  就算小兔用如同惊呼般的语气试图发送通讯给哮,但他却早已关掉无线电的开关。

  经由小兔转速,得知哮命令她们逃亡的真理,立刻从斑鸠驾驶的车辆副驾驶座跳下车。
  「二阶堂,你要去哪里?」
  斑鸠对着真理的背影喊话。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找哮啊!」
  真理只转动头部对着斑鸠大吼。斑鸠则为了阻止她而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我们什么事都办不到。草薙说得没错,我们应该远离这里才对。」
  「……我真是看走眼了,杉波!亏我还一直以为你不管再怎么说,都是最会替哮设想的人,结果你居然……!」
  「你误解我的话了。我的意思是说接下来应该全部交给他处理——」
  话才刚说到一半,真理已不顾一切地迳自往前冲。
  斑鸠见状叹了口大气。
  「站住。二阶堂,你打算怎么前往高速公路?」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抄最短路径啊。现在可是分秒必争耶!」
  「是没错啦,但你要用走的吗?」
  「…………」
  「就算真让你抄最短路径赶到高速公路,那条公路可是蜿蜒在半空中耶。你若不从入口进去,就无法抵达草薙身边唷?」
  「…………」
  「然后呢,你要徒步前往公路入口处对吧?我不再阻止你了,赶快去啊?」
  此处距高速公路入口处约有5公里远。
  只见真理霍然转身,不发一语地快步往回走,再次坐回车子的副驾驶座。
  她面露不悦神情,用手顶着车窗撑住脸颊,迳自将头撇向一旁。
  「………」
  「………」
  「………」
  「……~~~~!快点开车啦!」
  面红耳赤的真理高举双手猛拍仪表板。
  斑鸠则是一脸莫可奈何地发动引擎。
  「……就算我们现在赶过去,我想也只会变成他的负担罢了。总觉得他会因为在意我们,而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
  像是眺望着远处似地如此说道的斑鸠,挪脚贴住油门。
  真理侧目瞥了斑鸠一眼,交抱双臂哼了一声。
  「我们才不会变成负担呢。会变成负担才怪!」
  斑鸠感到有点吃惊地望向真理。
  「就算哮要我走开,我也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帮他背负他的重担……就像他先前对待我的方式一样。」
  「…………」
  「我绝不会再让那家伙背负更多的东西了。这次轮到我来负起哮的重担。让他……能够好好作出合乎自己心意的选择。」
  真理气呼呼地将嘴唇紧抿成一条横线。
  斑鸠则是轻晃一头秀发,定睛凝视在身旁虚张声势的真理。
  「……所谓的恍然大悟,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吗?我本来还以为二阶堂的角色形象,是更像女主角那种类型的人,原来你是那种爱逞英雄的类型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受到草薙的影响吗……真伤脑筋呢。」
  就在真理不太服气地瞥了斑鸠一眼的瞬间,她突然大吃一惊。
  斑鸠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微笑。但当真理眨眼之际,她早已变回往常那个一脸慵懒的斑鸠。
  「就算死了我也不管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连我也不知道啊。」
  「不管会遇到什么事情,你真以为我会改变主意吗?我先说啊,无论你们对我有什么看法,我都把大家当作——」
  「是是是,同伴同伴。你也是35试验小队的成员唷~~恭喜你啦,劣等生~~」
  「你这句话听起来很令人火大耶!?」
  无视大发脾气的真理,斑鸠使劲猛踩油门。
  为了帮助同伴,两人赶赴战场。

  草薙树夕——百鬼夜行只有在主体濒临死亡危机时,才会呈现活性化迹象。
  她的状态与崩坏症候群十分类似。如同体内幻器毁损而导致魔力溢出体外一般,树夕的力量也会因置之不理而失去控制,自然而然地排出体外。
  小时候的威胁性并不大。哮的父亲利用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箱型小屋,藉由背负钜额贷款反覆修补的方式,尚且还有办法关住她。
  但这种方法却也伴随着树夕的成长而面临极限。
  审问会的设施也相同,渐渐再也压抑不住她的力量。
  一旦引发失控暴走的症状,鬼怪的躯体就会持续实现树夕的愿望。
  树夕憎恨这个世界。打从心底憎恨这个伤害自己、囚禁自己、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存在的世界。
  正因这样,鬼怪的力量才会迳自实现她的心愿。
  「……树夕……」
  双脚着地的哮,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骇人光景。
  他并不惊讶。虽然并非司空见惯,但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备。躯体被轰出一个大洞之类的伤势根本就杀不死树夕,这是哮打从一开始就清楚的事实。
  周遭一带已遭侵蚀。树夕的身体既被称作是鬼怪细胞结晶,又被称作是特殊魔力属性的集合体。只要一经解放,鬼怪的力量不吞噬所有一切、不侵犯所有一切便势不罢休。
  在彻底蹂躏大地、空气,以及具备生命的世上万物之前,绝不会自行罢手。
  高速公路的路面、车道护栏、电线杆,这些全都变成了树夕的一部分。只见护送车的后方货柜宛如爆开似地从中央扭曲变形,因遭到侵蚀而染上一层鲜红色彩,简直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而树夕,就在这朵花的中心部位。
  「凤,麻烦你留在这里把风。」
  「……不、不行。我不能让你单独过去。」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樱花,也被眼前光景吓得不寒而栗。
  可想而知。因为这大概是她头一次目击到如此异质的存在。
  「放心吧。我一个人去比较安全。我去跟树夕交谈……要是树夕的力量再继续失控暴冲的话,麻烦你尽可能设法镇压住她体外那些属于鬼怪之类的部位就好。」
  「…………」
  「千万别触摸红色物质。只要稍一触及……就会遭到吞噬。当你判断情势不妙时……尽可能逃得愈远愈好。」
  「可是……!」
  「这是队长命令。」
  语毕,哮连看也不看樱花一眼,迳自举步前进。
  像是藏匿在如同花朵般盛开的护送车中央一般,全身都被束缚住的树夕,面露痛苦神情伫立于其中。安装在她头上的拘束器具则因漏电而频频绽放闪光。
  那是汇聚各项尖端科技打造而成的树夕专用缚狼锁。尽管勉勉强强压抑着肉体的变异,但被破坏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哮转变为魔女猎人化状态,加快脚步赶到树夕身旁。
  「树夕……是哥哥喔……」
  为免造成刺激,哮伸手轻抚树夕的脸颊。
  在树夕脚下,只见鬼怪结晶如同长裙一般扩展开来,额头则冒出一根绽放着诡谲光彩的红角。就跟五年前的姿态一模一样。
  事态演变到这种地步,就算注射安眠药也已无法使她沉睡。
  唯一的可能性,只剩下由哮出面与她交谈。
  先前飒月曾经说过,藏身树夕体内的鬼怪,只有哮陪伴在她身旁时才会呈现出稳定迹象。虽然他也强调过这绝对称不上压制……但只要能够这样互相接触,或许……就有办法使树夕的力量归于平静也说不定。
  痛苦挣扎的树夕睁开双眼。
  染成红色的双眼绽放出如同红宝石般的光辉,笔直看着哮。
  「哥哥……」
  妹妹看见哥哥来到,顿时虚弱地掉下眼泪。
  「对不起……树夕,好像已经不行了。」
  「……没这回事。有我在这里,一切都没事了。」
  树夕却摇摇头否定了哮的说词。
  「树夕晓得……就算有哥哥陪伴在身旁……也已经阻止不了了。」
  「……唔,树夕……看着我的眼睛。喏,看哥哥这边。」
  哮以双手轻轻托住树夕的脸颊,与她正面对视。
  哮一边噙着眼泪,一边拚命挤出笑容。
  「我绝对会守护你到底。所以……你不必再憎恨下去了。」
  「…………」
  「我一定会在这世上打造出你的容身之地。我会全力改变这个世界,好让你再也不用憎恨任何东西。」
  这番话完全没有根据。然而若是为了阻止树夕,现在的哮必将毫不迟疑地改变这个世界。他一直在思考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拯救树夕。他认识了许多人、努力学习、赢得人心……为了让自己成为树夕眼中最棒的哥哥而不断向前迈进。
  虽然有点为时已晚,不过哮也结交到同伴了。
  结交了一群能够一起背负相同重担的同伴。
  所以,天底下绝对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一定会解救你——哮毫不保留地把这份心意倾吐给树夕听。
  「………………」
  然而树夕却垂下视线,难过地掉下眼泪。
  「……住手……不要显示给哥哥看…………」
  树夕像是受到痛苦折磨似地发出呻吟声。
  哮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这番话的矛头并非指向他,而是针对她自己本身的力量。
  不知不觉之间,鬼怪结晶已悄然包围住哮的脚边。
  「住手……不要让哥哥……看到那么污秽的回忆……!」
  异形伴随着树夕的哀叹声急速膨胀,吞没了哮的躯体。
  连抵抗都办不到的哮,在异形之中闱上双眼。
  但是说也奇怪——
  吞没自己的异形竟不带一丝杀意。也没有企图侵蚀他的意思。
  从相互接触的部位,传来了某种感受。一开始是悲伤,紧接着是难以承受的剧痛。
  最后流入哮脑海中的——则是一段段的记忆。
  ***
  过去的记忆。在箱子里头的记忆。树夕的记忆。
  出现在眼前的,是心痛不已的父亲身影。
  父亲边道歉边高举利刃,一剑砍下这段记忆的主人……也就是树夕的头颅。
  鬼怪之力使树夕的身体瞬间死而复生,转眼袭向父亲。
  『草薙诸刃流·天之邪鬼。』
  父亲则运便草薙家代代相传的宝剑与剑术,屠戮鬼怪之力。
  尽管遍体鳞伤、纵使濒临死亡,父亲仍是泪流满面,一次又一次地斩杀树夕。
  这样的战斗由黑夜持续到黎明,然后一再反覆上演到树夕杀死父亲的那一天为止。
  场景转换。第二段流入哮脑海当中的,是树夕身处审问会设施之中的记忆。
  她全身遭到五花大绑,泪眼汪汪地环视着周遭。
  ——这里,是什么地方……?人家好害怕……
  树夕的情绪不断流入哮的心海。她看见的是附挂于天花板上,形似监视器的装置。但跟一般监视器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些装置底下还加装了类似枪管的物体。
  ——不要!我不想死!
  在发出尖叫声的同时,装置也跟着发射子弹。
  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袭来,意识瞬间中断。
  场景转换。一睁开双眼,这次又赫见一面近在眼前的巨墙。
  ——……我不要……救命啊……
  墙壁缓缓降下。
  树夕一边被不断逼近的恐惧感吓得痛哭失声,一边慢慢遭到巨墙压扁。
  场景转换。一睁开双眼,天花板的洒水器随即喷出溶解皮肤的硫酸雨。
  ——……救……救树夕……哥……哥……
  置身在无尽痛楚当中的树夕,不断呼唤着哥哥。
  场景转换。一睁开双眼,墙上的洞开始放水。
  场景转换。一睁开双眼,全身惨遭烈焰吞噬。
  场景转换。一睁开双眼,数枚锯刀的尖锐锯齿反覆割裂躯体。
  场景转换。一睁开双眼,只见身上布满管子,所有血液全被抽乾。
  场景转换。场景转换。场景转换。
  场景转换。场景转换。
  场景转换。
  树夕睁开双眼。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深邃黑暗当中,暗自许下一个心愿。
  那是自从在遭到父亲杀害的时期开始,便一直深藏于心灵角落的愿望。
  然而,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树夕对那个愿望敞开心胸。
  ——这种世界,干脆灭亡算了。
  久而久之,树夕的力量逐渐开始试图替她实现这个心愿。
  但每次当她真心想要实现心愿时,哥哥的脸庞总是会掠过脑海。
  哥哥的笑容与言词,反覆掠过脑海。
  『我一定会保护你。』『我一定会救你。』『我一定会设法让你享受平凡的生活。』『我一定会亲手改变这个世界。』
  树夕始终相信这些不知听过多少次的说词。
  一而再、再而三地深信不疑,并持续耐心等候。
  哥哥不肯前来解救她。自己曾一度希望死在哥哥手上。但自从被带进审问会,得知有办法压抑住自己的力量之后,她燃起了一线希望,结果却是换来比起被父亲不断杀害的那段日子更加惨绝人寰的待遇。于是,愿望的结论再次绕回原点。
  ——……杀了我吧。我希望哥哥能够杀了我。
  她所推导出来的答案,就只有由哥哥亲手赐予的死亡。
  为了实现这项心愿,鬼怪之力带领树夕展翅向外飞翔。
  ***
  「……啊……啊……啊啊……」
  裹住身体的红色肉块悄然退开,哮神情愕然、眼神游移不定。
  「……啊……啊啊……」
  眼泪不断夺眶而出。
  流入哮脑海的树夕记忆,可说是完全超越了哮的想像。
  自己有资格哭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毫不知情这四个字,完全不能拿来当作推诿的藉口。这原本就是他应该更早知道才对的事情。
  他应该更用心思考所谓『压抑树夕的力量』指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对。鬼怪之力酷似崩坏症候群,一旦累积到达极限,就会不顾当事人的意志排出体外,必须定期向外排放力量才行。但树夕却无法凭自己的意志排放力量。
  那么,该如何是好?
  只要赐死树夕就行了。
  要排放鬼怪之力,这是最直截了当的作法。
  (这明明就是……稍微思考一下……便能知道的事……我却!)
  哮对以往一无所知地度过这段时光的自己感到绝望。
  什么叫作不管多少次都会去探视她,什么叫作绝对会设法守护她。
  我算什么家人?我算什么哥哥?我根本没资格讲那种话。
  描述自己的学园生活给她听,却丝毫不知树夕究竟饱尝了多少痛苦折磨,还恰然自得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双手抱头,屈膝跪地发出惨叫。
  而颈项低垂的树夕则缓缓拾起头来。神情憔悴的树夕,虚弱不堪地露出微笑。
  「树夕……啊,已经努力过了唷……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唷……?」
  任由眼泪夺眶而出的树夕,对自责不已的哮如此说道。
  「所以……已经……可以了吧……?」
  听见她的愿望,哮收起怨叹声。
  用不着她说出口,哮也明白她的心愿为何。他抬起被眼泪沾湿的脸庞。
  「……Alchemist社……!」
  哮伸出手掌。怀着从以前亏欠她至今的赎罪感。
  怀着没能救她脱离痛苦的愧疚之情。
  他伸手探向树夕的脸颊。

  「目标锁定——雷瓦汀,部分解放。」

  此时的哮,根本没有多余心思去注意到来自上空的奇袭者。


  自正上方边翻转边现身的奇袭者,对准哮的头部祭出凶猛的一击之后,伴随轰然声响降落地面。挨了这一击的哮整个人飞了出去,一头撞进的公尺外的高速公路瓦砾堆中。
  奇袭者。头戴全罩式安全帽、搭配一袭紧身皮衣装扮的少女,在着地的同时确认哮已被震飞出去之后,便把只用一手握住的巨大双手剑收回背上的剑鞘。
  「草薙——!」
  听见哮惨叫而茫然若失的樱花,目睹敌人现身,便一个弹跳飞奔过去。
  她立刻抽出手枪对准少女。
  少女也摆出再次握住剑柄的应战姿势。
  「你……!」
  「……这家伙也是噬魔圣物。大蛇,原谅我。捕获对象出现失控徵兆。为了省略战斗过程,我要再次拔出雷瓦汀。」
  「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晓不晓得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面对勃然大怒地弯曲手指扣住扳机的樱花,少女微微侧头作出回应。
  「我知道。你会死。我,任务完成。」
  「……觉悟吧,幻想教团!」
  樱花杀意陡然窜升,眼看两人即将正式开战。
  瞬间。先前一直保持静止状态的异形,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樱花与少女也察觉到异变,分别转移目光望向树夕。
  只见树夕神情茫然地抱着头,彷佛近在眼前的幸福突然凭空消失一般。
  「哥……哥哥?你在哪里?哥哥?」
  像是因为感到心寒及孤单而颤抖一般,树夕的两排牙齿不断交击。
  「死掉了……哥哥……撇下树夕……擅自、死掉了……」
  大概是误以为哥哥已经丧命了吧,猛然摇头的树夕泪洒现场。
  察觉危险的樱花则试图出声安抚树夕。
  然而——
  「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时已晚,鬼怪自树夕的体内——泉涌而出。
  头上那组抑制力量的缚狼锁疯狂漏电,窜出白烟应声碎裂。
  草薙树夕的力量完全获得释放。满溢而出的鬼怪结晶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流向高速公路,无穷无尽地扩散开来。
  「——啧,来不及了吗!」
  「怎么会这样……!」
  身穿紧身皮衣的少女当场纵身往后一跳,拉开与树夕之间的距离。
  樱花虽然竭尽所能地想要设法阻止树夕,但她却立刻领悟到自己的说词根本无法打动她。
  神秘少女也已消失不见。不甘心地紧咬嘴唇的樱花,也只能连忙从树夕身边撤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夕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蠢动的异形与叫声产生连锁反应,黏附于肉块表面的无数嘴巴随之发出相同的尖叫声。
  永无止境的痛哭声,即将伴随着鬼怪结晶笼罩住整座城市。

  异形急速涌入市区。急忙往防空洞移动的人群完全来不及发出惨叫,就遭到自背后逼近的红色巨浪吞噬。
  火速赶抵现场的龙骑兵与骑士团团员虽然立刻展开迎击,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面对冷酷无情地直逼而来的异形浪潮,他们完全束手无策。
  巨浪逐渐吞没人潮、建筑物、地面,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物质。
  整座城市,就这么渐渐沦为树夕的一部分。

  从树夕身旁撤退的樱花,轻盈地在瓦砾堆上跳跃,连忙赶往哮的身边。
  流出的异形在转眼之间迅速扩散,一下子就淹没了立足点。
  非但如此,异形竟然还为了吞噬樱花,而化成触手再三发动袭击。
  「啧!」
  尽管运用弗拉德的射击展开反制,顶多也只能杀死一小部分的异形。
  樱花惊险万分地持续闪避变成尖锐针状直刺而来的异形。
  「草薙!」
  她的视线确认到哮的身影。只见哮依旧深陷大厦瓦砾堆中,整个人昏迷不醒。
  而在他身边,当然也有异形开始聚集。
  「可、可恶!」
  樱花集中精神,以血液为代价号令弗拉德发动固有魔法。
  脚下出现红色魔法阵,樱花高声喊出魔法之名。
  「《串刺公爵的余兴》!」
  右手枪口指天,左手枪口对地同时开枪。
  只见巨大光柱伴随独特枪响从天而降,地面上则猛然窜出无数光柱。团团包围住自己与哮的异形大军,纷纷发出悲鸣声烟消雾散。
  这种程度的攻击只是权宜之计。樱花沿着自己开出的血路往前跑,来到哮的身边。
  「草薙!你没事吧!?」
  毫无反应。哮半睁的双眼空洞无神,瞳孔濒临扩散边缘。
  头部有出血症状。就连在魔女猎人化状态下都受到了这么严重的伤,可见他方才必然挨了相当猛烈的一击。虽说银檞之剑八成正在进行治疗,可是头部受创的状况就比较花时间。纵使是噬魔圣物也无法治愈脑部的创伤。
  樱花一边责备没有注意到奇袭的自己,一边抬起哮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肩膀。
  就在决定撤退的樱花抬起头时……她目睹了绝望。
  「怎么……会……」
  城市……所有事物逐渐转变成红色肉泥的光景在眼前扩展开来。
  林立的高楼大厦群如同没入沼泽一般,一边倾斜一边咕噜咕噜地被红色肉泥淹没,车辆、电线杆,所有东西也都同样遭到异形吞没。
  简直就像是在作恶梦一样。
  面对无从抵御的强大威胁,樱花咬紧牙关,一手抽出弗拉德准备应战。
  刹那间,沿着地面攀爬的异形拔地而起,彷佛巨浪般扑向樱花。
  樱花并未放弃。为了保护哮的她决心设法抵抗到最后一刻。
  「凤——!」
  背后传来一阵呼喊自己姓名的声音。
  枪声,以及剧烈的破风声接连响起。自后方发射的五颗子弹,震退了企图袭来的异形浪潮,在干钧一发之际化解了樱花的致命危机。
  一辆汽车伴随着紧急煞车,猛然停在樱花面前。
  车子如同阻挡异形浪潮一般停靠在樱花面前,真理、斑鸠及将身子探出天窗展开狙击的小兔随即飞快地跳下车。
  三人像是保护樱花及哮似地将她们两人团团包围起来。
  「你们——为什么跑来这里啊旦个是要你们快点逃了吗!」
  「罗嗉啊因为我们闲得发慌啦!」
  大概是懒得跟樱花争论的小兔丢下这句话之后,立刻以反物质狙击步枪赏了异形一枪。
  「要我们见死不救才是强人所难吧!?明明你们都已经身陷险境了,就少在那边大放阙词好不好!」
  真理双手拄地,发动魔法。
  「《极光盾》!」
  一个包围住同伴的魔法阵应声浮现,设下一层宛如防护罩的薄膜覆盖住所有人。
  樱花同时吐出一口夹带焦躁之情的叹息,将哮放回地面上。
  接着与同伴们一样举起手枪开始射击。
  「……想不到居然连杉波也来了。我本以为你是个更冷静一点的人呢。」
  「请不要擅自推敲我的个性好吗?我也没那么成熟稳重啊。」
  「你就算来了也帮不上忙吧?」
  「负责开车?」
  「车子早就被吃掉了好吗!这样我们根本逃不掉嘛!」
  「后方道路也已经被这怪物吞没……就算有车也无路可逃,天大的危机啊。」
  尽管轻描淡写地如此说道,但目睹异形的斑鸠仍不禁压低视线。
  「……这就是妹妹的力量。虽然已经听说过,但我完全想像不到居然会这么凶猛啊。」
  「你果然早就从哮口中得知这件事了吗……」
  「哎呀,在这种节骨眼还吃醋吗?你可真从容嘛?」
  「别说笑了。如果还知道其他事情的话,希望你赶快告诉我。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那孩子不可……!」
  樱花一边运用弗拉德开枪迎击,一边等待着斑鸠的回答。
  斑鸠眺望着树夕在异形中心部位大声哭喊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要想压制住她,只能拚命屠杀从她身上溢出的力量,直到那孩子的暴走归于平息为止。具备不死特性的似乎只有本体,因此溢出体外的部分都还杀得死。」
  「……只能持续这样做吗?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行啊?」
  「不晓得。或许只需数小时,或许需要好几天……搞不好会持续到全世界灭亡为止。」
  无视于瞠目结舌的樱花,斑鸠静静阖上双眼。
  「装置有反应对吧……这些涌出的物质呈现出了跟魔力一模一样的反应。初步观察起来,它们接触且侵蚀的物体似乎都会被转换成相同物质。」
  「……换句话说……」
  「意思就是侵蚀多少便会增加多少,很难使其完全枯竭。若想暂时掏空那孩子体内的力量,就必须比侵蚀速度更快杀光所有外流力量才行。」
  状况可说是极端绝望。
  「虽说幸好抗魔素材能减缓侵蚀速度,但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尽管市区设有防护墙,但不晓得究竟能支撑多久……一日遭到突破,那股力量就极有可能扩散至全世界各地。」
  「…………」
  「就算要杀死她本人也办不到……只要那孩子不希望死在别人手上,体内力量便会持续抗拒死亡。唯一有可能致她于死地的……」
  听完斑鸠这番话,樱花转头望向哮。
  银檞之剑大概早已治好他的伤势了吧。如今他彷佛陷入沉眠似地紧闭双眼。
  「——啧,尽可能歼灭外流力量!只要EXE的援军抵达现场,应该就还有办法制止她才对!」
  樱花打消掠过脑海的想法,朝向异形接连发射弗拉德的光柱。
  小兔也以狙击步枪展开枪击,真理则专心负责防御。
  再这样下去终究会被逼入绝境,她们几个全都很清楚这一点。

  有一道人影伫立在遥远的远方大厦屋顶,静静眺望着高速公路。
  任由夜风吹拂一头耀眼白发的凤飒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雾谷同学也真是个很爱搞笑的人呢。明明都已经再三交代说她是个危险人物,却还企图杀她,无差别的报复行为,这种复仇心态还真是不可取啊。但我并不讨厌就是了。」
  堪称是元凶的男子,一边以手抵住下巴,一边眺望着逐渐被红色肉泥淹没的街景。
  可能是有其他同行者吧,只见一道踏响脚步声的人影自他背后慢慢接近。
  对方是一名身穿极其矛盾的黑色实验袍,个子颇为高挑的女性。
  轻轻摆动一头浊灰色秀发的她,脸上绽放出洋溢着好奇心的灿烂笑容。
  听见脚步声的飒月叹了口大气,头也不回地迳自向她招手。
  「……结果发展成如你所愿的局面罗。Alchemist社董事长,杉波朱雀小姐。」
  被他这么一叫,名唤朱雀的女性随即兴奋雀跃地快步走到飒月身旁。
  甚至还有点用力过猛地用护栏顶住腹部,向前探出身子。
  如同小孩子一般双眼发亮的朱雀,因为吞噬城市的红色肉泥而感到欣喜若狂。
  「——啊哈♪好厉害——好厉害唷!那是什么东西啊,这种生物存在于世界上真的没关系吗!?棒极了!」
  只见激动的朱雀一边扭动身体,一边面泛潮红。
  「那东西真是不错啊!凤会长!有没有办法复制啊!?」
  飒月露出看着凡夫俗子般的轻蔑目光瞥了她一眼之后,才装腔作势地对着市区惨状摇了摇头。
  「不可能。就算采集遗传基因创造出复制品,也无法继承其特性。毕竟那是古代阴阳师所施行的亘古不灭之诅咒。科学或链金术都无计可施。」
  「是这样子的吗?好可惜唷——要是能复制出一大堆的话,感觉明明就可以玩很久呢。」
  「我这边可是损失惨重耶。为了满足隐藏在你那句『人家好想看看草薙树夕的威力』之中的好奇心,害我牺牲掉整整一个区块啊。连后续的湮灭工作也很棘手呢。」
  「哎呀呀,这是您自己赌输所应负的责任吧?安排那名绿色少年担任百鬼夜行的护卫,测试他是否会作出鬼迷心窍的行动……答应这项提案的可是您喔。」
  发出轻笑声扭腰的朱雀,对飒月投射出如同猫咪般的目光。
  不怎么感兴趣的飒月嗤之以鼻地说道:
  「我方将草薙树夕的所有研究权利全数转让给贵公司,但相对地也麻烦贵公司立刻停止提供及贩卖技术给幻想教团的行为,成为异端审问会专属企业。请务必遵守约定喔。」
  「这是当然的。我朱雀,今后将全心全意竭尽所能地为您牺牲奉献啊♪」
  尽管朱雀一手绕至腰部后方,摆出可爱的敬礼姿势,但由于感觉太过可疑,导致飒月始终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
  「我们也会协助处理这次的善后工作。只要使用最新型的兵器,想除尽这个区块的侵蚀物质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我方已经做好准备,请会长放心唷♪」
  「……不,善后工作或许无需贵公司提供援助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
  朱雀再次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探出身子伸长颈项窥视飒月。
  飒月则一边推开朱雀的额头,一边撩高修长的白发。
  「假使进展顺利的话,你就有机会见识到唷……尽管比起原先预定来得快上许多,但这种状况其实并不坏。再来的问题就是究竟会倾向哪一方。」
  「?您在说什么啊?」
  「我方的最终兵器罗。」
  飒月面露灿烂笑容,重新转头望向朱雀。
  「社长,你敢再跟我赌一次吗?」
  这次换成他主动出声要求与对方打赌。
  朱雀收起先前的轻视态度,上下打量飒月的表情。
  双眼微睁,如同笑面猫一般的笑容。朱雀相当清楚,脸上浮现出这张笑容时的飒月比任何事物都还要来得可怕。
  「草薙哮究竟会不会杀了她妹妹呢……我们来打个赌吧。」
  就在他那与月弯叠合的嘴角扬起更加扭曲的笑容之际,市区也同时爆发大规模的停电。

  小兔与樱花背靠着背,边互相掩护边对结界外侧发动一连串扫射攻击。
  「我子弹全用光了!凤,你的手枪借我用!」
  「我两手都没空!你直接从枪套拿吧!」
  「了解!」
  小兔依言抽出挂在樱花腰际的两把手枪,立刻转身再次展开射击。尽管手枪只能发挥出短暂制止异形动作的威力,可是只要樱花趁异形物质停顿时再用弗拉德补上一枪,便能将其震退。
  两人的合作无懈可击,但除了子弹所剩无几之外,弗拉德的光柱威力显然也变弱了。
  樱花的呼吸紊乱,脸色苍白。她体内血液极端不足。使用固有魔法对她造成了相当大的负担。
  再加上……
  「…………唔唔!」
  真理的防御结界范围也逐渐缩小。
  由于受到缚狼锁的限制,造成她无法使出全力。她虽为了尽可能提升魔力的循环效率而反覆构筑术式,但每当异形企图破坏结界之际,就会连带打乱术式构造。可以确定的是那绝非单纯攻击,异形身上必然附带着某种特殊作用。甚至连魔力都有可能遭到侵蚀。
  「不行了……我已经无法继续维持结界……!哮……拜托你快点醒来啊……!」
  真理一直呼唤着哮。
  无论是想逃命或采取其他行动,都需要哮的力量。原本发誓不会成为负担,结果却仍不得不依靠哮的事实,令真理感到自己实在很没用。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将命丧此地。
  「讨厌啦!要不是受制于这个项圈,我明明单靠自己的力量也有办法保护大家啊……!」
  噙着泪水的真理急得忍不住破口大骂。
  异形步步进逼。樱花与小兔的迎击渐屈下风。硬化成尖锐形态的部分异形物质一次又一次地刺向结界。
  而异形每接触一次,结界的魔力便伴随剌耳声响遭到剥夺。
  「……可、恶啊……!」
  虽是竭尽所能地试图撑住,却已被逼至极限。
  敌人突破结界。心想再也无能为力的真理为了保护队友们,不惜怀着自爆的决心准备动用攻击魔法。
  迫在眉睫之际,原本忙着治疗哮伤势的斑鸠突然弯腰蹲下,拿出一颗看似某种白色矿石的物体丢进嘴里吞下肚。
  「输入转化素材,预想变异形状,障壁。强制改写程序完成——实行。」
  斑鸠连珠炮似地念完一段类似咒语的字句后,举掌拍击地面。
  只见地表的柏油路面突然隆起,颜色由黑转白。接着彷佛守护队友们似地改变形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迎面袭来的异形触手。
  斑鸠以外的三人均大吃一惊,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水晶?魔、魔法?但我没听说过有魔法能把柏油路面转变成水晶……」
  小兔及真理都一脸茫然地凝视着包围住一行人的白色透明障壁。
  樱花也皱起眉头望向斑鸠。
  「……麻烦别挑这个时间点追问。等摆脱危机之后,我再一五一十说明给你们听。」
  听见斑鸠的承诺,樱花便将疑问吞回肚子里。
  斑鸠伸手轻敲自己构筑出来的障壁。
  「如你们所料,这是自水晶。虽是抗魔效果最为强大的矿石……但这股力量并不完整。当中混杂了太多杂质,并无法发挥出等同于原石的抗魔效果。」
  「…………大概能支撑多久?」
  「……再怎么乐观估计,顶多也只有5分钟左右吧……在那之前必须决定该怎么办才行。」
  斑鸠话一出口,众人皆沉默不语。
  虽然低头苦思解决方案,但是当下既无路可逃,也没有多余子弹可以继续应战。
  哮昏迷不醒。根据斑鸠的诊断,他的脑部受创极为严重,完全不晓得何时才会清醒过来。银檞之剑也只是被哮紧握在手中,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
  樱花举头望天,苦恼地眯起双眼。
  状况可说是毫无指望。再这样下去,她们一行人都将遭到树夕吞噬。也无法再期待EXE的援军。他们甚至很有可能已被异形吞噬而全军覆没。
  置身在这个宛如于远洋发生海难一般遭到孤立的小小空间,樱花无奈地咬紧牙关。
  目前只有一种方法可以突破现状。
  就是哮……动手杀死树夕。
  哥哥杀死妹妹。这是能让大家通通得救的唯一手段。
  「…………只有这件事…………」
  樱花以嘶哑的嗓音对着天际发出低吟。
  此时掠过她脑海的,是自己过去的心灵创伤。就算不想杀,也被人强迫痛下杀手……根本不想亿起的绝望。在杀死妹妹的那一瞬间,一股空虚感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
  妹妹的体温余韵,紧紧黏附在沾染鲜血的双手之上。
  只留下了「父母亲交托她务必好好守住的生命,却被自己亲手夺走」的这个残酷事实。
  家族遇害的那一天,是非常和平的日子。她一如往常地待在客厅,一如往常地看着电视,同时与家人敲定明天要出外野餐。第一次……那本来应该是她头一次跟父母亲及妹妹外出踏青才对。
  待在家人尸体旁边的她,看见了当时一家团圆的和乐幻影。
  当她心想『我觉得那边比较好。而朝向幻想伸长手臂,谁知幻影却突然凭空消失。
  只剩现实呈现在眼前。漂亮的客厅化作一片血海,心爱的家人们则是尸骨已寒。
  就算呼叫父母亲,他们也不再如同往常一般对她展露笑容。
  就算呼唤妹妹的名字,也听不见她回喊姊姊的声音。
  就算等到所有一切都划下旬点、旭日再次东升,等了许久也都没能从这场恶梦当中清醒过来。
  ——难道真要让哮也尝到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吗?
  ——难道真要让他因为事关同伴及其他无数人命的理由,而亲手杀害心爱的妹妹吗?
  ——真要让拯救自己脱离绝望深渊的恩人承受这一切吗?
  「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行!!」
  樱花屈膝蹴地,纵身跳上斑鸠构筑的障壁上方。
  「凤!?你这是做什么啊!?」
  「你打算干嘛……!?」
  樱花维持着背对真理与小兔的姿势,出声回答她们两人的疑问。
  「由我负责在援军抵达之前,尽可能地扫荡异形。如此一来,事情就能圆满落幕。」
  听完樱花的说词,觉得她太过乱来的真理正准备开口制止。
  但她突然想起樱花还剩下最后一股力量,顿时倒抽了一口大气。
  「二阶堂真理。」
  樱花对真理说道。
  「她们两个人,以及草薙就拜托你了。」
  这个要求令真理不禁睁大双眼:心乱如麻到完全无法从容回答的地步。
  樱花静静举起双枪交错于胸前。
  「……弗拉德,你有听到吗?」
  她开口呼唤自己拥有的魔导产物。
  《……暂定之主,怎么了吗。》
  如同往常一般,一阵威严嗓音作出回应。
  这是不晓得反覆过多少次的交谈。她告诫自己只与弗拉德进行必要的最小限度问答,始终不肯接纳地将它晾在一旁。
  但那也只到今天为止,如此下定决心的樱花昂首说道。
  「——与我订定契约吧。」
  耳边传来同伴们倒抽一口大气的声音。
  《……哦,真的无妨吗?》
  「…………没关系。」
  《汝先前是为了复仇才与余建立暂定契约没错吧?汝不是曾说在报仇雪恨之前,绝不会接纳余吗?》
  弗拉德语带挑衅地发出讪笑声,樱花却只是静静阖上双眼。
  「无所谓了。我意识到——自己就是该在此时此刻动用这股力量。」
  《…………》
  「我并不打算放弃为了洗刷家人憾恨及绝望而战的意念。」
  樱花霍然睁开亮起蓝色火光的双眼。
  「但是——既然愿意陪伴我一同活在当下的人们正处于致命的危机当中,那我便要赌上一切全力奋战!就算必须接纳你也无所谓!」
  解开交错姿势的樱花大大张开双臂。
  听完樱花的说词,弗拉德不苟言笑地作出回应。
  《倘若汝企图为了复仇这等索然无趣之余兴而与余订定契约的话,余或许早已一滴不剩地吸光汝体内所有血肉……好个崇高的志气。着实令人激赏。》
  弗拉德以高昂的语调宣告。
  《好,订定契约吧!余将所有一切交托给汝。代价便是让余尽情乐在其中!》
  弗拉德的枪身绽放光芒,樱花脚下随之浮现出鲜红色魔法阵。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以往不知咏唱过多少次的言灵,此次夹带更为威猛的力量撼动大气。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瞬间,如同血花般赤红的魔力粒子覆盖住樱花的身体。
  倒竖的秀发彷佛夕阳,缠裹的装甲状似血潮。
  化身完成体的凤樱花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红莲公主。》

  配得上此一称号的赤色魔人君临人间。
  弗拉德并非呈现出手枪的型态,而是直接与樱花的双臂融合,化作一对自上臂部位延伸而出,由魔力构筑的巨大光柱。而在裹住全身的装甲外面,更覆盖着一件鲜红色的披风。
  其外观令人不禁联想到——在传说中登场的吸血鬼之王。
  樱花翻动披风,双手交错于胸前。

  「同伴、哮,以及他妹妹……全都由我负责守护!」

  从上臂突出的光柱猛然滑退至手肘关节附近,喷出大量蒸气。
  在疯狂飞窜的浓烈蒸气之中,樱花转动发出苍蓝光芒的双眼,笔直望向异形大军。


  最终章  弑神之力
  ***
  置身黑暗之中的哮依旧紧闭双眼。
  在「必须赶紧醒来」的意志,以及「希望就此迎接人生终点到来」的意志相互拉扯之中,他回想起自己过去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
  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结果到底算什么?
  他希望妹妹活下去。就算再怎么辛苦,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让妹妹获得幸福。因为他深信——纵使树夕的存在有多么罪孽深重,树夕本人也是无辜的。
  即便明知这是自以为是的想法,哮仍发誓要贯彻到底。
  就算在与人建立关系,了解人心,获得成长之后,唯有结论始终未曾改变。
  然而,自以为是终究只是自以为是。连树夕身陷比死还痛苦的凄惨状况之中都一无所知,居然还敢说什么要保护她,这摆明就是自以为是。
  5年前那个束手无策的自己,才是造成所有惨剧的祸首。当时不管是守护或诛杀,只要能够不避不逃地作出决断,这一切或许都会变得截然不同也说不定。

  「现在决定也还不迟。」

  听见声音的哮抬起头来。
  曾几何时,场所已经变换。
  一片荒废的大地在眼前扩展开来。哮觉得此处绝对是个不同于现实空间的另一个世界。三颗破碎的月亮高挂于天际。远方虽可看见一座类似宫殿的建筑物,然而那座宫殿也已残破不堪,崩垮的碎片飘浮于半空中。
  本应该美轮美奂的世界,彷佛停留在破灭到访的瞬间一般。
  这个世界早已宣告终结。
  伫立在灭绝世界的哮,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带有色彩的存在。
  只见琉璃色的少女孤伶伶地伫立在不远处。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赐予你力量。」
  少女面无表情地对哮说道。
  她悄悄地来到身边,伸手贴着哮的胸口。
  「我只会帮助你实现心愿,你没有拒绝我的必要。」
  琉璃色少女一再讲出耐人寻味的话。
  但不可思议的是,哮竟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少女伸出双手,轻轻捧住哮的脸颊。
  心灵得到安息的哮,全身无力地屈膝跪倒。
  当哮由下往上仰望时,只见少女边轻抚哮的脸颊边凝视着他。
  「我是你心爱的剑。你是我心爱的主人。」
  「…………」
  「我愿将一切奉献给你,将我本来的全部力量奉献给你。」
  「…………」
  「所以作为代价——」

  「——请把你的一切交托给我。」

  少女轻挪嘴唇缓缓贴近,再次开始进行订定契约的问答。
  ——问题三,你敢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惜舍弃自己吗?——
  哮没有回答。因为无需回答,她早已经知道一切。
  ——问题四。你能为达目的,甚至不惜割舍掉重要的事物吗?——
  逼近眼前的少女那双彷佛玻璃弹珠般的眼瞳,开始绽放出淡淡光辉。
  跟久远前曾经回答过的问题一模一样。但唯独最后一个问题有所出入。
  ——最后一个问题——
  ——你敢为了击败敌人,而舍弃人类的身分——
  ——同时寻求我吗?
  哮噤声不语。脑海中的记忆有如跑马灯一般悄然浮现。
  与妹妹的相遇,离别。为了从恩师身上习得扫魔刀而接受的剑术训练。日日夜夜对监禁树夕的审问会充满怨恨的那段岁月。妹妹所经历的那段只有痛苦的悲惨时光。

  最后,他看见响起欢乐笑声的小队室门扉。

  瞥见哮心愿一隅的少女静静阖上双眼。
  「……这就是,你的愿望对吧……?」
  少女的双唇,轻轻贴上哮的嘴唇。
  同时,哮所处的世界应声爆炸。
  有种自己的存在渐趋暧昧的感觉。一股令人不禁想把自身所有一切全部交托出去的安心感袭向哮。
  哮再次闭上眼睛。

  《——已掌握傀儡『草薙哮』的魂魄。
  ——实行术式。
  ——注入魔力,开始侵蚀魂魄。
  ——建构系统流程所需时间,不详。
  ——继续融合。银檞之剑自此时此刻起,正式脱离异端审问会的管理。
  ——启动『神只杀手化』术式。》

  《醒来吧——猎杀神只的时间到了。》

  对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产生反应的该项物体,睁开了双眼。

  ***
  从障壁上方纵身一跃而下的樱花,在着地的同时释出浓烈杀意。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樱花发出怒吼,使劲挥动右臂。
  手肘的光柱周遭浮现魔法阵,响起彷佛集中力量似的凝聚声,鲜红光柱也随之变得更加血红。
  「——《伯爵之牙》!」
  攻击目标是集结成群的异形大军。血红光柱呼啸而出。
  在射出的瞬间,巨大光柱猛然横扫侵蚀地表的异形。
  发射出去的巨大光柱席卷瓦砾、遭受侵蚀的大厦主体、道路残骸等所有物体,不见止息地一路贯穿。
  其威力超脱常轨。射程大约100公尺左右,然而单凭这一击,便为周边一带造成了彷佛遭受高空轰炸一般的大范围破坏。
  身为主要魔法兵装的《伯爵之牙》,是一款特别强化了贯通力及破坏效果的武装。既有办法附加弗拉德先天具备的魔法贯通能力特性,此外,倘若目标物是会流血的生物,还能吸收血液转化为魔力。可说是威力及性能均非比寻常的武器。
  但明明只释出一击,樱花的身体居然就因为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而边刮飞瓦砾边大大地被震退至远处。弗拉德的光柱,其反作用力原本就很强,甚至到了若在未发动身体强化魔法的状态下,不刻意减轻威力就击发光柱的话,手臂就会被震到扭曲断裂的境界。
  《小心一点。余之獠牙的反作用力及空隙都很大。汝可适时切换成手枪型态灵活运用。》
  樱花依雷张开双臂,只见与双手同化的光柱化作粒子状,重新构筑成手枪造型落入樱花手中。
  「——要跳罗!」
  《批准。》
  压低腰杆的樱花使劲蹴地。在受到魔女猎人化加持而获得强化的跳跃力,以及弗拉德的喷射推进气流带动下,樱花的身体疾速窜升至遥远上空。
  弗拉德透过装甲缝隙喷射魔力,使樱花停止在半空中。
  手中双枪则对准地上的异形大军。
  宛如轰炸一般展开光柱扫射。
  这波攻势简直如同坠落的流星群。异形大军猖獗肆虐的弹着点像是轰炸中心似地爆发,肉片横飞四溅。樱花一味地持续扫射。只要杀光眼前所有异形物质,哮便不需亲手杀害树夕,同时也能保住同伴们的性命。
  「没有任何迷惘的理由……!」
  樱花毫不止息地展开爆击。即便魔女猎人化的手臂开始发烫,传来阵阵痛楚,樱花仍不顾一切地发出咆哮。
  《——有敌人踪影自地表升空。多数物体渐渐接近此处。》
  「!?是幻想教团吗?」
  《不,是一部分的异形物质。》
  转眼一望,樱花看见许多来自地上的红色物体,振翅往她所在的位置逼近。
  再仔细一瞧,那是树夕所释放出来的一部分异形物质。表面乱无章法地布满嘴巴及鼻子的球体,甚至竟然还多长出了一对对奇形怪状的翅膀。
  球体群彷佛包围住樱花似地接近,张开扭曲的嘴巴。
  『晚霞色的头发。』
  『讨厌。』
  『偷走哥哥的人。』
  『敌人。』
  『企图抢走哥哥的人。』
  『滚开。』
  『不要带走哥哥。』
  『赶快消失吧。』
  『不要碰哥哥!』

  『哥哥是属于树夕的!可以待在哥哥身旁的,就只有树夕而已!』
  异形利用树夕的嗓音,异口同声地大声咒骂。
  樱花看见在远方蜷缩成一团的树夕。
  「住、手!树夕并没有那样想……!不可以,实现……!」
  大概是恢复理智了吧,树夕正竭尽所能地想要压抑住自己的力量。
  『哥哥答应过人家。』
  『说要跟树夕一起死。』
  『所以不要妨碍我们。』
  『我们不需要你。』
  『哥哥不需要你。』
  异形却是无视树夕的抑制,滔滔不绝地企图曝露出树夕内心真正的想法。
  紧接着又像是遮盖住树夕的身影一般,边盘旋边逐渐将她包裹起来。
  樱花见状,一股心如刀割的沉痛感不禁油然而生。
  她清楚地明白树夕并没有错。她的心灵已被嫉妒及憎恨逼入绝境。只要树夕稍一动念,异形之力便会擅自为她实现心愿。讲起来或许很好听,但人类并非单靠心愿活在这世上。
  这种强迫实现愿望,企图侵犯人心的异端之力,足可断定为邪恶。
  「我绝不允许你们——再继续玷污我朋友的家人!」
  樱花并不憎恨树夕,她只憎恶潜藏于树夕体内的异端。
  无奈树夕的努力没能奏效,异形们接连扑向樱花。它们一边高速左右晃动,一边发出悲鸣并直冲而来。
  樱花虽以双枪迎击,但异形数量实在太多。
  《且战且退!余具有飞行能力!》
  「我该怎么做才行!?」
  《只管想像,余自会加以实现!》
  樱花按照指示,在脑海中描绘自己飞翔的模样。
  瞬间,背后披风由中央裂开,宛如羽翼般往后方展开。
  紧接着弗拉德释出大量魔力形成喷射气流,带领樱花的身体在半空中自由翱翔。
  以极快速度在空中飞行的樱花原本有意先设法甩掉敌军追击,但却见长有翅膀的异形军团在背后穷追不舍,于是她决定展开迎击。
  维持飞行状态的樱花直接转身开枪射击。
  光柱命中目标的瞬间,异形们的身体随即灰化飞散,溶解于空气之中。
  但局面却像是戳中马蜂窝一般,后方陆陆续续有飞行物体紧咬着樱花不放。
  《记得注意魔力剩余量。汝已因发动固有魔法而丧失大量血液。再继续付出代价变换魔力并非上策。设法以剩余魔力解决危机吧。》
  强人所难——但这还是弗拉德头一次关心樱花的身体状况。
  尽管樱花对此并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却能判断这是个正确的指示。
  以手枪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敌军实在太过于吃亏。魔力迟早会见底。
  樱花决定采取一网打尽的手段。
  她改变飞行轨道,往正上方直飞而去。确认异形军团随后追上的樱花,继续一路往高空攀升。虽因钻入云层而导致视野变差,但眼前立刻一片豁然开朗。
  攀升到足可感觉月亮近在咫尺的高度后,樱花暂时关掉喷射气流,宛如划出一道弧线似地开始急速下降。异形们也很守规矩地紧跟在后。
  樱花再次启动喷射气流推动身子,加快下降速度。
  当突破海拔高度一千公尺的界线时,樱花让手枪粒子化,再次与手臂合为一体。
  滑退至手肘关节部位的光柱,开始绽放出鲜红的耀眼光芒。
  高度500公尺、300公尺、200公尺、100公尺——
  「看招——!」
  在通过100公尺处的瞬间,樱花发射右手的《伯爵之牙》。
  巨大光柱疾射而出。弹着点为异形之海。光柱彷佛飞弹般笔直轰向敌军。遭到爆炸威力及冲击劲势波及的异形军团顿时纷飞四散,地表裸露而出重见天日。
  樱花则操纵推进气流逆向喷射,减缓飞行速度。
  「给我攀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就快落地的前夕,樱花的身体成功地重整态势,避开了冲击劲势的影响。
  数秒过后,背后那一大群没能完全抵消下降速度的异形球体,纷纷发出啪喳声响坠落于同一地点。丧失原形的异形化作液态状,再次开始融合。
  低空滑行的樱花一降落至地面上,随即顺势将左臂收至后方。
  确认后续球体全数坠回地表的瞬间,她接连击发三根光柱。
  轰隆巨响掠过市区。光柱彻底消灭了球状异形的融合体。
  「……呼……呼……」
  樱花咬紧牙关,硬是撑住差点不支跪倒在地的身体。
  「EXE的援军还没抵达此地吗……!?」
  《其他魔女猎人的状况似乎也都好不到哪去。但铁隼人已在路上。只要他一现身,自然就能看见希望之光。》
  虽因弗拉德的报告而松了一口气,不过樱花还是立刻重新打起精神。
  「……弗拉德,战斗开始到现在总共经过几分钟?」
  《三分多钟。》
  「……我们回去吧。同伴们差不多快陷入险境了。」
  樱花再次张开化作翼状的披风,拔地飞向上空。
  她原本准备尽快赶回同伴身边,不料……
  「……怎么可能。」
  却赫见半空中飘浮着宛如堵住她去路的大量异形球体。
  球体们以树夕的声音发出讥笑。她再低头察看,惊觉本已扫荡干净的异形大军,竟又再次布满地面。
  这种远超过她想像的惊人侵蚀速度,令她顿时不寒而栗。
  虽然她不认为高估了自身的实力,然而敌人实在太过超乎想像。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驱逐,搞不好连同伴的性命都——
  「啧,真碍事啊——!」
  樱花急躁不安地猛然冲向球体大军。

  在樱花奋战不懈的期间,真理也反覆进行着设置及修补结界毁损部位的流程。斑鸠创造出来的障壁,已经呈现半毁状态。
  头痛欲裂地反覆构筑术式的真理,回想起只身前往驱逐异形的樱花留下的那段话。
  「……我才不会,输给她!」
  虽是平淡无奇的竞争心态,却已足够激励她重新提振精神。
  真理露出无畏的笑容,以衣袖擦掉开始缓缓流出的鼻血。
  「……那个死脑筋的女人……都开口拜托我了……」
  听见真理的自言自语,小兔及斑鸠也分别采取自己该做的行动。
  用尽子弹的小兔从腰间抽出匕首,以皮带缠绕并固定于狙击步枪前端,作出一把应急的枪剑。
  「我会全力抵抗至最后一秒钟。对我西园寺兔来说,没有『放弃』这种东西。」
  面露坚定笑容的小兔举起枪剑。
  斑鸠则是默默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其中一个空弹壳含在嘴里,将双手轻触地面。尽管预料到并无法发挥出如同白水晶般强大的效果,但斑鸠仍利用其他素材修补毁损的障壁。
  「像秘银这种低阶素材其实也不容小觑唷。就跟我们小队一样。我可是很喜欢呢。」
  笑着说道的斑鸠起身面向前方。
  三人并肩排成一列,下定决心奋战至最后一刻。
  对于没有逃走,反而掉头回来帮助哮及樱花一事,三人可说是一点都不觉得后悔。因为要是真的依照哮的命令逃走,事后一定后侮莫及。
  三人都觉得小队这个容身之处的重要性远胜过其他一切。
  虽是一群无可救药,而且有点像是因为孽缘而凑在一起的劣等生,但假如能跟她们同生共死,或许也能算是实现了心愿。
  想法一致的三人点燃内心斗志,准备展开最后的抵抗。
  ——然而,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阵,铿锵。的金属磨擦声。
  三人回头察看——抱着哮已经清醒过来的一丝希望回头察看——
  「……哮……」
  然而,映入真理眼中的却是——

  「让我赶上——让我赶上啊!」
  摧毁最后一颗异形球体的樱花,开殷最大限度的魔力喷射,火远赶往同伴身边。
  水晶障壁几乎完全崩塌,先前设下的防御结界也已消失。周遭只见大量红色肉泥集结成群。
  异形物质爬上障壁,缓缓入侵内部。
  樱花伸长的手掌,徒劳无功地扑了个空。
  就在这一刹那——
  一阵凶猛无比的冲击波,突然在转瞬之间吹垮了罩住同伴们的障壁。
  冲击波连带席卷了周遭的异形物质,宛如净化一般将它们全数消灭殆尽。
  「——唔!这是怎么回事!」
  在空中飞行的樱花虽遭爆风吹袭,却仍为了掌握现场状况而持续凝视着爆炸中心。
  只见在高速公路上,先是扬起了漫天尘沙,随后砂石哗啦啦地飘落。
  在位处爆炸中心的人物现身之前,烈焰伴随轰隆声响扩散开来。
  烟尘瞬间消散平息。
  随后出现的是真理、小兔、斑鸠……以及一名身上缠绕着诡谲色彩之火焰的装甲骑士。
  樱花分辨不出那名装甲骑士究竟是不是哮。
  她虽看过好几次哮变成魔女猎人化状态时的模样,但这次显然不同于以往。
  除了躯体之外,装甲还如同头盔一般覆盖住哮的头部。
  而且不仅如此。装甲造形也跟以前截然不同,彻底转变为另一种更加扭曲,更加惊世骇俗的型态。
  简直——简直就如同出现在神话传说中的恶魔一般邪恶。
  樱花虽然感到有点困惑,却仍降落在装甲骑士面前。
  而三名同伴则像是受到持刀的装甲骑士保护似地伫立在他背后。只是面对哮前所未见的陌生姿态,三人脸上均难掩惊讶之情。
  樱花也一样。
  「……你是,草薙吗?」
  她战战竞竞地开口询问。
  只见装甲骑士转动镶嵌于头盔之中的琥珀色眼瞳望向樱花。
  《……嗯。目前,还算是我。》
  这确实是哮的声音。尽管这是一阵夹杂着机械式的平板特质,以及野兽般粗犷特色的扭曲声调,不过樱花仍能认出这是哮的声音。
  虽然想问的问题很多很多,不过樱花总算可以先放下心中大石,露出微笑神情。
  「太好了……原来你平安无事。」
  她缓缓地跑到哮面前,打算对他吐露自己的心声。
  只要你与我,以及同伴们携手合力奋战,就能除尽自树夕身上溢出来的异形物质。不要死心,我们一定会设法救回你妹妹。
  为了说出想表达的讯息,樱花试着要伸手搭住哮的肩膀。
  可是,哮却抢在樱花触及自己肩膀之前,先行伸手触碰樱花的肩膀。
  樱花太大意了。因为她深信眼前的存在就是哮。
  就在装甲骑士接触到她的瞬间,烈焰也同时袭击樱花。
  连悲鸣声都来不及发出的樱花,转眼便遭烈焰吞没。
  这团烈焰一点也不烫,樱花却感受到身上装甲如同瞬间生锈一般快速劣化。缠绕在哮身上的凶猛烈焰,一点一滴地烧灼并捕食樱花的装甲。
  下一秒钟——
  ——啪啷!
  樱花的装甲应声碎散,魔女猎人化状态遭到强制解除。脑海中响起弗拉德所发出有如死前哀嚎的惨叫声。至于碎裂的魔力装甲碎片,则全数被哮的装甲吸收殆尽。
  樱花瘫软无力地向前倾倒。
  装甲骑士轻轻一搂,支撑住她的身体。
  「……为什……么……」
  《…………》
  「………为什么啊……草薙。」
  樱花伸手轻贴哮的胸口装甲。
  哮稍稍用力抱住樱花的身子。
  毫无任何敌意,只有满满的柔情。刚刚遭到火焰纹身之时,她就明白这并不是用来攻击她的招式。樱花感受到弗拉德所提供的魔力,全部被哮给夺走了。不仅如此,就连她体内的生命力,也被吸收到只剩能够保住性命的地步。
  她不晓得哮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行动。
  哮转而望向在背后无言以对的三人。
  《真理、小兔、斑鸠……凤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听见这阵诡谲中仍保有温柔的嗓音,面露不安神情的三人虽然觉得困惑,却还是缓缓挨近哮的身边。
  「……哮,你……这副模样是……」
  从哮手中接下樱花的真理,一脸担心地看着哮。
  《……我现在没空解释。麻烦你们趁着我还能保有自我的期间,带着凤离开这里。》
  「……可是……那你要怎么办啊?」
  《我会替你们开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霍然起身的哮远离真理等人,摆出突刺的姿势。
  现场刮起一阵风,异形大军突然停止动作。
  黏附在异形表面的无数眼球,全部同时转向哮。
  哮的脚下出现一个琉璃色魔法阵。
  不过这个魔法阵一开始虽是呈现琉璃色,但色调却立刻产生转变。化作既不像金黄、亦不像夜晚的黑暗,而是言词难以形容的黄昏之光。
  光芒有如凝聚至刀身一般波动,绽放出耀眼光彩。
  「……唔……!」
  感受到未知魔力波动的真理,忍不住倒退数步。
  她会这么做的理由不得而知。或许是身为魔女的直觉,或者身为生物的本能反应。
  那道缠绕着剑刀的歪曲光芒,令真理感到极端恐惧。
  《草薙诸刃流——灭枪·独角兽。》
  静静念出技巧名称之后,哮祭出一记突刺。
  在神速突刺脱手而出的瞬间,刀身竟随之延伸。
  刀身长度无止尽地不断向前伸展。
  自远方逼近的异形大军被刀尖贯穿,纷纷发出悲鸣声。
  突刺绝不是一门能够大范围扫荡敌人的技巧。突刺对异形所能造成的物理冲击与伤害相当有限。
  然而哮祭出的这记突刺,却绽放出彷佛要带来末日般的光彩,刀身也挥发出带有相同色彩的凶猛火焰。悲鸣声此起彼落,以伸长的刀身为中心,数不清的异形因遭到火焰烧灼而灰飞烟灭。
  冲击过后,只剩黄昏色的余焰悄然摇晃。
  哮收回刀尖,转头望向真理等人。
  炽烈的黄昏色火焰,在同伴们与哮之间筑起一道界线。
  《…………》
  哮彷佛试图将队友们的容貌一一刻划在心版上似地依序凝视片刻,随后缓缓掉转脚步。
  接着缓缓走向妹妹所在的位置。
  真理及小兔内心均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之情,试图开口叫住他。
  「……草薙……!」
  但头一个出声的人竟是樱花。
  「不要离开我们……!」
  从真理怀中起身的樱花,鞭策着几近中断的意识,向前伸出手臂。
  「……千万不可以独自承担跟我相同的罪过……!」
  《…………》
  「求求你……无论理由是什么……都绝对不可以亲手杀害自己的家人……!」
  《…………》
  「就算……你是为了那孩子着想也一样……!」
  樱花倾注所有心意,竭力伸长手臂。
  哮闻书停下脚步,仰首望天。
  如同机械般无机质的琥珀色眼瞳,映照出天际的月弯。
  《……我不单只是为了妹妹着想,才决定杀她……》
  哮只转动颈项,回首观看背后。
  琥珀色的眼珠,这次则是映照出队友们的身影。
  樱花顿时恍然大悟。她理解到哮决定杀死树夕的动机为何。
  想不到……他优先考量的……竟然不是妹妹的心愿——
  ——而是队友们的生命。
  他是为了保护队友们免遭树夕的力量所害,才打算动手杀害妹妹。
  「……不要,去……!」
  《对不起,樱花。看来我……再也无法与你并肩同行了。我没那种资格了。》
  在真理怀中,视线渐趋模糊的樱花虽持续伸长手臂,最后却仍像是断了气似地失去意识。
  哮迈开脚步,走向妹妹的身边。
  「哮!别走啊!我……虽然搞不太清楚,但总之就是不行啦!」
  「你是我们的队长!我不准你随随便便放弃这个身分!」
  试图劝阻哮的队友们不断大声疾呼。
  唯有斑鸠默默地转身背对着哮。然而抓住右臂的左手却任由指甲深陷皮肉,彷佛极力压抑着自身情绪似地微微颤抖不止。
  哮撇下这一切,迳自迈步前行。
  《各位……对不起。》
  哮顺手举剑横扫,剑身瞬间窜出雄雄烈焰。
  他就这么身裹烈焰,缓步走向淹没世界的异形。
  哮的身影受到烈焰阻挠,很快便自队友们的眼前消失不见。

  异形军团侵蚀建筑物,形成一栋奇形怪状的掩体。
  宛如在建造城堡一般。这是一座以肉泥作为材料,由鬼怪之力所打造出来的城堡。
  再往前推进,忽闻剧烈的刀剑交击声传入耳中。
  「啧——呀!」
  头戴安全帽的少女运用巨剑及机关枪,与袭向她的肉泥触手展开缠斗。或许是拜奋战不懈的表现所赐,只有少女的周边并未遭到异形侵蚀。
  她大概是聚精会神地持续屠杀至今吧。
  少女气喘吁吁地注意到哮的存在。
  「……你,是另一款黄昏型号的持有者吗……!」
  《…………》
  「草薙,哮……!」
  少女叫出哮的名字,举起手中的赤红色巨剑。
  瞬间过后,哮也缓缓挪移剑尖指向少女。与其说是表现出交战意志,倒不如说纯粹只是对对方的举动作出反应。现在他连她为何知道自己姓名的缘由都完全不感兴趣。
  呼吸紊乱的少女,将巨剑高举过头。
  「大蛇……我,无法遵守承诺。这家伙已经觉醒了……!非得阻止他不可……!」
  彷佛对少女的敌意产生反应一般,她手中紧握的巨剑窜出红色烈焰。与哮发出的诡焰形成对比,如同将怒气实体化一般的鲜红火焰迅速布满剑身。
  对峙的两人。就在紧迫感与现场热气窜升至最高点时,少女纵身跃向上空。
  离地的高度超过m公尺以上,她展现出一般常人绝对不可能办到的跳跃力。上升至最高点之后,只见少女往前翻转身体。
  《——?》
  原本纹风不动地握着银檞之剑的哮有了反应。
  即将消失的自我,转动视线捕捉到上空的少女身影。
  那个姿势、那个动作——那是——
  「草薙诸刃流——螳螂坂!」
  少女对哮祭出了夹带自由落体重力与翻转劲势的强烈一击。
  再怎么看都是诸刃流的招式。哮本身也因为螳螂坂很适合作为突袭手段而运用过好几次。虽不清楚这个女孩是基于何种理由而体悟出诸刃流的诀窍,但倘若知道技巧的话便容易驾驭,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哮反手握住下摆的刀身,一鼓作气往上挑砍。
  炸裂声轰然响起的同时,两者的火焰缠绕成漩涡摧毁周遭一带。
  接触点爆出一阵强烈冲击波,高速公路终于彻底坍塌。
  哮与少女及树夕所在的场所顿时往远处的地面坠落。
  就连在坠落的过程中,两人仍持续展开攻防战。少女背部长出红色羽翼,穿越不断掉落的大量瓦砾而逼近哮。一般像这种空中战,十之八九都敌不过具有飞行能力的对手。
  但是对现在的哮而言,飞行简直易如反掌。
  他展开缠裹在自己身上的火焰,宛如羽翼般振翅腾空。
  少女发出咂舌声,朝哮直扑而去。
  哮一发动扫魔刀,少女也同样发动扫魔刀。两人于半空中以惊人速度展开的刀剑互击,在缓缓落下的瓦砾中冲击、交错、迸裂。
  当两者的交击超过10次以上的时候,总算回到地面上。
  而在着地的同时,两人分别起脚猛蹴瓦砾,加速冲向对方。
  「《草薙诸刃流——》」
  以自己为中心,为剑身加上离心力剧烈地开始旋转。
  旋转劲势促使两者的火焰形同龙卷风。
  接着在如同陀螺般蓄满旋转劲势之后,随即加诸全身体重往前跨步,挥剑砍向对方。
  「《——一目连!》」
  冲击再次引发了轰隆巨响及剧烈爆炸。黄昏色与赤红色交织而成的火焰,吞噬并破坏了周遭的所有物体。
  两人的剑身彼此交错,展开互不退让的短兵交接。
  相较于已然觉醒且毫发无伤的哮,等同只凭血肉之躯应战的少女,身上那袭紧身衣已开始遭到火焰的热度所熔解。
  全罩式安全帽也迸现裂痕,应声碎散。在全罩式安全帽崩裂化作灰烬时,自安全帽底下出现的,是一头令人惊艳的水蓝色长发。仔细一看,在亮丽的蓝发缝隙之间,露出了一对显然比人类还长的耳朵。
  少女尖锐地眯起双眼,边发出怒吼边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巨剑之上。
  哮则是默默把这股力量推回去。
  双方实力差距可说是相当明显。诸刃流绝对不是一门只凭蛮力取胜的单纯剑术,而是为了挑战力量远比自身来得更加强大的对手而被创造出来,足以实现最大火力及精准命中率的高明剑术。
  哮一边维持住差点消失不见的自我意识,一边对这名对手的力量定下结论。
  ——有待加强。
  《我不晓得你是谁。》
  「唔……!」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有办法施展出诸刃流的技巧,同时更一点都不感兴趣。》
  哮以被装甲覆盖住的嘴巴,发出平淡的声调说道。
  《我所剩下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给我让开。》
  在发表完声明的那一瞬间——
  哮那双镶嵌于头盔之中的无机质眼瞳,突然渲染成血红色。
  嘴角装甲应声开殷,如同野兽下颚一般露出尖锐獠牙。
  紧接着发出一阵近似恸哭的震天咆哮。
  这阵催发恐惧心的凄厉咆哮,已足够令少女感到不寒而栗。
  「——咿——」
  容貌尚留有一丝稚气的少女忍不住发出短促悲鸣。
  恐惧心创造出致命破绽。哮以右手扶住刀身,左手握拳拉至身后。
  《诸刃流——金槌坊。》
  伴随着脱口而出的技巧名称,哮使出浑身解数,以极快的速度挥动拉至身后的拳头,猛然轰击刀背。若是一般状况的话,这种攻击根本产生不了多大效果。但融合了扫魔刀与异端之力的这一招——等于在短兵交接的状况下多追加一记凶猛攻击。
  伴随着『砰』的一阵沉闷声响,兵器交击的局面正式划下句点。
  「呜哇啊啊啊啊——!」
  一阵有如爆炸般的强烈冲击,将少女整个人震飞。
  少女勉强张开羽翼,边持续飞退边试图稳住身子。
  当她一睁开双眼,竟赫见张开黄昏羽翼的琉璃色恶鬼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来者一边摆出将巨大化之长剑高举过头的大上段姿势——
  《——防御吧。》
  ——一边以扭曲声调编织出这句话的瞬间,施展了在他所学会的所有技巧当中最为强悍的八连击。
  《诸刃流——八歧大蛇!》
  这是只有处于将扫魔刀发动至极限状态下才能动用的大绝招。
  于同一时间祭出八次斩击的传奇剑技。
  在即将遭到直击的前一秒钟,少女横置剑身,摆出防御姿势。
  八头神龙昂首直劈而下。
  少女防御成功。可是即便接住这一击也无济于事。
  剑压挟着音速,将少女的身体狠狠砍回地面。而且不仅如此,剑压还更进一步在地面上劈出一道巨大裂缝。
  少女的身影就此消失于地缝之中。
  《…………》
  对于战斗结束丝毫没有任何感慨的哮,缓缓放低手中长剑。
  哮振翅飞回倒塌的高速公路残骸所在地,开始步行其中。
  他身上缠绕着火焰,宛如幽鬼一般步履蹒跚地寻找着妹妹的踪影。
  脑子里头彷佛脑髓起火燃烧一般,充满了阵阵杂讯。哮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种状况。然而,他却有种像是溶解消散般的感觉,他只是漠然地理解到——名为『自我』的存在,大概再过不久就即将迈向终点的事实。
  必须加快脚步才行。
  非得趁自己还是草薙哮的期间,尽快履行那项承诺不可。
  《——树夕。》
  他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周遭一带尽是瓦砾及异形肉屑,不晓得树夕人在何方。哮像是旁徨失措一般,边喷洒火焰边举步踏地。
  唰……一阵温热的夜风吹了过来。
  有如洪水般的异形巨浪伴随着风的流动蜂拥而至。脚下的瓦砾全数化作鬼怪的一部分。
  哮推开鬼怪浪潮,往异形的源头前进。
  最后,他终于发现被套上白色拘束衣的树夕身影。
  哮紧握剑柄,使剑身接连三次绽放光芒。
  这是意味着结束——温柔赋予终结的招式。

  《弑神赋法。》

  在脱口念出魔法名之后,剑身更进一步光芒大作。
  树夕对来到眼前的哮感到惧怕不已。
  哮则试图以兄长的身分出声与她交谈。
  可是当他想要讲话之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
  哮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哮的使唤了。
  因此,哮伸手轻抚树夕的脸颊。
  「……啊……」
  树夕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产生微妙变化。
  即便隔着装甲亦能感受到的一丝暖意,已传递出来者就是自己哥哥的讯息。
  「……哥哥……?」
  树夕双手绕到哮的背后,将脸埋入他的胸口。
  「哥哥终于……愿意为树夕,终结这一切了呢……」
  《…………》
  「树夕就知道……最后哥哥……一定会回到树夕的身边……」
  树夕一边用脸颊磨蹭装甲,一边静静地流下眼泪。
  「不要……再离开人家了……永远待在树夕身边好吗……哥哥。」
  那是发自内心的愿望。
  是名唤树夕,濒临崩溃边缘之人所渴求的唯一救赎。
  《…………》

  琥珀色的无机质眼瞳逐渐龟裂。覆盖住头部的魔力钢铁悄然碎散,遭到银檞之剑侵蚀的哮,脸庞顿时表露无遗。
  哮的原始像貌在那张脸上已不复见。琉璃色的头发、琉璃色的眼珠。皮肤如同钢铁般坚硬,装甲与肉身更因相互融合而已经没有分别。
  缠绕着黄昏色烈焰,任其烧灼着自己与妹妹躯体的哮——
  《嗯……我们永远……在……一起……》
  ——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抱住树夕。
  事态会演变至此,必是早已注定好的命运。
  保护树夕,让树夕得以享受平凡生活……这根本打从一开始便只是场白日梦。其实他早就明白这是个遥不可及的心愿。
  但他之所以仍拚命追求,是因为他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对树夕而言,由哮所赋予的死亡,竟与救赎完全划上等号的残酷事实。
  作为一个人,作为名唤草薙哮的哥哥。
  哮只不过是想带给妹妹幸福罢了。
  只不过是想让妹妹得到幸福……同时也让自己得到幸福罢了。
  (……樱花……对不起……)
  哮以最后剩下的一抹自我意志,暗自向樱花道出由衷的赔罪。
  针对自己再也无法遵守与她『并肩同行』此一承诺的事。对于背叛了她的心愿,在受到控制、却仍保有自我意识的状态下,对亲生妹妹痛下杀手的事。
  哮发自内心向樱花道歉。
  (我……杀死树夕之后,也会跟着自我。)
  假使对树夕而言,这样做能使她得到救赎的话——
  倘若这样做,就能保住队友们的生命的话——
  如果,只剩下这条路可以走的话——
  哮反手握剑,以剑尖轻轻抵住树夕的背部。
  就这样连同自己一并刺透。既然树夕期盼由哮赋予她死亡,那么纵使树夕是鬼怪的集合体也必定难逃死劫。即使不然,只要是魔导产物的话,无论是神是鬼,附加在这把宝剑上的赋法都能将其消灭。
  完全没有任何迷惘的必要。
  下定决心的哮微缩剑尖,用力握紧剑柄。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
  突然间,哮听见由灵魂深处涌出一阵自己的声音。
  一丝泪水沿着哮的脸颊滑落。
  在充满杂讯的脑海中,他看见小队室的那扇门。
  在门的另一侧,则传出队友们的声音。
  哮有点迟疑地伸手握住门把。
  只见队友们的身影,伴随着一阵柔和光芒映入眼中。
  小兔一边啃饼干,一边啪哒啪哒地摆动双脚。斑鸠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真理与樱花则是双手交抱于胸前,一如往常地针锋相对。
  只是看见如此司空见惯的光景,泪水便不断夺眶而出。
  那确实是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是他最珍惜的容身之处。
  就在队友们注意到哮,对他露出笑容的时候,幻想也随之缓缓消失。
  《————唔——》
  哮深刻体会到『死』所代表的是怎么一回事。
  哮体会到对自己而言,那个场所是多么具有份量的重要事物。
  为了保护队友,哮本以为自己对于跟妹妹一同死去一事已再无任何迷惘。
  但他错了。哮忘记了。
  他只考虑到妹妹及队友们的事,却从未曾思考过自己对死亡的看法。
  一旦死掉,就再也见不到队友们。
  一旦死掉,就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地方。
  如此单纯,且应该最先考虑到的事情——哮竟把它遗忘了。
  《啊………呜啊……唔……》
  呜咽声自嘴角倾泄而出。
  一股自私自利却又纯粹的意念,萦绕于心海深处。
  我还——不想死。
  《……啊啊……啊……》
  握住刀柄的力量逐渐减弱。
  明明已经许下承诺……明明已经承诺自己也会陪着她一起死。
  但直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哮终究还是输给自己的自私念头。
  输给自己想念队友们的心声。
  哮放开了手中的长剑。
  你真是个既任性又过分到极点的混帐东西啊……哮如此谴责自己。
  他明明理解到这个选择会导致最糟糕的结局。
  但想不到,自己竟因为爱惜自身性命而犹豫。
  我还不想死。
  难道只因为这个理由——就要再次重蹈5年前的覆辙吗?

  …………我不要!
  哮丢下长剑。
  丢弃长剑后,他更用力地抱紧树夕。
  如同树夕曾将自身痛苦回忆显示给哮观看一样,哮也试图要将自己的想法注入树夕的心中。
  与同伴一同创造的许多回忆。
  以人的身分获得成长的自身心愿。
  哮在脑海当中,拚命激励着最后仅存的那一丝自我意识,放声大叫。
  我不会放弃。我不能放弃。
  开什么玩笑,这算什么?想也知道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局嘛。
  我岂能放弃。
  不管是队友还是妹妹,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
  我并非不作任何选择!而是要选择抓住所有一切!
  就算被人批评为任性也无所谓!被说是自私也没差。
  我哪里都不去,我要活下去,活着陪伴在树夕身边:
  可是我——也想回到队友们的身旁。
  我想活着带树夕回去!
  这就是我的愿望!
  所以不论遭遇何种困难……
  无论任何人再怎么难过……
  悲伤……
  痛苦……

  ——我也绝对不会再次轻言放弃!

  「草薙诸刃流·奥义——草薙神剑!」


  在哮下定决心的同时,声音随之响起。
  首先看见的,是一道闪光。紧接着只见一条化作光芒的人影自前方急速逼近。
  还来不及辨识状况,光芒已以树夕为中心引发一阵惊爆。
  强烈爆炸猛然袭向哮。
  树夕的身体则在眼前纷飞四散。
  哮一边遭到冲击波震开,一边朝向树夕伸长手臂。
  树夕虽然也伸出右手,无奈她的躯体却是自中心点渐次消灭。
  只剩下首级的树夕,缓缓遭到光芒吞没。
  哮则是整个人被震离现场,意识随之坠入黑暗深渊。


  末章
  闻到肉块烧焦的气味,哮再次睁开双眼。
  视野一片模糊,双眼彻底失焦,无法精准地锁定目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记忆暧昧不清。
  他记得自己与樱花道别,只身前往说服树夕……之后的结果如何呢?
  哮完全回想不起在这半小时内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我……怎么,会……」
  他低头观察自己的躯体。看样子自己似乎是背靠着瓦砾堆瘫坐在地上。
  而从右肩至侧腹,则留有一道呈一直线的凄惨伤口。
  肋骨断裂、骨头与内脏清晰可见。
  难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喘不过气。
  总觉得先前也曾经历过这种状况。
  当他神智不清地胡思乱想之际——
  「——真是够了,想不到你最后居然丢下长剑抱住自己的妹妹。这就是所谓『只要有爱,最后一定会赢得胜利』的道理吗?」
  前方传来一阵声音,促使哮抬头察看。
  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之中,哮看见了一道穿着和服的身影。
  由于视距焦点偏移得太过严重,导致他无法看清对方长相。
  「不过呢,那是正确答案。看样子你稍微有点长进罗,我的好徒弟。那把剑只会为你带来破灭……你本就不该把自己的心愿托付给她。」
  人影飘飘然地往他这边靠近。
  这声音——
  这有点瞧不起人的态度——
  哮还记得……纵使想忘,也已化作心灵创伤长留在脑海深处,根本遗忘不了。
  这家伙——
  这个人正是——
  「唷,哮。差不多四年没见了吧?还真是久违啦。你长大了耶!只是看不出来就是了!」
  男子将刀扛在肩膀,像是十分怀念似地哈哈大笑。
  就在意识即将散离之际,视野重新聚焦的哮,总算是看见男子的容貌。
  「……师……父…………?」
  在现代仅存的唯一一名草薙诸刃流代理师范。
  放弃人类身分,选择作为鬼怪存活在这世上的异端。
  草薙大蛇。
  将诸刃流传授给自己的怪物,表现出一副像是来找阔别许久的徒弟叙旧般的姿态,若无其事地伫立在哮眼前。

  草薙大蛇屈膝蹲在开始发出浅弱睡眠呼吸声的哮面前,一边窥视着他的脸,一边伸手轻拍他的头。
  「……真是够了,先是说什么『我要改变这个世界——』而离开我跑去闯荡,结果居然对黄昏型号这项稀奇古怪的危险存在出手。真拿你这小子没辄啊。」
  大蛇一边轻搓哮的脑袋,一边对他面露苦笑。
  挨了诸刃流奥义的徒弟虽然濒临死亡边缘,不过他的呼吸及心脏跳动都还很正常。尽管八成因为是银檞之剑把维持宿主生命视为首要之务……不过或许是对徒弟能够承受住他所施展的绝技之事实感到欣慰吧,只见大蛇脸上浮现出略感满意的神情。
  此时一阵振翅声响起,蓝发少女腾空飞回现场。
  只见她以左手护着大概已经骨折的右臂。
  「喂,渣滓……你怎么遍体鳞伤啊?」
  「…………都是那家伙害的。」
  「你不是败给树夕,而是栽在这小子的手上啊?」
  少女一脸气呼呼地瞪视着陷入沉睡的哮。
  「……没办法。我甚至没英雄化。落败也很正常。」
  「哎唷,讲起藉口了啊?话说本大爷明明有交代过绝对不准拔剑出鞘不是吗?两款黄昏型号发生冲突会造成何种惨剧,相信你应该也十分清楚才对吧?」
  手上扛着一把刀的大蛇,用刀背轻轻敲着自己的肩膀。
  「别强人所难啦。」
  少女鼓起脸颊,露出更加不开心的火大神情。
  大蛇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将刀收回杖剑的剑鞘之中。
  「刚好到了作战结束的时间!转送魔法再过2分钟就会发动。记得带上随身物——呜哇!」
  大蛇话说到一半,突然有好几发子弹击中他脚边的地面。
  「很危险耶!到底是哪个混帐东西开枪的啊!?」
  他一边表现出夸张的惊讶反应,一边对着子弹来袭的方向破口大骂。
  开枪之人——是真理。
  「立刻……从哮旁边退开!」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大蛇展露出强烈敌意。
  真理把樱花交托给小兔与斑鸠,独自一人动身追赶哮。
  她答应两人一定会带哮回来。
  尽管在半途被卷入哮的战斗,还差点沦为瓦砾堆下的亡魂,但她仍靠着防御魔法化险为夷,顺利抵达现场。
  大蛇夸张地高举双手,表现出并无伤害哮的意思。
  「放心吧。这小子是我徒弟,我不会对他动手动脚啦。」
  「就算你讲再多莫名其妙的话也没用。我绝不会把哮交给你们……我们的队长,是属于我们的!」
  面对真理认真的表情,大蛇颇感诧异地交互看着哮与真理。
  心想『原来如此』,并理解当前状况的大蛇,重新转头望向真理。
  「有什么话等回到另一边再谈也不迟。本大爷接下来打算带这小子前往某个国度。如何,你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走?由那个项圈看起来,你是魔女对吧?我们很欢迎你加入喔。」
  「还跟你们走呢……你是幻想教团的人对吧!我才不想再跟你们扯上任何关系!」
  「……是吗。不过本大爷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带走这小子喔。我不能让他再继续留在异端审问会。再让他继续留在那种鬼地方,最后只会落得被利用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讲出一长串耐人寻味的话语之后,大蛇对真理露出一抹冷笑。
  「我说小姐啊……你是外侧的魔女对吧?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吗?」
  真理从头到尾都听不懂大蛇究竟在讲些什么。
  可是大蛇失明的双眼却带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与魅力。
  真理一眼便看出他并没有说谎。
  「想知道就跟我走。你是哮的同伴对吧?我家徒弟受了你这么多关照,起码也该让我招待一番吧。」
  大蛇的发言毫无敌意,真理顿时心生犹豫,不晓得该不该扣下扳机。
  「给你30秒的考虑时间,在时限内作出决定吧。」
  语毕,大蛇转而望向蓝发少女。
  「渣滓,去把妹妹的那颗头颅捡回来。应该就掉在那附近才对。」
  「……真的不要紧吗?只剩头颅的话,她又会失控。力量的失控虽已停止……但并不代表已经消失。带回去只会再度引发惨剧。」
  「她在遭受奥义攻击的前一秒钟,都还以为自己即将死在哥哥手上。因此应该不致于会立刻活性化才对。只要在转送后马上施加封印,就能来得及封住她罗。」
  「……大蛇,太过草率。危险。」
  「罗嗉啊!少在那边废话!快点去捡回来,没时间了啦!」
  少女板着一张臭脸,转身走向掉落在瓦砾堆上的树夕首级。
  树夕的首级持续涌出鲜血,紧闭的双眼也不断流下眼泪。
  还活着。少女提心吊胆地伸长手臂,准备回收她的首级。
  但就在她伸手的瞬间,现场突然响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枪声。
  同时,树夕首级所在的地面应声弹飞。
  「——!」
  少女连忙往后跳开,一道人影随即像是与她互换位置似地迅速从旁切入。
  暗自喊了声『不妙』的少女心生战栗,却是为时已晚。
  一手抓起树夕首级的人影举枪对准她。
  来者正是最强的魔女猎人——铁隼人。
  「怎么又是你啊……!明明都已经打那么久了,你这家伙一点都不嫌烦吗!」
  大蛇颇不耐烦地发出咂舌声。
  隼人则是一手抓着树夕的头发,同时挪动手枪准星锁定大蛇。
  「远离草薙哮,现在立刻弃械投降。如此一来我还可以勉强不杀你们。」
  「虽然是个令人心动的提案,但本大爷拒绝。很抱歉,这次是我们赢了。本大爷与你之间的实力差距,并没有大到能让你在一分钟内就决定胜负的地步啊。」
  「…………」
  「这次我们就算扯平如何?我们要带哮离开,你们那边则是保住了妹妹……对彼此而言应该都是十分满意的结果才对吧?」
  面对大蛇的提案,隼人的心志丝毫未受影响。
  他弯指扣住扳机,陡然提升杀意。而大蛇或许也察觉到了吧,随即叹了口气并手握杖剑。
  「——铁,住手。」
  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声音,牵引众人转头望向声音出处。
  「现在若再次爆发战斗的话……会导致小树夕清醒过来。那事态可就麻烦了……银檞之剑的觉醒也已遭到阻止,再打下去也没意义啊。」
  突然现身的凤飒月伫立于瓦砾堆上,边俯瞰在场众人边淡然说道。
  当飒月的视线一挪移至大蛇身上,他立刻面露狞笑。
  「唷,大蛇兄,我们可是整整哪年没见了呢,你过得好吗?」
  「……凤飒月……!」
  大蛇首度大发雷霆。
  露出口中獠牙的大蛇,带着满腔恨意怒指飒月。
  「……你打算利用哮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对世界感到绝望而躲藏起来的你,有资格在那边说三道四吗?」
  可能是早就认识了吧,两人彼此释出水火不容的气势。
  飒月轻声嗤笑怒火中烧的大蛇。
  「即便掳走草薙哮,你们也拿银檞之剑没办法。抑制草薙同学的力量在我们手上。只要他妹妹……以及他的队友还在我方阵营,他就必定会回到我们这边。」
  飒月伫立于洒落一地的月光之中。
  「尽情挣扎吧……引爆战争的扳机早已被扣住。无论你们愿不愿意,那个地狱都将会再次降临。」
  「…………」
  「届时这个世界上的魔导才会彻底被扫荡殆尽——弑神计划才能完美结束啊。」
  就在飒月说出这段话的同时,大蛇怀中的水晶型符咒也开始绽放光辉。
  转送魔法发动,大蛇等人的脚下浮现出一个魔法阵。
  「再见了,草薙哮同学……你那不属人类的灵魂,才是我们的终极王牌。」
  对沉眠的哮如此宣告后,飒月便转身背对大蛇等人离开现场。
  大蛇则是眼神带着怒意地目送飒月的背影离去之后,才转头望向真理。
  「……时间到了,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面对大蛇的询问,真理双手握拳,只回头往后方看了一眼。
  背后其实什么也没有。然而真理却是明确地看见了小队室的那扇门。
  (……我答应过她们,一定会带哮回去。)
  她遥想着一如往常地坐在沙发椅上共度放学后那段时光的队友们。
  (两位……凤樱花就拜托你们了。)
  真理在心中对同伴们捎出讯息后,便重新面向大蛇。
  「带我一起去吧。但你们记住……我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手捂胸口,双眼笔直凝视着大蛇的真理——
  「——我绝对会带着哮,一起回到队友们的身边。」
  ——她作为35试验小队的成员之一,毅然向前跨出一步。
  ——之后,真理与哮将获知整个世界的真相。

  发生百鬼夜行事件的一个月后。
  哮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被雪白的天花板,以及雪白隔帘围绕而成的白色房间。
  这里是医院吗?我又是跟什么东西大战了一场而受了重伤吗?
  (脑子仍旧一片空白……懒得思考任何问题……此外……)
  他有种自己是痛醒的感觉。双颊感到格外滚烫且疼痛。
  哮眨了眨眼睛,藉此让视野恢复清晰。
  忽见在视野的正中央——也就是眼前,冒出了一张人脸。
  有着一头水蓝色秀发,以及一对长耳的少女,在眼前俯视着自己。
  「……咦……」
  「…………」
  面对这名距离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绝世美少女,哮顿时傻眼。
  少女板着一张不开心的臭脸,瞪视着哮。
  「咦……这……?」
  当哮大感困惑之际,少女竟又再度将脸往前凑近。
  虽然现在才说这个有点晚,但她目前呈现出跨坐在哮身上的状态。
  「这,咦,你做什……太近了太近了!」
  「…………(继续凑近)」
  「太吓人了吧!你你你、你是谁啊!?」
  被逼退至病床末端的哮,胆颤心惊地脱口提出最大的疑问。
  少女则是依旧板着一张臭脸,张开粉红色的嘴唇回答。
  「……金丝雀。」
  「……金、金丝……?」
  「金丝雀。名字。」
  「……呃,哦哦。你叫金丝雀啊。请、请多指教罗?」
  「…………」
  简短地报上姓名之后,长耳少女……金丝雀便从哮身上轻灵地跳下病床。
  「大蛇,哮醒了。」
  金丝雀走到隔帘旁边,对着里头嘟嚷了一声。
  接着只闻隔帘后面传出一阵「好——」的佣懒回应声。
  即便脑袋依然迷迷糊糊,『大蛇』这个名字还是强制唤醒了哮的意识。
  大蛇。哮只认识一个拥有这个名字的人物。
  隔帘被拉开,那号人物出现在病床旁边。
  「唷,总算醒啦……哇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得了腮腺炎吗?」
  草薙大蛇——哮的师父。
  传授诸刃流给哮的元凶。就真正的意义而言,他恐怕是现代最强的剑豪。
  「师、师师师、师、师父——!!」
  「一点也没错,本大爷正是你师父,有什么问题吗?」
  在大蛇开口回答的同时,哮火速翻身躲到病床底下。
  目睹他有点夸张过头的惊慌反应,大蛇颇感纳闷地皱起眉头。
  「这小子还处在混乱状态……我说渣滓啊,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叫醒他的啊?」
  「赏他耳光。很多下。」
  「你未免也太狠了吧。」
  「我只是遵照诸刃流的教导罢了。」
  「别用那种会引人误会的讲法啦……」
  大蛇对在隔帘另一侧拿起水壶倒杯开水的金丝雀露出苦笑神情。
  哮则是面无血色,边发抖边从病床底下探出半张脸。
  「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吧。尽管本大爷承认对你的指导是比较严格一些,但我可不记得有把你教成在本大爷面前就得这么乖巧喔。」
  「为、为什么师父会出现在我面前!?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我到底怎么了!?」
  面对混乱不堪的哮,大蛇嫌麻烦地抓了抓头。
  「嗯——这个嘛……在说明之前,总之还是先让你看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比较省事。」
  「……看?」
  「你自己拉开窗帘瞧瞧吧。」
  经大蛇这么一说,哮这才站了起来。
  提心吊胆地伸手抓住白色窗帘。
  接着他一鼓作气地拉开窗帘,户外的炫目光芒瞬间窜入眼中。
  这阵光芒并不是阳光。户外虽已入夜,却是亮如白昼。
  因为在外面——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啊。」
  窗外呈现出来的光景,令哮顿时哑口无言。
  有一片类似市区的景致在眼下扩展开来。
  那是一座被五彩缤纷的光芒笼罩,感觉相当热闹的城市。
  不过显然与他以往看过的城市截然不同。
  随处浮现的魔法阵。
  搭乘扫帚边飞行边聊天的人们。
  飘浮于半空中的大型建筑物。
  如同烟火一般在空中交错的魔力粒子。
  在地面上与人们一同行走,理应早已绝迹的幻想生物。

  ——这个地方充斥着异端审问会应当严加取缔的魔导现象。

  这一切却宛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彷佛强调这是再平凡不过的现象一般。
  这座城市充满着匪夷所思的光景。
  哮从窗前缓缓倒退,随即感觉有人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他回头一看,只见大蛇扬起嘴角露出笑容,如此对哮说道:

  「欢迎光临内侧世界——同时,也欢迎你来到魔导学园。」
  这个令人惊愕的事实,导致哮再度失去意识。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柳实冬贵。
  本集游说的,是男主角,哮的故事。可说是有点……或者该说是相当偏严肃路线的一集。不知各位是否看得尽兴呢?要是大家能够乐在其中,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书归正传,是妹妹。这是妹妹的回合。算是搭上近来有点开始消退的妹妹热潮。
  我自认很用心地创造出一个可以让各位产生『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妹妹啊~~』,或是『我也好想这样遭到妹妹袭击啊~~』等想法的妹妹形象。顺便也多添加一点邪神风格的调味料。近来可爱的邪神大人可是大受欢迎啊。会让人想要听她发出『唔——』或『喵——』之类的状声词对吧?哎呀呀,竟然说出这种话,我真是太丢脸了。这样会太过分吗?哈哈哈。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啊?
  ……怪了,起初明明是想要营造成有点像是魔法少女树夕的感觉……

  玩笑话暂且告一段落,该切入正题了。
  这回的剧情主轴之一,叫作「束手无策的问题」。
  在各位读者大人当中,是否也有人曾经遭遇过这种问题呢?把许许多多的因素摆到天秤上衡量,再三苦恼至最后仍然找不到解决方案。有人说『都是正确答案』,或者『端看你自己如何决定』时,反而会更加伤透脑筋。即便如此,仍不得不作出抉择,却又因不敢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实心声,而造成一切付诸流水。
  正确答案在哪?这就是本回的主题。
  他最后的选择究竟对不对,或者……

  另外就整体的剧情结构来说,则是各式各样的后续发展接踵而来。
  哮的妹妹自不待言,以往只出现名字的两位角色也跟着登场。再加上剧中世界明明正值圣诞节期间,却完全没有安排任何圣诞节相关活动,像是赎罪的迷你裙圣诞辣妹之类的。而最重要的,就是终章所点出的全新事实。
  四分五裂的35试验小队,今后将会分别踏上什么样的道路呢……
  下一集将会是谜团重重的魔导阵营的故事。要是能够安排到银檞之剑,也就是拉碧丝的相关情节就好了。另外要是可以提到身为哮的师妹——那位蓝发少女的故事就好罗。好戏还在后头,敬请期待。
  ……啊,我,这次,没写到关于胸部的事情。这、这点也请期待第6集!

  再来要致个谢词。首先是责编S大人,这次恐怕是S大人截至目前为止,被我搞得最焦头烂额的一次了。在百忙之中仍确实完成精美插图,对大腿部位爱不释手的切符老师。总是透过漫画版作品提升个人创作动力的华尾老师。鼎力支持这部作品的富士见书房所有工作同仁。
  以及愿意拿起这本书拨空阅读的诸位读者大人们,我致上最由衷的感谢。
  那么那么,我们第六集再会罗!
  柳实冬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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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5

  • 1
  • 2
前往
10000
waox1234 王爵
这小说真是神展开,简直不能更赞,这作者真是够黑

突然可以理解为什么动画第一卷那么快了···要是能将到妹妹篇这药我绝对吃啊!

9 年前 0 回復

510640655 平民
看过漫画,小说没看过,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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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海淀区财经东路

9 年前 0 回復

a411238753 伯爵
' werrt490 发表于 2015-3-16 13:33 古代阴阳师下的诅咒那么厉害,难道现代阴阳师绝迹了 '


~说的是逐年增强,所以应该是以前的百鬼夜行并不像现在这个那么强大吧

9 年前 0 回復

wttx 伯爵
' zhuzhanshen 发表于 2015-3-20 16:16 这部小说插画人物简直。。。。不好看 '


切符的画风都是有时人物身高会控制不好。。。比如农林的苹果妹233,说真的切符的画风差不多都是感觉女性体态是肉感的有些吧(杨玉环么么哒)

9 年前 0 回復

kira30903 公爵
這集爆點真多,妹妹沒救走真的很可惜呀,是說菈碧絲的轉變也太大了吧,後面到底會怎麼發展呢

9 年前 0 回復

excalibursaint 公爵
好虐啊 这一卷

9 年前 0 回復

梦魇骑士 伯爵
主角总算暂时摆脱那个疯子了,可惜妹妹没有救走

9 年前 0 回復

zhuzhanshen 騎士
这部小说插画人物简直。。。。不好看

9 年前 0 回復

ShadowSorrow 侯爵
LZ给力+1~ 果断点赞
不过黑白图全挂了 能麻烦想办法搞一下么

9 年前 0 回復

wttx 伯爵
本帖最后由 wttx 于 2015-3-22 19:51 编辑


下了EPUB拜读了下,内容真心给力,把各大后宫虐了一遍然后就是虐主角了。结果最后还是给湿父救了啊------这样也好,让哮哥暂时脱离凤飒月这个疯子也是好一点。不过哮哥的圣物成为近完全体了啊,说真的星白会长提到了此物乃神器,果然觉醒后就能脱离那个疯子的控制了么。不过这估计也是在这个疯子的预料之中,难道想让拉碧丝成完全体完成弑神计划?这不,听说第九卷的剧透尼玛这个疯子竟然煽动树夕去毁灭世界,不过这疯子想什么不难想象,目的是让哮哥觉醒来完成【弑神】,感觉把哮哥招进对魔学园美其名曰【我给条路给你你好好打工救你妹吧】实际上是内定成黄昏型号的契约者了。这货说真的就该让铁隼人好好审判下这话,必竟他丑话说在前头了
果然樱花对于哮哥的爱胜过了灭门仇恨反让德古拉公爵感觉到新奇才认真和她订契么,必竟只执着于复仇的话对于这个【贵族】来说就是一成不变很无聊,如果纯是复仇的话,京夜手上的那个【尼禄】才更适合啊。不过弗拉德完全体的能力真是吊爆了。。。。可以近身格斗或是远程输出,而且还有法穿效果。。。。是月女么这样的输出方式。感觉攻击方式更像伊芙琳(寡妇制造者。。。技能特效不是像刺桩么)
说真的京夜苦逼得要爆啊,明知飒月不是好鸟,明知道噬魔圣物个个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连无口的拉碧丝也是(233),一方面为了复仇泄愤,一方面还要拯救【吉水明】这个伪物,迟早都要在魔女战争成炮灰么外加赚哮哥眼泪。
真理这平胸小妮子说真的这神展开,跑去带哮哥回来结果嘛,变成了去带哮哥私奔了,只能说【干得漂亮】,好吧,人家哮哥给带走了,空手回去嘛,也没什么好处,一是给樱花天天用这个来婊估计脑子都要爆了-------【没有带哮哥回来还敢跟我吵】,再说不带回来,你也没争宠的本钱,再说,你身上有狼锁,就算你之后去跟樱花去救哮哥嘛你只能老老实实当个辅助,只能后排加奶,你明明就是一个类似光女的高爆发输出好不,天天给樱花婊【你只是个油桶(参见卷三斑鸠线)】这很憋屈哦,在哮哥心目中的分数估计这样玩下去可不好过,第三,你不如一般人自由,审判官阵营何时才能去救哮哥,还是要等猴年马月,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去学学关羽在曹营中蹲几天再走,还得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美名,而且还能天天陪哮哥慢慢培养感情。都说是魔女=法师,法师在RPG中不是肉体派而是智力型英雄这样设定,头脑肯定不差啊,说真的真理不愧是魔女啊。

PS 码太多字二世感觉自己萌萌哒...

9 年前 0 回復

359094840 伯爵
哎,得到第10卷才能再看到妹妹的插图....................

9 年前 0 回復

ccccole 平民
无口萝莉反水的一卷?
这书为什么人气不高啊,明明挺王道的

9 年前 0 回復

aegis9654 王爵
認真不懂為何束縛衣的下半身要做成那樣......

9 年前 0 回復

adf-01 伯爵
插图似乎全挂了啊······点开以后404

9 年前 0 回復

werrt490 王爵
古代阴阳师下的诅咒那么厉害,难道现代阴阳师绝迹了

9 年前 0 回復

極寒之地 伯爵
這次錄入好像很快 
本卷還沒看 但好像都很虐?

9 年前 0 回復

HyoudouAoi 公爵
妹控的妹妹终于要登场了,不过听闻这卷貌似很虐?

9 年前 0 回復

ajaj1234 王爵
黑白插圖全掛了的樣子,稍微檢查一下吧。

9 年前 0 回復

docketgf 伯爵
妹妹線就是來虐的,不騙。   想這卷台版ㄧ出我隔天還就入手,看的過程是一個虐人啊

9 年前 0 回復

牛屠人 伯爵
还没看就忍不住要吐槽一下了~那个水印也太残念了吧!!!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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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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