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社】【自翻】一五同盟 いちご同盟 5/14 全本完成


本帖最后由 Le_air 于 2015-5-16 01:07 编辑


一五同盟 三田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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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Le_air,中二少女智慧琼

润色:Le_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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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 补充简介

简介

中学三年级的良一,通过同年级的棒球部王牌——羽根木彻也的关系,结识了罹患肿瘤的少女——直美。彻也在比赛中竭尽全力来为直美打气,而良一也经常与直美聊天安慰着她。一天,直美突然对良一这样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殉情呢?”仿若玻璃工艺品一般纤细脆弱的少年时光,恋爱与友情的碰撞,描绘生与死的抒情长篇。



在音乐室正弹着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的时候,门突然间被粗暴的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生闯了进来。
“你这家伙就是北泽吗。”
他用一种看起来是在蔑视我的姿势说道。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拜托你一件事。明天的比赛能不能帮我录像?”
与其说是拜托,不如说是命令。这张脸以前就认识了,是棒球部的王牌,羽根木彻也。他的颊骨比较突出,长了一副成熟的容貌。
“音乐室里面是有摄像机的吧?”
“恩。”
“从宫坂老师那里已经拿到许可了,怎么用摄像机你应该是会的吧。明天的比赛很重要,帮我个忙。”
“明天,有事要办啊。”
“什么事?”
“明天有听音课要上。”
“啊?”
彻也的眼睛和嘴都大大的张成了O字形,一瞬间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中学生,倒是像个小孩子。
“那是啥,那个听音什么什么的。”
“音乐课,每周六都要上的。”
“就一次而已,翘掉吧。”
他以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应该是个小处不拘细节的人。
“不行啊。”
我刚说出这句话,彻也立刻用一种锐利的眼神,认真的看着我。
“拜托了,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比赛。这可关系着人的性命。”
“人命?这是怎么回事?”
“详细的之后再说,总而言之,拜托了。”
虽然说话的方式很爽直随意,但是声音也好,神情也好,处处散发着满满的期待之情。实情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比赛”这句话,看起来并不是虚言。但是,到底关系到谁的“命”呢?
据说,彻也在小学的时候就参加了小学部联盟的世界比赛。在这一带的学校里,他的名字无人不晓。就连每年都有选手进入甲子园的私立高中,也有物色人才的人专门来看他的训练。在女生中,他的人气也一直很高。
因为并不在同一年级,所以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反正肯定是个自尊心高到爆棚讨人厌的家伙吧---过去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一边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我,一边说着“拜托了”的彻也,看起来并不坏。
“我知道了,课我翘掉吧。”
我这样说道。


为了准备电池三角架这些摄影要用的东西,我走出了音乐室。
彻也所说的“人命”一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
走下学校走廊里的楼梯的时候,突然觉得难以呼吸,自小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哮喘病好像要发作了。我打开了楼梯间平台的窗户,透了口气。
这使我想起了半个月前周日的那件事。
结束了钢琴课之后,我坐上与家的方向完全相反的电车,在市郊又换乘了别的路线,之后又坐上车站前的公交,最终在一个农田,住宅区,工厂混杂在一起的平缓的台地下了车。
在这里下车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对附近的地形还不是很了解。反反复复读了很多新闻和周刊报纸的报道之后,我立刻找到了想找的公营公寓---一栋耸立在四层公寓的前面,有着十四层高的高层公寓。将身子倚在十三层紧急通道的扶手上,我俯视着地面。
脚开始变得不听使唤,呼吸渐渐也变得困难。我急忙离开了紧急通道,坐电梯下到了地面,直朝着公交汽车站的方向走了回去。
第二次的时候,就变得稍有余裕了。留有用万用笔写的,像是遗书一样的留言的缓步台的墙壁,台阶上放着的装有灭火器的盒子,我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回去的路上,去了那个孩子曾经就读的学校,连上下学路上和附近的商店都去逛了逛。我将自己假想成那个孩子,注视着一直以来那个孩子目中所见的风景。
自杀的孩子是小学五年级生。被班主任呵斥是他自杀的直接原因。老师将他叫到办公室却把他扔下不管,和朋友一起去玩成为了这起事件的焦点,媒体也花费了大片的篇幅报道了这件事。
周刊杂志刊登了孩子的文章和诗歌。他是一个比起年龄来比较成熟,头脑很聪明的孩子,班主任以完全不像个孩子一样为原因,将他训了一顿。对着不断强调努力的重要性的老师,少年却只是展示了“努力什么的都是不实际的”这种态度。正义也好理想也好,都只是大人们的规定而已,其实大人们也并不相信这种虚幻之物。被刊登的文章里写着诸如此类的话。
读到这篇报道的时候,我也是五年级生。
他的想法,大概有一半,我都能理解。
第二次去的时候在公寓的周围转了转。街道的交叉点,街头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在车站驻足,一种微微苦涩,却又微妙的怀念感萦绕在心头。简直就像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一样的心情。
有着黄色中心线的单向一车道的两边,散落着一些店家。两旁空地很多所以称不上是商业街。虽说如此,但在周边也算得上是热闹的地方了。以为会有老旧的田舍风的杂货屋,结果却看到了便利店崭新的看板。并不算是很深沉的街道里,拂过的风充斥着尘土的气息。
从外面的街道向里面走一点的话,仅仅将原本的土路铺盖起来的沥青路便会在眼帘之间弯曲蜿蜒。这条路是从公车站到住宅区的最短路线,因此不少的人会走这条路。穿着半截裤的小学生走在我稍远一点点的前面,思考之间,制服上有着金色纽扣的中学生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我所在的中学虽然是公立学校,制服却是西式。市中心的学校大部分都是西式制服,这附近却无论公立私立,大家都是一样的金色纽扣制服。
住宅区的建筑物,按理说来应该不是很老旧,但是墙体却灰灰的不是很显眼,墙体破裂修复的痕迹也能看得到。从排水管渗出的水日积月累浮现出斑驳的黑痕。
乘电梯来到十三楼,从外侧走廊走出来,比地面上强烈的多的风吹打着脸颊。青空万里无际,起伏平缓的山丘的对侧,丹泽山在远处朦朦胧胧的泛着青光。死去的孩子,每天都在看着这样的山川生活着的吧。
在几扇等间隔的门前稍微走走,在门的两边,有着像浴室里那种的小窗户,和装嵌着大扇毛玻璃的大窗户。透过大窗户,有的能够看到里面有冷风空调,有的就没有。这应该就是唯一的不同之处了吧。
孩子并不住在这一层,他住在同一栋楼的八层。家里人在事情发生之后搬走了。他的父亲是大学文凭的工薪族,母亲在打零工,妹妹自己一个人生活,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一家。
走廊的尽头是紧急通道,风变得更大了。
在缓步台的墙壁前,我停住了脚步。
这面墙上,有着用万能笔留下的字迹。

勉勉强强活着有什么意义
反正每个人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
白痴

仔细看这面灰色的墙壁的话,能看到淡淡的,仿佛浮现出的万用笔的笔迹。“白痴”这个词,到底是想说给谁听的呢?是想说给班主任老师的吗?还是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呢。

白痴...

喉咙深处喃喃着。

白痴,白痴,白痴...

那一天,一边吹着风,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伫立在紧急通道,眺望着远处的山峦,高空的流云,有时也向下俯视脚下的地面。喉咙和肺部涨的我不停的咳嗽,但是我一直坚持了下来。
半个月之前看到的风景,和现在眼前所呈现的风景重叠了起来。
紧急出口的下面,是用混凝土铺筑的通道。现在实际上向下俯视,校舍是被装有柔软的土的花坛包围了起来。这里是二楼和三楼之间的缓步台,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吧。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就连这样往下面看,已经开始喘不上气,身体也在瑟瑟发抖了。

白痴...

嘟囔着的时候,彻也所说的“人命”这句话,又从脑海的一隅钻了出来。“人命”这个说法可能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也说不定。棒球是要拼命去打的之类的啦,一球入魂之类的啦,诸如此类的话也经常能够听得到。
但是那家伙的眼睛里,除了认真之外看不见别的神情。就好像,眼睛里面发出光一样...
走到校舍外,正门方向,从运动场传来了棒球部部员的口号声,和“乒--乓”的清脆的击球声。
棒球部部员们的训练丝毫没有提起我的兴趣,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朝着拦球网走了过去。
从拦球网里面围着一大群女生这一点来看,彻也应该是担任的投手没错,但是实际上站在投手土台上的却是位身材矮小的替补投手,而彻也却站在击球区。
如果单单的看制服装扮的话,可能会觉得彻也的身材比较高挑纤弱,但是这样穿上运动服之后,他臀部和大腿厚实的肌肉一览无遗,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
虽然并不是用尽全力拼命挥棒,好像只是轻轻的触碰了球一下--这样的击打,但是彻也击出的球却在外野布防的选手们的头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连跃过了他们。虽然有一部分的球撞在网上弹了回来,但是绝大部分的球都飞出球网撞到了体育馆的墙壁上。在体院馆墙壁的下面还有捡球的部员在待机。
“彻也君——!”
突然间,女生团体一起喊道。
“哦?”
彻也边说着,嘴呈O字型的转了过来,女生团体之中爆发出了“呀---!”之类的欢呼。不,比起欢呼,用悲鸣来说更加贴切吧。
不过不知为何,比起受到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声所带来的惊吓,彻也却看向了我这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那家伙注意到我来了啊。
不用说彻也,就连我自己对我在球网里面混在女生观光团里这件事,都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我所在的中学就在首都高速公路的旁边,因为和我家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所以出了校门,就要径直从高架桥的下面穿过去。托两边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的福,走了一段路就已经渐渐地听不到车水马龙的声音了。
登上细长的坡道,在半路折入一条更窄的便道,走到尽头就是我家。
走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停在一边的妈妈的丰田CELICA ED。
这幢成品房本来是带有半地下式的车库的,因为将车库安装了纱窗改造成了一间教室,所以妈妈的车子一般都挤在眼前这条窄的可怜的小路上。
四十坪①左右的面积全部占满,建起了这幢二层的房子。要是从地下部分开始算起的话,就算是三层了。墙壁上贴着白瓷砖,十分的漂亮。但是,最近这附近有好多同样风格的成品房盖了起来,报纸里面夹的房地产传单也全是这种白色或者米色瓷砖的房子。
四年前,当我还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搬到了这个家。但是直到现在,我也对这个家喜欢不起来。以前的2DK②的木制公寓更能给我一种家的感觉。在那里,从孩提时代以来的所有回忆,点点滴滴,都分散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
踏上混凝土台阶进入玄关,输入密码解开了电子锁,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周二、四、六帮忙打扫的阿姨倒是会来,不过今天是星期三。
从地下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每天从傍晚直到夜间,一批一批的音乐课学生来来回回。学生们把钱封好,放在三角钢琴的盖子上。虽说和学生们的年龄也有关系,但是跟我学钢琴的老师所收的学费比起来,妈妈的收费高出了很多。
侧耳倾听地下传来的钢琴声。
啊,是贝多芬的暴风雨奏鸣曲。女孩子一般坚实的指触,完全按照曲谱的一直演奏着。节拍也很正确,强弱也如同教科书一般的丝毫不差---
但是,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这种东西,才不是贝多芬。
妈妈所追求的,是完全正确的节拍掌握,以及像机器一般完全没有情感的演奏。
妈妈的学生们,不管是谁的演奏,听起来都完全一样。
我来到二楼的自己的房间,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到了这里,地下的钢琴声就基本听不见了。
由于房子建在斜坡上的缘故,从二层看起来的景致非常好。在林立的高楼之间,高速公路蜿蜒徘徊,延绵不绝。小汽车和卡车的车列也能看能见。啊,下行方向开始堵车了。虽然上行方向的车流仍然在有条不紊的流动着,但是被铁质的窗框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连声音也听不见,简直就和看默声影片一样的感觉。
隔壁是我弟弟孝辅的房间,由于在很远的私立中学上学的缘故,不到晚饭之前是不会回来的。这份难得的安静,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我坐在电子琴的前面,戴上耳机,调至洋琴音,弹起了巴赫的赋格曲。虽然在楼下客厅里面就有钢琴,但是地下室在上课中所以不能用。电子琴的按键实在是太松了,弹起来完全没有手感。按在上面手指不自然的就会滑动,呈现出像泡沫一样的声音。
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妈妈,她将盘子碗筷丢进洗碗机后,又直奔着地下琴室而去。
孝辅为了应对每天都有的大量的作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而我呢,因为已经是三年级生了,所以必须要好好准备升学考试——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我还坐在电子琴的前面。

反正每个人
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

能听到谁在喃喃低语着,宛如与“赋格曲”一样的乐句,在耳机里面一直回响着。


【译注:①坪,日本面积单位,一坪约等于3.3平方米】
【 ②DK,Dining Room Kitchen,2DK即为两间房间带有厨房和餐厅】


比赛在区立综合运动场的球场举办。从我们学校坐公车过去大概要三十分钟。
棒球部的部员早早的请了假,坐着出租小型巴士出发了。我则是在第四节课下课后,带着摄像机和相关器材,坐着专线车前往球场,公车上还有前去加油的女生团体,所以已经满员了。
车上也有我们班的女生。“北泽同学也会出场呢!”,她用一种很兴奋的语气跟我说道。“嗯嗯。”我就这样敷衍了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去应对女生。一旦有女生跟我搭话,我就会变得结结巴巴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小的时候以来我经常因为这点被嘲笑。尤其是到了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女生们突然之间身体就长得更大了,态度也越发的变得傲慢了起来。最近,我也长高了起来因此没有那么怕女生了,虽说这样,但是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尽我所能的去回避女生。
从公车站到球场的路上,我一边刻意尽量回避着女生一边向目的地走去。
强烈的阳光暴晒着球场上裸露的黑色土地,看起来比赛前的热身已经结束了。我刚在看台的最前排架好三脚架,彻也就向我走了过来。
附近的女生之中立刻爆发出了尖叫。
彻也无视了这些女生,走到我身边,对我低声私语道:
“只拍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得分的过程,不拍进去也没有关系吗?”
“差不多拍点就可以了。而且一直拍我的话,就相当于一直在拍得分过程了。”
“这不是学校要求的录像吧,是你为了要给谁看才拜托我的吧。”
“之后再跟你解释,现在要做的,就是只拍我一个人就够了。”
彻也朝着板凳区走着的过程中,球网内的女生们集中在一起,“彻也君——!加油—!”这样大声的喊着给他鼓气。彻也简单的挥了下手,之后便迅速的回到了选手席。
“不要照观众席,只拍球场就够了。”
彻也摆出一张十分认真的脸,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我说:
“听好了,绝对不要拍到女的。”


比赛开始了。
先攻的是对方,我调整好摄像机的取景器,直对着站在投手台上的彻也。
裁判宣告了比赛的开始,在投第一球之前,彻也一边确认着捕手的OK信号,一边仿佛想把手套里的球捂热一样,不停地在搓着球。
在图像放大之后的取景器里,彻也的双眼如同发出光芒一样熠熠生辉。
和我每天陶醉在钢琴琴键的感触中一样,这家伙,也深爱着手指触碰棒球的感触。
他以十分流畅的动作绕臂,投出了第一球。这是一记直奔内角的速攻球,一棒的击球手如同最开始做好的是球会投向右翼的准备,腰身直接朝着右侧转了过去。
第二球是外角的高球。球直入捕手的手套发出响亮的声音,好刁钻的一球。主裁判在计分板上记了一记好球。击球手虽然已经判断出球会飞向外角,但是完全愣在原地没有出手。
第三球是瞄准好球区正中心附近的一球,击球手宛如只是盯着捕手的手套一般挥出了球棒,但是,时机却没有把握好,连擦都没有擦到。
三振出局,观众席爆发出了响亮的欢呼声。
虽然并没有应援团之类的组织,但是不少的女生在观众席上自发的组织了起来形成了小团体。
彻也响应着欢呼声,再次做出搓球的动作。
第二棒的击球手将球棒握得十分的靠近上端,简直让人觉得没有练过如何挥棒一样,以非常奇怪的姿势,像外行人一样把球棒摆好位置。第一球也好,第二球也罢,都没能击打到球的得力点,使得球从一垒线滚出界外;第三球的球速格外的快,击球手只能呆呆的看着对手队伍好球入账。
彻也的投球全都是高速球,看起来仿佛从一开始就在小瞧对手。虽然都是同一个区的队伍,但是对方的实力看起来要低很多。
三棒的打手,出手的速度相当的慢,球被高高的打到了捕手的防备区。
虽然大致上说来只是一个头顶高度的球,但是捕手一瞬间看丢了球,差一点就没能捕到球。对着抓到球之后就失去平衡摔倒了的捕手,彻也大声怒吼了起来。
捕手和我在同一个班级,叫做船桥。虽然他身高没有彻也那么高,但是体重却颇为惊人。在学校里被人叫做“番长”,走起路来就好像肩膀能把风斩断一样。但是这幅硕壮的体格到了棒球场上,就显得很是迟缓,较为不利。
对着这位“番长”大声怒吼着的彻也,看起来显得十分的飒爽。
首局后半场的前两次进攻只是简简单单以两人出局的结果收尾。究其原因,虽然对手的投球和彻也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己方的击球手挥棒速度实在是不尽人意。
第三棒出战的是游击手的东山,同时参加了棒球部和田径部,曾经拿到过联盟大赛的百米短跑第一名。他的实力应该能不错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看着比赛,结果他很遗憾的击出了一个三垒的地滚球。
虽然这么说,但是三垒手的冲刺速度太慢,传球也基本都是高抛球,所以跑速很快的东山有惊无险。
第四棒是彻也。
走近击球手席之前,彻也向我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并不是向着我,而是向要看这张录像带的某人,用眼神传递着什么吧。
走近击球区的彻也,轻轻的挥了挥球棒,直视着对方投手的眼睛,一瞬之间将身体动作完全停止了下来。从他的身姿能够看得到散发出的高涨的自信心。
羽根木彻也这个名字,在外校也是如雷贯耳。不知道投手是不是心存畏惧,扔出的前两球都近乎于废球。接下来的击球手是“番长”船桥,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报以太高的期待。
但是就像是为了证明“对方击球手畏惧了彻也”这一说法是无稽之谈一样,接下来的第三球掷出了一发高球——虽说是这样,球也在击球手的防守范围之内。
低空直球直奔着左侧外野手的头部方向飞去。虽然几乎可以说是直冲着飞来,看起来好像能接的到,但是击球的力道很大,刚刚好擦着野手的头皮飞了过去。
跑速飞快的东山立刻鼓足气冲向了本垒,彻也也跑向了二垒。
观众席上欢声雷动,女生群体如炸锅了一般传来了阵阵骚动。彻也连做一个帅气的庆祝姿势都没有,而是如同一切如计划一般站到了二垒的上面。
就连第五棒的船桥都已经站到了击球手席之上的时候,观众席上的喧闹声仍然没有停止。
船桥一副气势很足的样子,站在击球区不停地挥舞着球棒。光是看船桥空挥球棒的姿势,其实很难想象这种程度的挥棒能够碰得到球。但是,对面的投手投出了第一球的时候,船桥却用了一种和刚刚空挥完全不同的,仿佛只是轻轻触碰一下的轻灵的击球方式,朝着右翼外场击出了一发安打。
彻也跑进了本垒。而作为击球手的船桥,在对方接外野传来的球的时候,虽然自己是以二垒作为目标,但是跑动速度实在是过于迟缓,而被捕手的传球出局。
攻守转换,如果将彻也的投球和对手的击球水平权衡起来看的话,首局下半场的两分,大概可以说确立了比较安全的优势了。
第二局,第三局结果一样,对方击球手都三者凡退①了。
己方的进攻也一样,除了几个全垒打之外基本没有安打。但是,随着离彻也的出场越来越接近,对方投手的压力也逐渐的在增加。
第三局的下半场,因为击球手两人出局,第三棒的东山站在了击球手席上。投手意识到接下来出场的将会是彻也,肩膀变得僵硬了起来,没能投出好球。
结果连续四个坏球,送击球手上垒。
彻也不慌不忙的站在击球区,面向了投手。投手仿佛想要避开彻也的视线一般耸起了肩膀。
彻也和第一次一样仅仅空挥了一次球棒,随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投手。
第一球是内角的一记送分球。彻也就如同练习的时候一样轻轻一挥,球划着高高的抛物线朝着天空飞去。
用摄像机的取景器实在是很难跟得上球的飞行轨迹。镜头正中央定到正在背着身向回走的左翼手,球从远高于他头部的位置呼啸而过。
我调整焦距,将摄像机聚焦在正绕内野环跑一周的彻也的身上,不要说是庆祝姿势,甚至连笑容都看不见,只是闷闷的低着头向着本垒跑去。这家伙竟然还很害羞的嘛,真意外。——我这样想道。
彻也的投球速度很快,虽然大体上击球都是游走在危机边缘的内野安打,虽说因为有分数优势,所以感觉不出会有什么危机。但是彻也一直采取着这种投球方式,掷出的都是速攻好球。
第三轮击球是从彻也开始的,虽然投手换成了擅长低肩投球的救援型选手,但是从最初开始就仿佛畏惧着彻也一般,连一个好球也没有投的出来。彻也用尽全速的跑向了一垒。
在这之后,由于船桥击出了一记地滚球而被对方双杀。彻也连对船桥呵斥的意图都没有,径直的走向了休息区。
第四轮击球的时候,机会终于到了。一人出局之后,第二棒的击球手失手击出了一个一垒前的地滚球,从而导致了对方的失误。东山成功的做出了一记轻打,占下了一二垒。
在取景器中的彻也,看起来却一脸紧张。已经有着四分巨大的优势,本来不应如此,而彻也却站在击球区里,与之前三轮击球的神情完全不同,露出了满脸的不安。决定站位的时候,他仿佛神经质一般的小碎步调整着自己的位置;手持球棒的姿势也是,看起来向肩部注入了很大的力气。
那位救援型投手看起来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投球都是以刚好能掷入死角为目标的长弧线球。第一球就是瞄准低空外角,以绝妙的控制投出的弧线球。
彻也的球棒稍稍的抽动了一下。
判定的结果是坏球,捕手看起来一脸不甘的表情,一时保持着抓到球时的动作,连手都纹丝不动。彻也仿佛是在确认一般,眼睛直盯着捕手的手套,从他的动作里,紧张感一览无遗。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判断了球会出好球区而直接保持不动让球飞过去了吧。而彻也和捕手之间的目光交流,却连一次都没有。
彻也将手松开球棒,用掌心在球服上不停地擦拭着。
第二球是瞄准高处的一记直球,彻也却如同打了个趔趄一般,大幅度将球棒挥轮了出去。高速的直球沿着左侧飞过,但是半路却失去了力气,啪嗒一声径直落在球场上,掀起了大片的灰尘。
彻也耸起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离开了击球区,又不停地做起了空挥动作,而后又深吸了一口气。
第三球是低空的弧线球,仿若已经猜到对方会投出弧线球一样,彻也将左肩压低等待着时机,挥出了球棒。
一声闷响,球擦着球棒滚落到捕手的脚边。在一瞬之间,彻也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在捕手捡起球扔给投手的这段时间里,彻也朝着我这边看了过来。面对着摄像机的镜头,彻也露出了十分苦恼的表情,但是他却突然之间,将手握成拳高高的举了起来,向着镜头做出了信号。彻也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彻也全身自上而下绷紧般的感觉都荡然无存,仿若练习时一般,放松的做好了准备姿势。对方的投手看起来很不安,脚在投手踏板上不停地调整着位置。
投手开始了投球动作,彻也自信满满的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球。仿若被缠住了一般软弱无力的投球,径直朝着好球区飞去——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清脆的击球声,球朝着漫无边际的高空飞去。


【译注:①三者凡退:指棒球比赛中连续使进攻方三名击球手出局】


“明天,你有时间吗。”
比赛一结束,彻也就朝着我直奔了过来。
周日虽说有钢琴课要上,但是中午过后就结束了。
“如果是下午的话倒是没问题。”
我这样回答道。
“新町的综合医疗中心,你知道吗。”
“虽然没去过,但是地方在哪里倒是知道。”
“正门,下午两点,今天的录像带别忘带了。”
只把自己想说的一口气说完,连我的回答都没听,他便径直的朝着休息区走去。真是个任性的家伙,我这样想道。
新町综合医疗中心的话,每次上完钢琴课回家的路上公车都会经过,是一所跟大学的研究院建在一起的大型的医院。
在私铁车站前面稍微消磨一下时间的话,两点应该正好能赶到。
想到这里,我发觉自己竟然是打算前往医院的。虽然被彻也蛮横不讲理的依着自己的性子卷了进来,但是意外的感觉倒不坏。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在医院里呢......
我看向正在休息区整理用具的彻也。旁边的看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了二十人左右的女生,呀——呀——的不停骚动着。看起来都是些彻也的粉丝。
“绝对不要拍到女的。”
这样说着,一脸严肃的彻也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在车站前的书店里打发时间,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乘上了前往医院的公车。
我在医院前的车站下了车。
虽然定好是在正门的玄关集合,但是彻也却早已在门前等着我。
“真慢啊。”
彻也一脸不悦的说道。
我看了一眼手表.
“不是还有五分钟么?”
“我可是十五分钟之前就开始在这等了。”
真是个只考虑自己的家伙。
从前庭就足以看得出来这所医院的规模有多么巨大。我和彻也并肩朝着正门玄关的方向走了过去。
“录像带没有忘记吧?”
“带倒是带了,就是担心有没有放映机,”
“向医院借一个就好了。你负责来操作这个东西,我对机械不是很擅长。”
因为是周日,所以患者接待室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们朝着住院部的深处走去,穿过如同迷宫一般的走廊,进入到充满着潮湿的空气的旧楼。
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年轻的护士。彻也好像认识这些人一样,“哦”的一声打了个招呼,护士们朝着他报以了笑脸示意。在人群之中也有护士哧哧的笑着,看来彻也连在医院里都很有人气。
乘坐着发出令人不太舒服的声音的老旧电梯,来到了三楼,迎面而来的就是不远处的护士站。
护士们一起看向了这边,然后都露出了笑容。大部分的护士都是很年轻的,只有其中的一个人,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显得很稳重踏实。她胸前的铭牌上写着“和泉”二字,看起来是一位很有礼貌又端庄的女性。
“比赛,赢了吗?”
和泉小姐问道。
“那是当然。”
彻也回答道。
“七比零,零封了对面,夺三振率①是十四。”
“击球的情况呢?”
“三打数②三安打,两次全垒打,六打点③。”
“很了不起啊!”
“对方也只是区级的水平,这种结果是必然的。下周的比赛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对手很强吗?”
“是优胜候补队伍。”
“虽然这样,你也是有信心能赢的吧?”
“百分之一百会输的,所以才把昨天的比赛录了像。”
“录像带,有带过来了呢。”
“嗯,我不太擅长应付机器,所以带了个这方面比较强的人过来,录像的也是这家伙。”
这样说着,彻也朝着我的方向转了过来。
和泉小姐也看向了我。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我带你们去备用品仓库吧。”
说着,和泉小姐走到了前面,带着我们朝着仓库走去。在路上,和泉小姐回过头来,对着我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北泽...北泽良一。”
“和羽根木君是同学?”
“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是是同一个年级的。”
“和直美酱也认识吗?”
“直...美?”
正在我支支吾吾的时候,彻也从一旁插了进来:
“这家伙的话,什么也不知道。”
用着十分冰冷的语气,他这样说道。


【译注:①②③ 夺三振率,打数,打点,皆为棒球成绩统计用术语。】


医院里面有着一种独特的气味。
进入到这栋建筑的一瞬间,扑鼻而来的消毒水的刺激气味...并不仅仅只有这些。擦身而过的患者,护士,和前来探病的人的表情,动作,压低到接近听不见的谈话声——所有的这一切,令人觉得难以呼吸脊背发凉。
医院的味道,或者,可以说成是死亡的味道。
我对于被称为医院的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了解。
小时候哮喘很严重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来医院做过多少次的检查,但是只是在门诊的诊室而已。
来到医院深处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
建筑物充斥的斑驳的岁月痕迹,而且在这附近,一般的诊查患者是不会有机会驻足的,空气也与外面的门诊室不同,沉闷潮湿的空气笼罩着这个地方。
和泉护士打开备用品仓库的一瞬间,一股仿佛能够刺痛皮肤的湿气扑面而来。不,不对,实际上仓库里面的湿度是不可能高的吧。保管重要的备用品的仓库必然会有空调和换气装置。只是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了莫名的沉重的空气。
在这个略显拥挤的屋子里,各种各样的机器挤在了一起,看不出具体用途都是什么。大概是诸如人工心脏,生命维持装置,还有拯救濒死患者的抢救机器之类的吧。装有许许多多仪表的大型仪器里面,露出了许许多多的透明软管;电泵和变压器堆在房间的角落;好像什么生物的尸体一样的复杂器械;还有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多次的,用来将患者的心跳放大并且加以观察的仪器。在这些机器之中,与整个气氛完全不同,放映机就这样突兀的躺在那里。


将稍显笨重的老式放映机放在手推车里,我们经过护士站朝着另一侧的病房走了过去。由于楼体已经有些老旧,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颠簸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长长的走廊的另一侧,有着一排与这一侧同样大小的门。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呢。在不知何时的梦境中,在同样的走廊上,一直向前走去,总觉得有过这样的经验。呼吸不由得变得困难了起来,走廊的前面,到底有着什么呢。
彻也在其中一扇门的前面停了下来,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连回答都没有等就急匆匆的打开了门:
“哟——!”
彻也这样说道。站在半开的门前的彻也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见屋子的里面。
“录像带,我拿过来了哦!”
对着彻也的声音,屋子里面传出了回答:
“有好好的拍下来吗?”
是女孩子的声音。
“我也还没有看,我把拍录像带的家伙带过来了,要是放不出来的话正好找他算账。喂,进来吧。”
彻也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道。
我推着手推车进了屋子。
比想象中要宽敞的房间里,孤零零的放着一张床。
透过镶在墙上的黑边框窗子,阳光温暖地洒落了进来。
从病床上铺着的白色被子中,露出了一张女孩子的脸。她用一双大眼睛看向了我的方向。眼神很强硬,甚至让我觉得微微有些不礼貌。她仿若充满着好奇心一般的,直直的盯着我的脸看。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露出的脸到脖子的根部,都如同透明一般的苍白。
什么都不惧怕的表情,以及熠熠生辉的双眼,都与彻也有着几分相似。
我陷入了沉默。连这个时候至少应该先打个招呼这种最基础的事都没有想到,我的脑海陷入了一片空白。
女孩子的眼神里盈溢出一抹笑意。
“小彻,介绍一下啊。”
女孩子突然之间看向彻也这样说道。口吻显得十分的亲近。
彻也一脸不情愿的看向了我。
“你这家伙,自我介绍什么的自己来做啊。”
我连忙的说道:
“北泽......我叫北泽良一。”
“我呢,叫做直美,上原直美。”
原来这个人不是彻也的妹妹啊,我这样想道。就在这时,我察觉到自己竟然如同祈祷着一般希望她是彻也的妹妹。
直美接着说道:
“小彻和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
“在那之前就认识了吧。”
彻也突然插嘴。
“哎?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呢?”
直美看向了彻也的脸,如果不是兄妹的话,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太过融洽了吧。从两人的视线交汇之中,我感受到了微妙的亲近感。
“要把电视打开吗?”
我稍微提高了音量说道。给他们播放录像带是我来这里的任务。总而言之,先把拜托的任务做完比较好。
“哦哦,拜托了。”
床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台彩色的便携电视机。按下开关,调整好对比度与色调,把录像带播放机中的数据线拉了出来连接好,又重新调整好信号线。因为是旧式的播放器,有些按钮的作用我也不是很清楚,调整好花费了一段时间。彻也和直美,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调试着。
准备好之后,直美从床上直起身体来,彻也则在一旁支撑着她。
我开始回倒录像带。
随着杂乱无章的噪音电波的消失,画面变得雪白一片。之后朦朦胧胧的,观众席逐渐浮现在画面之上。
“哦?这是什么啊?”
彻也突然大声地问道。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放出来吗?”
“因为是开头部分,所以故意调节成曝光模式拍摄的。”
我这样解释道。
彻也好像并没有听懂我的解释。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别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小彻,先安安静静的看下去吧。”
直美仿佛责备着一般说道。
摄像机的画面缓缓的移动,棒球场出现在屏幕上。我将音量调大了一些,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呐喊声也清晰可闻。
“啊,这不是我么。”
彻也仿佛一脸满足的小声嘀咕着。
站在球场上做着投手练习的彻也的身姿出现在了画面的正中央。我瞄了一眼直美的方向。直美如同小孩子一般,用一副认真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画面。
我转身望向窗外。
病房是在三楼。由于旁边紧挨着别的建筑物,所以采光并不是很好。虽然这样说,但是从建筑物的狭缝之间,湛蓝的天空依然能够看见。直美应该就像这样,每天都在眺望着这一片天空的吧。
我又将视线回归到画面。第一局上半场的进攻已经接近了尾声。对手的第三棒击球手击出了一记高空球,捕手的船桥失去了平衡,球眼看着就要落向了地面——
“啊,不好!”
直美喊道。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回响着。
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我开始这样想到。
第一局下半场的比赛开始了。
两人出局,第三棒的东山通过一记内垒的安打成功出垒。然后,彻也的击球,直直的越过了左翼手的头顶。
“太好了!”
直美喜悦的声音回响在病房中。
说实话,我变得有些羡慕起彻也了起来。虽然在球场上看球的时候还没有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比赛继续进行着,彻也再一次走进了击球手席,而跑者站在了一垒处。
“吶,这次是全垒打吗?”
直美这样问道。
“好好看着吧。”
彻也微微有些语气生硬的说道。第二棒果真打出了一记全垒打,而他却连庆祝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默默的低着头,绕着场地跑了一圈。这一点也是真有彻也的风格。
第三棒击球手入席,直美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呐呐,这一次也是全垒打吗?”
“你就看着吧。”
替补投手对球的控制并没有掌握好,失了一个球。直美仿佛很沮丧一般,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什么——嘛。”
彻也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只能拍一卷摄像带的缘故,之后的比赛都是部分选取拍摄的。接下来正好是彻也的第四次击球权,正好是一垒二垒的好机会。
“吶,这一球结果怎样?”
仿佛再也忍不下去了一般,直美眼睛中闪烁着光芒,问道。
彻也什么也没有说。
“呐呐,到底怎了样了嘛?”
直美如同求救一般向我抛来了视线。因为彻也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我到最后也没能告诉她答案。
画面里在击球手席上的彻也,看起来十分的紧张,这是最后的击球权了。
以对方投手的实力来看,打出一记全垒打应该是小菜一碟吧。画面中的彻也却显得有些神经质,不停地挪动着脚步调整着位置,用掌心使劲的蹭着球服擦拭着。
第一球的坏球过后,彻也击出了一记界外球。第二球的击球完完全全看不出是彻也的手法,反应很迟钝,而且击出了界外。
彻也仿佛失去了自信一般,低下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脚下滚动着的球。
不经意间,画面中的彻也朝着这边投来了视线。
“小彻,加油!”
直美大声的呼喊道。
就如同听到了直美的呼喊声一般,彻也望着摄像机轻轻握了握拳头,脸上泛起了微笑。
彻也仿若找回了自信,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的投手。



我重新倒好录影带,从放映机中拔了出来。
我的任务结束了。
虽然电视机上的画面已经消失了,但是房间里依然残留着比赛所带来的高涨感。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我一边拔下数据线,一边这样说道。我并不想打扰两个人之间的亲密的氛围。
“啊呀。”
直美一脸吃惊的看向了我的脸,仿佛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彻也很随意的说道: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了啊。”
昨天为了去球场录像,特意翘掉了钢琴听音课,本来应该更真诚一点向我道个谢之类的吧。不过算了,彻也这家伙,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要去还放映机吗?”
“你知道地方吗?”
“知道。”
就在我刚要走出屋子的时候,直美对我说道:
“谢谢你,北泽同学。”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语气中传递着发自真心的感谢。
来到护士站找到和泉小姐,拜托她帮我打开了备用品仓库的门。
“你是羽根木君的朋友吧?”
将放映机物归原处,离开备用品仓库之后,和泉小姐开口问道。
“倒还称不上是朋友。”
我只能这样回答。
“哎?是这样吗?”
“只是被他拜托来录像而已。”
“明明连朋友都不是却答应来帮他录像?”
“是啊。”
“这样啊,你人还挺好心啊。”
“不,也并不是这样的......”
我开始有些含糊其辞。说成是好心也有点不对。但是,为什么我完全照着彻也所说的去了棒球场,今天又照着他所说的来到了医院呢?我越是思考,越是想不明白。心中,就这样形成了一个结。但是无论怎样,今天来到医院这件事,我并没有感到后悔。
“那个......”
离开的时候,我想对和泉小姐说些什么,可是话刚出口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其实,我本是想打听一下直美入院的理由,和出院的大致时间的。
但是,我有点害怕听到这个答案。




地下室中传来了悠扬的琴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应该是“高难度技巧练习曲目”清单中的其中一首吧。手指的动作听起来真灵活。应该是妈妈担任大学讲师的那所学校的学生吧。只有妈妈的学生才会如同机械一般精准规范。但是,在演奏之中却完全不夹杂着任何的情感。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弹奏的更有感情的吧。虽然这么说——
我还没有弹奏过这份清单上的任何一首曲子。“你的手指比较短”——老师这样对我说道。四月份的体检结果,我比同年龄的女孩子的平均身高还要矮上一些。即使是这样,也要比去年四月份长高了十厘米左右。我觉得现在的话,我的手指的长度应该不会输给老师抑或是妈妈的了。
微微听得见二楼的立体音响传来的声音,应该是孝辅在听马勒的曲子吧。孝辅买了《马勒交响曲全集》的CD。以成为能够连续演奏的演奏家为目标,日日夜夜的听着马勒的曲子。
厨房的橱柜上面剩有中午的三明治,我才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有吃晚饭。
我用微波炉热了热牛奶,加了包不含咖啡因的速溶咖啡。胡乱的将鸡蛋三明治和蔬菜三明治吃了进去。二楼传来的曲子仿佛进入了高潮部分。
我有点受不了马勒的曲子。乐章的曲调太夸张了,我完全不能想象弟弟是怎么一边听着这种曲子一边做数学的练习题的。
孝辅在学校是网球部的部员。网球部活动和上下学的路上都要耽误很多的时间,所以他在家里一直都在不停的学习。
有点想弹电子琴了,我走上了二楼。马勒的乐章犹如洪水般向我奔涌袭来,让我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我坐在了客厅里的电子琴的前面。地下室里面还在上着课,所以我不能发出声音。我踩下了三只踏板中间的消音踏板,这样一来,弦就会被毛绒布夹住而无法发出声音。我开始弹奏起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能听到木槌击弦的声音,但是却只是卡沙卡沙的发出了干涸的声音,弦并没有响。虽然是如同八音盒一般清脆的响声,但是在我的耳中却幻化成了乐章的和音和旋律。
弹着弹着,我的胸中变的炙热了起来。虽然变得有些痛苦,不过并没有使我感到不快。被柔和的曲调环绕包围着的感觉,使我的心情变得很舒畅。
曲子结束的时候,突然间听到背后传来了掌声。不知什么时候,孝辅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虽然是我的弟弟,但是孝辅个子长得却比我还高,脸的颜色略微有些黝黑,看起来野性味道十足。他对数学和马勒之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是一个冷酷的现实主义者。
“被自己的演奏感动到了么。”
孝辅用一种挖苦的语气说道,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应该是被他看到了刚才我仿佛哭出来了的样子。
“是啊。”
我这样回答道,除了这之外我也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了。即使是血脉相通的兄弟,感情相通也是不可能的吧。


午休在音乐室里弹奏巴赫的曲子的时候,宫坂老师走了进来。
“你的巴赫比我弹得要好啊。”
老师这样笑着说道。
音乐室的钢琴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自由使用的的。宫坂老师是我二年级时候的班主任。她不仅知道我妈妈的事情,就连我瞒着我妈妈偷偷地想要考音乐学校的事情,她也是清楚的。
“音阶的练习有好好的在做吗?”
我停下了正在弹奏的巴赫的曲子,开始逐个音阶的弹奏了起来。
“不错啊,听起来挺有力度的。来,让我看看你的手指。”
老师把她自己的手和我的手掌按在一起,对比了一下。
“看,这不是已经比我的手指还要长了吗。很了不起啊。”
老师的骨架略显瘦小。脸看起来也是很年轻,再加上留的是短发,看起来就像是个高中生一样。
就算是这样,去年的时候,老师的手还是要比我的大上了一圈。
“就连一流的钢琴师里面,也有很多跟我的手差不多大小的人呢,这个大小已经什么曲子都能弹了哦。”
我看向自己的手,跟着个子不停地猛涨的弟弟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我完全察觉不到自己也成长了。虽然是这样说,不过,最近倒是确确实实的感觉到弹音阶变得轻松了起来。
“棒球部的羽根木不是让你帮忙录像了嘛,怎么样,帮他录好了吗?”
“嗯啊。”
“对了,比赛的结果怎么样?”
“赢了。”
“是吗。”
过了一会儿,老师又问道:
“那么,录录像带是要干什么?是为了拿给谁看吗?”
“星期天,我去了医院。”
“从羽根木那里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好像是朋友住院了吧?”
“嗯,是的。”
“听说病的还很严重......”
“这就不清楚了。”
直美看起来很有活力的样子,表情也是很阳光。那天也是一直坐在床上看了录像。不过与此同时,“这可关系着人的性命”——彻也的话,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在我看起来倒是很健康的样子。”
我这样说道,老师露出了笑脸。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然后,老师凑到了我的耳边,用恶作剧般的语气说道:
“虽然羽根木什么都没说,但是是个女孩子吧?”
“嗯。”
“可爱吗?”
“...嗯。”
回答之前,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我有些犹豫。
为什么我会犹豫了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周五放学之后,彻也走进了音乐室。
“明天的比赛也拜托了。”
“我知道,现在我就在给电池充电。”
在洋琴的一旁,摄像机和三脚架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彻也一脸新奇的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这个怎么做才能录像啊?”
“眼睛紧盯着取景器,按下按钮就可以。”
“什么嘛,这不是很简单吗。”
彻也架好了摄像机摆出了姿势。
“觉得简单的话就自己录像啊。”
我这样说道,彻也听罢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后突然之间,摆出一副一脸认真的表情对我说道:
“直美还想再见你一面。”
我并没有立刻作出回答。
“来看看吧。那家伙自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私立的女校上学,男性朋友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了。”
“我会去的。”
我回答道。
但是,独自一人前往病房探病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对直美的事情一无所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好,也完全没有头绪。
“喂。”
突然之间,彻也这样对我大声说道。
“这台摄像机,里面装了录像带了吗。”
“装了。”
“按下这个按钮就会录像了吧?”
“嗯。”
彻也架好摄像机,向后撤了几步。
“好,那你弹点什么吧。”
“让我弹点什么,你拿着摄像机是要录下来吗?”
“想让直美看看。你就别啰嗦了,赶快弹。”
“好吧。”



我弹奏起了拉威尔。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这首曲子,能不看乐谱弹下来的曲子,也就只有这一首而已。
之后回想起来,弹些更加简单的曲子可能会更好吧,比如《梦幻曲》,《献给爱丽丝》。抑或是之前练习过的《三橘之恋》也可以。
再怎么说,都已经开始弹了,中途停止下来换一首曲子不太好吧。
刚开始的时候,彻也一直小心翼翼的架着摄像机,生怕出现什么差池;但是随着曲子的不断进行,彻也也被乐曲的高潮部分所带动了。
曲子一结束,彻也便放下了摄像机,鼓起了掌来。
“你这家伙,弹得真厉害啊,没考虑过当个职业钢琴家吗?”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彻也的表情略微的僵硬了一下。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敏感啊。微微撇着嘴,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嘟囔道:
“但是怎么说呢,当一个职业钢琴家什么的,果然还是很困难的吧。”
这之后,彻也仿佛用自嘲一般的语气说道。
“上次的比赛结束之后,有三组私立高中的探子来找过我,想让我作为特招生入学,学费和住宿费全免。也就是说,三年之内,我需要花的钱就只有伙食费而已。都是些有实际成绩的名门学校,还有机会到甲子园。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有机会成为职业的棒球手。我的未来简直充满了希望。怎么样,是件好事吧?”
“是啊。”
可能对我的回答方式并不是很满意,彻也阴下了脸,随后又噗嗤的笑出了声。
“你这家伙,真是个怪人啊。”
“是这样吗?”
“是啊,挺奇怪的,”
彻也移开了目光,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比赛中我打出了两记全垒打,那是因为对手只是区立中学的水平,能打出来是很正常的。投手也好,击球手也罢,和我现在的实力不相上下的三年级学生,仅仅从东京都内就能找到几十个人左右吧。如果全国范围的话,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在这些人之中,能达到一流职业水平的人,投手会有几个,野手会有十几个。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不管是谁,都希望能成为职业选手的吧。只不过,我是不是在做着没有前途的梦呢?”
彻也提高了声音。
“但是啊,假如说你的梦想也是当一个职业棒球手的话,那才叫做白日梦。这样比起来的话,我的梦想看起来更有可能。啊,是这样的吧?当然了,我要是想当钢琴家的话,跟你比起来也是让人笑掉大牙,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彻也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我却完全没有被彻也的笑声所感染到,依旧保持着缄默。
彻也突然间停了下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明天的比赛,百分之百会输的。”
彻也一脸认真的如此断定到。
“对手很强吗?”
“嗯,很强,强的可怕。”
“不是都是初中生的吗?”
“对方是私立学校的,经常和高中生在一起训练。不仅如此,设施也要比我们的好。不光有肌肉训练器,而且还有投球机,每天都用投球机练习,那东西可比我的投球要快的多。”
“棒球部的活动也是,明天就结束了。虽然我是受到了推荐,但是别的家伙都要参加升学考试的。”
正如彻也所说,在我们这所区立学校里,所有的三年级的社团活动,都在暑假之前相继结束。三年级的学生,基本全员都开始去补习班了。
“但是,也不至于百分之百会输吧?”
“不,绝对会输。”
彻也的眼神黯淡无光,随即望向了我。
“输的样子也要好好的拍下来,给直美看一看。”
说完,彻也突然间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份笑容很清爽,又很有魅力。




伴随着热浪滚过,球场上卷起了阵阵灰尘。
对方的投手已经在投手席上摆好了姿势。
一记速球从打手的胸前高速的掠过,在捕手的手套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从观众席中传来了“哦!”的惊呼声。虽然这一球被裁判判定为坏球,但是球的速度无论是谁也会大吃一惊。
虽然投手的身材并不是很高大,但是姿势自然而又流畅,给人一种训练有素的感觉。
第二球是一记好球,打手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欢腾的喧嚣声充斥了整个赛场。
对手的观众席中传来了太鼓与锣的庆祝声,毕竟是进入过甲子园的学校的附中,有自己的应援团也是必然。
而我们这一侧的观众席上,只有零零落落的观众。;连平时总是“呀——呀——”的发出叫声的女生们,今天也显得无精打采。
两名击球手都被三振出局。
第三棒的东山,可能是集中全力想要击中球的缘故,结果用力过大,击出了一记一垒的界外高空球。
随后,彻也站到了投手席。
掷出一记肩膀高度的投球之后,彻也低下目光,用脚整理起脚下的土地。看起来充满着紧张感,却又迸发着高涨的斗志。虽然自己说着“百分之一百会输”,但是彻也的身影,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弃。
第一球瞄准低了空区的角落,干净利落,球速也丝毫不逊色于对方的投手。第二球,第三球也一样,都是好球。打手略显紧张的握短了球棒。
第四球在脚边落下,是个界外球。第五球是一个几乎就要打空了的擦棒球。球改变了轨迹,从捕手的手套中滑落了出来。
第六球也是一记坏球,但是与之前不同,这是一记直袭三垒线的超高速的直球。
彻也一脸谨慎的摩挲着从裁判手里接过的球。
第七球,彻也掷出了一发弧线球,打手挥空。从女生群中爆发出了响亮的欢呼声。
彻也耸着肩膀,呼了一口气。
第二棒的击球手也在接连两个好球之后三球违例出局。最后虽然击出了一记高空球,不过倒是确确实实的击中了彻也的投球。
第三棒的击球手是一个满身肌肉,看起来十分迅捷的选手。他用着十分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在投手台上做出姿势的彻也。第二球,虽然判断失误放过了一个好球,但是看起来他的信心并没有受到动摇。
在接下来放过一记坏球之后,击球手将瞄向外角的球干脆利落的击出,球划着笔直的线,自右翼手的头顶呼啸而过。如果是专业的外野手的话说不定还能救到这个球,但是毕竟只是区里中学的棒球部。在对方的庆祝声中,球就这样滚落到了栅栏的底部。
三垒打,幸好东山的站位比较不错,截断了对方的跑垒。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就会变成跑动全垒打了。
第四棒,轮到对方投球了。
彻也将捕手的船桥叫了过来,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回到了守备位置的船桥并没有摆出姿势而是就这样站在了那里。看起来是要敬远①对手了。
从彻也的性格看来,一开始就避免直面交锋的这种做法,着实的让我吃了一惊。不由得感到彻也为了赢下比赛到底有着多么大的执念。
第五棒的击球手正巧打出了一记短程地滚球。东山跪下双膝稳稳的把球接住,接着传给了补位的二垒手。
回到了休息区的彻也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第二回合的上半场是从彻也开始的我方进攻。大大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彻也双目紧盯住正在活动肩膀调整姿势的对方投手。
我对棒球并不感兴趣。以前住在公寓的时候,每当我读着书而弟弟在看着棒球转播的时候,时不时的,我也会因为解说员亢奋的声音而不自觉的瞟一眼电视。有时候,弟弟也会给我讲解比赛的战况,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这项运动的有趣之处。
但是现在,看着摄像机取景器中面对着击球区的彻也,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高涨了起来。棒球还真是个厉害的东西啊,我这样想道。
彻也能成功击中这记快球么。
从在投手台上做好了准备的投手身上,也感受到了与第一回合上半场截然不同的紧张感。也许是肩部太过于用力的缘故,第一球力气过大掷到了地上。第二球则是一记弧线球,这个投手掷出弧线球,还是第一次见到。彻也也如同没有预料到一样,连球棒都没动一下愣在了原地。虽然结果是坏球,但是看起来依旧很危险。
接回球的投手,看起来一脸遗憾的掂量着手中的球,然后摆出了第三发投球的姿势。但是,结果却并不如意,投出的弧线球大幅度的偏向了外角,捕手也站了起来。
看起来,如果计数变得不利的话就立刻敬远,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战术。彻也将对方的第四球也敬远了。不过想要胜利的心情两方都是同样的,彻也拼尽全力的向着一垒冲刺了过去。
船桥摇晃着厚实的身体进入了击球手席。确认了捕手的OK信号后,投手也向着投手席加快了步伐。
在下一瞬间,迅速的展开了身体的投手朝着一垒掷出了一发牵制球。领先的分数已经变得很少了。彻也却仿佛一直盯着二垒一般,一时归垒的速度慢了半拍。情急之下彻也以很快的速度滑铲进垒,勉勉强强的避免了失分。尘土滚滚飞扬,彻也的球服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渍。
彻也吸取了教训,当投手的动作一开始,便冷不其防的向着一垒跑了回来。但是这次,投手却向着击球手掷出了这一球。
仿若缩起身体一般,船桥握紧球棒早已摆好了做触击球的架势。但是,姿势过于死板,球的路线稍微发生了改变,朝着后网飞了过去。
船桥大大的做了两次空挥,重新站入了击球区。
第二球船桥也想尝试触击,但是这次却挥空了球棒。
在掷出第三球之前,投手又一次的掷出了一记高速的牵制球。彻也牢牢地盯死了一垒的方向。
第三球是一个弧线很大的曲线球。船桥本以为对方会掷出直球,一时间来不及反应,错过了时机,很遗憾的挥空了球棒。
第六棒的击球手尝试了两次触击球,但是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在这个坏球之后,第四棒投球,彻也快速的跑了起来。
击球手并没有打到球;捕手如箭矢一般的高速传球,使得盗垒的计划也落了空。三振出局。
彻也仿佛上气不接下气一般的,呼吸极其慌乱,球服上也沾满了尘土。他就这样站在了投手土台上。
连呼吸都没有平整好,他便径直转向了对方的击球手。不巧,接下来击球的着力点恰巧都正正好好,击球手接连打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内野高空球,简简单单以三者凡退的结果来到了攻守交换。
第三回合,两方队伍都是三者凡退。
第四回合的上半场,前面的球员被双杀。第三棒的东山击出了一记一垒的地滚球,投手和一垒手身影交错,是内野安打。安打这还是第一次。
彻也走进了击球手席。
捕手从本垒走出来,站在垒包前向投手下着指示;投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结果彻也被敬远。
船桥又被三球三振而出局。
在这之后,彻也用尽全力的投球,用连续三振将对方的扫垒安全打终结。
投手大战仍然持续进行着,彻也十分慎重的选择了瞄准角落的投球——虽然如此,但是并没有连续四好球。后面的击球手击中了两球;险些失误的出垒有两球。不过在这之后倒是很正常的击出了一记高空球而三振,失误的影响也降到了最低。
对方投手的力道丝毫没有衰减。轮到徹也的第三次击球权,又被对方充满敬远意味的坏球送上垒;在这之后的比赛只是稀松平常毫无亮点。
到了最终局,从一号开始击球。
对方的投手看起来将高速投球练得出神入化,转瞬之间都导致了己方的二人出局。
东山走进了击球手席,内野手调整好脚的姿势,做好了随时向前冲刺的准备。虽然球棒握得很短,但是确确实实的精准的击中了球。棒球从野手的中间寻缝而过。
二死一垒,彻也第四次站到了击球手席的上面。
捕手叫了一个暂停,朝着投手台走了过去。投手看起来像是在拒绝什么的摇了摇头。捕手用不安的神情看了看板凳席,板凳席上,替补选手面向投手台传达着教练的命令。
而投手,却更加坚定的摇了摇头。
彻也则站在击球区里,有条不紊的做起了空挥的练习。
捕手回到了指定位置,比赛再度开始。
第一球是瞄准外角的速攻球。与之前的击球手所面对的完全不同,这是一记直入好球区的切中要害的精准投球。彻也仿若想要确认球的轨迹一样看了一眼捕手的手套,然后又转过来面向了投手。
一瞬之间,彻也与投手眼神交汇。
重新拿到球的投手朝着跑垒员的方向投去视线。彻也离开了击球区,重新在手上抹上了沙子。
投手做好了掷第二球的动作准备。彻也的上半身微微动了一下,肩膀绷紧了起来。本来是直奔胸口的坏球,彻也却不假思索的挥动了球棒,球跳过了三垒线而出界。
第三球是一记大弧线的投球。为了击中这记投球,彻也身体向前倾去,竭尽全力的想要打中,结果却晚了半拍。球的轨迹看起来比较偏,要是不去击打的话,倒还有可能是个界外球。
第四球是瞄准外角的速攻球,这一球看起来路线和上一球一样都是擦着边线,但是这次彻也却自信的看着球飞了过去。
第五球也基本上是同一个路线,只是稍稍的偏短一点,朝着好球区深入而去。彻也虽然出手看起来慢了半拍,但是却打到了球。可惜球并没有打正,朝着后网的方向滚了过去。
下一球是瞄向外角的小角度弧线球。彻也手里的球棒稍稍抽动了一下,选择将球放过去。裁判员判定这个球是坏球。这几球每一球都是瞄向外角的投球,眼睛都已经要看习惯了。
彻也重新握了握球棒。
差不多应该是瞄着内角的投球了吧,彻也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第七球是内角高处速攻球。击球手顺畅自如地将球棒挥舞出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击球声,球朝着左侧看台的上空飞舞而上。与此同时,看台中爆发出了近似悲鸣的欢呼声。
最开始从拦网前面的后退了的左翼手,又向后一步两步的撤去。
从中间偏左的位置向本垒的方向吹起了微风。瞄准内角的刁钻的投球,仿若勉勉强强被压住力道一般,向着上空飞了出去。球飞到拦网的前面失去了力道,掉落下来,如同磁铁一般被吸入游刃有余的左翼手的手套。
本来令镜头跟随着左翼手的我,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的,将镜头切换至一垒方向。看样子我已经被训练成一个冷静的摄影师了。把击球手遗憾的表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是摄影师的本分。
但是,当彻也的身姿呈现在取景器的中间的一瞬间,我不禁得屏住了呼吸——彻也正在用用左手按着右手大拇指的附近。
我虽然对棒球相关的知识并不是很了解,但是跟着弟弟一起看电视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击打内角球的时候手指很容易麻木,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在一垒的垒包前,彻也就保持着按着手指的姿势静止不动。
教练区内的选手们连忙纷纷跑向了他。彻也却甩了甩手,做出了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表情。
但是,朝着投手台走去的彻也的步伐却越发的变得沉重,除了游击手的东山以外,其他人对于接下来的攻守转换都心神不安,都拼尽全力的想要在防守阶段拿到三振而用力的投着球。对方的击球手也竭尽全力的不发生失误。击球手选球的眼力也很好,面对坏球也没有贸然的行动。不仅仅是除了第一回合后半场的敬远之外再也没有出现四连坏球,而且越来越多的情况都是打到球权结束,总球数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了之前比赛的二倍。
单从投球练习的情况来看,感觉不到投球的速度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至少从我看来是这样的。但是,投球从之前一次一次有序慎重出手的弧线球,变成了现在随着性子乱扔一气的弹地球,这不由得引起了我的担心。
结束了投球练习的彻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疲惫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对面是从第三棒开始进攻的。击球手一开始就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在确认了第一球的弧线球大幅度偏离了方向之后,像是早已集中精力准备好防备直球一样,挥舞球棒将第二球的内角球大力的击飞了。
虽然让人觉得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但是,球划着尖锐的直线从左翼手身旁飞过,球在地面上弹起,左翼手因此漏接了这个球。击球手滑铲进了二垒。
捕手的船桥走近了投手台。
彻也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将上半身微微倾斜,看起来好像是在不停的咳嗽一样,对着船桥摇着头。
对方的投手并没有想要回避,而是正面的向彻也发出了挑战。对方走入了投手席。彻也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在这一刻,我产生了如同自己正置身于投手台之上一般这样的错觉。
船桥边摇晃着自己巨大的身躯边走回了指定位置。第四棒的击球手走进了击球手席。彻也盯着对方的击球手,无意识的瞟了一眼右手的大拇指。
大概他的大拇指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了知觉吧。再投弧线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种情况下,彻也应该已经把胜负完全赌在直球这一条路上了。
第一球是朝着内角低空处飞去的直球,一记好球。击球手显得对这记投球不为所动,十分的沉着冷静。
彻也扯下衬衫的衣袖,擦拭掉脸上的汗水。
第二球瞄准的也是内角,是一记偏高的速攻球。击球手好像最开始就没打算接击这个球一样目送着球飞过。一次坏球。是把重点集中在外角等待时机吗。
第三球,彻也选择了外角的速攻球。击球手只是微微的动了一下球棒。坏球。击球手出手前就已经十分冷静地看透了球的飞行轨迹。
船桥再次走到了本垒的前面,打探起彻也的情况;彻也只是再一次的,大幅度的摇了摇头。
下一球是瞄向内角附近的速攻球。虽然球的路线不错,但是高度却恰好在了容易被击中的
范围内。击球手仿佛预料到球会瞄准内角一般,倏地一下挥动了球棒。
球高高的向空中飞舞而去。从看台上对方的观众之中爆发了如同地震一般的欢呼声。不过转瞬间这欢呼声就变成了叹息声——纵然判断好了球的进攻方向是内角,身体也早已对此做好了准备,但是击球的时机把握的过早。虽然飞了很远很远,但是球还是划着一条长长的弧线砸进了左侧角旗远处的看台内。
从裁判手中接过球的彻也,向着摄像机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将手扶在头上正了正球帽,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然后再次走上了指定的位置。
第五球,与刚才的一球几乎是同一个路线的,力量也很足。但是相比之下位置稍微低了一点。
不过这次,击球手却好似早已做好了这一球的准备。身体并没有舒展的太大,用比刚才更为迅猛的速度挥出了球棒。
看台上欢呼声与悲鸣声交织成一团。
而彻也,却连击球飞行的方向都看也没看一眼。

【译注:①敬远:是指投手为了避免过大失分,为了不与强棒对决而故意投出四个坏球送强棒上垒的手段。】



和上次一样,从备用品仓库中用小车运出了放映机,连在便携式彩色电视机上。
我将录像带最初的部分快进过去,而彻也却打断了我:
“从最开始的部分开始放啊,有我拍的片段吧?”
虽说心中十分的不情愿,但是我还是照着彻也的要求,将带子倒到最开始的部分,从头开始放起。
画面上的是,彻也开玩笑用摄像机将我弹奏钢琴的过程录下来的那个片段。
可能是音乐室的窗户本来就小的可怜的关系,用摄像机录下来后,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昏暗。在这昏暗的部室中,一个阴沉的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面对着钢琴。我不由得从屏幕上别开了视线。
“啊,真棒呢。”
直美用轻快的声音说道。她说话的方式很自然,声音中注入了力量,仿若温和的微风在心中微拂而过。
但是,随着曲子的逐渐演奏,我的心却凉了半截。看着自己在屏幕上演奏,说不上是件能令人享受的事。
曲子单调冗长令人乏味。在弹奏的时候,我独自忘我起来沉浸其中并没有注意到,但是看到录像的一瞬间,我却恨不得这段演奏能够早早结束。
早知道这样,最开始弹舒曼或者普罗科菲耶夫的曲子就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间注意到自己弹奏了一首不得了的曲子。这首曲子,对于医院来说十分的不合适,更何况病人还是位女孩子。
“这曲子,叫什么呢?”
曲子结束,直美这样问道。
我没能做出回答。


从击出直球从而踏上本垒,正聚集在一起庆祝胜利的对方队伍之中,我缓慢的将取景器移动着,聚焦在静静伫立在投手台上的彻也身上。并没有因为失利而垂头丧气,也没有将肩膀松展下来,彻也只是静静地,朝着本垒的方向凝视着。
游击手的东山跑了过来,轻轻地搭了搭他的肩膀。
彻也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镜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台被收录至眼底。在看台的后面,只有一轮夕阳微微的西沉着。画面上映起阵阵的光晕,强烈的光线转瞬之间便在荧幕上化作白色的耀斑。
“哦哦,这结尾拍的还蛮帅的啊。”
彻也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嘛,也就是这种东西吧。”
彻也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这家伙,有做摄影监督的才能啊。”
“鬼才想当。”
“真的很有品位啊。”
“你只是在说客套话而已吧?”
“嘛倒的确是这样没错。”
突然间语气压了下来,彻也就这样平淡的说道。
到这里对话就结束了。
之后稍过片刻,录像就被切断了。
“真是好可惜啊。”
直美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样说道。转瞬之间,屋子里便被一种寂静的氛围所笼罩。
“棒球就是这样,既然有赢家,那么就必然有输家。”
彻也一脸认真的回答道。
直美如同达摩一样身子用毛巾全部卷了起来。她在床上稍稍的坐起一点,单纯的询问道:
“为什么不敬远那个打手呢?”
稍微思考了片刻,彻也回答道:
“这次的战术就是不用敬远。”
“为什么呢?”
“因为是无死的情况下,击中两球才算一分,而且防守击球的练习也做了特别多。如果在第四回合决胜的话,会轮到那家伙击球。虽然想让对方三振出局,如果对方击出的球是内角左侧的高空球或者地滚球的话就好了,要是直球的话就无法上垒了。只有把可能性都堵在这里了。”
事实上,彻也只是单纯的想要与第四棒的击球手决一胜负,我是这样想的。当然我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去。
“比起击球时输掉比赛,我还是更喜欢在投球的时候输掉比赛。”
彻也的说法,立刻就被直美接受了。
“真是很有小彻的风格呢。”
“什么啊,宁愿投球输比赛这一点吗?”
“不是,是从不逃避这一点哦。”
“...我敬远过一次。”
“嗯。那个时候,为什么想要敬远对面呢?”
“只剩一回合了,我们的队伍击球比较弱,如果在那里被得了分,比赛就结束了。我还想稍微的再享受一下比赛。”
“那种情况哪里能说得上是享受,倒是只看到了你一脸的痛苦,不是吗。”
直美看着彻也的脸说道。比起说成是想要说服对方,更倒不如说成是辛辣而又严肃的指责。彻也深深地摇了摇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难办了啊,你还是没有明白啊。棒球这东西啊,就是要跨过痛苦与艰难,然后取胜,这才是棒球的乐趣所在啊。”
“但是,到头来你还是输了。”
彻也再一次的深深地摇了摇头:
“不对,比赛的胜利还是失败,并不是关键所在。”
“那么,关键点是什么呢?”
直美紧紧的咬住不放。虽然不是亲密到一定程度上不会做出的直率的提问,但是对于现在的彻也说来,应该是非常令人心酸的问题吧。彻也的表情稍微有些扭曲,说道:
“我说的是赢过我自己。”
“赢过自己,吗?...哦?”
直美微微的嘟起了嘴表示着不满,眼神变得稍微有些严厉了起来。
“赢过自己,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没有什么怎么做,自己觉得赢过自己就够了。”
“呵呵。”
直美不禁笑出了声,看起来有点神经质。虽然看起来只是两人关系很好的在争论,不过空气中却飘散着一种无名的威迫感。
“笨蛋,别笑啊。我是很认真的。”
彻也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房间中扩散着一种紧张的沉默。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完完全全想不出来该怎么办。
直美看向了我的方向。
“吶,北泽君。”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直美的双眼回以视线。
“弹钢琴的过程中,有没有觉得很辛苦的时候?”
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我稍微思考了片刻,回答道:
“要是只是随便弹弹的话,感觉倒是还不错。但是,一旦想要弹得更好的话,就会变得很辛苦。”
直美仿佛在追寻着什么似的,看向了我的脸。
“是因为比你弹得好的人有很多的原因?”
“虽然跟这个也有关系,但是,是比这个更简单的原因。面对着乐谱的时候,耳旁自然而然的就会浮现出自己所想的声音。但是,好不容易做到了这一点,手指要是跟不上的话,就不能完美的还原所想的声音,这样就会让人很烦躁。”
“虽然很辛苦,但是还要不停的去练习,对吧。”
“嘛,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嘛,差不多是这样?到底是哪样啊?说明白啊!”
突然之间直美的声音便提高了八度,毫无预兆的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我完全想象不到直美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要是好好解释明白的话,需要花上好长的时间。
第一点,虽然我很喜欢弹钢琴,但是就现在的水平来说,怎么也不可能当得上钢琴家。第二点,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当上了钢琴家,一旦兴趣变成了工作,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纯粹的享受弹钢琴的乐趣了。最后一点,就算竭尽全力,拼死拼活当上了钢琴家,如果死了的话,还不是一样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正每个人
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

那个自杀的小学生的遗言,在我的脑海之中回响了起来。那个孩子,虽然只有十一岁,却仿佛把整个世界都看透了一般。活着并不是件轻轻松松的事。谁又能反驳这个面向着全世界的人,大声骂着白痴的孩子所说的话?
到最后,我把所有的思考都总结成了一条。
但是,对着直美,“白痴”这句话,我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我只是一言不发的,默默的低着头。
“算了。”
直美打破了沉默。
“你们两个人,都还是有希望的。”
直美微微的嗫嚅着,声音仿佛刺透了我的胸口一样。
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
应该是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话,刺到了直美的伤心处吧,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却完全理不到任何的头绪。
“我...”
还没弄清楚情况,但又不得不说些什么的我刚要开口,就被彻也的声音打断了:
“直美,你太过于悲观了。”
“是这样吗?”
瞪着彻也的脸,直美的声音提高了起来。
“是这样的啊,现在的你,的确很悲观。”
彻也如此断言道。发言很符合彻也的风格。
直美也仿佛意识到了失态,脸上的气势荡然无存,低下了头:
“彻也说得对,我的确太悲观了。对不起,北泽君。”
直美转向了我,露出了微笑。她的双眼之中,泪水仍然不住的聚集在一起,结成泪滴,从脸颊上滑落。虽然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是泪水并没有能够止住。
她双眼微润,用一种担心的眼神看着我;一边露出笑容,一边泪水仍然止不住的滑落,除了真诚的道歉之外,仿若蕴含着更多的深意一般,揣测着我的表情。不知为何,我觉得从这眼神中感受到了莫名的不适。
“北泽君,你应该觉得我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女孩子吧。”
直美正视着我的脸,这样问道。一瞬间,我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美的双眼仿佛在挑衅一般咄咄逼人的放出光芒。
“虽然这样,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啊。我呢,因为自己身上已经看不见希望了,所以面对充满了希望的人,总会觉得有点羡慕呢。吶,看看这个吧。”
直美把一直卷在身子上的毛巾解了下来。
从粉红色的睡衣下面,露出了小腿和洁白的脚踝。不过,能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条腿。本来应该是另一条腿的部分,从大腿附近就突然变得平整了起来。
直美又重新卷上了毛巾。
“笨蛋,就算给他看了这种东西,也是毫无办法的吧。”
彻也口无遮拦的说道。
“呼呼”
直美好像恶作剧一般的笑了起来,探起头来看着我。
而我,却没能掩盖住自己变得僵硬的表情。


本打算像之前一样,借口去备用品仓库送还放映机就先回去了,却被直美阻拦了下来。结果,直到傍晚我一直呆在病房里。
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彻也和直美的对话。直美的事情,我完完全全不清楚;彻也也是刚认识不久,同样并不是很了解。应该跟他们说些什么,我也完全没有头绪。
虽然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无聊。彻也一直在一个人兴致冲冲的讲着话,学校发生的事情啦,棒球部的事情啦,一直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话题从不间断。彻也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恰当,却又颇为刻薄;对同年级同学和棒球队队友的失误,也是毫不留情的批评。直美也是咯吱咯吱的笑个不停。
夕阳西下的时候,直美的妈妈来到了病房。她是一位眼睛很漂亮,长得和直美颇为相似的女性,不过看起来稍微有点神经质。有个直美这样大的女儿应该已经接近四十岁了,却完完全全看不出来这样的年纪,倒像是还留有一点点纤弱和怯生这种少女一般的感觉。说实话,比起说是位母亲,说成美女的感觉倒是更加贴切。
借着彻也的介绍,我跟直美的妈妈打了招呼。直美的妈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也可能是性格比较认生的关系吧。跟彻也的话,则是完全正常的在交谈着。而彻也当着直美妈妈的面,也一直十分轻松活跃的交谈着。拜其所赐,直美的妈妈从进到房间内就一直灰暗着的脸,也渐渐的露出了笑容。
在这之后,我和彻也离开了医院。
刚刚走出病房一步,彻也就立刻跟刚才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不语。直美也好,她的妈妈也好,都是或多或少有点奇怪的人。但是,要是仔细想想的话,彻也这个人,也很让人捉摸不透。
在长长的走廊之中,我和彻也一言不发,只是各自默默的走着。走过了接待室,直到从正门离开医院的一刻为止,我和彻也之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笼罩在夕阳斜映的暖黄色的日光下,中庭中犹如有无数朵鼠尾草竞相开放一般被染成鲜红。
走出门的一刻,彻也停下了身子。
“北泽。”
彻也低声的说道。
“你觉得直美这家伙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
“很可爱吧?”
我并没有回答,彻也也没有追问下去。
“那家伙现在,稍微有点太敏感了,这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一条腿就那样被整个切断了啊。而且,再加上那家伙脑子也很好,所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样还不算是结束。”
“这样还不算是结束?”
“她的腿上长了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并不知道。虽然她本人还并不知情,不过做了那么多的检查,应该或多或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吧。”
“还要再做手术吗?”
“如果还有可能性的话。”
“可能性?”
彻也看向我这边,微微的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突然换了种语气,对我说道:
“直美那家伙,好像还挺中意你的。有空再来看看她吧。”
而后我们两个又一言不发的,默默向着公车站走去。


虽然单杠和软垫运动的话我不比任何人差,但是因为哮喘的缘故,我对长跑却束手无策。我们的学校在体育课的时候,会要求学生一直长跑。让学生们变得劳累可以降低学校内不良事件的发生概率,学校里的老师们貌似正在这样思考着。
几年前,学校内曾经发生过一起暴力事件,在媒体中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作为对策,校规被再一次的强化,PTA①也新成立了一个叫做辅导委员会的部门。长跑也只是这个对策中的一环。
我们学校的操场,在都内的学校中算是比较宽敞的。最开始的几周,学生们在操场上站好队,全班用同一个速度一起跑;在这之后不久就变成了老师鸣笛之后,学生们再开始自由奔跑。
跑在最前面的一直都是东山,对于他来说这种程度的跑步还不费力。他以轻快的步伐流畅的奔跑着,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追的上他。
在这之后,就是争夺第二名的一群人。最终排名跟成绩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什么旁观者在看,这些人单纯只是一些觉得不跑在前面就会很不舒服的人。他们竭尽全力,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奔跑着。
如果跑的很快是不是很帅气,如果有人这样问我的话,我倒是只觉得,很帅气的只有东山一个人而已。
我则是以自己的调子不慌不忙的跑着,虽说也有担心哮喘的成分,但是更主要的,我对这种活动怎么也认真不起来。
因此,我每次都是最后一名。
就算是我也会觉得最后一名很丢人。如果好好跑的话,再怎么说也能跑在船桥的前面。船桥在棒球部一直不停的训练,拜其所赐体重降了下来,腿和腰变得更加的结实了。如果要是短距离的话倒是还挺快的,不过到这种长距离的奔跑,就变得喘不过来气。但是,每当我超过船桥的时候,都会被他抓住体操服的衣袖:
“别跑到我前面去。”
不管怎么说,船桥可是有着“番长”这个称号的,我根本不敢反抗。
正因为此,那天也是一样,我和船桥两个人并排跑在倒数第一名的位置。
“哟!”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在网外的是彻也。他衬衫胸口的三个扣子都被解开,就以这样随随便便的穿着,朝着我的方向远远眺望。
“北泽!别输给船桥啊!”
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彻也这样喊道。
“滚一边去。”
船桥怒吼道。彻也一边迎着风,仿佛神清气爽一般一脸开心的笑着。
“船桥也要加油啊,要是拿了倒第一可是棒球部的耻辱!”
体育老师赶了过来。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现在可是上课时间!”
彻也好像故意的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回答道:
“老师,现在我们班是大山老师的英语课,我忘了写作业,被老师罚绕操场跑三圈。”
“这样啊,这样的话,就闭上嘴老老实实的跑!”
彻也就这样穿着制服,跟在我们的后面开始跑了起来。
不久跑在最前面的东山从后面追了上来,跟彻也跑在一起:
“哦,这边是先头部队啊。”
彻也和东山并肩跑在一起,从我们的身边超了过去。
“哎呀,东山,你是不是腿脚变慢了啊?”
彻也一边跑着,一边说道。
“开什么玩笑,我可跑的比你快。”
彻也从落后东山一点点的位置加速,跑在了东山的前面;东山则是一言不发,突然加速反超了彻也。
“哦,拿出真本事了啊,看我的。”
虽然东山已经绕着操场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而彻也仅仅刚刚开始,虽然看起来形势对彻也是绝对的有利,但是东山已经进入了完全认真模式。
“这战况还真是难舍难分呢!跑在前面的是东山选手,羽根木选手紧随其后,紧追不舍。东山选手,危险!”
彻也一边跑一边实况解说了起来。虽然是这样,也完全没有接不上气的样子,肺和气管看起来相当的结实啊。一边吵吵闹闹的跑完了三圈之后,“那么各位观众,再见!”——一边这样说道,彻也一边消失在校舍的后方。
说实话,看见这种跑的很快的家伙,心里总是有些莫名的羡慕。而我这边还是老样子和船桥进行着倒数一二名的争夺战。
这种场面,没被直美看见真的是太好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译注 ①PTA:家长教师协会 】


“哟,北泽,还好吗?”
船桥向我搭话道。
第六节课是自习。如果这里是一年级学生的教室的话,谁都不会老老实实的学习的。但是再怎么说也是面临着升学压力的三年级学生了,大部分的人都拿出了补习班的习题集,认认真真的开始复习。
船桥倒是觉得这样做很没意思。平时一起的不良朋友,抑或是棒球部的部员,到了这个时候却都在认认真真的学习,船桥闲来无事,便从这个桌子走到那个桌子挨个的捣乱。
升到了三年级,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开始去上补习班了。学校里面,也会给学生们分发补习班的宣传手册。而船桥,别说补习班了,就连对升学考试本身,也是一种索然无趣的态度。
因为妈妈说暑假开始再去补习班就来得及,所以我也没有去补习班补习。妈妈也没有像别人一样天天催着我去补习班,可能是因为孝辅之前就没有去补习班,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考上了重点中学,因为这个变得比较放心也说不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是因为我的成绩再怎么努力也上不了重点高中,所以对我已经放弃了吧。
虽说没有去上补习班,但是习题集还是多少买了几本。因为学不进去,所以拿出了文库本小说开始读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这样引起了船桥的注意吧。
“你在读什么呢?这本书,看起来不像是参考书啊。”
船桥看着我的脸说道。
我则是什么都没说继续看着小说。
“你不准备升学考试的吗?”
船桥没完没了的问个没完,为了打发他我只好对着他说道:
“准备啊。”
“明明连补习班都不去?”
“补习班什么的,不去也无所谓吧。”
“这样啊,你这家伙,这么做到底行不行啊?”
“私立的名校估计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是去公立咯。你弟弟不是去的私立学校么,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我并没有回答。船桥由于小学就在一个学校了,所以知道我弟弟的事。
船桥露出了令人不爽的笑容。
“优秀的家伙们,都是初中开始就一直去私立学校了。来区立学校的,都是些没考上私立学校的。你不也是,参加过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吧?”
“没参加过。”
“真的假的。”
“只是不想去一直为了升学考试不停学习的学校而已。”
“别嘴硬了,只要进了区立学校,早晚都要准备升学考试的,社团活动也是在三年级上学期就结束了。私立学校的那帮家伙,不用考升学考试,可以一直练习。秋天有时候还会有专门为私立学校举办的比赛呢。”
船桥说的这些,有些部分还是对的。比如说我自己,升入区立中学的时候,对于自己突然能考到班级第一这件事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小学时比我优秀的那群家伙,都已经进升到私立学校去了。
当然,因为家庭因素不能参加私立学校入学考试的学生也不是没有。有因为父母坚信很久之前某所特别强的都立学校而把孩子送去的这种案例,也有一心想去某所名门私立学校,不能接受去保底校的案例。所以说所有人都是“没考上”而来的说法不正确。
但是,除去这些特殊情况,对自己的成绩有自信的小学生,基本上都参加了私立学校的入学考试。结果看来,现在在区立学校的这群人,基本上都是小学阶段就没有去过补习班,也没有好好地学习过学校的课程。
虽然在电脑游戏,偶像,艺人,职业棒球比赛,摔角这些方面无所不知,但是一到了考试就完全不行。就连这样的一群人,升上了三年级之后,也几乎都报了补习班,做着如山的练习题。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变得紧张兮兮了起来。
跟这些人比起来,船桥依旧我行我素,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羽根木那家伙真好啊,那么多的学校都派了探子来接触他。只要一直这样把棒球坚持下去,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像我这种水平的就完全不行啊。”
船桥以一副很淡然的语气说道。虽然对自己手下的不良们说话语气也完全像一个番长,但是仅仅在对我的时候会做出一种对等的态度。可能因为平时总是把英语和数学作业借给这家伙抄,因而变得对我有所感激也说不定。
我们学校每学年都会重新分班,但是跟船桥却连续三年都在一个班级。
我既不玩电脑游戏,也不怎么看电视,所以跟同学年的学生们的话题很少,在教室里也经常是自己一个人独处。而对这样的我,船桥却总是很亲切的向我搭话。虽然因为对方是番长,过于亲近自己也会觉得很困扰就是了。
“到了高中也会打棒球的吧?”
我这样询问道,船桥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打个头啊,高中都不会去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我还什么都没有想过。”
“要工作吗?”
“初中毕业能找到的工作,基本都差到极点了吧。”
不会要加入黑社会吧,虽然我这样想道,但是却没说出口。往届的毕业生里,也有高中上到一半就辍学加入黑社会的人。话虽如此,加入黑社会的那群人基本都是喽啰等级的,并没有像船桥这样的番长。船桥这家伙,虽然成绩很差,但是意志力却丝毫不薄弱,并不是受到点诱惑就会被拉下水的那种人。
一年级时候的船桥,也仅仅只是有着几个跟班,看起来像个孩子王;到了二年级,便逐渐在不良之中崭露头角。船桥因为身体素质很好,所以打起架也是常胜将军。再加上周围的人不停地吹捧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有了这份意识。用成绩无法证明的部分,就用当上番长来证明吧,可能是这样也说不定。
不久,船桥就和当时被称为番长的三年级学生起了冲突。
之后,三年级的番长因为肋骨骨折而住院的传言就飘入了大家的耳朵。从那时开始,船桥就被人们称作“番长”了。
虽然被当做是不良,但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最多也就是把裤子的下摆弄得松松垮垮,在学校里面大摇大摆的走路而已。虽说头型稍微有些特殊,但是却没染也没烫。姑且还是遵守着校规的。
还有就是在放学后会到公园里面吸个烟,到繁华的商业街的游戏中心去打电玩。
可能是学校的跑步政策起到了作用的缘故,这一段时间内学校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船桥自己,也自从当选了棒球部的首发之后,就渐渐的不再引发暴力事件了。而且他的体力又好,观察力又很超群,其他的不良也并不敢忤逆他。船桥的性格很直爽,同时也很有幽默感,他手下的小弟也都很仰慕着他。换言之,船桥是一位优秀的“番长”。
但是,最麻烦的还是档案了。船桥不仅迟到的次数很多,而且之前引发的暴力事件也应该都有所记录。都内的学校都是很重视档案的,而私立学校也会在意学生有没有过多的迟到记录,就连水平较低的私立学校也是没有中学的推荐便无法入学的。
有骨气,有威望,人也并不是个坏家伙。虽说或多或少有一些前科,但是仅因为考试成绩不高,就哪所学校都去不了,这难道不是现在的教育制度的问题吗?
看着一直都很威风凛凛的番长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情,我的内心不免对他充满了同情。




连着下了很多天的雨。
音乐室中,也杂揉着沉重的湿气。虽然钢琴依旧一如既往,但是从钢琴的木箱中传出的声音却比往常要闷。
我弹奏起了哈农,和音听起来浑浊不堪。弹巴赫也应该是一样的效果吧。
并不完全是湿气过重的原因,我的手指也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而且自己也没有弹奏的心情。
我停下了手,目光移向窗外。玻璃上聚结着水珠,乌云笼罩下蒙上一抹灰色的风景,看起来意外的显得质朴。
我拿起了放在了钢琴上的文库本。这本书我已经反反复复的读了很多遍,内容已经十分了解了。
原口统三的《二十岁的练习曲》。
是在昭和二十一年自杀的,十九岁零十个月大的学生的遗稿集。原口统三作为一个读书爱好者,自己也在写诗。与简短的遗书一同留给友人的,还有三册的笔记本。


试图表达自己的思想,说到底只不过是辩解罢了。


在寄给托付给笔记本的朋友的信中,他在开头这样写道。虽说如此,他还是在三个笔记本中满满的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从写下第一页最初的一句话开始,他就应该已经做好自杀的打算了吧。


自白——我直到最后都是一名艺术家。将所有的艺术抛弃之后,我唯一剩下的工作,就是将人生本身化为艺术。


“直到最后”当然指的是直到自杀的一瞬间吧。
原口统三是想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并不是将文学作为职业的文学家,而是将金钱抛在脑后的纯粹的艺术家。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生活在战后的混乱期,是一个连吃饱饭都很困难的苦难的时代。


没有伤口的地方就不会疼痛。在我看来,活生生的剜身上的肉,放出鲜血的时候很适用。
而现在,我的诚实的刀尖刺向了最后的心脏,这不由得使我迷惘。


昭和二十一年的时候,正好在我的父母出生之前。但是从祖父母那里听说过那个年代的事。在母亲出生的时候,祖父花了两个月的工资,才在黑市中买了一条浴巾。
对于神经纤弱的青年来说,这是一个活着很难受的时代吧。
现在,生活上的不自由已经荡然无存了。战争过后,时代发生了改变。但是,物质生活的逐渐富足不能代表内心世界不会受到伤害。。对于从公寓十三层跳下的那个孩子来说,小小的伤痕终究得以致命。
在家中我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册一直被我好好保管着的书。
第一本是长泽延子的《朋友啊,若我死去》。
这是一本在昭和二十四年自杀身亡的十七岁女生的笔记。她将刚刚出版不久的《二十岁的练习曲》已经熟读透彻。
如果自杀是一种疾病的话,那么这种疾病是一种会传染的病。并不是通过细菌或者病毒传染,而是通过语言。
我是在旧书屋遇见这本书的。
另一本书,是在自己家里的储藏室中发现的。父亲书房中放不下的书,都会放到纸箱子里,然后收在储藏室之中。虽然里面大部分都是些使用旧汉字写的非常难懂的书籍,但是也有许多文学全集和文库本。时不时的,我就会翻这个箱子,把有用的书挑出来。
在这之中,就有奥浩平的《青春的墓碑》。
奥浩平是在二十一岁自杀的,死的时候是昭和四十年。他是一名被称为新左翼的学生组织的成员。当时的学生运动里存在着许多不同的党派,新左翼却与它们全部敌对。而在这些敌对的组织之中,就有他的恋人。
奥浩平自杀的真正原因还不为人知。由于敌对党派中的内斗,而导致他的恋人离他而去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是原因不可能只有这个而已。
奥浩平比我的父亲出生早了五年,父亲应该是在高中的时候买下的这本书吧。父亲是一个文学青年,大学时代也参加过学生运动。父亲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读这本书的呢?

纯洁——最为残暴的自我主义。

一打开《二十岁的练习曲》这本书,文字便如同机关枪一般向我的双眼直射而来。
我并不打算拘泥于自我,也没有“为人纯洁”或者是“纯粹的艺术家”这样的理想。但是,当我站在那幢十四层建筑第十三层的缓步台的时候,我的胸中,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那应该就是“自我”吧。
那个十一岁的少年,也应该有着这样的东西吧。据新闻的报道,住在十三层的家庭主妇,有目击到一个在走廊中来回踱步的少年。这样做的时候,少年在与什么东西作着斗争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那种身处与什么斗争着的战场之中的感觉。就算不在那幢公寓的十三层也一样。
地点什么的,要多少就有多少。




“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钢琴课结束过后,老师叫住了正要离去的我。平时要多开朗就有多开朗,一直都是给人一种软绵绵的像要飘起来的感觉的老师,今天的神情却显得有着几分认真。
老师的家在郊外的住宅区。隔着两层金属窗框的窗子,能够看得见邻居家还算是宽敞的院子。我坐在了钢琴旁的沙发上,有些忐忑的等待着老师接下来的话。
老师留着一头长发,在家里也是一直穿着一条牛仔裤。听说因为不想在学校里当老师,以前还曾经有时间学习过爵士钢琴。就这样,与普通的工薪族结了婚,现在在自己家里教着钢琴。他和我的妈妈,在大学时代是同窗,但是教学的方法却完完全全不一样。老师的方法,就是让学生随心的演奏。对曲子的解释也尊重我自己的想法。只有当我投入了过多的感情而使演奏走了音的时候,才会提醒我注意。老师也从来没有向我说教过,所以当这样的一位老师有话想要和我说的时候,一定是十分重要的大事。
老师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用桌上打火机点燃了一支以低焦油作为卖点的香烟。对着想要躲避视线的交汇而一直注视着香烟的眼圈的我,老师开了口:
“怎么了,感觉你注意力不集中了。”
“对不起。”
我回答道。巴赫也好,车尔尼也好,都并没能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水平。因此练习也只好拖到下周继续进行,这里我只能老实的道歉。
“学校的学习太累了吗?”
“不,倒不是这样......”
学校的学习什么的,我完全没有做过。都立学校所要求的“档案”,是以第二个学期的成绩作为基准的。因此,我打算到了第二个学期,再或多或少的学上一点。现在手边的参考书和习题集,也基本上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次。
“暑假就快到了,差不多也该决定了吧。”
老师看向了我,这样说道。我垂下了目光沉默着。
“和你妈妈谈过了吗?”
“还没有。”
“她不会同意的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家女儿虽说还小,我也不打算让她去音乐学校上学的,更何况你还是个男孩子。你妈妈就是因为太了解这个音乐界了,所以才会反对的。”
我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老师稍微的提高了些音量:
“但是,你还是要考升学考试的吧?”
“嗯嗯,差不多吧。”
“痛快一点,像个男人一样。”
老师的脸颊稍微有些抽紧,狠狠的吸了一口烟。老师平时从来不在学生的面前吸烟,而且他也知道我有哮喘的这件事。老师的情绪和平时不同,一定是犹豫着有些话想说而又不好说出口,不自觉的就把手伸向香烟了吧。
“我打算考都立的音乐学校,私立的学费太贵了。”
“钱的问题,你应该不用担心。你妈妈赚的很多。”
“我不想给父母添加负担。”
“我懂你的心情,但是都立的考试可是很难的。”
“我不行吗?”
“到考试还有半年的时间,行不行还是要看你接下来的努力程度的。但是,看你的样子,总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你真的想好好地弹钢琴吗?还是说只是想逃避升学考试?”
与平时的老师相比现在的老师简直判若两人,严厉的话语如同刀子一般直刺心底。但是,可能的确就像老师所说的一样吧。中学生每个月都会有一次的模拟考试,每次考试都会重新测定偏差值。同时,由考试举办者所总结出的偏差值表会随后下发到学生们手中,是一份看起来就像是餐厅的菜单一样的,各所高中依次排列的统计表。与菜单不同的是,在各所高中名字后面原本是菜品价格的位置,被偏差值所取代了。就如同一边考虑着荷包一边点菜一样,学生们也必须一边考虑着偏差值一边权衡志愿学校的选择。我的弟弟孝辅所在的学校是在名单最前列的。以我现在的偏差值,哪怕再加上十分也比不上他。由于这所学校是一贯制的,从高中招收的学生也仅仅只有一个班级的人,入口如此狭窄,自然竞争就会十分的激烈。自然的,我的内心悄然生出一种惨淡的心情。
最近由于私立大学的人气很高的缘故,其附属的私立高中的偏差值也提高了。连二流的重点学校也开始着手起一贯制教育,从高中招收的学生也变得少了起来,考入的概率变得渺茫起来。孝辅考初中的升学考试的时候,就连他用来垫底的学校以我现在的偏差值也是遥不可及。
再往下就是三流的私立学校与都立学校的名字混杂在一起。这一部分也是完全按照学区井然有序的被划分了起来。看着这张表,我的内心也变得迷茫了起来。我会被排列到这张表的什么位置去呢,思考着这些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就如同用圆规的尖端刺了一下而留下的小小的点痕,仿佛什么时候就会消散不见一般。
“我没有想到你会考虑要报音乐学校,所以......”
老师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考试,所以巴赫也好,车尔尼也罢,每个音符都要做到分毫不差。像你这种以感性为重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到了考场上,这样做可是完完全全行不通的。”
老师焦躁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虽然音乐学校并不以偏差值来衡量学生,但是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别的算法。听音和钢琴演奏都会被评分计算,演奏被打分这一点对于我来说完全吃不消。正如老师所说的一样,演奏的很精准的女孩子可能会得到很高的分数吧,但是那样的东西既不是音乐,也不是艺术。对于我来说,就算只是练习曲也好,我也会好好的考虑曲子的构想,然后发自内心的去演绎,如果不能这样做的话,我就不能集中自己。但是,一旦加入了自己的感情,音符就会走错。就连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有时候都会提醒我注意,如果换成像妈妈那样的严格的评委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歇斯底里吧。
母亲从一开始就是反对我弹钢琴的。幼儿园的时候拗不过我而勉勉强强的同意了,但是却不自己教我,而是把我带到了当年的同学那里,也就是现在的老师这里。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母亲跟我说差不多就别弹钢琴了,该用心准备初中的升学考试了。我和母亲说初中自己会去公立学校,作为交换,高中升学考试的时候会好好努力。说不定母亲现在还在信着我所说的话吧。
父亲却一直什么都没有说。弟弟孝辅参加私立初中的入学考试时,父亲十分在意他的学习情况,有的时候会和他一起做练习题,报志愿的时候还熬夜为他选学校。因为学业繁忙,当孝辅犹豫要不要放弃少年棒球的时候,父亲甚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和他谈心。结果,孝辅选择放弃了棒球,父亲担心孝辅会心有不甘,而经常特地早早的回来陪孝辅一起做投接球的训练。孝辅从小就很喜欢打棒球,父亲也很乐于和孝辅一起做投接球。孝辅进入少年棒球队之后,在四年级终于入选了首发。那个时候父亲还曾经起早去给孝辅加油。这孩子可是会成为职业球员的——也曾经听到父亲自豪的向别人这样说过。就是这样的孝辅,竟然自己决定了要放弃棒球,想必父亲必然会觉得很受打击的吧。但是,就算这样,父亲还是继续用心的支持孝辅的学业。
父亲,对待孝辅的事情,是极其认真的。
我由于不怎么喜欢球类运动,直到现在,也不能好好的做到用棒球手套抓住球这种简单的动作。
我和父亲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因此就算偶尔父亲在家的时候,我和他也经常不怎么交谈。并不是相互之间讨厌之类的缘故,只是单纯的互相都不怎么关心罢了。
就算是这样的父亲,听说我打算考音乐学校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总而言之,你还是更认真的练习吧。我虽说不反对你考音乐学校,但是看起来你还有所迷惘,实际水平还有待提高。”
老师这样对我说道,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打算考艺术学校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既有为了成为一名艺术家的,也有为了做新娘子而进行钢琴的训练的。这样的女孩子们都很认真,练习量也都很大,认真的遵循着老师的指导一丝不苟的训练着。如果单纯的只是比较正确率的话,我是没有自信的。
总而言之,我会加油的。我低下了头这样说道。抬起头来做出了笑脸,随即走出了教室。
但是,一走出教室,笑容便凝结在脸颊之上。不经意间,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


白痴


不,并不仅仅是声音。中途便渐渐淡去的用万用笔留下的笔迹,仿若魅影一般淡淡的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穿过了喧嚷的商业街,我来到了车站。买好了车票之后,走入了检票口。看向对面月台上的跨线桥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渐渐听得到列车的声音,是对面的月台。如果现在跑着上楼的话还来得及。
十四层的公寓、走廊里穿过的风流、微微起伏的山丘与远方的丹泽山。以及,在缓步台中的那份窒息的痛苦......
就在脚步刚要移动的时候,一种味道飘进了我的鼻腔,是消毒水的味道。为了借放映机而第一次走入备用品仓库的压迫感,兀的紧压在胸膛之中。
对面的电车渐渐的向远方驶去。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凝视着有着茶色钢筋的白色的电车渐行渐远。




在车站前乘上巴士,是经常乘坐的一直以来只有一位驾驶员的班车。我向驾驶席旁的收费箱中投入次卡,找了个一个人的座位坐了下来。
距离医院的车站还有五站。
由于车上的乘客很少,在路过的车站中也看不见乘客的身影,巴士就这样不停靠的驶过了一个个车站。
接近医疗中心站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按下了下车的按钮。
虽然天空依旧灰蒙蒙的阴沉着,但是早上还在下的雨已经停了。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花坛里火红的鼠尾草依旧争相怒放着。满噙着水分的肥沃的黑土映入了我的眼帘。
“有空再来看看她吧。”
彻也虽然曾经这样对我说过,但是我却一次也没有再来过,彻也拜托我录像的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我和直美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来探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是今天,我很想和直美说说话。
走下电梯,经过护士站前面的时候,我遇到了和泉小姐。
“啊,今天你是一个人?”
和泉小姐向我搭话道,眼角之间充满笑意。
穿过长长的走廊笔直的行走着,走廊中相同的门一字排开。每个病房之中,应该都有着身患不同疾病的患者,静静地躺在病床之上吧。
我确认了病房门旁的姓名卡后,轻轻的敲了敲门。
“请进~”
令人意外的,里面传出了充满活力的声音。
“啊——”
看到了我的脸后,直美一脸高兴地小声叹道。和之前一样,直美像是一个不倒翁一样坐在病床上。看起来直美的心情还不错,总而言之,我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正好刚才在看你的录像带呢。”
一台并不属于医院的小型放映机正连接在柜子上的电视机上。
画面上映着的是正在一心演奏钢琴的我的姿态。刚进门时我并没能注意到,房间内正缓缓流淌着拉威尔的旋律。
“啊......”
话到这里,我便止住了口。虽然是很想和直美说些什么话,但是像这样直接站在直美的面前时,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难道说只能看我自己弹钢琴的样子了么,没办法,我只能静静的呆站在原地。
直美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样的我。
“坐下吧。”
用着稍有命令语气的口吻,直美向我说道。我则是听话的坐到了靠在床脚的折叠椅上。
“爸爸给我买了专门用来重复播放的录像带,虽然是台湾或者香港的便宜货,但是用这台电视机能放所以完全没问题。”
和直美只见过两次面。但是直美却像对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人一样毫无顾虑的说着话。虽然可能是因为她的性格毫不认生,但是多多少少的让人觉得有些高傲。
直美将视线移向了画面,我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电视机。音乐结束之前,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是任凭旋律在耳旁流淌。
“啊,就到此为止吧。”
棒球比赛的部分刚一开始,直美就这样向我说道。虽说放映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但是直美却像是货真价实的不倒翁一样一动也不动。
“不看棒球比赛吗?”
我从床旁起了身,按下放映机的开关,终于开口向直美问道。
“嗯。棒球要是知道了结果就变得无聊了。”
的确、无聊,直美用着这样的语气向我说道。
包裹着毛巾的直美的身姿就这样确确实实的在我的眼前。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直美的脸,这还是第一次。白皙的肌肤,似乎因为生病的缘故而变得有些干燥,看起来似乎有些皲裂。虽说如此,像用墨描绘过的眉毛,眼间洋溢出的神采,以及气色红润的嘴唇,看起来简直仿若工艺品一般,让人甚至产生永远就在这个距离观赏下去就好的想法。
“音乐就不同了,不管听多少次也不会厌倦。”
边抬起头来看向我的脸,直美边这样说道,稍稍的露出了一抹微笑。目光的移动仿若野生动物一般,咄咄的散发着光芒。
“看起来很精神呢。”
我一边向着椅子走回去一边说道。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听起来一定很无趣,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来说了。
“我可是什么时候都很精神的哦,只是没有腿而已。”
直美几乎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释然的说道。我则是内心砰的一下,硬生生的吞下了一口气。如果是彻也的话,应该能在这种时候很好的用玩笑话应付过去吧,就算不是这样,也能很严肃的指责直美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吧。但是我却只能这样呆然的尴尬着。
沉默依旧持续着。
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我,却完完全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直美却仿佛在以我慌慌张张的神情为乐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突然之间,直美开了口:
“我有些累了,能不能扶我到床上睡?”
我连忙慌慌张张的站起了身。
“支撑我的后背就可以了,然后一点一点缓缓的放下。”
直美解开了缠在一起的毛毯,铺在了自己的膝盖附近,淡粉色的睡衣展现在我的眼前。从胸口到脖子处的白皙到宛若透明的肌肤大刺刺的露了出来。接近床边,能够隐隐约约的问道甘甜的香味。我将手绕到直美的背部,仿若接触到什么易碎品一般,手指在不住的颤抖着。
从指尖处传来了棉花的触感。这时候,直美缓缓的放下了身体。手部被充满温暖的重量感紧紧包裹着,直美的背部,比想象的还要结实上一些。
“就是这样,很擅长嘛。”
因为之前见过彻也扶直美躺下的样子,所以窍门还是或多或少的掌握了一些。将直美的头缓缓的放在枕头上面之后,不自觉的,呼的我松了一口气。
“谢谢。”
说完,直美偷偷地笑了起来,用着仿佛恶作剧一般的神情抬起头来看向我。
我像逃跑一般连忙的离开了床边,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直美将毛巾的褶皱铺平,盖在了胸口。
“你这人还真是温柔呢。”
一边用手抚平着毛巾,直美一边这样说道。
“是吗。”
在说出这番话之后,我小心翼翼的观察起来。
“稍微有些神经质,是吧?”
“嗯,差不多吧。”
“嗯,我明白的。你在想的事情,我也全部都知道。”
我一言不发。直美突然转向了我这边,直直的盯着我。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吧?”
虽然她的嘴旁依然挂着一抹浅笑,但是眼中早已没了笑意。
“是因为同情我才来探病的吧?”
直美用着试探一般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不是的。”
我回答道。
“嗯?”
“只是因为想见你才来的。”
“是这样吗?这样的话就完全都没觉得我可怜吧?”
我变得支吾了起来。
像这样单独和女孩子两个人说话还是第一次。虽然也参杂着一些紧张的部分,但是直美的思考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来说的确要快上许多。
大概可能是因为我内心十分的迷茫,而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吧。
“对不起。”
突然间声音平和了下来,直美说道:
“我还真是坏心眼呢。”
直美的视线很柔和。
“你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如果换做小彻的话,应该早就大喊大叫起来了吧。那家伙可真是野蛮呢。”
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直美说道。她的视线也变得飘渺了起来,大概是在想彻也的事情吧。
“羽根木实际上很温柔。”
我这样说道。只是单纯的这样认为,就理所应当的把所想之物说出了口。
“啊,他哪里温柔了?”
虽然一副否定的口气,但是直美的眼睛中却熠熠的闪烁着光芒,露出一副提起彻也就开心到无可救药般的神情。
“可能那家伙太害羞了,所以不自觉的就用很野蛮的语气说话。”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嗯。”
直美稍稍耸起了肩膀,露出了笑容。
“你看人还真是很透彻呢。”
一边用着略显不安的视线打量着我,直美露出了稍献妩媚的微笑:
“那么,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
“温柔吗?”
随着聊天的进行,萦绕在心头的紧张感不知不觉缓慢的散去了。再过一小会儿就能完全适应这样和直美说话了。这样想着,我说道:
“羽根木说你是个阴暗的家伙。”
“我可是在问你的想法喔。”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嘛,算了。”
直美仿佛闹起别扭似的嘟起了嘴,不过她的眼睛依然在笑。时而愤怒,时而欢笑,直美的表情这样阴晴圆缺般不停转换着,她的脸正在一闪一闪的发着耀眼的光。
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我这样想道。




“今天羽根木不来吗?”
稍稍聊了聊学校的话题之后,我这样问道。
一提到彻也的话题,直美的表情便霎的熠熠生辉了起来。能看到这份光芒,对于我而言也是极为幸福的一瞬间。
“‘昨天已经来过了,今天就不来了,我可是很忙的。’一边装酷一边这么说的。”
“明明每天都来也没问题的。”
“没关系的,每天都看到那家伙的脸我也会腻的。今天爸爸应该会来的。”
“你的父亲要来吗?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等爸爸来了你再走嘛。”
被她挽留下的我留在了病房里。但是,想到的话题已经聊尽了。一直聊学校的话题也让我的内心觉得很难受。现在直美还不能出院,她应该也想尽快的回到学校里吧。
我突然间开始思考起来到这里的原因。视线移向窗外,在楼群的缝隙之间,能窥视到铅灰色的乌云,能感受得到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逼近。耳旁响起了电车的轰鸣声,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对面的电车缓缓的滑进了月台,消毒水的味道钻进了鼻腔。
能想到的只剩下这些,至于到这里本想和直美说些什么,却完完全全的想不起来。
不知道就像这样,我一个人陷入沉思过了多久。一瞬间,我猛地意识到有一段时间自己无视了直美的存在而陷入沉默。注意到这里时,发觉直美正在盯着我的脸打量着。
“呐......”
音调降了下来,直美微微的嗫嚅道:
“你在烦恼吧?”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不知为何,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高鸣着,有些喘不上气。
“看起来像是这样吗?”
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之后,我终于开口道。
“嗯,能看见。”
直美微微的笑了起来。
“因为你很老实,想什么很快就写在脸上了。”
直美锐利的眼光令我不由得感觉近乎恐怖,我不由得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她看穿。我在探索着自己的内心,在想些什么,烦恼些什么,有些东西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直美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与直美的视线相交令我变得痛苦起来。我再一次将视线移到了窗外,与刚才一样,电车的轰鸣声在耳旁响起。
现在的话能死成。
恐惧和不安感消失不见,身体仿若浮到空中。窗子,楼梯间的把手,月台上的白线。仅仅都只是一步之遥。
“有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自杀了,几年前的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知不觉开始喃喃起那些事情来。
“嗯,我知道,从高层公寓的楼梯间跳了下来。”
我看向了直美的脸。
“亏你还有印象呢。”
“毕竟是和我一个年纪的小学生。”
“但是,小孩子的自杀也并不是那么稀奇的事情吧。”
“因为有留下遗书吧?在墙壁上像是涂鸦一样的字。”
“我在周刊杂志上看过他写的作文。”
“这我还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样的东西呢?”
“什么样的...嘛,只是普通的作文而已。”
我稍微撒了一点谎。如果解释起作文的内容的话气氛就会变得太沉重了。
“这样啊......”
直美也并没有要求我讲解的打算。
对话到此就结束了,之后我们开始说起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可就变得没完没了了,于是我用着稍稍有些糊弄的语气说道:
“我的烦恼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充其量就是模拟考试的偏差值一直提不上来。说到底,只是这么简单。”
“只因为这个,你就想要自杀吗?”
直美平静的向我询问道。
“不,并不是这样。”
有一种被人穷追不舍的感觉浮现在心底。我想把内心中的隔阂感挥散消除,于是开始快速的说了起来:
“一句两句可能解释不清楚,尽可能简单的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和模拟考试的成绩一起的资料里面,有着像菜单一样排列好的高中的名单。我自己的偏差值很低,所以可选的学校也有限制。但是,没在表单上列出的生存方式也是有的,不是吗?我是这么觉得的。”
“例如呢?什么样的生存方式?”
“总而言之,首先我考虑的都是音乐高中。不过美术高中,农业高中,或者园艺科的高中也都有,厨师,理发师,会计,电脑程序员,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去专科学校也可以,直接工作也可以,要是想参加大学考试,也不是没有办法。在我自己的表单里,就算有自杀这一项,也没什么不好。我所考虑的就是这种程度的事情。”
直美似乎对我的解释并不满意的样子,边小声的叹着气边移开了视线。然后她小声地嗫嚅了起来:
“把住院,也加在表单上如何?”
语毕,直美的声音突然间颤抖了起来。
“但是,没生病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吧。给我的表单上,只有生病,生病,生病,仅此而已。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因为,自杀什么的,会被认为是生病惹的祸吧。如果不是健康的人来做,就谁也不会觉得有哪里奇怪。”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还没有生病,那时我也有自杀的权利,所以印象很深刻。虽然这样说,因为我们学校是私立的附属小学,不用担心升学考试,班上的女孩子们每天都十分的悠闲。自杀的那孩子的心情,我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只是稍稍有点吃惊,觉得很厉害而已。原来还有一个我无法触及的世界,我只是这样想的。”
直美将脸转向了我这边,宛若通明的安静感沐浴着她的全身上下。
“小学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你能想象的到吗?越说越会觉得自己真是蛮凄惨的。虽然不想说,但是对我来说,那个时候对于我来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的。在班级里我的成绩算得上是优异,芭蕾也有在跳,还稍微会些新体操。到了高中之后还打算自己写少女小说......我也有很多的梦想,想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列在表单上,而在这张表单上,像是保底一样的最差的打算就是——”
直美的鼻子稍稍皱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扑哧的笑出了声。
“成为小彻的新娘了。”
明明表情仍然在笑,但是泪水沿着脸颊滚滚的滑落了下来。
“但是,身体已经变成这样了,所以这个也不行了呢。”
直美垂下了目光。
“我很羡慕那些有着可能性的人。能考虑自杀什么的,真是奢侈呢。”
这样说着,直美看向了我。被那满噙着泪水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我觉得无论是用什么样的语言,也不能反抗这样的眼神吧。




门开了。
额头的上部已经秃的很彻底却长得很年轻,让人觉得年龄还很小的男人走了进来。我立刻知道了,这是直美的父亲。
“哎?今天不是羽根木君吗?”
“您好。”
这样说着,我低下了头。应该好好的打个招呼的,虽然这么想,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叫做北泽。”
直美帮我介绍道。
直美的父亲微微的笑了起来,看向了我。真是个让人感觉很好的人,虽然比我的父亲年龄还要大,但是笑容却像个孩子一样。
“直美还有除了羽根木之外的男性朋友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北泽君是钢琴家喔。”
“哦?”
直美的父亲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我,我稍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别开了视线。
“他很害羞的。”
直美说道。
“爸爸他呢,是个研究者。”
这次,轮到直美的父亲不好意思了。
“不不,充其量只是个电子厂商的研究员,工薪族而已。”
他的脸倏地红了起来,真是个纯真的人。
我稍稍的和直美的父亲聊了起来,问了些关于他工作内容方面的事情。是应用化学领域,正在做关于硅化合物的研究。虽然对我来说还很难理解,但是他也没有用糊弄小孩子的口吻,而是认真的向我进行了说明。我的心情很不错,和成年的男人这样的聊天,这还是第一次。
真是个好爸爸,我这样想道。人很好,也很开朗,头脑也不错。可能直美就是遗传了他父亲的这些优点吧。不知为何,我心中的阴霾也稍稍的驱散了开来。突然觉得,能够见到这样的父亲,也算是不虚此行。




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了晚饭的时间。
钢琴课已经结束了,母亲正站在厨房里。
“你去哪儿了?”
因为母亲一直就是用看起来像是生气了的口吻说话,所以真的生气了的时候,和平时看不出任何区别。
“那个,稍微有点事。”
“什么叫有点事?你可是个准考生了,又到哪里玩去了?”
“我没到哪里去玩。”
“所以我才问你去哪里了,不能说的地方么?”
“是没必要说,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等一下,你怎么说话呢?”
母亲抓住了正欲走上二楼的我的手腕。由于一直弹奏钢琴的缘故,她的手握力很大。体力也好气势也好,我都已经拜了下风。
“很疼啊”
我叫出了声。
“怎么了,在吵些什么?”
起居室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父亲正靠在藤椅的上面喝着罐装的啤酒。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穿着浴巾材质的长袍。
“暴力可是不行的啊。”
父亲悠然的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你闭嘴,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插嘴。”
“不,嘛......”
看起来母亲是真的生气了,这种时候父亲是指望不上了。不单单是气势不够,而且基本也不怎么回家,在家里的地位也不及母亲。
父亲是出新书书评的出版社社长,虽然称作是社长,但是手下的员工也只有几个人,正在给某家大型出版社做外包工作。不过近些年出了一些畅销书,因此也赚了一些钱。因为工作很忙,所以经常住在事务所里,连周日也很少回家。
“你到那里坐着去。”
母亲硬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起居室里。父亲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和母亲。
“正好,今天爸爸也在,我们好好聊聊良一的未来吧。”
“啊啊,好。”
父亲依旧用着不变的玩笑般的语气说道。
母亲像是把我丢出去一般强行按到椅子上。
“你把模拟考试的成绩单藏到书桌的抽屉里面了吧?”
“我没想藏。”
“那么,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没有必要。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比起这个,能不能请你不要随随便便的进我的房间?”
这时候,父亲突然间在一旁插话道: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这是谁的家?这是我的家,哪个房间都不是你的。”
虽然父亲的语气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他实际上是一个很少真的动怒的人,这一点还是很放心的。于是我用着强硬的语气回应道:
“就算我是孩子,也有我自己的隐私,我又不是你们的奴隶。”
“嘛,那倒是。”
父亲如同对我的话表示认可一般,突然间说话的声音便小了起来;但是相反的,母亲的音量却猛的提高了:
“你少在那里说一些无关的话,真是的。”
母亲的愤怒看起来很难平息。她一旦气昏了头,就算用语言好好的进行说明,也完完全全的听不进去。对着“自己被激怒了”这个事实而生气的话,就算怎么解释也是没用的吧。
“父亲。”
虽然有些狡猾,但我还是决定利用一下父亲。我竭尽全力做出严肃的样子说道:
“我想和父亲两个人单独说一些话。”
父亲对于这个最没有抵抗力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父亲发出了像是哦的一声,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这样啊,我知道了。”
“别打算糊弄过去,现在在问你问题的,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
母亲看起来十分的愤怒,但是父亲却很少见的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稍等一下,良一说想要和我单独谈一谈,这里还是交给我吧。”
“你在这装什么帅?平时完完全全的不在家,别只在关键的时候装出一副父亲的样子来。总是说工作,工作的,把家里的事情全推给我,我也是有工作的好吧?”
谈话变成了父亲和母亲的口角。虽然争论的焦点被偏离了,站在我的立场上还是很感激的,但是怎么说,在一旁看着父母吵架内心也会很不舒服。
“总之,这里还是男人之间来谈比较好。”
父亲这样说道。父亲很喜欢用“男人”这个字眼。大概是因为看了很多黑帮电影而不自觉的经常说出口吧。平时明明在母亲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但是碰上什么时机,突然之间便显示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
母亲瞥了一眼时钟,虽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晚间也会有学生来上课,所以在那之前必须要吃好饭。
正好在这个时候,孝辅从二楼走了下来。
“饭还没好吗?”
优等生的孝辅是这个家里的主角。
这简单的一句话成为了决定性的台词,让我逃离了母亲的追究。




父亲,这样的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以前,是叫“爸爸”的。
在进入幼儿园之前,“爸爸”有一段时间每天都会在家。虽然并没有记得很清楚,但是父亲那个时候一整天都会在家里转来转去。在我睡觉的时候,可能在进行原稿的创作。一旦我醒来,父亲就陪我一起玩。
那个时候,父亲处于失业状态。不知道是被所在的出版社炒了鱿鱼亦或是自己提出了辞呈,总之一段时间内都没能找到工作。母亲的娘家就在附近,母亲在那里开了一个钢琴班用来支撑家庭的开支。我们所住的是一个狭小的木质公寓,钢琴是放不下的。刚出生的孝辅被托付给了娘家的祖母来照顾,所以白天的话,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在家。
父亲也不会从白天开始就喝酒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一直都是一副很有精神又一脸开朗的样子。
后来父亲的工作开始变的忙碌了起来。他就是人们所说的“代笔人”,对像歌手或者是运动员这类的名人进行取材,然后以这些人的名义出书。为了制出作品,父亲在市中心的公寓建立了事务所,开始了夜不归宿的工作生活。也是正从那时起,父亲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性格变得阴暗了起来。
对话也变成了只有某部书又卖出了几万本之类的话。孝辅在考私立中学的时候,父亲很少见的在星期日回家辅导他学习,说不定是因为儿子的偏差值上升而感到高兴吧。
以前的“爸爸”,是不会这样的。
只有两个人在公寓的时候,会一起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自己进行创作的多少有些不靠谱的童话故事,或者是对有名的作品进行恶搞,诸如此类的话题。
虽然大部分都已经忘记了,但是也有记忆深刻的。
例如,《蜘蛛的丝》的故事。
来自云端极乐世界的释迦摩尼,将一根蛛丝放到了一位一直在地狱的无尽苦难中苦苦挣扎的男人面前。男子一心想沿着蜘蛛丝往上爬,好不容易,距离乐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释迦摩尼却突然剪断了蛛丝,男子又坠入了地狱之中。
然后,边说着“啊啊,这个好有趣啊”,父亲一边大笑了起来。
虽然也有不知道哪里有趣的成分,不过更主要的是,父亲每次都在故事讲完之前,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所以我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但是看见父亲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我也跟着心情变得愉悦了起来。
有时也会和父亲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是一个有着游船水池的大公园。我在公园里荡秋千,滑滑梯,父亲则在一旁看着我。起初是看着我的方向,随后便径直望向池中央。并不是看着水池,而是怔怔的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我喜欢看着这样的父亲的身影。




晚饭过后,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
从下面传来了钢琴课的弹奏声,二楼的马勒也在不停的回响着。再加上从厨房中,洗衣机也在不停的发出如同怪兽一般的声音。
“那么......”
父亲这样说道。因为几乎从来不会像这样和父亲两个人单独谈话,他稍稍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有什么话想说?”
虽然被这样追问道,但是我却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是以前的父亲,可能我会有说不完的话吧,但是现在,我却宁愿保持沉默。
但是,现状却是我不得不开口。总之,我用比和母亲说话稍稍好上一些的语气说道:
“我是家里的长男。”
话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观察起父亲的神情。父亲仿佛想说些什么一般地看着我。
“你不继承我的工作也是可以的。”
我用尽可能冷静而又平淡的语气说道:
“那是当然了,我并不想从商。”
“所以,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来决定。”
“嗯,这样啊。”
父亲的眼神中闪烁着疑惑,十分锐利的看向了我。
“但是,以你现在来说还是......”
说到这里,父亲的神情突然变得苦恼了起来。
“你现在多少岁了?”
“十四岁。”
“这样啊,才十四岁啊。”
父亲大大的点了点头。
“才十四岁又能明白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又仿佛确认着一般地点了点头。
“你自己的人生,的确应该你自己来决定。不过,那也是你到了二十岁左右的事。现在的话,你应该好好学习,上所好大学,多为自己留下一些可能性,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这种抽象的一般论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的问题。父亲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升学考试,竞争到底有多么的激烈,并不是一群优等生挤破头皮竞争私立学校的名额这么简单。并且,中学生和简单听从父母的指示去补习班的小学生不同,已经一只脚迈入了大人的领域。到了初中三年级之后,就已经开始思考今后的人生了。从早到晚的不停工作,只关心金钱的数字上下,我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不去在意成绩也可以。总而言之,从现在起必须要努力。”
“我知道了。”
我这样回答道。
我并没有想辩驳些什么,反正我的想法也不会传达给任何一个人吧。我也没有继续和父亲交谈下去的心情了。
沉默。
钢琴的响声,马勒的曲声,以及洗衣机的响动,交织在一起,震动着房间内的空气。
“你真的明白了吗?”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父亲提高了音量。
“我明白了。”
我也提高了音量。




吃过了饭之后,在通往音乐室的走廊里,我遇见了彻也。
“哟。”
彻也向我搭话道。
“周日你来医院探病了吶。”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之后也要来啊。”
“嗯,会的。”
我回答道。本以为谈话就到此为止,准备前往音乐室的时候,彻也却拦住了我。
“这样说起来的话,你这家伙还真是个怪人。”
“哪里怪了?”
“你说了自杀的话题吧,正常的话,谁会在去医院探病的时候说这种话?”
确实,正如彻也所说的一样。
“是啊,我说了些奇怪的话。”
“算了,无所谓。直美看起来也挺开心的。那家伙,也是个怪人吶。”
直美的身姿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双眼中噙着泪水,直直的看着我。看起来在余暇之中,安静的一动不动。
“今天,你要去医院吗?”
我这样问道。
“嗯,你也要去吗?”
“嗯。”
我这样回答道。彻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喜出望外。
“好,那我们一起去吧。”
彻也眼神中所散发出的光芒,久久在我的心头萦绕着。




在教室门前集合后,我们两人一同向着公车站走去。
因为彻也在学校里很有名,女生们纷纷回头看向他,也有女生向他搭话。彻也每每都是“哦!”的一声充满活力的回答道。这份毫无顾虑的阳光正是彻也的优点所在。也有没有和彻也搭话,而只是在远处看着的女孩子。而且并不只是看着彻也,同时也在观察着我。彻也和我的这样一对组合,看起来应该会很稀奇吧。而且不仅如此,气氛也是十分的微妙。
无论是彻也还是我,都基本没怎么开口说话。公车很快就来了,登上了公车的我和彻也总算变成两个人独处。
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并排坐下后,彻也向我搭话道:
“幼儿园的时候,直美比我长得还要大,那家伙的头一直都比我高,在邻居里面也是孩子王。升到了私立小学之后,虽然开始慢慢变得像个大小姐,但是要强的性格难以改变,自尊心也很高。你觉得直美怎么样?”
与以前一样,彻也又一次问出了同样的话。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非要说的话......”
“是个好女孩吧?”
“我没觉得。”
“这样啊,嘛,那家伙是个好女孩的。现在无精打采,也是因为疾病的缘故。”
彻也的声音比起往常来音调更加的高。虽然公车上还有别的乘客,彻也却旁若无人一般的说了起来:
“直美在小的时候也有练钢琴,这件事并没有和你说过。我去听过两次她的发表会,实话说,她的水平很差。因此,很快她就放弃了弹钢琴的想法。那家伙看到你弹钢琴的样子,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不甘心吧。”
与逐渐提高音量的彻也不同,我的情绪却渐渐变得消沉了起来。我并不了解直美,与彻也的立场也不同,直美与彻也一直度过的时间也是无法被任何人取代的。
拨开云层,夏日的阳光赤裸裸的照射在医院的前庭中。染上阳光颜色的鼠尾草看起来如同烈火一般赤红。
彻也在前面先走进了病房。
“今天我们一起来了哟。”
彻也进门后便说道。
直美抬起了脸看向这边,本来应该看到了我们两个人,但是目光却只停留在彻也的身上,向着彻也一个人说了欢迎,态度莫名的显得很生硬。本来期待着从直美那里听到温暖的欢迎话语的我,犹如从头被淋了一盆冷水。
“把我扶起来。”
直美小声的说道。彻也走向了床边,支撑起直美的后背。我站在离床不远的位置注视着两人。
在这前不久,我曾经扶起过直美。直美睡衣的柔软的触感,以及隔着睡衣传来的那份温暖的令人安心的重量感,仿佛依然萦绕在我的手指间。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是彻也。
“你一个人坐不起来的吗?”
彻也用着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身边有人的时候,让别人把我扶起来更加有趣嘛。”
一边用手把遮在脸上的头发拢起来,直美一边说道。
“要是不变得积极起来参加康复训练的话,之后可就不能自己生活下去了哟。”
“已经,无所谓了哦。”
“什么无所谓了?”
“就算进行康复训练,也是没办法的吧?”
“白痴。”
彻也抬起了手,本以为会打下去,但是他却缓缓的落下手,在直美的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
直美闭上了双眼,仿佛闹小脾气似的扭过了脸。
直美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在想是不是应该主动向她搭话比较好,可是却不知道一旦开了口要说些什么。病房里充满了一种紧张的空气。
彻也展开了一把折叠椅,坐在了我的身旁。直美一如既往的只看向彻也,而彻也也只是和直美交谈着,并没有看向我。既然彻也邀请了我,本应该注意到避免让我一个人陷入沉默的,但是彻也看起来却莫名的在紧张。虽然彻也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意的人,但实际上内心却很敏感。他一定也察觉到了直美正在刻意的躲避着我。
直美与彻也聊起了小时候,看起来是故意选择了这样一个我无法插嘴的话题。应该是为了避免直美变得不高兴,彻也才会这样做的吧。直美紧绷的表情也变得舒缓了下来,时不时的露出了笑脸。
我一直沉默着听着两个人的谈话。自从进入病房起,我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时间应该已经经过了好久,突然之间,直美看向了我,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马上闭起了嘴,看起来很困扰一般移开了视线。
看起来很担心的,直美小声的嗫嚅道:
“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是在问我呢?还是彻也呢?我并不知道。
“嗯。”
彻也开了口回答道。
一时陷入了沉默,彻也突然之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虽然刚认识不久,不过关系还不算坏,对吧?”
慌忙的开着口,彻也向我投来了求助一般的视线。
我却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吶......”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垂着目光的直美就这样缓缓开口道:
“我马上就要十五岁了。”
直美很明显的是在和我说话,彻也的话,不用说也早就记住了这种事。
“我有一个请求想拜托你......”
“什么都无所谓,我答应你。”
我这样回答道。
直美抬起了脸看向了我。
“真的吗?好高兴。”
冷不防的,彻也突然插嘴进来:
“喂,你都不问问她想拜托你什么,真的没问题吗?”
彻也的语气很开朗,又夹杂着些许戏谑的成分。一瞬之间,病房里的气氛便缓和了下来。直美露出了微笑,不过立刻的,这份微笑便从脸上褪去了。自然而然的望向了彻也的直美表情变得僵硬了起来。我也心头一沉,屏住了气。彻也的表情也变得僵硬了起来。直美的表情看起来变得不悦,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彻也脸上僵硬的神情,才会发生改变的也说不定。
“你自己说嘛。”
彻也的语气中很少见的流露出了些许的不高兴。
直美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的一直保持着沉默。
仿佛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一般,彻也先开了口:
“北泽,这家伙想要你在过生日的时候为她弹奏钢琴。医院的娱乐室里就有一架。”
“我知道了。”
我回答道。
“谢谢。”
直美小声的回答道,但是,表情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打起精神来啊,北泽不是说了会给你弹嘛。”
彻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活力。
我稍微变得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感觉自己正在突兀的强硬插入到两人之间。这份焦躁感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吧。直美应该只是想听我的钢琴,但是却顾虑到彻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向我请求。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是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小彻,今天真热啊。”
仿佛忍受不住一直沉默的尴尬气氛,直美用着尖锐的声音,却如同撒娇一般的说道。
“我身上出了汗,帮我换一下睡衣。”
彻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着生气的眼神瞪了直美一眼。接着直美刻意的做出十分冰冷的态度转向了我,用着仿佛命令一般傲慢的口吻说道:
“北泽同学,虽然很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稍微出去一下?”
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在长长的走廊之中,直到尽头,有着许多扇同样形状的门。微温的柔风吹打着我的脸颊。从远处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到了股市的涨跌,如同毫无意义的记号一般的公司名,以及排列一串的数字。
经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打开了。
“今天这就回去了吗?”
彻也一脸低沉,对着我微微开口道:
“直美她,现在稍微有些神经质。”
我们一同走向医院的电梯。
沉默无言的并肩走上电梯,按下了按钮。门紧紧的关闭了起来。狭窄的空间里,封闭的空气弥漫着窒息般的压抑。
“北泽。”
彻也微微嗫嚅道。
“我和直美从小就认识了,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的,你能明白吗。”
彻也的声音颤抖着,他的近乎疼痛的心情,一丝不差的传达给了我。
“我明白的。”
我回答道。但是,明白与认同是两种想法。虽然我理解彻也的心情,但我却不想去认同。等到直美的生日结束,就再也不来医院了。我在内心中暗暗地这样对自己说道。



暑假临近前热的如同蒸笼般的一天。
我坐在医院娱乐室中的钢琴旁。
娱乐室内除了安置着用来进行康复训练的器材以外,也摆放着围棋盘和将棋盘,装有杂志和书籍的架子,以及折叠起来的乒乓球台。
钢琴是直立式的,因为已经有些年头了,响声并不怎么悦耳,音调也有些漂浮不定。但是,如果把上盖打开的话,也勉强能弹奏出合格的音色。再怎么说,也比磁带听起来要好听的多。
我照着曲谱弹奏了《童年情景》中的几首曲子,随后又弹奏了普罗科菲耶夫的《三橘之恋》,和最近一直在练习的法雅的《火祭舞》。最后,弹奏了一首萨蒂的《吉姆诺佩蒂一号钢琴曲》。这些曲子中,没有一首是钢琴课所指导过的。全部都是用自己的理解,自己擅自决定了曲谱的演奏方式,虽说有时也会出现一些不和谐之处,但是,并不是演奏会或者钢琴考试,这样就够了。手指随着心境而流动,继而感情融入至曲流之中,听众们的反响也都还不错。
听众有直美和她的父母,彻也,护士和泉小姐。虽说最初只有这几个人,但是随着演奏的进行,附近病房里的人们也渐渐的被钢琴声吸引,聚集在一起。娱乐室里挤满了人。
我本来就是打算在演奏中倾注自己全部的感情的。为直美演奏,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就算直美之后出院了,这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了。
最后的萨蒂演奏结束,我起身行礼准备结束时,直美开了口。
“Encore!”①
“可是我只准备了这些乐谱。”
“拉威尔的话应该不需要看谱就能弹下来的吧?”
我大吃一惊,看向了直美的脸。直美用着恶作剧一般的笑容看着我。她原来是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的。
“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公主’,不用在意。”
因为这首曲子的名字十分不吉利,本来是不能在医院弹奏的。但是既然本人都已经这么说了,也没有拒绝弹奏的理由。
我弹奏起了《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Assez doux mais d' une sonorité large(柔美,而又舒缓的演奏),乐谱开头如此标示着。
婉转的旋律飘扬在整间屋子内。仿佛可以驱散阴霾一般的和音,回荡在钢琴的共鸣腔之中。在交错的音符漩涡之中,我的内心不住的颤抖着。就连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弹奏的时候,眼泪也会不自主的掉下来,更何况,现在直美就在我的身旁。我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强迫着自己集中在手指的动作上。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就会输给自己的感情,演奏也会戛然而止的吧。
Très lointain (十分高涨的)仿佛追忆着遥远的过去一般的舒缓曲调。在深远而又辽阔的世界之中,旋律从身后翩翩飘来,轻抚着我的身体。虽然,现在直美就坐在我的身边,但是,我与直美之间的鸿沟,是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逾越的。与直美相遇的那一天,仿佛遥远的过去一般萦绕在我的心头。
而后,终于来到了Très grave(十分的沉重),曲调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我仿若会折断手指一般,用力的戳着钢琴的琴键。琴弦在震动中近乎发出悲鸣,音符自钢琴的木箱之中强烈的迸发而出。
最终,沉寂悄然拜访。主旋律又一次回归了如同歌声一般的曲调,舒缓的流淌着。如同将要燃尽的烛火一般放出最后一道强烈的光,随即缓缓的陷入了黑暗。乐曲结束,那仿若抽去夹杂在G调与D调之间的第三音的,令人不安的和音久久萦绕不去。如果是我一个人在场的话,一定会置身于余韵之中不能自已吧。
掌声的响起,驱散了这份弥漫在空气中的余韵。我无奈的只好站起了身,仿若长叹了一口气一般,久久不能释怀。




演奏结束之后,我们来到了直美的病房。拿出了蛋糕,用果汁干杯,就这样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庆祝会。
彻也和直美都是容易变得低沉的人,而直美的母亲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结果,只有直美的父亲一个人在说个不停。
这是第二次听到直美的父亲说话。说实话,他是一个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人。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很平静,很沉稳,同时,也很开朗。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房间内漂浮着的微妙的空气,虽然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说个没完,但是每当话题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他也会再次开始新的话题。
直美的父亲的话中,他所在的研究所接近开发完成的一种新型的义肢令我的印象十分深刻。通过利用计算机演算得知的人体工学的最新成果与新型的有着优良弹性的橡胶相结合,能够实现仅靠腰部和大腿的动作就能活动关节,如果加以一定的训练,不仅可以接近常人一样不被察觉的正常行走,连上下楼梯,甚至连快步疾走这种事也可能做到。虽然他并不是直接负责这个项目的人,不过还是有可能能够拿到试用品,等到直美的体力恢复之后,可以立刻展开步行的训练。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如果真的有这种义肢的话,那么直美重回学校也不再是梦想。虽然芭蕾舞和新体操已经是不可能了,不过一旦进入了大学,自己的可能性也会得到很大程度的扩展吧。
差不多是时候要走了。如果再不回家,和母亲的关系就会变得更难办了。吃过了蛋糕之后,我站起了身,在心中默默的向直美做了告别。
本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的,可是彻也却也站起了身,和我一起走出了病房。彻也从一开始就一直阴沉着脸,我弹奏钢琴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一脸难受,大概是并不适应古典音乐吧。回到病房之后,彻也也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在坐上电梯的时候,和上一次一样,彻也向我搭了话:
“北泽。”
“怎么了?”
彻也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脸犹豫的样子。这样的彻也我还是第一次见。最后,他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声音一般,说道:
“不,没什么。”
在这之后,彻也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名为暑假的一段艰苦的日子悄然而至。
我在一个有名的补习班报名了面向都立高中的五门主科的补习。上午有模拟考试,下午还要上课,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钢琴课和听音课也被调整到了晚上。在没有课的夜晚里,我通常都是在复习曲谱。等到母亲的钢琴课下课之后,我就在地下室里一直演奏到深夜。
我什么也不去思考,仅仅是去完成被交给的任务。在从补习班返回的电车上,我经常保持着站姿就睡着了。
深夜的钢琴练习结束后,我简简单单洗个淋浴就一头倒在床上,陷入了梦乡。
有时,我会做一些梦,不过梦境里很少出现直美的影子。在梦境里出现的只有彻也一个人。有时候是和彻也做着投接球练习,有时候是和他一起跑着步。在梦中,我的身体变得很灵活,能够在体育项目上和彻也正面对抗。嘛,毕竟只是梦境而已。
偶尔也会梦见直美。她装上了之前提到的义肢,在前面奔跑着。而我和彻也在她的身后追赶着。我为了不输给彻也而全力的奔跑着,毕竟在梦境里,哮喘并不会发作。
既然能够梦到,说明我还是在意着彻也与直美的事情吧。但是,我已经连再深入思考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暑假接近结束的一天,补习班回家的路上,在车站前我碰见了东山。东山也一样是在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但是,东山的补习班和我的并不一样,并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去的。参加这所补习班,需要通过录取率极低的入学考试,在都内也是最高水平的补习班。
回家的方向都是一样的,因此我们一同向家的方向走去。东山在二年级的时候也是同班同学,在合唱队里,东山是指挥,而我是伴奏,因此见面的时候也会聊上几句。
我们稍微聊了聊补习班的讲课内容,之后谈到了志愿学校的问题。东山所在的补习班的话,全员都是以顶级学府为目标的。问题在于,是选择升学率高的重点学校,还是选择私立大学的附属学校。
“还没有决定好呢。”
东山这样说道。
“如果真的进了升学重点校,就不能再打棒球了。”
进入六所棒球强校,然后在神宫球场比赛,是东山一直以来的梦想。
“但是,如果进了东大的话就能进入正选。当上首发击球手,像彻也一样击球吧。话说回来,那家伙应该是要打职业的吧。”
“东山的话,就算是到私立学校也能进入正选的吧?”
我这样说道。虽然我并不是很懂棒球,但是东山的脚程很快,防守也很擅长,觉得应该能大放异彩的吧。
“不行啊。彻也那家伙有很多学校都已经来挖人了,我的话没有任何学校来找我。应该是因为我水平不足吧。实际上,倒是有些学校的田径部来找过我。”
“哪些学校?”
“不是什么名校。当知道了我的偏差值之后,立刻就都没有后文了。而且,我也没有继续加入田径部的想法,我喜欢棒球啊。”
“如果有棒球部来找你的话,你要去吗?”
“不会去的。我这种水平又打不了职业。我打算好好地进入一流大学,找上一份好工作。因此,现在必须要好好的准备升学考试。彻也那家伙,现在正悠闲的做着棒球部的练习,为了巴结教练训着低年级呢吧。“
“彻也还在参加棒球部的练习吗?”
“是啊,前几天去看了他的练习,还和他聊了关于你的事。你跟彻也很熟吧?”
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很熟,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低落了下来。东山并没有注意到我一直沉默着闭口不言,而是用着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
“说是想和你见上一面,犹豫着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彻也竟然还会犹豫,真是稀奇。”
我将话题转移了开来。
“船桥最近怎么样?”
“那家伙好像是在给教练做着助手,放弃了考升学考试。”
东山的家在一幢高级公寓里,在这附近都算得上是比较高档的了。公寓总共有十层,一层是一间意式的餐厅。渐渐的,已经能够看到路对面的餐厅的看板。
“你第一志愿是都立的学校吧?”
东山这样问道。
“是啊,从所有的学校里面选出一所需要准备的内容也多,只能全都死记硬背下来。如果只准备都立学校的入学考试的话,需要记得内容就很少了。”
“那么作为保底的私立学校你也准备了吧?”
“我倒是希望自己不用考虑私立。第二学期是要提交内部申请书的啊。并且,我的数学比较差,光是应付学校的考试就已经尽了全力了。私立学校的数学的话,估计我是不行的。”
“确实,私立学校的考试更难。但是,就算偏差值超过了七十,考上了私立,也比不过那些从附属学校六年一贯制升上来的,一直在超前学习的家伙们吧。你的弟弟,是私立学校的吧?”
“嗯,他比我小一岁。理科生已经开始学‘玻尔原子模型了’。”
“真厉害啊,那个什么模型,我们都还没学过。”
离餐厅的看板已经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分别的时候,东山这样问道:
“音乐那方面你要怎么办呢?果然还是要考普通的学校吗?”
“还没有定下来。现在暂时以都立学校的音乐科作为目标在准备升学考试。”
“也会有钢琴之类的专业知识的吧?”
“嗯,现在正在做着两手准备。”
“这样啊,还真是辛苦啊。”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不过东山能向我搭话真的是太好了。
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小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出去外面玩,而且也搬过几次家。但是弟弟却在搬家之后不久就在新转到的小学里面交了不少朋友。也许交不到朋友,和我的性格有关系吧。
我并不是刻意的显得比较阴暗,只是我并不喜欢强迫自己露出开朗的表情。而且,对于孩子们之间流行的各种各样的话题,我也并不是很感兴趣。无论是角色扮演的电脑游戏,还是巧克力中夹带的赠品卡片的背景故事,抑或是周日的夜晚播放的时代剧的故事,这种任何一个同龄人都知道的话题,我都不怎么清楚。大家在教室里交谈着这些话题的时候,我从来都是不参加的。
成绩名列前茅,运动也十分优异的东山,对于当下流行的东西,完全就是一种不在乎的态度。同时分心学习和棒球两件事,没有时间去玩也是必然的吧。与东山一起交谈,总觉得会比较安心。
与东山道别之后,变成了独自一人,心情突然间就变得低下了起来。
都立高中和私立高中比起来更加的模式化。私立高中还分为私立大学附属校和普通的升学重点校,在上学的时间段上也是各有差别,而都立学校则是学区统一的,每个学校都不存在所谓的差别。正因为如此,所有的都立学校都按照偏差值从高到低整整齐齐的被排列在一张表格上,学生要参加哪所学校的考试,则由班主任根据学生的模拟考试成绩进行决定。
形势很严峻。暑假的四十天的时间内,要一直不停的努力学习了。因为我数学和理科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如果决定要去普通的都立高中的话,这样下去,在本来整体水平就偏低的都立高中里也只能进入中等水平的学校了吧。
踏进家门的一刻,与往常一样听得见马勒的曲声。
孝辅为了初中的升学考试而停止了少年棒球的活动后,好像下定决心从此不再打棒球了一般,上了初中之后选择了练习比较轻松的网球部。就算是这样,在暑假的前半段,有时也会有诸如合宿和比赛之类的活动,因此也没有时间好好学习。看起来,好像还有大量的作业没有做完。
从地下的钢琴室中,传来了车尔尼练习曲的声音。
突然有一种想和谁交谈几句的冲动。我走上了楼梯,走向了孝辅的房间。这种音量敲门的话是听不见的。我直接推开了门,大声的喊道:
“哟,还好吗。”
“你才是,怎么样?”
孝辅从桌子上抬起了脸,这样回答道。虽说是兄弟,但是年龄差并没有很大,从以前开始,我们两个就一直以一种朋友一般的语气交流。
“稍微把音量开小一点,有点想问你的事。”
“什么啊,又是数学题吗?”
孝辅是一贯制的学生,虽然只是初中二年级的上半年,却已经把三年级的课程也基本都学完了。都立高中的考试题之类的,对于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因此,当碰到怎么也不会解的数学题的时候,偶尔我会拜托孝辅来给我讲解。
孝辅把音响的声音开小了一些,我则是坐在了床上,说道:
“你为了什么在学习呢?”
“这样问我,是不是哥哥你遭遇到了人生中的瓶颈了。”
孝辅的口吻充满着大人般的语气。我和孝辅长得很相似,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被人问道是不是孪生兄弟。最近孝辅长高了许多,脸同时也长大了一些,看起来显得有些成熟的气息。
“多余的话就说到这,先回答我的问题。”
“就算我做出了回答,对哥哥的人生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好了你就快说吧。”
“嘛,算了。”
孝辅把手中的自动铅笔扔到了桌面上,转向了我这边坐直了身子。
“哥哥你的学校里有个人叫做羽根木彻也吧。”
突然间出现了彻也的名字,这不由得使我吃了一惊。
“有是有,怎么了?”
“以前打少年棒球的时候,曾经和他交手过一次。”
“这样啊,我还不知道呢。”
“羽根木那时候就已经是个明星了,不仅仅球投的非常好,而且击球也完全不是小学生水平的。但是,并不仅仅是这样,那家伙的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高涨的自信。当时我觉得就算是再给我一年时间,无论如何我也是追不上这个家伙的吧。正好正在为了要不要继续打棒球而犹豫不决,我就直接下定了决心。”
“然后,就开始为了准备考试而好好学习了吧。但是,就算是学习,也有不少比你厉害的人不是吗?”
“嗯,班级里有五个特别天才的家伙,这些人应该以后会成为学者的吧。我的水平,在班级里算是中游程度。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勉勉强强进入一流大学,然后就这样进入公司,成为一名普通的工薪族。”
如果这种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肯定会觉得火大的吧。但是孝辅只是嘻嘻笑着,说道。
“已经够了,我是当不了名人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和弟弟进行这样的谈话还是第一次。我稍稍的吃了一惊。因为比我的年龄小而一直轻视着他,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幼稚可笑的人。
我不知为何,露出了一脸沮丧的神情。
察觉到了我的脸色的孝辅,仿佛为了想让我恢复精神一般,突然的向我问道:
“哥哥和羽根木彻也认识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刚才他打电话过来了啊。”
“彻也打来的?真的假的?”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孝辅的嘴里会突然冒出彻也这个名字。
“一拿起电话来,他就自顾自的开始说起来了,真是吓了我一跳。应该是把我跟你搞混了吧。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亲近啊。”
“那家伙无论跟谁都是那种语气的。”
“总之很厉害就是了,能跟羽根木彻也认识什么的。那家伙,绝对会出名的。”
孝辅兴致冲冲的说道。小学时代的孝辅对棒球真心的热爱着,每天都在看电视上的棒球赛转播。对着在少年棒球比赛上大放异彩的彻也或多或少都抱有一丝憧憬吧。在孝辅看来,跟这样的彻也能够认识,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那天,时间已经很晚了,彻也又一次打来了电话。
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拿起了电话。
“这次是你了吧?”
彻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在电话里交谈这还是第一次,说话的声音跟平时也有一点点不同。
“嗯,是我。”
我回答道。
“之前接电话的是你弟弟吧?你这家伙还有弟弟什么的,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毕竟从来也不会谈到这方面啊。”
“因为你这家伙性格比较阴暗,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独生子。”
尽管语气还是与往常一样,但是总觉得他的声音很低沉。
虽然学校的老师对学生们说不要煲电话粥,但是这样做的学生还是有很多。彻也并不是在电话里扯些天南地北的那种类型的人。他特意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不过,会突然有什么急事必须要通过电话通知,还真不像是彻也的风格。
一瞬间,电话的另一端犹豫了一下。
“最近这段时间,你都没来过医院。”
“嗯,因为一直在上补习班,没有什么时间。”
我的语气,听起来可能冷冰冰的有些无情。对话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美她,就要做手术了。”
用着仿佛从喉头咕哝出的声音,彻也挤出了这几个字。
“手术?什么手术?”
“为了检查而进行的手术。要取身体组织的一部分作为样本,并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既然需要做检查的话,说明医生在怀疑着什么吧。”
“怀疑?”
我从来没有问过直美的病的名字。既然会严重到需要切断一条腿的话,说明应该是某种会扩散的疾病吧。
“到底怀疑什么,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不经思索的,我的音量提高了。
“医生也没有说的很明确,据说是左侧腋下的淋巴腺好像长了肿瘤,不做详细检查就没办法弄明白。但是,根据检查的结果,可能还会有更大的手术要做也说不定。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但是有时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知道了。”
我这样回答道。
切断电话,保持着手持话筒的姿势,我就这样呆然的愣在了原地。暑假期间,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医院探病。因为害怕会令我自己受伤吧,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只考虑自己的人。
放好了话筒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透过薄薄的墙壁,能听得见马勒的曲声。从音响里,如同机械一般精准的节拍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这使我萌生了戴上耳机弹电子琴的冲动。虽说如此,我反而俯卧在船上,听起隔壁传来的曲子来。我从未思考过为什么弟弟要听马勒的曲子之类的,只是武断的认为都是一些大张旗鼓很吵闹的音乐。不过今天,曲声却一下一下的冲击着我的内心。渐渐的,胸中开始疼痛了起来。不过这份疼痛却令我很舒服。孝辅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才会最终选择了马勒的吧。
这样一直听了下去,马勒的曲子,看起来并不坏。




第二天,我中途逃掉了补习班,向着医院走去。
虽然太阳依旧像盛夏一般炫目的让人难以睁眼,但是医院的花坛里却已经完完全全的换了模样,呈现出一派秋日的景色。
在护士站的前面,我遇到了和泉小姐。
“啊,好久不见。”
和泉小姐向我搭话道。
是和往常一样,毫无改变的稳重的笑脸。因为听说了手术的事而变得担心起来,惴惴不安来到医院的我,对和泉小姐的一脸平静意外的吃了一惊。但是稍稍思考一下的话,和泉小姐是护士,并不可能对患者的检查结果大喜大忧的吧。
直美独自一人在病房里。
“彻也没有来吗?”
我这样说道。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总是在意着彻也的事。
“有棒球的练习,他一般都是傍晚来。”
直美几乎表情毫无变化的回答道。我已经一个月左右没来过医院了。她没有为我的突然前来吃惊,也没有因为我一直没来看望而斥责我。直美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看起来如同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一般。
我和往常一样,坐在了墙壁旁边的椅子上。直美依然没有转过头来。一种沉重而压抑的空气充斥了整个房间。我看不见直美的表情,但是脸色看起来并不坏。因为要做检查,我还在担心是不是看起来就已经变得很憔悴,不过至少从外貌看起来跟一个月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眼睛的一旁,看起来微微浮起了淡淡的黑眼圈,令人感到有些心痛了起来。
无论是庆生会的时候,还是前一阵子和彻也一起来的时候,直美都仿若刻意避讳着我一般躲着我。直美和彻也是青梅竹马,而我只是一个多余的路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今天的直美,看起来和往常并不一样。是对我抱有警戒呢,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得自暴自弃起来了呢。
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语,但是现在直美究竟抱着怎么样的情绪呢,我完全理不清头绪。说话一不小心,反有可能会伤害到直美。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终于突然间,我察觉到了直美眼角处微润着的泪花。也许就在沉默中,我已经伤害到了直美吧。直美的表情变得扭曲,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像要哭出来一般。在下一个瞬间,直美的嘴唇动了起来,露出了笑容。是看起来就如同面部抽搐了一般,刻意强装出来的笑容。直美发出了声音的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一边笑着,直美边这样说道。
泪水溢出眼角,沿着脸庞划过。我不能理解直美的感情起伏为何如此巨大。
“哪里奇怪了。”
我这样问道。
“因为你就是一个反常的人啊。”
“反常吗?”
“嗯。因为,你每次来探病的时候,都是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嘛。这样一来,探病还有什么意义呢?”
经直美这么一说,我觉得无法反驳。面对着哑口无言的我,直美用着坏心眼的眼神看着我,虽然表情上是笑着的,但是却有一种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会哭出来的紧迫感。
“暑假都干了些什么?”
直美这样向我问道。我回答了一个非常无聊的答案:
“一直在补习班补习。”
“这样吗,好辛苦啊。”
“因为大家都在补习啊。”
“你为了什么,才这样努力学习的呢。”
“我不知道。一旦开始思考学习为了什么,就完全停止不下来了。”
“所以就不去思考了吗?”
“嗯,我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然后把我的事情,也完完全全的忘了个干净呢。”
“并不是这样的。”
我连忙慌慌张张的回答道。面对着这样的我,直美像是十分怀疑一般,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我。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确确实实想起过我吗?”
“当然。”
“但是你,却是被小彻叫来探病的吧?”
直美所说的是事实。但是,这并不是因为我忘记了直美的事情。我无法好好的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我垂下了目光一直沉默不语。
直美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是我拜托小彻给你打个电话的。”
我看向了直美的脸。
“我很想见到你。”
直美直视着我的脸庞,这样说道。
“北泽同学。”
直美仿若重新调整了心境一般,用着十分认真的眼神望向了我。
“你还在考虑自杀的事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原口统三的文库本一如既往的随身带着,但是最近,打开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不仅仅因为这一个月我忙的不可开交,而且,遇到直美之后,我更是连翻书的力气都没有了。直美的事情跟书本中描绘的世界比起来,更加的现实,更加的沉重。但是这种事,要怎样才能传达给直美呢。
我仍然未能理清头脑中混乱的思绪,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直美用胳膊肘在床上撑起身体,微微的坐起了身,朝着我的方向探了过来,小声的嗫嚅道。
“那么,要不要和我殉情呢?”
直美的目光如同枪口一般对准了我。




下了巴士,在通往家方向的窄窄的坡道上,我缓慢的迈着步子。我并不想直接这样就回到家里,同时,却也想不到什么地方可去。
转过拐角,在自家小路的深处,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车子。地下室里点点灯光摇曳而出,不由得我的心情舒缓了下来。在晚饭的这个时间,平时妈妈应该都是在客厅里面的,今天却还在地下室里忙碌着。
家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父亲同往常一样还没回家,孝辅也是一如既往的听着马勒的音乐。
在走上玄关前的楼梯时,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良一,良一。”
妈妈叫着我的名字。我循声望去,地下室的窗户打开着,她在窗口正看着我。
“快过来。”
我感受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妈妈好像是一直在地下室的窗户前面等着我回来。
我走下了地下室的楼梯,向着门口走了过去。看起来教室里的学生们正要从这扇门出去的样子。我祈求着会有谁留在这间教室里,但是事与愿违,教室里只剩下了妈妈一个人。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一直以来不绝于耳的室外的骚动声突然间被隔断了。就像是在泳池一头扎进水里一样,令人感觉很奇怪。我变得呼吸困难。虽然在另一侧也有一扇窗子,时不时的会有风穿过房间,但是防音门与双层窗户的隔断,使得本来就潮湿的地下更加令人苦不堪言。
“你今天好像从补习班请假了,补习班来电话通知我了。”
真是热心的补习班啊。这种联系家长的服务,是不是已经含入到学费里面去了呢。
“因为有事要办。”
“什么事?”
“去探病。”
“真的?谁生病了?”
“是妈妈不认识的朋友,很久以前就已经住院了。”
“这样啊......”
妈妈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说不定是为我的回答感到吃惊了吧。但是她立刻换回了常态,说道:
“这样倒是没问题,不过我因为比较担心,联系了你的钢琴老师和听音老师。”
预感果然命中了。
“你想考音乐学校,这是认真的吗?”
妈妈仿佛刻意压制住自己一般,低声的说道。看起来就好像在下一瞬间就会突然爆发一样。
我则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大学怎么办?”
被当面问道这种问题,我却无法作出回答。就连我自己,也从未想过这种问题。几年之后的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是无缘相见的世界。
“你想成为钢琴家吗?”
母亲用着十分冰冷锐利的目光看着我,以压到极低的音量说道。这份强硬感,为什么没有遗传到我的身上呢?
“稍微弹点什么吧。”
虽说应该回答点什么,但是我却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听过你的演奏了,现在想好好的听一次。”
被如此穷追不舍着,我的心情越发的凄凉了起来。如果能弹出令母亲大吃一惊的曲子就好了,我这样想道。如果做不到的话,自己将会是多么的绝望与不甘心。
“来,快点开始吧。”
妈妈提高了音量说道,看来是非弹不可了。我一边向着教室里面的洋琴走去,一边问道:
“要弹什么?”
“奏鸣曲吧,之前不是已经练习好了吗?”
“我不太喜欢这首曲子。”
“你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总而言之快弹吧。”
无奈,我开始弹起了贝多芬的曲子。
是十五号奏鸣曲《田园》,一首平淡而又没有感情的曲子。
换做是平时的话,我会选择《热情奏鸣曲》或者是《槌子键琴奏鸣曲》的吧。将内心深处盘踞着的芥蒂,毫不保留的全部挥洒在钢琴之上。只不过现在,我只能选择贝多芬早期的奏鸣曲。就算是早期的曲子,八号奏鸣曲与十四号奏鸣曲也是包含着感情起伏的,而这首十五号奏鸣曲,却平淡的让人觉得离奇。一开始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它。当然,就算是用来练习手指的练习曲,通过手指的强弱,也能弹得出起伏波澜。但是,如果是弹给母亲听的话,这样做就完败了。妈妈对着音阶的准确有着超乎常人的严格,绝对不允许对乐谱有着自己的解释。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崇尚着机械般的演奏。妈妈的学生,每个人都是这样子的。
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手指正在犹豫不决着。明知这样下去不行的想法,和刻意压制自己保持住音阶的准确性的想法碰撞在一起,最后四散交错开来。直到最后,我也没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最终章的余音缓缓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不等余音结束,就早早的松开了踏板,从椅子上直起了身。
“你稍微等一下。”
母亲用强硬的语气叫住了想要走出屋子的我。
“你现在的演奏水平,无论你再怎么努力,都当不成钢琴家的。”
“我知道。”
“那么,你想怎么办?从音乐大学毕业的话,在哪儿都是找不到工作的。难道你想到中学去当音乐老师吗?”
我甩开了想要抓住我的手腕的母亲的手,就这样走出了房间。走在狭窄的楼梯上,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就是我的妈妈了。




第二学期开始了。
开学式结束之后,久违的我来到了音乐室的钢琴旁。
因为钢琴比较老旧,所以旋律也更加奔放。而且,音乐教室的屋子比较大,能比平时发出更好的声音。虽然这样,今天我却完全不在状态。弹奏音阶的时候,手指总是碰在一起。
先是弹奏了巴赫,然后是车尔尼。最后,我弹奏起了贝多芬的曲子。
在母亲的面前,我变得很紧张。今天想更加自由大胆的尝试一下这首曲子。但是,不仅仅是手指不听使唤,气氛也完全没能激昂起来。
这首曲子,我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像贝多芬一样的天才偶尔也会写出失败作。我这样自我安慰着,却发现一流的钢琴家的话,无论是什么曲子,也能够自由的弹奏出来这个事实。
果然,我是没有才能的吧。
音乐室的门被打开了,宫坂老师走了进来。
“怎么了,看起来一脸沮丧?”
老师这样对我说道。宫坂老师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开朗而有活力。好久没有看见她的笑容了。
“老师。”
我对她说道。
“这样说的话可能会比较失礼......”
“很失礼哦。”
打断了我的话,老师这样说道:
“自认为会失礼还说出来,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失礼啊。”
“那么,我还是不说了。”
“话说到一半只会变得更失礼哦?总而言之,你还是先说吧。”
老师的表情更加的熠熠生辉。只是看到这样的笑容,便觉得内心深处一股暖流油然而生。感觉就像是朋友一样,什么都能说出来。
我开口了。
“做学校的老师,开心么?”
一瞬间,老师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不自然。然后很快的恢复到原来的笑容。
“开心哦。你也知道班级里的气氛吧?”
我们班级的氛围,大概是这样子的。无论是哪所公立学校,应该都是只要不坐在教室前几排,就没办法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新上任的老师还会扯着喉咙让大家安静一些,而资历老一些的老师,都已经习以为常似的只与前面几排的学生们进行互动。到了三年级,五门主科的课堂上变得安静了起来。基本上班级里的同学都因为升学考试的压力而或多或少的产生了好好学习的想法。不过,音乐课和美术课的课堂就十分悲惨了。不良的学生们随心所欲的扰乱着课堂的秩序,而想要考一流私立学校的学生则拿出了英语和数学的书开始了自习。而目标是前几名的都立学校的学生们,因为考虑到推荐信的问题,都坐在教室的前几排,对老师察言观色。这就是现实。
老师扑哧的笑了一下,看向了我的脸。
“你想说什么我懂,不过嘛......”
突然间,她的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音乐老师之中,固然有想成为音乐家的梦想破裂而迫不得已进入学校的人。不过,也有从小就以成为一名老师作为梦想,一直不停地努力,最后如愿以偿的人哦。”
这样说着,老师又与往常一样做出了笑容,温柔的看着我。
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东西,变得仿佛稍稍舒缓了一些下来。




走出校舍,风吹拂在我的脸颊上。润暖的空气中夹杂着重重的湿气,灰色的云绵延着压在头顶上。看来明天会是一个雨天。
从棒球场上传来了击球的声音,突然间有点想去见一下彻也。虽然在电话里交谈过一次,但是和他也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我向着拦网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想着要不要提前先打一下招呼,但是却看到彻也穿着一身制服站在拦网的下面,被一群女生团团包围着。
彻也受女生欢迎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准备比赛的时候,彻也完完全全的无视掉了女孩子们的加油,一根筋的扑在了练习上。而现在比赛结束了,本来就开朗阳光的彻也就立刻跟女生们打成了一团。
我与同年级的女生基本不怎么说话。并不是因为我刻意躲避着她们,而是本来就没有什么特殊亲近的朋友,自然而然的也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
围在彻也身边的是三年级的女生,其中也有我的同班同学。虽然其中有些人我也认识,但是并不怎么熟悉,我并没有插入到他们的谈话中。
人群中传来了笑声,彻也应该是说了什么笑话吧。女生们笑的不由得的摇晃了起来,而彻也本人看起来也一脸开心的夹在其中。
彻也打电话通知我直美将要再次做手术时的语气浮现在了我的耳旁。
那个时候的彻也和现在完全判若两人。
在球场上的棒球部部员们,正在挥汗做着击球的练习。他们发出的口号声响彻四方。在远处,其他社团的口号声也不绝于耳。与沉重阴暗的天气相反,球场上却是一派阳光与生气之像。也许,与这苦闷的天气一样的,只有我一个人吧。
我转身背向球场,开始向着校门方向走去。
“北泽,等等。”
彻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无视了他继续朝着校门口走去。
在校门前,彻也追上了我。
“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停下了脚步,彻也跑到我的前面,转过身来盯住我的脸。
“你在生气吧。”
彻也说着,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我只是保持着沉默。
“明明直美在医院里受着苦,而我却在这里和女孩子们笑成一团,你很看不过去,对吧?”
“倒不是这样......”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做什么解释。但是,能稍微听我说几句吗?”
我点了点头,彻也将头扭向了一边,眼睛盯着远方,说道:
“我的父母,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分居了。爸爸自从一天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他是一个很轻浮,喜好女色的人。追了不知道多少的女人,稍微玩玩就立刻分手,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女人缘却出奇的好,明明过了四十岁,腰还却很结实。我很憎恨这样的爸爸。但是,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我跟他可是父子,我体内也流着一样的朝三暮四而又轻浮的血,我跟他很相像啊。”
彻也看向了我,一边逼近一边抬高了音量:
“现在,直美是我的心灵支柱。因为有直美在,就算是被女生包围着,我也能完全不为所动。如果她不在了,我就会变成和爸爸一样放浪不羁的人了。现在的我只考虑着直美的事。”
彻也的眼神是认真的,他并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我觉得内心很难受,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北泽。”
彻也抓住了我的肩膀。
“看着我的脸。”
彻也的双手抓着我的肩膀,我不得不看向他的脸。
“你是不是喜欢直美?”
彻也用着低沉的声音向我问道。
“嗯,喜欢。”
如同反射一般,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这样啊,太好了。”
依旧用着认真的眼神,彻也继续说道:
“直美她也喜欢你。”
我猜不到彻也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彻也的嘴咧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露出笑容一般,却又显得十分不自然。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很久之前跟直美就认识了。直美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我都知道。就算你想和我争也是赢不过我的。”
“我并没打算和你争。”
“这样的话就好......”
彻也的表情变得稍微缓和了起来。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争的话,那么我希望能够用公平竞争的方式。你要不要现在和我一起去医院?”
“今天不行。”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声音中渗入心底的冰冷。
彻也蹙起了眉,像个小孩子一样,并没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困惑。
“别逃跑啊。”
“我并没有逃跑。”
本来一直抓住我肩膀的双手,突然间便失去了力道。
“我知道了,今天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但是,明天或者后天,你一定要来医院探病。直美说不定情况很糟糕。”
“很糟糕是指什么?”
“现在,我只知道这些。”
彻也垂下了目光。
这次轮到我抓住了彻也的手腕。
“医生说了什么?”
彻也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像是要挣脱我的手一般甩了甩肩膀,向着校门的方向快步的走了过去。


走出了正门的彻也的背影,沉重到让人不敢去轻易地搭话。我一边慢慢的向校门走去,一边目送着彻也的背影消失在高速公路的下面。彻也的家在相反的方向,他是打算直接去医院的吗?
稍微思忖了片刻,我也朝着相同的方向迈出了步伐,内心中思绪万千。今天有事不能去,其实是谎话,今天并没有什么事要办。从现在开始加快脚步,追上彻也一起去医院也不是做不到。两台公车正从高速公路下面的车道驶过。因为是主干道,所以通过的巴士有很多,不过通往医院门前的却只有一班,现在加快脚步说不定还来得及——边这样想着,我边加快了脚步。
然而走到路上远远地朝车站望去,并没有看到彻也的身影。
毕竟并没有到哪儿去的打算,我就这样一直站在公车站,直到等来了通往医院的公交车。平时去上钢琴课的时候,搭乘的也是这班车。
什么都没想就坐上了车,结果实际上我并不想去医院。去的话并不是不行,只是心情过为沉重,或多或少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迷惘。随着巴士不断地前行,内心深处仿佛有一种什么东西步步紧逼一样,让我有些透不过气。当公车离开医院前站的时候,我如同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一般,身体中只留下了沉重的疲劳感。
在终点的私铁站前的车站下了车,我换乘上电车。在电车通过平时上钢琴课时下车的那个车站时,我突然间萌生了再去那个地方一次的想法。


在这一站下车,已经是第四次了。
天空灰蒙蒙的压迫着大地,风也变得大了起来。手中的书包显得格外沉重。穿着制服来这里,这还是第一次。
在电车站前坐上了公交车,在老地方下了车。眼前是熟悉的商店街风景;从能看见内部的高层公寓的窗户里,灯光点点滴滴摇曳而出。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会站在这个地方。
漫无目的的,我走在商店街的街道上。
在通往住宅区的小路的入口处,我停下了脚步向深处张望着,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转过这道弯。仿佛被什么东西迫使着一样,一种恐怖感油然而生。我看向了道路的另一端,有一条差不多宽的上坡小路。毫无迷惘,我穿过了巴士车道,登上了这条坡路。
坡道的两边排列着住宅,小小的平房拥挤在并不宽敞的斜坡之上。不久渐渐的看不到了住宅,道路也变的险阻崎岖了起来。杂木林肆意的压迫在我的面前。风在树梢处呼啸而行,摇晃着粗大的枝干,发出沙沙的响声。整个树林被一种不祥的沉寂所笼罩着。
周围丝毫察觉不到人的气息,有种独自一人之时才会有的的安心感。
借着这份愉悦,我抬起头来望向天空。虽然只是日落前的火烧云,但是突然间视野被扩散开来的缘故,阳光依旧很耀眼。
登上了从公寓走廊中可以看得见的,那座舒缓的小山丘。随着坡度的逐渐减缓,杂木林也取而代之变成了草地。也许是荒废的农田,现在被杂草所覆盖满了也说不定。小山丘的道路上也长满了杂草,能看到车辆经过将草地压倒的痕迹。
在视野的下方能够看见公车通道和零散着的住宅。在对面的小山丘上,住宅区的房子簇拥在一起。因为距离很远,小山丘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模型一般。
“要不要,跟我一起殉情呢?”
直美的话语,突然间掠过耳旁。
我思考过原口统三,长泽延子,奥浩平的想法。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对于理想的生活方式有着一定的追求。当追求与现实相差甚远的时候,他们便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自杀吧。
对于我来说,理想又会是什么呢?
风吹打着我的脸颊,阳光从云缝之间倾泻而出,突然之间背后便被一片温和的日光所笼罩着。眼前的建筑在日光下五光十色的闪耀着,而此时作为背景的天空显得尤为灰暗。
我极力远眺着,将那幢十四层的公寓收入眼底。由于脚下的山坡比较高的缘故,在这里看到的公寓的楼顶,大概处于眼睛的高度。外墙和外侧的走廊仿若斑斓条纹一般浮现在公寓表面。注目凝视,整整齐齐的窗户和门像网格一般排列起来。

反正每个人
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

也许,比起《二十岁的练习曲》的作者,那个孩子更加的对这个世界绝望吧。不是失去了理想而选择了死亡,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理想。谁又能对这样的孩子指指点点些什么呢?
再过不久,我就要十五岁了。
我一直过着不断的从现实中逃避的生活,为什么我不拿出勇气努力的与现实争斗呢。反正每个人,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这个道理我再理解不过。
直美为了活下去在不断的挣扎着。
在不停的与现实斗争着。
在网格般的公寓的一端,有着紧急逃生楼梯。在那段楼梯的扶手旁,一个豆粒般大的人影若隐若现。他将身体探出楼梯的栏杆,朝着脚下眺望着。
那身影多么的渺小。
转过视线,朝着住宅区对侧灰暗的天空看去。
黑色的云消失在濛濛的夕色之中,凝结的大气仿若闪烁着黑色的光芒。
云端的下方,应该是东京的街道四处蔓延着吧。




“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直美用尖锐的声音这样说道。
虽然彻也对我说了“必须要来探访”这种话,但是我还是没能来到这里。如果在那个时候,选择跟彻也一起来到这里探病就好了。一个人来到病房,应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直美。我越是这样想,心情就越发的变得沉重,怎么也下定不了来医院的决心。
我就这样站在了门口,什么话也没说。
直美用挑衅一般的眼神直直的注视着我。仅仅是注视着我,就已经让我觉得全身针刺般的疼痛。宣告季节更替的秋雨悉悉索索的拍打着房间的窗玻璃,长时间持续的残暑突然间便荡然无存。房间中有些寒冷。仿佛为了抵御这股寒冷一般,直美的脸颊有些微红,全身上下微微的冒着热气。看到这样的直美,这还是第一次。
病房里并没有来探访的人。在我进到这个房间里之前,直美应该一直是独自一人吧。虽然是这样,直美却仿佛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出现一般,精神十分的充足。
“你一直都是这样,沉默不语呢。”
我毫无力气的苦笑了一下。
“并不是故意想要不说话,只是我还在思考的时候,你的问题就已经先来了。”
“我可是一直,都在等着你呢。”
“我也是,一直都在思考着你的事。”
“真的吗?好高兴。”
直美的表情中丝毫看不出一丝的喜悦之情。仿佛在胸中翻滚着混杂在一起的各种各样的情绪,连自己都难以控制得住。
“别那样傻站在那里了,快进来坐下。”
直美的语气有些激动。我连忙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边心中忐忑不安,一边等待着直美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就这样注视着她。
“一直在思考着我的事,都思考了些什么呢?”
仿佛试探着一般询问着我的眼神,直美这样说道。
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一直在思考直美的事这句话并不是谎言。虽说是这样,直美的病情,彻也的事,还有我个人的一些因素,这所有的一切都糅杂在一起,并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在混乱着思考中的时候,不经思索的,一句话便从嘴中溜了出去:
“彻也那家伙,在女生中很有人气的。”
我这样说道。
直美稍稍的嘟起了嘴。
“为什么要说小彻的事呢?”
为什么在这里会说出彻也的事,说实话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但是,说完之后再思考的话,只有从这里开始才能展开话题了。
“听我把话说完。彻也是棒球部的王牌,开朗阳光,是个不错的家伙。把羽根木彻也这个人,和我这种人相提并论,说实话我连想都不敢想...”
直美的眼中,开始散发出了认真的神情。
“但是,一旦开始想你的事的时候,脑海中就不由得浮现出彻也的身影。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悲哀。”
“为什么呢?”
“要问为什么,因为我...”
我望向了直美的双眼,为什么要追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用眼神无声的向直美表达着。直美一瞬之间,仿佛有点吃惊。不过在吃惊的同时,又仿佛含有期待的,等着我说出接下来的一句话。被这样的直美所感染到,我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
直美垂下了双眼,发烧般的脸颊上,微微的染上一抹赤红。
我也别开了视线,不由自主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但是,该如何是好,我却完全不知道。”
说出这句话之后,说到底这也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吧,我不禁这样想到。那个从一开始就没能回答得出的问题,也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听得到直美呼吸的声音,淡淡的,一股香甜的气息飘进了我的鼻腔。明明应该躺在床上的直美的声音,却如同出现在了我的耳旁。
“我呢,也喜欢你哦。”
直美喃喃细语道。
我并没有看向直美的方向。我很高兴,也觉得自己与此同时站到了一面坚不可摧的高墙下。
“但是,你也是喜欢着彻也的吧?”
“嗯,喜欢哦。”
毫无迷惘的,直美这样说道。
“小彻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人。”
“我明白,我也喜欢彻也这个人。我们三个人,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我说着,转向了床的方向。
直美仿佛对我所说的话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认真的这样说道:
“并不是这样的哦,因为我...”
话说道一半便停住了。
我望向了直美,直美同时也看向了我。仿佛抑制住了亢奋的情绪,沉着冷静地,直美就这样注视着我。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成熟。
“良一。”
直美叫了我的名字。这样直接叫我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直直的注视着我的脸,直美开始一字一字的说道:
“如果没有生病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遇见你的吧。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可能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生活着。但是,正因为我生了病,才能这样遇见了你。说不定我应该感谢这个命运呢。如果我没有生病的话,也许就会这样一直和小彻走完一段幸福的人生了吧。虽然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幸福,我现在还没办法知道。从我和你相遇的时候一开始,这个病,大概就已经治不好了吧。这就是现实。但是我有着很多的愿望,就算现在变成了这样,也在不停的做着梦呢——小彻在这里,我也在这里,然后病被完完全全的治好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也许会发生许多令人伤心的事吧。时而伤到他人,时而因他人而受伤,从而心生怨恨,遭遇到各种各样的难过的事,然后也许就会一边哭泣着,一边就这样活下去吧——虽然很痛苦,但我也很想活下去啊......但是,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就好像电视剧刚刚开始不久,好不容易快到高潮部分,却被强制的换了频道,这不是很残酷吗?但是,我却对我的命运恨不起来。正是这份命运,将你送到了我的人生之中了哦。所以我能欢笑着,将这份命运接受下来。”
直美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不可思议的,却又如此的明亮。仿佛不是人类的表情,而是一尊雕像一般。
“检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哦。”
直美一边微笑着,一边喃喃的说道:
如同等待着宣判一样,我静静的等待着直美接下来所说的话。
“腋下的淋巴腺里,也长了肿瘤。”
肿瘤......
话语的含义,我一时之间没能接受。
直美的腿上的恶性肿瘤,刚被截肢不久,就已经转移了吗。
“要做手术吗?”
直美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向了我。
“能和你相遇,实在是太好了呢。”
直美这样低声私语道。
然后突然间,用着一种不容反驳的严厉语气,对我命令道:
“把我扶起来。”
我被赶到了床边。
“坐在那里。”
直美在床上直起了身,用同样的口吻对我命令道。我照着直美说的,坐回了原来的椅子。
直美身上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睡衣,脖子处白皙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
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直美一边说道。
“不仅仅是淋巴腺,也许,连胸部也要一起切掉了呢。”
直美的手,缓缓的伸向了胸口的扣子。
“看着。”
直美一下子解开了扣子,袒露出了胸部。仿佛用一只手掌就能完全包裹住的小巧的乳房,就这样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好好看着,然后记下来。在被切掉之前,我想让你看一眼。”
直美的眼睛里,渐渐泛出晶莹的泪花。虽然是这样,声音却仍然坚定而又冷静。那份超越常人的坚强,在她的声音之中一览无余。我认认真真的注视着直美的胸部,和她那份不可思议的平静的神情。这如同花蕾般白皙的胸部,以及这份表情,我想,这一生我也难以忘记。




悄悄的穿过走廊,从门诊部的前厅离开。就算在医院之中也只有这里,彷如人群熙攘一般的十分热闹。呼叫患者的广播不断的在响起,人们的脚步来来往往未曾停歇。我不想触碰到任何人。在胸口的这份涵藏着的些许的温暖,仿若很快就要消失殆尽。我屏住呼吸,不停地加快脚步,向着出口走去。
离开玄关的一刻,我遇见了彻也。
“哟。”
彻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终于来探病了啊,直美应该很高兴吧。”
“嗯嗯......”
我含糊着回答道。
“要回去了吗?和我一起再去病房看一眼吧。”
“不了,时间来不及了。”
“这样啊。”
彻也就这样保持着微笑,轻轻的挥了挥手。
“再见了,吶。”
我这边也道了再见,然后和彻也分别。
穿过了医院门前的空地,在将要离开医院的一刻,我回头望去。彻也依旧站在玄关处不动。
像个孩子一般的,彻也挥动着手。这份天真无邪沁入到内心深处,令埋藏着不能对彻也说的秘密的我,内心十分的疼痛。




上课集中不了注意力。英语也好,数学也罢,都是升学考试要考的科目。但是直美和彻也的事,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听不见老师的话。
休息时间也是,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发着呆。
虽然课程的内容完完全全进不了我的耳朵,但是周围学生的闲聊却能听得见。
离我稍远的几个男生,正在谈论着土地的问题。现在住的房子,拥有的地产,诸如此类的话题。是长男还是次男,房子里有没有院子,到底还要不要就这样住在父母的房子里。谈论了许许多多报纸里面夹带的广告中房子和公寓的价格,最后得出了就算考上一流大学也买不起市中心的房子这样的结论。拥有店铺内部的仓库的居酒屋家的孩子受到大家的羡慕,贷款租了房子的学生,入学考试考了也没什么用这样的私语着。从这件事开始,话题转移到了继承税款对策问题。如果拆掉酒屋的仓库,借钱建一幢公寓的话,相关的继承税就会减少,摆出这样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解说的人也有。
我萌生了一种想把耳朵堵住的冲动。
在内心深处的有着一份滚烫的东西,它并不会带来疼痛与刺痛感,仿若潮湿的病灶一般,感觉与哮喘发作之前的疼痛感有着几分类似。
我到底身处何方呢。
周围的学生们所处的环境,与我内心中的环境,产生着巨大的落差,阵阵撕裂着我的胸口。




走出了电梯,我直接走向了病房。
就算早一点也好,也想快点看到直美的脸。
用仿佛小跑起来般的速度,我赶到了直美的病房前。刚要将手敲向房门。
我听到了某种声音,是一种刻意压制住的,如同喘息一般的声音。
我停下了伸向房门的手,就这样站在了门前。
啊,彻也来探病了。我这样想道。
仿佛躲避着什么一般,我从房门处离开,然后转过身子,如同逃走一般,朝着电梯的方向离去。




九月份的模拟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班级全员都分发了用电子打印的小小的成绩卡。
偏差值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是这样觉得的。虽然这样说,还是稍微有些在意,我瞟了一眼成绩卡。
没有变化。
“暑假里我都已经这样努力了”——多多少少还会有些这样的想法。不过,大家每个人都在补习班不停的努力,只有自己的偏差值会上升也说不过去。
虽说如此,大家都在努力着——这样的说辞,在妈妈那里可是完完全全的行不通。
教室里面人声鼎沸。
模拟考试的成绩对于我们这些三年级学生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取得了好成绩的人也一样,考的糟糕的人也一样,都情绪激动的欢呼着或者叹息着。吵嚷着的空气,压迫着我的胸口。
“怎么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斜前方的东山转了过来向我问道。只有东山一个人看起来很冷静。
“只是提不起兴趣而已,这样大喜大忧的又有什么意义。”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考试考砸了一次,又不会要了命。”
东山漫不经心脱口而出的,“命”这个字眼,让我的心脏突然间紧揪了一下。
察觉到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东山用关心的眼神看着我。
“你真的没有在意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考音乐学校?”
“虽说这个因素也有......”
说话开始变得含糊了起来。东山也十分知趣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东山的神经很细腻,为人也十分谨慎。仿佛察觉到了含糊其辞的我的内心一般,东山立刻转变了话题。
“船桥也是,最近这段时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这样说着的东山,将目光移到了坐在窗边的船桥身上。
船桥正坐在座位上,望向窗外发着呆。如果是平时的话,每当我和东山交谈的时候,船桥一定会突然插进来,不是扯些有的没的,就是开一些令人不舒服的玩笑。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哪里有热闹就会出现在哪里的人。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看起来非常落寞的坐在座位上,让人不由心生可怜。
“船桥这家伙,已经放弃入学考试了。像这样天天干扰别人学习,也只是因为太寂寞了吧。如果下马在这儿的话就好了。”
东山这样说道。他提到的下马,是船桥的小弟。船桥平时就像使唤仆人一样使唤着他。
刚刚入学的时候,我和下马经常被船桥欺负。因为我和下马比较相似,都是身体长得比较小,性格又很老实这种容易受到欺负的类型。
在这之后不久,船桥便不再欺负我了。因为我常常借给船桥作业来抄的缘故,船桥对我也变得稍微尊敬了起来。也因为这个缘故,原来欺负我的份便变本加厉的转移到了下马身上。虽然觉得很对不住下马,但是我又没有什么办法。
后来船桥当上了番长,手下的小弟也变得多了起来。但是即使这样,船桥手下的小弟们也觉得下马很好欺负,总是欺负着他。渐渐的下马就不来学校了。
下马对于学习完完全全的不在行,如果下马在的话,船桥应该就能从倒数第一名中解放出来了。
“下马不想来学校的原因,我也能理解啊。”
我这样说道。对于下马,我既觉得很亲近又觉得很内疚。船桥欺负下马的时候,自己没能阻止他,我现在还对这件事感觉到很愧疚。
就算是船桥,在我看来,也是很凄凉的。
“船桥也不是什么坏人啊。”
我这样喃喃的说道,东山回答道:
“是这样啊。不过再这样下去,那家伙可不好办了啊。”
确实如此。班级里面几乎全员都要参加升学考试。在这份紧张的备考气氛里,放弃了考试的这群人,就如同多余的存在一般,在教室内无地自容,浑浑噩噩的度过在教室中剩余的半年时光。




“明天,是手术的日子,来医院。”
在电话里,彻也三言两语的把要说的话传达给我。
“我知道了。”
我也简单地回答道,随后便切断了电话。
放学之后,我便直接前往了医院。彻也则是向学校请了假,在护士站打听到手术室的位置之后,便直接奔向了手术室。在走廊里,我看到了彻也和直美的父母。
“手术比预计的时间要久。”
彻也的声音很低沉,微微嗫嚅道。
“听说病灶已经扩散到了肺部,手术变得很麻烦。”
彻也的情绪变得很激动。我走向了直美的双亲。她的母亲看起来由于过于操心,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就连我走的很近,她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她的父亲则是像往常一样露出了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也沉默着向他低下了头。
回到彻也的身旁的时候,仿佛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般,彻也对着我开口了:
“在这里等着也没有任何意义,陪我稍微走走吧。”
我与彻也并排走在走廊之中。
“要不要去茶水室。”
在门诊部接待室前面不远就是茶水室。屋内并没有沙发,取而代之的是树脂制的桌子和钢管搭接而成的椅子,看起来就像高速公路上的休息室一样。比起茶水间,给人的感觉倒是更像食堂。实际上,在这里真的可以吃到一些简餐之类的东西。
在入口附近的菜单处看了看,彻也小声的说道:
“我就来一份猪排饭吧。”
我则是点了一杯咖啡。
这里在午饭的时候人会很多。现在则是空旷旷的很冷清。彻也什么也没说,只是大口大口的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食欲总会变得很好不是吗。”
风卷残云之后,稍稍平整了下呼吸,彻也开了口。
我沉默不语,彻也则是自顾自的开始说道:
“没有办法,人就是这样,不吃饭就会活不下去。我也是很难过,知道这并不是吃猪排饭的时候。但是我只是想吃猪排饭,于是就这样做了。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彻也露出了一脸悲痛的神情。时而自己给自己打气而露出的强颜笑容,与时而露出的满面悲伤相互交织,反反复复的不停变换着。
“直美她,说不定已经撑不住了。”
垂下了肩,彻也就这样微声嗫嚅道。在比赛中被淘汰出局的时候,我也不曾看见彻也这样的表情。或许,我也应该做出跟彻也一样的表情吧。这几天,我一直在躲避着直美,并没有来探访她。但是,我却没有为这件事而感到后悔。
茶水室的对面是中庭,里面并没有修建花坛,而是简简单单的用砂石铺覆。地下通风口和管子就这样大刺刺的裸露在空气之中,显得十分煞风景。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在黄昏灰暗的光线下,石头也好,墙壁也好,钢铁的管道也好,都泛着无机物特有的暗淡光泽。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也许就在现在,情况突然间恶化了也说不定。虽说是这样,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茶水室稍微打发了一下时间,我们又回到了手术室前的走廊。手术仍然在进行着。我站在走廊里,保持着一动不动。神明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呢,我并不知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默默的祈祷了起来。
手术室的门的另一侧,听不见任何东西的声音。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沉的节拍传入了我的耳朵,好像心脏的鼓动一般。仿佛中途就要飘散离去的直美的生命之火,正竭尽着最后的希望,努力挣扎着寻求生存的希望。如同这样无法熄灭的鼓动,就这样低沉的持续着。我曾经见过能够放大患者心跳的信号并且显示在荧幕上的装置。同样的机械,在这间医院的备用品仓库里也有一台。那个声音应该就是这个吧,是机械增幅之后传来的直美的心跳。抑或是本来理应听不见的声音,因为某种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传达到了我的耳旁。
这个声音,是不是也传到了彻也的耳旁了呢。
仿若掩饰不住急躁的心情一般,彻也开始在走廊中踱起步来,我也跟在了他的后面。彻也再一次向着正门的方向走去。茶水室的门已经关闭,门诊部也已经停止了接待。等待室里也已经不见人影。天花板的日光灯已经全都熄灭了,只剩下药局旁一盏摇曳的小电灯,和从走廊传来的昏暗的光线,将整个空旷的屋子映出朦朦胧胧的轮廓。
“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干等下去,真是让人很受不了啊。”
彻也弱弱的挤出了这句话,然后转向了我。
“喂,说点什么啊。”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要说些什么才好。就在此时,彻也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来相扑吧。”
“相扑?”
“是啊,相扑。总觉得不活动活动身体的话就完全静不下来。”
“但是......”
我从来没有玩过相扑。从小的时候开始,就从来不接触这类粗暴的运动。况且彻也跟我比起来的话,体力相差也太多了。
但是彻也看起来是认真的。
“这个椅子到那边的墙就是场地了,碰到就算出界。”
彻也这样说着,手撑在了地面上,摆好了准备的架势。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没办法了。再怎么说也在电视上看过相扑,规则我还是很清楚的。我也用双手支撑着地面,做好了预备姿势。
我们两人都是一身白色衬衫和藏蓝色裤子的制服。用裤子的腰带代替了兜裆布。比赛一开始,我们便立刻进入了右四①的状态。因为体力不如彻也的缘故,我便挺起了腰做出防御的姿势。
“哦,挺厉害的嘛。”
彻也这样说道。虽然对于跑步完全不行,但是垫上运动我还是很在行的。由于一直在练钢琴,我对我的握力也是很有自信。 换成用上手②的技巧抓住薄弱处,猛地发力绞住了彻也,随后我开始发力摇晃着想要摔倒彻也。
“哦,哦哦——”
边这样发出声音,彻也突然扭转了身体,对我做出了一记左侧的上手摔。虽然我及时的移动脚步勉勉强强的站稳,但是彻也的上手摔如同要拖倒我一般,两次,三次,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后背着地的摔了个正着。
左侧膝盖和肩膀摔得很痛。
“再来一次吗。”
彻也对我说道。
“来。”
我回答道。
这一次,彻也从一开始就猛攻了过来,伸出手来奔向了我。我连忙转过身子逃开,彻也连碰都没碰到我一下。我被气势所迫不断地后退着,眼看就要被逼到墙壁处了。在这一瞬间,我猛地向右逃去。由于只规定了椅子到墙壁是边界,所以水平方向上并没有界限,想怎么移动都可以。
彻也一脸认真的追赶了过来,我则是不停地躲闪着。只要我这样一直躲下去,彻也的战术就不会得逞。正当我绕着被定为相扑场地的长方形区域逃了快要一圈的时候,腰却被彻也抓住,人朝着长椅的靠背飞了过去。
“喂,没事吧?”
彻也对着我问道。
我的身体顺势翻过了椅子的靠背,肩膀落在了椅子的坐垫上,然后又摔在了地上。
虽然我的状况并不能称得上是没事,但是我还是站了起来。
“再来一次吗。”
我这样说道。
“哦,哦哦。”
彻也显得稍微有点吃惊。
这一次,不给对手任何猛攻的机会,我三步作两步的冲过去牢牢抓住了彻也的腰带。彻也好像慌了手脚盲目的向前用力,而我则放低重心牢牢地支撑住他。
听得到彻也喘着粗气的声音,而我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我什么也没有思考,想着只要像这样保持着身体的状态就可以了。我摒除杂念,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彻也的身体动作上。彻也抓住了我的肩膀和手腕,将力量集中起来,展开身体,连续两次对我使出了前臂投摔。我牢牢的抓住彻也的腰带,身体紧紧贴住,防下了这一招。见前臂投摔不成功,彻也又开始用尽全力的压紧我,让我连一步也动不了。此刻,我并没有考虑先后撤,然后借势使出过摔这样的战术,而是只想竭尽全力正面迎战彻也。貌似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一般,彻也也不再用借势投摔这类的技巧,而是一心的向着前方用力。虽然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但是我们两个人都开始流下了汗。彻也的呼吸声也越发的紊乱起来。
正当我们两个紧紧贴着,相互之间都抓着彼此的腰带牢牢不放的时候,突然间我的重心不稳,身体大大的偏了一下。见势不妙,我连忙牢牢抓住了彻也的身体。彻也用力想要推开我,可是脚下一绊,眼看就要摔倒了,见机行事,彻也便用尽全力用身体朝我撞了过来。虽然身体已经腾空,但是他的双手却依然牢牢的抓着我的腰带不放,我便这样被拉扯着和彻也一起倒在了地面上,谁胜谁负还并不好说。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仰面向后方倒去,彻也则稳稳的压在了我的上面,使我完全动弹不得。
感觉到身体滚滚发烫。后背传来了地面冰冷的触感。在我的上方,彻也的身体正在滚滚的冒着热气,而这个身体,正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压在我身上的彻也很重,令我感到喘不过气。我挪动着身体,好不容易腾出了左手,刚想要推开彻也的时候——
我停下了动作。
我知道了彻也颤抖的原因。
彻也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压低声音不住的嘤嘤哭泣着。彻也身体的颤抖,重量,以及散发的热气,都随着紧靠的身体丝毫不差的向我传递了过来。
我用腾出来的左手,抱住了彻也的后背。



【译注: ①右四:指相扑中双方互相用右手在对方胳膊下方抓住对方腰带的技术动作。】
【 ②上手:指相扑中从对方防御手外侧抓住对方摔投的技巧。 】





当我们从收发室前的门口走到户外,来冷却一下运动后发热的身体时,和泉小姐向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原来在这里啊,找你们好久了。”
我们都屏住了呼吸,仿佛不愿听到最后的答案。
“结束了哦。”
“结束了?”
彻也立刻追问道。
“手术结束了哦。”
“那么,直美她......?”
“依然处于麻醉状态中,还没法和她说话。”
“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虽然短时间内还需要打点滴,但是手术是很顺利的成功了。”
我和彻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那么,直美她现在在哪儿呢?”
“被送到独立房间去了。不过可是严禁进入的哦,因为还有术后感染的风险。你们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看,都已经这个时间了。”
和泉小姐说着,手指向了收发室的时钟,已经是半夜了。
总而言之,还是先与和泉小姐一起回到了病房的门口。直美的父亲正在打听手术的详细经过,而母亲则正在从医师处取得详细的报告,具体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听直美的父亲说,从手术室中被抬出的时候,直美还在沉睡着,睡脸很安稳平和。说着,他便露出了微笑。虽然如此,在谈吐之间,也能感受到深深的倦意。就连和我们在这里交谈,也可能只是强忍着自己的疲惫吧。稍微简短的交谈过后,我们便打了招呼,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最后一班公车的时间已经过了。在空无一人的深夜的街道之中,我和彻也并肩行走着。彻也一直沉默不语,我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一直不停的默默的走着,走了很久很久。
终于看到了那条高速公路,在这里我跟彻也就要走相反的方向了。
“北泽。”
在信号灯的前面,彻也嗫嚅着开了口。
“嗯?”
我回答道。
“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
就在三天之前,我刚刚迎来自己的十五岁生日。我们家并没有在生日里大肆庆祝的习惯。父亲连家都没有回来,而母亲只是在桌子上放了封有图书卷的贺卡作为生日礼物,这也是每年的定番了。孝辅则是送了我一个笔盒,外面是用黑色的皮革制成的,看起来很有品位。因为孝辅上下学是从终点站开始坐起的,所以对这种礼品店还是很了解的。送给我礼物的时候,“从今天起我们俩就有两个不同了呢。”——孝辅边拍着我的肩膀,边这样说道。虽说学年只差了一年,不过弟弟是在四月一日之前①出生的,所以在这半年里,实际上年龄差了两岁。也只有这些而已。母亲则是由于还要上钢琴课,依旧和平常一样简简单单的吃了一口就回到了地下室。
“已经十五岁了啊,那我们两个一样,都是十五岁了呢。”
为什么彻也要说这样的话,我想不明白。
“北泽,你这家伙,曾经想要自杀吧。”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
“别死啊。”
彻也说道。
“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我也是,一定要活到一百岁。”
彻也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一直活到一百岁,然后,一直一直都要记着直美的事。”
透过紧握的双手中,传来了比刚才更加强烈的力道。
“我知道了。”
信号灯之下,彻也紧紧的盯住了我的脸,说道。
“就这么结成同盟了。我们两个都是十五岁,所以就叫做一五同盟了。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
“嗯。”
我回答道。


【 译注:①日本出生在四月一日之前的人, 可以比其他同龄的人早上一年学。】




逐渐远离了公车的通行路,连车水马龙的声音都丝毫听不见,只有自己清晰的脚步声回响在无人的道路上。一边走着,我一边不停地祈祷着。是对着什么而祈祷呢,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在医院的走廊里时那份心情又重新从脑海的一隅被拖曳而出。我想起了彻也的眼泪。不过,我并不会像他一样的哭泣,我这样想道。
不经意间听到了车辆的声音,车前灯的灯光越发的变得明亮,一辆亮着绿色无人灯的出租车就这样从我旁边驶了过去。
在我前面不远处,车子缓缓的停下了。车门被打开,乘客摇摇晃晃的走下了车,看起来像是喝醉了。脚步蹒跚踉踉跄跄的逐渐离开了出租车,随后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晃动着。他大大的张开了双手,如同跳着什么舞蹈一般,看起来很危险的爬上了台阶,朝着我家方向的小路摇晃而去。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看起来就像马上就要摔倒了一般,我连忙快步向着他的方向赶了过去。
“......什么啊。”
父亲在小声嘟囔着什么,不过完完全全的听不清楚。突然,父亲在我的面前四肢着地的跪了下来。看起来并不是脚步不稳而被绊倒,而是自己突然间跪了下来。
“可恶,这样的家!”
父亲双膝着地,抬起头来看着家的方向,眼睛里泛着光芒。怎么看起来都像是一个醉后喜欢哭闹的人。
“爸爸。”
我弯下了腰,对着父亲搭话道。
“谁是你爸爸,我才不是什么爸爸。”
说着,父亲咚的一下仰面卧倒在路上。
“爸爸,是我啊。”
“哦,是良一啊。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爸爸你才是,不能在这种地方睡着啊。”
“这里是哪里?”
“家门前的路上。”
“什么,家?糟了,我说怎么觉得很奇怪。”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本来打算回事务所的,看起来是告诉司机了错误的地址。良一,去帮我叫辆出租车来。”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出租车。怎么办?要是还能走回路上的话,我把你送回去。”
“算了,没办法,回家吧。你妈妈还醒着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回来。”
“都这个时间了,你还在外面玩?”
虽然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问我一般,不过躺在马路的地上说出这种话,根本毫无压迫力可言。
“总而言之,你先起来吧。”
我抓住了父亲的手臂,他老老实实的借着力道站了起来。但是,他的脚仍然不听使唤的打着绊子,我只好用手绕住他的腰,搀着他朝家里走去。
“对不住了,过了厄年①,我的酒量突然之间就变弱了。我的人生,差不多也结束了啊。”
“爸爸,马上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弟弟的孝辅身高已经超过了父亲。像这样和父亲肩并着肩,我才发觉我的身高也已经和父亲差不多了。
“放心,接下来我能走稳。以前就算喝上一升脸色变都不会变,最近,虽然自己也想把握好分寸,但是一到第二天之后就完全记不起昨天的事了。良一,虽然现在让你像这样帮我,一到了明天,我可能还是会彻彻底底的忘个干净的吧。”
父亲从以前开始,就曾经说过醉了之后会变得记不清发生过什么之类的话。也有过在家里招待了客人,半夜做出了让邻居都来抱怨的大骚动,居然到第二天就完完全全的忘了个干净这样的先例。“如果能忘却掉一切的话......”——我这样想到。无论对谁来说,都会是件好事吧。无论是谁,都想把心中的这也好那也罢彻彻底底的忘个干净吧。
“爸爸,今天有一个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做了手术。也许,这个人已经活不久了。”
“是朋友吗。”
一边靠在我的身体上,父亲一边这样问道。
朋友......
稍稍考虑了片刻,我这样回答道:
“是啊,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父亲突然用力紧紧的抱住了我的肩膀。
“良一,你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活的时间越长,就会接连看到自己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逝去。这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
也许是因为脚下已经站不稳了的关系,父亲抱住了我,说道:
“然后呢,良一。当你也成为了大人,到了中年的时候,原来的梦想,也会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不见。人呢,是必须要忍受着这个而活下去的。”
父亲凑到了我的耳边,微弱的喃喃道:
”今天晚上,和学生时代的好朋友们一起喝了酒。“
突然,父亲哭了起来。
“是以前一起参加过游行的伙伴,在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因为内斗被杀了,有一个自杀了。活下来的人已经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一边怀念着过去,一边哀愁的每天以酒度日,虽然已经到了中年,却丑陋的不成样子。良一,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这样叫喊着的父亲,看起来,微微的有些耀眼。
我则是什么都没有说。走到了玄关前面的台阶时,我咬紧了牙关,支撑着父亲的身体不放。
“不,像你这样,怎么可能理解我?”
父亲突然间大声的喊了起来。
“我每天做着这份无聊到难以忍受的工作只是为了养活你们而已。为了构筑起这个家,我忍受了内心多大的疼痛,承受了多少了自我厌恶......可恶,这种家什么的!”
面前的玄关的门打开,母亲走了出来。
“稍微安静一点。”
我和母亲的目光相互交汇。孝辅站在了母亲的身后。父亲的怒吼声,听起来比马勒的音量还要大也说不定。
“孝辅,来帮忙。”
孝辅快步走下了台阶,支撑起了父亲的身躯。有了孝辅的帮助,架起父亲也变得很简单。快速的将父亲运进了家门,帮他脱下了靴子,让他睡在了客厅里面的长椅子上。
父亲伴着浅浅的鼾声进入了梦乡。


【译注:①厄年:在日本文化中指容易有厄运的年纪。男性为25岁和42岁,女性为19岁与33岁。】




第二天早晨,我翘掉了学校的课程来到了医院。
在病房的门前,彻也早早已经到了。
“仍然不允许探病呢。”
彻也说道。
彻也是不是整晚都没有睡呢,看起来脸色十分的苍白。
“你现在去学校还来得及。”
“不用你担心,我也要留下来。”
“没关系,傍晚才能允许见面。现在去学校的话也不是赶不上。”
“你是打算留下来的吧。”
“我的话,不管怎样都能进到喜欢的高中里。你可不一样,还要注意评价表的吧?”
“现在直美的事更要紧。”
彻也露出了微笑。
“别勉强自己啊。就算你站在这里,对直美的病也起不了任何的帮助。”
看到我并没有就此离去的打算,彻也一脸难办了的表情四处张望着,抓住正好从病房里走出来的和泉小姐说道:
“这个家伙不打算去学校了,你也来说说他吧。告诉他直美不会立刻就有生命危险的对吧?”
“就是这样,你最好还是先回去学校吧。小彻你也是,快点回学校。”
“我知道了。”
这样回答道的彻也说完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走向了出口。
但是,在目送着我走到了保安室附近的出口之后,彻也又立刻折回了病房的方向。
我老老实实的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和泉小姐没有必要说谎话来欺骗我,而且在学校里心情也会稍微变得好转一些。不,老实的说,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担心评价表的问题。
我勉强挤上了通勤高峰时段的公车,在中途的停靠站下了车。混在十分拥挤的人堆里向着出口走去还是很吃力的。
“北泽。”
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看向了巴士通路。一直不肯来上学的下马正跨在摩托车上。虽然是未经改装的50cc原厂配置,但是毕竟还是初中生,肯定是没有驾照的。
“怎么回事啊,这辆摩托车?”
“很帅吧。”
下马露出了一脸得意的笑容。最后一次看见下马,还是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虽然只是短暂的两年时间里,他的身高却长高了许多,体型也渐渐变得成熟了起来,只有表情,还是像个小学生一样天真无邪。我回想起了刚进入初中不久和下马一起被船桥欺负的时候。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下马承受了许多本来不应该受到的欺负,愧疚的感情从心底渐渐浮出。既然知道这辆摩托车是无照行驶的话,那么是偷来的摩托车也说不定。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一丝怪罪下马的想法。
“这摩托车很酷的。虽说是这样的摩托车,也能跑出百公里的时速。坐上这家伙飞奔出去的时候,感觉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要不要坐在后座上带你一圈?”
“好啊。”
我这样回答道。摩托车上原厂的载人用小座位已经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来放东西的载物台。
“害不害怕?”
仿佛挑衅我一般,下马戏谑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畏畏缩缩低下目光的下马,看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露出了一脸充满自信的表情。但是从这份自信之中,仿佛看到了如同在勉强耍帅一般的危险的东西。
“会出车祸的啊。”
我这样嗫嚅道。而下马听到了我的话后,则是“嗤”的从鼻子里挤出了笑声。
“生命什么的,根本不值钱。”
这样说着的下马,猛地转了下把手,启动了摩托车。引擎发出了轰轰的轰鸣声,轮胎也发出了如同撕裂一般的悲鸣。摩托车在车流中划出一道锐利的轨迹,随后以一个U字型的急停回转变了方向,回到了我这边。随后在不远的前面,下马又开始加速引擎。
仿佛做给我看一般,下马在我的面前反反复复的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由于正是堵车的时间段,车流正在慢慢吞吞的挪动着。突然之间被冲出来的摩托车挡住去路的车辆,纷纷踩下急刹车,大声的鸣着喇叭。在大型卡车和公交车的车流之间往复穿梭着的下马,看起来十分的渺小,就像是无力的在抵抗着一样。如果没有跟船桥的关系变得好起来,我是不是也会不来上学了呢?

白痴...

仿佛听到了声音。是不知已经出现在耳旁多少次的,那熟悉的声音。但是现在的我,却无法接受这个声音。我也不再想坐在摩托车的后面兜风。要是提前一点邀请我的话,说不定我会欣然接受。
我无视了下马,开始向着校门的方向走去。在信号灯处转过弯,满眼尽是我们学校的制服。因为快要到上课的时间了,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下马也从路口转过,向着校门口方向驶了过来,在校门口和路口之间做着刚才的U型急停。有些好像是认识下马的人,手攥成了拳头,朝着下马喊叫着。我则是低下了目光装作不认识一般走了过去。
就当我刚踏入校门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巨大的刹车声,接着传来了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和女学生尖声的悲鸣。我连忙冲出校门口,映入眼帘的是挤在卡车下面已经完全变形了的摩托车。
第一时间,我没有看见下马的身影。周围的学生和附近的行人朝着一个地方聚集了起来,我便连忙赶了过去。应该是被撞到的瞬间身体被撞飞了起来,下马在摩托车的逆向车道旁的步行道上,脸面朝下的趴在地上。
当我冲过去的时候,正好路过的一人试图将下马的身体抱起来。然而他立刻就放开了手,中止了这个想法。下马的眼睛睁开,头软绵绵的垂着。虽然头部鲜血正在汩汩的流出,但是脸上却没有一点伤痕。头也好脸也好,都与活着的时候的下马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只看一眼,就立刻能知道生命力已经从身体中消散殆尽。现在在这里躺着的,是仅仅有着人类的外形,单单纯纯的物体而已了。
在倒地的下马的附近,聚集的人们渐渐围成了一圈。不久救护车和巡逻车来到了这里,将下马搬走了。我只是在人群之中,一直呆然的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




当医院的建筑渐渐压迫到我的眼前时,我的双腿开始有些发软。
下马的身影,映在双眼之中久久不能抹去。以那么近的距离看到人的死,这还是第一次。
在这件偌大的医院的各楼层之中,现在也有不知多少名患者,正在与死神做着殊死搏斗吧。
我的脚步越发的急促了起来。
病房的走廊前空无一人。我并不清楚擅自进去到底好还是不好,正当我想着回到护士站去询问一下的时候,门突然间开了。
彻也的头从门中探了出来。
“果然是你。”
彻也这样说道。
“我就觉得好像听到了你的叹气声。”
“因为我刚才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进去,所以......”
“没关系,进来吧。”
彻也把门大大的敞开了。
直美的脸出现在了眼前,白色的衬衫一直覆盖到脖子的附近。她的双眼睁开,直直的注视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虽然彻也用很大的声音在说话,直美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我来到了这里,但是她并没有看向我这边,是因为脖子不能转动的缘故,还是说不愿意看见我的缘故呢。直美的身体看起来失去了活力,平躺在床上的身体,让人感觉到精气神正仿若退潮一般急速的从体内流失着。
病房里只有直美的母亲和彻也两个人。直美的母亲仿佛精神已经恍惚了一般,眼神之中空洞无物。我向她打了招呼,她用那双空洞的双眼移向了我,微微的回着示意。我心中充斥着撕裂着的紧张感,站在了床的旁边。
直美的眼神微微的摇晃着,我正看着的时候,突然间泪水夺出了眼眶,沿着她的脸颊的两侧划过。
“仍然还活着呢,我。”
直美用着嘶哑的声音,微微的嗫嚅道。眼睛仍然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
“胸部,空空的呢。”
直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眼眶中积存的眼泪源源不断的夺眶而出,沿着脸庞滑落。
“真是残酷呢,身体都已经变成这样了,竟然还活着。”
直美的脸,可能是因为麻醉的影响,仍然微微的浮肿着。双眼紧闭着,因此也看不见她的表情。虽然她就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觉得她即将去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直美。”
仿佛向远方呼唤着什么似的,我开了口。
“什么?”
直美看向了我。
“你哪里都不要去。”
“我就在这里哦。”
“我......”
在这之后要说些什么呢。虽然我们刚刚认识不久,却不由得必须要就此说再见。
听到了微微吐气的声音。彻也一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们。直美微弱的仿佛喘息般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划过。
彻也与直美一起度过的时间——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比肩的那份日积月累才能达到的沉重感,又重新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教室里一直在谈论着下马的事情,早报也报道了这件事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故,背后的问题是因为抗拒上学,还是?”——用大大的字体特写出了这样的标题。
“这样的话,船桥上高中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了啊。”
东山小声的说道。
虽然新闻并没有将过错推至校园欺凌的问题上来,而且船桥欺负下马的时候是一年级,被选为棒球部的正选队员,虽说跟“番长”的威名有着一定联系,但是实际上引起问题的,是船桥手下的小弟们。虽说如此,但是毕竟船桥作为这些人的老大,存在着一定的连带责任。这样的学生,学校也是无法推荐出去的吧。
班级里的同学们,时不时的向着船桥偷瞄过去。船桥并没有跟任何人解释,而是静静的看向窗外。原本最近的船桥,就一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本想去安慰他一下,但是搭话之后要说些什么好,我却完全想象不到。




走廊里,看的见彻也的身影。
“现在,医生正在查看病情。”
用微弱的声音,彻也这样说道。
还没有到复查的时间,我的心中涌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仅仅在昨天,我还刚刚和直美说过话。
没有想到病情已经到了如此危急的程度。
“去茶水室吧。”
彻也并没有听我的回答,而是径直向着茶水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茶水室之后,我们两个也依旧沉默无言。彻也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显现出食欲。我与彻也一样点了杯咖啡,然而彻也只是沉默着,连一口都没喝。渐渐的,我察觉到了彻也的异常。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这样询问道。彻也避开了我的目光,并没能立刻做出回答。
“并不只是普通的检查而已。”
彻也微微的低下了头。
“直美好像得了肺炎。”
“肺炎?”
直美手术刚刚切掉了一侧的肺叶,仅剩一侧的肺叶如今还起了炎症,这是十分严重的情况。
“痰卡在喉头,呼吸也变得困难了。就在刚才,医生把气管切开了,用仪器供氧。直美,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彻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正说着话的时候,仿佛混杂的感情一起杂糅着涌上心头一般,彻也的眼圈变得红了起来。
声音已经......
咽下这一口气的同时,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彻也用着修长的手粗乱的在脸上抹了起来。
“看起来,我有点累了呢。”
彻也每天都在医院。因为打棒球而晒得黝黑的脸庞也因为疲劳而显得憔悴了起来。沉默依然笼罩着,彻也落下肩,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我只有身体结实得很,疲劳什么的也是完全感觉不到。有一次,看见你和船桥并排跑在一起的时候,莫名的感觉到有些难受。我呢,因为自己的体格好得出奇,并不能理解别人的心情。但是现在,虽然只有一点点,胸口的确在阵阵作痛。就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人取走,留下了深深的伤口一般的感觉。”
“北泽,我啊,很害怕我自己。”
仿佛现在就要哭出来一般,彻也小声的说道。
“我的体内流淌着父亲的血,是薄情而又朝三暮四的血。现在,我只考虑着直美的事,但是,经过了多少年以后,也许我会忘掉了直美的事情,去追别的女人也说不定。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害怕......”
彻也低下了目光。
“现在的我正在哭着,明天也会哭,后天也会哭吧。但是,半个月之后我会怎么样呢?我根本就没有自信。那些女生的粉丝们天天围着我,如果我能进了甲子园,我就是明星了。接踵而来的诱惑也会变得越来越多,我有一种预感,觉得我总有一天会败给这种诱惑。”
彻也抬起了头,用着真切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我。
“北泽,绝对不要忘了约定啊。我只能拜托你了。如果连你也把直美忘记了,那么在这个地球上,有关直美的回忆就全都消失不见了。一定要记住,然后,活到一百岁。”
我一言不发,而是深深的点了点头。
回到了病房,走廊里有人的身影。直美的父亲正在和这些人交谈着,看起来,应该是直美的亲戚吧。已经到了将亲戚们都叫来的程度,事态的危急已经无需多言了。我和彻也两个人,沉默不语着,呆呆的站在走廊的一隅。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我回到了家。从孝辅的房间里依旧传来马勒的曲声,而母亲好像已经回到了卧室。
在空无一人的客厅,稍微一段时间里,我静静的独处着。
胸口的深处,一种无名的燥热感隐隐作痛。现在,彻也应该也与我一样,感受着同样的疼痛吧。那家伙,现在不是在猛吞着盖浇饭,就是在拼命的做着空挥练习吧。
完完全全没有一丝的睡意,这看来会是个很漫长的夜晚。
我来到了地下的钢琴室,坐在了钢琴的前面。一天不弹钢琴的话,手指就会变得迟钝了起来。但是并不仅仅只是这样。像现在这般坐在钢琴前,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我并没有弹奏什么的兴致。总而言之,先弹一首哈农活动活动手指吧。
可能是因为情绪很压抑的原因,手指的感触变得十分的沉重。虽然有按着琴键的实感,但是感觉不到是自己正在演奏这首曲子,仿佛遥远的彼方正有谁演奏着一样。
哈农之后要弹什么呢,要是像哈农一样如同机械一般的旋律,现在的我还是能演奏的。这样想着,我又弹起了赋格曲。旋律与旋律在空中舞动交织,如同波纹一般向四周扩散,随即又消失不见。这份声音,在内心的深处作响,让我感觉很舒服。
我并没有考虑弹一首拉威尔。并不是因为睹物思情,而是单纯想让机械一般的声音流淌在身体中。什么也没有思考,什么感情也不掺杂。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声音。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仿佛一直以来勉强抑制住的某种东西便会顷刻之间轰塌无存。我害怕会这样。
对了,十五号奏鸣曲......
这是一首被世人称作“田园”,曲调一味平稳并无太多波澜的曲子,听起来像是一幅风景画。虽然是作为练习任务每天都在弹奏,但是无论如何也对这首曲子提不起兴趣。虽然是这样的一首曲子,也是现在最为适合的曲子了,我这样想道。
左手的第三根手指,负责起第二个八度和音中Ni长调的主音,我用着马马虎虎的手法开始弹起了三节拍的旋律。隔开一小节的间隔,右手也开始弹奏起和音。左手如同节拍器一般的旋律依旧不断的持续着,连旋律都称不上的缓慢的声音懒散的展开而来。虽然有时候四分音符也会切换到八分音符,但是整体来看只是连切分音都没有的单调的旋律,与似乎毫无感情掺杂的普通的曲调,微有变化的缓慢的节拍一起,连声音强弱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如同精确的机械一般被手指压住正确的琴键发出声音而已。连曲谱中印出来的渐强音与加强音都被我无视了。
明明是在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的,却不知何时,我的脸颊上已经沾满了泪水。
仿佛雨量计的玻璃瓶被雨水注满了一般,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满溢而出。如同想要抑制住这份溢出,我一直单调的重复着敲击着琴键。其实我完全没有特意提高声音的必要,倒不如说,如同节拍器一般单调的声音一个一个的接连迸发而出,只会让我感到满满的哀伤。仅仅听到了钢琴发出的声音,就让我的心不住的颤抖。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萦绕而上。这样的演奏还是第一次。如果换做是平时的演奏的话,在演奏出的声音之中,总会夹杂着一些其他高深的东西。而这次仅仅是单纯的节拍和旋律,却仿若夹杂了其他各种各样的声音。故意让演奏激昂起来,破坏掉这份节奏感,向旋律中投入感情——如果现在我这样做的话,那么就连自己都会无法忍受自己的演奏了吧。
我从未领悟到这首曲子的巧妙之处。与同一曲目的第六号奏鸣曲不同,这个十五号奏鸣曲,在贝多芬所有的三十二号奏鸣曲之中,也并不经常被人演奏,是一首不引人注目的曲子。我从未想到过这首曲子还能以这种方式进行演绎。
进入了二拍的第二乐章。从琴弦的后方传来了不知是什么的响声,中途便渐渐消失了气息。这种十分纤弱,而又低沉着不停持续着的节拍,仿佛在什么地方曾经听到过。就宛如心脏的跳动,一点一点的深入胸腔内部。一定是在这种一成不变的单调的节奏中,掺杂着某种不甘现状的激烈的曲调吧。这就是生命的鼓动,我这样想道。
自己的手指,确确实实的把握住了旋律的跃动。虽然并不激昂,但也并不是一味的极度低沉平静。一刻也不停歇的节拍,正在一刻也不停息的循循前进着,当最后的乐章的最后一个和音,安安静静的回绕在手指之间时,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一种巨大的充实感,将我整个人紧紧包裹住。
手指离开了键盘,我抬起了头。地下室的门半开着,母亲正站在门口,用一种十分震惊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是刚刚进入到地下室,就被所见之景惊讶到一步也无法移动。
我从椅子上直起了身,转向了母亲。母亲也看向了我,眼神交汇。她好像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只是一直呆呆的紧盯着我的脸。




病房前的走廊里,彻也正在和四个初中女生交谈着。她们制服上的缎带是深红色的,看起来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应该是直美的同学吧。
我知道直美是在私立的初中上学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直美身穿制服会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现在眼前就是制服,但是我仍然无法构想出直美穿着这身衣服的样子。我所了解的直美,一直都是在病房里,在身穿的淡粉色的睡衣上面裹上一张毛巾,用一种乖僻的眼神注视着我。
彻也看起来是在说着什么玩笑,几个女生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是身处医院里的关系,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走廊里的直美的亲戚们,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着她们,就算是这样她们也没有停止笑声。
彻也,也跟着她们一起笑着。
我在病房门前不远停下了脚步。大概,我现在的目光跟直美的亲戚们没有什么不同吧。
察觉到我已经到来了的彻也,立刻做出了与平常一样的表情。
“哦哦,来了啊。”
彻也这样说道,就像是为了掩饰难为情而特意做出的粗鲁的语气。虽然刚才跟女孩子们一起笑着,一旦这些女孩子们一离开,彻也的眼圈立刻就会变得红起来了吧。彻也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向着我徐徐走来的彻也,避开了我的视线微微的说道:
“那些女生是直美的同学。我跟她们说现在医生不允许和直美见面。但是,直美好像稍稍恢复了点精神,现在有了意识,也能明白我们所说的话。她好像很想和你见上一面。现在我把这些女生打发走,你就趁着她们不在的时候进去看看吧。”
要怎么把这些女生打发走,如果是彻也你的话,一定会邀请她们一起去喝个茶,露出一脸亲和的笑容,向着玄关走去的吧。而且一当转过走廊的转角,便会立刻大声的开始谈笑起来的吧。
我目送着彻也和女生们的背影,随后走进了病房。
门关上的一瞬间,整个房间便被难以呼吸的寂静所笼罩。送气装置正在不停的发出长长的嘶嘶声。为了吸氧而搭设的乙烯棚泛着白色的光芒,映入了我的双眼。直美的上半身被严严实实的盖住了。透过透明的乙烯棚,能看见棚壁上凝结而成的露珠,里面仿佛微微的有些水汽。透过朦胧的雾气,我看见了直美的脸。
直美的妈妈和护士和泉小姐在病房里面。直美的妈妈从几天之前就因为心力交瘁,看起来已经是一副病人般的容貌。就连我来到了病房里这件事,看起来也没有察觉到。我就这样站在了病房的门口,和泉小姐向我招着手示意我过来。
直美是清醒着的,她立刻察觉到我来到了病床旁。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被切开的喉管已经用纱布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
手脚都变得不听使唤了,脸色也白的吓人,干皱着看起来没有一丝水分。透过塑料棚看去,直美就好像是一副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人偶一般。但只有眼睛不同,快速的活动着,散发出熠熠的光芒。
仿佛想要传达给我什么似的,直美直直的看着我。
我把双手搭在床边,将脸凑近了塑料棚。跟随着我的移动,直美的目光也随之移动着。看着直美的眼睛,我只是屏住呼吸,一直沉默着。
“你一直都是这样,沉默不语呢。”
直美的眼睛正在说话,我微微的,上下的点了点头。
虽然表情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直美的眼睛中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不经意间,直美的嘴唇,就如同慢动作一般的,缓缓的动了起来。

我 • 喜 • 欢 • 你 • 哦

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是通过嘴唇的动作,确确实实的,直美在这样说着。

喜 • 欢 • 得 • 要 • 死

直美的眼睛在笑着。我什么都没有回答。死神已经悄然接近了,直美她,一定是知道的。




我走出了病房,看到了直美的父亲,彻也好像还没有回来。
看到我之后,直美的父亲立刻露出了微笑。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慈祥的微笑着。昨天晚上,虽然他的脸上已经让人感觉到了十分的劳累,但是今天又回归到了以往的面容。直美的父亲,大概已经做好觉悟了吧。我这样想道。
“和直美聊过了吗?”
他这样说道。直美已经不能说话了,真是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人。
“直美虽然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她的眼睛会说话,她就是这样的孩子。”
这样说着的直美的父亲,微微的眯起了双眼。虽然表情看起来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但是,从微微眯起的双眼之中,感受到了注视着我的锐利的视线。
直美的父亲走到了我的身旁,用很低的音量开始喃喃道:
“你是叫做北泽吧。我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机会能和你好好的说上话,感谢你,让直美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我虽然并不懂音乐,但是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心思很缜密的人。直美她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孩子,我想直美能够遇见你,真的感觉到很幸福。”
直美的父亲稍微的缓了口气,然后他侧过了头,向着远处走廊的尽头直直的投去了视线,就这样继续说道:
“我的妻子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我和她是朋友介绍才认识的,基本上,可以说成是相亲一样的过程。我学生时代整天都泡在研究所,所以基本上没有和女性接触到的机会。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之后,周围的朋友也一直帮我努力介绍着。妻子她也是一个不太擅长和人交流的人,已经过了最适合的年龄,也没有碰到合适的人选。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被她的美貌所震惊了。这样漂亮的一个人,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呢,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在开始交往后不久,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是一个稍微有点神经质,喜欢把自己关在一个孤独的茧中封闭起来的人。为什么她会想和我这样的一个人结婚,我想不明白。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从早到晚只知道潜心于研究,人畜无害的家伙吧。实际上,研究一般都是要彻夜不归的,在家里的时间也少的屈指可数,我也没有一个能和她好好交谈的机会。妻子一直以来都是以自己一人度过的时间为快乐的吧,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因为稍微有点洁癖,所以家事一直以来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生活上也没有任何的障碍。但是,妻子和我之间,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我有时也在苦恼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结婚的呢。是不是就会像这样,一生也不会有什么心灵上的沟通交流就这样度过了呢......”
“但是呢,时间解决了这一切。妻子身体并不好,医生说她应该是生不了孩子的。但是就如同奇迹一般,直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直美她是一个心思很缜密的孩子,实话说,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有些神经质的人的想法。但是,直美却和我很相似,性格很开朗,而且也遗传了几分我的从容。因为性格和我比较相似,所以我理解了直美的性格,连她性格中那比较细腻的部分,我也能够完全的理解了。进而,通过直美,我也逐渐的对妻子的性格变得理解了起来。直美出生之后的这十五年里,我一直都是很幸福的。直美就会这样一点一点的长成大人,然后结婚。直到我抱上孙子,这份幸福也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的吧。当我听到直美的病名的时候,我先是很震惊,然后为直美的人生感到悲伤起来。仅仅度过了十五年短暂的人生,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女儿,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脑海中一片混乱,变得不能再集中在工作上。不过这半年的时间里,我却越来越变得冷静了下来。无论我怎样悲叹哀伤,也无法挽救回直美的生命了吧。而且,就算直美不在了,我们也会就这样,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吧。我也想过我们夫妇之间的事,作为连接我们之间的桥梁的直美不在了,我们两个是不是就会一切回到原点,再次变成心灵无法沟通的状态,类似于这样的事。”
直美的父亲脸上微微的蒙上阴云,看向了我的脸。他仿佛想要说给自己听一般,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缓缓的说道:
“其实根本不需要担心。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了。这段时间,妻子的精神状态变得有些奇怪,但是现在的我,已经能理解她所想的了。这全都是托直美的福。经过一段时间,她也会从这种悲伤中解放出来,然后终有一日,她也会理解我的想法的吧。因为,我们都同样怀揣着同一份悲伤。我们相互慰藉着,生存下去,然后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会说着直美的事吧。有关于直美的回忆,已经永远的和我们两人融合在一起了。我十分的感谢直美,也感谢叫做直美的这个女儿所给与我的这份命运。半年前,我还在不停地诅咒着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我已经能够感谢它了。”
直美的父亲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如同洞察了我的面容一般慈祥的微笑着。是很美丽的笑容。也许,能够看见这样的笑容,一生之中也只会有这样一次机会的吧。我或多或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也许我的想法,也通过我的表情传递给他了吧。仿若想要确认我的神情一般转过头来看向我的直美的父亲,眼角略微的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说了一大堆很长的自己家里的话呢。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够理解我的想法,不由得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直美的父亲握住了我的手,我也回握住了他的手。与已是成年人的男人,以这种方式手握着手,我从未想象到过。




与直美的父亲道别后,我走向了医院的出口。彻也依旧没有回来,应该现在也在茶水室里和那些女孩子们聊着天吧。虽然在她们的面前一脸的开朗阳光,但是现在彻也的心中,已经被悲伤彻底填满了吧。我能够理解。刻意隐藏内心的悲伤,装出一副开朗的表情,彻也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
快要到下午的门诊时间结束的时候,门诊部的诊室里挤满了人。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我看到了彻也的身影。
看到彻也的一瞬间,我的胸口紧了一下。
彻也并没有注意到我,表情显得十分的凝重。在我看来,这份表情如同映在聚光灯之下一般耀眼。在纷扰的人群之中,只有彻也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闪耀。彻也就站在那里,而我与彻也一样,怀揣着一模一样的感情。只有彻也能够理解我,同时,也只有我能够理解彻也。我如同屏住呼吸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望着彻也的身影。




早晨,当我踏进教室的一瞬间,船桥走了过来向我搭话道:
“我决定要去上高中了。”
与直到昨天的船桥仿佛换了个人一般,脸上的表情正在熠熠生辉,对着在身边的东山一脸喜悦的说个不停。
“好像彻也在背后说了些什么呢。”
东山这样说明道。东山也是,仿若松了一口气一样。
“彻也?”
我看向了船桥的脸,船桥的脸上挂着一丝愧疚。
“彻也他,好像在答应特招入学的条件里加了这样的一个要求。只有一个学校同意了彻也的想法。对于彻也来说,这所学校应该并不是他最想去的吧。我很对不起彻也。”
船桥仿佛缩起那粗壮的身躯一般的垂下了双眼,东山拍了拍船桥的肩膀,安慰道:
“别在意了。彻也那家伙不管去哪里都可以的。的确私立大学的附属校人气比较高,但是那家伙本来也没有考虑大学的事,只是在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地方吧。所以说,能够接受他的要求录取他的学校,对于他来说才是第一志愿校吧?”
在医院的茶水室里谈论到船桥的话题是在前天。也许就是在昨天的傍晚之前,彻也从医院向学校打电话进行了交涉的吧。一旦确定了想法就立刻付诸行动,还真是彻也的作风啊,我这样想道。昨天的傍晚,与彻也见面的时候,他也是只字未提这件事,这一点也真是很有他的风格。




“北泽,北泽同学。”
在走廊里,宫坂老师叫住了我,看来是并没有注意到刚刚与她擦身而过。
“怎么了,北泽?”
老师看着我的脸,像是吃了一惊般的说道。
“怎么了,看起来有什么奇怪吗。”
“虽说没什么奇怪,倒是看起来特别有精神,十分的开朗。怎么了?”
这次,轮到我吃了一惊。现在我根本不可能露出十分开朗的表情。从早上起直美便失去了意识,而彻也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照看着她,我则是来到了学校。考虑到相处了这么久的两人的羁绊,彻也他是有着这份权利的。
虽说是这样,我仍然按捺不住自己急迫的心情,下午的课程也是早早的请了假,在走廊里急着向校门口走去。也许是因为很着急,所以看起来很开朗也说不定。
看到我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老师揣摩着我的表情一般开了口:
“什么啊,看起来很有大人的感觉了呢。升学考试的事情,已经决定好了吧。”
她所说的是事实。就在前天的晚间,母亲同意了我去音乐学校上学这件事。我简短的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这样啊,太好了呢。”
老师这样对我说道。但是我现在并没有这份心情。我含含糊糊的打了招呼,就这样立刻向着校门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走下巴士的一瞬间,秋日的天空微微的有些耀眼。我小跑着来到了病房。在病房前的走廊里,聚集着很大的一群人,是直美的亲戚们。有一些人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我一边低着头,一边走进了病房。病房里面也站着许多人,几名医生和护士正在一旁观察着直美的情况。直美躺在塑料棚的内侧,房间里的大大的仪器上连接着许多电线和塑胶管,显示屏上,能够看得到直美的心跳,同时也能听得到声音。比起说直美的心跳使得仪器显示了出来,倒不如说是仪器催使着直美的心脏跳动下去。
人群之中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向着人群中间拉了过去。是彻也。彻也将我推到了直美的面前。我就这样在病床旁跪了下来,看着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的直美的侧脸。透明的塑料膜上微微凝结起的水汽,仿若蒙上了一层朦朦的面纱。直美一动也不动。一条无法跨越的境界线,将我与她分离在两侧。无论我再怎样伸出手,都再也不能触碰到直美的身影。
短暂的时间瞬息而过,病房里的空气倏地凝结了。仪器仍然显示着直美的心跳,只是那皆由着电力微弱跳动着的信号,就这样永远的定格在了画面上。直美的父亲深深的低下了头,向着医生微微的嗫嚅着什么。医生也低下了头说着什么。在聚集着的人群之中,传来了嘶嘶的哭声。直美的母亲抓住床的一端瘫坐下来,失声痛哭了起来。直美的父亲,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彻也也眼圈变得通红,拼命地抑制着自己。仪器的开关,一个接一个的被关闭了。定格在显示器上的信号,也随即消散无形。
我们来到了走廊中,仿若十分热闹一般伫立着静静的人群。直美的父亲摇晃在人群之中,向着亲戚的人们说着些什么。在这之后应该是守夜和葬礼的仪式,会是一段非常紧张匆忙的时间吧。我与彻也沉默不语,两个人在走廊之中走了起来。
时间已经来到夜晚。正门已经关闭了。从收发室旁的门来到了医院的外面,能看的见大街上花花绿绿的霓虹之色。沿着公车的通行路,我们就这样缓缓的走了起来。
“北泽。”
走了好久一段时间,彻也微微的嗫嚅道。
我看向了彻也的脸,彻也则是直直的,凝视着遥远的远方。
“活下去啊。”
用着深沉的声音,彻也这样说道。
“啊啊,要活下去。”
我这样回答道。
然后我们二人,就在这空无一人的夜晚的街道中,向着不知何处的远方笔直的走了下去。




相当的赞同这个观点。全文的文字一直都缺乏过多的心理描写。虽然是陈述,却总能感觉得到人物的内心




第一次接触翻译小说,还不太懂规矩,见谅见谅




其实一个月之前开的暗坑,挖了一个月正好填完了
我没有特意想和OAD一起的打(yin)算(mou)ww
不过今天的OAD竟然是回忆杀,说好的第二结局呢。





原来如此。不过做一个第二结局私以为也未尝不可,毕竟是OAD,满足一下观众也不是不可以。




没注意看回复贴 不好意思。
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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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pcsex 騎士
翻译大大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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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涂 平民
看起来有点虐,纠结要不要继续看

5 年前 0 回復

k涂 平民
感谢翻译君,第一次接触这类小说

5 年前 0 回復

芊绘夜 平民
找了很久,今天突然想起来这里找,居然找到了

5 年前 0 回復

words 子爵
四月謊言的原型 很多人不知道 小薰跟公生說要不要殉情 是模仿這段  

動畫中 兩人都看過五一同盟

8 年前 0 回復

我嘞个去 騎士
看完君嘘久久不能平静啊

9 年前 0 回復

天翔刹刹 公爵
最近各种忙,有时间就看一点,看了一个星期才看完
看惯了轻小说,偶尔看看这些小说,心理各种想法呢。。
总的来说,这小说是想表达的是要经历过烦恼和悲伤才会有成长吧

9 年前 0 回復

kilong00 子爵
看完四月後,一直想找這本看。
真的很感謝翻譯

9 年前 0 回復

kevin61415 勳爵
雖然直到最後都沒有奇蹟發生 
卻仍能看出對於生命的掙扎以及迷惘
看了使人難過 不捨
但當中卻存在著發人省思的思想
值得我們一再回味

9 年前 0 回復

沧海不越 子爵
看完四月超想看这个的,感谢翻译

9 年前 0 回復

Keithc 勳爵
听说君嘘就有参考这部作品的部分,感谢翻译菌

9 年前 0 回復

曼珠——沙华 平民
之前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都完全找不到,现在终于能看到了.......意料之中被虐一脸.......

9 年前 0 回復

神怒の日 騎士
本来就没有什么第二结局,是官方想收集观众意见看是否制作OAD的想法被贴吧吧友意淫成为第二结局,纯粹的以讹传讹。而且如此现实的作品出现所谓的第二结局反而很违和啊。

9 年前 0 回復

白色的毛巾 勳爵
这是四月是你的谎言的参考书?那我就不看了,感觉又会被虐。。

9 年前 0 回復

神怒の日 騎士
翻译大大你故意的吧,今天四月谎的OAD也发售了

9 年前 0 回復

rbszxd 伯爵
这部看起来很虐的样子啊,还是支持下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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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 子爵
这玩应很虐?没看过四月的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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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_air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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