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女 惠临神明的作家(下)[野村美月][第八卷][窄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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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chainer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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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们好,我又来啦~嗯,这次是毫无悬念的文学少女8~期待的结局篇~~~哎呀-。-感觉要赶不上进度了

嗯~看到不少人提到联合翻译的事情-。-
当初C大有和我提过这个设想……不过由于本人的任性,还是坚持自己把它翻完了~~因为联合翻译多少会有风格不统一的问题,而我又非常在乎文学系列的书~~所以就~~~
不过这样就不可能有联合翻译的那种速度了,激情之下开坑,其实还没填几个字呢~~预计在一个月之内完结,大家慢慢等等吧~



文学少女 惠临神明的作家(下)








天野远子:
「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要扔下我?」


樱井叶子
「你永远都成不了作家。」


琴吹七濑
「那个围巾——给我的话……可以么?」


樱井流人
「请不要忘记了,你可是远子姐的作家啊。」




远子:是社团活动的时间了哦,心叶。

竹田:我想要……成为一个普通的人。

美羽:成为美羽的话,心叶就只会伤痕累累而已。

流人:碰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只有她就够了吧。

七濑:好开心,我好好的珍惜它的。



呐,心叶。什么时候再写写小说吧。

心叶写的故事,一定要让我来读哦。




我不会忘记——

目录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她,最后所说的话语
一章 你所动摇着的,我的杀意
二章 捧着毒物的手
三章 秘藏起来的话语
四章 不留脚步声,消失而去的背影
五章 乐园的苦恼
六章 世界终结的时候
七章 给最爱的人
八章 惠临神明的作家
尾声 文学少女






  小加奈,我有一个想要写的故事呢。
  那是,如同降临在彷徨于荒野的难民之上的天之食粮——玛娜——一般,洁白清澈的,甘甜的故事,无论是多么空虚的腹胃,也会一下子觉得饱饱的哦。
  直到来到约定之地为止,神明都持续降下玛娜,给人民以希望,不断地展示着它不变的爱。
  呐,小加奈,要是什么时候,能够写出那样温暖幸福的故事来,就好了哪。

  要是那样的话,小加奈。
  我就能够把该说的东西全都倾诉出来,向小加奈乞求原谅,鼓起勇气,最终越过那扇窄窄的门扉了吧?


  ◇    ◇    ◇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她,最后所说的话语

  再会了,如此喜欢的你。
  有一个对最爱的人这么道别的女性。
  如果相爱的话,又为什么不能待在一起呢?
  握在一起的双手,就只能那样温柔的挥开了么?
  为何要背向那个充满绝望眼神的他,一个人走向那扇狭窄的门扉?
  为什么不能两人牵起双手,并肩走在那宽广明朗的道路上呢?
  对于十七岁的我来说,她的语言和行充斥着无理,我只能满怀悲哀,无法接受。

  再会了。

  那时,一直引导着我的那个人,也在清丽的白色花瓣中,用清澈的眼神凝视着我轻声说道。

  再会了。

  疼痛的胸口里所慢慢苏醒的,是那个在温暖的金色夕阳中慢慢融化的,温柔的微笑。
  纤细的肩膀,苗条的手足,还有如同梦幻般摇弋着的三股长辫。
  不再回头的那个背影。
  在耳蜗深处回响的,让人心痛的温柔声音。

  再会了。

  你曾是我,最最重要的那个人。

[ 本帖最后由 corgen 于 2008-11-13 23:29 编辑 ]


第一章 你所动摇着的,我的杀意

  「给,这就是上次说过的那个。」
  我轻轻地把那个桃红色的手机链放在了琴吹同学的手中,她非常高兴得笑了起来。
  「谢,谢谢。」
  「拖了这么久真是抱歉哪。」
  我不好意思地道着歉,她用头发都要甩开般的力道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真的好可爱。」
  她轻轻微笑着,紧紧地握住了那个手机链,然后又打开手掌,用手指把它提了起来,悬在眼前,接着就那样一副发愣的表情,盯着它看。
  清晨的教室里充满着恬静的空气。从窗外射来的透明阳光,在琴吹同学的脸颊上,反射出明亮的光辉。
  虽然已经差不多是教室里人快要多起来的时候了,但秦吹同学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眼睛下方的脸颊上微微有点发红,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呐……这个手机链井上一直都拿着么?」
  「嗯,是暑假时候买的旅行纪念品,总是没能成功给你啦。那次去探望琴吹同学的时候也是这样。」
  听我这么一说,她的嘴尖就略微撅了起来。
  「因为,我……还以为自己被井上讨厌了呢,总是一副厌烦的样子。」
  「没有这回事。一定要说的话,还是琴吹同学看上去更加讨厌我才对哦。所以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礼物送出去呢。」
  「不,不是的啦!讨厌井上什么的——只是那个,紧,紧张的不得了不由得做出一副吓人的脸孔了啦——好想和井上说话,但又总是说不太好——讨厌什么的——因为我,一直都对井上——」
  她慌忙否定的那个可爱模样,让我的内心深处感到痒痒的。带着这样的幸福感觉,我不禁笑了出来。
  「嗯,现在我可是非常明白的哦。」
  随着我话音落下,琴吹同学的表情逐渐变的柔和起来,很是害羞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
  像是要用双手把它包覆起来一样,她紧紧地握住了那个手机链。
  「这个手机链,是井上为了我而选的吧?」
  「嗯。」
  「挑选它的时候,有想到我的吧?」
  「嗯,就觉得一定是很适合琴吹同学的颜色哪。」
  琴吹同学越发害羞起来了,她缓慢挪动嘴角,用很小的声音说着「粉色……是我喜欢的颜色呢。」
  接着满脸通红的继续说着。
  「不过,为什么会想到给我买礼物呢?对我的感觉,那时应该很不好才是啊。」
  她用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直直看向了我。
  我的声音突然梗住了。
  朦朦胧胧的甜蜜感情中,突然混进了一丝苦涩的感觉。
  ——因为是远子学姐,让我给你买个礼物的。
  在平日的交往中,这些细微小事的积累也是非常重要的哦。她的口气就像是在为弟弟担心一般,一边温柔的微笑着。
  带着内心某处被什么东西微微擦过的感觉,我开口继续说道。
  「因为在探望琴吹同学的时候,我突然就回去了。所以,想要作为赔礼……」
  看到琴吹同学略微有点失落的样子,我慌忙又加了一句。
  「还,还想着,要是这能够成为一个,可以让我与琴吹同学的关系有所进展的契机就好了。」
  琴吹同学的眼中浮现出甜蜜的光芒,她像是有些害羞的别过了头。
  「又,又不用……特意说谎的。只要井上给我买了礼物,还一直把它保存到现在,我就非常开心了。」
  掠过耳边的那个名为『说谎』的单词,让我心头不禁一紧。
  然而——
  「我一生都会好好珍惜它的。」
  当琴吹同学满脸笑容这么说的时候,我僵硬的内心,就再次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所填满了。
  既没有背叛也没有别的企图,只是一心一意的看着我的,那双纯真直率的眼眸——
  我被这双眼睛所拯救了。
  昨天,也是琴吹同学,一边哭着,一边怀抱着带着触底心情从流人家回来的我,支持着我。
  就算,再也不写也没有关系的。
  就算不写小说,我也会一直呆在井上身边的哦。
  随着婆娑流淌的眼泪,说出来的那些话,对于我来说究竟是多么大的喜悦啊。
  在那之前,我都觉得自己对于琴吹同学从来不曾抱有如同对于美羽那般的激烈感情。
  但是,只要和琴吹同学在一起的话,心里的勇气就漫溢了起来。那笨拙的温柔,和略带生硬的拼命言语,就能让人感觉到来自心底的爱意。
  那简直就是,我所一直期望的,平稳的日常。
  只要和琴吹同学在一起的话,就能够变得更加坚强。
  所以,我不再迷茫了。就算不成为作家也可以的。
  只要在明朗的阳光下,在大家所行走的这个街道上,普通的井上心叶能够与琴吹同学一边欢笑,一边互相支持着慢慢前行就够了。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比这个还要幸福的事情了。
  「今天一起回去吧?」
  「嗯。」
  她点了点头,又有点害羞的撇开了视线。
  「啊,小森她们已经来了,我要先过去了哦。」
  挥了挥小小的手掌,琴吹同学边偷偷看向这里边走过去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看来你已经基本上平静下来了啊。」
  我转向声音的方向,芥川正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
  「连学校也请了假,我很担心你。」
  「抱歉,让你挂心了。还带着美羽一起来找我……真的是谢谢了。」
  「不,我只是陪她过来而已。想要和井上来见面,是出于朝仓自己的意志。」
  他那看起来有些大人模样的嘴角,露出了安稳的微笑。
  想必,美羽和芥川都帮我了很多吧……
  在那个餐厅分别的时候,我还是完全不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做,连心灵都好像要被切断了一样。但到了今天,我已经可以率直的告诉芥川我的想法了。
  「没有的事,能够劝我暂时停下脚步,好好思考一下的那些话,真的是非常感谢。多亏了你,我总算找到答案了。」
  我用明亮的声音诉说道。
  「我果然还是没法成为作家的。小说,也不会再写下去了。」
  与我的高昂心情相反,芥川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安的表情。
  「这样啊……井上这么决定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樱井那边,没问题么?」
  突然,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压在我的脖子上似的,全身串过一阵战栗。

  流人!

  那像是凶暴野狗一般的眼神,还有赤红色的鲜血在我的脑海中扩散开来,那段通过手机传来的轻声细语,在耳边渐渐复苏。

  ——琴吹学姐,还真碍事啊。

  混入了焦躁的,低沉声音。

  ——如果还不分手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哦。搞不好会把琴吹学姐弄坏到一塌糊涂哦。

  一个字一个字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感觉,冰冷地对我诉说着。
  虽然在那之后我马上就往流人的手机打去了电话。但是无论我打了几次,都只有留言录音,他一次都没接。
  如果,琴吹同学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我担心的胃都像是绞紧了一般,马上给琴吹同学打了电话。
  ——井上?怎么了?
  听到那个微微吓了一跳的声音以后,我放心的倒在了地板上。
  ——还是,有点担心啦。
  ——不用啦,现在还很早呢,没关系的。
  ——到家里还要花多少时间?
  ——那个……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吧。
  ——那么,在那之前我们就说说话吧。
  ——欸?好,好吧。
  ——还有,明天一起去学校吧。
  ——等,等等——这么突然——井上,出什么事了么?
  琴吹有点慌张的感觉,用担心的声音问着我。
  ——我只是想和琴吹同学在一起啊。
  我用带着点不安的口气说了,一秒、两秒、沉默着。
  ——嗯……嗯。井上想要这么做的话,就这样吧。
  她微微有点害羞地,又有点生硬地轻声说着。
  直到琴吹同学回到家为止,我都像是被什么黑暗的影子所追逐着一样,不停的和她说着话。
  挂掉电话之后,双手已然变的僵硬冰冷,全身都冒着冷汗。
  此后,我虽然仍旧一次又一次的不断向着流人的手机打去电话,那边却依旧无人接听。而每次切换到电话留言的时候,我的心脏都会狠狠的跳动一下,背后也有中轻轻震动的感觉。
  即便躺在床上时,脑中也不禁总是浮现起不好的想象。好几次想给琴吹同学打电话确认,最后还是强行按下了这些冲动。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连早饭都感到食不知味,我急不可耐的提前三十分钟便赶到了约定的碰面地点。
  就这样一边吐着白色的呼吸,一边踏着双脚一边等待着,当我总算看到那朝雾的对面出现的围着白色围巾的琴吹同学时,我的鼻子深处不由得感到一紧,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井上……。
  琴吹同学有点害羞的和我打着招呼,她的脸上微微染上了苹果般的绯红色,眼中闪耀的光芒,看起来非常兴奋的样子。
  看到那张脸颊的时候,就有一种背负在肩膀上的一块沉重大石终于落下的感觉。
  啊啊,太好了。
  琴吹同学能够过来,真的是太好了。
  明明是那样不安的,但只要琴吹同学走在我的身边,心情就变的轻松起来了,连内心好像也更加坚强了一样。
  就这样,我们一起来到了学校。
  琴吹同学给予我的勇气,现在也还残留在心底,不断着支持着我。
  流人的那些话,肯定并非只是单纯的威胁而已。
  只要一想起那个时候流人的声音和略显疯狂的眼神,身体就不禁有种畏缩的感觉,不安如同刀刃一般划过我的胸口。
  我一定要好好守护琴吹同学。
  「芥川,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我把流人可能对琴吹同学做出些什么事告诉了芥川。
  听着我的叙述,芥川的脸色也变的越来越差了。
  「虽然在和流人联系上之前,我准备尽我所能一直和琴吹同学呆在一起,不过芥川能不能帮忙多在意一下琴吹同学的事情呢?」
  「我明白了。」
  「谢谢,从以前开始就总是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根本没这种事的,还不如说你拜托的太晚了。井上总是喜欢一个人把什么都抗在肩上。而我这人的感觉又没有那么敏锐,所以不早点告诉我的话反而更加困扰呢。」
  看着他说话时一脸认真的表情,觉得开心的同时,我也不免有些困惑。
  「……芥川,说到把什么都抗在自己肩上,这点你比我更甚才是吧。」
  「我是没有那种打算的啦……」
  芥川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带着点温暖的感觉,微微笑着。
  「那就承你贵言咯。不过你要是有困扰的时候的话,也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人啊。」
  这么说着,芥川的脸色也变的柔和了起来。
  「啊。」
  铃声响了,大家都慌张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也转身走了出去。
  「井上。」
  「怎么?」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芥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你有和天野前辈……好好说过了么?」
  「!」
  胸口紧紧的纠住了。
  芥川用难过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情肯定直接反映在我的脸上了吧。
  「井上决定不再写了也好,决定和樱井对抗到底也好,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这样的话,和天野前辈之间就会变得更加别扭,不是么?」
  「……」
  话语梗在了喉咙口,呼吸也变的痛苦起来,我没有办法回答他。连好好看着芥川的眼睛都办不到。
  老师来了的时候,我们互相撇开了视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你有和天野前辈……好好说过了么?

  好像喉咙被堵住了一样的痛苦呼吸,在上课中也一直持续着。芥川同学的话语一直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我仍然无法对与远子学姐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决定。
  远子学姐一直对我有所企望。
  想要我重新把她已经逝去的母亲未能写下的小说,写出来。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我并不是远子学姐的母亲,也无法写出远子学姐所期望的小说。
  在这几天里,我知道了许多关于远子学姐的事情。譬如她的父亲是编辑、譬如她的母亲也曾经想要当个作家。譬如他们两人都在车祸中身亡。譬如流人的母亲叶子小姐和天野夫妇之间的关系。譬如叶子小姐是怎么如何对待她友人的遗女——远子学姐的。
  譬如远子学姐在叶子小姐的家里,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阿姨虽然有些冷淡,但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哦。
  ——还让我寄住在这个家里,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哦。

  ——欢迎回来!阿姨!

  拖着生病的发热身体,好像开心得忍耐不住了一样,冲出去迎接叶子小姐的远子学姐。
  一眼都没有看她,只是无言地从远子学姐身边了过去的,作家樱井叶子。

  那个时候,我什么也办不到。
  心中充斥着连血液都要沸腾一般的怒气,还有连胸口都要裂开一般的疼痛——明明有种想要嘶吼的感觉,但却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我没能为远子学姐做到一丝一毫的事情。

  ——一直都是……那样的哦,那两个人。远子姐对她说话,而叶子则无视她……。自从远子姐到我家里来开始……一直都是这样的。

  明明存在却被当作不存在一般来对待,即便如此,她依旧在那笑着,而我却连句好奇怪啊都说不出来。明明愤怒地身体都在颤抖了——却说不出来。也没有办法质问叶子小姐,为什么要那样无视远子学姐——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了,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连这些也说不出来。
  当时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就好像是远子学姐和叶子小姐做出来的只有她们两人的世界一样,就如同只能读着书本上印刷的文字一样,我没有办法进入其中。

  ——让她看到梦想的明明就是你,还准备逃避么?

  ——请你写吧,心叶学长。

  如果我继续写下去的话,肯定会有什么改变产生的,流人这么说过。还说我正是远子学姐的作家。
  对于这个愿望,我却没法去回应他。
  就算远子学姐在这两年间一直怀着这个愿望呆在我的身边,就算她总是在我哭泣时紧握住我的手,让我重新站起来。
  我能够伴随着磕碰摔倒一路走到现在,都是多亏了远子学姐。
  然而——
  正因为是这个我,却无法实现远子学姐的愿望。
  无论是成为作家,还是再写小说,我都做不到!不知感恩也好,任意妄为也好,只有这一点我做不到!
  做不到啊!
  这好像要敲破头脑一样的疼痛,都快让我变得奇怪起来了。是远子学姐背叛了我。
  不过,我也同时背叛了远子学姐。背叛了那个一直以来,给予了我无数无数的温柔和温暖的远子学姐——

  可能是我的脸色实在是太阴暗了吧。课间休息的时候,芥川来和我道了歉。
  「真抱歉。不是有意想让井上那么痛苦的……」
  「没关系了。远子学姐的事情……已经」
  已经——怎么样了呢?
  已经,不会再见面了么?
  总有一天会变成回忆,渐渐远去么?
  如果可以忘记的话,那倒好了。但是,明明如此鲜明的,在眼中、在耳里、在皮肤上,都残留着关于远子学姐的记忆,真的能够做到忘记么?甚至还伴随着胸口上如此的疼痛。
  芥川把他的手慢慢放在了我的肩上。
  「既然会露出如此难受的表情,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去和天野前辈见一面呢?对于井上来说,天野前辈是非常重要的人不是么?天野前辈也总是很在意井上,把井上的事情都看得非常重要。
  虽然,这或许不该是我来说的……但是,最最了解井上的人,难道不就是天野前辈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眼睛正前方就是芥川的真挚眼神。我忍耐着像是被掐住喉咙一般的疼痛,用快要哭出来了一样的声音说着。
  「是这样哪……或许真的是。」
  最最了解我的人。
  却对我说要我写小说,要我变回井上美羽。
  明明知道,我对于这件事情是多么的厌恶。然而,却如此得期望着,以致于不得不把它说出来。
  期望着能够读到,母亲本该写下的玛娜一般的小说——是从天而降的洁白甘甜的——如同神明赐予的食粮一般神圣的故事。
  想要依靠它,填满那空虚的腹胃。
  「虽然很丢人……但我能为远子学姐所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因为对于远子学姐来说所必须的,是身为作家的我。而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的我,一点也不能……帮上远子学姐。」
  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划过一样。
  芥川有些着急地看着我。
  身后传来的琴吹同学的声音,
  「井上。」
  这样对我打着招呼。
  听到这个微微有点害羞的轻轻的声音,我阴暗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我笑着说了声「那就这样咯。」,便向琴吹同学那边走了过去。

  就这样,好几天过去了。
  每天早晨和放学后都会和琴吹同学相约,一起上下学。回到家了以后也会用手机互相发送邮件聊天、打电话,挂下电话以后又马上继续邮件,最后在手机中互相说『晚安』……就算不在一起,也过着好像仍在身边一样的生活。
  虽然我一直绷紧了神经堤防着流人不知在何处布下的诡计,但这种松散的平稳日常仍旧持续着。
  在走廊里碰到竹田同学的时候,
  「流人,最近怎么样了?」
  这么问她的时候。
  「很有精神哦。昨天也在晴海小姐的店里也闹得很欢呢~」
  她开朗的回答道。
  晴海小姐的店,就是圣诞夜举办晚会的那家店。流人会去那边的原因,好像是因为有一个叫做晴海小姐的漂亮服务生的缘故。
  「上演了四个女孩子相互碰见,然后互殴的大乱斗哦。流人在被抢来抢去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别人的加冰可乐呢。」
  她用像普通的寒暄话那样的语气,一边单纯的笑着一边说到。
  「那个……竹田同学也加入了么?」
  「没有啦,因为正在品尝新作的姜粉蛋糕和红茶的缘故,就在一旁见习而已。」
  「……这样啊。还有别的什么奇怪的表现么?」
  「那个……也是呢。流人还打了很多次电话。但好像对方总是不接听的样子,他就有点生气呢。」
  「电话……?给谁打得?」
  「给谁呢?」
  好像有什么深意的神情,轻笑了一下。
  「在担心七濑学姐么?是不是在怀疑阿流又做了什么坏事了?~」
  「嗯,我想要保护琴吹同学。」
  我这么说完,竹田同学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了。
  「心叶学长对七濑学姐的态度,稍微有点变化了呢。」
  「欸,看,看上去是那样的?」
  「嗯,感觉比以前更加重视七濑学姐了。七濑学姐同心叶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也更加轻松了呢。」
  「我以前对琴吹同学有那么失礼么?」
  「唔—嗯,明明七濑学姐那么在意的,只有心叶学长一副冷淡的样子,让人感觉很不好呢。」
  「呜……」
  是这样的啊。
  竹田同学又笑了笑。
  「现在看来交往得很顺利啊,太好了。那就再见了哦。」
  我带着复杂的心境,目送着挥手远去的竹田同学。
  很是在意流人打电话的那个对象,而且好像还很生气地样子……如果只是平常的那种游玩对象的女孩就好了,但……
  与安稳流淌着的日常相反,笼罩在心中的黑色云层却无法消逝。流人肯定还没有放弃。现在的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无论多么过分的事情都会做,让人非常恐惧。

  麻贵学姐突然叫住我的时候,正是午休的时间。
  「好久不见了呢,心叶。」
  正在小卖部挑选面包的我,非常惊讶地转过了身。
  像是在安稳的田园中开放的鲜艳蔷薇科,食虫花——带着那样的风情,有点色色的笑着。鲜艳的茶色头发,垂下来流淌于丰满的胸部之上。
  以往和麻贵学姐碰面的地点,总是在音乐厅的个人画室里,像是这样在午休时候的小卖部碰见的情形,实在是与她太过不相配了,让我不禁有些茫然。
  麻贵学姐一脸什么都知道一样得表情说着。
  「我听说你好像来找过我一次。难道是为了远子的事?」
  我身体微微一震,她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眯了眯眼睛。
  「这里有点静不下来,我们到画室里去吧?」
  就好像我理所当然会跟上去一样,麻贵学姐一副伟大的样子走了出去。

  到了画室之后,高见泽先生为我们准备了三明治和茶水。
  「嗯,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带着苦闷的感觉开了口。
  「麻贵学姐究竟知道多少?」
  「只要是能够调查到的东西,基本都知道。」
  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关于远子学姐的父母?」
  「是在事故中去世了吧。远子八岁的时候。」
  「那么流人的母亲呢?」
  「作家樱井叶子是吧?她可是相当有名哪,各种方面。」
  喉咙里有种渴的感觉,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我用嘶哑的声音,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叶子小姐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下毒把远子学姐的父母杀掉了吗?」
  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心中咚的一下变得沉重起来,指尖也好像冰块一样寒冷。
  麻贵学姐的脸上浮现了妖艳的笑容。
  「根据警察的调查,能够证明樱井叶子杀害了天野夫妇的证据,是一点也没有的哦。虽然事故状况有些不自然,但能够想定可能是行驶中发生了什么问题……
  那天,天野夫妇为了出席结婚式,准备把远子托付到叶子家去。他们一家在自家里一起吃过早餐以后,带上远子以及前天起就寄住在家中的叶子的儿子流人,顺路去樱井家把他们放下之后,就由丈夫文阳开着车向举办仪式的地方驶去了。
  如果是叶子下毒的话,就只有那个时间可行了……」
  麻贵学姐像是故意一般地顿了顿,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但是在那段时间里,叶子并不在家中哦。只有负责照顾他们的保姆而已。所以,如果她没有用过什么特别的诡计的话,想要进行下毒这种行为是不可能的。」
  那么叶子小姐为什么还要在自己的书中自白说是自己杀了他们呢?
  为什么要把远子学姐当作「不存在的人」呢?
  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无视她,才接受她住在家里的么?
  我想起了在远子学姐的房间里读到的,叶子小姐写的信的内容,身体都微微震动起来了。

  ——你一直都想我死了才好吧。

  写给自己挚友结衣夫人的那封信里。
  叶子小姐痛斥着结衣夫人,说她偷偷藏着毒药,准备用它毒死丈夫文阳和叶子小姐自己。

  ——杀了他以后,再把我也杀了么?想要在我吃的东西里滴下毒药么?

  连毒药藏匿的位置叶子小姐都知道,甚至还曾经打开过,确认了里面放着的确实是毒药。
  我一直想要否定看过那封信后产生的恐惧和疑惑,但它们总是一再的浮现在我心中。
  结衣夫人会不会,和文阳一起自杀了——
  流人也这么说过。
  是他把毒药给了结衣姐。
  在那个身体都好像被冻结的夜晚,在诡异的月光下,流人用闪耀着光芒的双眼看着我,告诉了我,他自己其实是已经去世的须和拓海的转世重生。
  还说结衣姐的手中,握着那个紫罗兰色的心型小瓶子,结衣姐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开心的笑着。然后,还使用了那个瓶子。

  ——因为,为了让所爱的人永远都成为自己的东西,就只能自己亲手杀了对方不是吗?

  想起那个带着疯狂气息的低沉甜美的声音,我就觉得身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转世重生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如果流人是认真这么说的话,那他也肯定有点疯狂了。但尽管如此,在那些话语中,仍旧有着无法否定的奇妙符号。

  ——请写下去吧,心叶学长。要在我把Ole-Luk-Oie的紫罗兰色的小瓶给远子姐之前哦。

  同样的东西,我曾经在叶子小姐的信中也看到过。

  ——你写的那些故事,就像是Ole-Luk-Oie撑着彩色的雨伞给小孩子们看到的那些梦境是一样的。实体暧昧不清,只留下了些许的印象,当朝霞升起之后,就会转瞬之间消失于无形了。

  Ole-Luk-Oie是在安徒生童话中出现的掌管睡眠精灵的大叔,这两个一致的名字只是简单的偶然呢?还是——
  「呐,你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哦。」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脸色也一定如同病人般的发青吧。
  我小口的吐着气整理着呼吸,用僵硬的声音轻轻说着「没事的……」
  就算看到别人柔弱的地方,这个人也一点都不会同情啊。反而是一副轻视的样子。
  「什么事,都没有的。」
  「是么?」
  麻贵学姐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狎促的笑容。
  「麻贵学姐才是呢,我听说你身体不太舒服去家里休息了的来着。已经没问题了吗?」
  她保持着笑容,回答了我。
  「原本就不是因为生病之类的原因啦。」
  接着她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把下巴搁了上去,看着我的脸。
  「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事情么?今天是特别优惠哦。看在你陪我喝茶说话的份上就不收你费用了哦。」
  「流人的父亲,那个须和拓海……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哼哼,那个人的话,有一个最适当的样本哦。」
  麻贵学姐眼中闪动着嘲笑的光芒。
  「我看过拓海的照片,令人毛骨悚然般的与流人相像哦。虽然毕竟有父子关系在里面,但就像是拓海本人从墓地里爬出来一般的相像呢。
  性格上也基本完全继承了父亲。拓海在没成年的时候,就已经在酒吧舞厅等风俗场所当吧台人员了哦,又放荡,又不检点,靠着不同的女人过活。女人们之间的修罗场也多到不行,但他一点都没有要反省的意思,简直和我们所知道的那个樱井流人一模一样吧?父子两人,都一副腔调啊。」
  讨厌流人的麻贵学姐,还真是丝毫不留情啊。
  我听到『令人毛骨悚然般的与流人相像』的这句话时,也觉得胸口像是被剜了一下。

  ——因为我是,须和拓海的转世重生哦。

  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我脑海中关于须和拓海的印象,正在渐渐与流人重合,慢慢的变成流人的样子。他的嘴角正挂着让人害怕的微笑,双目发光的看着我。
  「我听说拓海先生也是死于事故的?」
  麻贵学姐耸了耸肩帮。
  「是为了帮助一只猫就突然冲进了车行道哦。虽然最后猫是没事了,但本人却被急救车送去了医院,最后在手术中去世了。」
  「猫?……」
  「就像是骗人一样的死法吧?为了保护一只猫而被车撞上了。真是一点都不会思考的男人啊。葬礼上面来了许许多多的女性,至今都还被当作谈资呢。」
  麻贵学姐满脸『真是个傻瓜』的表情,喝了口红茶。
  「……叶子小姐有参加拓海的葬礼么?」
  麻贵学姐放下了杯子,干脆的回答了。
  「没有去哦。好像在工作室里写原稿什么的。不过远子的母亲倒是有参加就是了。」
  眼前不时浮现着流人的眼神,心中感到一阵骚动。
  「叶子小姐究竟是怎么看待拓海的啊?要是愿意生下流人的话,两人之间应该是有爱情的吧,连葬礼期间都一直在工作……之前流人出事的时候,叶子小姐也没有来过医院,流人他……」
  麻贵学姐用一种不知是看向傻瓜,还是带着点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你,真是个小孩子哪。」
  她用冰冷的声音对暂停呼吸的我说道。
  「就算没有爱情也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女人也是有的哦。」
  我越发不知说什么好了。
  就好像在被麻贵学姐指责一样——空气突然变的阴冷起来了。
  好不容易,我挤出了一丝声音。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生的呢?」
  麻贵学姐继续直直的盯着我,回答了。
  「比如说——复仇,之类的。」
  过分激烈的言辞,刺向了我的胸口。
  复仇?
  对谁复仇?结衣夫人?还是文阳先生?
  「有传闻说,叶子和负责她的编辑天野文阳有些不伦的行为,或许因为感情上的纠葛什么的,就为了报复而去和别的男人交往怀孕,乃至最后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怎么会——
  为了讽刺报复就把连爱情都没有的人的孩子生下来。
  「刚才那只是我的想象哦。并不是事实,只是这种事情也不是不会发生而已。」
  就好像在说「是不是对心叶你来说刺激太强了?」一般逗弄着我,我感觉到脸颊一阵发热。
  然后麻贵学姐以一副平常的样子说着「把手机借我下。」,一边在我的手机里登陆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如果又出了什么事的话,打这个电话就可以了。不过下回搞不好就要收商谈费了哦。」
  「……还有一件事,我可以问一下么?」
  「嗯,请吧。」
  「如果远子学姐的父母真的是被毒死的话,那么准备那个毒药的人物,可不可能就是拓海先生呢?」
  麻贵学姐把手机还给我,用粘糊糊的口气说着。
  「还不如说,这样猜想才比较自然呢。拓海经常会出入那些奇怪的场所,也应该能够取得这类毒药吧。搞不好,就是冲着这一点,叶子才会和拓海交往的也说不定呢。」

  胃里有种痉挛的感觉,心情十分的差。
  我向麻贵学姐道了谢以后就离开了音乐厅,一边走在走廊里的时候,脑中被各种影像和话语所翻腾着。
  那个毒药,果然是须和拓海准备的么?是他把那个东西给了结衣么?
  不行,这些全都是流人说的东西。并非真正的事实,而是妄想而已。不能被迷惑了,转世重生什么的,根本就是蠢话!

  ——我是知道的哦。

  ——因为我有着前世的记忆。

  ——不像那个时候一样,有谁被抹消的话,已经结束不了了。

  我猛的摇了摇头。
  不是应该把远子学姐的事情忘掉才对么?
  毒药是否真的存在,又是谁下了毒这种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远子学姐的父母早在九年之前就过世了。就算现在想要搜索那个犯人的话也没办法了。更何况,或许是结衣夫人投下的毒药——
  我踏着预备铃声走进了教室的时候,芥川马上靠了过来。
  「琴吹没有和你在一起么?」
  「欸?」
  「我告诉琴吹你去小卖部了以后,她就离开教室了。」
  「琴吹同学?我没有碰见她啊。」
  「这样啊……因为你们两个都一直没有回来,我就以为你们肯定在一起了……」
  芥川同学的眼中闪过一丝阴云。我的胸口也有点发凉,好像被勒紧了一样的疼痛。
  琴吹同学是不是还在外面找我呢?
  一阵寒气爬上了我的后背。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但是一封邮件都没有。
  上课铃响了,大家都回到了座位上。
  但琴吹同学还没有回来。
  和琴吹同学很要好的森同学也一副担心的样子看着走廊的方向。
  芥川同学的表情也很难看。
  我给琴吹同学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却只听到了该手机已关机或者在服务圈外的系统音。
  我一个劲地发着邮件。
  『怎么了?下午的课已经要开始了哦?你在哪里呢?』
  心跳越发激烈起来,太阳穴也发出阵阵的疼痛。为什么,琴吹同学还没有回来呢?
  不安的感情把胸中染成了漆黑一片。快点,快点,快点回来吧,琴吹同学。
  老师走进了教室。
  但琴吹同学却还没有回来。
  这时,握在手中的手机发出了一阵震动。
  是邮件!
  不过,发送人并非琴吹同学,而是竹田同学。
  邮件名是『七濑』——
  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我在桌子底下小心的打开了手机,确认着邮件的内容。

  『图书馆』

  只由平假名组成的简短信息映入了我的眼睛,我马上站了起来。
  周边座位上的人,都吓了一跳似的抬头看着我。老师也瞪圆了眼睛。
  「不好意思!我要去次保健室!」
  发出了像是歹徒出现时的叫喊,我冲出了教室。
  肯定不会错!琴吹同学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直以为流人在平日的学校里肯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实在是大意了!

  ——琴吹学姐,还真是碍事呢。

  那带着怒气的眼神,还有如同刀刃般冰冷的声音,不断地刺向我的胸口。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哦。

  越过手机传来的,缠着不放的流人的低沉声音。
  那时的流人,并非处于正常的状态啊!
  我明明就知道的。
  流人绝对不会简单的放弃这件事,那些话语,并不是威胁而是认真的。
  我明明就知道的!为什么,还会没有仔细盯着琴吹同学呢!
  像是脑袋都要割裂一般的头痛责备着我的失策,我拼命在走廊中跑着,冲上了楼梯。
  呼吸都痛苦的像是喉咙都要裂开了。汗水渗进了眼睛里面,我用力踏着地面忍耐着脚下快要跌倒的冲动。
  周围的景色,也变的软绵绵的扭曲起来了。
  拜托——拜托,一定让我赶上啊!
  图书馆的门牌上标着关闭的字样,里面也是一片宁静,耳边只能听到我的慌乱呼吸声。我转了转把手走了进去。
  我哈哈的大口喘着气,看了看周围。
  柜台和阅览室都空无一人。
  空调也已经关闭,房间里有些冰冷。
  在这个房间里却有一个学生,正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读着一本书。
  毫无感情的双眼盯着书上的文字,一声不吭的翻动着书页。就像是大型的机械人偶坐在那里一般——
  「竹田同学。」
  叫了一声,竹田同穴保持着着空虚的眼神抬起了头,她的脸向地下室的那个房间微微撇了撇。
  我马上向着那边冲了出去,打开了通往地下的那扇门,以快要头晕的速度冲下了螺旋状的楼梯。
  打开了沉甸甸的铁门,已经发黄的书本所散发的甘甜味道,以及锐利冰冷的空气直刺我的脸颊。
  小小的台灯散发着略带昏暗的光芒,照亮了这个房间。在这个幽暗的「书的墓地」的小小空间中,有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下面的身影正拼命的抵抗着上面的身影,双脚也用力地挥动着。
  是流人和琴吹同学。
  流人正伏在躺倒在地上的琴吹同学上方,看到这个情形的时候,我从头颈到耳边,直到脑袋的中央,都嘎——的一声热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有过这种几乎可以称为杀意的愤怒。眼睛的内部都染成了红色,心脏疯狂的跳动着,理性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只剩下了感情的集合,我向前冲了过去。
  「滚开!给我停下来!」
  我一拳打向了回过头来的流人的脸庞,接着双手抓起了他的衣领,拽起来扔了出去。一堆堆的书本山崩塌了,书本撞上流人的肩膀落在了地上。在台灯的微微光亮中,尘埃四处舞动着。
  「井,井上……!」
  琴吹同学带着哭声喊着我的名字,轻轻震动着抱住了我。头发和制服都被弄的非常乱,胸前的丝带都已经散开了。
  「对不起,琴吹同学,对不起。」
  我紧紧抱着琴吹同学,不断呢喃着。
  琴吹同学的颤抖一直都停不下来。肯定是非常的害怕吧。她用力抓紧了我的制服,把头埋在了我胸前,「井上……井上……」的呜咽着。漂亮的茶色头发上,星星点点的沾上了尘埃。
  我咬紧了牙齿,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流人。
  流人坐倒在地板上,抬头看着这里。
  那双眼睛闪烁着不满的光芒,嘴唇也嘟了起来,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的头脑越发充血了。
  「你不要再对琴吹同学出手了!你想要干的事情,是犯罪啊!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了!不管你再怎么做,我都不会写小说的!不会变回井上美羽的!下次如果琴吹同学身上又发生什么的话,我搞不好会把你杀了的。我现在的愤怒,就是如此!」
  流人用满是荆棘的刺耳声音嘀咕着。
  「从心叶学长的嘴里听到『杀了』这种词还真是……你就那么喜欢她么?不过,像这种不习惯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我和心叶学长之比起来,经验是完全不同的……把你杀了什么的,我早就听习惯了……不管嘴里说的多好听,实际上能把我杀了的人根本就……没有哦……」
  流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折起的小刀。咔嚓的一声把它打了开来,扔在了我的脚边。
  接着,像是为了煽动我的愤怒时的,微微翘起了嘴角。
  「请用这个玩意儿,把我杀了吧。不然的话,同样的事情会一直重复下去的哦?
  我会真的,把心叶学长重要的琴吹学姐,给弄坏掉的哦。因为,琴吹学姐太碍事了。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够快点从心叶学长面前消失呢。」
  散落着古旧书籍的地板上,小刀的刀刃反射着阴冷的光芒。
  头脑发热得像是麻痹了一样,喉咙也变的非常饥渴,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一样的感觉。眼前的凶恶猛兽,一点点的迫了过来,如果不杀了它的话就会被杀——就好想被如此的感情支配了一样。
  琴吹同学很不安得拉着我的袖口。
  「不行……」
  用随时会消失一样的声音说着。
  就像是为了压过那段话语一样,突然响起了流人的声音。
  「要不然,就现在,在心叶学长的面前,我就来把琴吹同学弄得破烂不堪怎么样?」
  琴吹同学的身子微微的缩了一下。我也感到一阵畏缩。
  就好像是带着危险的情感的恶魔一般的眼神,定睛看着我们。毫无感情的,冷酷的眼神——
  「我是认真的,我的认真同心叶学长的认真,究竟哪个会胜利呢?我们来试验一下吧。来,把那个捡起来,让我的心跳停止吧。那样的话,我就再也不会让心叶学长写小说了哦。死人毕竟是不会说话的嘛。请心叶学长把你的认真心情,体现在我的身体上吧。」
  落在脚边的银色小刀。
  只要捡起它,刺破流人的胸膛的话,琴吹同学就再也不会遇上危险的事情了。
  流人肯定不会闪躲的吧。
  空气的密度好像突然增加了似的,压迫着我的喉咙。我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把小刀。
  流人对琴吹同学所作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原谅的,流人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阳光的流人了。
  如果不在这里就结束掉它的话,以后肯定还会反复上演同样的事情。
  打开铁门时所看到的光景在我的眼中重现,心中涌上了沸腾一般的杀意。如果,真的想要守护琴吹同学的话——
  「不行!」
  强烈的声音把陷入不稳情感的我叫住了。
  那是琴吹同学的声音。
  她在我的胸前轻轻的颤抖着,紧咬着牙齿,用强烈的眼神瞪着流人,大声说道。
  「井上绝对不会按照你说的做的!就,就算对我——对我作了什么,我也绝对不会和井上分手的!现在这种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才不会害怕你呢!在今后,我也要一直和井上在一起的!」
  琴吹同学放开了抓着我衣服的手,坐在了地上,看着这样的她,我也终于回过了神来。
  「琴吹同学。」
  流人也睁大了眼睛。



  琴吹同学捡起了小刀,把它对着书架深处的暗处,想也不想得扔了出去。小刀发出了撞上书架、又落在了地上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
  琴吹同学又把脸靠在了我臂弯中,紧紧地抱住了我。
  「……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哦。我喜欢井上……我要一直呆在井上的身边。」

  那究竟是多么神圣、甜美的话语啊。

  让人内心都为之震动了。
  琴吹同学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虽然是带着点笨拙的笑脸,但这比起其他任何笑脸,都要显得更加美丽。
  「谢谢。」
  我也抱住了琴吹同学的肩膀,身体里感觉热热的,头脑中也都是清澈的想念。我又一次,从琴吹同学这里得到了勇气。
  流人又用冰冷的声音说了。
  「真是好啊……有这样爱着你的人……」
  我警戒的看向那边,发现流人刚才那种紧张的氛围已经淡薄了许多,反而是一副疲累的样子看着我们。
  「不过……我也不会就这样放弃的哦。」
  琴吹同学拉了拉我的制服。
  「走……走吧,井上。」
  「嗯。」
  我先对琴吹同学点了点头,接着又面对流人说道。
  「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守护琴吹同学的。」
  流人一副憔悴的样子坐倒在地上。虽然那个无力的痛苦眼神,让我想起了以前半夜里远子学姐冲到我家里来时候见到过的表情,胸口微微有些疼痛……但我仍旧那样搂着琴吹同学的肩膀,走出了地下室。

  「井上,没事吧?」
  回到图书馆的时候,芥川马上跑了过来。
  「要是再过一分钟还不出来的话,我就准备冲进去了。」
  「芥川,上课……」
  「我说要去看看井上的情况,就跑出来了。」
  真是太乱来了,老师肯定吓了一大跳吧。琴吹同学也睁圆了眼睛。
  芥川满脸苦涩的说,他追着我来到了这里,但是准备冲进地下室的时候,却被竹田同学以『让那些当事人自己谈谈会比较好。你就坐在那里吧。』这样的理由阻止了。
  竹田同学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一边看着书。
  「竹田同学,把琴吹同学的事告诉我实在是太感谢了。」
  我道谢之后,她保持着冷淡的眼神,轻声说道。
  「不用……」
  在地下发生了些什么,我们和流人说了些什么话,竹田同学都没有询问。
  竹田同学的制服口袋中,传来了滑稽剧式的手机铃声。她面无表情的拿出了手机,看了看。
  「……邮件……流人发来的。」
  我吓了一跳。
  「上面写了些什么?」
  「『是你告诉心叶学长的吧』之类的。」
  琴吹同学满脸僵硬的看着熟练打着邮件的竹田同学。了解到一向单纯可爱的学妹的另外一边,一定是相当的困惑吧。她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也用嘶哑的声音问了问。
  「你怎么……回答他的?」
  竹田同学合上了正在看的文库书。封面上的标题是『人间失格』。
  「『下次,请到别的地方去干吧』——这样。」
  冰冷的回答之后,她向着往地下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竹田同学……你要去流人那里么?」
  「嗯。他似乎正在闹情绪的样子, 我要去安慰一下。」
  接着,她在路上顿了顿,又变成了率直开朗的竹田千爱回过了头。
  「那我就先走了哦!心叶学长、七濑学姐、芥川学~长!」
  就像是被这鲜明的变化所震惊一样,我们三人暂时都呆立在了原地。

  总算,琴吹同学打破了沉默。
  「三……三个人一起回教室的话,会显得很奇怪的。」
  「也,也是啊。」
  「嗯,的确。」
  嘀嘀咕咕了几分钟。
  最终,为了符合逻辑,我们三人一起来到了保健室,
  「那个,我有点贫血……在图书馆整理书籍的时候有点头晕……有点动不了了。」
  「我那个,肚子不太舒服,老是跑厕所……」
  「我是陪井上过来的。」
  这么对老师说道。

    ◇    ◇    ◇

  写作这件事,能够让小加奈幸福么?
  把故事用文字表现出来,是为了更加接近神明的行为哦,文阳总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说小加奈正在穿过那扇窄门,向着门那边渐渐行去。还说他自己只是为了让她达到神明这一至高的目标,而帮助她一下而已。对于编辑来说,那是最为幸福的事情。
  不过,小加奈明明有着那样的才能,又漂亮又聪明,拥有着许多大家都为之憧憬的东西,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小加奈显得很幸福。
  小加奈真正想要的东西,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是绝对无法取到手中的事物。文阳这么说过。
  还说小加奈就像是在追求天上之爱的阿莉莎一样,正是她所拥有的孤独与纠葛,才让小加奈所写下的作品,更上一层楼。
  看着边用温柔的表情抚摸着远子,边说出如此残酷话语的文阳,我不由得怒道。
  「没有不幸就写不出好的小说这种事,根本是不存在的。」
  「也是呢。不过饥渴对于创作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太宰的一生中载满了幸福的话,他还能写出『人间失格』么?没有与爱丽丝之间的悲恋的话,『舞姬』又从何而来呢?没有与父亲之间的矛盾的话,志贺直哉就能够写出『暗夜行路』了么?」
  「那样的话,小加奈就永远不能幸福了么?」
  文阳用手指拨弄着远子额前的头发,平静地回答。
  「她能够得到,身为作家的幸福。」
  简直像,那就是唯一重要的东西了。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9-27 23:09 编辑 ]


第二章 捧着毒物的手

  第二天,我也同琴吹同学一起上学。
  先前出于担心而说出的去她家接她的提议,被琴吹同学强烈地否决了。
  「不,不要。因为那样的话奶奶他们就会知道我和井上在交往了。」
  「我不是也给家人介绍过琴吹同学了么?」
  「可是那个时候井上却只说我是,同班的琴吹同学吧……」
  「那,那是因为——妈妈以为是男孩子要来呢……还有,不是说好了下次会好好的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的嘛。」
  「呜,就算这样……还是不要到我家来接我啦。」
  「就算我打招呼说『我只是她的同学井上。』这样也不行么?」
  「只是同学还特意大清早的跑过来,太不自然了啦。说不行就是不行啦!」
  在夜里通过手机进行了一番争论之后,最终还是我妥协了。
  但我还是非常的担心,提前三十分钟就达到了约定的地方,不过琴吹同学已经到了。
  她脖子上围着我给的围巾,吐着白色的呼吸,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禁瞪圆了双眼。
  「吓了我一跳。琴吹同学来得还真早啊。」
  「井,井上才是。太早了。」
  不知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琴吹同学面向我撅起了嘴巴。
  「我只是,正好有别的事情要办,就刚好早到了而已。」
  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样啊,正好有别的事情哦。」
  轻声说着,琴吹同学马上瞪了我一眼。
  「不过太好了,正好我也早到了呢。这样就有更长的时间可以和琴吹同学在一起了。」
  我这么说完,琴吹同学马上脸红了起来,像是在辩解什么似的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
  「真的……只是刚好哦。搞,搞不好井上会早点来什么的……我绝不是这样想的哦……」
  「啊,原来如此啊。」
  「所以说,不是的啦!!」
  琴吹同学一边这么喊到,一边愈发脸红的将头别了开去。
  「所……所以说……虽然今天正好到了早一点,但是明天就完全没有必要啦……井上如果不好好按照约好的时间过来的话……是不行的哦。我真的没什么事的。昨天,也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我会注意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也不想总是让井上很担心。」
  明明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碰到了那么恐怖的事情,却还那么的在意我。
  感到胸口就像被某种甜蜜的感觉勒紧了一般,我用力的握住了琴吹同学的手。
  琴吹同学轻轻一震,抬头看着我。
  「谢谢。虽然我还不怎么可靠,但是一定会努力成为能够保护琴吹同学的人的。不应该总让琴吹同学感到担心的,是我这边啊,因此必须要变得更加坚强才行。我会加油的,今后也请多指教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
  啊啊,这是与美羽在一起时,不曾有过的感觉呢。
  拥有想要守护的东西,竟然是这么温暖,这么开心的事情啊。
  琴吹同学很是害羞的笑着回答了。
  「嗯。」
  看到那个笑容,我心中又不禁一紧,温暖的思念满溢在我的胸口……我们两个手牵着手走了出去。
  不过,即便在如此情况下,对于流人的提防我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到达教室的时候,我又叮嘱了一句。
  「在学校里,一定要和别人一起行动哦。」
  「嗯。」
  「我的手机号码也加进短号里吧。如果井上没法接听的话,把我叫出来也没有关系的。」
  「谢谢,芥川。就这么办吧,琴吹同学。」
  「嗯,嗯……」
  「还有,我从姐姐那里拿来了些防身用的道具,要是方便的话也请带上吧。」
  芥川一脸认真的样子把一个喷雾器和警报器放在了桌子上。
  「……谢谢。」
  琴吹同学虽然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但仍旧道了谢,把喷雾和警报器放进了口袋。
  大概是因为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悉悉索索的说着些什么的缘故,午休的时候森同学走了过来。
  「呐,七濑和井上还有芥川,难道是三角关系么?井上和芥川在争夺七濑么?」
  她用一副非常担心的样子向我问到。
  「欸!不,不是的啦。」
  「但是,昨天也是三人一起翘课了呢。」
  「那只是去保健室了而已啦。」
  「如果对手是芥川的话可是相当麻烦呢,不过井上也是有井上的优点哦,请不要离开七濑哦。我会为井上加油的。」
  她就这样鼓励了我一下,就走了开去。
  又出现了奇怪的误解了……琴吹同学恐怕也被森同学这么问过,一定也觉得相当困扰吧。
  能称地上麻烦的也就这么点事了,午休总算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流人的身影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时候,是那天放学后的打扫时间。
  我正在擦着露台侧窗户的时候,看到了正穿过校庭的流人。
  「!」
  我用力打开了窗户,探出了身。如同尖刺般的寒风吹乱了我的头发,身后的同学们大叫着「哇,好冷啊,把窗关掉啦,井上。」
  流人急急忙忙的迈着步子,走向了校舍。
  看到他,我的全身都僵硬起来了,喉咙也像是被勒紧了一样。难道他还准备,对琴吹同学作什么事情么?
  地下室里看到的情形又浮现在我的脑中,身体好像被愤怒切开了一样。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然而,流人并没有进入校舍,而是向着别处走了过去。
  哎?
  在那边的,就只有乐团所属的音乐厅了。
  为什么,是音乐厅那边?
  难道说,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麻贵学姐的么?
  不过,流人和麻贵学姐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的。就在最近,还听说流人在图书馆里被麻贵学姐打了。流人还跌倒在地上非常生气的样子——
  我心中满是不解,但没法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我关上了窗户,把抹布放回了水桶。
  琴吹同学,正在和森同学她们一边闲聊,一边用扫帚扫着地板。
  我走到正在搬桌子的芥川身边,在他耳边说道。
  「流人来了,我要去看看情形,琴吹同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一个人没问题么?」
  芥川皱了皱眉头。
  「没问题的,比起我,琴吹同学就拜托你了。」
  我这么说完,便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我通过走廊,向音乐厅的方向走了过去。
  头脑的中心,略为有些发热。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如果麻贵学姐和流人联手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两个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无视常识和良心这一点上两人完全一样。所以,那两人才会如此互相讨厌的吧。反过来说,既然是相似的两人,那么肯定也会有很多共同点吧。那个流人和那个麻贵学姐面对同样的敌人的时候,肯定会变得很可怕吧。
  我的胸口被不安的预感所灼烧着走进了音乐厅,登上了麻贵学姐平时画画的那间画室。
  高见泽先生站在门前,拦住了我。
  「非常抱歉。麻贵小姐现在正在会客。」
  「是流人来了吧!」
  「关于那点恕我无法回答。」
  高见泽先生用温柔的口气回答着,里面却突然传来了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流人的怒吼声。
  「不要开玩笑了!」
  高见泽先生脸上露出了不妙的表情。
  「为什么,要把怀孕的事情瞒着我!什么叫『和你没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怀孕?是谁!?
  流人的声音穿透房门传了过来。
  「在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吧!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
  『你』,是指麻贵学姐!?
  我的孩子——!
  高见泽先生一副没有办法的表情。我打开了大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的地板上有着一滩清水,破裂的花瓶和花瓣,还有画画用的材料,胡乱的散了一地。
  在一旁,流人则靠在了麻贵学姐身前。
  流人的脸色铁青,张开的眼睛中闪烁着激烈的愤怒和焦急感,那气氛就好像随时会把麻贵学姐绞杀一样。
  另一边,在制服外面穿着作画用围裙的麻贵学姐,用带着骄傲神情的眼神,望着流人。
  我茫然的问了句。
  「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麻贵学姐,怀上了流人的孩子么……」
  两人向我这边望了过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麻贵学姐先开了口。
  「怀上孩子这件事,是真的哦。」
  依旧是冷静,平稳的声音。她挺直了头颈,带着威严的大人般的神情说着。
  「不过,和这边的家伙没什么关系哦。」
  「有关系的吧!难道你要说是我以外的人让你怀上的么!你明明只和我交往过啊!」
  流人非常愤怒的大叫着。这与因为远子学姐的事情而针对我的,那种黑暗的愤怒有所不同。是更加气愤,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的激烈愤怒。
  毫不踌躇的吐出的这些明确话语,让我大吃一惊。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已经,做过那种事情了么?」
  「没做过的话,怎么会有小孩啊!对吧!」
  流人大喊道。
  「话是这么说啦——但流人,你不是在和竹田同学交往么?不对,虽然我知道你还有一大堆的女朋友,但是,你和麻贵学姐的关系不是很差么!只要相互碰面就会互相挖苦,去麻贵学姐别墅的时候,也很激烈的吵了一架了不是嘛。麻贵学姐还踢了你,还叫你滚出去什么的,然后你就出去了——哎,欸欸?」
  我的思考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慢慢回想起了那个夏天时的事情。
  虽然流人被麻贵学姐赶出了别墅,但不知为何第二天的早上又披着一头刚洗过澡的头发,走在走廊里了。

  ——你住在这里了么?不是到镇上去了嘛?

  ——嘛,发生了很多事情啦。

  那时候的流人,嘴角挂着不得要领的暧昧微笑,言语间也有点蒙混的意思。
  而且麻贵学姐也是……一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浴袍,胸前和脖子里都有些虫子咬过的痕迹,显得越发的艳丽——
  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流人的脖子上,好像也有种同样的咬痕,不禁觉得心中一颤。那个晚上,这两人竟然在一起么!?
  脸上有些发热,心脏也加速跳动起来,接着又回想起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天的前一个晚上,我和远子学姐到池子边去散步了。而且,在那里看到了秋良和百合的幽灵。
  不对,那是因为远子学姐自己叫着『幽灵出现啦~~!』逃跑了,才会当成真的是幽灵的,如果那个并不是真的幽灵的话——
  在月光下的池水中,裸着身体相互纠缠在一起的男女,难道是——!
  「流,流人,你们两个,夏天的时候在别墅旁边的那个池子里,洗了……那个……凉水澡么?」
  「洗了哦,不光凉水澡,还有别的事情也做过了。」
  麻贵学姐干脆的回答了。
  「~~~~~~~~!」
  我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的大大的。
  果然
  就是在那个晚上,这两人做了那种事情么。
  到底是为什么!?当然,对总是喜欢和女孩子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系的流人,我是能够明白的啦。
  不过,作为姬仓集团的继承者,正统的大小姐,感觉总是很看不起男孩子的这个麻贵学姐竟然会在野外——!而且还是和流人!
  “欸,要是是那个时候的孩子的话,不是已经快要七个月大了嘛!」
  我听说婴儿需要怀孕十个月又十天才会生下来。早产的话,七个月左右生下来也是可能的,这可是大事故啊!
  明明就不是自己要生孩子,但我却非常的焦急。
  我不禁看了看麻贵学姐的腹部。在那里,已经有一个七个月的小宝宝——肯定已经有了人类的形状了吧。哎?不过,麻贵学姐的腰身看起来,还是很纤细的感觉。一点都看不出来里面有个小宝宝的样子。虽然各人有所不同,不过怀孕七个月的肚子,会是这样子的么?
  麻贵学姐有些呆掉的样子说着。
  「冷静一下啦,心叶。出产还有很多时间呢,没关系的。」
  「三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啦!」
  「哎呀哎呀」,麻贵学姐叹了口气。
  「三个月是三个月,不过不是过三个月就要生了,而是只有三个月大而已哦。」
  「欸?」
  我呆了一呆。
  「不是夏天时候的那个么?」
  「嗯。」
  「那,就不是流人的孩子咯?」
  我说出来的时候,流人又喊了起来。
  「所以说,是我的孩子吧!三个月前,是那个时候吧?还是那个时候啊?可恶,你明明说没有关系的。」
  「什么叫做,没有关系啊。不对,这么说来,你们还经常会面的嘛!不是在夏天的时候,因为气氛的迷惑,不小心做了一次么?」
  啊啊,我突然意识到,从刚才起,我似乎做了说了许多让人非常害羞的事情啊。
  「随你想象啦。」
  麻贵学姐好像在说什么不重要的事情一样的口气。
  我不由得相当泄气。
  流人紧紧的咬了咬嘴唇,用带着愤怒的眼神瞪着麻贵学姐。那张脸上逐渐浮现了不安和动摇等等的表情。他非常用力的握紧了双手,连指甲都掐进了手心中,用带着不安的嘶哑声音,轻声问道。
  「……你准备生下来么?」
  流人的表情就好像是忍耐着快要疯掉的感觉一般,显得非常痛苦。紧接着,他的脸狠狠的扭曲着,大叫了起来。
  「呐,你要生下来么!在你肚子里的那东西,你要生下来么!喂,回答我!大小姐!」
  麻贵学姐以毫不动摇地直接眼神看着流人,冰冷的说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哦。」
  流人的脸庞痉挛着。
  麻贵学姐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画室中。带着干脆到有些残酷的口吻和眼神。
  「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现在是如此,今后也会一直如此的。所以就请你回去吧。」
  流人的脸色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接着他的肩膀轻轻震动了一下,双目中又载满了愤怒,说道。
  「……不要生下来。生下来是不行的啊……!!那个会——那家伙会——」
  他的声音渐渐变大了起来,瞪大了双眼,狠狠的盯着麻贵学姐。之前都一直站在一边看着的高泽见先生上来抓住了流人,把他拉了开来。
  「十分抱歉,今天就请到此为止吧。」
  高泽见先生平时看上去十分精瘦,给人以比较知性的印象,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力气,但流人却无法从他的手中脱开,只能皱紧了眉头。
  「——麻贵!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么!绝对,不要把他生下来!」
  叫唤声渐渐远去了,最终消失不见。
  我微微有些发呆,只能傻站在当场。
  「接着,你又有什么事呢?心叶。」
  突然听到的声音,让我立刻回过了神来。
  麻贵学姐有点奇怪的样子看着我。
  「欸,不是,那个……看到流人来这里,就追过来了。还要有那个……对,对不起。」
  「不用道歉也没关系的。总有天会知道的啦。不过这事不能告诉远子哦。她肯定会生气的吧。」
  为什么,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呢?虽然已经快要毕业了,但毕竟还是高中生,而且麻贵学姐的家里还应该是非常严格的才对吧。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谢谢。」
  麻贵学姐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右手很温柔的放在腹部上的时候,我背后不由得干到一阵抽动。

  从音乐厅出来之后,我还有点混乱,以至于脚步也有些不稳。
  麻贵学姐和流人竟然在交往,还怀上了孩子——。不知道麻贵学姐准备把他生下来么。
  『就算没有爱情也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女人也是有的哦。』我想起了麻贵学姐昨天说过的话,呼吸不禁有点难过。
  『比如说——复仇,之类的。』——
  不不,这应该不是说麻贵学姐自己的事情。就算再怎么讨厌流人,也不至于有什么需要复仇的理由吧……
  不过,如果麻贵学姐就这样吧孩子生下来的话,流人会怎么办呢。还用那么痛苦的表情,说着『不要生下来』——有孩子的这件事,流人完全没有高兴的心情。反而,好像有种害怕还是憎恨的感觉。竹田同学也是,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在已经不剩多少人的教室里,芥川和琴吹同学正一脸担心的等着我。
  「井上!」
  「和樱井碰上了么,井上?」
  「看起来一副发呆的样子,没事吧?难道被樱井打了头么?」
  「不是的,没事啦。」
  我用含糊不清的话语说着。
  「虽然没有和……流人说过话……不过,流人应该,不是想要对我们做什么吧。」
  「为什么?」
  「那个……好像在为了女性问题非常忙碌的样子。」
  我这么回答完,琴吹同学和芥川也一副呆掉了的表情。

  芥川去社团活动后,我也和琴吹同学一起离开了学校。
  陪琴吹同学买完了东西,我和她又在一家家庭参观里喝了点下午茶,聊了会儿天。
  时不时地,我总是会想起了流人和麻贵学姐的事。
  「呜~~又一副发呆的样子了。」
  每当这个时候,琴吹同学便会以一副生气的样子撅起嘴唇,我也会忙不送的道歉
……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间后,我送别了琴吹同学,回到了家中。

  「欢迎回来,心叶。你有朋友来了哦。」
  「欸?谁啊?」
  我看了看玄关的鞋箱,歪了歪头。这个鞋子,好像不是芥川的嘛。
  「是流人哦。」
  「哎哎,流人!」
  我大叫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一——直等着心叶哦,一副可怜的样子。」
  「可,可怜?」
  对于妈妈带着点奇妙感情的话有点困惑,我爬上了楼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流人,我进来咯。」
  我招呼了声便打开了房门,一股酒精味扑鼻而来。
  「好慢哦,心叶学长。」
  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流人,发出了开朗的声音。双眼湿润着,脸颊也有些发红。桌子上和地毯上,放着好几个啤酒的空罐。连威士忌和白兰地的瓶子都有,居然连这个也开封了!
  「流人,你还是未成年吧!」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像,但他应该比我还要小才对。
  「不要说这种古板的事情啦~心叶学长还真是认真哪。」
  流人举起了手中的威士忌瓶子。我连忙从一旁把它夺了下来。
  「想要大喝特喝的话,去自己家里喝吧。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啊。」
  对琴吹同学做了那种事情,又丝毫不管我这边的顾虑便跑了过来,还在我家里搞得醉醺醺的,真是让人搞不懂。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心叶学长。」
  流人耸着肩膀,丧气的说着。
  「这么说也好那么说也好,你不会是忘记你对我们做过什么了吧?」
  「……心叶学长,你真是冷淡啊。」
  「哈?」
  「……还一直都不回来的说。」
  「明明就是你自己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过来了吧。」
  「……明明我就不那么擅长喝酒的。」
  「那就不要喝啦,话说回来,你还没成年呢!二十岁以后才能喝酒的啦!」
  「……喝过头了,都是心叶学长的错哦。」
  「从刚才起,你说的还真是乱七八糟啊。」
  流人的肩膀突然猛烈的震动了起来。让我吃惊的是,他好像哭了。他的膝盖上,啪嗒啪嗒的掉落着咸涩的水滴。
  看着比我身材更高大的男生,像是小孩子一样哭泣的样子,真是有点奇妙的感觉。而且,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副野狗的样子闪烁着双眼,执拗的逼迫着我。现在他却毫无防备的,滴落着眼泪。
  「……心叶学长,又不肯把我杀掉——要是不想写小说的话,把我杀掉就好了嘛——
  谁都不肯,把我杀掉。大家都把我扔下了。麻贵也是,从来不肯说爱啊喜欢啊之类的话——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身体这回事么?想要的就只有我的精子么?」
  「喂喂,流人!」
  希望你不要把这种事情大声吼出来啊。我家里还有一个只是小学生的女孩子啊。
  「妈妈会跑上来的,你安静点。」
  「啊啊,真好呢,心叶学长的妈妈,总是又温暖又温柔,料理又很好吃……呜……真的,好好噢。……由那样的母亲生下来的话,那个孩子肯定也会很幸福的吧。心叶学长的妈妈,和结衣姐,有点像呢。我真的好想让结衣姐做我的妈妈啊……那,那样的话,就能够每天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能让她抚摸我的头,能让她抱着我,还会每天笑着对我说,『路上小心』,『欢迎回来』之类的话了吧。真是超——幸福的说。真的好想叫结衣姐妈妈啊……」
  「哇,等等,流人……!」
  满是泪水的脸突然靠了上来,我不禁吓了一大跳。流人用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吐着满是酒气的呼吸,继续哭了起来。
  「……为什么,杰罗姆会喜欢上阿莉莎呢。比起那种高高在上的阴险的女人,朱丽叶要好上一千倍了。朱丽叶明明就爱着杰罗姆啊。杰罗姆这个笨蛋,却只会追在阿莉莎的屁股后面。像阿莉莎这种人,又冰冷,又利己,为了不明所以的理由就一个人穿过那道窄门,向着神明所在的地方离去了,真是自以为是的最差劲的女人了。」
  「流,流人,好难过——把手松开点啦。还有,都是酒气,不要把脸靠的那么进啦——好重。」
  我想把他推回去的时候,他反而更加用力的靠了过来,大哭了起来。
  「而且后来,阿莉莎还把杰罗姆给扔到一边去了哦!还一副圣女的样子说『不想伤害你们两个的恋情。』什么的,明明就是阿莉莎你自己在伤害嘛!
  然而,杰罗姆还依依不舍的继续思念着阿莉莎,真是个笨蛋啊!」
  流人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啊啊,鼻水流到制服上了……
  「你知道么?写下《窄门》的纪德,其实是同性恋者哦。他与表姐玛德莱娜结婚后,作为夫妇度过了整整四十年,但是他动都没有动过玛德莱娜哦!
  虽然他无比的爱着玛德莱娜,但是他却觉得像她这样的淑女应该是没有性欲的吧,他把这些全都写在了日记里哦。
  譬如他自己是喜欢男性的、譬如他和别人在旅行途中在野外做了,他还把有名的男色奥斯卡•威尔德买了回来的这件事披露在回忆录中,真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啊。把这些私事一口气全都在日记和小说里写了出来,还真是毫不客气呢。
  阿莉莎和杰罗姆,也被认为是以纪德本人和玛德莱娜为模板写的呢。大两岁的表姐啊,拒绝了纪德的求婚啊,完全相像。不过玛德莱娜并不是阿莉莎这样任性的女人。既娴熟又温柔——明明是一个拥有深厚爱情的妻子,但却被纪德写成了那样一副模样。就这样,阿莉莎变成了选择了神明,把杰罗姆扔下的任性女子。
  虽然阿莉莎很坏,但纪德也很差劲,对吧!心叶学长!」
  我只得没有办法的一边答应着「对对,是啊。」,一边轻轻拍着流人的后背。
  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竟然在安慰一个到昨天为止还是疯狂的对手的人。
  流人把脸埋在了我脖颈里,嘶嘶的哭着。
  麻贵学姐这件事……果然对他打击很大吧。
  我回想起了在画室里看到的,麻贵学姐那略为冰冷的应对,不禁对流人产生了些许的同情感。
  被那样说了的话,想要哭泣也是正常的吧。虽然对于流人来说也有点自作自受的成分就是了。
  「……太差劲了,纪德也是,阿莉莎也是,杰罗姆也是,姬仓的大小姐也是。
  麻贵和我做那些事情,也只是为了向姬仓家反抗而已。
  对于麻贵来说,和我这个与她根本不相配的人交往,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听从姬仓家的傀儡而已。她利用了我。」
  啊啊,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吧……
  我想起了在那个夏天的别墅里,听到的麻贵学姐家庭上的问题——想起那个作为绝对者君临整个姬仓家的祖父,就觉得有所理解了。
  麻贵学姐非常想从姬仓家的束缚中获得自由。
  「——连小千,也并不喜欢我。」
  流人一边啜泣一边说着。
  「我被麻贵赶出来之后,到小千的教室里去,她也已经和朋友们先回去了。」
  「不,那个只是……正常的吧。你又没有和她约好碰头。」
  「但是,我打电话给她,说好想见见她的时候,她也说要去和朋友看电影,所以不行,就把电话挂掉了啊!昨天还很好的在一起,今天就说不行了——明明她的男朋友受了那么大的伤害,还向她发出SOS信号的说!」
  流人看起来真的很绝望的样子,我不由得呆掉了。
  「那个……去找竹田同学来安慰你,本来就不对啦。让别人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还被那个人冷言冷语——普通的女孩子的话,肯定会马上愤怒的和你分手才对吧。也不是,虽然竹田同学是非常胸襟开阔的人……」
  「花说回来,她根本就不关心我在和谁交往嘛,在别的女人争吵的时候,她也一副平常的样子在一旁见习不是嘛。小千根本没有想要束缚我或者想要独占我之类的心情啊。虽然我自己也说过这样就好的……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女朋友啊,这种时候的话,就算是撒谎也应该对我温柔一些,这样不就好了嘛!明明我是喜欢小千的说。麻贵也是很喜欢的。」
  「欸欸,是这样的么?你喜欢麻贵学姐的?」
  「喜欢的啊,有什么不好的么?」
  「那个,这种事实在是——」
  不过,既喜欢竹田同学,又喜欢麻贵学姐,还喜欢已经死去的雨宫同学,大概连其他那些女子也是喜欢的吧,实在是太多情了点吧。
  就是没有罪恶感这点,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啊……不过。
  以前竹田同学曾经对我说过。
  流人有一个真正喜欢的,特别的人。但是那个人却不能为流人所有,所以其他的所有人都是那个人的代替品啊。
  流人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那人,大概是远子学姐的母亲,也就是结衣夫人。
  那好像是流人的初恋的样子……
  「大家,最后都把我一个人扔下了。能够爱我的人,就只有结衣夫人了。温柔的话语,还有暖暖的温度,都是结衣夫人给予我的……明明这样,杰罗姆还要一直思念着阿莉莎,朱丽叶却受尽了伤,只能慢慢的坏掉了。要我是杰罗姆的话,就一定会爱上朱丽叶的。一定,会让朱丽叶得到幸福的。」
  我的内心微微有点发凉。
  以前,听流人说到朱丽叶的时候,一直不明白『与杰罗姆结合的朱丽叶』指的究竟是谁。
  不过,在明白文阳先生就是杰罗姆,叶子小姐是阿莉莎,结衣夫人是朱丽叶的现在,我能够从流人的话语中,发现所带着的不同的意义。
  杰罗姆爱着阿莉莎,而并不爱朱丽叶。
  那就意味着,天野文阳爱着樱井叶子,但是并不爱天野结衣么——
  就好像完全的黑暗突然覆盖了上来一样,我的呼吸也痛苦了起来,我慌忙否定着心底浮现出的这一思考。
  我不想认为,远子学姐用开心的口吻说起的那些关于父母的回忆,全都是谎言。
  仿佛能让人将温暖的回忆浮现于眼前一般的,温柔的声音。还有混在双瞳中的,甜美的憧憬。

  ——我爸爸是用『请成为只属于我的作家吧。』这样的话,对妈妈求婚的哦。我也是爸爸也是,都非常的喜欢妈妈写的午饭哦。

  在远子学姐的房间里看到的她双亲的照片,也显得非常幸福。
  但否定了那个想法子后,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些疑惑。
  比如编辑佐佐木先生曾经说过,文阳先生与结衣夫人的关系,就如同『白色的婚姻』一样。
  比如最最理解作家叶子小姐的人,或许就是文阳先生的事情,还有叶子小姐经常会向结衣夫人炫耀自己与文阳先生的关系,还有他们会经常碰面什么的——
  一股凉嗖嗖的战栗爬上了我的后背。
  伴随着流人愁苦的吐息,他对正动摇着得我,播下了小小的疑惑的种子。
  「朱丽叶,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啊……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只会阿看着莉莎的杰罗姆了……就为了让杰罗姆永远都成为自己的东西,使用了毒药吧……」
  大概是哭累了吧,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大喊,而是用嘶哑低沉的声音,像是气喘一样的轻轻说着。这反而更加让人觉得害怕了,就好像有人在耳边滴下了一滴毒药的感觉。
  啪嗒……啪嗒的……
  「心叶学长……朱丽叶把装着毒药的紫罗兰色小瓶子,藏在了寝室镜台的抽屉里哦。还放进了珠宝盒,上了锁。
  谁也不在的时候,她就会把它取出来,出神的望着它哦——就在那天,她把它放进了自己和杰罗姆所喝的咖啡里面。」
  流人好像已经喝醉,有点分不清楚现实和妄想的界限了。他像是说着亲身经历过多事情一样,叙述着那时的情景。
  「将勺子放进了咖啡壶中,咕噜咕噜的转动着……随着搅拌,银色的粉末滑着圆形的轨迹溶解在咖啡中。
  结衣夫人的手洁白且光滑——毛衣的袖口上染着血液一样的红色,毒粉从那里刷拉刷拉的落入了咖啡中……
  刷拉刷拉……刷拉刷拉……银色的发亮细砂……
  一边看着,结衣夫人一边温柔的笑着哦。这样的话,就能够毫不痛苦的结束,静静地睡着了……带着那么幸福的表情……我想要帮忙倒进杯子的时候,还一边对我说着流人太小了所以很危险什么的,一边举起了咖啡壶,把咖啡倒进了印着花朵的小杯子里。然后,地面整个裂开,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每天……每天……都做着同样的梦。
  把小瓶子递给结衣姐的梦。
  在医院,一个人孤独死去的梦。
  还有,谁指着那个架子——」
  流人抬起了头,摇晃地指着墙壁的上方。
  「——这么说了。那里放着Ole-Luk-Oie的睡眠之粉哦——」
  流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看着什么幻觉一样的危险的眼神,吞了一口气。
  不过,好奇怪。
  「心型的小瓶子,不是放在镜台的抽屉里么?你刚才这么说过的吧?」
  「是这样呢……那,究竟是什么呢?」
  流人的脸上浮现了困惑的表情。不过又马上变成了要让人沉陷进去一般的黑暗眼神,他的视线落在了地毯上,用害怕的表情嘀咕着。
  「……肯定……还会再重复的……。竟然让……麻贵怀上了孩子……生下来的……肯定是男孩子啊。」
  空气渐渐变的沉重起来。皮肤也微微战栗,喉咙中涌起了饥渴的感觉。流人保持低头的姿势,摇了摇头。
  「……不行的……如果不,把这个在此切断的话……再出生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行的……不行的啊。
  低沉的呻吟着的流人的话语,让我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吉的预言似的,身体也冰冷的僵硬了起来。
  在流人睡着了以后,他的声音也一直残留在我的耳朵深处。

  不行的……不行的啊……

    ◇    ◇    ◇

  身为作家的幸福——那究竟是什么呢。
  昨天晚上,我又读了一次《窄门》。
  比起幸福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神圣的东西,阿莉莎这么回答着。
  明明爱着杰罗姆,为什么阿莉莎还必须要那样远离杰罗姆而去呢。
  小加奈和文阳所写下的那些故事,渐渐变的格外清澈,向着至高的所在前进着。
  不管写下多么丑陋的东西,也能够直接的刺向读者的内心,能够唤起那透明的疼痛。
  不过越是写下去,小加奈就越是变的独自一个人了,我好担心。
  我就像是只能袖手在一旁,看着越过窄门的阿莉莎的朱丽叶一样,不安的难以忍受。
  虽然我的脑中能够理解,在那条路上继续前进下去,对于小加奈来说才是正确的事情,但是心里却像要裂开了一般。
  不能到那边去!不能越过那道门!拜托,回来吧!我几乎想要嘶声竭力,把这句话叫喊出来。
  让小加奈和文阳认识的人,就是我。
  读了小加奈刊载在社刊上的文章,文阳说想要和小加奈见一见。
  第一次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小加奈基本没有说什么话,一直瞪着文阳,让人捏着一把冷汗。
  虽然知道小加奈有些怕生,而且对于和文阳碰面这件事,也有些厌恶的情绪。但在我说了「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吧?」的话之后,她却干脆的答应了,我不禁有些愣住了。
  然后,虽然从坐上位子起就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其实也在非常紧张的,尝着料理的味道吧。
  不过文阳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很温柔的微笑着。
  「真是漂亮的人哪,而且头脑也非常好。」
  那之后文阳这么夸奖小加奈的时候,
  「就是吧!」
  我用开心的声音说着。
  文阳也能够喜欢我最最自满的挚友,让我非常的开心。
  但文阳竟然会和小加奈有所联络,就让我没有想到了……
  竟然让小加奈,写下了那种小说。
  还瞒着我,两个人私下会面。

  最后,我成了文阳的妻子,小加奈成了作家。

  那对于小加奈来说,真的是正确的事情么?
  我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会成为小加奈的妨碍啊,文阳婉转的对我说道。
  拓海君那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既然小加奈本人决定这样了,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会比较好吧……
  然而……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10-23 16:38 编辑 ]


第三章 秘藏起来的话语

  流人的攻击总算停止了,我们又回到了稳的日常。
  放学后,我在图书馆向竹田同学问了下流人现在的状况。
  「好像相当丧气的样子呢。」
  她用平淡的表情说着。
  「昨天也去姬仓学姐那里了,不过看起来似乎是被赶回来了呢。」
  「……竹田同学,你在生气么?」
  「没有,完全不生气哦。」
  「流人好像希望竹田同学能够安慰他一下。」
  「太过纵容可是会养成不好的习惯的哦,暂且让他低落一下也好。而且这样的话,对心叶学长来说不是更好么?」
  「虽然的确是这样啦……」
  我顿了顿话语。
  「竹田同学……要是麻贵学姐生下了流人的孩子的话,竹田同学准备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哦。反正阿流也不可能只和一个女生交往,小孩什么的,肯定还会搞出很多来的,怎么来得及一个一个去介意。」
  果然,总觉得有点在生流人的气的样子。
  说完,竹田同学就回到柜台里去了,我在等琴吹同学的时间里,想着要读读什么算了,边走着边眺望着书架。
  当《窄门》这个名字印入了眼帘的时候,我心中猛地一惊,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心跳越来越快,胸口的深处也好像被勒紧了一样。
  在它的旁边,放着一本叫做《秘密日记》的薄薄的书本,作者也是纪德。
  虽然我一直尽量避免想到远子学姐或者天野夫妇的事情。
  还是再也不要和它们扯上关系比较好。
  可是为何不管我多么的想忍耐,手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伸向那本书呢?
  带着一种正在做着某些不能作的事情的黑暗心情,我翻开了微微发绿的封面。

  『昨夜,我一直在思念她。就好像已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在脑中,感觉着她还在世时一般的轻松,与她对着话。然而突然,我却对自己说到,即便如此,她也已然逝去了……』

  这是……小说?

  『虽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与她相距甚远的生活着。但是,从少年时代起,每天向她报告我自己一天的收获并与她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悦悲伤,早已成为了我的习惯了。然而,就在昨天也想要这么做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了,她已然逝去的这一事实。』

  我坐在了桌边继续读着这本书,这是一本以纪德回想他的妻子玛德莱娜为形式的日记。按照解说的说法,这是在纪德死后才公开的。
  流人说过,纪德是同性恋者,与玛德莱娜之间完全没有夫妇关系,还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写进了日记和小说,实在是太差劲了什么的……不过,这本日记的里面,玛德莱娜是纪德最爱的人,而纪德也为了玛德莱娜的死而恸哭着。

  『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腿去了颜色,失去了艳丽。』

  『自从失去她之后,我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今后我到底要为了什么而生存呢,连我自己也已经不知道了。』

  那样撕心裂肺的悲哀、绝望。书写不尽的,灵魂的嘶吼——纪德所写下的一言一语,都动摇着我的内心。
  他在日记中写到,《窄门》中的角色阿莉莎,虽然是以玛德莱娜为出发点所写下的,但是并非玛德莱娜本身。玛德莱娜也没有看出阿莉莎身上有什么自己的影子,在她生前,也不曾对那本书发表过什么感想
  不过,一点点读下去的话,就会感觉到,杰罗姆与阿莉莎之间所发生的那些故事,有相当的部分,混入了纪德与玛德莱娜之间实际有过的事情。
  因为知道了母亲的不贞,而发誓要一辈子守候在一起的杰罗姆与阿莉莎这一段几乎与事实一样,而十字架的那个片断,也在日记中有着相近的叙述。把阿莉莎当作神圣之物来看待的杰罗姆的心情,也与把玛德莱娜作为清圣的存在而爱着的纪德有所重合。

  『对我来说,只要越来越接近神明的话,大概就能够更加接近她了吧。于是,在这样慢慢上升的过程中,能够感觉到她与我周围的土地越来越狭窄了,这让我非常的开心。』

  尽管如此的爱着她,纪德却仍旧不能把玛德莱娜看作性方面的对象。
  这一点,让那两人的关系,充满着悲哀与倾轧。

  『这种与肉体无关的爱是否能够满足她呢,关于这一点,我早已决心不再考虑了。』

  『我认为欲望是男性才特有的东西。女性却不会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欲望,就算有的话应该也只是《贱业妇》里的那种人而已,这种想法也让我感到十分安心。』

  纪德所说的东西实在是太任性了。作为一个从来不要求任何肉体上交往的丈夫的妻子,玛德莱娜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的呢。
  而且,解说里还说,纪德并非一个只与男性发生关系的人,他还曾经让一个与他年龄差距很大的女性,生下过一个孩子。
  那么为什么,他却不愿与玛德莱娜发生关系呢?对于纪德来说,玛德莱娜就是那么神圣的存在么?
  对着沉浸在悲伤中的纪德,古旧照片中的玛德莱娜这么说了。『我最大的喜悦,都是因为你哦。』

  『不过我最大的悲哀也是一样呢。也就是说,最最好的,与最最痛苦的,是一样的呢。』

  对于他们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既是痛苦的,也是快乐的——就算在离开家里的时候,纪德也一直持续给玛德莱娜写信。那对于纪德来说,是特别的信件。纪德把自己身上『最善良的部分』,都写进了那些信里。他的内心,他的快乐,他心情的变化,还有那天的所有工作。
  可是,有一次当纪德和他的男性情人一起出发去旅行之后,玛德莱娜却把他寄来的所有信全都烧掉了。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纪德受到了几乎发狂一般的冲击,『我最最善良的那部分消失了。』他如此悲哀着。
  然而,对于玛德莱娜来说,也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她对纪德如此痛诉到。

  『那对于我来说,也是这个世上最最重要的东西啊。』

  『是你出门之后,在这个你所抛下的空旷的家中,我不仅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而且应该做什么,今后会发生什么,这些也全都无法明白,就只能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甚至开始想着,如果自己是不是死了会更好一些呢。』

  『我真的非常的痛苦。……我为了做些什么而把你的信件全部烧掉了。烧掉之前,我还把里面所有的信,都一封一封的全都读了一遍……』

  就这样,两个人的心情渐渐互相错过,纪德的日记里开始被苦恼的话语所埋没了。
  在一起的话很痛苦,但却又没法分开的相爱着——就是如此让人窒息一般的纠葛,让我在翻着书页的同时,也感到喉咙佛正被炙烤着一样。
  如果,纪德能够在肉体上也爱着玛德莱娜的话,这两人的关系肯定就能变成不同的东西了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纪德也就不会如此的放荡,不会总是离家旅行,而是会合玛德莱娜两个人,构筑起一个安稳平和的家庭吧。
  在玛德莱娜死后,纪德的精神也急速的衰败了下来。

  『自从她离我而去之后,我就只是在装作还活着而已。』

  果然对于纪德来说,玛德莱娜才是他创造的源泉,是刻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特殊存在。
  这一奇妙又疯狂的爱情,让我的皮肤不由得感到一阵颤栗,同时,我也想起了叶子小姐和文阳先生之间的事情。以及他们之间,被叶子小姐称为「白色的婚姻」的关系。
  就如同纪德与玛德莱娜一样,叶子小姐和文阳先生之间,大概也有个不同于男女肉欲的部分,深深的结合在一起吧。
  然后,结衣夫人或许已经察觉了这件事……
  把信件全部烧掉的玛德莱娜的身姿,在我的脑中逐渐和结衣夫人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结衣夫人,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情,等待着总是忙于编辑工作,而经常不在家的文阳先生呢?
  我沉入了让人觉得不能再深想下去的黑暗思考中,连琴吹同学已经来的事情都没有察觉。
  「井上,等很久了吧。……井上?」
  「欸,啊!已经到关门的时候了啊。」
  我慌忙合上书站了起来,像是要隐藏书名和作者一般,把书塞回了书架。
  「那就回去吧?」
  卷着白色围巾的琴吹同学,虽然用带着些不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嗯……」的答应到,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一边手牵着手走上了微微昏暗的道路,一边说着,明天星期六应该到哪里去玩的话题。
  「我有一部想要看的电影哦。」
  「欸?是哪部?」
  「那个……你不许笑哦。」
  琴吹同学的脸颊染上了红色,她用细小的声音,说出了一个由女性偶像主演的恋爱电影的名字。
  「好哦,就看那个吧。」
  「真,真的?要是不想看的话,我和小森她们去就好了哦。」
  「是琴吹同学想要看的电影吧?」
  「嗯,嗯。」
  「那么,我也很想看一下呢。」
  听到我说完,琴吹同学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白色围巾的一端也微微的摇动着。
  「谢谢你,井上。」
  「看完电影之后,就到我家里去吧。」
  「欸?」
  我带着点害羞,对着瞪圆了眼睛的琴吹同学说道。
  「不是说好了,要好好把你介绍给我父母的嘛。要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啊……这个,那个……」
  「不方便么?」
  琴吹同学呼呼的摇了摇头。
  「没有啦,啊,不过……」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如果要先去看电影的话,就不能带柠檬派过去了呢……」
  我笑了笑。
  「那个下次再带也行啦。或者,在我家的厨房里面烤也没问题的哦。」
  「呀……那个还是有点——」
  琴吹同学空闲着的那只手啪嗒啪嗒的摇了起来。另外一只握着我的手,则用了更大的力气。
  「再,再过一段时间……好么?」
  「我很期待哦。」
  我看着她的眼睛这么说到,琴吹同学以一副又害羞又开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就烤点饼干来代替柠檬派吧。那种不太甜的哦。现在的话,大概是咸饼干吧……」
  一说完,她就一副出神的样子停止了说话。
  看到她的样子,我立刻明白了。琴吹同学似乎从咸饼干,联想到了什么东西——
  舌尖上突然泛起一股,又甜又咸的奶油饼干味。
  「那,那个,还可以做点可可亚味或者红茶味的——」
  琴吹同学突然用像是绕口令一般的速度拼命说了起来。
  我也装着没有发觉似的,「一定会很好吃的呢。」轻声复议到。
  想必,我们两人在刚才,一定同时想起了某一个人吧。
  看着琴吹同学脖子上围着的那个白色围巾,我的感情就像快要沸腾起来了一样。在撇开的视线前方,却又好像看到一个什么东西正在随风晃动着的。
  像是围巾一样,纤细的、梦幻般的……在一根不知从谁家的院子里伸出来的树枝上,系着一条丝带……那看上去就像是制服上的丝带,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井上,怎么了?」
  「那里,有根丝带——」
  「那个不是啦,那只是塑料袋上的绳子而已啦。」
  「……的确呢……」
  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丝带呢?
  「这么说来,你知道么,听说只要把制服上的丝带系在学校里的那棵树上,就可以让愿望实现哦?」
  琴吹同学的话语,让我的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
  脑海的深处,浮现了一个景象。
  那是梅雨刚刚结束时,开始放晴的天空下。
  生着茂密的绿色枝叶的,高高的大树。
  还有拼命想要爬上那里的,远子学姐。
  只要把制服上的丝带,在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前提下系在学校的树上的话,就可以实现愿望。
  我们学校有着如此一个,毫无科学根据的,女生们却非常喜欢的传闻。
  远子学姐那时也正想试试看吧。她解开胸前那根绿松石色的丝带,想要把它绑在树枝上的时候手却滑了一下,差点就摔了下来。从她手心落下的那根丝带,正从慌忙跑过去的我的眼前慢慢飘落了下来。
  想到让后辈看到了如此丢人的一幕,远子学姐的脸马上便红了起来。

  ——不要啦,为什么心叶会在这里!?

  ——今天我是值日生,所以到的比较早啦。远子学姐才是,到底在干什么啊?

  ——哎……!那是……有一只小鸟落到地面上来了啦,我只是把它放回鸟巢里去哦!

  她一边找着借口,一边带着眼泪说着『不许看裙子里面哦。』之类的,从树上爬了下来。
  「那个,只要被别人看到了就没用了呢。还是相当困难的。」
  「啊……嗯,是哪。」
  「井上也去系过么?」
  「哎……我对于这种东西,实在有点……」
  「是,是呢。这种咒术一样的东西,太孩子气了呢。」

  琴吹同学慌慌张张的说着。
  心脏的跳动简直让我觉得疼痛。胸口被刺穿的感觉和罪恶感,在我身体里面不断的扩散开来。
  看着脸颊僵硬的我,琴吹同学的眼神变的温柔了起来。我察觉到了之后,不禁用力握紧了琴吹同学的手,笑了出来。
  「电影,要看几点的场地呢?早些的话好像比较好噢。」
  「唔,嗯。」
  琴吹同学的指尖也加强了力道。就好像是包含着绝对不会放开的决心一样,用力的握紧了我。不过那种握法,却让人明显的感觉到了她不安的心情。
  风渐渐冷了起来,吹动着白色的围巾。
  我们装着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安心情,继续用明亮的声音说着话。
  我把琴吹同学送到了家里,笑着和她约好了「一会儿再打电话哦。」之后,就分别了。
  这已经是极限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包围着我的黑暗一下子加深了起来,胸口那像是被切开一般的苦闷,让我再也无法在无视下去了。
  已经,好多天不曾见到远子学姐了。
  连声音也不曾听见。
  明明准备要忘记的,却无法忘却。她一直存在于我内心的深处,像今天这样,只要有一点点的契机,就会鲜明的再现出来。
  喉咙越来越热,胸口也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连曾经那么喜欢的美羽,我也能够挥去了。
  迟早会平静下来的吧。
  能够忘记远子学姐的那天,一定会到来的吧。
  就像是录像带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损坏,放出来的图像也会因此慢慢模糊一样——就像终究会伴随着些许的寂寞感接受这一事实一样,那样的一天,终究会到来的。
  只需要,慢慢的等着时间过去就好了。
  想要忘却痛苦和悲哀的话,这是最最有效的办法了。除此之外,我已不知如何是好了……
  风变的更加大了起来,发尖滑过我的脸颊。
  我紧紧咬住嘴唇,带着阴沉的心情,走在夜晚的道路上。

  周六的早晨,天空略微有些阴沉。
  我上网确认了一下今天的降水量,然后把折伞放入了背包,就这样完成了准备工作。
  看完电影之后琴吹同学会到家里来玩的事,我昨天晚上就已经和妈妈说过了。

  「会在家里吃午饭的,不知道能不能准备些东西呢?还有点心,这次一定要准备女孩子吃的那种可爱的东西哦。」
  「琴吹同学,是上次那个马上回去的孩子吧?那个——妈妈想了很久了,难道说,心叶和琴吹同学还有流人君,是三角关系么?妈妈觉得,心叶最好还是和天野同学……」
  眼见妈妈说出了森同学会说的那种话,我在第一时间便否定到。
  「不是的啦。流人是有其他的女朋友的,远子学姐……只是单纯的学姐而已……琴吹同学我明天会好好介绍的。爸爸也要呆在家里才行哦。」
  而听我如此说着,妈妈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复杂。

  「午饭就吃海鲜饭和草莓布丁,好不好?」
  对着如此和我确认着的妈妈,我一边用
  「嗯,谢谢。我觉得她会喜欢的。」
  这样的话回答着,一边趁着时间还早,就离开了家。
  寒风刺痛着我的皮肤,明明已经是三月了,但离春天好像还有段时间。
  「听新闻里面说,今年的樱花会开得比较早的样子。」
  我边走边打开手机,向琴吹同学发了封邮件。
  『早哦,我现在刚出门。』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让人联想起弥撒曲的庄严曲风,让我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心脏微微缩了起来。
  我看着手机画面上显示的名字,背后感到一阵冰凉。
  是流人!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从上次在我家醉的一塌糊涂,大哭一场以来,明明再也没有联络过我的。
  脚底涌气了一股寒气。难道你又要想,做什么事情了么。
  「喂喂。」
  我用生硬的声音回答着,却听到了吸鼻涕的声音。
  「心叶学长,请帮帮我吧。」
  「流人,怎么了?」
  这一不寻常的样子,让我不禁心跳加速了起来。流人好像正在哭着的样子。
  「远子姐她——」
  「远子学姐怎么了!?」
  「请帮帮忙吧,我是不行的啊。请现在马上到我家来吧。不然的话,远子姐就要消失了!只有心叶学长才能办到。因为远子姐她对心叶学长——拜托了,请来帮帮远子姐吧!」
  电话说到一半就被挂断了。
  远子学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感到血液似乎全都涌进了脑中一样,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冷静点,搞不好这又是流人的陷阱。之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情不是么。还骗我说远子学姐被下了毒,让我跑去远子学姐那里。
  但是,流人的口气比起那时候还要拼命,那个重复着拜托了的声音,也带着点哭腔。
  而且就算是上次,远子学姐虽然没有喝下毒药那么夸张,但也因为高热而倒下了。要是我没有赶过去的话,肯定会一个人在那个寒冷的家里一直痛苦着吧。
  我吞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液。
  是到远子学姐身边去呢?还是就这样去和琴吹同学碰面的地方呢?我的内心纠结着,就连视野也变的模糊了起来。
  如果,这只是流人的陷阱的话,琴吹同学或许会遭遇什么危险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一想起地下书库发生的那些事情,头脑就轰的发热起来。绝对不能让琴吹同学再碰上那种事了。就连她的一根手指都不能让流人碰到。我已经决定要好好守护琴吹同学了。
  然而,如果这是真的的话,流人真的在向我寻求帮助的话——远子学姐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常的话——
  汗水猛的流下,头脑中闪过了各种各样的画面。
  我用颤抖的手指,给琴吹同学的手机打去了电话。
  她大概已经离开家里了吧,手机中传来了目前正在不能通话的状态的信息。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如果身体可以分成两个,分别到不同的地方去的话,该有多好啊。不过,这毕竟是不可能的。
  视线越发的模糊起来,头脑就好像要裂开来了一样。
  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
  我用满是汗水的手指,按下了芥川的手机号码。
  「怎么了,井上?」
  听到那个真诚的声音时,我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感情的堤坝终于崩溃了。
  「芥川,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一定要有人去一次我和琴吹同学碰面的地方,你能不能代替我去一下?」
  我飞快地说明着事情的经过,喉咙就好像被掐住一样的疼痛,胸口也好像快要裂开了似的。
  然而,双脚已经向着远子学姐的方向跑了过去。这一事实,就如同纯黑色绝望的波涛一般,向我袭来。
  明明发誓要守护琴吹同学的,到了这种时候却又选择了远子学姐么?耳中似乎传来了如此责备的声音。每踏出一步,就好像被满是荆棘的鞭子挥过一样。
  不是,不是这样的!选择了远子学姐什么的,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远子学姐,身体就像是快要被切的粉碎一样,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
  如果,远子学姐真的这么消失了的话——!
  如果,她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的话——!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论我怎么否定着,我仍旧只能向着远子学姐的身边直冲过去。
  因为我内心的深处,一直一直都思考着远子学姐的事情。因为我想见她已经想到难以忍耐了。
  就好像连和琴吹同学一起渡过的幸福的时间、让人心里痒痒的温暖话语和微笑、还有紧握着的双手的触感,都在一瞬间飞走了一样,我的心向着远子学姐的方向,无法停止!
  让人绝望般的,脑中全都是远子学姐。
  就像纪德无论有多少恋人,都要回到玛德莱娜身边一样——就像无论离的多远,真正能够对其开放内心的那个人,不是玛德莱娜就不行一样——
  我终于明白了,我也一样,不论在哪里,不论爱着谁,不论成为谁的东西,只要远子学姐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会扔下一切,向远子学姐的身边跑过去的。
  在这种让我无法逃避的极限情况中,流人总是带着毫不留情的强悍——和残酷,告诉了我,让我意识到。
  远子学姐对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忘记她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我并不知道流人是不是故意做出这种情况,迫使我做出选择。但是,如果的确是这样的话,那么流人,你赢了。

  第三次拜访的这个樱井家,四周环绕着冬天的阴郁空气。
  我吐着白色的呼吸,连续按着他家的门铃。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人的气息。从外面可以看到,拉门和窗帘都关着。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玄关的门并没有锁上。我连一声『打扰了』都来得及说就打开了房门,大声喊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远子学姐!」
  不论我多么嘶声竭力的呼喊,编者三股辫的文学少女都始终没有出现。那明朗的声音也始终未曾听见。一如既往的房间里只留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寂静。
  我胡乱的脱下鞋子,直接冲向了远子学姐的房间。打开拉门的时候印入眼帘的,是被扯的粉碎的制服。
  「!」
  这一冲击让我的呼吸差点停止了,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
  房间的中间铺着一张毯子,在那个上面,就如同被撕破的书页一般,散落着制服的袖子、前襟、裙子等等。一直飘荡在远子学姐胸前的那根绿松石色的丝带,也被撕成了两段扔在了地板上。在一旁,如同葬礼的献花一般,放着一个盛着大量的百合花的瓶子。
  像是胸口也纠结了一般的目眩中,我迷糊的伸出的双手碰到了书柜,撞上了放在中间部分的书本。
  书与书撞到了一起,响声穿过了我的耳朵。
  在那个书架上的,贴着淡紫色和纸的化妆箱也一起掉了下来,盖子打开了,里面落出了大量的信。淡红色和水色的信封,成扇形在我的脚边展开。
  我慌忙蹲了下来,微微振动的双手拾起了那些新风,全部都没有拆开。信封上写着住址和『樱井叶子』的收信人名字,寄信人则是『天野结衣』。
  是结衣夫人寄给叶子小姐的信?为什么有这么多?而且还全都没开封?是叶子小无论如何都不肯读一下么?
  我无法定下理性的判断,看到这些奇怪的信之后,我越发感到不安了起来。远子学姐,你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用力上网深呼吸了几下,去哦把落在地上的书本堆在了榻榻米上,把信收进化妆箱放在书的旁边,然后站了起来。
  「远子学姐!远子学姐!」
  从痉挛的喉咙中冲出的叫喊声,已经接近悲鸣了。
  我在走廊中跑着,从一头开始一扇一扇的打开了拉门。
  「远子学姐!你在哪里啊!远子学姐!」
  一间应该是流人房间的乱七八糟的房间,一间有着女性用的梳妆台的房间——厨房、浴室、起居室——哪里都看不到远子学姐的身影。
  我用手机给流人打了个电话,但是他却没有接听!流出的汗水渐渐发冷,慢慢夺走着身体的温度。头脑却就像是烧着了一样的发着热。
  颤抖着站在起居室中央的时候,我看见了从桌子的一角,滑落了一张撕破的便条纸。
  我把它捡了起来,上面写着一些留言。

  『叶子阿姨

  欢迎回来,工作辛苦了。
  出版社寄来了很多书本和行李,我把它放在一边了。
  我接着就按照原定计划——』

  后面的文字被斯掉了,让人无法明白。我在榻榻米上散落的一堆东西中,寻找着剩下的便条纸,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
  原定计划,到底是什么啊!
  流人的手机依旧联系不上。不过,叶子小姐的话——说不定会知道远子学姐在什么地方!
  如果和佐佐木先生说明缘由的话,他会告诉我叶子小姐的工作场所么?这么说来,刚才的留言里提到了出版社寄过来的行李。果然,桌子上正整齐的放着书籍、明信片、还有小包裹。
  看了看上面写的内容,我发现其中有一个花店寄过来的赠送状和留言条。似乎是叶子小姐参加的那个演讲的主办者,作为谢礼而寄来的花朵。虽然收件人是叶子小姐,但收信的地址却是都内的集体住宅。
  我想起了远子学姐房间里的那盆百合插花。或许是工作场所没有收到的缘故,才会送到自宅里来了吧!
  这个赠送状的收件人栏里也记录着电话号码,我毫不犹豫地打了过去。不久就切换到了留言模式,电话中传来了解说的声音。
  人不在——?不对,或许只是不想接电话而已。我立马飞快地说道。
  「我是远子学姐的后辈井上。有件非常紧急的事情想要和樱井叶子小姐说,如果方便的话请接听一下吧,拜托了。」
  听筒中发出了咔嚓的拿起听筒的声音。
  我立刻大声叫道。
  「是叶子小姐么!」

  「……紧急的事情是什么?」

  是如同寒冰般的冷淡声音。我感到一种面对绝对的上位者时才会感到的本能的恐怖感,背后唰的发凉,身体也不由得微微缩了一下。
  我艰难的吞下了一口口水,问道。
  「您知晓远子学姐到哪里去了么?」
  「你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打过来的么?」
  声音中充满了怒气。
  「对不起,不过事情真的很紧急。」
  「那个孩子的话,肯定到结衣那里去了吧。」
  电话就这么断掉了,是叶子小姐挂断的。
  到结衣那里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结衣夫人不是已经去世了嘛!
  虽然再打了次电话,但不管我叫了多少次,叶子小姐却再也没有接起过了。
  身体就好像被热风包围了一样,连呼吸都变的痛苦起来。
  我拿起写着工作室地址和电话号码的赠送状,飞奔了出去。

  那所公寓,在离樱井家一部电车远的地方。算上走路的时间我花了一小时终于到达了那里,冲上了楼梯。
  这是有些年月的古老建筑,连电梯也还没有。
  听说叶子小姐在双亲自杀后也住在同一间房子里,或许她不太喜欢搬家吧。
  不,也可能只是对自己的居住场所感到毫不在意罢了。即便是叶子小姐自己居住的那个房间里,也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让人不由得觉得有些冷清。
  依照地址,我来到了五楼角落的一间,没有挂放任何名牌的房间。我站在房间的门口按响了门铃,不知为何却没有人应答。我连续按了很多次之后,大门总算打了开来。
  穿着朴素的黑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裙的叶子小姐,以带刺的眼神出现了。
  就算是这样的状况下,在近距离看到她,果然还是带着让人畏缩一般的魅力,让人感觉到如同冰晶一般的寒冷。
  「你到底要来干什么。我很忙,赶快回去吧。」
  她像是要把门关上的时候,我用身体靠在门中停住了她,说到。
  「请告诉我远子学姐到哪里去了好么!她的房间里散落着撕破的衣服——但是,本人却不在房子里面!虽然在起居室找到了她留给你的便条纸。但那个也被撕破了,只能读到一半,『原定计划』到底是什么啊?」
  叶子小姐的反应非常的冰冷。
  「知道了的话准备怎么办?」
  「我要去见她。」
  「搞不好见不到的哦。」
  她那暗暗的声音和空虚的眼神,让我的脖子里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战栗。
  就算告诉她远子学姐的制服被撕碎了,在这个人身上也感觉不到一丝担心。就好像随便远子学姐随便怎样都没有关系似的。
  彻彻底底的不关心。
  拒绝。
  我,对于这个人,感到好害怕。

  她毫不犹豫的断言,身为作家的话,就需要一个人穿越那道窄门,并且实行着这一过程,连父母和挚友的死亡都写进了自己的书本,这样的人真的好可怕。
  就连住在同一个家中的挚友的遗女,都可以在自己的书中平然的杀死,并且把她当作并不存在的人,这个人——作为作家而生存着的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让人毛骨悚然,不能理解。
  就连被她这样盯着,也会让我的后背微微震动着,想要马上逃离开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向前踏出了一步,说出了「就算见不到,我也要去见她。」这样的话。叶子小姐听完却突然转过了身去,回到了那个房间。
  「你等着!」
  我也立刻脱下了鞋子,跟了上去。
  「如果您知道远子学姐到哪里去了的话,请告诉我吧。」
  叶子小姐连头也不回一下。走进玄关之后就是厨房,再里面一些则是叶子小姐工作的房间,宽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电脑前则零散的放着一些照片,都是些马路、住宅、庭院、校舍、森林、花草、果树园、美术馆之类的东西。是写小说的资料么?
  另外,还有个蓝色的记录本和银色钢笔、一个带着花朵图案的茶杯、一个带着草莓的馅饼、嵌着绿色花边的白色盆子里放着些饼干,还放着些透明的紫色钥匙链、金色的叉子、勺子和刀。
  这是一个人在开茶会么?
  「拜托了,叶子小姐。那个房间的情况绝对很不正常啊!到结衣夫人那里去了什么的,那到底是指哪里啊!在远子学姐的房间里,有很多很多结衣夫人寄给你的信件,难道和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结衣的信件?」
  到刚才为止都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的叶子小姐,突然间皱起了眉头,一副可怕的表情,瞪着我。
  「是什么样的信?」
  「都没有开封过,我也不知道。比起那个来,还是先把远子学姐去的地方——」
  我说到一半,她焦急的从桌子上拿起记事本撕下了一页,在上面写了些东西,然后递给了我。
  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似乎是写了一个地址。岩手县?远子学姐在这种地方么!?
  我刚想道谢的时候,叶子小姐用让人颤抖般的冰冷声音轻声说道。
  「……那是软弱的,喝下毒药死掉的人的,墓地哦。如果那个孩子能够这样一去不返就最好了。」
  我抬头一看,遇上了混杂着憎恨的激烈眼神。那是叶子小姐第一次让我看到的,强烈的情感。
  那像是要疯狂的燃烧起来一般,火焰似的眼神——!
  那显露无遗的憎恶——!
  嘴巴里感到一阵口渴,背后也闪过一股战栗的感觉。
  这个人,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在以天野夫妇为模板写下的《背德之门》里,主人公亚里砂把小宝宝远子杀死的时候,也一定是带着这种如同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的可怕眼神吧。
  随着我的思绪逐渐深入,背后的寒冷也越发严重起了来,我好不容易挤出了道谢的话语,离匆忙的开了这个房间。

      ◇    ◇    ◇

  小加奈,我不明白。
  身为作家的幸福,和身为人的理所当然的幸福。
  明明这两边都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不得不选择两者中的一个的话,我应该向小加奈推荐哪一个才对呢?
  小加奈又冀望着哪一个呢?
  对于小加奈来说,家庭真的是不需要的东西么?孩子也好伴侣也好,对于小加奈来说都只是多余的重负么?
  让流人叫你妈妈就那么讨厌么?在远子叫你叶子阿姨的时候笑一笑,就那么麻烦么?
  不管是流人还是远子,都一直在等着小加奈有一天能够能够和他们说话呢。
  就连拓海君,也是真的很喜欢小加奈的哦。然而小加奈在拓海君去世时,却连医院都没有去一次,葬礼的时候也还是忙着工作。
  拓海君在进行手术的时候,我一边抱着远子,一边就连心都快要崩溃了似的拼命祈祷着小加奈能够到医院里来噢。
  在葬礼的时候,因为拓海君实在是太可怜了,我还抱着远子,大哭了出来。
  孤单一个人,沿着那狭窄的道路前行,这样的话小加奈就会变的幸福了么?
  身为作家而活着的小加奈,真的幸福么?
  尽管明天就要去出席结婚典礼了——尽管孩子们就睡在旁边的房间里——我还是又和文阳吵了一架。
  「对文阳来说,有我这个妻子,有远子这个孩子,还有身为作家的小加奈。小加奈只能够自己独自一人前行,但你自己却有着这么多的幸福,文阳太狡猾了!」
  我这么说完,文阳却「是哪,我真是狡猾啊。」微笑着说道。
  那个微笑,既清澄、又温柔,但是却显得十分寂寞,因此我也无法再多责备文阳了。

  我又眺望了好几次,拓海君送给我的那个紫罗兰色的小瓶。

        ◇    ◇    ◇

  我乘着新干线到了仙台,又在那里换了别的电车,接着再拦了辆出租车,好不容易到达纸条上写着的那个地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天空中是灰黯的铅色,看起来像是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寒冷的样子。寒冷的空气就想要让皮肤裂开,侵入骨头一般。周围已经完全是一片田野了,露出来的泥土也已经发白,让人看了便有一股寒意。
  我真是小看了东北的冬天啊。我一边后悔着应该在车站里买个怀炉什么的,一边咔嚓咔嚓的磨着牙齿,走到了一座似乎随时都会腐朽掉一样的寺院门口。
  「抱歉打扰了。」
  我打了声招呼,一位看起来超过九十岁的主持先生便走了出来。
  我告诉了他我是来找远子学姐这么一个人之后,他用带着微微东北口音的语气,让我去里面一片的墓地看看。还说如果还没有回去的话,应该就在那里的。
  我用尽全力跑了过去,空气微微刺痛着皮肤。如果没有见到的话该怎么办的担忧,以及再过一会儿就能见到的期待,这两种感觉漫溢在我的胸中,就快要爆发了似的。
  矗立着黑灰色墓碑的墓地进入我视界的时候,心跳越发的高昂了起来。
  但是,我看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太迟了吗——
  因为绝望而变的呼吸痛苦起来的时候,从一个墓碑的对面,跳出了一个编着长长三股辫的小巧的脑袋。
  好像刚才一直跪着终于站起来了的样子。她仍旧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看着那个墓碑……
  看惯了的那个侧脸。
  藏青色的外套、
  学校的制服、
  还有从肩膀上垂下的三股辫。
  喉咙轻轻震动着,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我带着万般感受,叫了出来。

  「远子学姐……!」

  三股辨微微的晃了晃,远子学姐看向了我,眼睛一下子睁的大大的,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终于见到了——
  仅仅因为视线的交汇,我的心情就舒缓了下来,喉咙的深处充满了什么东西,已经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明明只分开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心中却有种已经好久不曾见面的感觉。
  如果撇开视线的话,远子学姐就好像会消失一样,于是我就这么站在了当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远子学姐也一动不动的,直直盯着这样的我。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的——变成了略带难过的样子,我摒住呼吸看着这变化的过程。
  远子学姐的眼睛,也同我的一样略带湿润了。



  让人颤抖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是狸猫,变成了心叶的样子么?」
  总算说出口的,竟然是这些话。
  「什么啊,这是。」
  「因为,从东京到这里,要花上十个小时啊。」
  「不用那么久的,只要四小时左右就好了。」
  「你骗人。」
  「是事实。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花那么多时间啊。」
  「先坐深夜巴士……然后再……」
  「请坐新干线啦。」
  我不由得有些泄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特意跑到岩手来,这都在说些什么话啊。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没有紧张感哪。
  「制服……」
  「欸?」
  「没事,已经,可以了。」
  看来又被流人给耍了。不过,却并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在流人家里,一边叫着远子学姐的名字,一边拼命搜索着的时候所感觉到的哪种绝望和恐怖,全都渐渐的溶解了,心里就好像被光芒照耀着一般的清澈起来。
  「是为了说制服的话题,才过来的么?」
  「我不是那种类型的发烧友啦。」
  「那么,为什么?」
  远子学姐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一样合上了嘴唇。向上看着我的眼睛里,微微混杂着一点点害怕的感觉。
  「没有什么理由不也挺好的。」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向着远子学姐的身边走了过去。
  「只是,刚好,想要旅行一下而已。」
  远子学姐的眼中还有些湿润。
  「你从谁那里打听到我在这儿的?流人?」
  「是叶子小姐。」
  「叶子阿姨?」
  好像对我的话语感到有些震惊。
  「阿姨告诉了心叶这个地方?你见到阿姨了?因为阿姨今天应该不再家里的吧?」
  「我往她的工作室……打了电话。电话好嘛是在送来的东西上面看到的。然后,她就告诉我了这个寺庙的位置。」
  冲到人家工作室去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没有说出来。
  远子学姐的眼睛睁得越发圆了,然后她轻轻合上了眼睛,表情也变的和缓了起来。
  「这样啊……是叶子阿姨,告诉心叶的呢。」
  嘴角泛起了开心的笑容。

  ——阿姨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好的人哦。

  远子学姐为什么要如此的,敬慕着叶子小姐呢。明明叶子小姐她就完全不隐藏自己对远子的憎恶。
  甚至还对我说过「能这样一去不返就最好了。」之类的话。
  看着像是在品味着微小的幸福一样的远子学姐,我的胸口仿佛像是被勒紧了一般。
  「……今天,是你父母的忌日啊。」
  远子学姐安静的轻声说道。
  「……嗯。」
  去见结衣了……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刻着天野家这几个字的墓碑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了,上面还放着白色的花束。
  「叶子小姐的小说,我已经读过了。」
  纤细的肩膀,微微的晃动了一下。远子学姐低垂着的眼帘又抬了起来,看着我。那并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已经接受这一悲哀的眼神。
  「在《背德之门》里面写的,是叶子小姐,和远子学姐父母的事情吧……」
  远子学姐又低下了头,转身面向了墓碑。
  「……那只是,小说哦。因为,九年前的那个早晨,叶子阿姨她并不在那里哦……」
  在深入骨髓的寒风中,我放清了耳朵,聆听着远子学姐的话语。
  「那个早上……爸爸和妈妈为了参加结婚典礼,都穿着盛装……妈妈穿着淡紫色的连身裙,雪纺质的花边刷啦刷啦的摇晃着……真的非常漂亮……不过,稍微有点没有精神,略略有点恍惚的样子……
  前一个晚上,她好像和爸爸吵了一架……我就睡在旁边的房间里……听到了一点声响,就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太害怕了,我一直紧紧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那时爸爸也穿着黑色的西装,戴着白色的领带。
  如同平时一样的,带着温柔的表情,抚摸着我的刘海,说着『早上好。』,对我笑着。
  流人也对妈妈说着『结衣阿姨,好漂亮哦。』,一直缠着她呢。然后妈妈也变的精神起来,开心的笑着。
  真的是,与平常一样的光景……」
  远子学姐垂下了头。
  「我和爸爸吃着妈妈写的「早饭」,流人和妈妈则是普通的食物,饭后,爸爸泡了一壶咖啡……和妈妈一起喝掉了。」

  咖啡?

  有什么东西闪现在我的脑中。是在流人那如同梦话办的言语里听到的吧,朱丽叶在咖啡里下了毒什么的……
  「远子学姐的父亲,不是靠吃书本生活的人么?那为什么会喝咖啡啊?」
  「有时会……为了陪陪妈妈而喝的。虽然妈妈比较喜欢红茶,但是早晨却是喝咖啡的……为了让头脑清醒一下……」
  远子学姐的语气略微有点不流畅。言语也有些浑浊,途中,右手还会有些像是握着什么小东西一样的动作。视线也保持着撇开的样子,略带痛苦的看着墓碑的下方。
  那之后的事情,就和从佐佐木先生与麻贵学姐那里听到的一样了。远子学姐和流人先被放在了樱井家,文阳先生和结衣小姐在开往典礼会场的途中,遭遇事故身亡了。
  「『在叶子阿姨的家里,乖乖的等着哦。』妈妈一边抱着我说着。『不能让阿姨担心哦。』」
  九年前,与母亲交换的最后的约定。
  远子学姐直到现在,也还在守护这个约定吧。
  为了不让叶子小姐担心,就算感冒了也一个人呆在家里,在叶子小姐的面前一直都保持的明亮的笑容……
  还只有八岁的远子学姐,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等待着再也不会回来的双亲的呢。
  在有人自杀的家里,害怕着幽灵而轻轻颤抖着的小小的三股辫少女的身影,就这样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胸口不由得感到就好像被压过一般的疼痛。
  「……叶子小姐就像是《窄门》里的阿莉莎一样……流人这么说过。」
  远子学姐抬起了头,梦幻般的微笑着。
  「是呢。又高傲,又孤独……目光总是不在地面,而是更为高远的某处……」
  接着她便用清澈的声音,说起了《窄门》。
  「……纪德的《窄门》,就像是琥珀色的清汤料理一样的味道呢……
  心叶,你知道清汤料理的制作方法么?在一个很大的锅子里,放进肉、骨头、蔬菜、调味料,用小火慢慢的炖煮好几个小时,再把煮出的清汤抽出来……接着把各种材料和蛋清放入那个清汤……就这样继续煮下去哦。然后一些渣滓就会附着在蛋清上而浮上汤面,随后仔细的把它们去除……最后再靠过滤把油脂也去掉……这样的话,就会成为清澈的清汤料理了哦。
  这是一种非常费力费时的料理呢。
  一眼看上去的时候是简单又透明的……但要全部说出里面放了些什么材料的话,却又是非常困难的。就如同,人的内心一样……混杂、溶解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呢……好比是夕阳西下时,温暖的金色光芒一般,有着清澈的……让人略为苦闷的味道……」
  我和远子学姐一起度过的,放学后的文学部的情景,浮现在我的脑中。
  从窗口射入的,夕阳光芒。
  满载着温暖的金色阳光的,小小的房间。在其中流淌的,远子学姐的清澈声音。铅笔在原稿纸上滑过的沙沙声。还有喜不自禁的偷看过来的远子学姐。
  那真是无比幸福的时间。
  可是如果要我把那个时候我所感觉到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话,却又感到实在是难以付诸于文字。
  明明是混杂了太多的心情,但却又如此的清澈透明——如此的温柔、殷切……
  铅灰色的天空下,如同让人冻结一样的寒冷空气中,远子学姐继续说着。
  在墓碑群的中间,只有我和远子学姐两个人。就如同,只有我们两人,站在与外界隔离的异世界里一般。
  远子学姐的瞳孔看向了远方,非常难过的动摇着。
  「杰罗姆,是爱着阿莉莎的。
  阿莉莎,虽然也爱着杰罗姆,但也希望自己的妹妹朱丽叶能够获得幸福。
  朱丽叶也……在爱着杰罗姆的同时,冀望着杰罗姆能够在与阿莉莎结合之后获得幸福。
  大家比起自己,都更加在意对方的感受。然而,为什么谁都没有获得幸福呢……?大家,为何都非得要走过那道狭窄的门不可呢?……」
  说着《窄门》的同时,远子学姐是否也在想着自己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呢。
  最后的那句话,好像并非说着阿莉莎与杰罗姆,而是说着文阳先生他们的事情。

  为什么,不论是谁,都非要走过那道窄门不可呢……

  远子学姐,肯定也没有找到答案吧。
  她闭紧了嘴唇,沉默着。
  就好像在希冀能够发生某些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奇迹一样,看着远方的铅灰色天空……
  那个表情,让在一旁看着的我,也不由得变得苦闷起来。
  胸口,好痛。
  一跳一跳的疼痛着。
  远子学姐轻轻打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今天既没有手套也没有围巾哦。」
  围巾已经……给了琴吹同学了。
  「没关系的哦。」
  远子学姐温柔了的笑了笑。
  那就像是要溶解在这寂寞的景色里一般的,美丽的,梦幻般的笑容。
  胸口又一下子抽紧,我忽然握住了远子学姐的手。
  冰冷的手,轻轻的震动着。
  即便如此,就像是为了互相分享对方的温暖一样……我和远子学姐,都一言不发的牵着对方的手。把话语藏在自己心头,只是安静的呆着……
  除此之外,现在的我也做不到别的事情了。只能,紧紧的牵着手。
  可是就连这个,也是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的吧。
  「……我们走动一下吧。要是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是呢。」
  远子学姐满脸寂寞的表情看着墓碑。——大概是对爸爸和妈妈打个最后的招呼吧。她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又抬起了头走了出去。
  我们的手仍旧牵在一起。并不是用力的握着,而是如同包覆在一起一般……
  「接着,我们要怎么办呢?」
  「我有一个从以前就想要去的地方。」
  「我也一起去可以吗?」
  她踌躇了一会儿,用带着点梦幻感觉的眼神,轻声说道。
  「……嗯。」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10-8 14:09 编辑 ]


第四章 不留脚步声,消失而去的背影

  在好不容易说服了主张乘坐两小时一班的巴士的远子学姐之后,坐上了出租车,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小小的医院。
  大概这里同时也是他们自己的住处吧。在低浅的围墙所围绕起来的土地中,矗立着一栋三层高的医院和一座平房,外面的看板上写着『内科•妇产科』这样的字迹。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哦。」
  远子学姐一副非常感慨地样将眼睛子眯了起来。这么说来,在抽屉里的那封生日卡片,就是一家医院寄去的啊。
  「这是你第一次到这里来么?」
  「嗯。」
  「可是,不是来参拜过很多次父母的墓地了么?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到这里来呢?」
  我说完,远子学姐的眼中微微露出了点困扰的神情,然后暧昧的笑了笑。
  「……因为一直都很匆忙啊。」
  虽然觉得事情好像并非如此简单,但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如果医生还能够记得我的事情就好了呐。」
  「可是那时候的学姐还只是个婴儿吧?如今脸型也好身体也好都已经变了很多,应该不太可能了。」
  「不过,我的爸爸和爷爷都是这里的医生接生的哟。」
  「那个医生,究竟多大了啊!」
  正当我们在门口这么说着的时候,一位体态稳重的中年护士走了出来。
  「哎呀?有什么事情么?」
  原本完全不怕生的远子学姐,此刻却少见的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那,那个,我,我是在这个医院里出生的。所以,想要和接生的医生打个招呼……」
  「你是高中生吧?多大了?」
  「高中三年级,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护士小姐很可惜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那样的话就不是守医生,而是他的祖父喜一先生了。非常的抱歉,喜一先生他,已经在去年过世了。」
  远子学姐的眉头看着看着皱了起来。
  「是这样啊……」
  「非常抱歉,难得你特地跑到这里。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叫作天野远子。」
  话音刚落,护士小姐的脸色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啊,小远子!是『远野物语』的那个小远子,对吧?」
  远子学姐的脸颊也因为兴奋泛上了红潮。
  「是!」
  「果然!啊,这么说来,你和你妈妈长得还真像啊。鼻子呀眉间呀,简直一模一样哦。你出生的那个时候我也帮过忙呢。」
  然后,这位姓林的护士小姐,就这样一边拉我们走进医院,一边对我们说到,远子学姐母亲生产的那间病房正好空着,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那是一间在三楼的小巧单间,从病床旁边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外面广阔的景色。
  「你母亲,是叫做结衣吧。她经常向着窗外眺望呢。父亲好像是位编辑先生吧?那时似乎正好工作很忙,都没有时间来看望她。你母亲要在这种不熟悉的地方,独自一人将你生下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总是很不安的样子……表情也一直很寂寞……好像在烦恼什么东西一样。但就算如此,她也没有说过一句泄气的话,一直很努力呢。
  当她第一次抱起你的时候,脸上已经露出的是幸福的笑容了哦!
  她把脸贴在你的脸颊上,用温柔的声音叫着『远子』。还说这是从『远野物语』中取的名字呢。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孩子的话,就决定用『远子』这个名字。你的母亲,看起来真的是非常高兴呢。打从心底为了你出生的这件事而高兴着。那个时候的小远子,大概还只有这么点儿大吧。」
  远子学姐嘴边绽放着微笑,一脸幸福的听着林小姐的话。
  就像是正在聆听着什么美妙的福音一般。

        ◇    ◇    ◇

  其实,我一直都很嫉妒,小加奈和文阳之间的关系呢。

  向我求婚的时候,文阳这么说了。
  『你所写下的故事,是如同家庭料理一般的东西啊。』
  『虽然既质朴又温暖,能够让心灵温暖起来,但是作为商品的话就嫌味道太淡了呢。你大概不能够成为大家的作家吧。』
  『不过,你却一定能够成为我的作家。我深爱着你和你写下的文字。所以,请作我一个人的专属作家吧。』
  接着,就把我写下的原稿,在我的面前吃了下去。
  虽然我成为了文阳的太太,但是并没能成为编辑天野文阳的作家。虽然文阳把我称为是他自己的作家,但文阳真正的作家,还是小加奈。
  那实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怀着远子的时候,我非常的不安,非常的紧张——在文阳没有回家的时候,我总是想着,文阳会不会和小加奈在一起呢——
  我一个人孤独的在家里等待的时候,也总是觉得,那两人会不会,正向着我所不能到达的地方前行而去了呢?
  我的世界从内侧开始渐渐的崩坏着,有一天,它终于变成了一片黑暗。
  为什么,文阳他没有回来呢?
  明明约好了星期天要一起去给小婴儿买东西的,为什么又被小加奈叫了出去,去工作了呢?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按照『远野物语』的远子来取名吧,明明昨天还用那么温柔的表情对我说着这些的呀!
  为什么——为什么,又跑到小加奈的身边去了呢?
  好难过,好痛苦,就好像渐渐的坠入了黑暗中一样,无法可想——而把我从那个地狱里拯救出来的,就是远子。
  当我抱紧了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小的、柔软的生命的时候,我被至今为止所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幸福感包围住了,笑了起来。

  简直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般的,爱怜着、欣喜着。
  真的非常幸福。

  不过,我的这个幸福,却成为了小加奈的不幸。

        ◇    ◇    ◇

  「……爸爸的故乡岩手,就是『远野物语』的舞台哟。」
  当我们并肩走在夕阳照映下的田间小道上时,远子学姐带着温柔的表情说到。
  「那是一本将流传在这片土地上的传说,集中在一起编成的故事谈一样的物语哦……
  在『远野物语』里面……出现了很多妖怪啊,神明啊之类的东西呢……像是河童啊,天狗啊……座敷童子什么的……与人类不同的各种生物,和人们在同一片土地上,一起交往一起生活着……不过呢,里面却还是没有那种咔嚓咔嚓的吃着书本的妖怪。」
  她用轻柔的声音,文静的说着……瞳孔闪烁着温柔清澈的光芒。
  「我的父亲,还有父亲的父亲……甚至更久远的父辈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吃着故事而生存下去的啊。他们谁都没有告诉我这样的存在应该怎么称呼才对,因此我并不知道,所以呢——」
  远子学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向微微吓了一跳的我。
  然后一副很开朗的样子挺了挺胸膛。
  「所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如你所见是一名『文学少女』哦!」
  这诉说着欢快言辞的声音也好,绽放着明亮光辉的笑颜也好,是远子学姐在至今为止的岁月中究竟花费了多少的努力才得到的,我终于明白了。
  『文学少女』这样一个词语中,究竟包含着多少意义啊——

  ——才不是妖怪啦,我只是个『文学少女』而已。

  ——我只是一个,喜爱书本喜爱到想要把它们吃掉的,普通的『文学少女』哦。

  这是一个与人类所不同的存在。因为这件事,她一定曾经受过伤害吧,一定曾经有过烦恼吧。然而即便如此,她却依旧会眩目的笑着。会鼓着脸颊,固执的说道『我不是妖怪啦』。会翻着书页,开心的对我说着话。
  看着那个柔和的笑脸,我的胸中不禁感到有些发热。
  以前总嘲笑你是妖怪,总是故意捉弄你,实在是对不起……如果我这么说的话,远子学姐一定会越发的挺起她那小小的胸脯,笑着说出『你明白了就好』这样的话的吧。
  因此,我只能默默的在她身边走着。

  在我们乘着出租车,到达车站之后,我不得不先试着说服远子学姐。
  「坐巴士就可以了啦。我们做巴士回去吧。」
  「那不是非得坐夜行巴士了么!先不说离发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坐那个就算到了,也肯定已经是明天早上了啦!」
  「不过,比起新干线可便宜很多呢。」
  「可是时间就是金钱呐。远子学姐还是应届生对吧。请好好珍惜一分一秒的时间啦。」
  「话虽如此……做新干线回去的话,我,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啊。」
  虽然很想说,「那你就一个人做巴士回去吧」,这样抛弃这个麻烦的家伙,不过这种话毕竟还是说不出口。
  「……我来出,就好了。」
  「欸欸,那样不好吧。」
  「我自己想这么做啦。你就不要再说了。」
  「那,那……至少先坐普通的电车再换乘……」
  「那个恐怕在途中就会停驶了吧。」
  我对还在磨磨蹭蹭的远子学姐说到。
  「就当是早送的生日礼物好了。」
  远子学姐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么?」
  「……三月十五日对吧。毕竟让我买过一个迟了半年的生日礼物了,不可能忘记的吧。」
  我毫不客气的说着,但脸上却不禁有些发红。
  现在自己的样子如果被她看见,就实在太丢脸了,我马上背过了身去。
  「那样的话,就可以坐新干线回去了吧。」
  「心叶……」
  远子学姐轻声说道。
  「我还是走回去的好,那个钱,就留着帮我买书好吧。」
  说完,就这样迈开了步伐,仿佛已经决定要独自一人回去一般。

  即便坐上电车了之后,远子学姐也还是一副没有放弃的样子,不断的说着『就这样一直坐普通电车,不换新干线了如何。』或者是『我们干脆徒步行走回去,用多出来预算买些书吧?』之类的话。
  「作为应考生,还是请你多背背数学公式之类的东西吧。」
  「没关系的,第二次考试里不考数学的。」
  「要是太松懈的话,可是会落榜的哦。」
  「啊——!不要说落榜啊什么的词啦~~~~~~」
  大体上,似乎还是会感到在意的嘛。
  车窗外,已经完全陷入落日后的黑暗了。车厢里面也只有我和远子学姐两个人。
  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塞着耳朵的远子学姐,望着窗外说道。
  「不过……深夜巴士,也很有浪漫气息哦……照明就只有地板上的应急灯……窗外的光芒也会投射进来……就好像实在群星之中奔驰一样……」
  「就像是《银河铁道列车》一样,是么?」
  我这么说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个星象馆里发生的事情。不仅有种灵魂离体飞向了那个夜晚一样的错觉。
  圆筒状的天空。
  对着我们闪烁着的,贤治所看到的星空。
  用清澈的声音,叙述着乔班尼与科贝内拉的故事的,远子学姐。

  『科贝内拉,我们要一直一起走下去哟。』

  乔班尼他们,也是这样从列车的窗口,眺望着流淌而过的群星么?
  远子学姐还在看着窗外。在窗口上掠过的风景里,映衬着她寂寞的脸庞。
  我的胸口就好像被勒紧了一般。
  「……科贝内拉他,在那个时候,究竟独自一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被留了下来的乔班尼,离他而去的科贝内拉。
  这与杰罗姆和阿莉莎是如此的相似。
  做出决定的,一直都是离去的那一边。而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再怎么哭诉着祈求,也都毫无用处。
  远子学姐也将阿莉莎和科贝内拉重叠了吧。她用略微低沉的声音说着。
  「也是呢……或许科贝内拉他,也穿过了那道狭窄的门扉吧……」
  轰隆轰隆……只有平稳震动的感觉,从脚底传了上来,列车内非常的安静。
  「……」
  「……」
  远子学姐,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呢。
  虽然直到刚才,都能够和以前一样说着愉快的话题,但到达了东京之后,就又会变的难以交流了吧,或许这次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面了么?
  就这样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远子学姐突然可怜的说道。
  「我的肚子……饿了。」
  「我白天也什么都没吃过啊。就先忍耐一下吧。」
  「但是,真的好饿,忍不下去了啦。」
  她皱着眉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话虽如此,但是在这里写个三题故事,再咔嚓咔嚓的吃下去的话也很让人困扰啊。就算没有乘客也好,这里毕竟与夜行巴士不同,车内显得非常的明亮。
  随着我再一次说出的,劝她忍耐一下的话语,远子学姐从行李中,拿出了一本文库本的小说。
  当我看到那个标题的时候,一瞬间似乎感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奥特•海德堡》——!
  是我送给远子学姐的那本书。在照顾病了的远子学姐的那天,曾经放在她的铺垫下面的——我撕破它,想要喂给远子学姐吃的时候,她用湿润的眼神组织了我的——

  ——这本书,不行!吃了的话……就没有了……就只剩下《奥特•海德堡》了。就只剩下这本了……。

  那时还有着三分之二左右的书页,现在已经减少到了一半以下。
  看着那本书,就感到有种尖锐的疼痛窜过我的胸口。

  ——明明已经说过告别了……我也想过《奥特海德尔堡》必须要……全部吃掉的。

  这些书页全都消失的时候,远子学姐她,或许就能忘记我的事情了吧。这种无可奈何的焦躁感煎熬着我的身体。
  远子学姐翻着书页,用低声细语般的声音,说起了感想。
  「《奥特•海德堡》是德国作家迈尔•佛斯特所写下的戏曲作品哦。发表于1901年……讲述的是卡尔斯布鲁克公国的皇太子卡尔•海因兹——正式名字是海因里希——和寄宿的人家的女儿海蒂相遇之后的故事,是一部点缀着青春悲喜的名作呢。就像是满满咀嚼着紫丁香花的蜜饯一样,又甜美……又难过……还会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双亲早亡,而作为祖父大公的后继者,卡尔•海因兹从小就过着规则束缚之下的生活,而在他要去学的城镇,海德堡留学的时候,对于自由的大学生活的向往,让他心跳不已。
  海蒂是在他寄宿的房子里工作的女子,她在欢迎卡尔•海因兹的时候,向他献上了花束,还朗诵了诗篇,两人在这之后就一起坠入了爱河。」
  纤细的手指,在书页上停留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明明平时讲述故事的时候,远子学姐总是一副开心幸福的样子,今天却不知为何湿润着双眼低下了头。
  「……第一次的恋情……还有第一次的自由生活。……他还交了很多的朋友,卡尔•海因兹度过了至今为止从未品尝过的幸福的——无可替代的日子。
  对……就如同嚼着蜜饯外皮的那个瞬间,在口中扩散开来的丁香花的花香一样……
  不过,这样幸福的日子却并不长久……大公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卡尔•海因兹也只能停止了留学,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就这样,两年之后,当已经成为大公的卡尔因为怀念过去而回到了海德堡的时候,那里已经不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海德堡了……」
  远子学姐的声音变得嘶哑了起来。同时,她的指尖有点犹豫的滑落在了纸上,停在了一端。
  难道说,要在这里吃么——
  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平时明明是不会犯这么危险的错误的。
  纸片发出了被撕破的声音。
  她的手指拿起了一片白色的碎片,慢慢的放到了嘴边。
  吃掉的话,就会消失的!就会忘记的!
  我无法忍受这种心口都要崩溃一样的疼痛,不禁伸出了手。
  我的手插进了远子学姐的嘴唇与手指之间,就那样强行握住了远子学姐的手。
  因为太突然的缘故,远子学姐好像也吓了一跳,刹那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合上了嘴巴。手指的根部就这样传来了一种被咬了一口的感觉。
  「——」
  「心叶……!」
  远子学姐慌忙松开了口。
  她把书放在了膝盖上,握住了我的手,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我手上留着咬痕而微微发红的部分。
  「为什么突然伸出手来啊。啊……都留下牙印了,很疼吧……」
  我一边想着这已经是第二次咬到留下牙印了,一边用有点生气的声音说着。
  「还是不是因为,远子学姐想要吃书啊。」
  「……」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声音中隐含的某些情感,远子学姐抬起头,略带伤感的看向了我。而我也用力的瞪了回去。
  「为什么,要吃那个啊?」
  「因为……书是不能够一直留着不吃的……如果变的太过古旧的话,就会变得不能吃了哦。而且还是心叶难得送给我的书。」
  听着这就好像是责怪不由得感到一种仿佛胸口正在被谁挠着一般的焦躁感,于是,我胡乱的拿起了远子学姐膝盖上的书。
  「就,就算如此——也不用在电车里面吃吧。就算远子学姐你再怎么想要吃,也做太没有常识了。要是被谁看到的话该怎么办啊。」
  远子学姐突然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
  喉咙里又热又难过。又苦闷、又着急,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想说什么,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我撇开了视线,闹别扭似的盯着远子学姐在我的手上留下的那个牙印。突然,远子学姐用手指碰了碰我的眉间。
  她看着吓了一跳的我的脸庞,轻声说道。
  「——皱的很厉害呢。」
  「什……!」
  「那时海蒂是这么说的。一边抚摸着因为大公的身份而疲劳,回到海德堡来的卡尔•海因兹的脸庞。」
  三股辫晃动了起来,紫罗兰的花香,轻轻的骚动着我的鼻尖。
  远子学姐的嘴边浮起了温暖的笑容,轻轻的抚摸着我的额头。
  『哪,请再笑一笑吧。』
  温柔的指尖,从额头滑落到了脸颊上。就好像是为了鼓励我一样,柔和的触摸着我。
  『再一次,像以前的你一样温柔的微笑吧。笑一笑吧,卡尔•海因兹。呐,笑笑吧。』
  远子学姐的瞳孔印在我的眼中,那是如同紫罗兰花一样的,清澈的眼神——
  我的脸上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的发着热,同时胸口又满是难受的感觉,我也打开了《阿鲁特•海德堡》,读起了卡尔•海因兹的台词。
  『海蒂,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麦茵河也好,涅卡河也好——而且,海德堡也是。但是,这里的人却发生了变化啊。还和以前一样的人已经一个不剩了。』
  待会儿回想起来的时候,一定会害羞的要死吧。肯定会想要在房间里滚来滚去吧。
  不过,即便如此也比起远子学姐在我的眼前,把我送给她的书全部都吃掉,要好上一百倍。
  远子学姐的脸上浮起了惊讶的表情,又马上变成了哀伤的感觉。我紧紧的盯着这样的远子学姐,说到。
  『除了你,海蒂,还和以前一样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哦。』
  远子学姐宁静的微笑着。
  那是仿佛会让人连喉咙都要绷紧一样的,美丽的笑颜。
  我的声音不禁有些变化。
  『——只有你一个人哦——』
  我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塞住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远子学姐对着这样的我,发出了略带恶作剧意味的笑声,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旁边。接着,她握起了我的双手,继续说着海蒂的台词。
  『那,来吧——卡尔•海因兹,就让我们再次回忆你重新站起来的那天的事情吧——我们一起去奥丁威尔德森林的那次。』
  我按照剧本上的注脚点了点头。
  远子学姐双眼中恶作剧的成分越来越多了。
  『接着,我们两人还做着马车去了涅卡格米幽特——还有巴黎呢,对吧。』
  注脚上面写着,『微笑』。远子学姐也开心的眯起了眼睛。
  接着则是,什么啊,把脸靠在我的胸口。
  我心脏的前方感觉到了远子学姐的重量,头发中飘散出来的紫罗兰花的香味也让我有些晕眩。做过头了啦,远子学姐!为什么,还要用那样安稳的样子闭上眼睛啊!
  我无法再往后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起来,只能继续往下读着台词。
  『那是一个外面满是春风的夜晚,大家都已经睡着了呢。』
  远子学姐抬起了头,出神的看着我。
  『你还紧紧的抱着我呢。』
  看了看下一个注脚,我不由得有些发窘,激烈的动摇了起来。完了!这一幕办不到啊!
  在那上面,写着(抱住她,激烈的亲吻。)
  远子学姐已经成了海蒂,靠在了我身上,用着快要溶化般的眼神,看着我。
  脑中好像要沸腾了,脉搏紊乱、呼吸困难,我合上了书,把它放在了座位上。
  「我做不到。非常抱歉。」
  远子学姐离开了我,回到了对面的座位,再次拿起了书,轻轻的笑着。
  「真是帅气的皇太子哦,心叶。」
  「~~~~~~」
  远子学姐带着奇怪的眼神,看了一下无力地耸塌着肩膀的我。
  接着她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很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就靠着刚才的那些,就让我感到肚子一下子饱了起来。」
  那就好像是看着幸福的梦境一般的,安稳的脸庞。
  她就这样把《阿鲁特•海特堡》抱在了胸前,一直闭着眼睛。
  是已经睡着了呢?还是,只是装出睡着的样子呢……?
  我怀着带有些微刺痛的苦闷心情,看着她那嘴角浮起的如同花朵一般的微笑。
  不禁想到,如果真的按照剧本上写的那样,抱住她吻上去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们换乘了新干线,终于到达东京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走下车站,稍微走了几步后,远子学姐站住了脚步,对我说道。
  「今天真的是谢谢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哦。」
  「已经很晚了,就送你到家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那就这样吧。」
  带着微笑说出来的那段话,如此清楚的拒绝了我。
  就像是被切开了一样的疼痛,在我的胸前流窜着。
  我再一次的确信,远子学姐果然要从我的身边离开了。眼前仿佛变成了一边黑暗。
  明明直到刚才,都还离得那么近!都和以前一样微笑着!还靠在我的胸前,幸福的闭着眼睛的!
  「再见了。」
  看着转过纤细的肩膀走出去的远子学姐,我不由得大声叫道。
  「远子学姐!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心里已经变的乱七八糟,喉咙也热了起来,呼吸都变的有些困难了。我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远子学姐回过了头。
  她看着我的脸庞,带着点困扰——又带着点哀伤的,皱紧了眉头。
  鼻子的深处涌起一股酸麻的感觉,胸口也感到有些晕眩似的动摇着,我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诉说到。
  「小说什么的,我不想写!作家什么的,我也不想当!远子学姐的母亲应该写出的,那种玛娜一般的故事,我也写不出来!但是,但是——如果我肯写的话,远子学姐久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会哪儿也不去么?」
  寒风吹动着长长的三股辫。听完我说的话,远子学姐像是难过的不能忍受一样,眯紧了眼睛。
  如果现在,远子学姐对我说,希望我写下去的话,如果远子学姐如此期望的话,如果这样能够改变远子学姐的未来的话——如果能够不失去远子学姐的话——
  我会——
  我会,把小说——
  让我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停下来的,是远子学姐。
  「已经,够了。」
  那清澄的细语声传入我的耳中的时候,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远子学姐就像是与杰罗姆道别的阿莉莎一样,用通透的眼神看着我,温柔了笑了笑。
  「我很想再读一次妈妈写下的故事。想要用它,填满空虚的肚子。我想,那样的话,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产生变化了吧。如果是心叶的话,说不定能办到的吧。」
  她的瞳孔中,蒙上了些微的阴影。
  「不过,那只是我任性的愿望而已。」
  她的声音寂寞的颤抖着。但是她的嘴角又马上浮起了微笑。
  「因此,已经够了。至今为止都一直都在骗你,真的很抱歉。」
  她的双手在膝盖前紧紧地握住,深深地地下了头。
  而我,只能站在原地,一下也动不了。
  只是睁大眼睛,愕然着。
  远子学姐抬起头,带着安稳的笑容说了句「再见了」,然后便走了出去。
  那纤细的身体逐渐溶入了黑暗的夜幕。

  『已经,够了。』

  这句残酷的话语,一直,一直,就这样回响在我的耳蜗深处。

        ◇    ◇    ◇

  阿莉莎在她的日记里这么说过。
  神所展示的那条道路是狭窄的,是无法让两个人一起通过的——
  对不起,小加奈。我其实并没有祈祷小加奈能够获得幸福什么的权力吧。
  因为拦路站在小加奈的幸福面前的,就是这个我呢。
  远子出生以后,我终于从痛苦之中解放了。
  文阳也紧紧抱住正抱着远子的我,对我说着「真的非常抱歉」,温柔的看着我。
  我的世界里,终于取回了光明和希望,我在一个宽广的大门这边,像是做梦一般的幸福着。
  有远子,还有文阳,过着安稳的、温暖的、平凡的理所当然的日子。
  不过,小加奈却不能到这边来!
  就如同,阿莉莎就算知道了『也有这种样子的国度』,却也不会去那里一样,小加奈也带着冰冷的眼神,看着远子吃我写下的故事的样子。
  我的声音,已经没有办法再传达到小加奈的心中了么?
  我写下的那些故事,小加奈已经再也不想读了么?
  如果,小加奈能够向我这边走来的话——如果小加奈说想要这些的话,我一定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小加奈的啊。

        
◇    ◇    ◇

  我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呢。
  比起吹拂在脸颊上的冰冷寒风,心中的丧失感显得更加猛烈。
  我呆呆的站着,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确认着邮件和电话的信息。
  在去岩手的路上,芥川曾经发给我一封邮件说安全的见到了琴吹同学。那个时候我虽然给琴吹同学的手机发去了道歉的邮件,但却没有回信。肯定是被惊呆了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还有一封是妈妈发来的,我发了封中午不会回来的消息给她后。她回了句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还说不能乱发脾气哟什么的。
  我试着给芥川打了个电话,里面却忽然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心叶?」
  留在脑中的雾气一口气的被吹飞了。
  「美羽!?」
  为什么,美羽有芥川的手机!?而且还是在这种时间?医院的探病时间不是早就该结束了么?
  美羽用带着点坏心眼的声音,对着混乱的我说道。
  「听说你翘掉了约会,去追天野学姐了?还真是过分呐。你女朋友可以哭得很厉害哦。还说最讨厌井上了,分手算了!什么的。」
  「不,不是……!我没有说这种事情……!」
  突然间插入了别人的声音,是琴吹同学!?
  「啊呀,你不是说了很多,像那种摇摆不定的男人,太无聊了,再也不想看到他的脸什么的?」
  「你骗人……!刚才那是谎话啦!不要相信她,井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轮流的听到美羽和琴吹同学的声音,正搞不明白状况的时候,「啊!一诗!还给我啦!」在美羽这样的不满的声音之后,手机中终于传来了芥川的声音。
  「……真是抱歉,电话里好像不怎么说的清楚,你还是到我家来吧。琴吹和朝仓都在这里。」
  带着点苦涩的口气,芥川说到。

  我穿过了一道华丽的和式大门,走到了玄关之后,大概是心理作用吧,显得满脸憔悴的芥川迎了出来。
  「你碰到天野前辈了么?」
  「……嗯,没出什么事。」
  「这样啊,太好了。」
  「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啦,这倒是没什么……」
  芥川的脸微微有些皱起,我站在玄关前,小声的问道。
  「美羽和琴吹同学怎么会过来的?」
  「其实……我今天原定是要陪朝仓的。」
  「欸!是这样啊,抱歉,我也不知道——」
  好像在接到我的电话之后,芥川就联络了美羽说要取消事先的约定。然后美羽就向芥川问出了实情,还说她也要一起去。
  芥川说了没有空闲去医院接美羽之后。
  『那么,我就先到那边去,和琴吹一起等着好了。这种时候还是女孩子在一起比较好哦。就算是一诗,也不能对琴吹说些有的没的吧。』
  于是她就这样单方面的决定了,而芥川也没法拒绝。
  「……其实,琴吹好像相当低落的样子,朝仓过来真的是帮了大忙了……」
  接着他们就来到了芥川的家里,那两个女生就一直如同刚才在电话中一般,总是来来回回的吵着。
  「……因为已经很晚了。今天就决定留在我这里了。父亲由于工作的缘故不在家,两个姐姐也已经同意了,医院的许可也下来了,琴吹同学的家里也由我姐姐联络过了,不用担心。」
  芥川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那个,真的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正赔罪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了声音。
  「你在干嘛阿,一诗!心叶来了吧?快点带上来啊!」
  唔哇。

  「来,把想说的事情干脆的说出来吧。一定是想把那种听话的乖乖女抛到脑后,换成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不介意就是啦。」
  「没——没有什么换成别的啦——」
  「是么。虽然最近有可能灰变成那样,但至少目前她还算是你的女朋友吧。不过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女朋友应该有的待遇就是了。」
  我走进芥川的房间里的时候,美羽推着琴吹同学往我这边靠了过来。
  琴吹同学也在抵抗着的同时,带着一副非常困扰的、又有些点生气的表情,把视线投向了我。
  「对不起,琴吹同学。」
  我提心吊胆的道歉之后,琴吹同学总算发出了声音。
  「你不会觉得,只是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吧。如果总是那样纵容你的话,绝对,还会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的。你也太轻视我了啦。」
  琴吹同学生气的翘起了我眉头,瞪着美羽。
  「不,不是这样的……」
  「哎呀,心叶可从来没有破坏过和我的约定哦。就算要和朋友去玩的时候,也会优先考虑我的事情把他们拒绝掉呢。」
  「呜……是,是那样么?井上?」
  「那个,那个是……」
  「更不要说,把女朋友和别的女人放在天平上掂量,最后还把女朋友扔下了什么的,简直难以想象。要是我的话,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和他再说话了。」
  「不过,朝仓,井上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他也是非常担心琴吹的事情的。还特意让我去接琴吹呢。这不正是他很重视琴吹的证据啊。」
  芥川在一旁帮我说了几句好话。
  「真的非常抱歉。流人突然哭着打电话过来说,远子学姐发生了很大的意外什么的……我当时实在是太混乱了……」
  「已经这样被樱井那家伙骗了多少次了?应该说心叶你是纯情呢,还是说学不乖呢。这样的人,一般来说都被称为笨蛋哦。」
  「……朝仓,我们俩个还是先出去一下吧。」
  「那样的话,就没有一直等着心叶回来的意义了哦。一诗你一个人随便到哪里去都好啦。来,琴吹同学。」
  美羽一边用拐杖支撑着身体,用另外一只手,突然推了一下琴吹同学。
  「啊呀!」
  「哇!」
  我慌忙接住了差点倒下的琴吹同学。
  「没,没关系么?」
  我抱着她看了看,琴吹同学的眼睛有些湿润,还紧紧咬着嘴唇。
  现在正以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抽泣着。
  「井……井上,我以前说过我是一个很爱妒忌的人吧。」
  「欸?啊……嗯。」
  我突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脸颊都热了起来。
  琴吹同学举起右手,撅起嘴唇,瞪了过来。对着吓了一跳的我,用像是怒涛一般的气势喊道。
  「笨蛋!井上这个笨蛋!为什么跑到远子学姐那里去啊!就,就算有理由,我也很生气的啊……电影,我一直都很期待的……!后面接着去井上的家里也——非常,非常……的期待的!作为礼物的饼干,已经全都被我吃掉了!本来是为了井上才作的——!笨蛋,笨蛋,笨蛋,花心大萝卜!」
  接着,又用握紧的拳头,打了我的脑袋一拳。
  身后的美羽耸了耸肩帮,芥川则是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
  琴吹同学激烈的呼吸了几下,就松开了眉头,一下子变成了泄气哀伤的表情。
  「真……真的,非常生气哦。非常的嫉妒远子学姐,就像胸口快要裂开了一样哎。」
  那个表情,那些话语,就像是要把我的心脏撕扯开来一般。
  我总是三番五次的,让琴吹同学感到难过。琴吹同学,明明才是我的女朋友的。
  「我生气了……非常的。所以,虽然不是一辈子……至少暂时,不要和我说话了。」
  她挥开了我的手,一下转过了身去。那小小的身影,和远子学姐的背影完全不一样,正微微的震动着。
  「洗……洗手间。」
  她对着芥川,生硬的说道。
  「洗手间,借我用一下。」
  「啊,好的……」
  芥川带着琴吹同学走出了房间。儿琴吹同学则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撇开的视线,看都不看我一眼。侧脸看上去也在轻轻的颤抖着。
  我的脸颊突然又被敲了一下。
  发出了咚的一声,不过这次敲上来的,是美羽。
  那双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不愉快的光芒。我茫然的看着她的时候,又突然从正面抓住了我的脸面。
  「心叶,还真是伤害女孩子的名人啊。」
  「……美羽。」
  声音里的冰冷感觉,让我的后背一阵颤抖。
  美羽的眼睛里,可以感到微微包含着一些憎恶的感觉。这件事,让我像是被全身淋了冷水一样。
  「又是一副发呆的表情。你还是赶快醒醒吧。你还没有察觉么?天野远子,并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哦。」
  我的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那是,叶子小姐的小说么?」
  美羽保持着僵硬的表情,直直得盯着我的脸说到。
  「嗯,你读过那本《背德之门》了啊。远子是一个不存在的孩子哦——不过,现实却并不仅仅是如此。那个人曾经在星象馆里,曾经背诵过没有写在出版的《宛如青空》这本书里的最后一幕吧。我一直很在意,为什么,那个人能够知道心叶的初稿呢?
  樱井的母亲,是一个专门从事写作的人,这点我是从樱井那里听来的。不过当时却没想到,她竟然会是樱井叶子……不过,在星象馆那次以后,我再读了一次心叶的那本书,在审查员的评语里面,看到了樱井叶子的名字时,我终于察觉到了。天野远子,就是在樱井叶子的小说里出现的,那个婴儿的远子。
  如果和樱井叶子有所联系的话,那个人能够读到心叶的初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心叶就是井上美羽的这件事,她也从最初就已经知道了吧。然而,她却隐瞒着这件事呆在心叶的身边。一直对心叶,抱着这么一个秘密——」
  芥川和琴吹同学,都一直没有回来。
  美羽的表情越发的尖锐起来。简直要让人以为,她是不是至今仍旧在憎恨着我一样——
  「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你这个事实呢?那是因为,她想要让心叶写出第二部作品的缘故不是么?至今都一直呆在心叶的身边,守护着心叶的那个温柔的学姐——在这两年间和心叶在一起的那个天野远子——只是你擅自所想象的幻影而已哦!」
就好像要压溃身体一般的疼痛,和如同火焰一般的吼叫声一起涌了上来。
不是这样的!
  虽然远子学姐一直把事情的真相隐瞒着我,但是她所给予我的那些温柔也好,温暖也好,全部都是真实的东西。
  然而,我却无法原谅她仅仅一次的背叛,我却责备着那样的远子学姐。
  那个被无法控制的激烈情感逼得快要走投无路的远子学姐的痛苦也好、悲哀也好,我都没有想要试图去了解过。单单觉得自己只是个被害者而已,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逃了开去。明明远子学姐总是那么温柔的,一直都那样的,照顾着我的啊!
  美羽的表情突然缓和了下来,就好像带着同情一般的感情,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不要露出那样像是被舍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啦。现实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哦。心叶不是还有个并非是幻觉的女生么?」
  就这样,她的眼睛眯得越来越细了。
  「琴吹同学她……一次也没有哭过哦。在等着心叶的时候,虽然有很多次都差点哭出来,但在我们的面前一直都忍耐着,没有真的哭泣。」
  我终于察觉到了,琴吹同学现在还没有回来的那个理由。肯定正在哭着吧,一个人在洗手间里,摒住声音……
  对着垂头丧气的我,美羽说到。
  「心叶知道么?《背德之门》还有一个续篇哦。虽然那只是一个刊载在杂志上的短篇,原书里面也并没有收录……」
  她的音调慢慢低了下来。
  「人偶的远子,保持着人偶的样子慢慢成长着,在某一天,她拥有了意志动了起来,把亚里砂杀掉了哦。」
  「!」
  忽然拉门发出了咔嗒的声音,我的身体猛的震动了一下。
  我立刻便明白了这应该是芥川和琴吹同学回来的声音,不过之前流出的汗水,还是让我感到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琴吹同学的眼睛有些发红,我看着她,感到一阵难过。
  「井上,已经很晚了,你要不也留下来吧。朝仓和琴吹也差不多该休息了。我在客人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被褥。你们就去那边吧,至于井上,就和我在一起好了。」
  「谢谢。不过,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背对着我的琴吹同学,肩膀微微摇动了一下。
  芥川同学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里附近可找不到出租车哦。」
  「总会有办法的。」
  「那就用我的自行车吧。明天也这样骑到学校去就行了。」
  「谢谢,那就这么办吧。」

  外面,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寒冷。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了。
  「今天真的是谢谢了。」
  「请小心点,不要出什么意外啊。」
  我「嗯」的答应了一声,正要踩上了踏板的时候,撅着嘴的琴吹同学正好从大门走了出来。
  「我先回去了。」
  芥川拍了拍我的肩膀,先走了进去。
  琴吹同学的脸色很僵硬,虽然瞪着我,但还是沉默的用一只手将某样东西递了过来。
  手套?
  「……骑自行车的话,手会很冷的。」
  「你特意拿过来的么?」
  「……」
  她没有回答,只是别过了头。
  我的胸口满是温暖的感觉,就这样接过了那双手套。那是一双可爱的粉色手套,温暖的包覆住了我的双手。
  「谢谢。」
  「……」
  琴吹同学还是望向一边,撇着嘴。
  接着,突然间她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我,我还在生气呢,在学校里也不要和我说话哦……早上我也会一个人去学校的,所以不要等我了。不,不过……如果井上在今后也想继续和我交往下去的话,就让我看看证据吧。」
  「……证据?」
  琴吹同学抬头看向了我,射过来一道好像有点软弱——又好像有点振奋的眼神。
  「在白色情人节那天……叫我七濑吧。这样的话,我就会相信井上的。在那之前,都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她冷淡的说完这些话,就背过身,向着玄关走了过去。
  带着有些难受的心情目送她离开之后,我也踏上了自行车。

  宁静黑暗的归途,就如同没有边界的黑暗宇宙一般。
  我踩着自行车的踏板,一边忍耐着持续不断的刺痛,一边回想起美羽刚才说过的话。

  ——现实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哦。心叶不是还有个并非幻觉的女生么?

  ——在这两年间和心叶在一起的那个天野远子——只是你擅自想象的幻影而已哦!

  咚咚……心脏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口中吐出的气息,是带着湿润感觉的白色雾气,身体明明非常寒冷,喉咙中却感到异常的灼热。
  琴吹同学和远子学姐,究竟应该选择哪一个,其实早已经不言而喻了。
  『已经,够了。』
  微笑着背对我走开的,远子学姐的毅然的背影,还有琴吹同学无依无靠的,震动着的背影,两者同时浮现在我的脑中,喉咙也感到愈发疼痛起来。
  离我而去的远子学姐。
  虽然笨拙,但却一个劲儿的朝我而来的琴吹同学。
  能够和我一起走在我所期盼的宽广道路上的,明明除了琴吹同学就没有别人了。
  为什么我还要,如此这般,无法遏制的思考着远子学姐的事情呢?

  ——人偶的远子,保持着人偶的样子慢慢成长着,在某一天,她拥有了意志动了起来,把亚里砂杀掉了哦。

  美羽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指什么呢?
  人偶把人杀掉了?远子把亚里砂……?
  远子学姐,把叶子小姐?
  不会的——那只是小说中写的东西而已。那个总是异常盲目而执着的敬慕着叶子小姐的远子学姐,把叶子小姐杀掉了什么的——

  在家门口,我把自行车停了下来。
  大门的旁边,有谁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那个被自行车上的灯光所照亮的,是流人。
  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我的那张脸庞,让我觉得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一般的吃惊。

  流人正在哭着。

  并不是之前,到我家里来的时候,靠在我身上大声哭泣的那种激烈的哭法,而是更加安静的。
  他带着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的虚弱表情,透明的眼泪从睁开的双眼中流到脸颊上。头发和衣服也非常的脏乱,湿润的眼瞳里,浮现着悲哀与痛苦,还有深深的绝望。
  这也是陷阱么?
  不过,看上去实在是不像演技。流人好像真的受到了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的伤害,看起来无比的痛苦。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只是不停滴落着眼泪。
  我把自行车停靠在一边,慢慢走近了流人的身边。
  在安静的黑暗之中,轮胎发出这喀啦喀啦的转动声。
  「……出什么事了?」
  流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抬头看着我。就好像在乞求着救赎却无法获得的人一样,露出似乎在说把他杀掉好让他快乐一点似的,充满痛苦的眼神。
  他用无力的、嘶哑的声音说道。
  「……心叶学长……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要是知道了的话……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他的膝盖上。
  他脚上的破旧牛仔裤,吸收了相当的泪水之后已经有了一点点的变色。
  「……也不能对……远子姐说……」
  他的喉咙震动着,把脸埋在膝盖间,静静的哭着。
  是让人胸口为之一紧的,痛苦的姿势。
  竟然会痛苦成这样,你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呢,流人?
  「不能告诉远子学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流人保持着脸部朝下的姿势,摇了摇头。
  我把手放在了流人的肩膀上。
  「到家里来吧,这样会感冒的。」
  流人又摇了摇头,低声呜咽着。
  「……心叶学长……今天,能够去追远子姐……真的是很感谢。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拯救远子姐了……我想要让她获得幸福……她是重要的……非常重要的人呐……不过,我无能为力……虽然从小孩子起,就一直在一起了……但结果,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流人的眼泪,就像是也滴在了我心中一样。
  因此,我心里的一些柔软的部分,也变的热了起来。涌上了一股让人焦虑的苦闷感,呼吸也痛苦起来。
  流人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颊,看着我。用着随时会消失一样的声音、表情,说了出来。
  「……心叶学姐……请为了远子姐写下去吧。现在只有心叶学长,才能够拯救远子姐了……远子姐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啊,我是没有办法阻止她的……不过,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啊……只要心叶学长写下去的话……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祈求!」
  一股悲哀的感觉从我的体内流过。
  流人……远子学姐已经说了,不需要我再写下去了。
  「已经,够了。」
  她带着安静的微笑,背对着我。
  看着带着僵硬脸颊的我,流人好像变的比之前更加的绝望了。
  就好像是要把脑袋靠在我的脚边一样,轻轻的震动着头,无声的哭泣着。
  终于,他用缓慢的动作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走了出去。
  「流人……」
  虽然听到了我的声音,他却依旧连头也没回的,就这么走掉了。

        ◇    ◇    ◇

  小加奈,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能看到那扇狭窄的门扉呢。
  是不是我也要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放回某个地方,把该说的话全部说完,该委托的事务全部委托好,带着勇气独自一人穿过那道门扉呢?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抚摸着远子的头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般的疼痛,结果就抱住远子哭了起来。
  远子好像吓了一大跳。
  「喜欢远子,非常喜欢远子哦。」我这么说着,远子也一副拼命的样子对我说着「我也喜欢妈妈哦。」,但是胸口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了。
  「妈妈,为什么哭了?和爸爸吵架了么?爸爸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么?呐?妈妈?」
  「不是……不是的哦。妈妈很幸福哦。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才哭出来了。」
  小加奈,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做出这一切的开端的,就是我自己。如果我没有做那些多余的事情的话,我们之间就可以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吧。
  在我所不能碰触的地方,命运发挥了它的作用。
  肯定,我是不能够呆在你的身边的吧。
  那只会妨碍你的成长吧。只会让你觉得麻烦吧。
  但就算我明白了这些,却也只能无法可想的想要继续的留在你的身边。
  就像从前一样,只有两个人,一直一直……
  就算不写小说也可以的,只要能够在一起的话,小说什么的不写也可以的!我变的想要大叫了。
  神啊,请绝对不要让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天」如果终将到来的话,请让我的心中不含一点点的哀伤,带着晴朗的笑容,穿过那道门扉吧。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10-13 23:51 编辑 ]


第五章 乐园的苦恼

  我把手套和一张写着『谢谢』的字条,一同放入了琴吹同学的桌子里。
  一向来的很早的琴吹同学,今天早上却在刚刚好的时间才到学校,一边不自然的把眼神从我身上撇开,一边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大概是把教科书放进桌子里的时候察觉到了吧。她带着点吃惊的样子,从桌子里拿出了粉红色的手套,皱着眉头露出了些许寂寞的表情,然后紧紧的把手套抱在了胸前,伏下了视线。
  「……」
  我带着难受的心情,看着这一幕。
  我一直很在意流人变得有些奇怪的样子,于是和竹田同学约好,午休的时候在图书馆的地下室碰面。
  竹田同学好像先到了的样子,桌子上放着已经摊开了便当盒。绘着卡通图案的饭盒里,盛着培根芦笋卷,还有些花椰菜,看起来十分漂亮。
  「你还真有胃口啊……」
  这里又冷又暗,还有些让人害怕……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觉得能够好好吃饭的地方……
  竹田同学一副平静的样子动着勺子,一边大口的吃着鸡肉饭一边说到。
  「我以前就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喝茶吃点心什么的了。心叶前辈也是,如果现在还不赶紧开动的话,就来不及吃午饭了哦。」
  「……没关系的,我一会儿再吃吧……」
  竹田同学嘀咕了一句「是这样么」,给我倒了一杯茶。她把茶水倒进了水壶的盖子里,然后做出请喝的动作递了过来。因为实在是已经冷的快要冻僵了,我便十分感激的接了过来。这回好像是茉莉花茶的样子。
  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那本《人间失格》,感到一阵寒意的同时,我说出了星期六发生的那些事情。
  竹田同学依旧一边淡淡的吃着饭,一边带着如同人偶般空洞的眼神侧耳倾听着我说的话。时不时地,她还会向《人间失格》的方向瞥两眼,接着便继续吃饭。
  当我的话终于讲完了的时候,她的饭盒也正好空了下来。
  「……阿流为了让心叶学长去追远子学姐而给你打电话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心叶学长从阿流家出去之后,阿流就打电话把我叫过去了。」
  「那是几点左右的事情?」
  「大概是中午前面一点点吧。因为是叫我去做饭,我那时还带着材料……那个时候的阿流,还是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高兴的对我说着,心叶学长抛开了和七濑学姐的约会,到远子学姐那里去了。还说心叶学长,果然更加喜欢远子姐什么的。」
  终于明白了这次又被流人耍了一回,实在是让人感到很不愉快……而且这件事还,又一次狠狠的伤害了琴吹同学。
  竹田同学继续说到,好像流人在吃完竹田同学做的午饭之后,曾经拿出了一本相册。
  「那个,难道说是远子学姐母亲的相册么?」
  我想起了那本放在抽屉深处的相册,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不是的。是阿流的相册啦。啊啊,不过那里面基本没有阿流妈妈的照片,全都是远子学姐一家的照片呢。阿流也说过,远子姐的家才比较象自己家什么的。不过他这么说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寂寞,反而是很平常的样子就是了……」
  异变,是在翻阅相册的途中发生的。
  直到刚才都心情很好的说着话的流人,突然脸色发青,凝视着相册中的一页,沉默了。
  「那表情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一动不动的,直直的盯着那本相册。就算我试着叫了声『阿流』,他也还是毫无反应,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
  「流人看着的,是什么样的照片?」
  「只是很普通的……照片而已啊。」
  竹田同学的眼中浮现了些许的困惑。
  「至少,对于我来说,只是张普通的照片而已。好像是圣诞节的时候,在远子学姐家的餐桌上聚在一起的样子。远子学姐和流人,还有远子学姐的父亲,一起围坐在桌子旁,远子学姐和她的父亲拿着一盆火鸡,对着相机这边开心的笑着,阿流则是开心的举着放有蛋糕的盘子。三个人都穿着像是手织的毛衣。不过照片里却没有远子学姐的母亲,我想她应该是拍照片的那个人吧。」
  安稳的圣诞聚会……究竟是那张照片里的什么东西,给予了流人那么大的冲击呢?流人好像在紧紧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之后,突然说了一句话。
  「『骗人的吧——』」
  接着,他打开了壁橱,像是发了疯一般的翻出了里面的东西。
  将一个纸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口气全都倒在了地板上之后,他便开始趴在地上仔细地找起什么来。这样重复了好几次之后,他突然又僵住了。
  「接着,阿流又这么说了。」
  「说了什么?」
  「『难道不是结衣夫人么?』……那时候他的脸色就好像死人一般的发着青……」
  「!」
  我不仅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不是结衣夫人么?
  那是指,下毒的——那件事么?那到底是谁,是谁下了毒药呢!
  还是说,原本就没有毒药这回事?天野夫妇死亡的原因,只是简单的事故么?
  「阿流一副非常痛苦的表情,从家里走了出去,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呆呆的站在玄关门口。又过了不久,阿流的母亲就回来了。」
  「叶子小姐……!」
  「嗯,她带着一副非常恐怖的表情,就算我和她打招呼也没有理睬我,就那么走进了家里。好像正在生什么气,又非常焦急的样子。」
  为什么叶子小姐回到家里去了啊。远子学姐也说过『阿姨应该不在家里的吧?』。也就是说按叶子小姐在周六的预定原本是不应该在家里的才对。然而……
  对于流人的这种行动,我也和竹田同学一样,一点也搞不懂原因。
  竹田同学说在这之后,她就回家去了。
  「给阿流的手机打了很多次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发邮件过去也没有回音。阿流……原来是到心叶学长的家里去了啊。」
  「……他想要把远子学姐的事情托付给我。」
  竹田同学轻轻的把手放在了《人间失格》的封面上。
  「就好像是遗言一样呢。」
  带着冷冷的表情说出来的这些话,让我不禁一阵颤抖。
  「你在说什么啊。像流人这种人,怎么会自杀——」
  「这我就不知道了哦。因为阿流是个差劲的人嘛。很容易就让女孩子哭出来……如果突然间放任他不管的话,也会闹别扭啊发怒啊大哭啊什么的……总是,那样自作主张,是那种只依着自己的感情活下去的的人……我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啦……还真是有点……憎恨他呢。」
  空虚的表情上,浮现了像是玻璃碎片般的些微感情,紧接着又消失了。
  这一瞬间的表情,让我有些发揪。
  竹田同学的手仍旧放在《人间失格》的封面上,一动也没有动。
  直道最后,我也没能明白流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放学后,我来到了音乐厅上的个人画室,拜访了麻贵学姐。
  「哎呀,是这样么?哦——那个小子,那么不顺利么?」
  她一边面对着画板动着笔,一边用骄傲的神情说到。
  「嘛,他总是一副任性的样子,还喜欢喋喋不休的,偶尔让他感受一下这种程度的痛苦不是也不错么。不这样的话,他可是会变成那种俗不可耐的人的呢。」
  明明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竟然还能够把他说成这样啊。当我问了问流人有没有来过这里时,她回答了一句「就算来了,我也会把他赶走的哦。」,让我实在是感到无话可说。
  「男人为什么都这么没出息呢?平时就像是纸片一样脆弱,还会一下子就变成那副样子。窝在家里不出门啊,自杀啊什么的,让人真是生气,实在是太麻烦了。」
  她好像十分生气的样子,眉头都抬了起来。
  「那个——流人还没有自杀吧——」
  竹田同学也是,为什么总是把话题引向这种沉重的方向呢。虽然星期六的晚上,蹲坐在我家门旁的那个流人,看起来就像是被扔下的生病小狗般脆弱。
  「不是的,我是说另外一个笨蛋的事情。」
  「另外一个……?」
  麻贵学姐带着点灰暗的声音说道。
  「是黑崎保。」
  我不由得一怔。
  「从萤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就像是死人一样。最后连原来那个公司也不管了,真是没用啊。」
  看着那饱含愤怒的眼神,我想起那段如同暴风一般的悲伤恋曲。
  失去了凯瑟琳的希克厉……
  我最后一次看到身为雨宫萤这个少女的监护者,既是她的叔父,也是她的支配者和恋人,更是她父亲的那个黑崎保的时候,正是她葬礼的那天。
  看着他急剧消瘦的样子,满脸的胡茬,低落的双眼中满是永远不会愈合的痛苦和绝望……那个时候的他,正如同在荒野中徘徊着,寻找着自己灵魂的欠片的希克厉一般。
  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我想他自身也不再期望什么救赎了吧。他只是如同饥饿的幽灵一般,等待着这个世界的终焉来临而已。
  「那个男人……把公司扔到了一边,就这样一直闷居家中还差点饿死。明明是不惜去杀人才夺得的,明明是不惜做了很多肮脏的事情才壮大的,那个公司。明明如今都已经快要被其他的公司给吞并了,但他却没有想要战斗的勇气——!如果就那样,那家伙就那样死了的话,萤的存在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么!」
  这严厉的口气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盯着画板的那双眼睛,正如同火焰一般的燃烧着。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麻贵学姐身体猛的一震,被那双手用力握住的画笔似乎都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她用憎恨般的语气叫了出来。
  「他难道以为这样便可以一死了之了么!我拉起他不知道扇了多少下,连手都肿了起来,就这么狠狠的骂了他一顿。死亡什么的连想都不用去想!我就是要他像这样一直想着萤!一直品尝着这种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滋味!就算被身上的罪孽压的喘不过气来,他也一定要给我继续活下去!」
  不能允许流人和黑崎先生的软弱的麻贵学姐,就如同永不折断的,锋利的宝剑一般。
  就算再怎么绝望,麻贵学姐也一定不会放弃生存,一直战斗下去的吧。
  这样的坚强,既让我感到胸口刺痛却又不能抑制羡慕着。
  我离开了音乐厅,一边走在校庭里,一边带着灰暗的心情思考着。
  如果,在分叉的道路迷惑的时候,有像是麻贵学姐这样的人以坚决的语气的命令我的话,或许我就能够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了吧。
  如果快要死去的时候,有人能够喝斥我『活下去』的话,或许我就能够再次站起来了吧。
  然而,远子学姐即便到了最后,也依旧是让我自己来作出决定。
  在我倒地不起的时候,虽然她总是会用温柔的手握着我,帮我重新站起来,但是那双手,却从来不曾继续拉着我走向某个正确的道路。
  她只是,一边在脸颊浮起温暖的微笑一边看着我。
  『心叶,你想怎么做?』
  这么问到。
  『心叶,你是怎么想的?』
  『想要做些什么?』
  『想要,到哪里去?』
  伴随着保健室里的白色床单的香味——远子学姐总是带着微微哀伤的表情,抚摸着躺在床上哭泣的我的脸颊。
  『那个答案,除了心叶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明白哦。就算痛苦……就算悲哀……就算难过……但只有靠你自己的双脚去追寻,才能最终找到它啊。』
  但是,只凭我一个人,却怎么无法找到那条路。到底应该往哪里走才好,怎么也不能明白。
  我走进了校舍,在鞋箱前换上了室内鞋。脚下忽然一阵踉跄,差点摔倒。
  竟然在这种,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差点摔倒……似乎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支撑了。我感到脚底根本用不上力气……
  眼泪嘀嗒嘀嗒的掉了下来。
  明明只是碰到一点小事,喉咙里却涌上了许许多多的悲哀,实在是太羞耻、太痛苦,我像是无地自容的,寻求保护者的小孩子一样,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双脚,自然的走向了文学部的方向。
  明明知道,远子学姐不可能在那里的。明明算过去,也只会变的更加痛苦而已。
  但我却实在又找不到别的地方可去。只得任凭眼泪落在了我的手心之中。
  『午安,心叶。』
  我打开活动室门口的时候,一瞬间眼前浮现出蹲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把脸朝向我的远子学姐的幻影,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目眩。
  然而当我恍过神来,却只发现铁管椅空在那里,窗外的景色也微微有点发白了。
  堆积在地板上的古旧书籍,也因为失去了读者,而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纸张。
  我把脸伏在那张一直用来给远子学姐写点心的表面剥落的木质桌子上,哭了起来。
  远子学姐,已经不在了。
  明明早就已经明白的,可是悲哀的感觉依旧狠狠的刺向我的胸口,喉咙也一阵翻滚。
  和远子学姐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木莲树下,一边笑着一边说『如你所见,我是一名「文学少女」哦。』,一边挺起胸口的时候——拉着哑然的我的手,带进了文学部,让我写下作为小点心的三题故事的时候——远子学姐总是一边把书页撕成小片,一边把它们放进嘴中。与此同时,我也会一边在原稿用纸上划着铅笔,一边听到那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还有咕嘟一声吞下去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远子学姐总是能够显得,那样快乐呢?总是能够幸福的,微笑着呢?
  就算在为了考试复习而不得不休部的时候,也依旧会忽然的心血来潮,吃了我放进校庭邮筒里的那些点心。
  『太好吃了!』
  还这样,把感想写在信上寄给了我。
  明明数学完全不行,只能得到E判定,也依旧会在我感到困扰的时候,过来帮我。
  被压着的桌子不住的散发出刺鼻的木质气息,我就这样一直哭着哭着,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远子学姐的脸孔不断的浮现在我的脑中。
  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流人曾经这么对我说过。他那时到底知道了什么呢,我完全无法明了。
  不过,即便我真的知道了,恐怕也依旧会感到无可奈何吧。因为远子学姐不在的话,我就只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而已。
  那个想要成为能够直视现实的人的愿望,就这样在自己那无法克制的软弱面前,被打败,随着哭泣而崩溃了。
  明明在那个的星象馆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向未来前进了的。
  如今我却又一次重新回到了圣诞夜的那天,在那个远离城镇的工厂的圣诞树下,握着远子学姐的手,低声啜泣的那个我。在那个晚上,我一边感受着远子学姐手心的温暖,一边想着那个独自离去的魅影,祈祷着他、琴吹同学、还有美羽能够幸福——
  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真实决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曾经教导我,没有什么比平凡的人生更加美好的那个音乐老师,却为才能而感到焦虑,妒嫉着才能,最终为才能而疯狂,甚至成为了对自己的恋人下手的悲哀的犯罪者。
  真实,总是伤害着人们。
  救赎什么的,哪里都不存在。
  就连那个拥有者辉煌般的才能和天使般的声音的少年,也成为了背负着污名的,彷徨在黑夜中的魅影。
  他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情呢……
  『你觉得,井上美羽还会写第二作么?』
  那个带着悲哀的眼神,向我发出疑问的少年——
  『七濑,就拜托你了。』
  这般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到,然后便消失在暗夜之中的他——
  那个时候,带着挥别一切般的精悍表情的他,是否已经通过了那道窄门呢?
  是否,是一个人独自前行呢?
  与我如此的相似——但是,却毫不回头的走向了那条我无法迈上的道路的臣。
  现在,要是臣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我一拳的吧。伤害琴吹同学这件事,在他看来肯定是不可原谅的吧。
  但一个人,是寂寞的。
  一个人,是软弱的。
  哀伤的时候,谁都不会来安慰你。谁都不会来握住你的手。只能靠着自己,重新站起来。
  要是没有谁站在我身边的话——不,如果远子学姐不在我身边的话,这样的我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管是什么道路也已经,再也无法前进了!
  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我把放在桌上的五十页原稿用纸,全都拿了过来。一边吸着鼻子,颤抖着肩膀,喘息着就像是燃烧一般的喉咙,一边握住了铅笔,打开了稿纸的封皮。
  要是写小说的话,远子学姐或许就会回来了吧?
  如果能够写出,远子学姐喜欢的那种甜甜的故事的话——如果能够写出,与平时那种带点恶作剧的言语不一样的故事的话——如果能够写出,让远子学姐感到高兴的故事的话——如果能够写出,像是远子学姐母亲写下的故事的话——
  在白色的格子上方,HB的笔芯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手怎么也动不了。
  我怎么也无法填满,那个最初的格子。
  就算我绞尽了脑汁,拼命的想要挤出语言,却仍旧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这个事实,让我愕然了。
  为什么!明明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容易便可以写出来的啊!为什么现在的身体却像是变成中空了一样,什么也浮现不出来!不会这样的,我一定可以写的。写不出来什么的,一次都没有过不是么。就算厌恶写作,无论如何都想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我只要想写的话,也总是能写出来的啊。就连远子学姐的点心,也能够每天写下来的啊。
  但是却就是写不出来!我的背后因为寒冷而震动着。不可以的,不写的话,远子学姐就不会回来了。不写的话——不写那种如同天上降临的,玛娜般的故事的话——!
  铅笔的笔芯啪嗒一声折断了。我焦急的咔嚓咔嚓按着铅笔,可是不管多少次按出了笔芯,都会也在写下任何一个字之前就折断了。
  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黑暗,无法呼吸。自动铅笔从我麻痹的手指间落了下来。
  太阳穴咚咚的跳动着,我反复着浅呼吸,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跪在了地板上。
  明明以为不会再发作了的。
  感受着令人羞耻的心情,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汗水如同瀑布般喷涌而出,呼吸的间隔越来越短。空气完全不能进入肺里了!
  好痛苦,好难受,就这样死了算了!我不想再呆在没有远子学姐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谁握住了我的双手。
  在耳边,说着什么。
  远子学姐——!
  明明是不可能的,可是那个声音听起来却怎么都像是远子学姐。远子学姐握住了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背,鼓励着我。
  『没事了,没事了哦,心叶。我就在这里的。呐,已经没事了哦。来,慢慢的吸一口气试试看。对,慢慢的。……再吐出来。对。就是这样……呐,没事的哦。』
  没事了,没事了……不知何时听到的远子学姐的声音,不断反复的,在耳边轻轻说着。
  呼吸慢慢的安定下来,汗水也慢慢停下来了。
  我看着模糊的视界里,握着我的那双小手。
  ……远子学姐?
  不对,不是的。
  远子学姐的手指还要更加纤细一些,肤色也更加白。
  这是,谁的手……?
  我慢吞吞的抬起头,只见一双人偶般的空虚双目正看着我。
  「……竹田同学?」
  「是的。」
  她用冷静的声音回答道。
  「……一直握着我的手的,是你?」
  「……你以为是远子学姐么?」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用不带感情的语调接着轻声说道。
  「……你叫了她的名字。『远子学姐,远子学姐。』的。」
  是这样么,果然,不可能是远子学姐啊。
  那个声音,也是我的幻觉啊。
  竹田同学放开了我的手,站了起来。
  「不过,多亏你把我和远子学姐搞错了,发作也因此慢慢平静下了来,真是太好了。要不,先去一下保健室?」
  「不用了……已经没事了。谢谢。」
  「可是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哦。」
  我又一次无话可说,只能背过脸站了起来。那个样子的自己居然被她看到了,真是让人太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竹田同学会在文学部?」
  「因为觉得心叶学长会在这里,所以便这里来一下了。正好看到,心叶学长在倒地板上痉挛着。」
  「……这样啊」
  「中午和我说阿流事情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分手了么?」
  「……或许会变成这样吧。」
  琴吹同学曾经说过,希望在白色情人节的那天,能够叫她七濑。如果那样的话,就会相信我的感情了。
  但是,照我现在的状态,怎么也不像是能够叫出『七濑』来的样子。
  「……七濑学姐的话,不行么?」
  「不行的人,不是琴吹同学,而是我自己啊……」
  我的胸口闪过一阵疼痛。
  「总是迷茫着……连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都不能决定……我根本没有让琴吹同学喜欢的……资格。」
  我撇开了视线,用嘶哑的声音嘀咕着。实在是太讨厌自己了,就快要吐出来了一般。汗水蒸发着,我感到一阵寒冷。
  「明明想要变成更加认真的人呢。」
  「心叶学长说这种话,可是背叛哦。」
  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里,却不知为何让我感觉似乎到感情都快满溢出来一般,我牛头看向了一旁。
  竹田同学正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
  「就连这样的我,只要继续活下去,也一定会有所改变的,让我抱有这样希望的人,明明就是心叶学长啊。」
  胸口好像被刺穿了,我看着竹田同学的脸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
  如同燃烧般的后悔感情涌了上来。
  明明曾经对竹田同学说过,希望她继续活下去的。
  明明说过,她一定要到达那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断绝了自己带着假面的小丑人生的片冈愁二所没有到达的地方的——
  竹田同学砰的一声给了我一巴掌。
  这几天,我已经被琴吹同学、美羽和竹田同学三个女孩子打了巴掌了。
  她用微微带着点热度的双眼,看着茫然的我。
  「这次轮到我来告诉心叶学长了。人是会变化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请跟我一起来吧。我有一个想让心叶学长见一见的人哦。」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10-18 19:03 编辑 ]


第六章 世界终焉之时

  到底,想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在路上的巴士里的时候,竹田同学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个想要让我见一见的人,究竟是谁呢?
  在一个不认识的车站下了车,一边与身边的竹田同学一同走在宽阔的人行道上,我一边这般困惑着。
  天空已经染上了一片柔和的暮色。
  就连一直冰冷着的空气,也好像变得有一点点,温暖了起来。大概正如天气预报所说得那样,春天已经快要来临了。
  环顾这周围,总觉得有一种新兴的集合住宅区域的感觉,建筑物也都还很新。
  忽然间似乎传来了一阵婴儿的笑声,我往旁边一看,发现就在旁边的树木丛生的公园里,有个貌似刚购物回来的母亲坐在椅子上,正逗弄着身旁婴儿车里的小宝宝。
  母亲的眼神中,满是暖暖的温柔。
  哎?……
  那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我明明应该不认识什么有孩子的女性的啊。而且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不过,总觉得的确在哪里……
  剪的短短的发丝,随着她的脖子摇晃而轻微的摆动着。
  她把握着婴儿车的手伸了进去,握住了小宝宝的手指,带着微笑,和小宝宝说着话。
  我扭头看了看身边,只见竹田同学也正带着空洞的眼神,看着那边的母亲和婴儿。

  忽然间,五月晴朗天空下的那个屋顶,浮现在了我的脑中。

  ——你就是杀死愁二学长的犯人吧。你就是那个S对吧。

  在那像是浸入双眼一般的蓝天下回荡着的,谴责的声音。
  以及出现在终于现身的那个杀人者面前,狠狠的瞪着他,拼命叫喊着的竹田同学。
  然而,被片冈愁二称作S的那个人,其实另有其人。
  她就是前弓道部的经理,现在则已经嫁为人妻,成为了一名快要生产了的妇人——
  濑名理保子——
  不对,添田理保子!
  对啊,是理保子夫人!
  由于她剪短了头发,给人的感觉也显得略微有些不同,因此我刚才并没有认出来。不过在那辆婴儿车里的,难道就是那个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么?理保子夫人,已经平安的生下了那个孩子么!
  但是,他的丈夫,添田先生又怎么样了!?
  伴随着惊讶与焦急,我的心跳逐渐变得越来越快了。
  那时候被竹田同学误认为是S,还送出了威胁信的人,就是她的丈夫添田先生。添田先生在高中时代里,对片冈愁二抱着激烈的矛盾情感,还在屋顶上用小刀刺伤了他。
  然而,当时尚未死去愁二学长,却因为理保子夫人的一句『你就是人间失格』所刺激,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但是理保子夫人却一直把这件事情瞒着自己的丈夫添田先生。
  甚至于,她还在明知道添田先生刺了愁二学长后因为害怕而扔下小刀,从屋顶逃了出去,以及添田先生对愁二学长所怀抱的那种黑暗感情,等等的情况下,嫁给了添田先生。
  添田听到了理保子夫人的自白之后,曾经一边哭着一边说到『如果是我杀了愁二的话还更好些呢』。
  『明明爱着愁二,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呢?』
  『都已经要有小孩了,这要我,将来如何和你生活下去呢?』
  『这简直像是,地狱——!』
  那时候的竹田同学,如同没有心灵的人偶一般,用空虚的眼神看着这对夫妇。

  「理保子。」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呼喊。

  下沉的夕阳,把公园里的长椅、秋千、小树林都染上了温暖的茜色。
  在地面上延伸过来的,长长的影子。
  慢慢靠近的,皮鞋。灰色的西装,薄薄的外套。
  以及从眼瞳的深处,散发出温柔微笑的,添田先生。
  和他对视着的理保子夫人的眼瞳中,也有种甜蜜的笑意逐渐扩散开来。
  添田先生弯下了腰,抱起了婴儿车里的小宝宝,把脸凑了上去,说了声「我回来了」。小宝宝于是发出了开心的声音笑了起来。
  然后就这样,理保子夫人推着婴儿车,添田先生抱着小宝宝,一边轻声说着话,一边向这里走了过来。
  最先发现我们的,是理保子夫人。
  她看着我们,轻轻的「啊」了一声,接着添田先生也望了过来,脸上浮起了惊讶的表情。
  竹田同学的脸上已经换上了如同小狗一般的纯洁微笑。
  「下午好。由于正好来到这附近,于是就决定和心叶学长一起看看。之前碰到理保子夫人的时候,她曾经对我说她经常会和小希美一起,到这个公园里来迎接爸爸的。」
  理保子夫人和添田先生的表情变得温柔了起来。
  「只有他回来早的时候才会来接呢。」
  「要是每天都这个时间回来的话,可就养不起这个家咯。」
  这两个人就像是,仿佛与那时在屋顶上见到的并非同一人一般,都带着十分柔和的眼神。小宝宝正在添田先生的臂腕中,发出着轻轻的声音。
  「井上同学……」
  添田先生看着我,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
  「真的非常抱歉,居然对你做过那样的事情。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把你当成了愁二……对不起。」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慌张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话说,这个小宝宝是叫做希美吧?是女孩子么?」
  添田先生的双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他带着无比重视的眼神,看向了小宝宝。
  「嗯,正是这孩子,把我们两个又重新联系在了一起。」
  就像是在细细的咀嚼着自己所说的言词一般,他的话中满是感慨的语气。添田先生就这样,告诉了我们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
  他曾经有段时间,连看到理保子夫人的脸都会觉得非常的痛苦,日复一日的在家外游荡。
  甚至还考虑过离婚的事情。
  直到临近生产,理保子夫人回到新泻的娘家去时,他们两个也一次都没有见过面。
  理保子夫人也说到。
  在生下希美之前,她总是非常非常的不安。
  总是担忧是否已经再也无法修复和丈夫之间的关系,几乎都要死心了。
  而小希美出生以后,添田先生也始终不曾来过医院,这更是使她胸中充满了快要令人崩溃的绝望,晚上连睡都睡不着。
  然后在出院的那天,添田先生正站在医院的门外。
  「原本,我是准备和她谈一下离婚的事情的。但是,看到理保子抱着希美的那个时候——希美把头转向我,对我轻轻微笑的那个时候——我的双脚却自然而然的向她们两人的方向迈了过去,然后就那样抱起了那个孩子。那个时候我终于,有了想要三个人一起生活下去的愿望……」
  理保子夫人的眼角也涌起了些许泪花。
  「那时候我也——啊啊,我们也,终于明白了,那种一家人之间的亲密……」
  有种温暖的感觉,在我的胸中渐渐的升起。
  那种感觉让我的心灵,大大的动摇起来。
  初夏的那天——理保子夫人曾经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宁静表情,轻声对正在屋顶上抱着膝盖大声哭泣的添田先生这么说过。

  ——我们一辈子都得活在地狱里。没关系,只要有这样的觉悟,不管到哪里,都可以活下去的。

  ——就让我们继续想着片冈,继续被他囚困,然后一起过着平凡宁静的生活吧!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养育他。就在地狱中过活吧!这样才能对片冈赎罪。

  让我们在地狱中活下去吧,理保子夫人曾经说过。
  能够把这种话说出口的理保子夫人,让我当时觉得非常害怕。
  然而,理保子夫人也同样一直痛苦着吧。
  罪孽是绝对不会消失的。想要把曾经犯下的罪孽当作不存在,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抱着这样的悲苦和疼痛,她也必须要把那平和普通的生活,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理保子夫人那时所说的话语,其实包含着她无比的觉悟。事到如今,我终于能够彻底理解这件事了。
  还有,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竹田同学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人是会变化的。』
  『这次轮到我来告诉心叶学长了。』

  曾经落入了绝望、不信、赎罪的一片漆黑深渊中的夫妇两人,如今也能背负着过去的罪孽,过着这平稳的日常了。
  就算被猛击、被刺痛、被打倒,只要继续活下去的话便一定会迎来改变的契机的。只要咬紧牙关,做好觉悟,踏出那一步的话——
  曾经哭喊着请让我死死了吧的那个竹田同学,如今也一边看着小希美的脸庞,一边明亮的笑出来了。
  即便那只是拼命装出来的虚伪笑脸,但她仍旧非常普通的,幸福的——笑了起来。
  那个笑脸,让我的胸口猛地一震。如果,谎言能够成为真实的话——
  我们委婉的拒绝了他们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就这样由原路折返了回去。
  在街灯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明亮的车站,站着等待巴士的时候,竹田同学忽然用冰冷的表情对我说到。
  「心叶学长也,肯定,不会一直是现在这副样子的。」
  接着,轻轻地加上了一句。
  「阿流也是……」
  她微微思考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不……搞不好阿流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吧……但是,他在我坏掉的时候,一直都很温柔的对待我……他曾经毫无要求的,做到了那样的事情……在我悲伤和寂寞的时候,都会率直的安慰我……也会很开心的从心底对我微笑……」
  竹田同学的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沉默了下来。
  她对于流人的感情,或许也在慢慢的变化着吧。
  虽然我这么认为,但是却没有把它说出口。迟早,竹田同学自己也会察觉的吧。
  又或许,她已经察觉到了也说不定……
  因此,我也必须要做出些改变了。

  第二天的放学后,我和芥川一起去医院探望了美羽。
  美羽似乎下个月就准备要出院了。
  「心叶会来真的吓了我一跳呢。是来拜托我给你和琴吹同学调解一下么?」
  她就这样坐在床边,用嘲弄一般的眼神看着我。当我把作为礼物带来的,她最喜欢的那家店的红茶布丁拿出来时,她脸上的表情才总算是缓和了下来,露出了微微有些开心的笑容。
  「前一段时间,美羽不是来见过我么?所以,我就觉得这次该由我来见美羽了呢。」
  这么说完,她似乎更加开心的笑了出来,接过了那个布丁。
  「哼——是这样么。」
  「能够再来找我,真的是太谢谢了。我一直很想这么说的。还有,美羽好像也有点变了呢。啊,当然是向着好的方向。」
  「就这样而已么?」
  「欸?」
  「这种时候,就算是客套,也应该要说『你比以前更加有魅力了啊』才对吧。」
  「啊,那个……对不起。」
  「不要为这种事情道歉啦。呜,心叶还是一样对于女孩子的心情那么迟钝呢。所以才会被琴吹讨厌的嘛。」
  「朝仓,你说的太过了。」
  「一诗你太啰嗦了啦。你给我安静的在一边吃布丁就好了。」
  美羽胡乱的把我带来的布丁压向了芥川的胸前。
  接着她又把自己的布丁打了开来,一副被激怒的样子,用塑料勺子大力的吃了起来。
  「为什么我的周围,偏偏都是这种样子的男人啊。」
  她抱怨完,接着马上又撇开了视线,用咬着牙齿般的难听口气说道。
  「不过……之前算是我说过头了,很抱歉。一直很想对心叶道歉的……总之,今天心叶能来真的太好了。」
  美羽的脸颊有些发红。
  她短暂的迷茫了一会儿,便忽然把一个布丁递了过来,说是要让我也一起吃,随即一副粗鲁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呐,心叶。心叶写的小说,的确狠狠的伤害了我。如果心叶没有写下那本小说,还把它投稿去参加新人奖的话,我应该不会尝到那种绝望的滋味吧。……我憎恨着也爱着心叶的钝感与纯粹。——但是呢,心叶」
  美羽拿着布丁,抬头看向了我。
  她的眼神非常的真挚,其中,包含着想要好好的传达将要说出的那句话的纯粹意思。
  「心叶写的小说,也拯救了我哦。
  在那个星象馆里,听到心叶为了我写下的,那个真正的尾声的时候,在我心中的那些许憎恨与悲哀,就好像缓缓溶解掉了一样……啊啊,我大概一直想要从心叶的口中听到那样的话语吧,我不由得这么想到。
  心叶给与我的那些话语,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美好呢。将来,如果遇到了什么艰辛的事情,我一定会试着想起这些话的。那样的话,我就一定能够继续努力下去了吧。」
  我的心中仿佛被林间的阳光所照耀了一般。
  美羽所说的这些话语,就像是祝福的钟声一样,不断的在我的脑中鸣响着。
  嘴边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原来别人所说的话,居然也能够这样的让人开心,成为力量的源泉。
  「谢谢。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写下那本小说真的是太好了。这都是多亏了美羽啊。」
  美羽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好啦,快点把布丁吃了吧。一诗也是,干嘛都那样拿着布丁发呆啊。」
  「……朝仓。」
  芥川一副非常认真地样子,说了下去。
  「我可没办法,在没有勺子的情况下吃布丁啊。」
  「——那种事情早点说不就好了。」
  「抱歉。因为你们的对话好像很愉快,我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哎~~那你别说话直接拿不就好了。」
  美羽把装着勺子的袋子向芥川扔了过去。芥川从里面拿出了勺子,顺手也递给了我一个。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一边吃着红茶布丁,一边继续说着话。
  美羽好像从双亲那里获得了一个人生活的许可。芥川好像正在陪她找房子的样子。话说回来,似乎由于他的要求比实际要住在里面的美羽还要多,像是没有自动门锁就不行啦,一定要有防盗摄像机啦,附近有小钢珠店治安太差所以不好啦之类的,因此怎么也定不下来,很是被埋怨了一顿呢。
  「到底,要住哪里你才能够满意啊?」
  「要是能够寄住到我家来的话,当然是最最放心了。反正房间也都空着。」
  「你在说什么啊,别开玩笑了。」
  美羽脸颊发红的喊着。我也笑了起来。
  「芥川大概一定会成为保护欲过渡的爸爸吧。要是生的女儿的话就更可怕咯。」
  「喂!心叶!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孩子的话题啊。就好像在说我和一诗会怎么怎么样一样啊!」
  被她狠狠地瞪了一下,我不禁有些畏缩。
  「不,不是啦,只是刚好昨天见到了一个熟人的小宝宝。是个女孩子,非常可爱的,叫做小希美哦。写作希望的希和美丽的美哦。好像是他父亲在看到希美的那个瞬间决定的呢。」
  从东京赶来的添田先生,在医院前和理保子夫人抱起小宝宝的时候就咬定了这个名字,理保子夫人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这么对我说过。

  就在这时——

  什么东西滑过了我的心头。
  理保子夫人的故事,和在岩手的医院听到的远子学姐母亲的故事,不是有点像么?
  文阳先生也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没有办法来和她碰面,护士小姐似乎曾经这么说过……
  『独自一人将你生下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总是很不安的样子,好像还在烦恼些什么事情。』
  『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孩子的话,就叫做「远子」——你的母亲,看起来真的是非常高兴呢。』——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是别的什么——
  对了,是结衣夫人,在岩手的医院里,生下了孩子这件事。
  还有文阳先生,因为在东京工作的缘故,没法和结衣夫人碰面的这件事。
  然而,文阳先生的同事佐佐木先生曾经这么说过。在远子出生的前一段时间,文阳先生一到了傍晚的时候就飞一般的回到家里去照顾结衣夫人了。还总是把工作丢到一边,连在公司里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还经常被同事们嘲笑。
  结衣夫人,在岩手的医院里。
  文阳先生,不曾见过结衣夫人。

  那样的话,文阳先生在工作之后,到底是和谁在见面!

  口中忽然感到一阵干涩。
  虽然在《背德之门》里,作家亚里砂与编辑阳之间,并不曾发生过男女关系。
  而且叶子小姐也曾经对周围的人说,文阳先生和自己是「白色的婚姻」。
  但是,文阳先生和叶子小姐会不会真的有过男女之间的关系呢?在结衣夫人生产的这段时间里,文阳先生会不会和叶子小姐有什么出轨的举动呢?不对,会不会从更久以前就!
  而且,结衣夫人在住院的期间,不是总露出一副很悲伤的样子么?
  一个「想象」在我心间浮现,不禁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难道说——!流人那句话的意思是!投下毒药的那个人是——!

  「怎么了?心叶?」

  美羽微微皱起脸庞问向我。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
  「抱歉。我突然想起来妈妈拜托过的一件事,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我就这样说着乱七八糟的借口,离开了医院。
  一边在临近傍晚的树荫道下行走着,心脏一边如同快要破裂一般的高鸣起来。
  天野夫妇去世的那天早晨,结衣夫人和流人吃的是普通的食物,而文阳先生和远子学姐则是吃着结衣夫人写下的故事。远子学姐曾经这么说过。
  然后文阳先生和结衣夫人还喝下了文阳先生泡好的咖啡。
  为什么,我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两个人都吃过的东西,只有那个咖啡的话,那么毒药肯定是混在咖啡里面的。泡了那壶咖啡的人,是文阳先生。
  也就是说,投下毒药的人是——
  脑中好像快要烧起来了一般。
  流人的话语在我的耳朵深处响起。

  『……这是心叶学长……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的东西……要是知道了的话……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为什么,流人会那样的绝望呢?那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下毒的人既不是结衣夫人也不是叶子小姐,而是文阳先生的缘故呢?
  流人醉醺醺的说出来的,如同暧昧的梦境一般的那个早晨。

  『将勺子放进了咖啡壶中,咕噜咕噜的转动着……随着搅拌,银色的粉末滑着圆形的轨迹溶解在咖啡中。』

  『我想要帮忙倒进杯子的时候,还一边对我说着流人太小了所以很危险什么的,一边举起了咖啡壶,把咖啡倒进了印着花朵的小杯子里。然后,地面整个裂开,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难道流人那时,就这样一直在一旁看着文阳先生泡完咖啡么?
  虽然把装在心型小瓶子里的毒药,藏在宝石箱里的人,大概的确是结衣夫人。把那个毒药给结衣夫人的人,也说不定正如流人所说的是须和拓海先生。
  而事实上,最后把咖啡拿过来的人则是文阳先生。不过,因为记忆混淆的缘故,他却把泡咖啡的人也好、下毒的人也好都错认为是结衣夫人了吧?
  然后有一天,他终于察觉到了。
  让这一切终结的人,乃是文阳先生——

  『还有,谁指着那个架子——这么说了。那里放着Ole-Luk-Oie的睡眠之粉哦——』

  正用不稳的手指指向远方的,那时的流人的脸,同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文阳先生的脸渐渐重合了起来。那是安稳的,笑脸——
  我不明白流人究竟在圣诞节的照片上受到了怎样的冲击,也不明白他之后到底在寻找些什么东西。
  但是,如果文阳先生真的和叶子小姐有染,而使得结衣夫人非常痛苦的话——如果结衣夫人藏着毒药的事,文阳先生知道的话?如果怀抱着罪恶感的文阳先生,使用了那个的话?
  如果决定一起自杀的,不是结衣夫人,而是文阳先生的话——
  就如同叶子小姐写下的小说一般,虚构和现实在我的脑中乱成了一片。各式各样的感情交错旋转着,却没有那种看到了真实的感觉。
  所有的这些,都只不过是想象而已吧。
  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赶忙用手机给流人打去电话。
  结果仍旧是电话留言。
  「我是井上,有件事想要和你碰面说一说,不知道能不能联络一下我?」
  就这样,我向着流人经常去的那家餐馆走了过去。

        ◇    ◇    ◇

  如果喝下毒药的话,文阳会怎么样呢?会死去么?还是会和我们不同,一点事也没有呢?
  大家一起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我这么问了他,因为我的心里已经到了邻近崩溃的边缘了。
  我有着Ole-Luk-Oie的睡眠药哦。要是我们两个一起喝下之后,只有我会永远沉睡下去,而文阳却能够一直醒着的话就太讨厌了。
  虽然用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着,但其实我却真的希望结果能够如此呢。
  如果能让我永远的沉睡下去,让文阳自由的话就好了。
  那个时候,小加奈皱紧了眉头瞪着我,文阳则一边笑着一边回答了。
  「呐,因为没有真的喝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哦。总觉得对于生物来说,毒药肯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共通作用吧。不过对于我来说,被人下毒而死的情况,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就是了。如果一定要死的话,还真是希望能够为了更加重要的事情而死呢。」
  「重要的事情?」
  「嗯,我是依靠作家写下的东西作为粮食而生存着的。所以很想报答这一恩情啊。
  正式怀着这般想要成为作家写作的食粮的心情,我才选择了编辑这份工作。
  因此,如果我一定要死去的话,我很希望那个死亡能够成为谁写作的食粮。要是我真的死了的话,你能够把那个死写成故事么?叶子小姐。」
  文阳的双眼象是在看着梦幻一般的温柔。
  小加奈却很不开心的说了句「不要再说这种蠢话了!」
  不过想必……就算如此,小加奈也是会写得吧。
  如果我们死了的话,如果是那个死亡的话。


        ◇    ◇    ◇

  当我到了店里的时候,又一次给流人的电话留了言,说现在已经到了晴海小姐的店里了,希望他快点过来。
  把我点的奶茶端过来的晴海小姐,也非常担心流人的事情。
  「流最近一段时间很奇怪啊。虽然平时也总是一副不服输的孩子气,但最近他的情绪却总是特别激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不回去吃晚饭之后,我就这样一直在店里留到了晚上九点。
  虽然这里白天是间家庭餐厅,但是到了晚上却变成了酒吧。由于来喝酒的客人渐渐增多了起来,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离开了店里。
  正当我一边沿着在街灯的照耀下的车行道慢慢前行,一边想要再给流人打个电话的时候。
  他本人的身姿却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前方。
  「!」
  我的背后闪过一阵战栗。
  流人比起星期六碰到的时候更加的颓废,好像连精神的平衡都已经崩坏了。就如同在雨宫小姐的葬礼上的那个黑崎先生一般,在巨大的痛苦的折磨下,放弃了一切,只能如同幽灵般彷徨着。脚步摇晃不定,就好像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再明了了一样。
  「流人。」
  我冲了上去,他用恍惚的眼神看了看我。
  一直都没有洗澡吧,满身的汗臭。
  「……心叶学长。」
  「太好了,你听了我的电话留言啊。」
  「……电话留言?」
  「不是么?」
  「……手机已经被我扔掉了。」
  唾液卡在了我的喉咙里。
  流人的声音非常的嘶哑,呼吸也十分的混乱,充血的双眼就好像没有焦点似的。在那黑色的瞳孔深处,散发着的令人疯狂的痛苦和绝望,正如同荧光灯一般闪烁着。
  「谁也……不肯把我……杀掉……。大家明明都说了喜欢啊爱啊什么的,但是一旦拜托她们把我杀了的话,就都只会吓得逃跑而已……」
  他重复着短促的呼吸,淡淡的说着,却莫名的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呐……我的孩子,在秋天就要出生了哦。如果现在死掉的话,一定会又变成那个孩子了吧……从麻贵的肚子里生出来……还叫自己的母亲『麻贵』……难道还要再一次,重复同样的事情么……」
  我的背后传来一种冷汗滑落的感觉。脖子就像是被锐利的道具贴着一样,无法停止的颤动着。
  流人突然……望向了机动车道,轻声说着。
  「……有一只猫。」
  亮着车灯的汽车正嘶吼着从我们面前通过。猫什么的,不管是身影还是声音都没有发现。
  「你在说什么呢,流人。」
  流人却直直地盯着车行道。
  「你看,就在那里……马路的正中央有一只黑色的猫,正在喵——喵——的叫着不是么……」
  须和拓海为了保护一直猫被车撞死了哦——我想起了麻贵学姐说过的话,心脏不禁一阵发冷。
  明明不存在的猫,却存在于流人的眼中么!?
  就像是梦游一般,迈着不稳的步伐,流人向着车行道走了过去。
  「等等!流人,根本没有什么猫啊!」
  我的叫声被汽车的引擎声所盖过。流人没有停下来,而是沿着道路继续前进着。
  我伸出了手,正要够到他衣服的时候——

  「阿流。」

  我听见了一个明朗的声音。
  传着纯白色外套的竹田同学,正站在流人的面前。她把双手背在背后,用像是小狗一般的可爱表情,看着流人。
  接下来的一幕,就如同录像机的慢镜头一般在我眼前划过。
  竹田同学嘴角带着微笑,慢慢的靠近了流人。
  她从背后,拿出了一把闪着光芒的小刀。
  接着站在了那里,
  用它
  深深的——刺进了流人的胸口!
  竹田同学拿着的,正是被琴吹同学扔进地下书库深处的那把折叠式小刀。
  就好像是为了阻止流人向车行道继续走去一样,就好像是为了把他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一样,就好像是为了这件事钉下楔子一样,她刺向了流人!
  「!」
  流人像是难以置信一般的睁大了双眼,紧紧的盯着竹田同学。
  竹田同学用双手握紧了刺在胸口的小刀,用像是快要溶化了般的眼神笑了起来。
  温柔的,甜美的笑了起来。
  流人也眯起了眼睛。
  他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就好像现在是他一辈子最最幸福的时刻一样,露出了安稳满足的表情。
  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不知有多少辆车,从两人的身边通过。
  流人伸长了手臂,抱住了竹田同学。把脸靠在了她蓬松的头发上,闻着她的味道,一瞬间,眼中似乎露出了痛苦的、哭泣般的神情,却接着又笑了起来。仿佛被至福的沉眠所诱惑一般,就这样合上了眼帘。
  流人就这样依靠着竹田同学,渐渐的倒了下来。
  竹田同学抱着流人,坐倒在了马路上。
  她的脸颊慢慢的变成了人偶般的空虚表情。
  流人胸口流出来的血液,在人行道上缓缓地扩散开来,路过的行人都发出了悲鸣声——
  眼前发生的这整个惨剧,还有这整部爱情。我都只能在一旁茫然的凝望着。

        ◇    ◇    ◇

  已经,不想再写了。
  但是,还有个命中注定要写下去的人。
  有一个无论憎恶、痛苦、悲哀——亦或是重要的人的死亡、丧失——就算把这些都当成粮食,也要继续写下去的人。
  有一个想要要靠着这样,到达名为神明的至高所在的人。
  那究竟是,诅咒么?还是祝福呢?

  小加奈。
  我可以为小加奈做些什么呢?
  如果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话,小加奈就可以给远子和小流爱了么?
  文阳就可以获得幸福了么?

  这个赌,是我输了。
  让你痛苦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别了。



第七章 给最爱的人

  流人在非常危险的状态下被送到了医院,然后立刻开始了手术。
  竹田同学一直表情空虚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无论怎么和她说话,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在救护车里的时候,她曾经『我一直想给流人……他最最想要的东西。』这样,轻声说过一次。
  闻讯赶到医院来的麻贵学姐,也一边喊着「真是蠢的无药可救!」一边绷紧了脸,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不过,即便她这般用力的咬紧了嘴唇,双眼中浮现着焦躁的感觉,却依旧表现了刚强的一面,不仅立刻便对高见泽先生下达了各种各样的指示,还督促着我赶快去远子学姐那里。
  「这里就交给我了,你去把远子带来。我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也跟着流人自杀的,所以你就快点去吧。」
  对于就算有人在自己眼前说着这种事情,也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竹田同学,我尽管感到一种仿佛胸口被刺入一般的不安,却还是坐上了麻贵学姐家的车子,向樱井家赶了过去。
  虽然在医院里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接听,但是樱井家中却可以看到亮起的灯火。
  我走到玄关前,正准备伸手按下门铃的时候,大门突然从内侧被打开了,双手抱着一个紫罗兰色箱子的远子学姐披着外套走了出来。
  「叶子阿姨!」
  刚一叫完,她的脸庞就僵住了,话语间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对,对不起。我听到了车子停下的声音,还以为是阿姨呢……发生什么事了,心叶?」
  「流人被竹田同学刺伤了,现在非常的危险!」
  我的话音刚落,她的眼睛一下子便瞪圆了,双手之间的箱子也滑落了下来。
  随着咚的一声,许许多多蓝色和淡红色的碎纸片在了玄关的地面上撒了一地,在寒风中渐渐的被吹散开来。
  这不是那个时候看到过的信么!?为什么被撕成这样的碎片了?
  远子学姐脸色发青的弯下腰,把纸片一张张捡了起来,用异常软弱的样子轻声说到。
  「……一定要把阿姨,也一起带过去。」
  然后一瞬间,又带着下定了决心的眼神站了起来。
  「你等等。」
  她急切的说完,就返身回到了屋中,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
  随后,在向叶子小姐的工作室前行的路上,远子学姐一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始终低垂着头。
  「说不定阿姨已经不会和我见面了。说不定她已经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毕竟,她读了那些信……」
  这些话似乎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好像在为了自己心中的矛盾而痛苦不已。她一次又一次的看向手中紧握着的那些信纸的碎片,咬紧了嘴唇。
  即便打电话过去也总是留言电话,虽然我安慰学姐说或许她现在已经在赶往医院的途中,她却摇了摇头。
  「不,阿姨是不会去那里的。」
  远子学姐呆呆的盯着自己的膝盖,用僵硬的表情说着。
  「对于阿姨来说重要的人,从以前开始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阿姨已经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
  重要的人,是指文阳先生么……?
  「但是,这次——唯有这次,一定要把她带过去!否则的话,阿姨也好流人也好,便再也无法获得救赎了。」
  车子停在了公寓的前面,远子学姐打开了车门,飞快的奔了出去。
  就这样一口气冲上楼梯,来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前,她用力的按起了房门上的门铃。
  「阿姨,开门啊!我是远子!你在的吧!」
  一点回音都没有。
  远子学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插进了门锁。
  备用钥匙?使用这个,一定需要相当的勇气吧。叶子小姐会发怒是肯定的,这点连我也能想象的出来。可是尽管如此,她依旧咬着牙,转了转钥匙,打开了房门。
  远子学姐脱下了鞋子,向房间里面走了进去,我也紧随其后。
  前方传来了敲打键盘时的咔嗒咔嗒声,这声音不禁让我的脑中有些翻腾起来,呼吸也带上了些许的苦闷。
  叶子小姐正带着冰冷的表情面对着电脑。就算远子学姐打招呼说「阿姨」的时候,她的视线没有丝毫的偏移,仍旧不断跃动着她纤细的手指。
  「我擅自进来实在是非常抱歉,但是流人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胸口被人刺了一刀,现在正昏迷不醒。拜托了,一起到医院里去吧。」
  远子学姐对着叶子小姐拼命的哀求着。向她看去的眼神也好,向她呼喊的声音也好,都带着一种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但是,叶子小姐的视线仍旧面对着显示屏,一动也不动。我也随即向她喊到。
  「拜托了,叶子小姐!流人现在真的是非常危险了!」
  叶子小姐终于打张开了双唇,她的视线仍旧没有移动,只是用冰冷的语调说道。
  「我有个明天之前必须完成的原稿。你打扰到我了,所以快点回去吧,井上同学。」
  看起来,是准备装作没有听见远子学姐的话了。这个彻底的、绝对的拒绝,让我不由得感到一股背后仿佛要被冻住了般的寒意。
  这个人,就连这种时候也还——
  「阿姨……流人他,已经快要死掉了啊。」
  远子学姐带着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看着叶子小姐,如此诉说到。
  「可是就算我去了,也依旧于事无补不是么,井上同学。会死的人终究是会死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这还算是个人么!
  心中涌上来的这一感情,究竟是愤怒呢,还是恐惧呢,又或是绝望呢?我已然无法明了。
  「阿姨,你不是流人的妈妈么……」
  「……反正对于流人来说,我是他母亲什么的,恐怕连想都没有想过吧。」
  叶子小姐用仿佛是没有听者的自言自语般的语气,轻声说到。
  「不是的。阿姨的笑容什么的,拥抱什么的,一直都是,流人他非常渴望的东西的!」
  「……从他小时候开始,那个孩子比起我,一直都更加亲近结衣不是么?呆在家里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接近我的。」
  「那……那是,阿姨自己疏远了流人的缘故啊。因为你说了,不想被他叫作妈妈……所以,流人才不敢对阿姨撒娇。但是,流人他一直都,很想叫你一次妈妈的。甚至在小的时候,他还曾经对我说『远子姐能够把结衣阿姨叫做妈妈真好啊』这样的话啊。」
  咔嗒咔嗒,敲打键盘的声音依旧在空气中冰冷的回响着。
  明明这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却总觉得遥远的像是存在于别的次元里,仿佛所有话语都只会直接穿过她的身体一般。对方似乎连我们的存在,都不想予以承认。
  眼前这个用快要跌倒的双腿拼命的支撑着自己的远子学姐,已经不再是那个至今为止都能够靠着自己聪敏的眼睛发现真实,并把它解读成一个个温柔的故事的「文学少女」,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无力的少女罢了。那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中,满溢着深深的哀愁。
  「流人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喜欢阿姨啊!他非常非常希望能被自己的母亲所爱啊……!」

  流人,最最喜欢的那个人。

  从孩提时代开始就一直仰慕着的,绝对无法得到手的,遥远的那个人。
  那究竟是谁,在这个瞬间,我终于明白了。
  麻贵学姐那异常骄傲的眼神、竹田同学和雨宫同学那种没有在看着任何人的空虚表情,到底是和谁重叠,到底是何谁相像呢——!
  头脑中闪过了各种各样的影像和话语。
  从橱柜里掉落出来的相册里的照片,站在森林前的美术馆门口的,两个少女,紫罗兰花的发饰,冰冷的双眸,『Ole-Luk-Oie的睡眠药就在那里哦』这样,指着远方的流人,还有唰啦唰啦掉落的银色颗粒。佐佐木先生说过的话,流人说过的话,远子学姐说过的话,还有在医院里听到的,护士小姐说过的话——
  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都好像沸腾了一般,一口气涌上了头脑。在激烈的目眩和混乱中,四散飞舞的碎片就像是被狂风所吹起,所拼凑,终于变成了一块完整的拼图。
  我走到了远子学姐的身边。
  「远子学姐说的话都是真的。流人比起其他任何人都要喜欢你。流人曾经对我说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就是远子学姐的母亲。」
  「所以说那不就是结衣么。」
  叶子小姐用厌倦的语气轻声说到。
  「不,是你。你!才是远子学姐真正的母亲!」
  看向我的叶子小姐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一旁远子学姐也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就连说出这句话的我,都觉得非常愕然与混乱。
  远子学姐和结衣夫人,并不是真正的母女!
  那么说来,让远子学姐受到了那么残酷的对待的人,竟然便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个人,竟然能够如此无视自己真正的女儿?这样的女人,流人竟然还如此的恋慕?竟然能对她那扭曲的憎恨,执着,还有爱情,如此的渴望?
  空气好像也绷紧了一样。我一边感受着体内吹动的狂暴热风的冲击,一边接着说了下去。
  「在岩手,我们拜访了远子学姐出生的医院。看到远子学姐的那个护士小姐曾经说过,远子学姐和她的母亲非常相像。
  但是,远子学姐和结衣夫人的外表却不怎么相像!就连佐佐木先生也是,虽然说过微笑的样子和给人的感觉几乎一样,但是对于两人的容姿相似之类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过。若论谁和远子学姐最为相像,与其说是结衣夫人,还不如说是你,叶子小姐!」
  因为发型和给人的感觉都完全不一样,所以一直以来都未曾发觉。
  但是,只要这样在近处同时看这两个人的话,眼睛也好、鼻子也好、嘴唇也好、洁白的肌肤也好、纤细的身体也好,简直是无法让人觉得她们没有关系一般的相像。
  在照片里看到的那个中学时代的叶子小姐,剪的笔直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如果就那样把头发留长编成三股辫的话,就与远子学姐更加相像了。
  叶子小姐用冰冷的仿佛要将人冻住般眼神瞪了过来,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暴风雪的呢喃。
  「远子学姐出生之前,文阳先生似乎一直都很早回家,在家里照顾结衣夫人。但是,护士小姐却说结衣夫人是一个人生产的。那么不是很奇怪么,文阳先生在工作结束后,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恐怕他的确是按时回家,与结衣夫人待在了一起!至于住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正是你!」
  我干脆的说着。
  「正是你,装作结衣夫人,生下了远子学姐!你与文阳先生之间,事实上已然发生了男女关系。远子学姐,其实是你和文阳先生的女儿!而在家里,能够一直看着你们两人的面容的流人,大概也早已察觉到了这件事。你,就是远子学姐的母亲,而远子学姐,正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也正是因此,对于流人来说,远子学姐才会是「特别」的吧。
  远子学姐一定,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吧。因此,才会特意去医院确认,而且无论受到怎样的残酷对待,也都不曾怨恨过叶子小姐。
  身边的远子学姐正带着软弱的表情,倾听着我说的话语。
  被真正的母亲当作「不存在的孩子」一直无视着,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为什么能一直忍耐着这种绝望般的情感呢。我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已经觉得仿佛连呼吸变得痛苦起来了。
  叶子小姐用锐利的声音问到。
  「我装作了结衣,还生下了孩子?为什么我非得做这么复杂的事情不可啊?」
  看着我的那个眼神,就如同冰晶做的针尖一般,一扎一扎的刺了过来。我只得把精神都集中于叶子小姐表情的变化上。
  「……结衣夫人怀孕这件事,是可以通过佐佐木先生的证言得到确认的。那么,不是很奇怪么?那个结衣夫人的孩子,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呢?在《背德之门》里,你的分身亚里砂,曾经掐死了身为婴儿的远子。而在阳和唯子死后,亚里砂在公寓里看到的,只有一个人偶,和远子的尸体——
  但是在现实中,想要把婴儿的尸体藏起来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那个婴儿,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被生下来呢!?如果结衣夫人,流产了呢!?——」
  叶子小姐的脸颊瞬间绷紧了。她带着这样的表情,目不转睛的盯向了我。
  「应该名为远子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你才把自己的孩子取名叫作远子,把她交给了结衣夫人。目的就是想要拯救结衣夫人——」
  看到她此时咬紧了牙齿,双眼中闪烁着憎恨的目光的样子,我终于确信了自己的想象并没有错误。
  文阳一直提早回家的原因,并非是为了照顾临近出产的妻子,而是不能把刚刚流产的妻子放在一边啊。大概那时的结衣夫人,已经是让人担心的只能片刻不离的状态了。
  「无聊。我可是最讨厌结衣了啊!」
  叶子小姐仿佛是想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舍弃掉似的,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听到她如此言语的远子学姐,十分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摆。
  我的内心,也瞬间动摇了。
  矗立在叶子小姐面前的那道又高又险的壁垒,绝非是轻易便能够击毁的东西。明明已经看到了那个答案,但是却怎么也没法将它确实的传递过去。所有的一切,全都被断然的拒之门外了。无论投射过去多少言语,在那如同刀刃一般的冰冷面前,恐怕也都只能黯然折返吧。
  可是,当我看到那个快要哭出来的远子学姐的时候,心中却忽然被一种必须如此的念头给填满了。远子学姐大概一直以来,都品尝着这样的痛苦吧。这悲哀的锁链一定要在这里斩断才行!一定要从叶子小姐那里拉出一切的真实!
  我直直的切入了叶子小姐的话语。
  「那句话是骗人的。你说了一个大谎,叶子小姐!」
  「!」
  远子学姐的肩膀震动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
  叶子小姐的眼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如果是之前的我,恐怕一看到这么可怕的眼神,就会立刻感到畏缩,马上语无伦次了吧。但是,不知为何,一直以来面对她时所感受到的那些恐怖,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此刻,我只觉得头脑忽然热了起来。胸口的深处像是有什么在骚动着一般。
  「既然,你不想和远子学姐说话,那就让我来代替她,把所有的话全都你说清楚吧。」
  也许我的诸多言语,在她看来,归根结底也只能算是小孩子的戏言。可是即便如此,那些东西也一定要传达出去。
  向着这个如同冰晶一般的作家,现在,用我的话语!
  「我读过了你写的那本《背德之门》。那是一本我永远都不可能写的出来的作品。
  书中人物的原型,据说就是你和天野夫妇。但是,你依靠着身为作家所编织的谎言,把真实的事情巧妙的替换掉了。在作品中,主人公亚里砂从唯子的丈夫阳感觉到了同类的意识,因而对他非常的迷恋。两人是朝着至高的小说一起前进的同志。所以她觉得唯子和远子都非常的碍事,并憎恨着这样的她们。而唯子也一直妒忌着亚里砂。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叶子小姐的表情由热变冷。眼瞳越来越冰的仿佛冻住了一般,反射着深沉的空虚。
  「就是这样的啊。那家伙一直都是这样,总是一边在表面上笑嘻嘻的,一边却在内心深处丑恶的妒忌着……即便如此,还非得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样子,一直缠着我,实在很让人厌烦。」
  我不由得问了一句。
  「真是这样么?」
  虽然装着一副冷静的样子,但其实此刻的我内心正非常的不安,连胃也好像扭曲一般的疼痛着。
  要怎么做,才能打破那道壁垒呢?怎样才能,把其中的真实给揭露出来呢?
  怎样才能,像那个拥有着清澈眼神的「文学少女」至今为止向我展示的那样,把这个黑暗悲伤的物语,转变成爱与温柔的故事呢?
  身边的远子学姐正用着祈祷般的渴望眼神看着我。
  在那个初夏的晴朗屋顶上、在那个黑夜中的教会中、在那个一片漆黑的别墅里、在那个大群观众聚集的舞台上、在那个月亮照射下的那个工厂前、在那个闪耀着光辉的星空下,远子学姐向我解说时。
  长长的三股辫摇晃着,毫不害怕的和对方直视着,嘴边的微笑显露着——
  那个姿态,在我的眼皮内侧轻轻的浮现了出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忽然平静了。
  来吧,首先,要从这里开始。
「你在《背德之门》中,让亚里砂这么说过,唯子就像是与杰罗姆结合的朱丽叶一般。在她看来,阳便是杰罗姆,自己便是阿莉莎。
纪德的《窄门》,乃是讲述的拒绝了爱恋着自己的杰罗姆,独自一人向着至高之门前行的阿莉莎的故事。故事中的朱丽叶虽然一直爱着杰罗姆,但她的爱情并没有得到回报。而在杰罗姆的故事中,朱丽叶充其量也只是个配角而已。杰罗姆的双眼,至始至终都只望向了阿莉莎一个人。但是,在阿莉莎的视角中,又是怎样的呢?」



  远子学姐,总是这样对我说到。
  一个故事的阅读方法,绝对不只有一种。只要还有别的登场人物,就会有别的故事存在。

  ——所以,试着让自己去感受不同的登场人物的心情,重新把故事读一遍吧。这样的话,就会有新的故事产生了哦。

  ——这样的话,也就会察觉到一直以来没有发现的事情了,也就会有像是找到了宝藏一样的感觉了。

  在温暖的金色光芒中。远子学姐蹲坐在铁管椅上,一边翻着放在膝盖上的书页,一边用清澈的声音这么说着。
  没错,我接下来所要说的故事,并非是杰罗姆的故事。
  而是阿莉莎同朱丽叶之间的故事。
  「——阿莉莎和朱丽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对完全相反的姐妹呢。阿莉莎是恬静而虔诚的,朱丽叶则是开朗又活泼的。如果阿莉莎是高洁的话,朱丽叶就是低俗了吧——但是实际上,朱丽叶也是个懂得音乐和诗歌的聪明少女啊。一方面,朱丽叶为了阿莉莎,从杰罗姆身边抽身而去,成为了向他求婚的男人的妻子。另一方面,阿莉莎也因为知道了朱丽叶的心意,而拒绝了杰罗姆的求婚。两人就是一对如此的为对方着想的好姐妹。」
  远子学姐曾经说过,叶子小姐和结衣夫人,是从初中时代以来的挚友。
  放在壁橱里的那本相册中,也有很多两人在一起的照片。
  这两人一直一直都在一起。结衣夫人总是笑脸盈盈,而叶子小姐则是眼神冰冷——
  如果真像叶子小姐所说的样,结衣夫人实在是很让人的厌烦的话。
  如果她真的非常的讨厌结衣夫人的话。
  那么,为什么,还要总是呆在一起呢?
  为什么进入了不同的高中,甚至进入了社会之后,还会一直呆在彼此的身边呢?至少像叶子小姐这种不会害怕孤单的人,想必肯定能够做到和结衣夫人断绝往来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以朱丽叶的结婚为转折点,姐妹之间的关系渐渐发生了变化。虽然一开始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但是随着年月的增加,朱丽叶终于也习惯了自己的丈夫,与他变得亲密了起来,还为了他停止了钢琴和读书的活动。阿莉莎对此却感到非常的不满,甚至把这些写在了给杰罗姆的信中。她说,朱丽叶是不是只是装作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呢?是不是自己在扮演着幸福的时候也渐渐被这个感觉所欺骗了呢——」

  『事到如今,她用来营造幸福的东西,同她从前所梦想的,已经大相径庭了,而她的幸福本应取决于她当初所梦想的那些别的东西。』

  『……啊啊,被称作「幸福」的那样东西,为什么是与灵魂如此深刻相关的事物呢?而那些由外部因素所构造的,可以看见形状的东西,又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啊。』

  「去探望临近出产的朱丽叶的阿莉莎,被无缘无故的忧郁心情所感染,一直都无法高兴起来。这会不会是因为,妹妹在结婚后渐渐改变了的这件事,让阿莉莎有些悲哀呢?是不是因为她感受到了,至今为止都和自己呆在同一个世界里的朱丽叶,已经走向了与之不同了另外一个世界了呢?
  在杰罗姆的视点里,并没有写下阿莉莎与朱丽叶平日的细琐日常。但是可想而知,对于比较怕生的阿莉莎来说,拥有血缘关系又一直在待在自己身边的朱丽叶,一定是能够进入她心灵的存在吧。她大概会一边读书一边对朱丽叶说着感想,会倾听朱丽叶弹奏钢琴的声音,会在圣诞节啊生日什么的互相赠送礼物,还会时不时的谈论未来的话题——说不定她们之间的那些时光,一直都是这样将彼此当作最为重要的朋友来度过的呢。」
  叶子小姐用像是隆冬的天空一般泛着寒意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电脑屏幕,她的睫毛、手指全都一动不动。
  我继续说了下去。
  「据说,阿莉莎的原形,就是纪德的妻子玛德莱娜。她是比纪德大两岁的表姐,虽然在很多地方和阿莉莎有所相似,但是却并不完全一样,她就是这样的女性。纪德在他的日记里写下的与玛德莱娜之间的夫妻生活,你也是知道的吧?叶子小姐。」
  我对着仍旧保持一副雕像表情看着电脑的叶子小姐,问到。
  在图书馆里读过的,那本纪德的日记。
  上面所记录的,是一边爱着玛德莱娜,却不能与她在肉体上合二为一的,纪德灵魂的纠葛。
  「作为同性恋者的纪德,无法从肉体上爱着自己的妻子。两人的关系正是『白色的婚姻』。在纪德和自己的情人旅行的时候,玛德莱娜把纪德的信劝导烧掉了,两个人的感情也渐渐错过。可是即便如此,在玛德莱娜死后,纪德也还是一直渴求着玛德莱娜。
  在他自己的作品里,与她相似的女性,总是重复不断的出现着。玛德莱娜才是纪德创作的源泉,是无可比拟的存在。」
  对着咬紧了嘴唇一直沉默着的叶子小姐,我继续说了下去。
  「你与结衣夫人的关系,就好比阿莉莎与朱丽叶一般!同时,也如同纪德与玛德莱娜一样!」
  叶子小姐仍旧一动不动,她的内心僵硬的封闭着,把所有的话语都关在了里面。她就这样,等待着对手的疲累、绝望,并最终离去。
  怎么能在这里放弃呢!
  「叶子小姐,你是不是也因为感觉到了,那种结婚之后的朱丽叶渐渐离你而去的感受,而觉得非常寂寞呢?
  我听说你在休息日,经常会把文阳先生叫去工作室呢。还说过自己与文阳先生之间的关系是『白色的婚姻』吧。虽然身为作家的你,与身为编辑的文阳先生之间,的确有着强烈的羁绊。而把你发觉出来,并且让你发布的处女作的,也正是文阳先生。
  但是,你真正爱着的人,并不是文阳先生,而是结衣夫人对么!?把文阳先生叫去自己的工作室,并不是妒忌结衣夫人,而是因为妒忌文阳先生,想要把这两个人分开来对么!?」
  为什么,就算换了学校,就算变了立场,也还要呆在她的身边呢?
  为什么要如此的执着呢?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一直持续着,叶子小姐面前的墙还没有崩坏。
  我的手心里浸出了汗水。
  「前几天,我来打扰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放了很的多的照片呢。还有带着花样的茶杯啊、草莓的馅饼啊,紫色的汤勺什么的……
  不知为何,总有种和你给人的印象不相配的感觉,这让我有些在意。」
  我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简单的黑色马克杯。
  「今天,没有用那个杯子么?」
  一直缄口不言的叶子小姐,总算说出了话语。
  「……随着自己的心情,使用不同的杯子,不可以么?突然很想吃甜食,也不可以么?」
  「那个时候放在桌上的那些照片,似乎都是一些风景照,是在哪里拍下来的呢?」
  「……只是让编辑帮我收集的,一些资料而已。」
  「不过,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些景色。特别是,那个被森林包围的美术馆——」
  我慢慢的说着。
  「那是,你和结衣夫人,在初中旅行时去过的地方对吧?」
  叶子小姐没有回答。
  「其他的照片里的那些学校啊道路啊什么的,恐怕也是与结衣夫人有关的地方吧?我曾经在结衣夫人的相册里看到过同样的建筑和风景,所以当时才会有种既视感。」
  远子学姐吃惊的问了一声。
  「为什么,心叶会知道妈妈的相册里的内容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了个歉。
  「对不起,我从壁橱里拿毛毯出来的时候,那本相册正好掉了出来。虽然本来不准备看的……可是一不小心就……」
  「……是这样啊。」
  好像在意些别的什么东西似的,远子学姐带着游移的视线,轻声说到。
  这时身边又传来了叶子小姐的冰冷声音。
  「学校这种东西,无论是哪儿的都很相似。而且,就算我持有些著名观光地的照片资料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吧。」
  我的表情不禁有些绷紧了。
  「的确,如果只是照片的话,倒也并不值得奇怪。但是,那个时候令人感到在意的东西却并不只有这一项而已。」
  对着走上前去的我,叶子小姐用像是要将人贯穿般的视线瞪了过来。我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桌子前,轻轻指了指黑色马克杯的一边。
  咚咚——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之前,在这个地方,似乎有过一个汤匙呢。」
  冰冷的青色脸庞上,闪过一丝红色。这一点,我并没有看漏。
  「那是个金色茶匙,在它下面挂着的,似乎是一个紫色的心型挂饰吧?」
  「……」
  叶子小姐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撇开了视线。
  「在美术馆拍的照片里,你挂着一串蓝色的玻璃坠饰。而结衣夫人则戴着一个紫罗兰花的发饰。那个发饰上的花瓣,似乎和那个挂在汤匙上的东西很像呢。那个东西,是不是就是原本结衣夫人发饰上的东西呢?」
  「妈妈的——发饰……!」
  远子学姐低声叫了出来,仿佛是在说着梦中的呓语一般。
  「我知道的!妈妈的确有一个紫罗兰色的发饰啊。那似乎是个从叶子阿姨这里得到的,重要的发饰呢!」
  叶子小姐的眼睛中忽然浮现出了强烈的愤怒和焦急。我不由得为这终于出现的反应感到胸口一阵发热,于是继续问了下去。
  「或许,这只是我搞错了也说不定。所以,让我们再看一次那个茶匙上的吊饰吧。也好让远子学姐确认一下,那究竟是不是她妈妈的发饰。」
  「……为什么我非得要做这种事情不可!」
  叶子小姐的声音越发慌乱起来,瞪着我。我也大声说到。
  「如果不让我们看的话,就等于默认那是结衣夫人的发饰了!你把那个结衣夫人的遗物,略作改动后,一直都带在身边对么!而且,还在结衣夫人的忌日之时,将那些满是和结衣夫人的回忆的照片以及——或许是结衣夫人喜爱的杯子和点心全都取了出来,放在一起,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哀悼结衣夫人的死亡么!那个时候,你还穿着黑色的衣服吧!恐怕,那正是用来代替丧服的东西吧!」
  叶子小姐的双手重重敲在了桌子上。
  「够了,给我回去!这种无聊的推论,根本没有听的价值!」
  「推论!不对,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但是,你已经在动摇了!可以请你说一下,特意将那么讨厌的结衣夫人的遗物给取出来的原因么!把其他人装饰在头发上的东西,做成自己的茶匙挂件,实在有些不正常不是么!如果不是十分的思念着那个人的话!」
  「回去!」
  「我不会回去的!你对于结衣夫人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挚友的程度了。和你有着白色婚姻关系的人,并非是文阳先生,而是结衣夫人吧!就如同爱着玛德莱娜的纪德一样!结衣夫人对你你的人生来说,是绝对不可欠缺的存在!而且,结衣夫人也——」
  「结衣她恨我!」
  叶子小姐忽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站了起来,像是为了压抑喷发而出的感情般大声叫到。瞪着我的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冰冷的了,而是如同火焰般激烈的燃烧着。其中散发出赤红色的火粉,仿佛足以点燃这世间的一切!
  我完全被那隐藏在冰冷的面具下的她的本质,那种无比激烈——无比疯狂的东西——所压倒了。
  「对啊,结衣她,一直都在嫉妒我!她总是不安的看着我,担心天野会不会被抢走!到了最后,还喝下毒药死掉了!」
  这个人的胸中,一直以来究竟封闭着何种程度的悲痛、叫喊、憎恨、爱情、还有绝望呢?
  初恋的对象,一直都没能获得幸福,流人曾经痛苦的对我说过。

  ——她一直信任的对象,却做出了不能原谅的背叛行为,于是她就这样落入了漆黑的深渊中……连心灵也变得冷酷了起来。

  对于叶子小姐来说,最大的背叛莫过于结衣夫人选择了死亡这件事吧。
  叶子小姐直到现在,都一直认为下毒的那个人就是结衣夫人吧。
  但是那——
  我想要开口的时候,在我身边的远子学姐已经叫了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阿姨……!妈妈她,没有用过Ole-Luk-Oie的睡眠药啊!」

  远子学姐轻轻颤抖着。她紧紧握住了双手,痛苦的眯起了眼睛,脸庞也略微有些发青,她就像是要说出什么忏悔的话语一般,大声叫到。
  「——妈妈她,没有用过……的,她没有用过啊!下毒的那个人,并不是妈妈。那对于妈妈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泡咖啡的人是——那个早晨,下毒的人是——」

  「把毒药放进咖啡里的人,是流人。」

  远子学姐像是要突然弹起来似的向我看了过来。叶子小姐也顿时哑然了。
  这也难怪。在这九年里,这两个人各自把下毒的人想象成别人,也因此而一直痛苦着。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不幸的巧合而已。」
  我的胸口感受着如同被灼烧着一般的疼痛,慢慢的说出了——九年前那个早晨发生的事情。
  「发生事故的那天早上,远子学姐和文阳先生吃的是结衣夫人写下的故事吧?文阳先生是以书为食,而且他的女儿也继承了这一点,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叶子小姐?虽然文阳先生那天早上并没有吃普通的食物,但是他同结衣夫人一起喝了杯咖啡。而那个咖啡,则是文阳先生冲泡的。」
  叶子小姐倒吸了口气,她也意识到了,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能够下毒的人,就只有文阳先生了。
  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想必,远子学姐也一定是——
  「……井上同学,你说过,是流人下的毒吧。」
  叶子小姐用带着点困惑的声音说着。
  「嗯,的确如此,在文阳先生泡的咖啡里混入毒药的,正是流人。」
  「为什么,心叶?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因为我从流人那里,听说了些关于前世记忆的话题。」
  两人的表情,越发显得困扰了。
  我把流人告诉我他是须和托海转世的这件事情,慢慢告诉了两人。
  那么流人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想法呢?
  因为对于流人来说,那是「前世的记忆」。
  为了保护猫被车子撞到,送进医院后一个人慢慢死去的记忆。
  还有给一直对他很温柔的结衣夫人,送去那个Ole-Luk-Oie的睡眠药的记忆。以及结衣夫人,把那些东西混入咖啡的记忆。
  就如同他的灵魂,可以自在的穿梭于时空之中一样,流人「记忆」着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但是这些事情,真的是流人作为须和托海所经历的事情么?
  事故的记忆,可能是因为孩提时代周围的人所说的话语在记忆中留下了痕迹的缘故吧,只是有什么事使得他把那些记忆当成了前世的记忆而已。
  之所以把结衣夫人称呼为『结衣姐』,可能也是因为结衣夫人和他说过,『你父亲曾经管我叫作结衣姐哦』之类的话吧。
  那么,那个心型的紫罗兰色小瓶子的记忆呢?
  是不是因为,流人曾经实际的看到过它呢?而且,出于孩子的好奇心,亲手拿过它呢——」
  远子学姐突然用双手遮住了嘴巴,用颤抖的声音说到。
  「那是我……我,告诉他的。因为我看到过,妈妈在夜里把一个紫罗兰色的心型瓶子放在手心里,呆呆的眺望着……我说着好漂亮哦,但是她却告诉我,这是Ole-Luk-Oie的睡眠药哦,如果小孩子喝了的话,就会被永远的带去睡眠的王国了,所以远子绝对不能碰它哦……」
  远子学姐的脸色铁青,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似的。她的眼中浮现出了深深的绝望。
  「妈妈拥有Ole-Luk-Oie的睡眠药的事情,以及放着那瓶子的宝石箱的钥匙,就藏在书架最上方的事情……我用一副大姐姐的样子……把这些……全都告诉了流人。我因为很害怕,所以只敢抬头看着书架的顶端,但是流人——说不定曾经踩着椅子,偷偷看过呢——说不定曾经拿出钥匙,打开过宝石箱呢——」

  ——谁指着那个架子——说了。

  ——那里有Ole-Luk-Oie的睡眠药哦。

  流人曾经听到过的那个声音。恐怕正是远子学姐的声音吧。指着架子的手指的主人,也是远子学姐吧。
  「是我……是我,告诉了他……」
  远子学姐的话语清楚的传达出了,她对于这件事究竟有多么的自责,有多么的痛苦,连我的胸口也感到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但是,即便是为了流人也好,我也必须要将这一切的真实给揭露出来。
  「流人在发生事故的那天早上,穿的是红色的毛衣吧?」
  用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远子学姐回答到。
  「……嗯。」
  果然——我如同叹息般的吐出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流人曾经说过,正在下毒的结衣夫人的双手洁白而光滑,毛衣的袖口如同血般染成了红色,毒药也从那之间缓缓地落下。而那其实,是流人自己的手。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结衣夫人也好,文阳先生也好,当天为了出席结婚式必定都会身着盛装,两人都不可能穿着红色的毛衣的。」
  恐怕,那张圣诞节的照片里,肯定映着穿着红色毛衣的小学生流人的姿态吧。看到那个的时候,想必流人也察觉到了。
  下毒的那只手,其实便是他自己的手啊——
  「他肯定是在文阳先生撇开视线的当口,踩着椅子,把毒药放进了咖啡里吧。前一天晚上,结衣夫人和文阳先生曾经吵了一架,他们早上应该都是一副疲劳的样子吧。或许流人只是觉得,他们是不是梦见了什么恶梦,所以才会没有精神呢?」
  而这个记忆,也慢慢变成了须和拓海的记忆,泡咖啡的人也从文阳先生变成了结衣夫人,流人把下毒的那个人,当成了结衣夫人。这大概也是因为他知道,为了帮助痛苦的结衣夫人,拓海曾经给过她毒药吧。
  于是当他看见那本相册,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开始搜索着自己的壁橱时,终于从里面发现了一个空空的小瓶——
  所以,他才会变得如此绝望,才会想要步向死亡的吧——
  或许,流人从一开始相信转世这件事情,就是为了想要把自己犯下的罪过,当作是拓海做下的事情,统统忘记吧。说不定正是那无意识的焦虑心情,将他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叶子小姐,也带着愕然的表情轻声说着。
  「……结衣曾经和我说过Ole-Luk-Oie的毒药的事情。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对我的讽刺……直到两人遭遇了事故后,我听说那个情况很不自然的时候,才以为是结衣真的有着毒药,还真的使用了它的。却没想到是流人……」
  远子学姐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一副低头丧气的样子。叶子小姐的表情,也阴暗沉重了起来。
  「结衣夫人其实并没有害怕着你会把文阳先生夺走,也没有自杀。更没有憎恨着你啊。」
  叶子小姐向我看了过来。那眼神中已经不再饱含愤怒,而是带着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悲哀,像是要责难我一般的轻声说到。
  「你又怎么会了解这些呢?」
  「因为远子学姐曾经告诉过我。结衣夫人,一直梦想着想要写下玛娜般的物语这件事。」
  远子学姐以一副依旧十分软弱的表情,向我看了过来。
  「那是,如同神明所降下的天之食粮一般,可以让空虚的肚子马上填满的,甘甜又清澈的故事……结衣夫人好像一直这么说着。可是远子学姐也好文阳先生也好,都已经靠着结衣夫人写下的故事填饱了肚子。而仍旧空着的,就只有你——叶子小姐了。结衣夫人一直以来,都祈愿着能够为了你写下一个故事啊。」
  叶子小姐呻吟着。
  「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想象』而已吧?」
  「嗯,的确如此。但是远子学姐和流人,都希望我能够写出那样的小说。因为我写的东西似乎和结衣夫人写的很像,所以才希望我来代替结衣夫人写出那个故事,为此流人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差点都要犯罪了。这都是为了你——而在拼命着啊。」
  我想起了在我家门前哭泣着的流人,就有一种被剜了一下的疼痛。虽然流人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但是流人一直痛苦着也是无法否认的。因为他无法拯救自己最重要的人。
  叶子小姐发出了悲痛的叫喊声。
  「但是,你不是已经不再写小说了么!你不是已经放弃写作了么!结衣也在和天野结婚之后,就放弃了成为作家的梦想。我也再看不见她写下的故事了。结衣所写的故事,全都变成了天野一个人的东西!我这个结衣的读者的身份,就只到结衣和天野会面为止了!一旦找到新的读者之后,我就成为不需要的东西了!」
  不知何往的这一思想的奔流,向着我喷涌而来。
  那面墙壁终于崩坏了,被封闭的感情漫溢而出,疯狂的肆虐起来。
  叶子小姐终于从口中说出了一些真实的片断。
  这九年里——不,是从结衣夫人和文阳先生相遇以来,叶子小姐恐怕一直都怀抱着被背叛的疼痛吧。
  脸庞狠狠地扭曲着,忘我的大叫着的叶子小姐的姿态,不由得与知道远子学姐的谎言时的自己重叠了起来,与在飘雪的屋顶上大声批判我的美羽重叠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了。

  叶子小姐,是一个被作家所背叛的读者。

  所以才自己成为了作家,开始了她的复仇。既然已经再也不能看到为了自己写下的故事,那么就只能自己去写了。就像是为了治愈饥饿一般,只能不断不断地写下去了——
  「结衣写的那种小说,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啊。从初中时代开始,她就很让人厌烦的整天跟在我周围,装成一副挚友的样子——还毫不害羞的,对我说些什么,能够一直在一起就好了,之类的话。总是把自己写的那种无聊的故事,让我来读——
  可是她明明说了最最喜欢我的,但第一次把原稿给天野看的那天,却还特意的跑到我家里来,满脸通红的,不断的对我说那真是个非常棒的人啊什么的。而且从那以后,每次碰面的时候就只会谈论和天野有关的话题了!
  想要让他看原稿这种事,不过只是结衣想要和天野见面的借口而已吧!
  天野也是如此!结衣写的那种软绵绵的闲谈之类的东西,明明没有什么商业价值,却还总是一直和她见面。这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接近结衣本人吧!」
  叶子小姐的眼中闪动着憎恶的光芒,硬生生的让我说不出任何言语。就好像在旷野中,肆虐着的风暴一般。
  「那个男人明明对结衣说了,要她成为他一个人的作家什么的,却还在我写原稿的时候,在一边悠闲的吃着森鸥外啊托尔斯泰啊等人的作品。就连和我见面的这件事情,也一直瞒着结衣。但是,结衣却和那个天野结婚了,连孩子都已经有了,最后还一副开心的样子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我听呢。是想要对我炫耀她的幸福么!」
  「……正是因为无法原谅这些,才和文阳先生犯下了那样的错误么?」
  叶子小姐的嘴边浮起了嘲笑般的笑容。
  就像是告诉我,结衣夫人的墓地所在的寺庙的地址时一样。
  就像是说出那句『如果那个孩子能够这样一去不返就最好了』时一样。
  她的眼神中混杂着激烈的憎恶。
  「不是的哦。我只是想要告诉结衣,她一直非常珍视的这个幸福,只不过同她写下的那些故事一样,全是无聊的幻影而已。就连她的丈夫,也是在妻子怀孕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差劲的男人啊。」
  远子学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低下了头。
  我想起了她带着快乐的表情说着双亲话题的样子,呼吸也不禁痛苦了起来。
  在照片中看到的文阳先生和结衣夫人,看起来明明就是感情很好的夫妇啊。为什么,文阳先生会和叶子小姐犯下这样的错误呢?
  「当我让他去我取材的金泽的酒店时,他马上便扔下了结衣,跑了过来。
  那时我这么向天野问到,你的作家,到底是结衣呢还是我呢?
  我还告诉他,如果他今天晚上回到结衣那里去的话,我就再也不写小说了。」
  一方面,是可以实现天野理想的人,而另一方面,则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替代人。
  这截然相反的两人,文阳先生究竟是更加的思念着哪一边呢?
  「结果天野那天就没有回去哦。还一边微笑的说着『如果能够成为你写作的粮食的话……』,一边背叛了结衣。」
  那个时候,文阳先生的脸庞上,浮现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笑容呢?
  苦恼的笑容?温柔的笑容?苦闷的笑容?觉悟的笑容?还是绝望的笑容呢?
  接着,叶子小姐的声音忽然渐渐变的小了起来。看着她伏下眼眸的样子,我不由觉得,或许叶子小姐和文阳先生之间发生男女关系的原因,可能并不仅仅是为了向结衣夫人复仇而已吧。
  不过那种感情能不能称之为一般性的男女之间的爱情,我并不知道。总觉得两者之间,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的。
  即便如此,身为作家的叶子小姐,与身为编辑的文阳先生之间,想必一定存在着不可以常识来度量的羁绊吧。对于叶子小姐来说,文阳先生既是夺去自己最爱挚友的,令人憎恨的男子,但同时,也是她最大的理解者吧。

  『如果能够成为你写作的粮食的话……』

  文阳先生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叶子小姐有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聆听这句话的呢?
  还有结衣夫人,她究竟是怀着如何的思绪,等待着文阳先生归来的呢?
  叶子小姐眼瞳中的憎恨渐渐淡去,浮起了令人苦闷的哀愁感。
  「……那个晚上,结衣就流产了。接着她便逃进了空想的世界中。
  ……她一直都以为,那个已经消失的孩子仍旧在她的肚子里……『要是女孩的话,就叫做远子吧』……『这是从「远野物语」里取的名字哦』……『啊~能不能早点出生呢』……她一直很开心的样子抚摸着肚子,对我这么说着……」
  失却了原本应该出生的孩子,结衣夫人的心灵也有点坏掉了。
  看着如此幸福的说着的挚友,叶子小姐到底感受到了多么沉重的绝望与后悔呢——
  远子学姐的样子越发想要哭出来了,她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裙摆。
  讽刺的是,作为失去的生命的代偿,叶子小姐的身体里却寄宿了一个新的生命。
  「……我一点都不想要孩子。这种东西只会碍事而已。所以我就把她给了结衣。结衣也一直相信着那就是她自己生下的孩子……」
  就好像是害怕被别人看到她的真心一样,叶子小姐撇开了视线。那个样子,看上去有那么一丝的软弱。
  「结衣的内心是很脆弱的,以至于没有办法承受这一艰辛的现实。她把现实书中的东西对换了,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梦中世界里。却也害怕着这个梦境的崩坏。
  她写下的小说也是这样的。既甜蜜又美丽,满载着善意,故事里出现的也全都是好人,根本一点现实的感觉都没有……」
  叶子小姐就用好像是降下的冰冷雨水一样,随时会中断的轻微低语继续说到,远子学姐一直沉默着,看着这样的她。
  这个身为她的生母,也是她养母的挚友的人——
  叶子阿姨是非常温柔的好人哦,远子学姐曾经用明朗的语气如此说过——
  恐怕比起自己,她一定更加在意叶子小姐心中的悲痛吧。
  所以,我也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你仍旧爱着结衣夫人所写下的这样的故事吧?所以,才会无法原谅结衣夫人不再让你读她故事的行为,觉得这是对你的背叛吧?」

  爱与恨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流人也一直这么说,正是因为爱着所以才会恨啊。
  也因为一直恨着,所以才能一直爱下去。
  因为憎恨这种感情,是比爱情更能长久的持续下去的东西。
  所以,一直憎恨着的话,也就是一直在爱着了。
  叶子小姐也在持续憎恨着结衣夫人的同时,爱着她。流人也在一旁一直看着这样的叶子小姐。
  他非常的焦急着,希望这疯狂般的执着感情,能够稍微专向他自己。
  「我已经不会再被你的谎言所欺骗了。」
  带着胸口正在微微震动的这种情感,我对叶子小姐说到。
  「撇开视线不看向真实,将现实与书中的内容替换掉的人,正是你啊,叶子小姐!」
  带着点生气的样子,叶子小姐狠狠的盯向了我。我也直直的瞪了回去。
  「如果只是因为不想要孩子就把孩子给了结衣夫人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特地跑到岩手装作结衣夫人来生产呢?就连现在,你也仍旧装作一副不爱结衣夫人的样子。装作就像是《背德之门》里,亚里砂和唯子之间的互相憎恨的样子。
  不仅如此。你甚至还伪造了那些,把结衣夫人塑造成表里不一的丑陋女性,嫉妒着你、憎恨着你的信!」
  远子学姐倒吸了一口气。
  「心叶,你看过……那些信了?」
  「十分抱歉。」
  我之前道歉说看过那本相册里的照片的时候,想必远子学姐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吧。她的脸上浮现了并不怎么惊讶,而是有些困扰的表情。
  另一方面,叶子小姐好像也想起了我读过的那些信。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险恶起来。
  「在信上的那个日期,是发生事故的三天前呢。但是,那只是你的谎言而已,那封信,其实根本是你在结衣夫人去世之后才写下的!」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我的确在结衣死前,给她写过一封信。那是因为我已经无法忍受结衣这种一边在我面前装作亲切,一边隐瞒着她的嫉妒的那副样子了。」
  「你还想要,继续撒谎么?你在那封信里,曾经提到过结衣夫人藏着毒药的事情。甚至你还指出了那个毒药藏匿的地方,就好像亲眼看到过它似的。因为这件事,你在给结衣夫人的信里写下了威胁般的话语。『你准备在我的食物里滴下毒药么?』似乎是这样嘲笑一般的问着她吧?但是!」
  我用尖锐的声音叫着。
  流人所说过的那个情景,伴随着燃烧一般的热度,在我的头脑中浮现出来。卷着漩涡的黑色咖啡。还有唰啦唰啦的掉落其中的,银色颗粒。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结衣夫人持有着毒药。但是,你却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对么?不然的话,你就不会写下『滴下毒药』这样的话了。因为这种词句一般是用来形容液体的。」
  叶子小姐的脸庞扭曲了起来。
  「睡眠的精灵Ole-Luk-Oie是在孩子的眼中滴下牛奶让他们睡觉的。你从结衣夫人那里听说了Ole-Luk-Oie的话题,就以为毒药是液体状的了。但是,那个毒药其实是粉末状的固体!远子学姐也曾经说过,她母亲拥有着Ole-Luk-Oie的睡眠粉!为什么,你要装作看见过不曾见到的毒药,还特意寄出了这样的信呢?这不是很奇怪么?」
  叶子小姐瞪着我似乎闪烁着某种光芒,嘴唇也轻微震动着。但是她没有说出反对的话语。
  我面向远子学姐,问了一句。
  「那封信,原本是放在哪里的,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也一定早就明白了吧。她用悲哀的表情静静地回答了我。
  「是夹在妈妈的相册里的。」
  「远子学姐,你是什么时候读到那封信的呢?」
  「……是在母亲去世之后,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我又转向了叶子小姐。
  「你是为了让远子学姐读到那封信,才特意把它夹在相册里的吧!
  玛德莱娜把纪德的信烧掉的时候,纪德绝望的认为自己最美好的部分就此失却了,但你却做了与他相反的事情。你把自己最美好的部分隐藏了起来,而将自己最恶劣的部分,给显露了出来啊!」
  叶子小姐大叫了起来。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做这种事情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内心,才只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为什么呢,因为你对于自己最爱的挚友,犯下了一个罪孽。」
  「罪孽?」
  「没错,因为你认为杀死结衣夫人的人,就是你自己——!」
  听到了这句话,叶子小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她睁圆了眼睛,满脸惊愕的表情。
  「至少,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是自己不断逼迫着结衣夫人,才使她选择了自杀这条路的。只要结衣夫人那不安的视线望向你的时候,你就不得不回想起自己犯下的罪孽——和结衣夫人的丈夫文阳先生所犯下的罪过——让结衣夫人的孩子死去的罪过——」
  和须和拓海交往也是,生下流人也是,或许都是为了让结衣夫人安心的行为吧。
  我并没有夺取你的丈夫与孩子哦。看吧,我自己也有恋人和孩子的,这便是她想要籍此对结衣夫人说的话吧?那个和很多女孩子交往的放荡的年轻男子,对于叶子小姐来说却正是可以不留麻烦,恰到好处的对象啊。
  只要想到一直仰慕着叶子小姐的流人的心情,我的胸口就好像被割开了一般。
  但是,向这样继续的,考虑到叶子小姐只能采用这样的办法来弥补自己的过错这点,我的胸口就觉得越发的疼痛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多么孤独与笨拙的女子啊。叶子小姐在身为人的这点上,一定缺少了什么吧。而能够把那个空虚的部分填满的,想必也只有结衣夫人了。
  「如果说《背德之门》,是你对自己犯下的罪孽的告白的话,那么作为续篇的那个短篇,一定就是你的愿望了。人偶远子慢慢成长着,最后杀死了亚里砂。这不正是你所渴求的,自己认为不得不承受的,远子的憎恨么?」
  叶子小姐用火焰般的眼神瞪着我。远子学姐也非常担心的样子在一旁看着。我继续说了下去。
  「你没有办法爱着远子学姐!因为对于你来说,远子学姐就是你背叛了最爱的玛德莱娜——最爱的挚友的证据。所以你才会一直无视着她,疏远着她,甚至还写了那种信想让她憎恨你!所以才会把远子学姐当作『并不存在的人』来对待!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让自己独自一人,去穿过那道窄门的!内心儒弱的,并非是结衣夫人,反而正是你啊!」
  叶子小姐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震动起来。她的双眼充血,牙关紧咬着,非常痛苦的耸动着肩膀。
  而那个表情也在慢慢的变化着。眉毛渐渐垂了下来,眼睛渐渐湿润了起来,慢慢的变成了一副悲哀的样子。
  想必,我所说的事情并非全部都正确吧。
  人类的内心是复杂而又混沌的,爱与恨都混淆在一起溶解于其中,谁也无法将它们的形状各自勾勒出来。
  叶子小姐为什么一直把远子学姐留在身边,却也一直无视着她呢?是因为爱么?还是因为恨呢?——或许连叶子小姐自己,也无法明白其中真正的原因吧。
  明明只要在身边就会觉得痛苦的难以忍受,但是却又无法远离它。所以憎恨着它。所以想要被憎恨。憎恨着、憎恨着,恨我吧、恨我吧——但即便如此,她却不能否定其中的血缘关系。
  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的确流着和自己一样的鲜血。她的眼睛、嘴唇、脸型都证明着这一点。
  然而,她的笑容还有习惯,都和那个永远无法再见的爱人一模一样。她们用同样的口气说着话,用同样的笑容面对着自己。
  就算把她放在一边,放在一边,她也会一个劲地朝着自己,把她的感情传递过来。

  就如同,刚刚碰面时的,她一样——

  这对于叶子小姐来说,这一定是如同地狱一般的苛责吧。
无论是那个自己爱上了那个绝对不该去爱的人也好,还是那个人已经绝对无法再爱自己了也好。
自从失去结衣夫人之后,叶子小姐痛苦的不得不篡改了已经发生的现实。就如同失去了玛德莱娜的纪德般,一直绝望着。

  『所有的一切都退去了颜色,失去了艳丽。』

  『今后到底要为了什么而生存下去呢?已经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了。』

  对于叶子小姐来说不可取代的那个玛德莱娜。
  既是她的欢欣之源,也是她的痛苦之因。
  她是如此的爱着她,也恨着她。
  「给我,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吧。你就别再管,我的事情了。」
  叶子小姐用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前发,用非常疲累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准备逃避么?」
  我静静的问向她,她用越发痛苦的表情看向了我。
  「你敢说你自己从来没有逃避过么?井上美羽同学。」
  我的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
  「你写的东西和结衣写的东西……是相当接近的……除了美丽的东西以外一无所有。对于别人的恶意非常的迟钝,只会相信那些善意的东西……梦想啊希望啊信赖啊之类的,你们都喜欢这种轻薄的词语。只会一个劲地写下令自己开心的事情……你能够获得那个大奖,也是因为十四岁的你的心情和文体,正好与竞赛的主题一致,因此获得的意想不到的效果而已……那是个,奇迹般的作品啊。但是,就算你能够成为获奖人,却不是那种可以成为作家的类型……和结衣一样呢……在冰冷的现实中害怕着……永远无法看到心灵中的黑暗,最终只能走向破灭的类型。只能够逃进了幸福的梦境之中的类型。」

  ——你是没法成为作家的。

  我想起了在酒店的大厅里,她用冰冷的声音告诉我的东西。
  我本就不想成为作家,也不要成为作家!
  那时的我,只能一边在心中如此辩解着,沉默的站立在当场。
  只能够对于那个无论谁都已经认同的作家,感受到目眩般的畏惧。
  我永远敌不过这个人。在这人的面前我只能够低着头,缩着身体畏惧着。
  然而,现在已经不同了。
  「正如你所说,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着。从成为作家这件事中逃避,还有别的很多事情……」
  我没能察觉美羽真正的心情,让她如此痛苦着。美羽从屋顶上跳下去之后,我一直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哭着一边发誓,再也不会写小说了。
  就算进入高中以后,虽然我的外表看起来已经平复了,但内心却依旧是一个只想着要平稳的生活下去的胆小鬼而已。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逃避了,而且有一件事情想要传达给身为作家的你。
  你所写下的小说,拥有着我的小说所无可比拟的完成度,文章和结构都非常的漂亮。但是,我却不能对主人公亚里砂抱有任何共感。这一点,就如同面对你的时候一样。」
  我看着叶子小姐的眼睛,传达着自己真实的心情。同时我的脸庞上也感觉到了一丝远子学姐的视线。
  「你就如同离开杰罗姆的阿莉莎一样,认为这世上只有那唯一的道路。
  除了通往至高的道路以外都是没有意义的,依靠着家人和朋友,让他们宠爱着的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这种想法,才是最为狭窄的吧?阿莉莎的孤高,虽然是纯粹又高傲的。但同时也是没有考虑杰罗姆的心情的任性想法。难道你也准备,扔下你的家人,还有那些思念着你的人们,一个人独自穿过那道狭窄的门扉么?」
  叶子小姐冰冷的回答了。
  「生存方式是无法改变的……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一个人?你就是因为如此,才把所有的故事,都写成了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吧。你在自己的小说里杀死了文阳先生、杀死了结衣夫人、杀死了小宝宝远子,还被人偶的远子所憎恶,最后为之所杀。为了让远子学姐读到你和结衣夫人的那些互相憎恶的信件,你特意把它夹在相册中。」
  叶子小姐带着固执的表情沉默了。眼中浮现了尖锐的光芒。
  想要传达过去,给这个人。
  把在绝望之中,我所看到的那些东西;把我在那里寻找到的真实,传达过去。
  「对于你来说,写小说这种行为,只是把丑陋的现实原本的反应出来而已吧。
  但是,既然存在着丑陋的现实的话,也一定会存在着美好的现实吧。故事中,原本就该并非只有丑陋的东西的。现实中不会只有悲惨,不会只有哀伤,在它们之中,也有着让人爱怜的、美丽的事物。就如同当初的我不自觉的便会把视线从痛苦的和丑陋的事物上移开一样,叶子小姐,你也没有看见那些温柔的、充满希望的事物啊。你否定了它们,把它们与书中的内容进行了替换。如果我是非常胆小的话,但你便是太过傲慢了!」
  「像你这样的小孩,又明白什么呢。」
  耳边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嗯,我是个小孩子。但是我不会永远是个孩子!有一个人曾经教会了我。用想象的光芒照亮这黑暗的现实,让这世界发生改变的方法——」
  胸口激动地轰鸣着,连头脑也热了起来。
  对,那个在我身旁,像是祈祷般的看着我的那个人——远子学姐她教会了我。
  那个就算在我被狠狠地打倒的时候,也能够握着我的手让我站起来的文学少女,把藏在这个黑暗世界里的希望,变成了闪烁着光辉的语言,传达给了我。
  在初夏的屋顶上,在深夜的教会中,在黑暗的别墅里,在观众围观的舞台上,在月光照耀的工厂前,在星光闪耀的天空下!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要获得它,而是继续探索下去吧?

  ——只要打开书本封面的话,就能在其中与谁的想象相会了哦。

   ——抬起头看看这天空吧!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书本还是想象,都如同这漫天繁星一样多哦!

  「作家并不只是一个叙述现实的人,而是应该能够收集现实中的光亮,靠着想象把它们组成新的故事的人才是啊!《窄门》中,阿莉莎在杰罗姆与神明之间不断矛盾着。以神明为目标的理想,无疑是极为高远而又难以碰触的。为了靠近那个理想,只能一个人独自不断前进下去——
  就像你曾经说过的,身为作家就是要一个人穿过那道窄门一样,阿莉莎也舍弃了所有的东西,渐渐的走向了那道窄门。但是这个『窄门』,真的是非得那样舍弃所有,才能够进得去的东西么?」
  我挺起了背脊,断言道。
  「我绝对不这么认为!」
  远子学姐睁开了眼睛。
  「如果,在心中带着至今以来得到的所有事物的话,那个狭窄的黑暗的道路也就会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吧。也能够靠着想象的力量,照亮着黑暗的道路了吧。
  或许这是因为我只有十七岁,什么事情也不明白的缘故。或许你所说的话才是更加正确的。或许在门的那边,只有这漆黑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无垠之处,或许只有难以想象的绝望等在面前。
  但是,对于十七岁的我来说,读了《窄门》之后,我却不得不这么认为。
  这就是十七岁的我所思考的,所找到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最真实的东西!」
  远子学姐的眼瞳中,嘴唇上,都有如同紫罗兰花一般的笑容慢慢扩散着。
  一直以来都照耀着我的心田的,那温暖的微笑——
  「你想要,写小说出来让我看么?代替结衣?」
  叶子小姐有点发怒的问着。
  我轻轻一笑回答了她。
  「并非如此。」
  终于到达了。
  终于到了这一步。
  带着些微的满足感,我说了下去。
  「要写出结衣夫人的故事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叶子小姐你啊。」
  叶子小姐的脸上浮现了惊讶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
  「结衣夫人她,已经早就为你留下了一个故事了哦。只是你一直都没有察觉而已。」
  叶子小姐翘起了眉毛,用可怕的声音说道。
  「结衣的遗物里面,别说故事了连日记都没有哦。如果你在说你看到的那些信件的事情的话,那可是你搞错了哦。写那些东西的人,并不是结衣。」
  远子学姐一下子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从淡紫色的箱子里落下的被撕碎的纸片——写下那些东西的是谁呢?把它们撕破的又是谁呢,我一瞬间明白了。

  写那些信的人,是远子学姐。

  她肯定是在信中依着母亲的心情,呼喊着叶子小姐吧。
  叶子小姐那天想必是在我离开了公寓之后,就回到了自己住所,确认了信件里的内容。在知道了那些并非结衣夫人所写之后,她一定立刻愤怒的把它们撕碎了吧。
  那个晚上,回到家里的远子学姐,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把散落在房间里的信纸的碎片收集起来的呢,一想到这件事,我的胸口就像是被勒紧了一样。
  「你想说那种骗人的书信就是结衣留下的故事,以此来蒙骗我么?」
  「不是的。结衣夫人所留下来的故事,并非是写在纸上的东西。而是一直呆在你身边的事物哦。」
  叶子小姐皱起了眉头。
  「现在就在你的眼前哦。她一直担心着你。祈望着能够和你说上几句话呢。」
  叶子小姐的视线,慢慢的转向了站在我身边的远子学姐。
  看着那个编着三股辫,寂寞的站在那里的少女,我就有种胸口被刺了一样的感觉。
  叶子小姐还是一脸僵硬的样子,直直的瞪着远子学姐,我对她这么说了。
  「结衣夫人为你留下的那个故事,正是远子学姐啊。」
  叶子小姐的脸上显露了惊讶的神色。
  「远子学姐曾经非常开心的对我说,你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好人。不管她被你用多么可怕的方式来对待,她都一直非常仰慕着你。
  这份心情,正是从结衣夫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吧。正因为结衣夫人非常的喜欢你,总是不断说着你的事情,远子学姐才会如此当然的喜欢上你啊。结衣夫人把她爱着你的心情,传递给了远子学姐。结衣夫人费尽一生所写下的玛娜般的物语,就在远子学姐的心中啊。」

  从天而降的,洁白清澈的神之食粮。

  温柔地让空虚的心灵瞬间填满的,甜美的奇迹。

  那正是至今以来,远子学姐不知多少次倾注在我的心灵之上的故事。
  带着晴朗的温柔声音,还有知性的清澈眼神——
  其实,远子学姐也一直受着伤。自己最爱的人却不爱自己,她在那种或许永不会实现的愿望中,度过着每一天。
  但是远子学姐却没有放弃,她相信着希望,相信着未来,继续翻开着故事的下一页。
  紧紧握住满是绝望的人们的双手,编着三股辫的文学少女所诉说的东西,并不是纯洁的仿佛在梦中一般呓语。而是知晓黑暗,了解痛苦,并且正要超越它们的一个少女,所说出的温暖的鼓励言辞。

  ——呐,未来可是既明亮又美丽的,怀着可喜的心情去想象一下吧!

  ——美丽的梦境,就算在醒来之后,也会在心间留下它的故事的哦。

  这一切,肯定都是她母亲结衣夫人,留给远子学姐的东西吧。
  肯定也是她想让远子学姐,传达给叶子小姐的东西吧。
  叶子小姐用僵硬的表情看着远子学姐。那个眼中浮现了迷惑和渴望的感情。
  远子学姐也用一心一意的眼神,看着叶子小姐。
  经过了长久的年月,这对有着血缘关系的母女,终于互相对望着了。远子学姐能够把心中所怀的由母亲而来的物语传达给叶子小姐的机会,就是现在了。
  「叶子小姐。能够完成结衣夫人的物语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请你接受这个为你准备的物语吧。」
  在星象馆里的那个晚上,远子学姐把接力棒递给了我。
  那时的微笑就好像在说,现在该轮到你出场了哦,于是让我面向美羽,做出了那重要的告白。
  这次就轮到我,把接力棒递给远子学姐了——
  我轻轻握住了远子学姐的手,她微微颤抖了一下,看着我这边。
  紧紧握住了困惑的远子学姐的手,把自己的愿望融入语言中,我用晴朗的声音说了下去。
  「来吧,叶子小姐。你应该能把结衣夫人寄托给远子学姐的东西,读取出来,想象下去,最终写出来的吧。要说为什么的话,乃是因为你是作家啊。」
  叶子小姐的肩膀微弱的摇晃着。她眼中的那些饥饿和渴望,已经明显的不用隐藏了。
  我带着笑脸看了看远子学姐。远子学姐则是睁圆了眼睛。我把握紧的手,慢慢的推向了叶子小姐的方向,她的嘴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丝微笑渐渐的扩散开来,变成了漫溢起来一般的笑容。
  我配合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远子学姐也点了点头,放开了我的手,走向了叶子小姐。就这样,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阿姨……我之所以要叫您为『阿姨』,是因为妈妈让我这么叫的哦。『阿姨,其实就写作小一点的妈妈呢,所以小加奈她,是远子的另一个妈妈哦。』她曾经这么对我说过。」
  叶子小姐的脸上闪过一阵冲击,像是快要崩塌般的皱了起来。
  「妈妈其实在中途,就已经察觉了阿姨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件事了。所以,才会靠着这种方式,告诉我阿姨才是我真正的母亲。我在夜里醒过来的时候,也经常会看到她望着那个紫色的小瓶,自言自语着『小加奈,对不起哦。』」
  叶子小姐僵硬的表情越发的崩落了,嘴唇震动着,眉毛也伏了下来。
  结衣夫人,并不是把自己封闭在梦境的世界里的那种软弱的人。
  虽然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属于自己的真实,因而苦恼着,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把它们隐藏起来,并一直温暖的笑着。
  就这样,结衣夫人把对于叶子小姐的爱,满满的注入了远子学姐的心中。
  这是恐怕是为了,有朝一日远子学姐能够回到叶子小姐身边去吧。
  结衣夫人就是这么坚强的人。
  「我写下的那些妈妈的书信,并不是骗人的东西。全部,都是我看到的东西以及妈妈告诉我的事情哦。每当妈妈翻起相册,一边和我说着阿姨的故事的时候,她都显得无比的快乐。『小加奈是我的挚友哦,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一直喜欢她,憧憬她了呢』她一直这么对我说着。」
  远子学姐编织的语言是温柔又甜美的。
  就如同从天上落下的,闪耀着白色光辉的清澄玛娜一般。
  「妈妈一直在烦恼自己是不是夺走了阿姨的幸福。不安得看着阿姨的时候,也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在担心阿姨的事情啊。」
  叶子小姐一边轻轻颤抖着,一边侧耳倾听着远子学姐的声音。她凝着发红的双眼,拼死的读取着最爱之人所留下的这一物语。
  「在她去世的半个月以前,妈妈曾经抱着我大哭了起来。那个时候,妈妈这么说了。」
  远子学姐的眼中,也略微现出了泪水的痕迹。
  但是,她仍旧带着温柔的笑容,还有感染人的声音——这个与叶子小姐极为相像的少女——用结衣夫人的声音、眼神,这么说了。
  「如果能够,让小加奈明白,一直有人爱着她的话该有多好啊。
  如果能让,小加奈察觉到,小流的心情该有多好啊。
  如果能让,小流叫小加奈妈妈的话该有多好啊。」
  结衣夫人想要传达的东西。
  那就是,叶子小姐并不是一个人这件事。
  那就是,还有人一直爱着叶子小姐这件事。
  那就是,只要叶子小姐能够察觉到的话,她也是能够得到家人的这件事——
  远子学姐面向叶子小姐伸出了手。伸出的那只手中,有着一片如同樱花花瓣一般的,淡粉色的纸片。似乎是远子学姐捡起来的信纸中的一片。

  『给小加奈』

  那上面用温柔的字体书写着。
  看着叶子小姐的远子学姐的眼神中,也满载着温柔和清澈的神情。
  叶子小姐的脸上浮起了如同火花般的纠葛感情。她的手也微微的颤抖着,向远子学姐的手伸了过去。两人的手终于重叠在一起,叶子小姐的嘴边,终于竭尽全力般的露出了些许的微笑。

  「……远子。」

  远子学姐的脸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紧接着,她又露出了阳光照耀下的花朵般的笑容。
  叶子小姐拼命的压抑着自己激烈摇摆着的情感,崩紧了脸庞。
  不过,第一次抱着还是婴儿的远子学姐的时候,叶子小姐就已经露出过幸福的笑容了。
  她曾经把脸贴在远子学姐的脸上,叫过她『远子』。
  她曾经从心底里为了远子学姐的诞生而感到喜悦。
  叶子小姐紧紧的握住了远子学姐手心里的那张纸片。非常爱怜的样子把它贴在了胸口,接着用冷静的表情轻声说了。
  「……流人住的医院在哪里?」

  那是,叶子小姐的,开始的话语。

        ◇    ◇    ◇

  小加奈,我真的好想为了小加奈而写下什么啊。
  小加奈曾经在一边看着远子吃下我写的故事呢。
  我一直想要给小加奈你所冀望着的东西。
  想让小加奈的肚子,一下子饱满起来。
  想要给小加奈许多许多,那如同神明从天上降下的雪白的、甜美的玛娜一般的故事。
  呐,小加奈,你要对小流温柔一点哦。
  请听听小流的声音吧。请让她称你为妈妈吧。
  小流他,一直都非常喜欢小加奈哦。
  我也是,远子也是,会永远喜欢小加奈的哦。

  我肯定,是没有办法使用Ole-Luk-Oie的睡眠粉的吧。
  不过我会和远子一起,等着小加奈结束那漫长的旅程,终于从那扇门的那边回来的那天的。
  那时我一定会对着小加奈张开双手,露出微笑的。
  神啊,请一定要让小加奈,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啊。



第八章 惠临神明的作家

  流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当他看到叶子小姐的时候,流人露出了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皱起了脸庞,眼中满是泪水。
  「……妈妈。」
  他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呼喊着,紧接着就像是孩子一般痛哭了起来。
  叶子小姐用有点生硬的声音——
  「……今天可是截稿日啊,真是麻烦的儿子。」
  这么轻声说道。
  听到这些话的远子学姐,在露出了快要哭泣的表情之后,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流人暂时好像还是很危险,在医院里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竹田同学的事情,也由麻贵学姐通过警察那边的关系摆平了。某个放学后,我去探望流人,但竹田同学已经到了。
  她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上半身靠在流人的胸口,安稳的闭着眼睛。流人正非常爱怜的样子抚摸着她蓬松的头发。
  「……能够杀我,真的是谢谢你了。」
  「……我想要杀死的,只是藏在阿流心里的拓海而已。……现在在这里的人,是只属于我的阿流哦。……不许再做什么轻浮的事情了哦。要是爱上了我以外的人的话,我就会杀掉阿流,然后再自杀的啦。」
  竹田同学的脸转向了流人那边。
  我看到那两人的嘴唇渐渐接近的一幕,慌忙动起双脚,跑了出去。
  虽然我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但状况突然变得这么甜蜜,搞得我也没法再进去了。
  我捧着探病用的花束,红着脸在走廊里晃着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麻贵学姐的声音。
  「哎呀哎呀,你撞上那对笨蛋情侣了?」
  「那个……麻贵学姐也是来探望流人的么?」
  「算是吧,只是稍微来看看。刚才为止这里可是排着一大群女孩子,但是全都给那孩子赶走了呢。心叶,你错过了一场大戏。」
  「大戏?」
  她那带着肉感的嘴唇,一副愉快的样子翘了起来。
  「那孩子在病房门口,用一把菜刀抵住自己脖子这么说的哦,『要是再靠过来我就割下去了。阿流是我一个人的男朋友,请你们不要再接近他了。』」
  「!」
  「大概是她还带着一副人偶似的表情淡淡的说了这些话的缘故,那群人全都吓得跑回去了。」
  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竹田同学到底想要干什么啊——!认真想要割下去的这点真是太可怕了,肯定大家也是感觉到了这并非威胁,才会那么害怕的吧。
  「流人总算和理想中的女子在一起了呢。」
  她用清爽的声音说着,一脸认真的表情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马上想起,那里面现在正有着流人的孩子。
  麻贵学姐今后到底准备怎么办呢?
  虽然我胸中感到阵阵难受,但是麻贵学姐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阴暗的表情。
  「我就没有办法只为了爱情就杀掉别人,束缚住别人什么的呢。
  所以,既然我不能成为流人唯一的恋人,就只能生下他的孩子了。爷爷他们肯定会非常震惊吧,不过这也没什么啦。只会让我很兴奋。这个孩子,使我凭着自己的意志同自己喜欢的男子生下的,也是我自由的象征!」
  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一边抬起了头,带着凛凛的笑容如此宣言道。
  这是一个让人眩目,坚强无比的姿态。
  麻贵学姐一定会从心底爱着那个即将诞生的孩子吧。
  一定会对着那个孩子,告诉他现在对我说过的这些话吧。
  还会挺直了胸膛,堂堂的对他夸耀吧。
  『你是,我所爱的那个男人的孩子哦。』
  「那个花束,给我可以么?」
  「嗯,请拿着吧。」
  我把那束由郁金香和满天星扎成的可爱花束递了过去,麻贵学姐很开心的样子接了下来。
  「呼呼,谢谢了。」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已经染上了夕阳的黄昏色。
  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薄桃色的闪亮云层。而从那云层的彼端,射下了像是延伸上天空的阶梯般的阳光。
  这是温暖神圣的,金色时间。
  就如同琥珀色的清汤料理一般,溶解了爱情、哀伤、憎恨、希望的,让人难受却又温柔的风景。
  在这淡淡的光亮中,远子学姐的身影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听到了她那清澄的声音。

  ——心叶。

  在摇晃着的窗帘前,她看着我,带着紫罗兰花般的笑容。

  ——呐,你知道三题故事么?就是用三个不同的单词,写出一个故事哦。

  纯白的原稿用纸。HB的自动铅笔。还有带着点恶作剧似的表情歪着头、按下那个银色秒表,编着三股辫的高年级生。
  她所给予我的那些事物。
  放学后的文学部;古旧书本所散发的香味,书本堆成的小山;翻动书页的声音。
  表层已经剥落的焦茶色桌子,窗边的铁管椅子。
  以及飘舞在光芒中的尘埃。
  还有那温柔的笑容;讲述故事的明亮声音;闪烁着的言语的奔流。
  在西沉的日落下,在世界进入睡眠前的这一光辉中,我慢慢的回想起了,迄今为止看到过的那些光景。无论是其中的哪一幕中,都有着远子学姐的存在。
  我的心脏,发出了咚……的一声高鸣。

  自从面对叶子小姐,向她宣言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美丽的故事那时起,我的心中就有着一种令人着急的,不断骚动着的什么东西,想要破茧而出。
  从身体的最最深的那个角落里,有一个长着巨大翅膀的生物想要飞出来。那就是,想要把这一段风景书写下来的那种冲动。

  想要写下来。

  想要把这个包含着难过、温柔、爱情,既温暖又清澈的金色的风景给——
  想要把在这风景中微笑着的她——

  想要写下来。

  想要把这个让人胸口微颤的甜美爱怜的感情——
  用言语,表达出来!

  好像有什么不曾发现的东西,在我的眼前给了我提示,整个视界一下子扩大了一样——这样的冲动,涌上了我的头脑。
  我焦急地皮肤也发颤了,心跳越来越高,胸中满是难受,心情也无比急躁——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不停的反复说着,『一定要写。』『一定要写』,一边向着家里奔跑而去。
  一定要写。
  趁着这个震动、这个冲动,还留存在我心中的时候。
  想要把它留下来,写下来,再传达出去。
  把从和远子学姐见面以来,直到现在所遇到的所有事情。
  把这如同生活在温暖的夕阳中的,无可替代的时间。
  远子学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究竟教给了我什么东西;我们究竟是怎么生活下来的。把这些全部都——
  我回到家里之后,马上在桌子上铺开了五十张一组的原稿用纸,用那只HB的铅笔,像是死啃一般的写了起来。
  我就像是连自己身处何方都忘记了一样,只顾一个劲儿的动着铅笔,在写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写小说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实在是太喜欢太喜欢美羽了,一心想着要把这个心情告诉她,于是满脑子想着是美羽的事情,埋首于原稿用纸间。心脏也咚咚的跳个不停,就好像要蹦出来一样。
  搜寻着自己的内心,把那份感情变成语言的这件事,让我既害羞,又非常非常开心。
  要更好的写下来!要更好的传达出去!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知道呢?到底要选择怎么样的词句才好呢?
  我不断摸索着,在写着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内心的激动,在看着写完的原稿张数一点点堆积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开心地不行。
  明明一直以来都拒绝着这样的写作。
  明明一直以为写作就只会带来痛苦。
  但是在那个一边思念着美羽一边写作的时候,我的确挥洒着语句,构筑着文章,为了能够写出那样的故事,而无比的开心着的!
  就像是树木向着晴朗的天空缓缓伸出它的绿色枝叶一般,我只要继续书写下去,就能够感受到心情好象变得无限的宽广起来,能够延伸到任何地方去一样。
  当然,中途也有卡住的时候。但只要拼命的思考,进而最终突破它的时候,就会让我感到越发的开心。
  想要快点,让美羽看到它!让美羽开心!
  那个时候的心情,在我的心中、眼中、指尖、缓缓地复苏起来。
  就像那天写着小说的时候,我感到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幸福一样,现在的这个瞬间,我也如同被清澈的光芒所包围着一样的幸福。
  就像那时美羽就在身边的感觉一样,现在的这个瞬间,我也好像能够感觉到远子学姐的手掌、眼神、气息、全部的五感——还有她全部的心灵。

  『什么时候再写写小说吧。心叶写的故事,一定要让我来读哦。』

  渐渐远去的『文学少女』就好像站在我的眼前,对我展露着清澈的微笑。

  『我肚子饿了啦,心叶。写些什么嘛~』

  『好好吃——!就像是暖暖酥酥的蒸包子的味道呢!』

  给远子学姐写点心这件事,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很有趣了。我总是会考虑着远子学姐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心怀期待的埋首于原稿用纸中。
  在那个渲染着黄昏颜色的活动室中,我身为作家,远子学姐则是我的读者。让我终于了解到了写作这件事的幸福,以及拥有读者的喜悦。
  把结衣夫人的故事写下来这件事,我是做不到的。
  但是,我能够写出我自己的故事!能够把它完成,并把它作为给远子学姐的答案!
  因为一直以来,给与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的人,就是远子学姐——

  从那天起,直到毕业典礼为止,我一直在家中,在学校,拼命的写着。
  从麻贵学姐那里听说,远子学姐在考试前都一直会到学校去,好像在为她担任模特的样子。
  「是远子自己说想要我画她的哦。虽然她好像非常生气我怀上了流人孩子的这件事啦。不过我画的可是很认真的,准备画一副至今为止最好的图画。」
  她兴奋的这么对我说。
  明明都会到学校里来,但是从来不会出现在文学部或者我面前。而我也不曾前去见过她。
  只是面对着原稿用纸,不断的写着。
  离毕业典礼已经不远了。
  一定要赶上。
  芥川他也什么都没有问我。
  只是用着真挚的眼神看着何时何地都在写稿的我。

  琴吹同学则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又开始写不想写的小说了呢?是为了谁而写的?感觉到那好像在质问这些话语的眼神,我不禁咬紧了嘴唇。
  不是曾经那样的讨厌着写作这件事么?不是曾经哭泣着痛诉不想写下去了么?那么,为什么又要写了?
  那双像是批难着我一般的湿润眼神,让人感觉到一种控诉着『不要再写什么小说了!』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感到一种胸口被掐住的感觉。琴吹同学的视线所指的脸颊也热了起来,喉咙都像是塞住了,呼吸也痛苦了起来。
  但是,我仍旧继续动着铅笔。
  现在还不能和琴吹同学说话。
  想必,等到这本小说写完的时候,答案也就会出现了吧。

  三月十二日是远子学姐复试的日子,在当天,我从麻贵学姐那里听说了。
  「结果的发布似乎二十三号。如果远子合格了的话,就不能再现在这样容易见面了哦。」
  从麻贵学姐口中说出的,是一个比远子学姐父亲的故乡还要遥远的北方地名。
  离毕业典礼,就只剩下两天了。
  而且,典礼那天正是白色情人节。

  当日。
  我把通宵熬夜写完的三百五十页的原稿放进了信封,走出了家门。

  好不容易赶去了睡意,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了起来。我一边感受着仍旧有些微冷的早春寒风,一边经过各个小区,走上了一条大路。
  在把原稿交给远子学姐之前,还要先和琴吹同学说一下。
  要为了至今以来的事情向她道歉,以及……
  我看到琴吹同学正站在以前约好碰面的地方,不禁的摒住了呼吸。
  琴吹同学穿着制服外加一件白色的大衣,低垂着头抱着书包。
  「……琴吹同学。」
  我这么叫喊了一声,她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了头,露出了弱弱的微笑。
  「早上好,井上。……今天就是白色情人节了呢。」
  「抱歉。没有准备什么回礼。」
  「那个没什么关系的。」
  琴吹同学一边笑着一边摇了摇头。接着,她看了看我抱着的那个纸袋,脸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小说,完成了呢。」
  「嗯。」
  「……是要给远子学姐的吧?」
  「琴吹同学,我——」
  「那个小说,把它撕掉吧。」
  她用一副快要哭泣的眼神,对倒吸了一口气的我说道。我看着这样的她,越发觉得喉咙口像是堵住了,胸口也想要崩溃了一样。
  「抱歉,我做不到。还有,我也不能再和琴吹同学交往了。」
  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了。
  「嗯……我明白的。刚才你还是叫我『琴吹同学』了呢。那就是井上的答案吧。」
  喉咙就好像被贯穿一样的疼痛着。但我不得不说,一定要把事情说完。
  「对于我来说,既从琴吹同学那里获得了救赎,还得到了勇气。琴吹同学对我说就算不写也没有关系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那个时候我也觉得能够一直和琴吹同学在一起就好了。」
  琴吹同学的脸庞微微扭曲着,用可怕的声音叫道。
  「但井上你还是写了小说不是么!明明说不想写的,但是还写了啊!」
  眼中的泪水终于满溢了出来,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琴吹同学用双手擦试着泪水,但是那仍旧停不下来,她只得低下了脸庞。
  「我,我因为看到井上那么痛苦,所以才觉得就算不写小说也没什么的。
  但——这并不是这样的呢……最最了解井上的人,果然并不是我,而是远子学姐呢。我还是不行的吧。」
  心中涌起了一种苦闷的感觉。至今为止,我究竟从琴吹同学这个存在上,获得了多多少少的帮助呢。在我以为被远子学姐背叛的时候,如果没有琴吹同学的话我肯定早就无法忍耐下去了吧。她那种略微僵硬的说话方式,笨拙的视线,那时真的让我觉得非常的爱怜,想要好好的珍视下去。
  但是,我却再次伤害了她,又让她哭泣了。
  抱歉,琴吹同学。
  抱歉,臣。
  「我明明和井上约好了,要把井上给我的那个围巾……非常珍重的保管下去的,但是现在我已经失去它了呢。」
  喉咙震动着,琴吹同学带着点呜咽声说道。她的脚下也已经被滴落的泪水打湿了。
  「……我有一个心愿。只要一次——一次就够了,叫叫看我的名字吧。」
  我带着心脏像是被切碎的心情,这么说了。
  「……七濑。」
  琴吹同学抬起了头,用流淌着泪水的脸颊,对我笨拙的笑了一下。
  「谢谢……井上能够叫我的名字……一直是我的梦想呢。现在总算实现了,谢谢。真开心……」
  啪嗒啪嗒的,泪水掉了下来。虽然她明明在小说,但却怎么也看不出笑脸。
  「我就先走了哦。对不起……井上就在这里,在留一会儿吧。」
  接着,又这么问道。
  「呐,如果远子学姐到远方去了,你们无法再见面了的话,还能够让我做你的女朋友么?」
  「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这样啊……那个,我也读过那本《窄门》了哦。就是这样……我就想这么说一下。虽然我觉得不怎么容易明白呢。不过,不明白也好啦。那么,教室里再见咯。」
  她背过身去,一边用手擦着脸颊,一边快速了跑了开去。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摇晃的背影,直到那个身影消失于转弯角之后。



  森同学一边对我大吼「别把七濑当成傻瓜了!」,打了我一拳。
  「七濑可是一直一直喜欢着井上同学啊!」
  在没有人迹的走廊一角,森同学的双眼里也满是泪水。

  我还没来得及去三年级的教室,毕业典礼就已经开始了。
  远子学姐被叫到名字,上台的时候,我的胸口不禁一阵发热。
  那细长的三股辫轻轻摇晃着,接下了毕业证书,鞠完躬回过头来的远子学姐脸上,正带着温和的笑容。
  毕业典礼完了则是班会的时间,班会结束后就是放学时间了。
  我捧着放有原稿的茶色信封,向远子学姐的教室冲了过去。在走廊里,时不时的能看到低年级的学生向三年级学生赠送花束,惋惜离别的情景。
  但我走到远子学姐的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却告诉我她已经出去了。
  在部室么?
  我呼吸苦闷着,打开了三楼西角的那个文学社的房门,发现远子学姐正站在窗前,眺望着外面的景色。
  「远子学姐。」
  我这么叫了一声之后,她终于回过了头来。
  和在台上看到的时候一样,她的脸上浮起了温和的笑容。手中抱着装入毕业证书的封筒和几束花朵。
  「恭喜你毕业了。」
  「谢谢。但还没确定最终的去向,所以也没有什么已经毕业的感觉啦。」
  「大学如果合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的,我们约好的吧。」
  「嗯,一定会向你报告的。」
  明明是很普通的对话,胸口却满是难过的感觉。
  「刚才,我在看窗子下面的那棵树哦。」
  「树……」
  我站在远子学姐的旁边往下看了看。
  在明亮的日光中,有一棵枝叶繁茂的粗壮树木。就是那棵一年级的时候远子学姐差点从上面摔下来的树。
  「不知道心叶还记得么。那个早上,我爬到树上去的时候,心叶正好路过的那件事?」
  「我不会忘记的吧。普通的前辈,怎么会在大清早的学校里,爬树什么的呢。」
  「那个,其实,并不是因为,想要把小鸟放回它的巢里去哦……」
  这种说法,倒是是想让人相信呢还是……虽然我这么想着,但是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一个传闻说,只要能够在学校的树上,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把自己的领结绑上去的话,就可以实现愿望的。所以我也想要绑绑看而已。但是因为被心叶看到,所以就失败了,让我真的很丧气,后来我把领结忘在了部室里,但是不知不觉间它就消失了,还被绑在了树枝上呢。」
  「……」
  「那个时候,心叶的脸颊上还有点擦伤的痕迹吧。」
  「……」
  「制服的胸前部分,也落着几张叶子。」
  「我没有记得那么清楚了。」
  我冷淡的说着,远子学姐总算把视线从景色上挪了回来,往向了我,微微笑了笑。
  「是呢……已是一年多了,是相当以前的事情了呢。」
  那个眼神非常的温柔,像是要把我包覆起来一样……胸口不禁觉得更加难受了。
  「远子学姐,这个给你。」
  我用双手把沉甸甸的茶色信封递了出去。
  「是毕业的贺礼。」
  就像是要把想法灌注进去一般,我直直的看着远子学姐的双眼。
  「这是我写的小说,送给远子学姐的。」
  远子学姐的表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接着,又微微露出了些许哭泣的神情,但又缓缓的笑了起来。
  我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一样,看着她表情的变化。
  「谢谢,我就不客气了。」
  她接下了茶色的信封,连同花束和封筒一起,像是宝物般的抱在了胸口。
  「我会在家里,慢慢读它的。」
  这一充满感情的小动作,让我的胸口热了起来。
  「对不起,我要先走了。和阿姨约好了碰面的。还要去和流人报告一下毕业的事情呢。」
  「和叶子小姐之间处的好么?」
  「这个嘛……虽然,还是不能非常好的说话……肯定还是需要更多时间吧。」
  她肯定觉得这样也不错吧。远子学姐的口气里,满是温柔的心疼感觉。
  迟早有一天,当叶子小姐把结衣夫人的故事写下来的时候,叶子小姐肯定会在那个故事中,把自己真正的心情告诉远子学姐的吧。
  那个人肯定,没法把这种事情说出口的吧。
  就算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肯定连微笑都没有办法好好办到吧,因为她是除了写作,就无法传达的人啊。
  也因此,樱井叶子会作为作家而一直生存下去。
  「请务必,来报告合格的消息哦。」
  「嗯。」
  「要是你不来的话,我就会以为你果然不行的哦。」
  「没问题的,我有自信啦。」
  远子学姐又挺了挺她那贫乏的胸部,笑了起来。

  考试结果的发布,是三月二十三日。

  在典礼之后的一周里,我觉得时间的流逝好像也变得缓慢了起来。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三月只剩不多了的焦急感。
  四月来到的话,我就要成为三年级,远子学姐则是要到北方去了吧。
  如果考试不合格的话,学姐就会成为重考生,或许会在学习的间歇到部室来玩玩吧。
  在年底考试里只有E判定的远子学姐,说自己有信心什么的肯定也只是装腔吧,还是失败的可能性比较高些。不过,听说复试里面不会考数学,果然结果还是不太确定吧。或许会合格呢……
  不管是哪边,都不是一生不能见面的结果。
  然而,在等待那天到来的时间里,我的胸中一直为不安所充满着。
  终于,三月二十三日到来了。

  那天是结业式的日子,从午后开始校舍里就已经没有人了,四处散发着闲散的氛围。
  我来到了文学部,坐在椅子上等待远子学姐的到来。
  我一边思考着,结果发表到底是几点呢……不会需要到学校本地去吧……虽然听说有不一定要本人去,而是可以由电报或者邮件来通知的服务,但是那个真的有用么?
  到了平时社团活动开始的时间了,远子学姐也还没有出现。
  窗外是让人心情舒畅的蓝色天空,樱花也比往年更早的开放了。遇见远子学姐的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晚。寒冷的冬天持续了很久,樱花也一直没有盛开。
  但是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在眺望着明媚景色的时间里,我渐渐的睡了下去。
  春天总是诱惑着人睡着呢。身体也变得暖乎乎的,眼皮也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就睡一会儿会儿吧……我这么想着,把脸躺在了表面剥落的桌子上睡了下来。
  远子学姐来了的话,肯定会把我叫醒的吧。

  翻动书页的声音、

  把纸张撕碎的声音、

  还有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听到这两年间所习惯的声音,我终于醒了过来。
  房间里,已经染上了金黄的夕阳颜色。
  穿着制服坐在窗边铁管椅上的远子学姐,正撕着书页,把它们往嘴中放去。因为椅子被她微微翘起,遮住了射入房间的阳光,我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不过,放在她膝盖上的那本书,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页了。大约只剩一两口了吧。
  随着嘶嘶的声音,书页变得更加小了。
  她把撕下的部分慢慢放入嘴中,咽了下去。接着把纤细的手伸下了最后的纸片。
  撕开纸片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微微张开的嘴唇。
  在那其中慢慢消失的,语言的碎片。
  把它吞下去的时候,远子学姐又看向了我这边。
  那是十分哀伤的表情。
  平时吃书的时候,明明都是那么幸福的表情。
  「你醒来了……?」
  「刚刚睁开眼睛。」
  「哦。」
  那双温柔的双眼微微眯起来。她的脸庞也带着比平时更为成熟的表情看着我。
  「……《阿鲁特•海德堡》——终于吃完了呢。又甜美,又苦闷……真的是非常美味啊。多谢款待哦。」
  我看着那本被完全撕掉的书,不由得愕然了。
  「大学考试,我合格了哦。」
  「……恭喜恭喜。」
  「我说过的吧,到了正式场合我可是很厉害的。」
  虽然我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些话语却卡在了我的喉咙里。
  听到她口中说出了那个已经预料到的北海道的大学名字的之后,远子学姐打开了身边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信封。
  那是我给她的原稿。
  为什么,还剩下那么多呢。
  远子学姐用比刚才更为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用非常柔软的口气说了。
  「心叶写下的这本小说……非常的水灵……非常的温柔……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小说。虽然读的时候一直让人觉得难受的胸口都纽紧了一般,但在看完之后,却有一种温暖清澈的感觉呢……想必,如果吃下去的话,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有种不安的感觉刺向了我的胸口。
  声音也嘶哑了起来。
  「……请你吃了它吧。本来就是为了如此的。」
  远子学姐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故事,我是不会吃的。」
  她把原稿放在了桌子上。
  「是不能吃的。」
  「为什么啊?」
  真是让人不明所以。
  一直以来,在我还在写点心的时候,就总是在一边快些快些的催促着我了。只要一递过去,就会开心的说着「我就不客气了~~」接过去,马上吃起来的。
  她把原稿从信封里拿出来,翻了起来。
  任何一张纸都没有被吃过的痕迹。
  这到底是——
  「心叶,你带着这个,到佐佐木先生那里去吧。这才是心叶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哦。」
  我的眼睛忽然热了起来,脸喉咙也好像被什么梗住了一样——我这么说道。
  「为什么,不把它吃下去呢?」
  远子学姐的眼瞳闪现了一阵忧郁感觉。但是马上又变成了微笑的表情,用姐姐般的口气说道。
  「因为我是『文学少女』哦。」
  那句话语中,满载着清澄的决心。
  「我是天野文阳的女儿。虽然爸爸非常喜欢妈妈写下的午饭,只要是妈妈写的东西,都会非常开心的吃下去,但是他却绝对不会吃叶子阿姨写的文章哦。想必,吃下去的话一定很美味吧……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却又说绝对不能吃……『因为这是一定要给大家看到的故事,所以不能就这么进到爸爸的肚子里去了呢。』他这么说过」
  我的胸口颤抖了起来。
  双眼越来越热了。
  「这种——这种事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让远子学姐吃下去所以才写的!」
  我把无法说出口的那些心情,全都写进了小说里。这本小说是仅仅为了远子学姐而写的啊。远子学姐明明已经读过这本小说了。
  但是,难道说,我的心情并没有传达给远子学姐么!
  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么!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明明我写的原稿就在她的眼前啊。只要像平常一样,把它撕破,再送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吃掉不就好了么。
  「请你吃吧!拜托了。请你吃下去吧!难道我不是远子学姐的作家么!」
  远子学姐还是一脸温柔的表情站了起来,然后靠近了我的脸颊,用双手捧住了我。
  传来了一股紫罗兰花的清香,我的脸颊、耳朵、眼睛都被一种柔软温暖的感觉所包围了。
  『请不要再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了。呐,你露出了这样一副难受的表情,就好像再也不会开心起来了一样,我也是明白着的。』
  那是《阿鲁特•海德堡》里凯蒂的台词。
  是两人分别的场面。
  远子学姐用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
  『啊啊,卡尔•海因兹,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嗯,这样的话,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知何时,远子学姐的心跳声通过她的掌心传了过来。
  就好像近在耳边一样。
  咚,咚……柔和的跳动声。
  『美丽的青春,是无比短暂的——』
  她非常寂寞的样子轻声说完,放下了手腕,离开了我。
  接着拿起了书包,向着门口走了过去。
  然后,就像是为了让这个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的我鼓起勇气一般,她站在那里微笑着,用给小孩子教导非常重要的东西般的语气说了。
  「心叶,你不能成为我一个人的作家。你要成为大家的作家才行。因为你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哦。」
  她关上了门。
  离开了。
  我就好像灵魂被抽离了一般,只能够茫然的目送着她。
  你不能成为我一个人的作家。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说这种话呢。
  她离开了。
  明明是为了远子学姐而写的。
  她却离开了!
  身体里涌上来的感情让我立刻站了起来,飞奔出了教室,向远子学姐追了过去。
  走廊下已经一片空荡荡的了,哪里都看不到那长长的三股辫,以及那纤细的背影。
  连足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就好像,远子学姐消失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了一样,我一边这么焦急着,以便跑下了楼梯,在出入口换好了鞋子。
  这是夜晚来临之前的,金色的光辉。
  在这温暖光芒照耀下的校庭里,有一个少女的身影正在慢慢前进着,她身后那黑色细长的三股辫正随着微风起舞。
  娇小的背影,纤细的腰肢。
  轻轻晃动的裙摆。
  还有如同幻想般飞舞着的,白色花瓣。
  围在那纤细的脖颈中的围巾,也显得耀眼般的发白。
  那个围巾!是我的那条!是琴吹同学说她已经失去了的,我的围巾!
  喉咙都像是要裂开了一般,我大声叫道。
  「远子学姐——!」
  在温暖的光辉中,在随风飞舞的花瓣里,远子学姐回过了头来。
  一定是因为我在哭泣着吧。
  连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着,我冲到了远子学姐的身边,像是快要撞上去一般,紧紧抱住了那纤细的身体。



  「不会这样,就道别了吧。以后也能够一直碰面的吧。定下住所的话一定要把地址告诉我。我会写信给你的。点心也会每天送过去的。北海道的话也可以坐飞机了,比起岩手都还要近呢!远子学姐的话,坐那种每站都停的深夜巴士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了,所以我会去和你见面的……!我可以去的吧?」
  「……那可不行哦。」
  在耳边响起的温柔的轻声细语,是让我难以相信的东西。
  我抬起头,湿润的眼瞳中,看到了正在微笑的远子学姐。
  那是已经自己下定决心,决意要向着那一边前进下去的人的表情。
  「呜……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没法好好的说明……或许,这是错误的也说不定。但是,我还是觉得非得如此不可……」
  就好像是拒绝了杰罗姆的爱情,一个人独自穿过那道窄门的阿莉莎一般——
  远子学姐用满载着比爱情更加高尚的感情的圣洁的眼神看着我,她用手指轻轻拭去了我的泪水。
  「呐,心叶。不要……再哭了哦。
  从今以后,就算是想要哭泣的时候,也要忍耐下去哦。这样下去,只要能够不再哭泣的努力下去,这就会成为心叶的自信了哦。」
  她的指尖一边滑过我的眼睛、脸颊、嘴唇,一边用轻柔的声音,轻声说道。
  「呐,不要哭了哦。
  挺起胸膛、
  微笑吧、
  仔细看着、思考吧、
  然后站起来,一个人走下去。」
  那让人有些发痒的指尖擦拭着那些透明颗粒的同时,她的双眼也从下方偷看般的望了过来。那双眼睛,仍旧是温暖清澈的。
  「我们约好了哦,心叶。不要再哭了。如果想到心叶正在哭泣的话,我就会变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明明,已经不能再呆在心叶的身边了……已经不能再这样,帮你擦去泪水了。」
  远子学姐指尖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温柔,看着我的眼瞳,轻声说着的语调,全都无比的温柔——并满怀着爱情。虽然我觉得不能再哭泣了,但是胸口涌上来的感情让我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你看,又哭了。」
  远子学姐非常困扰的样子低下了眉头。
  我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
  「今天就是最后一次哭了。将来,绝对不会再哭了。约好了。
  直到下次与远子学姐见面之前,我都不会再次哭泣了。除了在远子学姐面前,我都不会再哭了……!我发誓……!
  所以,远子学姐也请不要再忍耐着泪水了。要是想哭的难以忍受的时候,请来找我吧。下一次,我一定会坚强到,让我来擦拭远子学姐泪水的程度。」
  我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狠狠大哭着说出来的这些话,我自己也觉得不太具有说服力。
  但是,这真的是最后的泪水了。
  我不会,再哭了。
  远子学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眼瞳中浮起了激烈的疼痛和悲哀感,表情也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但是,马上又变成了让人胸间震动般的绮丽微笑。
  她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然后围在了我的脖子上。
  头颈里感到了一种温暖的羊毛触感。
  如同雪片般飞舞的樱花瓣,也落在了我的头发、脸颊上。
  我抓住想要离开的远子学姐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然后贴上了她的嘴唇。
  远子学姐的嘴唇如同要溶解般的柔软,还带着湿润的、咸咸的味道。
  那或许是我眼泪的味道。
  我们像是感觉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般的接触着对方,脸庞倾斜着,双眼紧闭着——好像有种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感觉。
  终于分开了重叠着的嘴唇之后,远子学姐带着湿润的眼神说道。
  「你真坏……我还是第一次呢。」
  「我也是的啊。」
  我用纠结的声音说道,远子学姐的眼神越发湿润起来了。
  接着,她带着同样的眼神,又笑了起来。
  「再见了。」
  我的初吻,就这么变成了吻别。
  远子学姐温柔的挥开了我的手。
  随着她转过身去的动作,细长的三股辫也向后摇摆起来,轻轻地抚过了我的脸颊。
  远子学姐的背影,就像是要溶解消失在这夜晚来临前的幸福金色时间中一样,慢慢的远去了。
  「远子学姐!」
  我用心脏都要裂开般的心情大声喊叫道,但远子学姐却再也没有回头。
  「远子学姐!远子学姐!!」
  我一边哭着,一边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
  重复着在这两年间,一直呆在我的身边,用纯白温柔的双手,包覆着我的心灵的那个人的名字——无数次的重复着,这无比重要的名字。
  但就如同这名字一般,她还是渐渐的远去了。
  在她穿过校门的那瞬间,那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或许,远子学姐也,正在哭泣着吧。
  但是她并不曾停下那脚步。
  她凛然的跨向了校门的那便,渐渐的从我模糊的视界中,消失了。只剩下远子学姐围在我脖子上的那条围巾,随风飞舞着。
  在着被染红的世界中,被满天飞舞的花瓣所包围着的我,带着失去了半个心脏般的丧失感,回到了那个两人一起度过的部室。
  远子学姐一直坐的那个铁管椅子上,放着一本封面古旧的硬皮书。
  是《窄门》。
  翻开封面,就能够看到远子学姐父亲写下的字。是曾经在远子学姐家里的书架上看到过的书。在书页中,夹着一个淡紫色的信封。
  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封在同种颜色的信纸上写下的很长很长的信,我读了起来。

  给心叶

  好像没办法好好的说出来,所以就写信给你了。
  因为看着心叶的脸说的话,我肯定会哭出来的吧。
  我有一件,一直瞒着心叶的事情。
  为什么,我会知道井上美羽的初稿的这件事,心叶是不是很在意呢?
  我遇见,心叶最初写下的那部小说的时候,是我初中三年级时,那个冬天的事情。
  那天,因为有事情找佐佐木先生,我就去了一次熏风社的编辑部。
  在小孩子的时候,我就经常跟着妈妈,去那里给爸爸送换洗衣服什么的,所以那里对我来说,是个相当熟悉,又让人非常怀念的地方。
  我坐在编辑部一角的椅子上,等待着佐佐木先生工作结束的时候。
  当时正好是新人奖的第一次选考结束时原稿回来的时候,放在纸箱中的原稿,堆得跟个小山似的。
  那时编辑部的人正在把一次选考通过的那些原稿从里面分挑出来。而我在等待佐佐木先生的时候,也在一旁帮着忙。
  心叶的原稿,正是在落选原稿的那座小山里面。
  我看到稿纸上亲手仔细写下的大大的『宛如青空』的标题时,不由得被它吸引,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我随意的翻起了原稿,在读着的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就被拉进了树与羽鸟的如水般灵秀的日常生活中。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读的出神了。就连佐佐木先生也吓了一跳呢。因为我就那么坐在了地板上,默默地读着一份落选的原稿。
  心叶写下的故事,同妈妈写的故事,非常的相似。
  特别是又温暖、又温柔,还漫溢着喜欢着一个人的感情这点上。
  这不由得,让我越发觉得怀念,有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
  树对羽鸟告白的那个场面,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幕。
  虽然在结构来上来,这个并不是做的那么好,但拼了命告白的书实在是太可爱了,如果能够把这一幕吃下去的话,究竟会是多么甜美的味道呢,我只要想象一下那如同柠檬派一般酸酸甜甜的幸福味道,就觉得十分的陶醉。
  叹了口气读完它之后,我就把那份原稿递给了佐佐木先生,还对他这么说了。
  请务必,读一次吧。
  虽然或许还有些技术方面的问题,但这绝不是应该就这么落选的故事哦——

  太阳已经落山了,部室已经被黑暗所包围,那些字迹也无法看清了。
  我打开了电灯,重新在椅子上坐好,默不作声的继续读了下去。

  一个月后,佐佐木先生告诉我说,我在落选原稿中挑出来的那份东西,已经进入了最终选考了。这时我真的开心的快要飞起来了一般。
  但同时,我也胸口疼痛般的期待着一件事。
  因为我知道,叶子阿姨正是这个新人奖的评选委员。
  阿姨读了那个故事以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会像我一样,觉得那个故事同妈妈的故事很相像么?
  一直以来,我都以阿姨作为对象,写着各种书信。
  阿姨自从妈妈去世以来,就一直关闭着她心间的门扉。
  虽然她比所有人都要哀伤妈妈的过世,但她无法把这件事说出口,就连变现在态度上也做不到。甚至还故意把与妈妈的回忆染上肮脏的东西,自己伤害着自己。
  就算我知道阿姨正在痛苦着的这件事,但我仍旧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如果妈妈还活着的话——
  如果能够为了阿姨,写出妈妈一直说的那种玛娜般的故事的话——
  这样的话,阿姨也能够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吧。
  那么至少,让我来代替妈妈做的话——
  我这么想着,一边回忆着妈妈告诉过我的各种事情,一边带着妈妈会有的心情,一直给阿姨写着这些,从不曾寄出的信件。

  给小加奈。

  我在信里这么称呼了她。
  然而,阿姨却在那扇窄门的另外一边,渐渐的远去了,不管我怎么和她说话,她都不会搭理我。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把与妈妈的回忆深深地藏在内心的底部,把它锁了起来。
  所以如果,心叶写的那个小说,能够碰触到阿姨的内心的话——我是这么想的。

  心叶的小说获得了大奖,最后出版成了书籍呢。
  虽然阿姨在家里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这件事情的话题,但是读了阿姨的评价之后,我的胸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希望。
  如果这个人可以再出版第二作的画,或许阿姨还会读读看那本书呢。
  如果这个人可以继续写下去的话,或许某一天就能够写出妈妈一直想要些的那个玛娜般的物语了吧。
  或许,那个物语,就可以传达到阿姨的心里了吧。
  井上美羽的本名是井上心叶,还是个在东京都内上中学的学生,我从应募原稿的资料上看到了,知晓了这一点。
  是读做「心叶」呢。
  井上心叶——
  这个人,是男孩子呢?还是女孩子呢?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接下来,还会写出什么样的美丽故事呢?
  那只是我文学少女的擅自想象而已。
  但是只要这样想这想那,梦想着的时候,胸口就会有一种甜蜜幸福的感觉哦。
  我是,心叶的第一个粉丝哦。

  『小远子她,是你最初的粉丝哦。』
  我想起了佐佐木先生说过的那句话。
  还有流人说过的那句。
  『井上美羽这个人,如果没有天野远子的话,就不会存在了。』
  正是远子学姐,把我写的那个笨拙物语,从那么多的原稿中选了出来啊。也是远子学姐,第一个喜欢上了我写的小说。
  只要一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从未见面的编着三股辫的少女,读着我的故事,思考着我的事情,我就觉得胸中充满了一种感情。
  在见面之前,我们两个人就已经通过小说联结在一起了。
  远子学姐还在信里写道,当她得知我再也不写小说时候,真的是非常非常的伤心。
  那是,远子学姐升入两年级的那个春天,她在开学典礼上听到了我的名字。

  井上心叶。
  老师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好像要跳出来了一样。
  搞不好是那个人。
  在开学典礼之后,我来到一年级的教室,看了看贴在墙壁上的班级名册,当我看到写在其中的井上心叶这几个字的时候,真的是非常非常开心。
  没有错!就是那个人!
  那个时候,心叶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只是一副恍惚的样子坐在椅子上。
  我回到家里之后,就非常开心的对流人大喊「我碰见那个人了哦!是男孩子呢!」,向他报告着。
  「或许,他还会继续写下去哦!」
  啊啊,要是这样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就在我的心中燃起新的希望的时候,听到我们对话的阿姨说到。
  「不可能的哦。那个孩子,是成为不了作家的。」
  那是如同打碎我的希望一般的冰冷口气。就好像是憎恨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井上美羽一样的口气。
  但是,我的心情反而越来越好了。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无视我的阿姨,竟然对我说话了!
  果然,阿姨也觉得心叶的故事同妈妈的故事很像吧,我这么确信了。所以,我带着笑脸对阿姨说道。
  「那样的话,就让我来让那个人成为作家吧!如果井上美羽写出了第二作的话,阿姨要给他写推荐文哦。」
  那只是,我单方面定下的一个约定。
  如果,我在这个博弈里败下来的话,就要从阿姨的面前消失。我已经察觉到了,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阿姨如此的痛苦。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把妈妈的感情,真正的传达给阿姨才行。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能做到这点了也说不定。如果那个人,继续成长下去的话!
  让那个人变成真正的作家吧。
  就让我来,让他写出第二作吧。
  伴随着胸中跃动着的快乐心情,我下了这样的决定。接着在几天后,我看到了心叶在校庭里散步,就装出一副在木兰书下看书的样子,还故意撕下书页,让心叶看到我吃书的样子哦。
  虽然从小时候起,爸爸就一直对我说,只能够在自己的作家面前吃书的,但那时的我,一点点都不曾犹豫。

  我想起了和远子学姐见面的那次。
  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刚结束时,在一棵木兰树下发生的事情。
  对着困惑的我,一个编着三股辫的高年级生,挺了挺胸膛如此宣言道。

  ——我是两年八班的天野远子。是一个如你所见的「文学少女」哦。

  原来那并非偶然。那时远子学姐是怀着紧张的心跳,在那棵树下,竖起耳朵等着我的足音的吧。
  让我写三题故事的事情也是;一边吃着那些奇妙味道的文章,一边批改它们的事情也是;还有一直呆在我的身边,鼓励我的事情也是。
  这些都是远子学姐在努力,教导我成为作家所必要的一切。
  『心叶总是很坏心眼,又很顽固,还有很多次都那么垂头丧气的呢。』看到她用开朗的口气写下的这些东西,我的喉咙深处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了上来。

  ——写的越来越好了呢,心叶。

  ——真的,心叶写了许许多多故事让我吃下去了呢。

  呐,心叶,在毕业典礼的那天,我们说到过领结上丝带的那个话题吧?
  在两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对那根丝带许下了一个愿望哦。
  『但愿有一天,能够让心叶继续写小说吧。』
  虽然我没能成功把丝带系上去,但是心叶却替我把那根掉下来的那根丝带,重新系到树枝上去了呢。
  一开始,我总是希望心叶能够,写出妈妈原本应该写下来的那个小说。
  但是,后来我察觉到了。
  虽然心叶写的故事和妈妈写的很相像,但心叶的故事里,有着妈妈的故事中不曾存在的什么特别的、决定性的东西。
  妈妈写的故事,就像是家庭料理一样的东西。
  虽然那些故事又朴素又温暖,但那种味道是只能让身旁的人品尝的东西,而不是让所有人品尝的东西。
  就像身为编辑的父亲,曾经对叶子阿姨说过「你就是那种要写的人啊。」一样,我也在每天吃着心叶写的故事的同时感觉到了,心叶也是那种应该要写的人啊。
  迟早有一天,我就再也吃不到心叶写下的东西了吧。
  毕竟那不应该是我一个人独享的东西啊。
  虽然我一边冀望于这件事的发生,但又对于那一天的到来,感到非常恐惧。
  因为不曾告诉心叶真正的事实这点,一直留在我的心中,让我感到非常迷茫。
  因为我越发的意识到,心叶是一个男生这件事。
  心叶虽然看上去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但既会耍坏心眼,又一个别扭的人,既胆小又爱哭,是一个非常让人费心的孩子呢。
  但是,有时又会温柔的率直的让人心跳不已,真的是好狡猾哦。
  因为我有着让心叶成为伟大作家的这一使命,所以不能对心叶感到心跳,也不能用那种不纯洁的目光看待心叶。我虽然对自己这么说着,但是却越发的意识到心叶,脸都会不觉红了起来,甚至还对心叶说过「不许接近我!」的呢。
  如果,不用再考虑让心叶成为作家,只要能够一直吃着心叶写给我的点心,和心叶一起过下去的话,或许这样还比较幸福吧。我甚至如此动摇。
  于是,我去了一个风评很准的占卜师那里,找他商量了。

  占卜,不会吧——
  是那个大雪天,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感冒的那回么?
  什么从出生到现在就处于恋爱大杀界中,还有夏天披着围巾,叼着马哈鱼之类,乱七八糟的那个……

  结果是我正处于恋爱大杀界之中,还是向着别的目标前进会比较好。

  为什么要,相信那种占卜啊!我一直都是非常认真地读着那封信,只有这时真的觉得非常的无力。
  同时,一直忍耐着的眼泪,一不留神就又流了出来。
  远子学姐,的确是这样的人啊。
  虽然看上去聪明又稳重,但是有时又总会少跟筋,还会因为害怕幽灵而颤抖着抱着枕头,还会相信传闻把领结上的丝带系在树枝上,还会在部室里碰倒书本的小山,真是烦扰旁人,让人困扰的前辈啊……但却又一直非常的努力——她就是这样,这样的一个人啊。

  所以我就把这种心情封印了起来,再次发誓要让心叶成为一个作家才行。
  想着从今以后,就以姐姐的身份对待心叶吧。
  然后,心叶写出小说的那天,也就是我们分别的那天。
  但是,果然我还是在心叶的身旁,呆的太久了呢。
  要是再继续和心叶呆在一起的话,实在是不太好了。
  心叶的成长,肯定会被我所阻碍吧。
  那时心叶对我说,绝对再也不会写小说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愕然。我觉得,正是我一直宠着心叶,为心叶造就了可以逃避的场所,才把心叶写小说的道路给封闭掉了吧,这让我不禁觉得胸口都要崩溃了一样。
  但就算如此,只要心叶一哭泣的话,我就会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帮助他,要在心叶痛苦的时候,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守望着他,我已经做不到了。心叶的疼痛就好像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一样,让我总是做出了多余的事情。
  明明知道,悲伤和疼痛也是非常重要的;明明知道,摔倒以后靠着自己的意志站起来,人才会变得更加坚强;但是我还是会觉得,就算心叶一直这样不太可靠,就算心叶不写小说也没关系的。
  但那种想法,肯定是不好的。

  那天小七濑对我发怒说我太任性了。
  在毕业典礼的那天,小七濑带着心叶的围巾,来见了我一次。
  小七濑,真的是非常好的孩子呢。
  在图书馆里,小七濑经常会找我来商量心叶的事情呢。她总是烦恼每次看到心叶的时候都非常紧张,不觉间就采取那种非常生硬的态度呢。她那对心叶的率真心情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一直都觉得,像小七濑这样的人,能够成为心叶的女朋友的话就好了呢。
  我真的很羡慕小七濑。
  连现在,也是如此。
  如果是小七濑的话,肯定可以和心叶互相扶持着前进下去吧。
  我已经是不必要的了。
  或许如同小七濑说的那样,是我自己弄错了吧。
  或许离开心叶的这一行为,只是我自私自利吧。
  我到现在,也不能清晰的明白阿莉莎的心情。
  爸爸曾经对我说,什么时候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再读吧,并且把《窄门》交给了我。
  自从和心叶见面以来,我把这本书来回读了很多次。
  阿莉莎为什么,要离开自己深爱着的杰罗姆呢?
  为什么非要独自一人前行下去呢?
  明明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每次翻动书页的时候,我体会着离开杰罗姆的阿莉莎所感受到的那种悲伤和痛苦,就觉得胸口都震动起来了。
  阿莉莎她,会不会弄错了——
  但是,心叶。
  我身为以物语为粮食的文学少女的同时,也是天野文阳的女儿哦。
  像是妨碍作家的成长这种事,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或许,爸爸他已经知道了流人在咖啡中滴下了毒药,但仍旧把那咖啡给妈妈和自己喝了下去也说不定。
  这个疑惑,现在也没有从我的心间消失。
  或许,编辑天野文阳,为了成为作家樱井叶子的写作食粮,甚至奉上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吧。
  为了能够让她写出至高的小说——
  就如同溶解了各种各样材料的透明的清汤料理一般,父亲虽然总是带着清澈的微笑,但他的内心最深处却是无法看透的。
  所以,虽然这全部都是我的「想象」而已。
  不过既会害怕着这种不可原谅的事情,也会怀疑这种事情或许真的发生过的这个我,才是真正继承了他的血液的女儿哦。
  虽然爸爸可能做出了那种绝不应该的事情,但我还是想成为像爸爸那样,守护着作家,让作家成长的人。
  想要成为心叶,写作的食粮。
  这时我也不禁想到,阿莉莎或许也是为了杰罗姆才去穿过那道狭窄的门扉的吧,同时也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稍微理解一点阿莉莎的心情了。
  就算是错误的,但思念着杰罗姆的阿莉莎的心情绝对是真实的。
  那就是阿莉莎的「真正获胜」的地方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不禁有一瞬间感到心里一阵轻松。心情也变得神圣清澈了起来。

  和心叶一起度过的这两年里,心叶的确是我一个人的作家。
  你曾是我,最最重要的一个人。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心叶写给我的那么多物语,我也全部记住了。
  写给叶子阿姨的那些信,从中途开始,也混进了许多我自己的话语哦。
  虽然还有所迷茫,但我已经准备穿过那道窄门了哦。
  心叶,请你也一定要成为,那时对叶子阿姨说过的那种,能够在黑暗的现实中点亮光明的作家哦。
  《阿鲁特•海德堡》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为了代替它,我就把心叶的围巾拿走了哦。
  再见了。
  心叶将来写的书,我一定会在这同一天空下的某处拜读的。

  我拼命的要紧嘴唇,忍耐着快要滴落出来的眼泪。
  把信放回信封,夹在了《窄门》的书里,再把它放进了书包,我站了起来。
  关掉了照明以后,部室里立刻被冰冷的黑暗夜色所包围了。
  喉咙都想要裂开了,心脏也在振动着,我用力的思考。
  我也要,穿过那道窄门。
  向着那边继续前进下去。
  比起一个人走进那种狭窄的道路,肯定是两个人一同在宽阔的道路上前行下去更为轻松吧。
  只要两个人的话,就能够互相支持,变得坚强,也不会寂寞,就连痛苦也会变成快乐的吧。
  那种方法,绝对要轻松很多。
  比起一个人前进,幸福很多。
  然而,就如同远子学姐一个人前行下去了那样,我也要穿过那道窄门,一个人走上那狭窄的道路吧。
  窄门,并非是那种被选上的人才能通过的门扉。而是靠着自己的双眼发现它,再下定决心踏进去的门扉。
  那通往前方的道路,不管有多么黑暗多么冰冷,多么寂寞,多么艰辛,我也要独自一人,而非两人地继续变得坚强下去才行。
  对,要变得坚强。
  下定决心吧。
  一人前行吧。
  独自到达吧。
  我已经从那个「文学少女」的身上,获得了非常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需要的力量、想象、物语。

  我在走廊下前进着,下了楼梯,从进出口走出了校舍。
  温暖的金色风景已经消失了,编着三股辫的少女也没有了踪影,眼前只有黑暗的夜色无限延展着。
  在那一个人通过了这片叶色之后的时候,一定还会在见面的。
  因为,远子学姐并没有从我这里带走那条围巾。
  那正是,相信着再会吧。

  我的这一恋情,正是从离别的时候,开始的。
  升上三年级以后,我知道了在音乐厅里的画室中,装饰着一副远子学姐的画像。
  画中的远子学姐解开了三股辫的一部分,在金黄色的夕阳光芒所包围下,窗边的白色花边窗帘卷着她的皮肤,她就这么看着书本。
  那张脸庞上,浮现着一直以来我在那间小小的部室里看到的,如同紫罗兰花般的微笑。
  她就好像在画中守护着我一样。

  但是,现在,在这个夜晚的校庭中,准备向窄门的另一边前进的我,还不知道那副画的事情。

  绝对,不再哭泣了。
  从今以后,我要像小丑那样藏起悲哀而笑着。
  时而会像幽灵一般渴望,时而会作为愚者定下决断,但就算背负着堕落天使的污秽,我也要在胸中怀抱着花与月,像朝着圣地前行的巡礼者那般继续走下去。
  最后,成为惠临神明的作家。
  看着真实,再于其间放入名为想象的光辉,创造出崭新的世界
,要成为这样的作家。

  穿过那扇门,我朝着与远子学姐离开时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11-26 23:39 编辑 ]


尾声 文学少女








  不曾见面的日子,已经过去六年了。










  「井上!」
  在机场的大厅里,琴吹同学穿着莓红色的短袖外衣和白色裙子,向我举起了手。
  「你能够来真是谢谢了,井上。」
  「没有啦,好像稍微晚了一点儿,真是抱歉。」
  「工作,很忙么?」
  「嘛,也就那样吧。」
  「是么,我经常在杂志的广告和书店里面看到的呢,井上的书。」
  那连空气都为之华丽起来的笑容,让我不由看得入迷了。虽然高中时代她就是个美人,但是进入社会之后,感觉被雕琢的越发漂亮了。
  琴吹同学在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了OL。她今天则是趁着夏季的休假日,准备到巴黎去。是为了去观赏因去年戏剧式复出而成为话题的歌剧歌手的演出。
  「能和臣见面的话就好了。」
  「是啊……不过,就算说不上话,只要能够听到他的歌声的话也让人很开心呢。夕歌肯定也会很开心的吧。」
  她用温柔的语气轻声说道。
  就连现在,到了圣诞节时,她好像也还会收到从已经去世的友人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代替水户同学,发送那个消息过来的人,肯定是他吧。
  「下次的公演,我也去看看好了。」
  「嗯,今天还特意来送我真的是谢谢你了。」
  她用明朗的表情说到,带着柔和感觉的目光看着我。
  「……那个,在远子学姐毕业的那天,我曾经对井上说我读过《窄门》了吧……那其实是,为了宣言我会一直喜欢井上的哦。虽然朱丽叶为了杰罗姆和阿莉莎的幸福而同别的人结婚了,但就算我不再是井上的女朋友了,我也会一直思念着井上的。那个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那道窄门一样。」
  琴吹同学的脸上有一种晴朗的笑容正在扩散开来。
  「虽然现在当然已经摆脱了这件事,但是能够喜欢上井上真的是太好了,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哦。」
  「谢谢你。琴吹同学真的是我有点配不上的女朋友呢。」
  我这么说完,她一边害羞的说了声「笨蛋。」一边挥了挥手,走向了登机口。

  接着我也离开了机场。
  天空蓝的让人有些眩目,夏日的阳光照射在沥青地面上。
  我一边向车站的方向走着,一边再次回想着从那个毕业典礼以来的这六年时间。
  那之后不久,麻贵学姐就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叫做悠人的那个小孩,到了明年也已经要上小学了。虽然他的脸庞和流人非常相似,但性格完全和麻贵学姐一个样,流人还会和我抱怨说‘他竟然对我说教,真是难以忍受,他算是什么傲慢小鬼啊。’。麻贵学姐则干脆的反驳他说‘你连就职都不去一直游手好闲,还让小孩子都担心你了。’
  但无论是麻贵学姐还是流人,都无比的宠爱着悠人。
  麻贵学姐在三年前结婚了。
  我知道那个新郎的时候,不由得「不会吧!」的吓了一跳。
  对方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社长,比麻贵学姐年长很多,还曾经结过婚,是个有着很多黑暗传闻的人,麻贵学姐周围的人比她生下悠人的时候更加反对她,好像还大闹了一阵。
  但麻贵学姐还是干脆的结了婚。还和那个人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三岁了,名字则叫做萤。对于这个孩子,麻贵学姐当然也寄予了深厚的爱情。

  芥川考取了国家一等公务员,美羽则是在福利院工作,每天都和小孩子们在一起生活着。

  流人则如同麻贵学姐所说的那般,有时突然出门旅行,有时还会在奇怪的侦探所打工,完全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竹田同学竟然当上了初中的老师。她和流人还是以别人会感到羞耻般的热情,卿卿我我着。
  叶子小姐则得了海外的文学奖,她身为作家的评价也越来越高了。
  那本题为《唯之日常》的作品,是与叶子小姐至今为止作品正好相反的,既甜美又温柔的——神圣般的物语。

  时不时地,我会从流人和竹田同学那里,听到远子学姐的消息。

  从大学毕业了的事。

  毕业论文写的森鸥外。

  又回到东京来就职了的事。

  但是,我们一次都不曾见面。

  我回到了一个人生活的公寓,在书房里打开了电脑。
  远子学姐说她不能吃,把我为了她写的原稿还给我的那天——我带着它去找了佐佐木先生。
  加上了最后的离别场面之后完成了的那本书,在我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作为井上美羽的第二作出版了,并且大卖。
  虽然和第一作那时候一样,有很多想要把它拍成电视剧和电影的邀约,但被我全部拒绝了。
  因为不论是什么样的人,也无法再现那如同紫罗兰花般的笑容、那清澈的眼神以及那温柔的声音。
  而且,只要那些读过我的书的人,能够在他们各自的内心,显现各自不同的「文学少女」就足够了。
  虽然后来没有像第一作《宛如青空》和第二作《文学少女》那种爆发性的流行,但我的工作从来不曾停止过。
  自从决定了要一个人走下去的那天以来,我一直持续着写作。

  「哥哥,我准备好茶叶了哦。」
  房门被打开,露出了舞花的脸。
  已经是中学生的妹妹,偶尔会到我的公寓来照顾一下我的起居。
  好像因为在家里的话妈妈会把什么事情都做完的缘故,所以她对于能够做做饭,洗洗衣服这种事情好象是相当的乐在其中。
  舞花带来的东西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到了暑假的时候甚至成了半同居的状态,有个朋友还嘲笑我说,「你们干脆结婚吧。」让我相当的困扰啊。舞花可是我妹妹的说。
  房门的对面,传来了一股柠檬派的味道。
  「来,快点啦,哥哥。喂,你在干什么啊?哥哥!」
  舞花瞪圆了眼睛。
  我把一根白色的围巾围在了脖子上,走出了房门。
  「为什么要在大夏天的,围围巾啊!」
  「正因为是夏天哦。」
  我从舞花的身边穿过,向玄关走了过去。把一个穿着圣诞服的熊娃娃用钉子钉在了门旁边的墙上,舞花越发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啊那只熊!穿着圣诞服竟然还叼着一条鱼!那个鱼是哥哥加上去的么?为什么夏天还要穿圣诞服?为什么是鱼?」
  「那看上去像马哈鱼么?」
  「马哈鱼!为什么要叼着条马哈鱼啦。还有,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挂起来啦?这是什么咒语?哥哥,你不是因为写不出原稿,脑子也变得奇怪了起来吧?」
  「好过分,原稿写的很顺利啦。」
  「但是,新编辑来了的话,看到你挂着这种古怪的熊,还围着围巾什么的,一定会觉得井上美羽老师是个怪人的啦~」
  「没事的。」
  我笑了笑。
  「因为那个人,也是个相当奇怪的人哦。」
  「那个编辑,是认识的人么?」
  「嗯,舞花也认识哦。」
  「欸?」
  那个圣诞夜里远子学姐送给我的那只圣诞熊,正叼着条马哈鱼,看着我们。

  我不会忘记。

  一直,都留在我的心间。

  命运的那人会围着白色的围巾,在叼着大马哈鱼的狗熊前,等待着她。

  再过不久,她就要从那扇门里进来了。
  铃声响了起来。
  舞花向有应答机的那个房间走了过去。
  「你看,新编辑已经要来了啦!赶快把那个熊和围巾收起来!让你久等了,这里是井上家。是,是,我们一直在等您呢。我这就解锁。」
  电梯正在上升的声音。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缓缓接近的,轻轻的足音。
  我闭上眼睛,带着幸福的心情侧耳倾听着。
  接着门铃响了,我睁开双眼,转了转门把手。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文学少女」系列,就在此顺利地完结了。
  文中提到的书本,是和上卷一样的纪德的《窄门》。纪德把这部作品称作「物语」,却把它分成了「长篇小说」(原文中是ロマン,也有浪漫的意思)。虽然我也想把这一点写进作品里,但结果还是没有什么机会。
  还有,标题中的ロマンシエ的正确解释,也是「小说家」。在书中,作家也包含了小说家的意思,所以就把他写成了ロマンシエ,请大家理解。
  在本作中使用过的那篇日记,我从看到第一页起就被它所压倒了。因为纪德留下了大量的书信和日记,「有必要写到这种地步么!」,我不禁如此惊讶着。完全无法判断其中哪些部分才是真实的,一边被摆布着一边沉溺其中。
  如果他生活于现代的话,一定会在blog中披露很多冲击性的日记吧。
  有兴趣的朋友们,请一定要读读看这本书,它是会改变人价值观的东西哦。
  接着,那不太可靠的心叶,到了最后也总算有了副主角的样子好好加油了呢。
  远子和七濑,也都在最后下了各自的决断。虽然都有着各自的艰辛,但我相信不论是哪个都会获得幸福的吧。在结束之后到来的,才是真正的开始呢!
  但是这一次,就让我们沉浸在这完结的余韵中吧。
  一直读到这里的大家,真的是谢谢你们了。
  每次见面的时候,编辑先生总是会拿着厚厚一刀明信片过来呢,每次拜读那些的时候,总是会有种开心又害羞的感觉。
  给我写信的各位,还有在个人主页上介绍「文学少女」的各位,真的是谢谢你们了。每次看到那些美丽文字的时候,我都有种被鼓励了的感觉。
  一开始只是凭着一股冲劲进行了这一企划,到了现在我经常会担心凭自己的技量是不是能把这个故事写好了。不出所料的,每卷都是改稿、改稿、改稿的不断重复呢。在那么长时间里一直陪盼着我的编辑先生面前,我根本抬不起头来呢。
  最初对我说「写写看吧。」,推了我一把的人,也是这位编辑先生。一直都非常拼命的帮我处理作品的问题,我想「文学少女」也是一部只有和他合作了才会产生的作品。
  负责插花的竹冈美穗老师也是,一直都画出了那么漂亮的插画,真的是太幸福了。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够出版一本「文学少女」的画集,总是在拜托着她,现在竟然要实现了的样子!如果发售日期定下来的话,我一定会通知大家的。
  现在漫画连载也已经开始了。作画是高坂りと老师。远子和心叶的表情总是在变来变去的真是太可爱了!彩图也散发着一股透明的美感哦。ガンガンパワード杂志是逢偶数月的二十二日发行的哦,请大家一定要去读读看。
  还有一个通知。在十月份发行的联合短篇集里,我写了一篇与《学校的阶梯》相关的短篇。那本书里还收录了在WEB上公开的《笨蛋,测试,召唤兽》的短篇哦。以及那本《笨蛋,测试,召唤兽》的坐着井上老师写的「文学少女」短篇,也配上了竹冈老师的插画收录在内,请大家务必读读看哦!请务必写写心叶的XX镜头,有很多人向他这么要求呢。
  下一册,则是「文学少女」的短篇集了。我好想写写那种戏剧式的小故事,还有那种很亲热地故事呢~~还有就是外传了,如果能在那里面写写「非常可靠的帅气心叶」就好了呢。啊啊,不过还要写的话好像很累的样子呢。
  虽然本篇已经顺利完结了,但大家能够保持着这样的想法继续再陪伴我一段时间的话我会更开心的哦。那么就下次再见了!

  二零零八年 七月十七日 野村美月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11-13 22:46 编辑 ]


不过那个没有永别啦……如果有比“别了”这样的词更好看的词语的话我倒是很喜欢


大晚上的偷偷更新了第一章……第一章比我预料的长多了……竟然有1.5w字……

敬请欣赏


第二章更新了~~


更新第三章了,传说中两人的再会~


第四章了-。-感觉要来不及了啊啊啊啊~~~~


唉唉-。-工作很忙~~~大不了就拖稿嘛~~哦哈哈


5章……嘛……看来要拖稿了~~哎嗨嗨


总而言之……第六章……反正已经拖稿了


第七章……好长……不行了……哎哎哎~~~
凑字一下……谢罪……


没想到在光棍节更新第八章-。-这回心叶也暂时是个光棍了


完了,以上~~

拖稿那么久真是抱歉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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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守卫者 子爵
本帖最后由 冰山守卫者 于 2012-11-16 22:50 编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抒发一下感情】
好完美的落幕啊,一直旋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随之而来的是幸福过后的寂寞感,就像当年看木之本樱的大结局一样【小樱可是我的初恋】
从第一卷看到最终卷外加最终卷之前的一些短篇外传什么的前前后后貌似才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给看完了。实在是喜爱这个作品。
最后的最后大家都好幸福的样子。都已经解开心节了么?
老实说看到主角和七濑分手的时候真是担心的要命,不过看到后来终章看到七濑说的话之后心放下了不少。
竹田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感情,核电!小罗莉神马的一开始就最喜欢我会说么。。
然后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里?流人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想用红烧肉那种做法干掉你呢,你个魂淡淫家,,,,
麻贵学姐这个真心不懂,不是读不懂而是想不懂,话说当时在第六卷看到野战的那段真是惊为天人呢,,不过只要是幸福就一切ok了。话说为神马悠和萤会让我想到悠之空。。。。
还有美羽,作为我在本书最喜欢的人物,虽然出场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最终章也没出现不过一定很幸福吧,一诗是很让人放心的家伙啊。
最后是心叶和远子学姐了,没什么想说的,祝你们早生小文学罗莉。。
ps:舞花妹妹有兄控倾向。。
最后文学少女我会把剩下的外篇全部都看完,还有tv剧场版什么的,剧场版貌似和小说剧情不一样啊,之前拿手机看到三十多分钟就停止下载了,无力的塞班机诅咒你,,,
…………最后好想买实体书啊,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党发出不甘的呻吟。。。



求包养
补充一下,最后的作者后记真是笑岔气了,原来作者也知道主角一直以来的形象啊
233333333333333333333...

11 年前 0 回復

as要 平民
是一部不错的作品结局有一点悲伤,让人可以想象下

12 年前 0 回復

leslie0094 子爵
一口氣看了八本 從心叶由一個只會逃避不敢面對困難變成一個堅強的人 看完後覺得真係好滿足 相信心叶以後會堅強的地活下去(和遠子學姐一起) 真希望繼續寫下去再會之後的故事(沒可能吧).. 不舍得完結!!!!!!!!!!!

12 年前 0 回復

zhang_tianh 子爵
终于出来了,完结了?真不希望完结,太好看了~~~

12 年前 0 回復

918742853 勳爵
熊穿着圣诞服还叼着一条鱼~~~
看到這幕我真的完全笑了
野村大人作品我一定會全收及下來的!!!

12 年前 0 回復

zakzakzak 平民
留下了深刻印象

13 年前 0 回復

战场原黑仪sama 平民
喜欢~不舍啊......结局....不给力啊~!看了剧场版过来看小说的路过~

13 年前 0 回復

make867676 伯爵
最重要的一刻
居然给我结束了
我想知道后面拉

14 年前 0 回復

tide777 平民
看完了以后,又去买了一套台版的,但是最后一本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可怜的七濑啊。。。

14 年前 0 回復

sjfsmq 子爵
终于看完了,为了这本书特意去看了下动漫,结果还是小说看的舒服,动漫看的吃书画面实在别扭死了,谢谢阁下的翻译

14 年前 0 回復

qoohb 平民
美麗的小說 謝謝她給我帶來的感動 也謝謝樓主給我帶來了她

14 年前 0 回復

NEAR891103 騎士
我无比推崇的小说~结尾很温馨
就是觉得七濑好象很可怜啊
明明付出了那么多 俄 这就是主角定理把

14 年前 0 回復

s0465012 騎士
看了这么好看的小说,十分期待动画版!!!

14 年前 0 回復

Aegind 平民
阅读完毕.
这部作品无疑的迎来了温馨的结局呢.呼~
虽然中间满布黑暗,但后来的结局真的很治愈.
心叶还真的做了那副打扮><
感谢译者的无私奉献.
P.S:期待剧场版.

15 年前 0 回復

霜月紫 騎士
文學少女.個人還蠻喜歡的1本書呢
不管是角色性格的描寫.劇情的述說.情節的帶入.氛圍的濃厚
都很不錯
不過野村美月的其他書我就不太有感覺了........
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因為是黑暗系的嗎........雖然很淡啦

15 年前 0 回復

kinganted 子爵
总觉得这一卷基调有些伤感。。是我自己多愁善感了吗?结局——期待啊。

15 年前 0 回復

CJの奔 勳爵
终于要要完结了,可喜可贺,不过有点不舍呢

15 年前 0 回復

zyf1992 騎士
文学少女一直是我认为最好的小说之一,看到最后,不禁感慨万千,井上和远子也幸福了呢,多谢LZ和翻译人员,多谢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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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ineryu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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