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森环]F2 荆棘的时刻与青色的地图[台/简]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6-5 19:21 编辑


F2 荆棘的时刻与青色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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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糸森环
插画:钤ノ助
译者:吕旭凌
扫图:花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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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Ma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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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的平凡少女——三岛响,与救她一命的美丽诸神定下约定,要拯救他们迈向毁灭的世界——艾普利尔。于是,响便和圣兽爱尔以及艾普利尔的唯一幸存者,骑士路依,一同踏上旅程。然而,以为接受了众神的力量,便能顺利进行的响的使命,却比想象中还要严苛。遭到幽鬼团困而穷途末路的响他们将……?
  「请把你的临终——身为人类的死期,交给我吧。」热门作品的续集,期盼登场!
  
作者简介:
  糸森环——9月7日出生。
  正以ia之名在850万人次点阅的超人气网站「27时09分の地图」(http://ash-map767.riric.jp/index.htm)发表原创小说。2012年笔名改糸森环,以《花术师》一作出道。另有《花神游戏传》系列、《she&sea海贼王の退屈》、《F》系列等著作。
  我最近开始接触手捏花工艺。看来我很喜欢制作可以放在掌心上的那种小东西。于是我想试着把小东西串联起来,用自己的小说做成一本袖珍书。


  「因为你选择了与我一起存活的道路。」
  「你遭受了多少良心谴责而哀鸣,
  并认为这等同于自己犯了罪,
  我就有多强烈地感到一股卑劣的喜悦。」
  
  「昨晚……你跟在我后面吗?」
  
「对。」
  在如此自白的路伊的双眼之中,
  我看不出半点卑劣的色彩。
  我只感觉得到他对我
  不折不捆的温柔体贴。
  
目录:
  第一章 无音之村
  第二章 魔之夜晚
  第三章 崭新晨曦
  第四章 虚幻重逢
  第五章 青色城镇
  后记


人物简介:
  三岛响——「我看起来像是公主吗?这个误会可大了。」
  路伊·马贝尔——「我会献上我的剑,赌上我的命来守护你。」
  福君——「我的希望正是唤来毁灭的绝望啊。」
  欧里恩——「不要忘了,我们是你的守护者。」
  席尔拜伊——「居然兜了一大圈来诱惑我,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小姑娘呢。」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6-5 19:22 编辑


第一章 无音之村


「早安,路伊。」
「——早安,响。」
他用极其珍重般的温柔嗓音,回应了稀松平常的早晨寒喧。
我就寝的地方,是在有无数细枝如稻穗般垂下的老树树根上。
缓慢地坐起了还残留着浓厚睡眠余韵的佣懒身体后,我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遮蔽了阳光的沉重暗灰色的阴天,还有树叶落尽的畸形树木,干燥的地上则有细碎的龟裂裂痕。无论我多么努力地竖起耳朵,都听不见鸟儿报早朝的呜叫声。
我们原本就处于根本察觉不到还有其他生物活动的状态下。
我眨了好几下眼睛,昏沉沉的脑袋也开始慢慢清醒。
——对了,这里不是我所居住的和平的「日本」。
  而是各个角落都化作荒野,名为「艾普利尔」的异世界。我恍惚地陷入了沉思。
简单来说,这里与我所居住的世界似乎关系密切,如钱币相为表里般,会相互强烈影响。
例如,只要让化作可怕幽鬼的艾普利尔居民变回「人类」,并阻止世界灭亡的话,在我的世界中扩大的扭曲也会恢复原状。
「响,你不用勉强自己起来,我希望你再多休息一下。」
语带关怀的轻柔嗓音传入耳中,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将视线移向了声音的主人。在我身旁的是个带有禁欲气质且身材高挑的男性,像侍从一样规矩地单膝跪地,嘴角带着恭谨的微笑,一味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那对映照出一脸睡傻的我的双眼,有着像是磨碎了月亮般的光润金色。那头亮丽的奶白金的发丝,衬着光滑的褐色肌肤,这端正的容貌令我突然觉得害臊。
「路伊,早安」
我特意发出开朗的声音,再次说着。
他不好意思地瞇起眼,带着浅笑并微微低下了头,那看起来就像是无论自己怀抱着多细微的喜悦,都会感到害羞的样子。
这令人感到一阵心酸。
路伊是我在这片面临毁灭的寂寥大地上,第一个见到的人。
  同时,他是这个名为葵弩嘉蕾的国家的骑士,也是唯一幸存的人。
「大概再过三四个小时,就会抵达乌鲁斯了吧。」
中午休息过后,我侧视着开始为启程做准备的路伊,歪着头喃喃自语。
我用手抚摸着爱尔摇着尾巴凑上来的头。
乌鲁斯是我们预计前往的村庄的名称。
然后,爱尔则是指这头具有铁灰色皮毛,表情凶猛的圣兽。其中一位授予了打算复苏艾普利尔界的我力量的神明——欧里恩,将它送过来当作是我旅途的伙伴。它是一头神似狮子的大型野兽,就算背着高挑的路伊也不成问题。
「还好有爱尔一起来,这都得感谢欧里恩呢。」
没想到会踏上不可思议的命运的我,相识了两位神明。一位是有着鲜红长发的斗神欧里恩,另一位则是相貌美丽的风神席尔拜伊。
我回想起他们的身影,怀抱着内心的决意,并与爱尔互贴着额头。
「我想再次见到欧里恩他们。也为了让爱尔能回到天界,我会努力的。」
  爱尔聪明到让人觉得它好像听得懂人类的话一般,很值得信赖。
「而且也很疗愈人心呢。」
我用双手轻轻地在它的脖子下方搔抓,这或许是让爱尔觉得很舒服,只见它开心地低吼了几声,并用耳朵附近推挤磨蹭着我的肩膀。
「爱尔,你的身体这么大,这样与其说是在撒娇,感觉更像在攻击我喔。」
那是跟用头冲撞不相上下的力道。即使可能会被毫不留情地撞倒在地,一旦看见心情愉悦的爱尔,我也自然而然地面露笑容,就不想制止它了。看来动物疗法还真是有效。
「其实,昨天就应该要抵达了啊……」
我呈现几乎挂在爱尔身上的姿势,不停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喉头,叹了一口气。
昨天,我在石碑并列的地方,目睹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那是映照出令人怀念的餐桌——家人们所在的世界,如「蜃景」般的幻象。好像是魔术残留在那片土地上的残渣扭曲了空间,导致这里与我的世界一时联系了起来。
「我当然想回家。可是,我已经不想再跟以前一样,只会不断逃避了。」
爱尔似乎以为我在对它说话,便像在回问「什么事?」一般,舔了舔我的鼻头。
我回以一个笑容,并仔细梳整着起爱尔嘴边的胡须。
  我心中对父母的怀念以及思念,现在也几乎要满溢而出。即使如此,我最后还是选择留在即将崩毁又荒废的艾普利尔,并与路伊继续旅行的道路。
 
然而,在那之后却遭遇了预料之外的灾难。
可能跟劈开了石碑,消除了魔术的痕迹这点有关,魔物群突然开始出没在这一带。也因此,纵使乌鲁斯就近在眼前,我们仍得绕一大圈远路。
「在乌鲁斯补充食物跟饮用水后,下一个目的地是叫做拉万的城镇吧。」
我确认着之后的计划。根据路伊的说明,座落于乌鲁斯南方的拉万当中有个神殿,可以从那里进行空间转移抵达王城的样子。
为了增加能使用让雷姆苏醒的神剑的人手,路伊想先前往拉万。他希望让能使用神剑的王子殿下们,率先恢复成「人类」。
「我一次都没见过雷姆的摸样呢,爱尔你看过吗?」
说真的,我觉得与其现在勉强前往王城,是不是先在这里尽量让雷姆恢复成人类会比较好呢?
我们必须要有能够放心休息的据点和物资,以及同伴。
不过路伊的脑中有别种顾虑。
「他想尽可能避免让我使用神剑。」
也许是不希望我与雷姆的复苏有所牵连。
「模样有那么可怕吗?是长得像幽灵,还是更接近魔物?……又或者,是因为我看起来还是很柔弱、无法依靠,才不敢交给我?你说呢,爱尔?」
我相当清楚自己缺乏想象力,而且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奇幻风格的故事。
但在艾普利尔有魔术及魔法,危险的魔物也是理所当然地四处出没。
这样的世界竟然真的存在,这让我大吃一惊,而且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时会难以相信自己手中拿着刀剑,正与路伊他们一同旅行的事实。
「内心无法冷静下来,也是因为还不熟悉这里吧。而且看见路伊还会莫名心跳加快。」
就在我一边被撒娇的爱尔压在身下,一边叹气时,路伊匆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响!你没事吧?」
看来他误以为我被爱尔攻击了。
我在爱尔的身下露出笑容,说了声不要紧之后,路伊急忙地将我的身体拖了出来。
相当怕生的爱尔皱起鼻头,紧瞪着路伊。
爱尔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肯亲近他。
但路伊也半斤八两,似乎默默担忧着爱尔是否会袭击我。
「差不多要出发了吗?」
「嗯。」
  他们彼此互相警戒的模样,可笑得令我不禁露出微笑。
我稍微垫起了脚尖,然后单手放到眉前眺望着远方。
眼前尽是高低起伏的一片荒野,从这里甚至连乌鲁斯的村庄外围也看不到。
「今天一定要想办法抵达乌鲁斯。」
为了不输给缺乏色彩的寂寥景色,我们打起精神启程。
我们没有多加交谈地行走着。对于跨越了异次元的我而言,这个艾普利尔是个充满谜团,摸不透的土地。想请教路伊的问题明明堆得如山高,我却总会感到犹豫而无法出声搭话,但这并不是为了要保留体力。
而是眼前景色的问题。
—寂静得令人害怕。这里真的没有半个人……
这个想法使我感到了些许恶寒。
随着脚步迈进,这片土地就更加显现出荒废的摸样。
变得如石头般坚硬的干涸地面,像是忘了浇水的盆栽一样褪色发白。而这样的景象,更是无边际地延伸了出去。
「几乎感觉不到有风,好像就要被天空给压垮了一样。」
  无数条遍布地表的捆细裂缝中堆积了沙尘,越是接近村庄,草木就越是枯萎,而且无力地垂下枝叶。这让我不禁觉得,森林附近的植物还算有得救。
「空气也都是灰尘,是因为没有水气的关系吗?」
路伊坚定地直视着前方的侧脸,看起来就像是跨越了痛苦及恐惧般,无动于衷。
一想到他饱尝过的孤独的程度,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光凭我脑中浮现的粗劣词汇,肯定无法贴切描述那份煎熬。
假如我具备更丰富的想象力,是否就能更贴近路伊的内心了呢?
「响?」
我似乎太过专注于盯着他看了。
察觉了我的视线,路伊面露不解地回过头来。
「用不着担心,这附近没有食物,所以并不会出现魔物。不过再往前走一些之后就接近村庄了,所以得要留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它们碰到你一根汗毛。」
路伊大概是误以为我感到不安了,并像是激励般这么说着。
——难不成是我细微的行为举止影响了路伊的情绪吗?
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是露出感到眩目的神情。双眸像浸了水般带有水气,波光摇曳。
一察觉到这点,便不禁让人感郅一阵揪心。
「我真想象是对待爱尔那样,四处抓骚着路伊。」
  「……你在说什么?」
生性正经的路伊虽然露出些许动摇,但还是礼貌地回问。
「我对自己感到焦虑啊。我隐约知道『这时要这么做比较好吧』,或是『这一定是这个意思吧』之类,却没有一日断言的勇气,我很快就会变得犹豫不决。这跟经历的多寡有关系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我的判断力不够呢?」
路伊困惑地歪着头。
「我希望能快点拥有自信。这么一来,路伊也会安心吧?对了,路伊,你可以把我揍到几乎要昏过去吗?说不定这样一醒来,我的脑袋会比较清醒。」
「我怎么能那样做。」
「我希望你能把这当成是必要的爱之鞭,来揍我吧。」
「你说什么?」
似乎被误解成奇怪的意思了。我看向路伊,只见他觉得很是不知所措。当我才这么想的时候,他却突然变成沉思的表情,接着又开心地露出微笑,并掩住了嘴。
「你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很偏激……不,很有气魄呢。」
对于他说的这句话,我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才不信。真正有气魄的人,才不会有这么软弱的想法。」
「没有谁是完全不会感到迷惘的。而且,你并不是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反而是为了我,才希望有所成长的吧。为了他人而奉献已身的你,就像是一位骑士呢。」
我知道现在路伊的那对月色双眸,与冷漠地观看着周围时不同,是充满了温暖的情感。这令我感到喜悦,于是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要成为一位骑士。」
「不,等等。我认为不必真的以骑士为目标,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为什么?只要接受训练,我一定也办得到啊。」
「这并非接不接受训练的问题。」
「我想变得厉害到足以一击打败魔物和野兽,然后有着『破坏神系女子』,或是『秒杀系骑士』之类,让好像很威的别名远播,甚至足以震慑整个世界。」
「不对,响,你的想法完全错了,千万不能以这个方向为目标。」
我看着脸色发白的路伊:坚定地下定决心,气势十足地向前迈进。
不久后,空气开始逐渐转凉了。厚重的云朵慢慢地在空中扩大,导致无法辨别太阳的位置,也因此难以估计正确的时间。不过看样子是快要黄昏了。
我们马不停蹄地持续走着,这时,远方总算出现了高低不齐的建筑物群。
那整体的轮廓就像是褪色的画作一般模糊不清。
  「那就是乌鲁斯吗?」
「……对。」
我凝视着前方。就只有在村庄附近,宛如有一滴墨水从空中滴落了那般暗沉。
并给人一种当强风吹起的瞬间,便会如烟般消逝而去的印象。


● ● ●


「有小屋呢,是用来养家畜之类的吗?」
「或者是谷仓吧。这里原本应该是可以看见美丽的田园风光……」
路伊感到遗憾地低喃着。
这一带有令人联想到日本乡下的氛围。木造的简易谷仓跟三角形屋顶的家畜小屋零散并列着,道路的两旁可见一大片本来应该是田地的平坦荒地。
穿过了像是田间小径的沟渠之后,我们来到了建筑物密集的一角。在那前方盖有一座壁垒高大的石门,戒备比想象中森严,也许是为了战争所建造的吧。
在门的附近设有挂着圆形大铜鼓的烽火台。
这大概是紧急时用来敲响通知大家的东西吧。
  「总算到了呢。」
我仰望着沾满尘土而变色的铜鼓,叹了一口气。
但心怀感慨也只是一瞬间,沉重的心情随即油然而生并压迫着胸口。一座与热闹喧嚣无缘,被寂静围绕着的村庄。这里果然也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民宅就在这里面。来,我们过去吧。」
我顺着路伊的催促而移动脚步。
从门口到最近的建筑物之间,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经过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发觉那栋建筑物的外型像是横长型的宿舍,还有几处设置过土垒墙的痕迹。
「这是什么建筑物呢?是自卫队或是消防队的集会场所之类的吗……?」
这是我第一个造访的村庄。毕竟机会难得,真想仔捆绕一绕。
但我这份心愿,马上就被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四周的路伊给驳回了。
「就快要日落了,我们得加紧脚步。」
「……嗯。」
我吞下些许不满,和爱尔一起跟在路伊的后头。
走了一阵子之后,我们来到了个小广场。在村庄的中心聚集了屋檐下挂着木雕招牌的各式建筑,可以想象这些应该都是店家之类的吧。
  另外还建有像是要包围这里的,好像是民宅的箱型房屋。
由于在我脑海中联想到的只有更具乡村风情的,茅草屋顶的住宅并排的景象,因此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而实际上在田园广阔的那一带也给了我一种安闲的印象,也因此感受到了更大的落差。
「好大的村庄呢。」
「因为这里是国有土地。」
「哦……?啊,也有像是神社的建筑物啊。」
眼前有个看似是公共设施而敞开的大型建筑物。那些应该是商店的建筑物,大多也是用砖瓦般的石块堆砌建造而成。尽管都染上了灰尘脏污,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有红铜色、乳白色或蓝色等色彩,而不同建筑物的石块,颜色也有着天壤之别。
「我知道这个,就跟古代的建筑技术一样。是不使用水泥,只靠各个石块的压力来支撑的,对吧。我记得有在电视上看过。」
「什么?」
我对着一脸表现出不可思议的路伊笑了笑,并蒙混过去。
「木造跟石造的民宅各占一半,但有很多都快倒塌了呢。」
「……因为维护的人已不复在的关系吧。」
每栋建筑物的墙壁都有破洞或是已经倾斜,腐朽得很严重,而且满是灰尘。我试着用指尖在外墙上一抹之后,灰色的污垢便紧紧沾上了手。
至于我偷偷期待着的浴室……虽然有疑似原本是以圆柱并排围成浴场的建筑物,但不用确认内部也能知道里头没水,因为设置在地上的输水道早巳干涸了。
「啊,那里有水井耶。」
我从爱尔的背上跳下来,跑到水井旁边,却大失所望。五角形的水井只剩下琥珀色的吊桶,无力地悬挂在快要断掉的破烂绳子的前端。
「毕竟连河川也干涸了嘛。先别说洗澡了,饮用水该怎么办呢?这里也不可能会有自动贩卖机吧。」
我感觉到路伊跟爱尔逐渐身后靠了上来,同时眺望了一圈村庄整体。
这里是做好了详尽的分区规划后,才建设了房屋。
我霎时觉得难以呼吸。自己真的是身处奇幻世界之中,那感觉就像穿越到了没有瓦斯跟电的古代城市一样。
「总觉得内心很不安,难以平静下来……是因为都看不见人影吗?」
我蹙起眉头,低声说着,手轻轻压在胸口。
  刚才我就觉得石墙的内部跟有田园的那附近感觉不太一样,几乎不具朴质的氛围,反而给人一种莫名刚硬的印象,该说是毫不修饰吗……
建筑物比想象中还要多,说得夸张点,就是有种军事的氛围。
「说是村庄,更像是城镇呢。」
我坐回爱尔的背上,歪着头想。该见识跟该吸收的事物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忘了要赶路的嘱咐,到处闲晃了起来。
每当这时,路伊就会带着困扰的表情,极有耐心地再次告诫我不要乱跑,挽寻想找的东西就好。
严格说来,爱尔好像也是赞成他的意见。只是这忠诚的保镖很宠我,只要我轻柔地抚摸它的耳朵附近,就会顺着我的任性,带我到想去的地方。
路伊的视线莉得我好痛啊……内心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装作没事地让爱尔继续走,细细观察着周围景色。
「这也是谷仓吗……村民们共享这里啊?还有圆木材呢。」
就在我抬头看着如高塔般的仓库感叹时,稍微走在前方的路伊,在某栋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那是用红铜色石块盖起的四方型建筑物,只有拱型的门是木制。
这里腐朽得很严重,似乎只要稍微一踢,整个就会轻而易举地倒塌。整体的规模大小比日本的独栋房屋再大一些,平坦的屋顶上还突出了一根烟囱。
  「这栋建筑物是什么?」
路伊没有回答,目光谨慎地看着四周,然后用手推开了门板。传出了像是重踩沙子般刺耳的喀哩喀哩声之后,门就打开了。
「响,你就待在这——」
我在听完路伊说的话之前,很快地就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来。
我光是看到那副表情,马上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一定是想叫我跟爱尔乖乖在这里待命。
「我要跟你一起去,一个人的话,我没有自信可以乖乖待在这里。爱尔就……从大小来看很难进入屋内,所以就在门口等我们吧。」
我快速地钻过了一脸难为地半张着嘴的路伊的身旁,走进了屋内。
室内满是灰尘,让空气很是混浊。虽然姑且设有窗户,但也许是因为全都布满了灰尘,光线显得相当幽暗。
我眨了眨几下眼睛,在习惯这样的亮度之后,试着仔细观察。
「感觉像是杂货店呢,是吗?」
「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危险。算我求你,请待在圣兽身边。」
「我想跟路伊待在一起,我想看着你,想在你身边听你的声音。」
  我回过头这么说完之后,路伊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如果我的行为真的会造成路伊的困扰,我会听从你说的话。因为我还无法分辨会有多危险,而且也不希望路伊因为我在旁边而受伤。」
路伊的眼神闪过一丝动摇。他别过头,并退后了一步,并露出了既忧伤,却又带了点欣喜的奇妙表情。
就在我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时,注意到他的脚边掉了一块木板。我一时慌了,要是他不小心踩到,很有可能会跌倒。
「路伊,小心,地板上——」
就在我一边出声提醒,一边拉近距离的那个瞬间,自己却失去了重心。
看样子我才应该先好好确认自己的脚边才对。稍微掀起的地板边缘勾郅了我的脚尖,让我整个人往前一摔。
「响!」
路伊伸出双手,反射动作一般接住了我快要摔倒的身体,而我一时也想找个东西抓住,于是双手便抱住了路伊的腰。
我的脸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
  我强压下害羞跟丢脸的想法,打算跟他道谢并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路伊也一直低头看着我,那是跟哪才一样的表情。脸上满溢着心酸的同时,却又有点刷红了脸颊的感觉。
总觉得这不是平常会让亲朋好友看见的特别的表情,于是我也渐渐感到紧张,满怀着一股轻柔又伴随着微热的高昂情绪。
为了避开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抓住路伊的腰的手使了点力。
「路伊,你身材很好呢。」
身高很高,分明身材看起来纤细,腰间却相当有份量。这也就能明白,他握着那么重的剑,还是能敏捷地行动的原因了。
「该怎么形容呢……厚实的腰部?就是那种脱掉衣服之后才发现其实很壮硕的人。」
没有多余的脂肪,真令人羡慕!我边赞叹着,边下意识地抚摸他的腹侧。总之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有一点向往着,如果自己将来也能有这种体格就好了。
此时,我总算察觉到了路伊没有任何反应的这种不自然的感觉。
我彻底后悔自己不该说什么身材好,至少要说体格好才对……但是不是没什么差别啊。
「我只是觉得这很帅气,是理想的体格,所以……」
该怎么描违我抬头看见的路伊的表情呢。
  「——响,你真的是很……」
路伊更加难受地蹙起眉头,露出了十足苦恼的表情,并用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稍微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应该要更有戒心,同时也应该要有你跟我并不是同一种人的自觉。」
他严厉的口吻让我的身体缩了一下。他生气了?
高昂的情绪立刻消失,我甚至觉得体温部下降了。我跟路伊不是同一种人。
这果然是指,要我有帮不上忙的自觉吧?
「……嗯,抱歉,我这么胡来。我这就回去爱尔那边。」
我忍住了沮丧,这么说完之后,他却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我的手。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误会?」
「我并不是想甩开你……」
我们互看了几秒,被抓住的地方莫名地发烫,就连心跳也加快了。
「我并不是感到困扰……你可以不用转头回去。」
个性现实的我,因为这句话而再次拾起自信了。
「所以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对,请别跟我走散。」
路伊一脸纠葛的样子,以一句简短的话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既难为情又害羞的感觉涌上心头。为了掩盖这种感觉,我把手从路伊的手中抽了出来,并问了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路伊,建筑物的外墙颜色不同,是有什么含义吗?」
「根据使用的颜色不同,决定了房子的用途。例如这间屋子,主要是贩卖日常用品的商人所持有,而旅馆、浴场、餐厅等等,可以使用的颜色也有所固定。」
「这样啊。一目了然,很不错呢。」
当我佩服完了之后,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这么说来,我居住的世界好像也会有固定使用某种颜色的情况呢。」
「你的世界也是吗?」
我对着轻柔地回问的路伊点了点头。婚丧喜庆相关的,就是其中一种。
该不会刚才的水井跟浴场的形状也有含义吧。我好奇得感到心痒时,路伊露出了苦笑。
「响,我们还是先找地图吧。」
他将手放在我的肩上,催赶着我要以最初的目的优先。为了避免我对额外的事物产生兴趣而乱晃,纵使态度温和,还是照样警戒着。大人就是这样!
  「……的确,就快要日落了,动作快一点比较好。我知道了。」
我暂且先乖乖听路伊的话,并瞄了一眼墙上积满灰尘的架子。说是架子,也只不过是用木板拼成了阶梯状的简易替代物,而且有些木头已经腐朽脱落了。
脚边散乱着看似是商品,但不知道其用途的小东西。虽然很想捡起来做各种仔细调查,可是我觉得路伊盯着我看的表情带着责难,要这么做好像有点困难。
我快速地瞥了室内一圈。里头的墙上垂挂着一片类似薄窗帘的布。
看来那里有连接到别的房间去。
「好想探险喔……」
「响?」
「没事!」
这是当我慌张地回答了之后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了与三春叔叔旅行的守则,也就是「来吧,别害怕!要积极地潜入可疑场所!」这样。回想起说着这句话时的三春叔叔,那充满玩心,乐在其中的眼神,以及令人怀念的旅行,让我差点笑了出来。但是,面容旋即却又变得扭曲。
三春叔叔还留在那座仿佛山水盆景般不可思议的申海镇里吗?
他在寻找我吗?
  要是他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而饱受煎熬,该怎么办?会不会也遭受了我的父母的谴责呢?
不,父母说不定反而会觉得「这下总算能自由了」,而感到轻松愉快呢。这想象中的情景令我感到心痛。
我用力摇了摇头以消去心中的寂寞,我要把三春叔叔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深呼吸了一口气,转换心情之后,我拿起了放在架上的老旧书籍。
「这里的世界地图是长怎样呢?是书卷?还是一张纸?」
就在我歪着头思索时,路伊伸手掀开了垂挂着的布帘,打算一个人进到别的房间去。
「啊,太、太诈了!」
我赶忙地想追上去,他却略微回过头,露出了「请你乖乖在这里找地图」的严厉表情。
「真是的!太过分了。」
我感到非常呕气。因为明白这是路伊为了尽可能王让危险波及我,而发自真心的顾虑,所以就更觉得闷闷不乐了。
「这样我就更要尽早成为破坏神系女子了。要变得可以单手轻松地举起路伊或是爱尔的身体的程度。」
我立下了新的目标,并再次开始检查架上的书籍,仔细地翻开每一本书。
「……伤脑筋,我虽然能听能说这边的语言,可是好像看不懂这里的文字啊。」
  我直盯着写在书本背面的神秘文字。
完全看不懂究竟是写了什么呢。
「也就是说,到头来还是只能拜托路伊确认嘛。」
我开始对自己感到烦躁,内心也掀起了一阵涟漪。
「这是不能只有在行动上有所协助的意思吗?以头脑派女子为目标,感觉很辛苦啊。」
我不禁动作粗鲁地把书放回了架上。可能就因为这样,一只酷似蜘蛛的大虫子从架子的后面蹦了出来,应声落到地上。
「呀啊!」
因为是突如其来的状况,我忍不住惊吓而发出了惨叫。而且我前几天才被虫子爬满全身而已,就只有这个经验我不想再次体会了。
「响!」
去了隔壁房间的路伊伴随着高声的呼唤冲了过来。
「抱歉,只是有虫子跑出来,没事……!」
路伊没等我把话说完,便用单手紧紧地圈住了我。哇……哇!
「我、我没事啦!看样子只有一只虫,而且也已经跑掉了。」
  路伊垂下眼看着我的神情顿时松懈了戒心。我觉得大惊小怪的自己好丢脸,才这点小事就惊慌失措的话,自己都对未来感到不安了。
路伊轻柔地用指尖把我似乎变得有些凌乱的浏海拨弄整齐。
「你也过来这边吧。」
「嗯……」
当我沮丧地呆站着不动时,他动作自然地拉过了我的肩膀,并走向隔壁房间。
路伊无论何时都很温柔。一般来说,像这样三番两次引起冒失的骚动的话,都会很受不了地说:「别为了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这样吧。
但他非但没有露出这种态度,反而默默地关心我。分明令人感到开心,却也觉得心酸。
「我找到地图了,还有几个可能用得上的物资。」
「真的吗?」
隔壁房间看来像是书房兼寝室的样子。
只不过书跟杂物都乱得像是被强盗入侵了一样。
「这边的空气也很脏呢,而且明明有窗户却很暗。」
我走到摆放在采光窗下方的长椅旁,单手一挥,拍掉灰尘。
当我愣愣地看着白色的灰尘脏污飘散在空中时,路伊捉住了我的手。在他的促使下,我在有虫蛀痕迹的这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就是这个,乌鲁斯周边的地图。」
路伊从放在长椅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了一个泛黄的书卷,并在我的眼前摊开。
「这……该说是标示已经简化到极限了吗……」
我原本怀抱的期待急遽萎缩。那是个简易到超乎想象的地图。
只有又粗又歪的线画出的地形,以及似乎是村庄名称的文字,跟标示在下方,代表了东西南北的符号而已。
说真的,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让这份地图起作用,毕竟就连距离感也抓不到。
注意到我的失落感,路伊马上单膝跪在地上,然后放柔眼神,露出了苦笑。
「如果是都城的图岭院当中收藏的地图的话,记载的内容或许会比这个详细……但内容可能不至于你所期待的程度。」
「『图岭院』?」
「就是保存管理众多书籍的建筑物。」
「啊,是像图书馆那样的地方吗……嘉蕾国的地图都是这样吗?」
「没错,因为大部分国民几乎都用不到地图。」
「这样啊。」
我想起了自己的世界的情况,并歪了头。
  看纸本地图的机会好像确实很少,最多只有地理、历史课会用到。
旅行的时候,我也几乎都是交给同行的三春叔叔。总觉得社会人士比学生更常使用地图,虽说这应该也是要视职业而定。
「我国与他国相比,称不上是拥有特别广大的领土。然而,我们却有他国所无法拥有的稳固根基。」
路伊在这里暂时断句,白色的双眸自傲地闪耀着光辉。以拘谨的他来说,这是难得明显带有热情且炯炯有神的表情。或许,这就是身为守护国家的骑士所展现的骄傲吧。
我一瞬间看儍了,之后才接着开口询问:
「有什么呢?」
「——传统。」
我接收到了被郑重地说出的话语的份量,同时也感到不解。
我大概能够理解「传统」的意思,但这是根基?
「重视自己国家的历史……我这样想是对的吗?」
我不太确定地问,然后他露出了有些沉思的表情。
「当然也包含了这类情?……不过,该怎么说呢。基本上为了不干涉他国,除了紧急时刻,我们并不会积极拓展外交。虽然多少都有贸易往来,但那也只局限在必要程度而已。」
  「嘉蕾国是处于类似锁国的状态吗?」
路伊干脆地点了点头,这也让我很烦恼该如何理解才好。尽量不与他国有来往是为了维系传统吗?再问详细点应该不会被嫌烦吧。而且这还真是越来越有种在上历史课的感觉了。
这时就想发挥为了考高中而埋头苦读的成果了,毕竟我也得成为头脑派女子才行。
「你指的类似锁国状态,是人们都不在意其他国家之类的吗?还是嘉蕾国贯彻了尽可能自给自足来解决一切的方针呢?」
也有可能是生活水平上的因素,导致没有余力关心他国的情况。
路伊将视线从我身上别开,浮现了回溯记忆般的表情。
「葵弩嘉蕾新国被认为是始祖王——神所建立的神圣国度。」
「是欧里恩建立了国家,对吧?」
路伊眨了眨眼,先是盯着我看,并露出了微笑。
「拥有最古老的历史这点,具有重大意义。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神国……也就是不允许他国侵犯的国家,原本就规定了永久不可侵犯。」
「……是有类似国际法的条文规定不可以发起战争这样吗?」
  「国际法?……是指国家之间签订的法律吗?不,这并不是法律上的问题,只是为了确保艾普利尔界的秩序,以及维持神圣性而已。企图侵略我国,就等同于唾弃神明般的重罪。所以我国是作为神威的中枢而持有武力,并非权威。」
我内心感到傻眼,觉得这是件很夸张的事情。
有为了维护传统而倾向锁国风气的国家,而且这点不但被认可,对外也是完全通用。这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世界。
「别的国家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对。不过还是有表面上不反对,实际上却感到不满的新兴国家存在。也有暗地里跟表示赞同的列强联手,企图掠夺领土的国家……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场灾情整个扩散到全世界之后,也就没有人类之间掀起战争的余裕了。」
「既然土地会被盯上,我想想……也就是这个国家资源很丰富吗?」
「因为始祖王的恩惠仍延续至今。即使跟地形气候也有密切关系,就算如此,我国仍拥有许多丰沃的土地……结实累累的金黄色田地、花草芬香的草原、肥沃的大地、美丽庄严的王城,以及活力与自豪,分明这些原本都存在于这个国家之中……」
路伊眼中浮现了难受且悲切的光芒,使我的胸口一阵揪痛。
珍重的国家荒废到几乎令人怀疑是不是变成了其他国家的程度。明明就踏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却又不是自己的国家。这种焦虑感跟挥之不去的悲伤,也隐现在他的侧脸上。
路伊随即摇了摇头,恢复成柔和的眼神。
「没错,正因为是丰腴的国家,过去一直遭受到诸国与羡慕同等的忌妒。不过,无论对方如何威吓,我国自建国以来都未曾有过被占领的历史。而且嘉蕾国也不自傲于神的恩惠,确实致力于自我保卫上,所以我们的传统才得以依旧纯白无瑕。」
他傲然地说着的模样,总觉得既英勇又可爱。
「这样啊,毕竟有骑士在嘛。路伊你们就是国家的守护者呢,真厉害。」
「……不,这是生活在国内的人该尽的义务吧。」
「一般是不会只为了义务就赌上性命吧。『带着荣耀保护国家』,听起来很帅气喔。」
我说完之后,路伊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有种没想到会被夸奖,而不知所措的感觉,说不定脸还有点红。
「嗯,我大概懂路伊你们珍惜自己国家的理由了。」
这个因不知战败滋味而让人感到惊讶的国家,大家都以此为荣,应该也从来没考虑过要移居他国吧。
「原来如此……这样就算没有地图,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嘛。」
「会需要地图的就是军人了吧。」
「该不会骑士们手上有跟这个不一样的地图?」
路伊轻轻摇了摇头。
  「不,没差多少。」
「假设有个鲁莽的国家强行把士兵送进来并引发了战争,只靠这个地图不会很困扰吗?开战场所的地形、周边城镇的状况等等,不是都该事先确认过吗?」
路伊稍微瞪大了双眼。
「——没错,所以这种情况……在开战前,我们会先放出暗兔。」
「……『暗兔』?」
「也就是潜入敌军或是邻近城镇,暗中进行谍报行动的人。」
「我懂了,是类似间谍的人……这种就叫做『密探』,对吧?」
这并不是念书有成,而是日本的漫画实在太棒了。
「要维持一团军队并不是只需要士兵,而是各式各样的人。支持士兵生活起居的人们会同行,而擅长变装的暗兔,则是经常从这些人的口中打探机密,我们也就得以他们所获得的内部信息来拟定战略。」
「把这些重要的信息都写在地图上不就好了?」
「要是地图被敌军夺走了,不就会有我方计划全部泄漏的疑虑了吗?所以将官们大多都记在自己的脑中。不过,其中也是有会详细记录在手札里,以托付给继承人的人在。」
  我渐渐搞懂了。肯定是因为这里是个封闭的国家,所以敌军几乎都不清楚正确的地形跟村庄城镇的构造。不制作精密的地图,或许也是一种战略吧。
「如果那位将军被俘虏就糟糕了呢。」
「军队的将官就算率领士兵,也不会领头杀进敌阵。」
「所以……只是在远处进行指挥吗?」
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是跟三春叔叔一起看的战争电影中的一个场景。骑在马上的将军,发号着施令大喊:「步兵,前进!」
「对。一旦失去了将官,战争的结果也就差不多确定了。」
这样说来,电影里也出现过在失去统帅军队的指挥官的瞬间,战况就陷入恶化,最后败北的剧情。
不过,我个人是比较喜欢优秀又帅气的军师,扳回了不利的战况,最后夺得胜利的剧情发展。但现实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啊。
「打不赢,又或是已经确信胜利的时候,提出和议并衡量协调利害也是将官的职责。」
「停止战争,并缔结契约吗?」
「战败国降伏时的评估,是很重要的问题。战争费用的负担、土地的让渡、家畜或是人质的准备等等……背负了众多负面的遗产。」
  我一边点头,一边觉得有些焦急。怎么办,话题越来越难懂了,再继续说下去可能就要超过我的脑袋的负荷了
「最后的决策还是会交给国王跟各院,以及环来决定。因为身为骑士的我们,并没有与政策相关的决定权。」
「这样啊。」
「环」是什么呢?没听过的单词。不过根据内容的脉络推敲,大概是类似议院的机构吧。我暂时先这么定义。
谈话的内容完全脱轨了,总之我明白地图会这么简朴的原因了。
路伊没有表露出特别想找地图的态度,是因为他明白就算找到,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在日本长大的我,有着「地图很可靠」的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而路伊肯定也是认为如果我没有亲眼看到的话,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吧。
啊,我想到一件有点在意的事情。
「那村庄跟城镇的人口……户籍是怎么处理的呢?」
「这部分是由领主来管理。领主有义务要定期向负责国土的开发、整顿等事项的地乐环报告管辖地区的详细资料。若是发现有问题,都城的考察团就会有所行动。」
「地乐环」?我就算有疑问,也没有勇气提出。
  真的像是在上历史或政治经济的课程,让我拼命地绞尽了脑汁。是不是就像日本的国土交通省之类的行政机关呢?目前就先这么理解吧。
等到有多余的时间和心力的时候再问个详细就好。
「这样啊,我懂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路伊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我歪着头问,而路伊一瞬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随后又浮现了平时的那这恭谨的微笑眼形漂亮的双眸温柔地瞇起,明明是很内敛的表情,看起来却特别有魅力,令人心跳加快。
「你很聪明。」
「咦?你这个误会可大了!」
「一般来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不会对这类话题感兴趣。」
这让我感到五味杂陈。要不是身处这种状况的话,我应该也不会积极地追问下去。
而且……
「考试会出战争的问题,所以不读也不行啊——」
我混杂着叹息的独自让路伊愣了一下。
一股羞赧的心情顿时涌现。
我还能去上学吗?同学们的笑声在我的耳中响起。
  那幅和煦的阳光照射进教室的光景,不禁令人有些怀念。
  
  ● ● ●
  
我跟路伊一起走到别的房间去。
那是设置在书房兼寝室旁边的储藏室,我们在那里的墙壁发现了一道隐藏的门。
让人联想到紧急避难用房间的隐藏的门里头,虽然不宽敞,但构造跟其他房间不同,似乎很坚固。
「所以这里果然是为了避难而建造的房间吧。」
听见我疑惑的声音,路伊回过头来。
「应该是,这里也有干粮跟可以保存的饮用水。」
「太、太好了,有喝的东西真是让人感动。」
我赶紧看了整间幽暗的狭小房内一圈。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屋主,但安心比愧疚感早一步涌上心头。
每当休息的时候,我都在烦恼该从哪里找到水跟食物,这样看来暂时不用担心了。
  路伊粗略地瞥了密室整体一眼之后,蹲下身打开了放在角落的灰色包裹。我则是小力地拍掉了就堆栈在一旁的木箱上的灰尘,然后坐在上头。
我默默地看着确认包裹内容物的路伊。
「这是用谷物加工过的食品,是乡下地方经常吃的东西。」
路伊打开的包裹里面,装了有着颜色像是营养棒的固态食物,那个的大小几乎跟三日斤的吐司差不多。
「这还可以吃吗?」
保存期限没问题吗?要是在这里食物中毒的话,因为没有治疗方法,可能会攸关性命。
「放心,没有腐坏。」
路伊看向了我,微微一笑。
「还有其他可以拿走的东西吗?」
路伊点点头,却也露出了有些困惑且带点彷徨的表情,别开了视线到四周的东西上。看见他那副模样,我察觉了路伊的心境。
——他大概是对这个家的屋主感到有罪恶感吧。
虽说是无可奈何的情况,可是我们做的事情仍跟偷窃没两样。
  只目睹了「这里好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的我,与在嘉蕾国土生土长,亲眼看着人们度日的模样的路伊,想法及判断上都有很明显的差异。假设这里是日本,而且是我住习惯的城镇的话,我也会怀抱着不同于悔恨,却又会压迫着胸口的强烈情感吧。
加上路伊还是站在保护人民、取缔犯罪的立场上的骑士。
他当然会比我更感到强烈的困窘。
「路伊。」
我从木箱上跳下,来到了路伊的面前,凑近看着那对蒙上一层阴霾的月色双眸。
「那个……以神明眷属之名,我原谅你这份罪。」
「——响。」
「要是你现在肯被我这句话给唬过去的话就好了呢……就先暂时保留吧!等到一切都恢复原状,和平到来时,我们再一起来这里吧。带着一大堆道歉的礼物,为我们擅自拿走食物的事情,向这个家的人赔罪。」
路伊张大了眼,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我的嘴唇。
仿佛在用自己的手碰触我所编织的话语一般。
尽管我明白他这个举动的理由,但我毕竟不是爱尔,突然被人摸了嘴唇还是会感到害羞。我的身体稍微后退,以避免被察觉内心的动摇。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这次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怀感激地拿走吧。」
我希望能尽量减轻内心有许多纠葛的路伊的负担,但是不是反而说了多余的话呢?
  「欧里恩跟席尔拜伊一定也会放我们一马吧。」
被停下了动作的他长时间凝视着,多少令我感到了不自在。
对重视自己是出生于神国的人搬出欧里恩这点,或许有些太轻率了。
又或者是他觉得「外来者别擅自说这种话」,而感到不愉快了呢?
「那个……我并不是随口说说的,但如果你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很自以为是,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我结结巴巴地这么解释之后,路伊仿佛回过神般快速地眨了眨眼,并牵动了脸颊,垂下了眼。我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惹他不开心。
然而他随即抬起头,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谢谢你。」
我顿时感到无法呼吸。不知道是否因为提到神明之类的话题,路伊态度变得莫名恭敬。
「对你的思虑及宽容献上我的感谢。能听见你这么说,令我感到救赎。」
「……路伊,你的用词又变得硬梆梆了!」
虽然路伊带着忧伤却又仿佛感到眩目的眼神令我困惑,我还是刻意发出了开朗的声音,轻轻瞪视着他。
「你不愿意宽恕这一点吗?我还是认为得划分好身分地位。」
他露出了些许的动摇,视线稍微由下往上地看着我。都差点笑了出来。不过,同时也感到有点失落。
刚才的发言不小心让他意识到了身分、立场这些事情,而他把我的存在列入了「高贵之人」的分类当中。
这令我莫名感到恐惧,因为这并不是符合自己身分的评价。
「不行,明明我的年纪比较小。」
——我不希望产生距离。
我隐藏了真心话,做出了任性的表现,想让这变成玩笑话。
「可是,这样不合道理。」
「那么,我也要对路伊说敬语喔。」
当我表示要采取实际行动之后,路伊却哑口无言了……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也是呢,以嘉蕾国的标准来看,我既不是公主也不是贵族嘛……这样是路伊的地位比我高啊。直呼名讳真是太没礼貌了,因此以后我就称呼你为『路伊大人』。啊,感觉很新鲜,好像还不错呢。」
「……」
哇啊,路伊居然整张脸都表现出了难以接受的神情。
  真是个反应直接,而且生性认真的人啊。路伊的行为举止真的很可爱啊,我
  「那么,也已经黄昏了,动作得快一点才行。来确认一下别的包裹内容吧。」
「响。」
「路伊大人也请来帮忙,我会负责打开这边的包裹。」
「我知道了,我听你的话。」
「路伊大人?」
我这么呼喊后,他很明显地退缩了。
「……你对我这么态度恭敬的话,我会非常不知所措。」
路伊单手捂住了嘴,接着像是举手投降般小声说着。
「太好了,是我赢了吧。」
我开心地凑上前盯着路伊的脸憔。
这让他更加手足无措了。他的眼角是不是有点红?因为室内昏暗的关系,无法看清楚。
「……对,你赢了。」
「嗯,女孩子这种生物向来都是无敌的喔。」
  我微微一笑,并接着打开了下一个包裹。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6-5 19:23 编辑


第二章 魔之夜晚


当我们抱着在密室发现的战利品,回到了爱尔等着的入口时,幽暗早已悄悄地从远方来到村里了。
爱尔像在倾诉着寂寞般,发出了一阵鼻鸣,并用力摇着尾巴,急忙凑了上来。
「抱歉,我们回来晚了。」
我轻柔地抚摸着把头压上我胸前的爱尔的喉头。
「路伊,接下来要——」
我正打算询问时,路伊的表情却让我吓了一跳。
他带着凝重的表情眺望着天色逐渐暗下的灰色世界。
「快走吧。」
「唔、嗯。」
在不接受异议一般的强势语气的迫使下,我急忙点头。
当我磨磨蹭蹭地想将找到的食物、饮用水、换洗衣物一口气放到爱尔的背上时,似乎是看不下去我那不利落的动作,路伊伸出手并迅速捆绑好行囊,不容分说地抱起了我。
「路伊!」
即使我发出了惊叫,注意力仿佛是被什么给拉走的路伊也毫不在乎,不发一语地把傻眼的我和行李一起放到爱尔身上。
「从这边离开村庄吧。」
路伊指引的路跟我们之前踏着旅途过来的方向相反,那边大概是南方吧。
我虽然感到困惑,也还是催促着爱尔行动,接着它用几乎是小跑步的速度开始前进。
带领着爱尔的路伊全身紧绷,万分警戒地观察着周围。
路伊突然散发出紧张气息的模样,令我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我用双手抓住了爱尔的毛,直盯着左右两边轮廓渐渐消失在幽暗之中的建筑物。
「路伊,因为就要晚上了,所以你才这么急,对吧?」
「——」
我没有得到回答。单看他那丝毫不敢懈怠的态度,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问错。于是,我再次将视线移向四周。
就在这时——
  「啊!」
我大喊出声。
路伊和爱尔则是同时迅速地转头看向我。
「刚才……」
建筑物的阴影下有东西在动,我不认为是自己错看了,因为我的视力算是好。
「请别管,我们还是先赶路吧。」
路伊又开始用敬语了……不过现在并不是能提醒他这件事情那般的轻松气氛。
他自己应该也察觉了我所目击到的东西,却刻意装作没看见。而且这行为的言下之意,也是要求我这么做。
假如在那里的是危险的魔物或野兽,不可能就这么持续无视下去。毕竟要是被跟上了,觉得困扰的会是我们。
「爱尔,稍微停一下。」
我想在逃跑前确认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这么一想,我便要求爱尔停下脚步。
「不可以停下来,我们要优先离开村庄。」
路伊的态度明显不对劲,几乎失去冷静一般,拼了命地就是不想让我看见「那个东西」。
跟魔物出现时,那想尽办法让意识保持清醒的模样完全不同。
  「我看见的奇怪东西,该不会是……」
  
——雷姆?


绝对是。我满心激昂,确信了这件事情。我甚至开始觉得「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点,是比什么都还重要且正确的事情。
「我是为了让雷姆变回『人类』才来到这里。」
甚至抛开了想回到家人身边的想法,隐藏了在未知世界中旅行的恐惧。
所以,我怎么能逃避呢!
「我要去确认。」
「你说什么?响,等等!」
我无视路伊的声音,急忙将跟行李捆在一起的欧里恩的剑抽了出来。
我抱着剑,使劲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来。
「是雷姆对吧。」
「——响!」
路伊着急地放声大吼。
  「如果雷姆……如果幽鬼就在那里,我就必须去面对!」
表情凶狠的路伊在干劲十足的我的前方挡住了去路。
「不行,你做不到。」
这断定的语气令我感到不悦。
「……分明什么都还没尝试过,为什么你就要如此表达否定呢?」
我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之后,路伊显得有些畏缩。
我……现在也还是无法不对自己没有帮上任何忙而感到懊悔。
路伊根本不把我算进战力当中,只期待可以使用神剑的王子们。
无论失败了多少次也学不到教训的我,当然会有不被信赖的落寞感。
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希望能够想办法减轻独自一人熬过艰难日子的路伊的负担。他总是哀伤地看着我,像是害怕我会不会因为微不足道的一道冲击就碎掉了,宛如对待脆弱的易碎品一般与我相处。因此,我才想表达出「我并没有那么脆弱,在必要的时刻,我还是做得到的」,这样的意志。
「爱尔!」
我大声呼唤爱尔。再这样下去,路伊八成会不由分说地阻止我的行动,而单凭我的力量肯定敌不过路伊。
  ……我明明呼唤了,却连爱尔也表现出迟疑,仿佛像在询问路伊的意见般,看向了他。
这让我大受打击,感觉就像遭到了背叛。
——太过分了!


「爱尔!」
我带着愤怒再一次呼喊,即使如此,爱尔还是没有立刻回应,并犹豫了一下。直到跟我对上了眼,它才终于为了遵从我的命令,死心般地动作起来。
「不行,你不可以过去!」
爱尔绕到伸出了手的路伊面前,低声咆哮着。
「响!算我求你!」
「放心吧!我会小心!」
我重新抱紧了剑,并冲往了建筑物的方向,我兴奋得简直是意气风发。
路伊制止的声音紧迫在后。虽然在意,但要是这时回头,一定会产生迷惘雨丧失斗志。再次定下了决心之后,我朝着建筑物阴影下,那个好像有东西在动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我所目睹到的是……
「——咦?」
  那个不同于我想象中的幽鬼的东西。
  
  ● ● ●
  
我在脑海中所描绘的雷姆的姿态,是像会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半透明且既苍白又模糊的幽灵。因为我一直记着的,是欧里恩用「恶灵」一词所做出的比喻。
但是,从建筑物的阴影下悠悠出现的却是……
的确,这确实能算是不死系的吧。
「——这就是雷姆?」
我毫无防备地呆愣在原地。
用莫名缓慢的动作爬了出来的异形的身影。
还发出了「啊啊……」的一道像是在撒娇的悲切痛哭声。
「脖子……是变得像是长颈妖怪一样吗?」
不对,脖子的皮肤仿佛强力橡胶一般拉得很长。每当手脚晃动时,皮肤就会像麦芽糖一样伸缩。
「可是,这个是……人类?」
  我大惊失色地察觉了这点,感到一股如锐利刀锋刺穿了胸口般的强烈冲击。
「不过,的确是有曾为人类的痕迹……」
既不是半透明,也不是恶灵。那确实有肉体存在,甚至还有头发!
「怎么会……」
我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人类外型保留得太过完整的样貌,皮肤的颜色很正常,肩膀的线条也很圆滑。
但要撇除手脚跟脖子异样地拉长的这点就是。
雷姆在瞠目结舌的我的面前微微摆动着身躯,用伸长的手的前端,拉起了垂落到地面的头。还特别仔细地整理了乱卷乱翘的头发,并像是特意要让我看见一般,改变了脸的面向。
「是、是个女人?」
是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快三十岁左右,有着一头浅金色的发丝,以及柔弱表情的女性。
她全身赤裸,似乎很悲伤——而且还极度孤独。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嘴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这是、什么……?」
我光是往后退几步就费尽了全力,双脚仿佛被固定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女性……雷姆抬头看着我,随后又像是要诉说什么一般啜泣起来,并用无力的双手紧紧捉住了散乱在地上的头发。
  
——讨厌,好恶心。


已经麻痹的脑袋的某个角落,清晰地浮现了抗拒的话语,以及涌上心头的猛烈厌恶感。
然而,我却一秒也移不开视线。
充满人性的那些动作、姿态,看上去着实丑恶得令人难以置信。
至少……至少外观能再像怪物一些的话,我还……
雷姆再次地呜噎哭泣。
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到最后,眼球咚的一声,跟着泪水一起掉了下来。
眼球掉了。
「咦……」
踩扁了掉在地上的眼球后,身躯开始摇晃起来的雷姆,从看得见骨头的眼窝中垂下了仿佛隧煮好的面条般滑溜的白色管状物。
接着,雷姆缓慢地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雷姆像感到痛苦,又像是觉得发痒地使劲扭动身躯。那扭转了一圈的躯体在发出的「噗叽噗叽」声响后,皮肤就此裂开。尤其腹部特别惊人。那看起来很柔软的肉被扭断之后的下一秒,响起了溅水声的同时,内脏跟浅色的血一起落到了地上。
「骗、骗人的吧。等等啊……」
我止不住发寒,想捂住眼睛却又做不到。
「这、这是真的吗?不是幻觉?」
从肉体一个个掉落出来的内藏都像在传达自己的新鲜度,散发着微微的热气。还有粉红色的筋,以及带着皱折的红色肉块。
滑溜溜又带着光泽,染上腥膻色彩的绳状肠子就像是鱼的尾鳍一样,用力地一再拍打着染血的地面。而拍打时产生的飞沫,就这样「啪」地溅到了失神呆站着的我的脸颊上。
那传来了腐肉的浓烈腥臭味。
「不要,快住手……」
我不禁出声恳求。然而,可怕的冲击却还没结束。
雷姆把地上的内脏扫过来收集完了之后,便塞进了自己嘴里,开始咀嚼。
如橡皮般拉长的喉咙一边膨胀鼓起,一边吞下那些东西。不禁令人联想到卡住的水管。
雷姆一味地分解自己的身体,然后吞咽下去。
  但无论再怎么吃,都是呈现腹部裂开而且身体扭曲的状态。吃下去之后,又会传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而烂掉的内脏就这样从断掉的骨头缝隙间,一滩滩掉落出来。
这无意义的咀嚼一直不断重复到叫人感到急遽的恼火。
到了最后,雷姆动作焦虑地扯断了自己的长脖子。
仿佛癫瘸发作的小孩,动作粗暴地把皮肤揉成一团后,硬是将头贴到躯体上,就像在组合玩具配件一样。接着,还折断了肋骨,开始舔舐了起来。


——人类逐渐毁坏了。


我亲眼目睹了那个过程。
「这……这到底是……」
雷姆的动作越发激动。不但摇晃着身躯,双手也接着把头发连着头皮扯下,就连自己的舌头也拔了下来。一个人类,正在趋向崩毁。
我从脚底窜起了一股恶寒。这是什么?我到底在看什么?
「响!」
路伊呼唤着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整个世界发出了声响并颤抖着。
不,颤抖的是我的身体跟视线。
  我的精神似乎跟着雷姆的身体一起慢慢崩坏。
「……路伊,爱尔。」
我的目光紧紧盯在雷姆的身上。从刚才开始,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移动双腿。
一阵强烈的呕吐感及晕眩感袭来。一个人类居然可以像这样渐渐崩毁。
「别看。」
路伊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边,像是要保护我一般拉过了我的肩膀,并用宽大的手掌覆上了我的双眼。
但从路伊的手指缝隙间,我还是能窥见如地狱景象般惨烈的现实。
欧里恩和席尔拜伊给了我哪些忠告?
真的杀得死雷姆吗?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吗?他们不是都表现出这些担忧了?
路伊也是,他为什么会那么不放心呢?
  因为充满了令人无法别过目光的丑恶事物。
  
  ——我真是个笨蛋。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忘掉这一切吧。」
  「……忘掉?」
忘掉这一切?
我该如何从脑中消去这惨绝人道的「人类」模样呢?
要是有这种魔法,拜托现在就对我施展吧。
「还不要紧——雷姆还没有脱皮。」
路伊僵硬的声音把我如水波荡漾的微弱意识中,拉回了现实。
「皮……什么?」
「在完全褪去『人类』的外皮之前,还不会攻击我们。」


——把「人类」的外皮脱掉之前?


「路伊……这是什么意思?」
「忘了也没关系,这不是你该看见的东西。」
呜……我听见了爱尔不安的低鸣。
「等、等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脱掉外皮?」
  我单手压住了太阳穴,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额头居然湿透了。而且不只是额头,就连手上也沁出了汗水。
「我到这里来……」
「响,别再想了,你快退后。」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好可怕、好可怕,拜托了,谁快来救救我。我下不了手啊,这种东西我杀不死啊。我办不到,好恶心!


内心蹦出了无数惨叫在回响。
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一开始就看见了人类的外型。
是人类,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的真实身分是人类。
杀死雷姆这件事,也就等于……对人类下手?
那「人类」的姿态深刻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撑不下去了。
得知了这点之后,纵使失去人类的原型,纵使完全化作丑陋的容貌,那「人类」的模样仍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好沉重,手里的剑令我感到无比沉重。
这种事情我再也受不了了——
「响!」
我的身体突然大幅倾斜,路伊即刻撑住了我,但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向他道谢。儿时的记忆忽然与雷姆的姿态重叠,浮现在眼前。
炎热的夏日,我因为好玩,而把在柏油路上爬行的蚂蚁群踩死了。流到脖子上的汗水和从树枝间洒下的阳光,袅袅升起的热气、尘土味,自己落在柏油路上的深色影子,以及在弄脏的鞋子底下,变得支离破碎的蚂蚁躯体。甚至连闷热的绿叶味道,以及刺耳的蝉叫声,全都清楚地回想起来。
这件事情是我的秘密。到现在我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总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感知就有点不太对劲。
「快,请往后退吧,转到过后面去。」
路伊用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几乎令人不敢呼吸的沉重沉默。他像是安抚般将恍惚的我往后方一推,接着嗖地拔出了巨剑。
我愣愣地把视线从路伊移到了雷姆身上。
雷姆……正逐渐变形到下一个阶段。
呈现四肢趴地,已经半毁坏的肢体剧烈抽搐着,歪曲的背脊发出了声音弓起,然后裂了开来。背后如花瓣一般皮开肉绽,带着光泽的红色肉片缠绕在骨头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背上长出了肉食性植物一般。
雷姆像野兽般低吼之后,下一刻就将脸转向了我。
明明就没有眼球,却感觉得出来那是在看我,而这让我的脸色也一阵发白。
「路……」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路伊的衣服的下一秒——
雷姆脸上的皮肤仿佛葡萄皮一般,滑溜地剥落得一干二净。
「什——」
随之露出的头盖骨,苍白得在幽暗中看起来异常突兀。
皮肤的纤维像是唾液一般缓慢地丝丝牵起。
路伊刚才的话闪过了我的脑中。雷姆开始褪去「人类」外皮了。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上,我用力抿住了嘴唇,手脚末端变得像是摸过冰块一样冰冷。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就这么昏过去。当我抱着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时,路伊默默地朝着雷姆走近了一步。
「路伊……!」
  「得尽早斩断。」
有东西从雷姆如花朵般绽放的背后爬了起来。
「……什、什么?」
不对,与其说是爬起来,更像是心脏把血肉都卷了进去之后膨胀了?
那个部分急远地肿胀肥大并产生了变化,让人以为从背后出现了别的生物。这模样仿佛是在诉说着,肉块形成的怪物才是真正的雷姆。
「雷姆——即将诞生。」
路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般的独自使我缩起了身体。
内脏的一部分附着在那个肉块怪物……「雷姆」凹下去的头上,而粉红色的筋则是表征了嘴唇。
「雷姆」把有如苗床的毁坏肉体压扁之后,反复地缩小又膨胀的变化。过没多久,那皮肤的颜色开始有了改变。
逐渐成了像气球一样稍微能让光线透过去,看得见内部的身体。
带有半透明薄鳞片的皮肤包覆着肉体,以及在体内循环的血肉与骨头的碎片。
笨重的躯体上斜斜地长出了疑似头部的东西。
  我差点要发出空洞的笑声……因为我一时做出「好像搅拌器一样的身体」这无聊的联想。而这台搅拌器则是不良品,牛奶般的白色液体滴滴答答地滴落,似乎是融化了的脂肪。
路伊站到雷姆的正前方,并举起了剑。
接着蓦地把剑停在半空中。
「——响,你可以……稍微离我远一点吗?」
低沉的嗓音可以让人感觉得到他内心的纠结,我失神了一瞬,转眼之间想起了一件事。
欧里恩他们说过,一般的剑或是魔术是无法使雪姆恢复原状。但是,他们也提到了或许还能勉强消灭雷姆。
也就是说,如果是在完全变身之前,就能连同灵魂一起消灭雷姆的意思吧。
如果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话,那被杀死的雷姆不用说,对于握着剑的那一方来讲,也是一种残酷的行为。
不但目睹了还保有人性的阶段,而且现在对方正在变化中,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只要恢复了一些冷静,除了厌恶,更会感到强烈的愧疚及哀恸。
「很快就结束了,我只是不想把你也卷进来。」
我凝视着这么说着的路伊的背脊,那是一道温柔的嗓音,可是他坚决不回过头来。
他是骑士,可能过去曾有手刃罪犯或是敌军的经验。
  然而不管对象是谁,夺走生命的行为本身就相当沉重,必须做好觉悟才行。再加上对方如果原本是无辜的一般村民——
所以,路伊才不敢随便接近村庄。
躲在森林中确实是比较方便,但在情感上他肯定也不想进到村庄。
我还察觉到了别的事情。路伊是否最害怕碰到这种情况呢?
询问自己能不能使用神敛,并希望能尽早让王子们复活。
他并非轻视我,也不是在刁难我,而是想在这个过于残酷的现实中,尽全力守护我。
「然而,我却……」
我感到一阵晕眩。我居然害得他非得杀了雷姆不可。
「……我一直认为要是可以跟路伊一样成为骑士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互相帮助……」
「响,请你快离开。」
我倾吐出的破碎言语,被他用坚决且强硬的口气给打断。
一旦由路伊代替我挥了剑,这个人就再也无法复活。
而是会以雷姆这个怪物的姿态,连同灵魂一起被消灭吧。
「求求你,等我一下。」
现在,我的软弱又再次让路伊来承担。
  跟前几天的虫子事件一样,不谨慎的人明明是我,他却丝毫不责备我,总是想一肩扛起所有责任。
但是,这次却是更加难受。这就和夺去他人的性命没什么两样。
他究竟是以多大的觉悟握住了这把剑呢?
「——路伊。」
就在那瞬间,我捉住了路伊正要挥下剑的手。
路伊的身体发起一个哆嗉并微微颤抖之后,总算将视线朝向了我。如我所想的一样,那是只包含了担忧的双眸。看见了那对双眼的当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了我的喉头。

——快行动,不要逃避!


我感觉从远方传来了斥责自己的声音。虽然是用尽全力的虚张声势,我还是露出微笑。
「不行,不能由路伊动手。」
「必须要快点解决,否则雷姆将会完全成形。」
「不是用我的剑的话,是无法变回『人类』的喔。」
大概是对我不听他的劝诫而感到焦躁,路伊咬住了下唇,想把我往后推开。
而我摇摇头阻止了他。为了不让他以为我在害怕,我坚定地看回那对月色的眼眸。
  「放心吧,路伊。就交给我吧。」
我确认完情况之后,便与雷姆对时。
为了做出了结。
——怎么办?
脖子的后方渐渐发烫,我握着剑柄的手再次开始冒汗。得快点行动,只要挥下这把剑就行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但是,要砍哪里才对呢?头?肩膀?四肢?我完全没有概念。
我好害怕啊,欧里恩、三春叔叔。看来,我果然还是无法成为骑士!
各种思绪在我心中缭绕不去,我自己也很清楚,撑住敛的手臂正在细微地颤抖着。
不要,我做不到,我好想逃跑。
但不快点动手的话,雷姆就要——
「……!」
几乎已经「脱皮」的雷姆,用仿佛蛇尾巴的舌头卷起了像是衣服一样脱掉的「人类」残骸,发着咕嚓咕嚓的声音,开始吃了起来。
  在那之后,更是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头盖骨,并把附着在内侧的脑浆揠挖了出来,像是在喝汤一样啜饮而尽——并打算将净空的头盖骨宛如帽子一般戴到自己头上。
几乎没有人类的原型了。
那只是装上了手脚,莫名奇妙的怪物,而手指的形状则是宛如昆虫的一样。


——这就是雷姆。


该怎么说呢……从喇才开始自己的感官就变得非常不真实,还充斥着杂音。仿佛不知何时,内心有人住了进来。而「那个人」的感觉变强时,自己的心声就像产生了回音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的意志不承认这个光景的存在。


——我不想砍下去……


这真的是现实吗?我非动手不可吗?
我害怕得牙齿打颤,心跳声也大得刺耳。
我死都不想砍下去,我无法承受。
  「——」
  
就在雷姆把头盖骨嵌到头上之前,我挥下了剑。
那是我近乎心碎地深刻了解到自己所踏上的命运的瞬间。
踏上那个宛如满地荆棘的道路不断延伸下去的,互相残杀的残忍命运。


● ● ●


我确实有砍进肉块的感受,力道还反弹到了我握着剑柄的手指上。
这让我感到一阵发寒。这不容分说地告诉我,自己正在砍杀「生物」的事实。
「……砍得不够彻底……!」
由于没有整顿好的情绪阻碍了我,手臂没办法好好使上力气。
胡乱挥下的剑发出了令人感到不悦的声音,在劈开了半透明的皮肤之后,就这么卡在肩头,拔不出来。
「讨厌……!」
  雷姆发出悲痛的哭声,抵抗般地扭动着身体。剑跟着那动作一起摇晃,这牵连起我的身体也跟着摆动。从切口喷出了无法分辨是血块还是肉片的黏稠体液,渐渐弄湿了我握着剑的手和衣袖。
可以感觉到体温的温热体液,让我觉得一阵恶心。
「拔、拔不出来!」
决停下来,别再动了!剑拔不出来!
「响!」
路伊迫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我无法做出回应。现在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啊!
快救我,我不想面对这个啊!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路伊却没有过来帮我遮住视线。
因为我拜托了爱尔不要让路伊靠近。
够了,我受不了了!
我简直就想立刻丢开手中的剑,遮住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为什么我非得做出这么惊悚的事情不可呢?为什么?
我几乎要尖叫出声,但是握住敛柄的手仿佛被绑住了一般,无法松开。我的内心顿时变得一阵慌乱。
  我从没想过会是这么糟糕的状况!我心中的某处确信着,毕竟自己是从神明获得了力量而来到这里的,既然如此,应该能够帅气又顺利地完成这个使命。到了关键时刻,再像梦想中的救世主一样,使用强大的力量,做出简洁精粹的行动。
然而,这是什么情况?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帅气,不如说我非常想逃跑!
「……!」
就在我想逃避现实时,我的剑依旧卡在雷姆的肩膀上。
发觉这个事实之后,我只感到不寒而栗。我还是得继续砍下去!
我逼迫自己打从喉咙深处逐渐涌上的怒气、厌恶和恐惧全都化为力量,使劲固定住手腕,并像是要压上去一般,把体重加诸在剑柄上。
这时,只听见了奇怪的「滋噗」一声,刀刃的部分更深埋进了雷姆的肩膀里。
真是令人不禁全身打颤的光景。我正打算动手杀了这个生物。
我就快失去意识了,我从来未知这种现实——
「响。」
那是在我快昏过去的前一秒,路伊及时发出了声音。
我不断眨眼,并吞下了积在嘴里的唾液。
要是在这时昏倒的话,就得换路伊代为收拾这一切了。
「……没事的,再等一下。」
我并不是为了被人守护才来到这里。
  纵使这没道理,令人害怕,叫人想哭,这依旧是自己选择的命运。
没事,很快就结束了。我不会逃避,为了终有一天要带着自信回到双亲所在的地方,我才决定要在这里努力。
「我要让你恢复原型……!」
没错,只要杀了叫做雷姆的怪物,就会恢复成人类。虽然是杀生,实际上是为了再次苏醒的砍杀。我用不着害怕,这是正确的行为。
我像是找借口一般在内心不断反复着,紧抓住这些想法,好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挤出了剩下的气力之后,我把所有力量都注入压着剑的手上。
当那如同水花溅起一般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雷姆的肩膀终于一分为二。
一声宛叫人感到心寒的尖锐惨叫,响彻了这个幽暗的世界。


● ● ●


劈开雷姆的反弹使我的身体用力往后方一跌。
我以为会就这么摔倒在地,背却撞上了柔软的东西。爱尔那身蓬松的毛皮搔痒了我的脖子,还有一双抓住了差点当场跌坐在地的我的手臂,并支撑住我的大手。
  「路伊……爱尔……」
我喃喃出声的瞬间,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安心、痛苦和疲劳感交织在一起,那感受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但我强忍住,故意将脸背对着他们。
「啊……」
我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就像是在烧烤食物的时候,听到就会让人不禁联想到香气扑鼻的声音,传入耳中。雷姆的身体痛苦地前后晃动着,那是会令人联想到不倒翁的摆动规律。
「什么?还没结束吗?」
「不,不对,这是……」
路伊抓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
肉片如火星劈哩劈哩地喷出般四处飞散,就像是拼好的拼图一片片散开。接着,溢出来的肉片跟血液又仿佛被磁铁吸引那般集中,并开始再一次架构成形。
「难道说,真的……」
路伊恍然地喃喃自语。不知何时,肉块形成了茧的形状。
像魔法一样在透明的膜里面准确地堆造出的肢体,白皙的肌肤、手脚,雷姆的身体用快转播放般的速度恢复成人形。
  以骇人的速度进行的治疗,正将身为人类的正道复原到雷姆身上。


——我办到了吗?


我又快要哭出来了。我屏住了呼吸,与路伊一同默默见证着复苏的过程。
能将直到不久之前,还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恐惧感一笔勾消的奇迹,正在发生。
「——活过来了。」
路伊难以置信地感叹着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
透明膜裂开,看似代替了羊水作用的浅赭色液体被排出来之后,随即就有个女人的身体倒落在地。
雷姆真的变回人类了。
「啊、啊啊……」
细微且平稳的气息,随着呼吸一起摇摆着身体。
一位女性在我们的面前成功复苏了。
这是我来到这个国家之后,第一次目睹的复活。
「……我……」
  跌坐在地而且全身沾满体液的女性,用略带恍惚的表情抬头看着我们。
「这里是……?」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断断续续嗓音呢喃。


——变回来了!


「太好了……!」
原本有些走远的感官一时之间都回来了,喜悦与安心混杂在一起,产生了庞大又强烈的情感,甚至连指尖都感到阵阵发麻。
我好想要不顾一切地大叫,体内的细胞开始大声活跃地动了起来。好厉害,好厉害!
我也有可以在这个世界帮助人的力量。
这样的话,我之后也能持续下去。可怕的只有挥剑的时候,但马上就会发生奇迹!
这单纯的想法蒙蔽了我的双眼,导致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实。
这位女性的复活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本身的力量,而是欧里恩的剑所产生的奇迹。我怀抱的骄傲成了判罪的刀刃,一个翻转就毫不留情地斩断了眨眼之间的喜悦。
「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得救——」
  爱尔冷静的低吼声打断了我沉浸在自我满足中而兴奋不已的声音。
我朝女性伸出的手停下了动作,带着笑容,一脸愚蠢地回过头。
「……咦?」
我耽溺在喜悦中的意识与现实有所落差,脑袋一时之间追不上映入眼帘的景色。
什么时候——
四周都被黑暗的气息给包围了。
日落了。
而这片黑暗也是惨绝人寰的现实即将展开的暗号。
「不会吧……」
我们居然被如此……如此众多的雷姆给团团包围了。


● ● ●


「响!」
率先回过神的路伊抱起了愕然地呆站着的我,而就在那个瞬间,快如箭矢的球型肉块掠过了路伊身旁,刺进了我刚才站着的地方。
  只见被贯穿的地面迅速变色且腐烂,叫人怀疑那肉块是否本身就带有剧毒。
「——这是……什么?」
我依旧呆若木鸡,精神上怎么也不愿接受这个状况。
身体就只是一个劲地不断发抖。
「快坐上去!」
路伊粗鲁地把我放到爱尔背上。见他打算拔剑的模样,情急之下我便抓住了他的手。
我跟路伊的目光短暂的相交。
在那之后,爱尔稍微压低了身子,仿佛在低声催促着路伊快坐上来。爱尔分明平常是绝不让他坐上自己的背,而这也就代表了现在状况真的严重到爱尔愿意忍受这一点。
路伊踢开了接近过来的雷姆,拉开距离之后就以敏捷的动作跳到我身后坐下。
爱尔轻轻一跳,并威吓着摆出攻击姿势的雷姆。
我一边承受着地的冲击,一边把视线投向四周。黑暗的世界,一片毫无救赎的漆黑。
雷姆们的咆哮声像歌声般一再重叠,互相交错。
颜色混浊的魁梧躯体,再加上被随便安置在身上的头部。每个雷姆都像穿戴盔甲一样,戴着白色的头盖骨,但是身体的形状却是千差万别。


  ——要跟这么多对手交战是不可能的事情。


恐惧窜上了我的背脊,觉得心脏好像紧缩了一下。事到如今我才想起,这个村子里有多少位村民,理所当然就存在着多少雷姆的事实。
路伊明明是那么急着要赶路!
而光是斩下一个雷姆就如此犹豫又害怕的我……
「怎么可能斩得完这么多雷姆……」
除了逃跑之外,就没有能死里逃生的办法了!
「……抓住我的手!」
我甩开了苦闷的情绪,从爱尔的背上朝着蜷缩在地的女子伸出了手。
女子果然地环视着四周,然后动作缓慢地朝我递出了她的手。
白皙纤长的手,似乎很适合摘下美丽的花朵。
当碰触到指尖时,我确实感受到了她的体温。我们像是互相吸引般,彼此注视着。
「啊。」
忽然,女子惊讶地瞪大了一双蓝色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黑暗当中,居然还能清楚地看见一根根的睫毛。
  那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双眼啊。当我这么想着的瞬间,女子的身体就被使劲地往后拉去。
「——!」
我甚至忘了眨眼,紧盯着在眼前上演的诡异景象。
把她拉过去的雷姆们,正一口咬上了她那纤细的肩膀和背。
「住、住手啊!」
我回过神之后赶紧探出身体。
「不去救她的话……!」
女子就会被雷姆吃掉了。
「不可以!」
路伊从后面用力抱住了打算踏到地面上的我。
「放开我!不带走那个人的话她会死啊!」
「已经来不及了!」
路伊封住我的抵抗的手,用力到令人感受到了怒意。
「为什么……怎么会……」
路伊的话在我脑中不停反复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怎么会这样……」
  她才刚复活啊。
就在刚才,我让她完全复活了啊!
当爱尔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时,响起了女子的惨叫。救我、别走、不要丢下我。划破了黑暗,仿佛坏掉的音乐般拉长了尾音的声声恳求。
「我、我想去救她!她才刚恢复成『人类』,是我第一个复活的人……!」
「响!拜托你别乱动!」
残酷的光景深深烙印在眼底。
拼死挣扎哭喊的女子的白皙裸体,渐渐被飞扑而上的雷姆们覆盖。被往左或往右拉扯,她在雷姆之间隐隐作现的肢体,多次猛烈地弹动着。
一声特别凄厉的惨叫传来,我像是被鞭打一般缩起了身体。好几只扭曲的手抓住了她摆动的白皙胸部和双手,并用力扯下,接着就传出了吃东西的啃咬声。
还有轻易地从浑身是血的身体中被拉扯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五脏六腑,而怪物们也咬上了女性满布泪水的光滑脸颊。悲鸣与咀嚼的声音交错响起,并侵蚀了我的理智。
那是一顿疯狂的晚餐。我全身麻痹,也无法顺利呼吸,仿佛身心都被推进了地狱。我不相信。拜托谁快去阻止、快去阻止、快去阻止,拜托不要再吃她了。
忽然,我注意到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在半空中飞舞。
  那是如蜘蛛丝般细长的东西。
那是女子被扯下来的发丝。
「啊、啊、啊啊……」
我快疯了——
女子像是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宛如野兽的叫喊。
在那之后,我的视线变得一片漆黑。
是路伊的手整个遮住了我的双眼的关系。他将我的头紧紧压上了那厚实的胸膛,以遮蔽掉所有声响。
但我还是听见了悲鸣。声音黏附在耳膜上,让恐怖渲染至脑袋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突然开始流动了。爱尔撞开了一部分扑向我们的雷姆,开始奔驰。
我的心跳加快,身体也一直在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中浮现了面露哀感的欧里恩他们的身影。


● ● ●


「该往哪里前进才对呢?」
  我茫然地喃喃说着。
村庄里的雷姆多到令人怀疑究竟之前都是躲在哪里。
从建筑物的后方、树荫下、黑暗深处,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冒出来。
我只能一股劲地发抖,紧贴在路伊胸前。
填满了摇晃的视野的雷姆身影,以及一声声细弱的哭泣,仿佛在黑暗中不停回响。
「居然有……这么多……」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雷姆的模样千奇百怪,有异常膨胀的身体,也有像被榨干了的捆瘦身体,身高也是高低不一,就像是画里面的丑恶怪物们。
血肉在半透明的皮肤里发出了咕啵咕啵的声音。有缺少双手,也有宛如蜘蛛长了八只脚的雷姆,还有黏着两颗头,或是左右两只手长度不同的雷姆,也有像蛇一样爬行的类型。
反而保有「人类」原型的雷姆是极为少数,这令人只感到嫌恶与恐惧。
「就算如此,这些怪物——过去也跟我一样是人类。」
或是思慕着某人,或是偶尔争吵,像这样活着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的人们。
「雷姆真的没有任何还是人的时候的记忆吗?」
「……响,千万不能有任何期待,雷姆没有『人类』的心。」
  坐在身后的路伊用僵硬的嗓音断言,这让我苦着脸低下了头。
「我们得先想办法脱离村庄。」
「……嗯。」
我虽然点了头,结果却马上体认到要逃出乌鲁斯可说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与夜晚的到来一同出现的雷姆们,正以野兽般的动作及速度袭击而上。
而我们不过是软弱的猎物罢了。
载着我和路伊的爱尔拼命奔驰着寻找生路,并费尽了心力要踹开靠近的雷姆。
这样寻不着一丝希望的状况使我绷紧了身体。


——要是逃不掉的话呢?


我肯定也会踏上跟那名女子同样的运命。
感受到肌肤起了鸡皮疙瘩的恐惧立刻让我清醒。要是那样的话,身体会被雷姆四分五裂,人会变得疯狂,而最后落得自己也变成怪物的下场。
我吐出了紊乱的呼息,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汗水,几近要大喊出声的抗拒从腹部内涌上。


  ——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自己会牺牲死去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女子见死不救的罪恶感,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现在比起悔恨自己的卑劣,我光是祈祷能想办法逃出这里就费尽心思了。
「我们该如何是好?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吗?」
我无法统整想法,我害怕得无法思考!
「——响,请你听我说。」
忽然间,路伊冷静的低沉嗓音响起,让我的肩膀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时之间,我以为是藏在内心深处的肮脏想法被他发现了,而显得脸色发白。
我没有去确认的勇气,所以无法回应他。当我一直蜷曲着身体的时候,发觉身后的路伊稍微有了动作。
「路伊……?」
「听好了,你绝对不可以从圣兽的背上下来。」
那声音近得好像嘴唇都快要碰上我的耳朵,柔软的气息搔弄着耳膜。
「这次千万不要停下来,请就此向前走吧。」
  他的话语使我无法动弹。


——他又打算自己当诱饵了!


激流般的声音在我的脑中轰轰作响。
我在路伊采取行动之前用力抓住他绕住了我的腰的手臂。
「不行,我不会让你去!」
我感受得出来他觉得困扰。
我紧咬住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一旦窥探了自己的内心,就会发现尽是充斥着「我想得救,我不想死……」这种,染上恐惧的漆黑情绪。
没错,我并不是害怕路伊会被雷姆杀掉。
而是害怕——变成独自一人。
我并非纯粹担心路伊的安危,只是不想要在他去当诱饵之后,只剩下自己留在怪物群当中,而拉住了他。得知自己这样没得辩解的想法之后,我只感到绝望。
就为了这样的自私自利,而践踏了路伊的真心。
我瞪大了眼,觉得比起塞满整个视线范围的雷姆,自己的心灵反而才是最肮脏的东西。
这种想法根本是对路伊的背叛。
  「原来我……是这种人吗?」
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卑鄙情感,似乎一个接一个接连爆发出来。不管是在重界之森那时的事情,还是之前虫子的那件事情。
自己紧紧抓着他且不愿放开的双手,真是肤浅得令我感到难以呼吸。
「路伊。」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变成独自一人,也不想要一个人留下。
「响,请你放手。」
听见路伊困惑的声音,我不发一语地直摇着头。
我不放手,绝不让我们分散。
要是这时真的对路伊见死不救,我就是个禽兽。
「放心,我们一定逃得掉。」
若是不这么深信的话,我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所有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地方都让雷姆给封堵住了,纵使爱尔再怎么敏捷,在这种状态下,大概还没离开村庄就会被抓住了吧。
  而爱尔像是祭出苦肉计那般,跳到伫立在路边的粗树树枝上。
上头的树叶全数凋落,只见干枯的黑色枝干暴露在外,而那棵树刚好就呈现像是掌心朝上的模样,树枝的位置也偏低。
虽然明白这只能躲避一时,但也只剩下躲在树上避难的方法而已。我们就是被逼到这般的穷途末路了。
「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雷姆就会爬到树上来,我们也会无路可退。」
路伊的话让我的身体震了一下。
背载着我们的爱尔正以相当不自然的姿势攀在树枝上,我们真的逃不掉了!
「——虽然不确定有没有效果……」
「……咦?」
我不太懂这话中的意思,便带着惊讶地回过头后,看见路伊从绑在爱尔身上的行李中,拿出了某个东西。
「那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的是被切割成像宝石一样,一颗不可思议的珠子。大概有跟棒球差不多的大小吧。那透明的珠子当中,有着水蓝色的火焰在燃烧。
「这是法具,是刚才搜住家的时候发现的东西。」
  接着路伊随即把那件法具往在路上攒动的雷姆丢了过去。
当法具在雷姆们之间落下的瞬间——迸出了一道闪光。
「!」
水蓝色的火焰从落下的地方一口气蔓延开来,转眼之间就不见雷姆的身影了。
「好、好厉害……!我们应该可以得救吧!」
太好了。这样单纯的喜悦涌上了胸口。
这样肯定就能得救。
但是,我体认到了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么天真。
被稀奇的水蓝色火焰包围的雷姆们,不知为何并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
「——为什么?」
雷姆在笑。
那就像是在跟火焰嬉戏一般。
「威力果然不够啊。」
路伊那感到遗憾的声音落入耳中。
雷姆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做出像是跳舞的动作,并相当使劲地踩踏着……打算扑灭火势。
如果火势再大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期待有十足的效果。
  光凭这样程度的火焰,最多只能拖住雷姆一两分钟,很难彻底甩开。
「怎么办?」
我出汗的手紧紧握住了爱尔的鬃毛,拼命思考着有没有其他好办法。
烧焦地面的火焰亮光让村庄的模样一瞬间浮现了出来。
纵使我早就知道了,但那依然是令人倍受打击的景象。在夜色越来越浓的晚上,到处都充斥着雷姆。
「还是趁暂时拖住雷姆的时候,下到地面上然后赶紧逃跑比较好吧……」
「太危险了,只有在火焰范围内的雷姆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而已。」
「刚才的法具还有吗?」
间隔了一个瞬间,路伊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还有两个。」我一度紧闭上双眼,吐出了颤抖的呼息。只有两个,根本不够用来逃跑。
「还有其他东西吗?」
记得在搜索屋内的时候,路伊把各种我不知道怎么使用的道具塞进了行李中。而现在只见眼前这片火焰盾墙也差不多快垮了。
「方法……不找出什么方法的话,我们会……」
「响。」
我在爱尔的背上改变了姿势,硬是钻过了惊讶的路伊身旁,朝着行李伸出手。而路伊一脸慌张地支撑住我的身体,避免让扭动着的我掉落下去。
有神剑的话就能与雷姆对抗。不过,这是在我能像路伊一样完美使剑的前提之下。
就算是平常时候,我顶多也只能靠着蛮力把剑挥下。像现在这种只感到犹豫与恐慌的情况下,我甚至怀疑是否就连这点也能好好做到。
烦躁与焦虑不断放大,让我急得想抓乱头发。我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描绘出可靠的自己。
——得快点找出逃跑的方法才行!
我动作粗鲁地乱翻着行李。
「没、没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吗……!」
我分不清什么是什么,脑袋跟内心都一片混乱,无法冷静。这世界的东西我根本不懂!
「响。」
就在我更加混乱,几乎都要大吼出声的时候——
路伊略带顾忌地把我的身体摆回了原本的位置。
「我——会顺从你的想望。」
  「……咦?」
明明是攸关生死的绝境状况,路伊的声音却很平静。
我猜不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皱起眉看向了他。
「如果你希望以使命为优先,那就由我来替你开路吧。」
地上的火焰照射着出路伊一双澄澈的眼,他正用看着心爱之人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会尽全力杀开一条血路,绝不会让你成为雷姆的饵食。」
「我都说不行了!我明明说过,不可以一个人踏入危险之中!」
拜托你,不要让我成为更加卑劣的人。
「那么,假使你愿意陪同我的话……」
「路伊?」
路伊撑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
「——请把你的临终交给我。」
那是一道微弱到几乎要被雷姆的哭叫声给覆盖过去的声音。
「我的临终……?」
他对着鹦鹉学舌般回问的我点了点头。形状好看的嘴唇动着,仿佛是要对我告白一样,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语。
  「身为人类的死期。」
啊。我在内心这样惊呼。
「也就是指……自杀吗?」


——不,路伊是打算先杀了我。


察觉了路伊所怀抱的觉悟之后,我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如果在这里结束身为人类的生命,就不必遭受雷姆的折磨,也就不会变成雷姆的同伴,并永远在黑暗中徘徊……是这个意思吗?」
「已经没有足以逃跑的时间了。但是,如果是要保有灵魂自由的时间……」
在路伊提议之前,我都没有发觉还有这个选项。
难以言语的情感萌生,为了忍住想胡乱冒险行动的冲动,我咕噜地吞下了一口水。
爱尔也许是理解了路伊的话,它突然一脸愤慨地低吼着。
说真的,我有那么一点快要被他的提议牵着走了。
「等等,路伊,这种事……」
「……已经没时间让你烦恼了。」
  「等一下。」
我赶紧摇了摇头。
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就算目前是处于连寻死也如此急迫的状态下,我还是不明白。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这里死去的画面。
我刚才会对自杀感到有点心动,是基于一个极度不要脸的理由。一旦死了,就可以不用面对之后将尝到的痛苦与恐惧了吧。就只是这种狡猾想法所产生的安心,如此而已。
「我不会让你痛苦,也不会让你感到疼痛。」
「路伊。」
「很快就结束了,请把你自己交给我。」
那是央求般的口吻。他看起来不像是感到放弃才这么说,因为那双眼确实还保有理智。
路伊一定是在认真思考下才对这么对我说的吧,一心一意只为了守护我的灵魂。


——这样不行。


  路伊大概对我有很大的误会,肯定是因为我们相遇的方式并不普通,所以他对我抱有特殊的情感,并且有着过高的评价。
但我的意见大多都只是顺着当下的气氛所想出来的肤浅内容。
不可以现在轻易同意,而把奋不顾身的路伊牵连进来。
「杀了我之后——路伊,你打算也了结自己的性命吗?」
这是个可想而知的问题。但若是这么做,路伊将会背负双重的罪孽。
一是杀了我的罪。
二是杀了自己的罪。
而让路伊说出那些话的人就是我。总是惊惶失措的我的软弱,害他说出了口。


——我到底……在干嘛啊!


我咬牙切齿,紧紧闭上双眼,接着又马上睁开。满布视线所及之处是如恶梦般的现实,这毫无疑问就是我的现实。
「拜托你,响。请允许我。」
我紧紧握住了路伊抱着我的腰的大手。
肯定经常沾满了血的路伊的手,想必他每次拭去鲜血时都是眼神黯淡,并感到心痛吧。
  他是个不惜自己性命的人,关于这点我已经很清楚了。
不只肉体,甚至愿意像这样牺牲心灵,以来帮助我。
「路伊……不可以喔。」
我要保护这个人。
既然路伊要保护我,那就尽管让他保护吧。
「响。」
「我们不是约好了,遇到危险的时候,要两个人一起迅速逃跑吗。」
「——」
「会受伤的话就负担各半,无论是痛苦还是难过的事情……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像这样在一起。」
我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也吞下了恐惧。我感觉到眉心附近不知为何开始变得敏感,并阵阵刺痛着。
「我们要逃出去。」
我用尽全力发誓。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而我也不会死,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其余的事情就等到之后再想。
  「现在,只想着平安离开乌鲁斯这件事情就好。」
我再次改变了身体的姿势,在行李里面搜刮着。这时,手指摸到了发出水珠声的袋子。水,是在搜索屋内时找到的水。
「对了!我记得应该有那个。」
我把挂在行李旁边的包包拉了过来,这是我从日本带过来的包包。
「我应该有带过来……」
「响,你在找什么?」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把手指伸进了包包的内袋。
「找到了!」
一个银色的小四方形物体,是旧式打火机。
若要是说到为什么会把这个放在包包里,是因为我企图让老烟枪的三春叔叔戒烟。三春叔叔他啊,从以前就一直说要戒烟,结果老是推托于「再抽一盒就好」,还是继续抽下去。
「……对不起,叔叔。」
慌张的我在离开旅馆之前,偷偷从叔叔的外套抽走了打火机,藏进了自己的包包里。
  没错,就是住那个申海镇的旅馆,被问到「你要出去啊?」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偷拿走打火机的事情被发现了,情急之下不小心说了各种借口。接着留下三春叔叔在房间,一个人走到了外头。我作梦也没想到那会成了最后的对话。
「那到底是什么?」
我看向惊讶地这么问着的路伊,露出微笑。
「路伊,你可以帮忙撑住我一段时间吗?」
「你打算做什么?」
我抱着打火机跟装水的袋子,缓慢地跪在爱尔的背上,以免摔落下去。
路伊赶紧撑住我,而爱尔似乎也想帮忙,它的尾巴就像棍子一样,立得直挺挺地不动。
抱歉了,爱尔,把你当成了脚踏台。
我调整了呼吸之后,注视着地面。刚才路伊丢出去的法具已经几乎失去效力了。
脱离了火焰的雷姆终究还是聚集而上,准备攻击我们。
「放心,一定会顺利成功,我们逃得掉。」
我像在自我暗示一样喃喃了之后,喀锵地打开了打火机的盖子,也顺便撑开了水袋。
理论上来说,应该跟治疗路伊中毒时一样。
「欧里恩他们把力量赐给了我,而我是他们的眷属。」
身为斗神的欧里恩以及起源之神的席尔拜伊。我在脑海中描绘着两人华美的身影。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该怎么正确使用他们给予的力量。
  不过,席尔拜伊曾说,他是掌管风与大气的神明。
还说了我的名字「响」是与大气为友,所以隶属于席尔拜伊。
——席尔拜伊,请借给我力量吧。
这就像是在赌命的作战。
我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嘴里,使劲地用力咬了下去。
「——好痛——!有够痛啊!」
虽然是我自己咬下去的,但过度的疼痛使我眼眶泛泪,总觉得有些火大。因为我有一点虎牙嘛,时常在吃东西时咬到舌头,都会痛得大叫。
「响!你在做什么?」
我忽略路伊的惊叫声,胆战心惊地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
接着,只见红色的鲜血滴答落下。
「你在做什么啊!」
「不、不要紧!」
血腥味在嘴里扩散开来,感觉有点恶心。
我皱起了一张脸,不过仍将自己染红的手指伸进水袋里,当水碰到指尖时,瞬间传来了一阵刺痛。
我打算试试这种相当胡来的办法。
圣人的血。
我记得曾在电影之类的看过这种剧情。
例如盛装过耶稣鲜血的杯子就叫圣杯。血液通常被当成一种神圣事物的象征。
当然,我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不过,在几乎是顺水推舟的状况下,我从席尔拜伊跟欧里恩身上获得了力量,虽然依旧是个人类,但似乎也成了神明们的眷属。
他们的话语应该是藏有重大含义才对。如果我的身体、在我体内流动的血液,确实受到了神明们给予的祝福……
实际上我也成功解了虫毒。
「化作圣水吧。」
「——圣水……?」
我对着一脸诧异的路伊微微一笑之后,便轻轻提起水袋,并抵上额头。希望能刮起一阵风,就像是要协助我现在准备做的事情一样。拜托了,席尔拜伊。
  响。我听见路伊呼唤了我的名字的声音。
 
我以扔出球的方式,使劲地把混着血的水泼向群众在了眼前道路的雷姆们。一般来说,水是洒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才是。
但是,看来我的祈祷算是成真了。
连着整个袋子一起丢出去的水,画出了闪闪发亮的轨迹之后,在空气中洒落。
接着,我迅速点着了打火机的火。
「三春叔叔,请助我一臂之力。」
我凝视着手中的微小火光,回想起身处在不同世界的三春叔叔的身影。那个老烟枪、隐性铁道迷,而且对爵士乐跟猫咪爱不释手的叔叔。「走,去旅行吧,响……」他开朗的嗓音在我的耳中重新响起。当我难过时,总是拉着我去明亮璀灿的地方的那双大手。总有一天,我还要笑着与他再会,那我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呢!
「替我们开出一条道路吧!」
我抱持着所有思绪,便扔出了打火机。
细小的火焰无声无息地被吸进了雷姆体内。
就在那之后,鲜艳的蓝色火柱立刻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上喷出。
「什么?」
  路伊倒抽了一口气,直盯着地上看。
我丢出去的打火机的火焰似乎碰到了沾湿雷姆的水,而那水发挥了汽油一般的效用,助长了火的威力。
「这是……?」
路伊下意识地把我抱进他的双臂之间。
发出轰隆巨响之后,雷姆化成了火柱。那这火柱变为火花,一道接着一道飞向其他的雷姆。与其说那是单纯的火焰,不如说更像是有烟火般威力的光束。
那证据就是地面完全没有烧起来,就只是一味贪婪地焚烧着雷姆。
「成功了吗……?」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萌发出一阵不安。我总觉得这火势比法具产生的火焰还更加猛烈。
无论雷姆再怎么挣扎,火柱都没有被熄灭。
蓝色的火焰发出灿烂的光芒,像藤蔓一样缠上了反抗的雷姆的身体。
「我没有……」
……希望做到这种地步。我把这句话吞了下来。
雷姆凄厉的咒骂回响着,到处都是的怨恨声重叠好几层,进而描绘出龙卷风般的螺旋。
挣扎着的雷姆的身影,就像是令人心寒的地狱景象。
  宛如断线的人偶般不停转圈,乱七八糟地舞动着。
雷姆的身体逐渐崩毁,那些蓝色的火焰像是带有强酸一样,削掉雷姆的肉之后冒出了泡沫,在地面留下黑色的脏污。
「好惊人……」
路伊悚然地喃喃道出的话语,深深刺痛了我的胸口。
我原本只是想暂时支开雷姆,开出一条逃生的道路而已。
还没遭受攻击的雷姆发出了悲切的吼叫声后,逃离了这里。
然而,毫不留情的蓝色火焰像是拥有意识般,接二连三地追上,并熔解了雷姆。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根本没有料想到会发挥这么强烈的效果。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低头左右来回看着雷姆。
「雷姆很痛苦……」
分明是自己造成的结果,我却无法不感到害怕。
  神明赐予我的力量,是否强大得远远超过了我这狭隘内心的容量,甚至是不容许我这样胡乱使用的地步呢?我头一次察觉到这点。
真是这样的话,有可能会因我的选择而招致极度凄惨的事态。就像现在目睹的光景般。
「够了,快停下。」
拜托了,眼前这副景象简直就像是神明在处以制裁。
这么说来,欧里恩曾经面露哀伤地说过,「若是随意行动的话,我们的神威只会带给世界更大的扭曲」……但我却得到了力量。
也因此欧里恩他们才遭受了众神订定的戒律处罚。反过来说,就代表了这是危险郅必须立即给予制裁的力量。
因为若是不使用这股强大的力量,便无法与福君选出的继承人对抗。
「福君。」
我想起了那位将我扯进了这不可思议命运的人的模样。那遮去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以及各种讽刺的话语。


——你为什么想毁灭这个世界呢?


火柱从未间断地喷起。
  这道火焰在烧尽了最后一只雷姆之前,是不会熄灭的吧。
欧里恩再三提醒我,人类与大地的重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我却一点也不明白这番话的重要性。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路伊茫然的声音使我回过了神。现在可不是能这样发呆的时候。
「路伊,爱尔,趁现在快逃!」
我急忙坐回爱尔的背上,催促着僵在原地的路伊。
这时,路伊转头面向我的僵硬表情,令我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神中明显浮现了真正的恐惧。
我无法分辨那该叫做畏惧,还是纯粹的恐惧。无论是哪一种,只能确定那是对造就了这片光景的我,而透露出的情感。
……至少可以肯定,那并非看着同为人类的目光。
该不会在那瞬间,路伊第一次打从心底相信「自己遇见了神」,这种破天荒的事情吧。我的胸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剃痛。
——全都先放在后头吧。要想什么、思考什么,都等到顺利离开这里以后再说吧。
  「爱尔,快走!」
我抛开了痛楚,用强势的语气下令后,爱尔像是听懂一般晃动了鬃毛,并使劲一跃。
一瞬间漂浮感涌上,背载着我跟路伊的爱尔,避开了被火焰包围而不断挣扎的雷姆,在空出来的地方着地。
不知道哪边是南方,总之爱尔往雷姆数量较少的方向跑了出去。一旦离开了树木旁才发现,没事的雷姆比遭受火焰攻击的还多。
我还以为会遭受攻击,不过每只雷姆都尽全力在逃跑,看来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到我们,就算直接从旁边穿过也没有要追上来的迹象。
爱尔压低身子,悄悄地奔驰并穿过了雷姆之间。
就这样,我们成功逃离了乌鲁斯村。


● ● ●


背着我们的爱尔朝着乌鲁斯远方的森林奔跑而去。
我们前进了多远?感觉已经拉开了一段雷姆追不上的距离。
  最后,爱尔在适合隐蔽行踪且树木丛生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我们也决定就在这里休息到破晓为止。
「响。」
这是我们在干燥的地面坐下之后的事了。
面露关心的路伊将代替毛毯的厚质长上衣递给我。
我尽可能挤出微笑,并接过了那件衣服。
「……感觉还好吗?」
「嗯,还可以。」
我佯装平静,用跟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我把衣服披在肩膀上之后,呼地吐了口气。
坐在身边的爱尔发出难受般的呜叫,额头不停推压着我的手臂……它这是在安慰我吗?我抚摸它的鬃毛之后,爱尔抽了抽鼻子。
我感受到路伊强烈的视线,不过光是面向旁边来搪塞过去,就让我费尽了心思。
我没办法马上正视他的脸。
我觉得他一定有许多想对我说、想问我的话。
但也有种他拼命忍下某种情绪的感受。又或者,他害怕轻率发言后会不会改变了什么。
一旦说出口的话语,不管再怎么后悔也收不回去。
  我在心中默默数秒以避免靖绪爆发,手缓缓松开了爱尔,观察起路伊的样子。我们的视线只对上了一秒,接着他困惑地低下头,为了不让火推熄灭,而动作僵硬地添加了树枝。
「路伊,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这样啊。」
也许是彼此都变得谨慎的缘故,对话减少了,态度也是生疏到可说是冷淡。
「稍微睡一下比较好喔。」
我打算结束这段没什么内容的对话,摆出了倚靠在爱尔的肚子上休息的姿势。爱尔则是寂寞般地发出了几声呜叫。
……还个可以有所行动,不再稍微忍耐一下的话,感觉会很不自然。
「响。」
「啊,睡觉前要给爱尔喝水才行。爱尔也累了吧。」
我坐起身,并从代替毛毯的衣服里钻出来之后,伸手拿出放进包包里的宝特瓶。我把水倒在手掌上,向尾巴静不下来一直甩动着的爱尔递出。
「刚才……我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水拿来做那种事,真是抱歉。」
我愣愣地盯着抽动着鼻子并把脸凑上来的爱尔,这么说着。
  路伊的紧张感传了过来。我缓慢地将视线移过去之后,发现他如我料想一般,一脸像是在忍耐着某种快要溃堤的情绪。
「没有这回事——」
「还剩下多少水呢?」
我迅速问完之后,他一瞬间露出了有点受伤,又有点叫人难以理解的表情。但随即就垂下眼并隐藏住情绪,开始确认行李的内容。
「水袋还有两个。」
「能撑到抵达神殿吗?」
「或许有点困难……但也只能想办法让它够用了吧。」
既然路伊会这么说,就表示真的很勉强吧。
「食物的部分倒是非常足够。」
「这样啊……如果路上可以找郅喝的东西就好了呢。」
我同时吐出了话语跟叹息。而爱尔或许是在客气,没有喝多少水。我想了一下,就准备了像是葡萄干的食物。它很爱吃这个呢。
「你知道这附近是哪里吗?」
「我猜大概是在乌鲁斯的西南方。」
看样子是稍微偏离了前往目的地拉万的路线。
  「虽然多少会绕一点路,但应该不是需要太担心的距离。」
「这样啊。」
路伊对我的用词又变得很谨慎了,可是我现在没有力气指出这点。不只是因为我可以想象他的心情——而且我感到异常疲累。
身体好重,如果腹部不使点力的话,薄弱的意识似乎就会一直线地坠入黑暗深处,不绷紧神经不行。
我好几次感受到路伊有话想说的视线。避免态度显得不自然,我一边留心,一边丢了几个有关拉万的问题,或是确认明天的行程,以敷衍过去。
这样也差不多够了吧。
「……那个,我离开一下喔。」
当我站起身这么说的时候,路伊回过神来,表情正经地凝视着我。
「还有,绝对不可以跟在我后面喔。」
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故意用困扰的声音说着。
这样的对话至今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他应该也明白这是带着「因为我想上厕所所以绝对不可以跟过来」的意思。
  如我所想,路伊察觉了话中的含义,露出了有点紧张又有点慌张那般,难以言喻的表情,并点了点头。
他是个个性正直老实的人,只要我这么一说,他应该就不会做出因为多少有察觉到我不太对劲的状态,而还是尾随在后的行为。
「我马上就会回来,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要大声叫我喔。」
我像平常一样补充了这句,尽可能维持一如往常的态度。
背对了不知所措的路伊之后,我刻意地直直盯着爱尔的圆眼睛。
拜托了,暂时别让路伊接近我。要是他感到古怪而想行动时,就挡下他吧。
爱尔相当聪明,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它哀伤地呜叫了一声,并缓缓在地面趴下。
我这才总算成功离开了路伊他们的身旁。


● ● ●


我在距离够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有着奇妙形状的树木,参差不齐地丛生的地方。老枯叶呈松果状堆栈着,树枝则膨胀得像是菠萝似地,给人不停滚动又具有重量感的圆滚滚印象。
树干则是更粗壮的椭圆形,看上去正好适合躲起来。
肩膀的力量顿时松懈下来,我将额头抵上干燥的树干,并悄悄地把藏在怀里的,差不多是擦脸巾大小的布巾拿了出来。
「——」
我眨了几下眼睛之后,缓缓地在那里蹲下,将布巾放在嘴边,便开始静静地吐了出来。几乎让胃翻绞的剧烈呕吐感使我冒出了冷汗。
呼吸难过到让人怀疑胸口是不是被挤压着,全身开始颤起不规律的痉挛。呕吐物散发出难闻的臭味,但是如果不用布巾遮住嘴的话,会被路伊他们听见声音也说不定。


——是我杀的!


脑中响起了一声大叫,让身体的重心往下一沉。
是我杀的!是我杀了雷姆……那曾是人类的村民!
「是、是我……!」
自己不瞻前顾后而铸下的事情,以及那所招致的不可饶恕事实,让我的意识急远染黑。
并不是用神剑去斩击,雷姆是被蓝色的火焰给烧熔了!
  「怎么办……!」
「那些雷姆肯定没有希望复活了吧!
「我……我竟然做出了那种事……!」
为了自己而牺牲了那些人。
就为了存活下来!
只有自己像这样毫发无伤,双眼看得见,可以呼吸,手脚也能自由活动,正常地活着。摆出了没有付出任何牺牲,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存在于这里。
「唔、呕嗯……!」
强烈的呕吐感再次涌上,我像是掐住喉咙一般,压低了声音。
当时有多少雷姆在那里呢?
又有多少雷姆化为火柱了呢?那残酷的蓝色火焰究竟烧死了多少居民呢?


——就这样毁掉了许多人命。


骗人,现实当中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的身体仿佛坏掉一般开始颤抖起来。
是我杀的。我杀了人,杀了好多人。这不是真的,谁快来救救我。
「不对,我没有打算要这么做啊!我只是想赶跑雷姆,只是想争取足以逃跑的时间而已,并不是想伤害……!」
这不是一句「我不知道」就能算了的事情。
再怎么没有预想到结果——这依旧是我以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想法,所做出来的事情。
「……!」
难受得叫人想挣扎打滚的痛苦在胸口扩散,呼吸也跟着变得紊乱。我丢开布巾,紧抓着地面的手指加重了力道,甚至连指甲都几乎要裂开,就是为了忍下快要喊叫出声的情绪。仿佛从脖子掉出眼泪一般,汗水滑落滴下。


——谁快来救我,我践踏了生命,我又践踏了这么多的生命。我、我、谁快来……


不,我不相信这种事!我真的杀了许多无辜的人吗?谁快来回答我,快跟我说不是!
「……唔!……!」
  ——不准哭!
不可以哭,哭了眼睛就会肿起来,绝对会被路伊发现。我不能哭,不然如此一来,就又会害得浑身伤痕累累的路伊背负起一切责任,因为他就是个无论如何都想保护我的人。
……可是!
「——我好害怕啊!」
我用双手抓住了头发。是我杀的。话语跟罪恶充斥着体内,感觉就快爆炸了。
「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抓着头发的手指移到脸上。
我从手指间的缝隙窥见了幻影。是燃烧的雷姆,以及怨恨、痛哭、诅咒的声音。「为什么要杀了我?」这般吶喊、挣扎并伸出了手。在被烧熔的同时也流下了黑色的泪水,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是做了什么?你不是要来救我们的吗?
……为什么我们非得被杀死不可——


  ——不要,别看向这边,我没有那种打算啊!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不会被原谅,不可能被原谅。我夺走了未来,烧光了生命,就为了自己。
这跟虐杀没什么两样,我杀害了那么多生命,就只为了自己逃走——
我的意识变得模糊,一股猛烈的呕吐感再度袭上。我的体内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了。但又不能不小心呕出声音,那该怎么办?
「……唔!」
悲鸣像是快要穿破了喉咙,脑袋变得不太对劲,我的内心充斥着雷姆那怨恨的眼神。我被责备自己轻率行为的叫声给穿透。我做错事了,该如何是好?铸下大错的人是我,啊啊,我的心因为雷姆的怨恨而变得支离破碎。


——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满身是血。


我差点使劲地呕了出来,为了防止发出声音,我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了喉咙深处。
就算只吐得出胃酸,不吐些东西出来我便无法抑止这股强烈的冲动。
要是发出太大的声响,路伊一定会察觉。我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摸样,所以拜托不要发现,并忘记我所做过的事情吧。我根本就没有怨叹的权利。
路伊的那个眼神是厌恶,还是畏惧?无论何者,那都是排斥的眼神。要是那双眼被覆上了恐惧与怒火,并且痛骂一顿我的话,我将会无法承受。
  因为催吐的关系,喉咙的深处像是破皮一样发疼发热,而且郅处都有胃酸的味道。我真想撕裂那碰到手指的舌头跟黏膜!
  
  ——三春叔叔、爸爸、妈妈,我铸下滔天大错了。
  
「『你很努力了』、『很厉害喔』……我明明是想成为能像这样让你们自豪的孩子。」
想抬头挺胸回到大家身边的希望变得粉碎。
「已经无法见面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脸去见大家……」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只是希望能帮上忙,明明只是这么想而已。
我有种再也无法获得幸福的感觉,肯定就连真心感到快乐并大笑也都不会再被容许吧?
假如我站在相反的立场,就绝对无法原谅。这跟是不是故意的没有关系。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地对他人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就只有自己被幸福围绕呢?
「我只是想拯救大家,所以才……」
  我到底是对自己抱持了多美好的梦想啊。一个也没有特别优秀的平凡十五岁少女,究竟能够拯救得了什么?
自大也要有个限度。
为了压抑住身体剧烈的颤抖,我尽全力让双手交握到指尖几乎泛白。
我自然而然地呈现了像是在祷告的姿势。我把额头抵在交握的双手上,呕吐感依旧未消,我好想把不断膨胀的恐惧与后悔,全都从自己体内吐出来。
「神啊,救救我。」
沙哑的声音不自觉流泻而出。
同时间,憎恨的低沉声响也自内心深处涌上,那冰冷到简直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就在体内回响。


——明明就连神明也都牺牲了。


「啊……」
我感到一阵茫然,从体内响起的谖骂声,顿时切断了某种东西。
还能向谁祈求呢——
我全身都觉得脱力,所有的情感像是退潮一样,消逝而去。
  低下头看了仍交握着的双手,并慢慢地、一根根地松开了牢牢扣在一起的手指。
「……」
还要祈求什么呢?祈祷就能有所不同吗?
我环视了四周,现实没有任何改变,一样是那个黑暗的世界。听不见可爱鸟儿的呜叫声和小河的流水声,依旧只有沉重的黑暗存在,也只有濒死的月亮朦胧地浮在空中。
我想说点什么,却吐不出半句话语。
差不多该回去路伊他们那边了,不然他们也会觉得奇怪。
我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给拉着站起了身,并用土盖住了呕吐物,再把脏掉的布巾也埋了进去,迅速将自己在转眼之间疯狂的痕迹给弭平。该回去了。
「我该回去了。」
内心的某处已经变得麻木。
「放心,没事的,什么都没发生……」
我平静地朝着路伊他们的方向跨出了脚步。
我不知道是要为了什么而回去,不过像是本能般,在内心一味地反复着「回去吧」。
双脚像是走在抱枕上一样不稳,并感到一阵晕眩。我的心脏真的还在跳动吗?
我看见了微弱的亮光,那是火堆,而旁边则有路伊与爱尔的身影。
  路伊仿佛犹豫着该不该追上我那样站在原地,爱尔感觉也是慌张地四处走动着。
看见了回来的我,路伊立刻露出了僵硬的表情。在那对漂亮的月色瞳孔深处,果然还是蕴藏着对我的恐惧吧。光是猜想了他所抱持的情感,我就几乎要当场跌坐在地。
「……你们可以先休息啊,是特意在等我吗?」
爱尔飞扑似地冲上前来,拼了命地把鼻头抵在我的手腕上,不安般地低鸣着。


我——
即使不是刻意的,还是自然露出了笑容。
碰到手的爱尔的毛皮很舒服,我轻轻地就把脸埋了进去。
「爱尔跟路伊,你们也该睡了。」
「——嗯。」
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路伊和爱尔了,我把代替毛毯的衣服盖到头上,蜷起身体,宛如坠入漆黑的洞穴底部一般,沉沉入眠了。
我作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那绝非毫无意义的恶梦,肯定是投射了现实的梦境。
  在建筑物与树木都腐朽的乌鲁斯村当中,那堆成山的尸体——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6-5 19:26 编辑


第三章 崭新晨曦
  
一如往常是阴天的早晨。
我装出稀松平常的语气,拜托了路伊一件事情。
「虽然会浪费时间,我也感到很抱歉,但可以再绕去乌鲁斯村一趟吗?」
刚消灭了露宿痕迹的路伊一脸诧异地回过头。
「从这里出发的话,我猜下午应该就可以到乌鲁斯了。」
「……有什么非得回去的理由吗?」
「其实我把打火机——也就是我的世界的东西,一个点火道具,不小心丢在乌鲁斯了。就是……昨天朝雷姆丢出去的那个银色小东西。那其实是我叔叔的,所以我很想捡回来。」
我把事先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
「我也知道应该要舍弃才对,可是失去了那个让我好像还跟那边的世界联系着的东西,会让我感到莫名害怕……」
真是装模作样的辩解,而且这种说法好狡猾,但如果说了实话,路伊很可能就不会同意绕道去乌鲁斯了。


——我想确认昨晚的梦境是不是真的。


我感受到路伊的视线,忍不住低下了头,愧疚的心情使我无法正视他的脸。
路伊的迟疑传达了过来。毕竟遭遇了那么糟糕的事情,可以的话他应该也不想再回到乌鲁斯了吧。他会觉得硬是要回去的我太不对劲,那也是理所当然。
「——那是不能遗失的东西,对吧?」
路伊再三确认地问道,而想要尽快结束这段对话的我,点了好几次头。
「我知道了。」
不晓得他是对提出了多余要求的我感到无奈,还是会觉得生气?那句带着叹息的回答,令我不禁垂下了头。


● ● ●


  我们在中午之前抵达乌鲁斯。
能够缩短预想中的时间,是因为爱尔不只背着我,也背着路伊的关系。而爱尔在一路上都显得闷闷不乐,没什么精神。
穿过田园一带之后,我们通过了石门,而我的心跳也很不舒服地加快了速度。空气异常沉重,还有一股昨天明明没有感觉到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扩散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影响,景色看起来也格外昏暗。
「响,你真的要去昨晚的那个地方?」
「嗯。」
当开始看得见建筑物时,路伊突然迟疑地这么询问。
「……就算有我陪在你身边,也还是要去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沉稳地提出的询问。这么说来,先说出「想要在一起」的人,是我吗?
昨日的种种仿佛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感觉非常遥远。
「响。」
我想回应哀感地唤着我的路伊,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夺去了目光。
「啊……」
我使劲地从爱尔身上跳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副景象——昨晚袭击的痕迹。
  暴露在暗灰色天空下的惨剧的残余。
我离开了不打算有所动作的爱尔他们,脚步不稳地走着。
「怎么会……」
恶梦与现实完全重叠了。
塞满道路的成山尸体——
就如我所害怕的残酷光景,确实存在。
「那不是恶梦,而是梦到了真正的『现实』啊。」
我靠近了掉在距离我最近的焦黑块状物。
那毫无疑问就是令人不禁想遮住双眼不去面对的凄惨焦尸。
也许是因为沾到了混着血的水之后被烧死的,无论哪一块都是被烧得焦黑。更令人难受的是,由于过度失去了原型,因此无法判断那依旧是雷姆的形态,还是已经恢复成人形。
不过,勉强还是看得出有手脚。
「我真的……真的把这些人给……」
我拼命忍住不让意识远去,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窜上来。
「这种事实,我没办法承受……!」
就算我揉眼揉到眼皮都快破了,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造就的大量死亡痕迹,仍没有消失。
  已经变不回来了。即使用神剑砍击焦黑的尸块,灵魂也回不来。
我将颤抖的手伸向了被煤炭弄脏的其中一具尸体。
因为热度早已散去,所以摸起来觉得冰冰冷冷的,但或许是皮肤跟肉都被烧烂的关系,也带有黏滑的触感。黑色的污渍像墨汁一样在尸体下扩散开来。
还有看起来好像是骨头的尸块,而就连那块骨头里面也泛黑了。
「该怎么做才对?如果把性命交给路伊……如果被雷姆杀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我不想死啊。
我也希望路伊活着。
「我觉得为了这些,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呆滞无种地环顾四周。眼前有仿佛用全身表现了痛楚的尸体,也有抓着地面,求救般尽全力伸长了单边手臂的尸体,而碳化的尸体下半身大多都粉碎了。
我陷入脑海里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叫的错觉之中。最终,我还是当场跌坐在地。
这时,好像看向哪里都不对的迷惘视线,捕捉到了别的黑块。
「——啊。」
映入眼帘的黑块跟其他的比起来显得更加扭曲且娇小。我曾听说,当人被烧死的时候身体会因为热僵硬,自然呈现出像是拳击手一样弯身的姿势,所以我一时以为是这个原因。
  然而我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
那张脸有一半没被烧掉,上头有着从碳化的地方开始扩散开来的红斑。那不但泛红还散发出一股黯淡的光泽,格外叫人感到赤裸裸的冲击。
「是那个人,是我第一个唤醒的……」
被煤炭弄脏的额头,紧闭上的双眼,她维持着像是尝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惧与痛苦的扭曲表情,僵直在那里。
「那是一头美丽的金发。你苏醒的时候我非常开心,有种自己反而被拯救了的感觉。」
分明是如此……
气力顿失的身体不禁跌落在地,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何感想。完全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像是只有恨意摇曳着高高升起。
我不稳地再次站起身,但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见尸体的尽头,地面上也都是一片漆黑。
途中我不小心绊郅东西而摔倒了。我挪动了视线之后,发现是尸体的手勾到了我的脚踝。宛如是想抓住我的脚,不让我逃离这座被绘上了死亡色彩的村庄。
就在我正要拨开那只手时,才忽然察觉到自己正跌坐在某个人的尸体上。那被烧熔的黑色皮肤就沾黏在我的衣服上,还有双手跟鞋子也都是。
我该闭上眼吗?该睁开眼吗?该继续走吗?还是该停下脚步——?
  「响。」
突然间,我的身体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被抬了起来。我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好好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听见了一声拼命的呜叫。
不停地眨眼之后,意识总算逐渐恢复正常。
我被路伊抱到距离黑色的道路有些远的地方,身体似乎被他轻柔地放在倒下的树干上。
爱尔发出呜叫,舔了舔我的脸颊,它就像是要把浓密的鬃毛跟鼻子挤压上来一般,不断磨蹭着我。
这时我的手怱地被抓起,并朝向正面一看之后,只见路伊生硬地单膝跪地,接着就从挂在腰际的小袋子里拿出了手巾,仔细地擦着发呆的我的手指。
那条手巾随之沾染上了黑色。
「路伊……」
我小声地呼唤之后,路伊停下了手,似乎是在紧盯着我看。但是,我只是凝视着在路伊背后延伸而去的黑色道路而已。
「对不起。」
是我该死才对——「如果你死了就好了」,我希望被这么指责。
  目睹了这惨不忍睹的现实,我总算这么觉得,却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我反而害路伊更加痛苦,还做出了残忍的事情。」
「响。」
纵使被强力的嗓音呼唤着,我的视线仍无法固定,我感到一阵晕头转向,停不下来。
「在来到这里之前……欧里恩他们很苦恼。我曾经认为,如果有我办得到的事情,请务必交给我。我认为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很顺利。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全是因为我完全没考虑到之后的事情就轻易接手,导致情况更加恶化。但我从不想去理解这点,什么都不懂。」
字句像是毁坏了一般,擅自从嘴里流泻出来。
「我也想救那个女人,好想听她说『谢谢,多亏了你』、『幸好有你在』,好想……」
路伊专注地看着我。
「我不想死,我好害怕——我现在也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着『我想活下去』!明明都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却还敢说怕死!」
当我以双手捂住脸庞的时候,感觉到手臂被摇了摇。
「响,请看着我。」
就算路伊这么催促着,我也没办法马上抬起头来。我闭着双眼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默默地看向了路伊。
  路伊依旧有着一对美丽的双眼——看起来甚至像是寄宿着疯狂的情感。
突然间,有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放到我的手上。
是打火机。
「你说要找这个,是骗人的吧。其实你是想确认这个惨状,所以才回来的吧。」
如果我回答「对」,会被责备吗?他会恨我恨到几乎涌现杀意吗?
「请看着我。」
再次被这么请求之后,我也看进了路伊那双认真且真挚的眼眸。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路伊的手摸上了我的喉咙。一瞬间我还误以为他是想掐住我的脖子,但并不是那样。
「你认为我昨晚在想些什么呢?当你感到痛苦,正独自一人遭受罪恶感的苛责时……我确实感受到了喜悦——」


——喜悦?


  「当毁灭开始在我国扩散时,各地也爆发了暴动及争执,于是损害较少的敌国便看准了这点,企图侵略,并派兵前来。而我是骑士,为了击退敌军,也做过像这样烧毁村庄、森林的事情。那时我只感受到一阵空虚,但是现在……」
路伊的眼中映照出了过去,却又马上就回到了现实。
「我却感受到接近欣喜若狂的喜悦。」
「……咦?为什么……」
「因为你选择了与我一起存活的道路。」
不对,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踏上跟那位女子一样悲惨的命运——
「你指出了就算牺牲他们,也要与我一同走下去的道路。」
「路伊,我……」
好痛苦。
分明就没有那么纯净的想法,我只是一味地想活下去而已。
「就结果而言,就是这么一回事。你遭受了多少良心谴责而哀鸣,并认为这等同于自己犯了罪,我就有多强烈地感到一股卑劣的喜悦。」
「昨晚……你跟在我后面吗?」
「对。」
在如此自白的路伊的双眼之中,我看不出半点卑劣的色彩。我只感觉得到他对我不折不捆的温柔体贴,甚至带着哀伤的光辉。
  「你是打算安慰我吗……?」
「不,我并不是想要安慰你,因为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路伊毫无迟疑地这么回答。
「因此,当你说想来拿回追思自己国家的必要品时,我立刻就想阻止你了。」
路伊的手轻抚上了我的脸颊,却又很快就放下了。
「但是,你的本意并非与自己的国家有联系的物品,而是罪恶感。这果然还是令我感到喜悦。面对拭不去的罪状,我带着强烈的优越感。」
路伊垂下了眼,动作轻柔地把头靠在我的腿上,有种跪拜般的恭敬感。
「你越是受到罪恶感的谴责,我就越感到满足。我一方面不希望让你况溺于痛苦中,却又祈求着能像这样与你同在。对我而言,这副景象所显现的罪状,就不过是深沉负面的欢喜姿态罢了。」
「那只是因为路伊你一直都是孤单一人,所以现在才会害怕失去我而已。」
等一段时间过去,并恢复冷静之后,你肯定会改变想法的吧。
仿佛听出了我没有说出口的否定,路伊抬起头,轻轻地摇了摇之后,又马上把头靠回了我的腿上。
「不,未来无论谁在身边,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路伊。」
  
「这也是我犯下的罪,因为我接受了牺牲他们的这件事。」
「不对!是我杀了他们,而且都没有顾虑到路伊的心情!」
我无法忘却路伊的双眼在那时所露出的,畏惧与恐惧的神色。和在当时的处境相比,还直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如此,就请让我也背负起你的罪恶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
「先说出希望能有苦同担的人是你……而且你也说了,想在身边听见我的声音。」
路伊维持着脸颊贴在我腿上的姿势,只将视线向上抬了。我猛然对腹部使力,拼命压下了从体内深处涌现的一股冲动。
体贴的话语令人感到非常煎熬,我真的差点就想要紧紧抱住他。甚至希望在我哭着道歉之后,可以听见「你很难过吧,已经没事了,全都忘掉吧」这种温柔的话。只要我希望,路伊一定愿意编织出我想听的话语。我央求多少,他就会付出多少。
「路伊,不可以,这样不行。」
「为什么?这明明是我所想望的啊。」
要是这么做了……
我会变成一个比现在还要丑陋的孩子。会不知限度地一直渴求对自己有好处的话语,说不定会变得就算伤害他人,也毫无感觉。
那摆明在眼前的,无法完全承担的罪恶,纵使觉得无法全部承担,我也不能背对那一切。
不被允许遗忘,因为制裁罪恶的是人,而制裁内心的是自己。
「请把你的罪恶分担给我吧。」
「——路伊。」
我不禁变得软弱了。虽然觉得不可以听从温柔的话语,却又像这样露出了卑劣的姿态。低垂着头说是自己的责任,然后做出一副「我有在反省」这种值得赞赏的行为。我明明知道路伊很温柔,所以他绝对会注意到。


——没错,路伊应该对我感到恐惧跟厌恶才对。但他是一个仍肯像这样,体贴包容我的内心的人。


我伸出手抚摸着路伊的头发。他瞇起了眼,默默地看着我的行动。
「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直一的已经获得了太多温柔。就算态度与之前不同,路伊的关怀与身为骑士的忠诚也绝无虚假。
路伊抬起了头,微微皱起了眉。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响,我……」
路伊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一心一意地紧盯着我。我将视线投向了远方,望着被黑色的死亡覆盖的大地,让我的胸口感到无比疼痛。
正因为招致了如此可怕的惨剧,我还以为自己根本无法保持清醒的理智,还以为心灵会就此坏死。
但却没有变成那样。
这一定是因为有路伊陪在我身边的关系。如果我是孤单一人的话,早就失去自我了。
我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我想变强,变得更强更强。为了可以不再让任何人死亡,也为了不再产生这样悲惨的景象。
我想要变得比自己所期望的还要更强。
然后,总有一天要接受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制裁。
因为我很软弱,所以若是不好好铭记在心,一定会很快就想忘掉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对不起,现在请让我先向前迈进。
我一定会再次回到这里。
  到那时,请务必裁定我的罪行。


——我必须变得很强、很强才行。


「听我说。」
我压下了内心的颤抖,微微一笑。
接着站起身,试着用尽全力紧紧抱住了路伊。
他惊讶地抖了一下肩膀,并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住我的体重。
胸口又感受到一阵刺痛了。你不敢触碰我,对吧?
但是,也只有现在了,以后我不会再让路伊感到不安。
「我的意思是——」
我发誓不会败给任何命运。
「……响?」
我松开手,凑近看着路伊困惑的脸。
「路伊,你的用词又变回像刚开始那样了呢。我想,应该要给你一些处罚才行。」
我看着一边对这个陌生的词感到不可思议,并眨着眼看向我的路伊,加深了笑意。
  在他的身后,人们的生命残渣宛如一阵蜃景般摇曳着。


● ● ●


还以为前往有着神殿的拉万的路程会很辛苦严苛,没想到却和预想相反,一路平和。
朝着乌鲁斯村迈进时,一路上又是遭受了魔物的袭击,又是碰到了虫子的灾祸等等,有好多灾难等着我们。毕竟脑海里还留有这样的印象,便认为要抵达更遥远的拉万,想必是会更艰难吧。正因为有着这样的隐忧,反而让人觉得这股平静好像不太对劲。
当我们在枝哑以伞状垂下的树下休息时,我突然灵机一动,决定把旅途的过程跟地形给记录下来。
虽然听说嘉蕾国的人们基本上都不需留下什么详细的地图或手记,但我的记忆力并没有那么好,考虑到有什么万一的时候可能会派上用场,还是先记下来比较保险。
「而且我之后也想回过头看看呢。」
要是弄丢了这本手记,并被谁看到的话——我倒是没什么这方面的不安。这并不是因为目前除了我们以外,也没有「人」存在而不用担心被看到的这个理由,才安下心来的。
「嘉蕾国里应该也没有看得懂日文的人吧……」
  这个国家的文字跟日文完全不同。
举例来说,就像英文跟汉字那样的差异。图形的话是还比较有可能会被解读,但光凭我的画工……不用想也知道吧。
而且解释图片的文字也是日文,可以不用担心会被拿去恶用。
「还好我有把记事本带来。」
我的包包里放有一本四处贴满我喜欢的贴纸的大尺寸蓝色记事本。另外也有各种工具,至于这些,或许总有一天会用上吧。
为了方便随时能写记事本,我在上头插了只有着不同颜色的彩色原子笔。
「我的记事本好厚啊……」
我把扣环松开,一页页地翻着。
还生活在和平的日本时,我用色彩缤纷的笔写下的字句在纸张上飞舞着,而夹在附上的透明文件夹里,有着电影票票根、几张跟朋友合照的相片、叔叔的名片、贴纸、写着某人电话的纸片,还有学校的课表。
当我看见老家当地的公共设施地图跟电车路线图时,感觉一阵五味杂陈。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电车……路线图也没有用吧。」
  在空白的地方有着几句随笔的感想,也有朋友闹着玩的涂鸦,许许多多平凡幸福的日常生活,被片段地记录了下来。看着这些,泪水几乎就要落下,让我不禁慌了手脚。
这些文字确实是我自己写下的东西,可是我却感到好遥远。血腥味以及伴随着恐惧的寂静……还不知道这种杀戮之气时的我,就在这每一页之中。
「——我之前都没有察觉到呢。」
没想到一直都觉得枯燥乏味的每一天,竟是如此多采多姿且珍贵的东西。
日历上正好从我迷失到这里的那天开始,都是一片空白。
「……响?」似乎正看着我的路伊,客气地出声向我搭话。
就算沉浸在感伤里,状况一定也不会好转。我马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并抬起头来。
「感觉好像没什么危险,不然就再多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就在这里稍微睡一下?」
路伊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守夜到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才睡觉的程度。
逃出乌鲁斯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在这段期间内只遭受到两次魔物攻击,而且都是能轻易摆脱的,动作迟缓的小型魔兽。
「有时间的时候还是多休息比较好,我会代替你醒着……今天我来守夜也没关系吧。」
「……好吧。不过,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你是指这本记事本吗?」
  路伊是很守规矩的人,在经过我的许可之前,绝不会擅自偷看我手边的东西,并耐心地等着答复。
「嗯……我是想把各种想到的事情都记下来。」
一边趴着,一边喀哩喀哩地刮着地面让土块乱滚,又或摇摆着长尾巴的,自己在旁边玩起来的爱尔突然凑近,一副也要看记事本的模样。
「爱尔看得懂字吗?你很聪明,感觉连日文也看得懂呢。」
路伊露出了犹豫着是否要问可不可以看的神情。日文在他的眼中,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的国家的文字就是这种感觉喔。」
我试着把记事本拿高,而路伊稍微移动了位置,在我身旁坐下。
「……真是有意思的文字呢。你手上拿的这个是笔吗?」
「嗯,是彩色原子笔。」
「彩色……?」
果然在这个国家的人看来,就像是神秘记号的样子。虽然这么说似乎对路伊不太好意思,但他对着整本记事本跟原子笔露出兴味盎然的视线,就像有玩具摆在眼前的小孩一般。
「看起来很像发簪呢。」
「彩色原子笔吗?」
路伊独特的想法令我笑了出来。因为笔管加了亮粉闪闪发亮的,看起来才会像饰品吧。
  「这个就是我的名字,三岛响。」
我试着用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路伊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被写下的文字。
「响……响。」
「嗯。」
就像是确认般,反复地呼唤着名字,这渐渐让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总觉得是不可思议……又很美丽的笔画。」
「是吗?」
对我来说是已经看惯的文字,所以路伊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反而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能教我你的国家的语言吗?」
「嗯?是可以啊……但就算记住了大概也没多少用途喔,毕竟也只有我懂。」
「没关系。」
「真的吗?」
「请务必教我。」
路伊开心地轻轻点头,一脸腼腆的模样。说不定他是个很好学的人吧。
「那你等我一下,我想在自己忘掉之前,把到截至目前为止见识过的事情记下来。」
「嗯,你慢慢来。」
路伊的微笑让我觉得有些眩目。接着,我就把还记得的各种事情都写在空白的地方。到乌鲁斯的这一段路途、村庄的模样,还有魔物跟虫子,以及外形奇怪的树木等简单的插图。
当中,又以关于魔物的事情写得特别仔细——还有关于雷姆的事情也是。
不同地区出现的魔物有没有固定这点,只要继续旅行下去自然丙然就会发现,而关于魔物的特性之类,我也详细记下了。
如此一来,以后就能判断「这个地方会出现这种魔物,必须避开」了吧。
路伊并没有睡觉,他一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我在记事本上做笔记。那是一段令人感到安稳,却又越发感到寂寞的休息时间。
「……对了,路伊,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一个叫做『笹良』的女生。」
我给他看了跟朋友一起拍的照片之后,路伊瞪大了眼呆愣住,并深深地赞叹着。虽然被他兴致勃勃地问了这到底是什么技术,但我也不是很懂相机的具体构造,只能简单说明,这是利用光线把拍照对象的模样烧印在一种特殊纸张上头的道具。
「这个则是荧光贴纸,有星星跟爱心的形状。路伊,你的剑借我一下。」
「剑吗?」
我拉过了呆愣着的路伊的大剑,然后在剑鞘贴上了星形贴纸。
「这样在黑暗中就会发光了喔。」
  路伊一脸提心吊胆地凝视着贴纸。
那反应老实得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后,他似乎有点为此动摇,视线便四处飘移去。一定是感到害羞了吧。
「我也在我的剑上面贴上贴纸吧。」
也许是久违地渡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当我贴上贴纸的瞬间,内心感到一阵莫名躁动。仿佛有谁住在自己体内,正在诉说着什么。
「嗯——厚重的剑配上少女风格的可爱贴纸……如果剑有心的话,好像会很生气呢。」
「剑拥有……心的话?」
「是啊。路伊的剑肯定是沉默寡言又英勇的感觉呢。至于我的剑……从很锋利却又有着铁锈的这点来看,总觉得是个性莫名别扭的剑啊。」
我知道这样平和的时光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好好保护着这个瞬间。
而路伊是怎么想的呢?
「那么,路伊,要开始日文课程了喔。」
「课程……?」
现在的路伊带着柔和的眼神。
而我却将如此美丽的双眼,与那时寄宿着畏惧和恐惧的眼神重叠了。
  无论何时,在乌鲁斯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情,都将无法从我的脑海里抹去。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6-5 19:27 编辑


第四章 虚幻重逢


朝着拉万前进的旅途进入了第六天。虽然比预定慢了许多,但我跟路伊都不去提起。
从第一次跟雷姆对峙的那天开始,我跟路伊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透明的帘子。每当交谈时,彼此都会在短暂的瞬间,不禁透露出彷徨。
那是一种分明人就近在咫尺,内心却隔着遥远距离般的寂寞。
虽说只是细微的变化,一旦察觉了,还是会觉得相当难受。
我抚摸着爱尔的颈子附近,将视线落在红褐色的地面上。
这附近的土地有着罕见的特征。无数刻有白色与鲜红色条纹的险石从地面突出。但也只有一开始会觉得那鲜艳的条状配色很有趣,到后来就会觉得那很刺眼,并令人困扰。
另外,岩石的形状也很奇怪。高度千差万别,但每个都整齐地呈现直长型。与其说那是岩石,不如说是大自然创造的石像。
「就跟直直长长的草莓果酱年轮蛋糕一样……」
  「什么?」
「没什么,别在意。」
我赶紧对着讶异地看过来的路伊摆了摆手。
如果天空的颜色再明亮一点,四周的空气也没有这么郁闷沉重的话,就会是一片出现在幻想图画中也不奇怪的美丽景色了。
我再一次仔细看着间距杂乱无章地在地面突起,并阻挡了去路的岩石。
岩石的数量特别多,而且岩石表面陡峭的部分一定会长出类似紫柏松的树木。在树枝前端垂下的果实就像是水分全都蒸发光了一样,显得萎缩并泛黑。
我感到相当可惜地叹了口气。
「要真的是紫柏松果实就能拿来吃了……」
说真的,我从刚才就觉得很渴。也许是有许多岩石的关系,这附近的空气比前几天走的森林附近还要干燥。
但想必路伊跟爱尔也都这么觉得,所以我不能说任性的话。
「……柳橙汁、汽水、宝矿力……」
纵使我相当清楚这种时候更不该想起来啊!
「……请再忍耐一下,会在某个地方找得到水才是。」
  路伊突然就像是在鼓励我一样这么说着。
「咦?才、才不是呢,这些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为什么会被发现这些是饮料呢?
我难道有散发出那么想喝东西的氛围吗?
「真的没事,这种事情我也已经很习惯了,不要紧。」
我绝对不会表达不满什么的,毕竟只有我坐在爱尔身上啊。
「啊,那是——请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路伊走近了耸立在前方几乎会误认成悬崖的险峻岩石。那颗岩石高得就像要贯穿天空。
「是要在这里休息吗?」
「不,不是。这里似乎可以找到好东西。」
路伊褪去了上衣之后,便动作轻盈地踩上了石壁表面的凹凸处,开始攀爬。该不会我也得爬过这片石壁吧?为此,我感到有些不安。
「太危险了,快下来!」
爬了约有公寓三层楼高的路伊开始单手灵巧地挖起了石壁,只见岩石碎片零碎地落下。
在这段期间,我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路伊归来。
  看样子路伊是把石壁切割了一个圆形,他单手拿着一个形状歪七扭八的球体。他把那个东西夹在手边,轻巧地在不明就里的我面前跳下。
「那个像球一样的圆石是拿来做什么用?」
而且比起这个,可以轻易切下就表示这与外表相反,很一片脆弱的岩石吧。
「路伊,我们离开这里比较好……岩石可能会崩坍吧?」
我脸色发白地问着,却只见路伊柔和地一笑。
「这些岩石其实是『活石』。」
「活石……?该不是化石的意思吧?」
「是会把地下水吸上来之后,产生石膜并积蓄在内部的岩石。」
「因为有储水的部位,所以才这么好切割下来,是吗?」
路伊点了点头后,要我在底部似乎已经崩塌的平坦岩石上坐下,然后用短剑把拿在手上的歪斜石球割出了一道缝。
接着,石球便发出了像是硬橡胶的声音。把割出缝隙的地方稍微往下倾斜之后,一道漂亮的红水便流了出来,那感觉是比西印度樱桃再深一点的红色。
「哇!这是什么呀!」
我惊讶地张大了双眼,询问着路伊。
「我赌这边可能会有水,所以稍微绕了些远路……还好有找到。」
  路伊语带放心地喃喃说着。
「这比一般的水含有更多养分,也没有毒,所以你喝吧。」
「可以吗?太棒了。」
我把红水倒进水已经喝光的宝特瓶里,这大约有半瓶宝特瓶的量。因为颜色的关系,我不禁期待味道是不是也会像西印度樱桃一样酸酸甜甜的。
我认为所以人看到应该都会这么期待!
「也给爱尔喝一些。」
把宝特瓶朝着它递出后,爱尔却明显摆出了嫌恶的态度,并撇过了头。
「……爱尔的反应让人有不好的预感耶。」
我战战兢兢地把宝特瓶凑到嘴边,下定决心之后试着喝了口红水。
「唔!好、好难喝……!」
能够憋住不一口吐出来,是因为路伊就在眼前。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会吐出来然后赶紧漱口。
「这根本不是能喝的东西嘛!」
铁锈味很强,而且感觉还有点温温热热地,后劲则是接近无糖蔬菜汁的草腥味。这让我的后脑勺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并像是感到一阵恶寒般,大开了毛细孔。
  「路伊,这就味觉上来说有点太刺激了。」
我不断眨眼,希望这能让自己忽略在喉咙中扩散开来的恶心味道,并抬头看向路伊。
我大概是露出了惨到不能再悲惨的表情,让路伊一瞬间笑了出来,却又马上收敛起来。
「你知道是这种味道却故意不跟我说吗……?太过分了。」
「我并不是在捉弄你。至少到拉万之前,你就先忍着喝这个水吧。」
「……」
「响。」
「嗯……」
不可以要任性,虽然知道不可以……回话还是忍不住变得慢吞吞地又不够干脆。
「路伊也喝吧?」
如果他只要我喝的话,我就要果断拒绝。
「这是被称作万能水的珍品,就算没有食物,光靠这个水就可以长时间生存下去。」
「是喔……」
好厉害呢。自己连这么说着的声音都很哑。
「算我拜托你了,我希望你能喝下这些水。」
路伊的嗓音带着有点像是老师的口吻,听起来坚定且无法驳回。
  这种时候的路伊相当棘手。
「你把迦楠的果实几乎全给圣兽吃了吧。」
闻言,我不禁抖了一下。
「迦楠的果实是指我平常给爱尔吃的那个像是葡萄干的食物吗?」
「对,你吃的大多是没什么营养的东西,能转换为体内能量的食物总是给了圣兽。也因此,你的身体应该很容易感到疲劳吧。」
「唔嗯……」
老实说,这个世界的干粮咸味太重了,除了那个像是面包的食物以外,每种都难吃到让人想哭,也很容易口渴。
有没有办法找借口逃过这劫呢……要是我这么想着并撇开视线好像不太好啊。
这时,路伊突然单膝跪在地上,露出了越来越像学校老师的严肃神情。但是,那月色的双眸却浮现了太过哀伤的神情。
「就算很难接受这个味道,这种水含有许多养分,请一定要喝下去。」
「唔唔……嗯。」
我不禁以摸棱两可的语气,回以狡猾的答复。
  感觉没办法顺从着点头,我打算把这件事含糊地搪塞过去,可这个想法还是被路伊看穿了,他接着以恐怖的眼神盯着我看。
「好可怕的魄力啊,路伊……」
「求你了,响。」
充满威严的眼神只出现了一瞬。
他宛如下跪磕头一般,深深低下了头。
「路伊!」
啊——这种情况太过分了啦!
我不想看到他对我低声下气的啊。
「我、我知道了啦,我喝就是。你快站起来。」
「真的吗?」
「……我会……喝吧。」
我认命地垂下头答应他。
「只好一口气喝掉了。只有半瓶的量的话,我还喝得完。应该喝得完!」
虽然我做好了这种消极的觉悟,不过这个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路伊说着要当成是紧要关头的饮用水,于是又从岩石表面挖下了三个以薄膜包覆着红水的歪斜球体。
  「这根本就是拷问等级了……爱尔也会喝吧。」
我才不要只有自己成为牺牲品。
就在我打算把爱尔也拖下水作伴时,它却迅速地背对我转身过去。
「我总觉得爱尔只有在发现苗头不对时,才会装出听不懂人话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并决定下次休息时要写在记事本里的内容了。
就写下「万能水难喝到令人绝望」吧。


● ● ●


「路伊,我问你喔,这附近空气是不是很干净啊?」
穿过年轮蛋糕地带继续前进之后,我忽然觉得呼吸变得比较顺畅,也几乎没有尘土味。
这是为什么呢?
我皱起眉,不禁觉得这会不会是什么灾害的前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脑中深植了「变化不一定会带来希望」的想法。
「例如误入了魔兽的巢穴之类?」
「我想应该不是。真要是那样的话,感官敏锐的圣兽应该会最先察觉吧。」
  听见了路伊的推测,让我坐在背上的爱尔抽动着耳朵,并转过头来。
「爱尔好像不觉得有危险。」
「……难不成我们是不小心闯入迷境了?」
「迷境?」
路伊露出了比起警戒,更像是很困惑的表情,观察着周围。
「你还记得以前我曾经提过,关于魔兽跟幻兽的事情吗?」
「是指存在于不同的领域中的生物,对吧。」
「没错,而那就跟这片迷境很相似。」
听了这话,我吓得左顾右盼,急忙从爱尔身上下来。
「你是说我们闯进了魔兽的栖息地吗?这样岂不是很不妙?」
路伊冷静地挡下了准备伸手拿剑的我。
「不,不是魔兽。因为空气澄净,所以我们很可能是迷失在妖精之乡了。」
「妖精……」
不熟悉奇幻故事的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也就是指像是出现在图画书里长了翅膀,有着人类外表的生物吧。
  「妖精也跟魔兽一样,是存在于稍微偏离了人类世界的空间中。通常大人是不会迷失在这里,大多都是小孩子。」
「啊,是指神隐吗?」
「没错。当中也有被妖精拐走的小孩,就这么一去不回的例子。如果回来了,大多都会拥有特殊能力。也因此,无法将那一概而论戍是邪恶的存在。」
「我说,路伊……我们这是闯入了那个迷境对吧……我们能平安离开吗?」
路伊将视线向下瞄了我一眼之后,又把视线移向四周。
「以前,我也遇过妖精。」
「什么?」
「我的情形好像是不过短短几天就回来了,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能力。」
他对着一脸呆滞的我露出苦笑。接着便以单手表示继续往前走,我只好乖乖跟在后头。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在迷境当中的经历,但我猜那是妖精为了守护家园,才把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而且也并非完全不记得,多少还是有留下一些记忆。不过,自尊心强的妖精应该不可能放过擅自闯进来的我们才对……」
我该从哪边开始惊讶才好呢?感觉路伊也有着惊涛骇浪般的过去。
「感觉不到妖精们的气息啊。」
看他这尉模样,似乎不用感到这么紧张。
  就在我稍微感到安心,并将视线转回正前方的下一秒,我就吓得跳了起来。
「路伊!」
眼前有个几乎要仰头到身体向后弯曲看的巨大生物。
这该怎么形容才好啊!巨怪?仿佛装上了身体的摩埃石像啊。
「是妖精……已经石化了。」
路伊瞪大双眼,并靠近了那座巨大的石像。
仔细一看,耸立在四周的那些宛如断崖的险石,大部分也都是妖精石像。
「虽然是有听说过有会在白天石化的妖精,但也不可能全部的妖精都化成石头啊……」
他诧异地喃喃自语,而这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妖精们会不会也受到了福君的力量影响?还是说……
「因为跟人类种族不同,所以才没有变成雷姆?」
「也可能是藉由石化保护自己。妖精的寿命对人类来说,可是长久到跟不死没两样。」
落寞地解释了之后,路伊轻柔地抚摸着石像的表面,我则是注目着那带着怜悯的手指动作好一段时间。
我也学着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石像。那粗糙的触感,就像是晒过太阳般意外地温暖。难道这是妖精本身的体温吗?
「擅自闯入你们的家园,真的很抱歉。我们会保持安静,不会吵醒你们。直到世界恢复原状以前,就请你们再等一下了。」
路伊看见我的举动,便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你内心的温柔体贴很惹人喜爱,我想妖精们也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路伊还真是个没自觉的恶质大人呢。」
「啊?」
路伊似乎不明白我会如此皱眉的原因。
他大概是认为女孩子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着「喜爱」也不会脸红吧。
说不定他从以前就像这样骗过不少女孩子。
「这么说来,嘉蕾国好像是可以娶多位妻子呢。」
想起了没必要的事情,这让我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响?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就算路伊的私生活比我想象中还要来得五光十色,我也没资格指责他。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能对他人怀抱这种感情。
一口气思考到这里时,我回过了神。
「……『这种感情』是指什么?」
  我大吃一惊。难道说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路伊当成相当亲近的人看待了吗?
所以刚刚我才会感到心烦吧。
「你在对我生气吗?」
「不是。」
「那么『恶质大人』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想害你感到不愉快,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
路伊这家伙!
如果这些都是经过盘算的话,那他可就是个不得了的小恶魔了。爱尔也把圆滚滚的双眼瞇成了一条线,直盯着路伊看。
就在我把视线从困惑不已的路伊身上移开时,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那应该不是石像,而是真正的悬崖吧?……啊!那里有个茧耶!」
好惊人。那几乎有着人类手腕粗的褐色藤蔓,无穷无尽地盘卷在阶梯状的悬崖上,并悬挂着好几颗神秘的白色球体,而且每个都好巨大。
「是什么呢?比起茧,又更像是巨大的钤兰耶。」
我和路伊一起跑了过去,看了一圈这个新发现的东西。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这看起来就像是个并非吊钟形,而是整个朝上的钤兰花苞。看样子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妖精尺寸的吧。
「这真的是花吗?……里头该不会藏着虫子或魔物吧?」
我和爱尔都提高了警戒,朝着那像白色钤兰的东西露出怀疑的目光。
「要不要用小石头随便丢一下,看看有什么反应?」
「啊,这不用担心,没事。我对这个有印象,大概是你会喜欢的东西。」
路伊久违地露出了无邪的笑容,牵起了感到不解的我的手之后,登上了悬崖梯道。爱尔也跟着灵活地跑上了阶梯。
大家一起靠近了其中一个像是钤兰的东西。乍看之下是人畜无害,不过实际上呢?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放心吧。而且邪恶之物本来就无法入侵妖精之乡。」
他这句话让我总算放心了。一旦安心之后,好奇心便一股脑地窜了上来。
「这可以摸吗?」
「可以。」
我怯生生地试着摸了像钤兰的东西的表面。
与其说是花办,更像是有弹性的光滑橡胶,摸起来也很水润,是一种很舒服的触感。但这又比想象中还来得厚实,也很有份量。
整体的大小超过了双手可以环抱的范围,感觉我这种身高的人,只要蜷起身体就能够整个人塞进去。
路伊稍微便了力,把像是钤兰的东西的紧闭花苞部分扳开来。
「——是水!」
「对,这就是妖精们的水源。这个藤蔓会把地下水吸上来,储存在花瓣里……可以说是非常好运的一个发现吧。也许是妖精有意引导你来到这里呢。」
路伊说得像是我的功劳般,令我不知所措。
我逃避了回答,并再一次凑近看着花苞当中。
里头装满了透澈的水,也没有杂质浮在上头。
「是可以喝的水吗?」
「当然,你应该也想洗个澡吧。」
「可以吗!」
他对我夸张的反应轻笑出声,并用指尖敲了敲白色的花瓣。
「看来水应该非常足够。这些大多都是还没绽放的花苞吧?这就是在储着水的证据。」
我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路伊用单手慢慢地舀起水之后,朝着因为喜悦而僵直了身体的我伸出了手。我急忙摊开双手。接着他露出了平和的微笑,便缓缓地把水倒在我的手上。那阵愉悦的清凉感,让我的肌肤有种重生般的感觉。
「水好干净喔。」
「对啊,响。」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过了几天了呢?我从没想过不能洗澡会是这么难受的事情。没办法在想喝水的时候就喝,也是令人非常痛苦。
「我想,也差不多该决定要在哪里过夜了,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今天就别勉强赶路,直接在这里休息吧。」
「谢谢你,路伊!」
其实他应该很想再缩短一些到拉万的路程吧。但大概是看到我这副模样之后,就做出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比较好的判断。
我已经到达极限了。
这六天我几乎都没睡好。只要稍微睡着,那个恐怖的成山尸体跟怨恨的声音,就会在我眼前复苏。
我也吃不下东西。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且恢复冷静之后,那哀恨的记忆就更加鲜明地压迫着我。
  我的内心某处一直希望能够洗净身体。
当然好几天都无法洗澡也是原因之一,而且我总觉得乌鲁斯居民的……那黑色的皮肤似乎还紧黏在我的手掌上,挥之不去。
「也可以洗衣服吗?我想在这里把能洗的东西都洗干净。」
为了不让自己坠入阴暗的内心被察觉,我努力装出了开朗的声音。
就当我正在解开衣带,手臂准备要从外衣抽出来的时候,被慌张的路伊给制止了。
爱尔也急急忙忙地挡在我的面前,就像是不让路伊接近我一样。
「响,你能等一下吗?我们先回到地面上,把行李卸下来吧。」
「啊,嗯。」
我发现自己差点就要在路伊面前脱衣服了,不禁冒出了冷汗。羞耻心还是很重要啊。
我们暂且回到了地面上,然后找到了一个似乎适合躺着休息的岩石下方。那是个万一有魔物之类闯进这里时,也能迅速藏身的地方。
「洗澡就当成是晚上的乐趣吧……」
不如说,就算没有路伊以外的人在,这里毕竟还是野外。要我在光天化日之下裸露身体,还是会有点抗拒……虽然我喇刚才毫不在乎地要脱衣服而已。
总之先来准备食物吧。
之后就是已逐渐成了每日例行事务的写写记事本。今天是个有众多新发现的日子,要写的内容很多。之后也不能忘了要教路伊的日语课程。
就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天色开始变得昏暗,我也默默地紧张了起来。
现在最让我害怕的就是日落。
我紧贴着躺在岩石下方的爱尔的腹部上,竖起耳朵确认听不听得见雷姆的那道哭泣声。
「好像没事……」
「应该没事,妖精之乡的守护力果然还没消失。」
我为此深感放心。看来今天我也能平安地活下去,今天也是只有我……
转换了心情之后,我出声要路伊先去洗澡。他应该也很想立刻清洗身体才对。
而我跟他为了这件事稍微争论了一番。
「我后洗没关系,还是你先吧。」
「不行,我会花很多时间,而且我还要洗东西呢。」
表现客气的他令我感到不耐,既然如此,那也只好直接采取行动了。正当我打算强行脱下他的衣服时,他总算肯妥协自己先洗了。想说服大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差事呢。
路伊先去洗澡,而我跟爱尔则负责看守。
从垂下了好几条宽大藤蔓的另一端传来了溅起的水声。
我在适合坐着的藤蔓上坐下,把手里拿着的布放在旁边之后便抱起了膝盖。路伊只准备了换洗衣物,却没拿到代替浴巾擦拭身体用的布巾。
我小力地拉了拉蜷起巨大身体坐在旁边的爱尔的胡须,它也许是感到一阵发痒,便上下晃动着胡须,稍微垂下了耳朵。我对它露出一笑,就开始抓搔起爱尔的喉头。
「水声听起来真舒服。」
那在原本的世界是听惯的声音。
「分明不管是雨声,还是浴室的水声,一直都觉得理所当然地听着呢。」
而现在要听到这两道声音的其一,都是一种奢侈了。在蝇耳倾听水声时,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打起了盹。虽然只有一下子,但那却是我久违的没有伴随着恶梦的睡眠。
在水声停下的同时,我的意识也忽然清醒过来。
我急忙站起身,抱着布巾谨慎地从代替墙壁的藤蔓中探出身体,并紧闭着双眼。
「响?」
我听见了应该是正在换衣服的路伊的惊呼声。
「放心,我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
「……不,没关系,你可以张开眼睛。要是一个脚滑,可是会摔下去的。」
他是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呢?
我这么想着,于是稍微张开了眼窥视,却发现他下半身虽然已经穿好了,可是上半身还是裸着的,这让我赶紧再次闭上眼睛。以前我曾经帮路伊处理过身上的伤口,那时也看过他的上半身,但现在不知道为何却感到很是尴尬。
我不是为了看他换衣服才在这里等候的啊。
「头发。」
我一边这么说,就把拿在手上的布巾摊了开来。
「……头发?」
我还是闭着眼,对感到奇怪而重复着话的路伊点了点头。
「刚见面的时候我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时候的路伊浑身是血又受了伤,头发也因为沾到了野兽的血液而结块了。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好好清洗过再仔细梳开的话,一定会变得既柔顺又美丽。也因此,我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找个地方洗头』,结果那个『明天』一直迟迟没来呢。」
这是个连保存饮用水都万分艰难的世界,很难找到足以用来洗澡的水量。
  「我一直希望,假如之后有把头发跟身体都洗干净的机会,我想帮你擦干头发并梳整一番。那个『明天』终于到来了,就算需要点时间,只要心中怀有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呢。我现在能够相信这点了。」
我观察着他的反应,不过他好像连动也不动。
「路伊,你愿意让我帮你擦头发吗?」
「——」
因为我还闭着双眼,所以不知道路伊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感觉等了好久,说不定他在烦恼该怎么回绝?当心中的不安越加扩大时,我总算感觉到路伊有动作的迹象了。他是跪着吗?
宽大的手掌轻轻地碰上了我的手臂,接着被生硬地牵动着。
我不禁张嘴露出了笑容,手指也摸到了湿润的发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能把头发擦得干干净净的高手喔。」
跟我想的一样,那真是一头柔顺的发。


我要路伊他们先去休息之后,这次换我去洗澡了。
要是没有光线就麻烦了,所以我将他做的小火把插在悬崖的缝隙间。
我用跟路伊借来的短剑在藤蔓通过顶上的地方割了一刀,让水从那里滴下来。
「好像简易式莲蓬头啊。」
  看样子这个藤蔓就稻路伊的解说一样将地下水吸上来,自然的力量真是既奥妙又伟大。
我迅速脱下衣服,并将衣服也放在悬崖的缝隙间,然后站到了水落下的位置。
下一秒,身体便因为寒冷而颤抖了一下。
「毕竟不可能有热水嘛……」
而且,裸着身体总让人感到不安。我像是抱住自己一样,把双手叠在胸前交错。滴在头上的水通过了眉心,然后流过了鼻侧。
我闭上眼,暂时享受着冷水的触感。
不只身体,若是能将一切都洗干净就好了。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缓慢地睁开眼,仔细清洗身体跟头发。我接着打算洗衣服,于是看向了垂挂在简易莲蓬头的藤蔓旁边,那巨大的白色花苞。
「这个像钤兰的东西,也很像澡盆呢。」
我想尝试到觉得心痒难耐。接下来大概也很难再有泡澡的机会了吧。
「泡吧。」
我绝不想发生全身赤裸摔下悬崖这种事,于是十足仔细地确认了白色花瓣的强度。
「只要注意别把体重压在花瓣上,应该就没问题吧?」
我踩上了藤蔓,小心翼翼地不要过度扳开花瓣,并把脚尖伸进水里。
  「好冰!」
我缓缓地将身体沉下去,并检查花瓣有没有破损……虽然有溢出一些水,不过似乎没问题。水非常冰凉,让人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股舒畅感,觉得身体各个角落都被洗净,轻柔地被解放一般。
「真想把这个像是钤兰的东西整个搬去旅行啊……」
我环抱着双脚,把身体弯得像颗鸡蛋,连头顶也沉进水里。
地上的寂静与水里的相比,似乎有种不同的深度。在水中感觉更加沉重。
就像是自己化作一片树叶,在夜晚的涟漪上摇摆着的感觉。
水波也左右摇曳着,就宛如蜃景一般。
——就宛如死者们的怨念碎片一般。
「唔!」
忽然在内心响起了低沉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使我睁开了眼睛。
我忘记自己连头部沉到了水里,想要张口出声,却因此而不小心呛到了水,呼吸困难到连鼻子都感到阵阵刺痛。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挥动着手脚挣扎,却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
怨恨的声音缠上我赤裸的身体。你别想只让自己变得洁净,别想把我们的怨念洗去——
——不对,我没有想要忘记,我没有打算置之不理……!
无法呼吸的关系让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开始抽搐。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路伊跟爱尔的脸,接着,意识就突然至此中断了。


● ● ●


「——响。」
有人在呼唤我。
「响,还好吗?」
这是谁的声音呢?我想不起来,可是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嗯——看来这果然是——没有我的陪睡就起不来的意思吧?」
……咦?
  「居然兜了一大圈来诱惑我,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小姑娘呢。我可是会心动哟。」
谁、谁啊?到底是谁!我认识的人当中,会说出这种发言的人,就只有一个——
「好吧,我乐意接受这要求。」
我察觉到人身危机,努力地硬是睁开眼皮,挥去了睡意。
当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闪闪发亮的蓝色头发。
「早啊,新婚妻子!」
朝气蓬勃的问候使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有个人撑着头横躺在我身旁,而且还是鼻子都几乎快要碰到的距离,这让我不禁无声地向后仰去。那有如宝石化身般的极致美貌、爽朗的笑容,以及华丽的衣服和装饰品。
我目不暇给地看向四周。这里有点像是申海镇的旅馆房间,是一闻风格怀旧且豪华的寝室,再加上连这个诡异的情境都有着一股既视感。
我愣了几秒,随后便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叫。
「席尔拜伊——?」
「耳、耳朵要聋了,这能让神明的耳朵都受到伤害的尖叫声……」
我粗鲁地摇晃着捂住耳朵并在床上翻滚着的他的手。
  「为、为什么席尔拜伊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处以千年的制裁了吗?还有,欧里恩在哪里?路伊呢?爱尔呢?」
  
「等等,少女,你冷静点。」
我凑上前看着表情扭曲的席尔拜伊,并摇晃得更加用力。
「我哪有办法冷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你摇过头了……」
「你真的是席尔拜伊本人吗?我该不会在作梦?」
差点因为我的尖叫而失去意识的席尔拜伊不知道为何突然红着脸,露出了害羞的模样。
明明是个拥有顶级的美貌的人,行为举止却总是非常让人觉得可惜。
「响,你意外地大胆啊,居然如此积极地想袭击我……但我并不讨厌这种强势的进攻态度喔,来吧。」
「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这么大叫之后,才注意到自己正大刺刺地跨坐在仰躺着的席尔拜伊身上。
看见他面带笑容张开了双手,这才让我稍微冷静了下来,并赶紧从他身上离开。
「为、为什么你不扑进我的怀里?」
虽然他现在一脸错愕的模样,但他居然认为这时我会扑抱上去,这点反而令人惊讶。
  我平静地看向他,然后抓住手把他拉了起身。在床上面对面坐着的诡异状况让我感到相当困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忽然,席尔拜伊担心地问我。
「咦?」
「你知道这里是天界,然后就昏倒了吧。」
「……是这样吗?这里是天界的建筑物里面?」
「哎呀,看来你的记忆错乱了呢。」
我凝视着微笑的席尔拜伊。记忆错乱,是这样吗?我无法推测经过了多久时间。
「你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吗?多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喔。」
「不,我不要紧……虽然不要紧,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这里会是天界……」
我用双手压了压太阳穴。
奇怪了,就跟席尔拜伊说的一样,我的记忆似乎乱成一团。
我知道这里是天界之后就昏倒了?
「咦……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待在天界只有短短一段时间才对,而我还像这样待在这里的意思不就是——
「意思我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什么都还没开始是指……?」
被这么反问之后,我便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这是刚见到席尔拜伊你们的时候……没错,是从重界的森林中被带出来之后的事情。」
于是我推断出一个极度难以相信,仿佛作梦般的可能性。
「难不成是时空跳跃……时光倒转了吗?」
我猛地抬起头,紧盯着一脸愉悦的席尔拜伊。
「这样一来的话,乌鲁斯村不就……!」
在那里,我做出了终究不会绝被饶恕的残忍事情——
……但我是做了什么?
我还发过誓绝对不会忘记、不会弃之不理……不行,我的思绪无法统整!
「总、总之,我必须马上回去才行!」
我惊慌失措地打算从床上下来。
「少女,真是的,我才刚叫你要冷静啊。」
苦笑着的席尔拜伊委婉地挡下了我,而我则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再悠哉地待在这里了!我必须快点回去!」
  「回去哪里?」
他平静的提问使我瞪大了双眼。
「你问是要回去哪里,那当然是……我不知道。但是我做了件蠢事,无法挽救般的事情……没错,我伤害了好多人!」
随着字句说出口,就觉得越来越看得见某个东西。那并不如光明般充满希望,而是漆黑且扭曲,满是恐惧的事物。
「发生了很难受的事情,是几乎令人发狂的凄惨事情!」
「既然如此,你还要回去吗?」
「——咦?」
席尔拜伊的脸上浮现了微笑,并采出身体。
「你被允许留在天界。只要待在这里,不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吗?」
「这、这个……」
「你明知可能发狂,却还是要回去吗?」
我无法马上回答,心跳得好快。
明明应该尽快想起一切才对,但是心脏鼓动的声音却阻碍了我。
  「你并不需要体验如此痛苦的感受。听好了,响,一旦你从我们众神的手中展翅而去,你的心便会落得无数次坠入血泊之中,并痛苦挣扎的下场吧。」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我知道,我早巳知道会变成那样。
「但你还是要去犯下『过错』吗?只要你采取行动,那个『过错』就势必发生。那是无可避免的道路,无法更改的宿命。」
「为什么,你会……」
「因为这是另一种战争喔。响,一旦前进了,你就再也无法回头。」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去。」
「为什么?」
我注视着他温柔的双眼,思考着理由。
不,这根本不用想。
「因为我答应过那个人,不会丢下他独自一人的,说好了要待在一起的。」
席尔拜伊加深了笑意,那是满怀着慈悲却又严肃的眼神。
「难受的事情跟痛苦的事情都要一人一半。假如我不回去的话,那个人一定会自己全部背负起来。抱歉,席尔拜伊,好不容易见到面了呢。你为了我而使用神明的力量,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对吧?因为现在还有办法重来。」
  「没错。你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是『拉万』,那是过去曾祭祀着『我』的风之城镇,与我的因缘很深。似乎是吹往那座圣地的最后一道风,向妖精们传话,提供了协助。」
「协助……」
「协助将我与你引导到这个『缝隙』之中,并根据你的选择,看是要当成现实,还是当作一场梦来结束。」
我不想结束。剎时间,我是这么想的。我的记忆依旧混乱,也没办法确实理解席尔拜伊现在所说的话。只是,我总有一种若是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无法见面的感觉,也有一种和平会顿时远去的预感。尽管如此……
「我还是要去!」
我无论如何都想去。
不管来到这里多少次,我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都会真心诚意地选择,那犯下了不被原谅的「过错」的那些日子吧。
就在我怀抱着按捺不住的心情,离开了床并冲出去的时候——
「小姑娘,谢谢你。」
这段道谢的话语让我惊讶地回过头。
「同时我也要献上歉意。这都是我们众神的罪孽,而且必将永无止尽地折磨你。」
不知为何,席尔拜伊所处的四周突然变得昏暗,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了。
  我犹豫了一下,并伸出单手朝着那个方向而去。我觉得必须说些什么。
「不对,席尔拜伊,我只是不想再次逃避了。不管是宛如要丧失心灵的折磨还是痛苦,我都不想舍弃!就算『明天』不全是欢乐的也不要紧,没有好事也没关系。重头来过而获得的安稳『明天』,对我而言不是真正的『明天』。我想珍惜的人即使身处痛苦中,也没有失去他的温柔,所以没问题,我也不会有事!我希望自己的脚步声能靠近那个人的脚步声!」
当我下定决心的瞬间,地面开始用力地晃动起来。
这个空间发出了巨响,并渐渐陷入崩毁。
青色头发的神明在说些什么呢?他的声音传不过来。
但是我想听听他说了什么,我明明非听不可——


我溅起了水花,从水中探出了头。
响起了「啪沙」的一道猛烈水流声。因为挣扎的关系,像钤兰的花瓣似乎破掉了,我随着水被抛了出来,摔落在悬崖的梯道上。
「——席尔拜伊?」
我急忙穿上落在脚边的一件衣服,环顾着四周。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席尔拜伊都还在啊!
  景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一片漆黑的妖精之乡。
「席尔拜伊!你在哪里?」
正当我想冲出去时,有人从后方猛力拉住了我。我忍住了尖叫,并回头一看。
「——啊……路伊!」
「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从这里跳下去?」
被路伊这么一吼,我愣了一下。对啊,这里是悬崖的梯道上,要是摔下去了,可不是只有受伤就能解决的事。
路伊粗鲁地把我的背压在藤蔓墙上,像是要阻绝可以逃离的道路般,用双手因住了我。
尽管是近得足以感受到呼吸跟体温的距离,他却丝毫没有碰到我。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是一时冲动想寻死吗?这片土地这么令你难受吗?我应该说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孽,他们的死——乌鲁斯的死亡也是我的罪孽啊!」
「路伊。」
他误以为我一时想不开,想寻死。
「你真是个残忍的人。带给我安宁之后,又打算消失了吗?」
「不对,路伊,我是回到这里了。」
「你在说什么?」
  「我想跟路伊待在一起,而且总有一天要向乌鲁斯的人们道歉。」
他的怒气突然消失,并低头看着我。远处的火把亮光使得他的双眸呈现美丽的赤红。
「似乎有其他选项,我也可以选择一个装作视而不见且和平的『明天』。」
「……其他选项?」
我对皱着眉的他点了点头。说不定他正担心我是不是精神错乱,才脱口说出奇怪的话。
但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也不介意,因为我最先要传达给他「我就在他的身边」这一点。
「我在乌鲁斯导致了那么悲感的惨剧,一直作恶梦又睡不好。我非常害怕,有时感觉心都要碎了。即使这样,我无论如何还是想待在这里。我要跟路伊,还有爱尔一起前进,我想再次迎接这样子的『明天』。」
放在我的头旁边的手握成了拳状,可以感觉他相当使力。我直盯着散发出强烈苦恼的路伊的脸,仿佛像是要看穿他一样。
「请再说一次。」
「路伊?……说什么?」
「说你想跟我在一起。」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
他歪着头,缓缓地与我对上了视线。
  这让我有种被无语地要求「再说一次」的感觉。
  
我下意识扯紧了胸前的衣襟。
可以感觉到我的脸颊正在发烫。这是怎么了?现在路伊根本连我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
然而我却有股颤栗般的奇妙电流,从脚底剧烈窜上,刺激着羞耻心。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喔。」
纵使对自己的情绪感到不知所措,我仍旧重复了这句话。
路伊垂落在肩膀上的发丝跟他的双眼一样,照到了火把的亮光而火红地闪耀着。
「我也是,响。」
他有如野兽般紧盯着我,并这么诉说。
「我也会选择与你相遇的道路,我只会选择这条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瞳孔深处有着仿佛违背了谨慎口气的猛烈意志。
「我已不需要其他归宿了,我一定会永远遵从于你。」
路伊的嘴唇凑近了感到讶异的我的耳畔,如此轻声低语着。
「响,也能让我帮你擦擦头发吗?」
「嗯。」
  我藏起了疑惑并点点头,他像是要遮掩双眸里的激情般低垂着眼,微微一笑。
  
  ● ● ●
  
隔天,我们充分补充了饮用水,离开了妖精之乡。
荒野的另一头是一片更加奇特的岩石地带。
这片岩石地带也散布着有年轮蛋糕般特征的条纹状岩石,只不过这里跟之前见过的草莓果酱风格不同,而是呈现枕头状的石头树从地面延伸了出来。
也许该描述为「拟态成树木的灰色奇石刺穿了大地」会比较正确。
「好奇怪的形状呢,这些全部都是石头吧。」
「这里被称为『密海地』。」
走在身旁的路伊放眼望着四周,向我解释着。
「这一带从以前便刮着强风,由于密海地的岩石脆弱,相当容易受到风化作用的影响,可能是积年累月一点一滴地被塑成这种形状。」
「哦……」
「密海地的岩石适合拿来加工,根据不同的冶炼方式,硬度也会改变。所以石匠们有时会直接把能用的部分削下来,然后带回去。」
  「于是就这样慢慢变成了树木的形状?」
「没错,据传根部以上的部位比较有价值。这个石头跟人类骨头一样有『髓』,为了避开那个部分而削下来,结果就变成树枝状了。」
路伊将手指向我们的四周。
「你看这里的地形,是不是平缓地朝着中央变低了?」
行走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不过这附近似乎成磨钵形。
由下往上吹起的风比平地时的威力更强,也因此对岩石产生了强烈的影响。看样子我们正朝着磨钵的中心前进。
「各种原因组合在一起,才会产生这么有趣的景象呢。」
我佩服完了之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石匠们会来这附近,也就是指……」
「没错,拉万就在这个地区的内部。」
看来拉万这个城镇被密海地给团团包围着。
「那么,这个岩石树就是代替了自然要塞的作用?」
  「对,是为了由外守护神殿。生活在拉万的居民将密海地吹起的风当成了守护城镇的神圣呼息。毕竟是坐拥神殿的城镇,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听说拉万人民的圣风信仰相当深厚,而且也很虔诚。」
「圣风信仰?」
「据说人民怀着敬畏的心,将密海地的风称为『萨瑞德』。」
总觉得很不得了呢。我不禁这么想着。
目前自己像这样活着,而我的身边也有路伊的存在,所以现在才感慨可能有点奇怪,但是被诉说着的字字句句,都确实充满了生命的重量。
人们真的曾在这个世界过着普通的生活。
「这样啊……就算语言跟常识不同,这里和我的世界一样,有许多人活着呢。」
「响?」
「不,没事——风的信仰啊……」
「对。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风神的眷属……」
「唔、嗯。」
路伊再次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注视着我。
对耶,风神不就等于席尔拜伊吗。也就是拉万崇敬着席尔拜伊的意思,这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内容让我皱起了眉。
「……?」
  这怎么可能呢?除了路伊以外,我并没有可以探听关于这个城镇的对象啊。
第一个拜访的神殿就是隶属于席尔拜伊的地方,总有种暗示性或是命运注定般的感觉。
我的胸口感到相当沉重,这是一座信仰虔诚的人们,所支撑起的城镇。
我的名字是「响」,席尔拜伊曾经开心地说过,这是与大气为友的名字。
但我却完全无法拯救任何人——
「响。」
「……嗯?」
「我会不会对你太不敬了呢?」
「咦?」
我并非听不见他说的内容,而是不懂这和前一个话题有什么有关联,才会感到迷惑不解。我抬起了头,只见路伊一脸让人想起昨晚种种的苦恼表情,并捂住了嘴。
一看到他的这副模样,连我也莫名感到手足无措起来。或许因为他平常都是不苟言笑且规矩的态度,才会反而更令人不知所措。而背着我的爱尔,则是怀疑地稍微转过头来。
「你毫无隔阂且亲切地对待我,是近似神明的存在大多都兼备了这种慈悲宽怀,又或者这是来自你本身的特质呢?」
  我听不太懂。他是在说我虽然是神明的眷属,言行举止却相对天真,在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吗?我感到忐忑不安。
「我是否太安逸于你的心胸宽大了?我大概将你的不追究化为允许自己的盾牌,过于接近你了吧。」
「……?」
路伊轻轻摇了摇头,爱尔也转头看向了路伊。
「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你本来应该是在高处小憩的人,然而我是否有时候因你的和气,而忘了自己的立场,变得怠惰了呢?」
「那个……路伊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因为我是别的世界的人,所以其实你应该要更加跟我保持距离才对?」
把语言的装饰全数剥除之后,最后剩下的就是对异质的「我」的排斥了吧。
我一想到这点,便感到心情一阵郁闷。我不过是个异质的存在,就只是这样。我不但被制造了我跟这个世界接触的关键的福君给舍弃,甚至做出了轻率的举动,而导致无法挽回的惨剧。我虽然从席尔拜伊他们身上获得了力量,却到现在还无法运用自如。
这么说来,我也不记得有人对我说过「你办得到」、「我很看好你」这种话。话又说回来了,欧里恩起初还反对交给我处理啊。


  ——而且,在与神明有关的别层意义上,路伊惧怕着我。


「路伊你……是不是已经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说不定昨晚的对话其实是在婉转地告诉我,他想要个别行动。
惭愧令我的情绪更加低落。
我为什么如此意志不坚呢?我不可以摆出怯懦的态度啊。
「如果不是我,而是更厉害的人就好了……头脑聪明、值得信赖,能保护大家的人。」
席尔拜伊或欧里恩在这里的话,路伊就不用这么辛苦,也不会有痛苦的回忆了吧。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负面,却无法遏止。
这是与后悔相异的卑劣情感。
但是,心中也有反驳着「只有这点是无可奈何」的自己存在。
「响,你为什么要这样看待自己呢?我想说的并不是这样。」
「你愿意再等我一下吗?虽然我什么都还不行……但是我想改变自己。我要变得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让雷姆复苏。」
为了不牺牲任何人,我必须变强。
「不对,我指的并不是这个。」
  路伊紧张地低声说着,不过似乎有些迟疑不定,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说,路伊……」
「——」
「可以的话,你能再喊一次我的名字吗?」
「……响?」
「啊,果然没错!」


——名字的念法变了。


「你的发音不知不觉间变得很好了耶。」
没有错。虽说我是刚刚才察觉路伊之前的发音确实有些奇怪,而那现在已经变成漂亮的日文发音了。
「我好开心。虽然说不太上来,但就是有种『是我的名字,有人在叫我呢』的感觉。」
路伊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该说正因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更令人感动吗?总之我松了口气。
名字这种东西,或许只是发音上一点点的差异,听起来就会像在叫别人一样。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不过,现在我非常喜欢听人喊我的名字。」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会吗——」
路伊看着我,轻柔地微微一笑。那是带有亲切感,好久没看到的温柔表情。
我的肩颈也放松了多余的力道,温暖的感觉逐渐扩散开来。
「字体如画一般,感觉很美丽。」
「啊,你是指字面上啊。」
奇怪,总觉得话题好像偏轨了?
「响?」
「嗯——现在是在说,『路伊喊我的名字,我很开心』这样哦。」
「……啊,对,因为发音正确。」
「嗯……?我们本来是在讲发音的事情吗?」
我们呆呆地对看了一下。
先移开了视线的是路伊,他相当地动摇。
「嗯?」
  路伊的日文发音变得漂亮,我很高兴?……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呢?
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原本安安静静的爱尔发出了「吼嘎吼嘎」的低吼声。
「难道爱尔你也在叫我的名字吗?」
它以朝气十足的「嘎噜噜噜」吼叫声回答了我。那听起来不只像在威吓,还很好笑。
「爱尔真是个乖孩子,好可爱。」
「……响,你怎么样都觉得圣兽惹人怜爱的话,就这样吧。」
面对着爱尔威严十足的脸,路伊的视线看上去五味杂陈。
我笑了出来,并抚摸着爱尔的耳朵。


我们在中午前抵达的拉万,是一座青色的城镇。
  而拉万在我的眼里,就像是一座充满了幻想风格的地方。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6-5 19:28 编辑


第五章 青色城镇


「真的好不可思议。」
树木形状的岩石越接近中央就越密集。
外侧的岩石的灰色范围较多,石头的颗粒感觉也比较粗,不过这一带的岩石却每个都像是被细磨过一样,表面光滑。
颜色也转为带点青蓝的白色,让人才觉得漂亮,换个角度看却又有种恐龙骨头的感觉。
路伊告诉我,这里受到了萨瑞德更大的影响,石头纹理也因而美丽。
「这些石头称作是具有代表『圣石』含意的『力古德』。」
我从爱尔的身上下来之后,试着摸了摸力古德的表面。触感冰凉,感觉很舒服。
这里是受到圣风萨瑞德保护的地方。
「可是,现在没有半点风。」
仅剩下寂静。暧昧不清的不安一阵阵涌上心头,让内心染上了灰色。
本是神圣的城镇却没有刮风。这是否代表了——由于掌管风与大气的席尔拜伊违反了诸神的戒律,而遭受制裁的关系呢?
接收到路伊催促的视线之后,我们再次开始移动。
这里与荒野在不同层面上,也是充满了孤寂的地方。或许神圣的场所都是个寂寞的地方,只有时间静悄悄地不断堆栈。
「看见了,那就是拉万。」
路伊轻声说着,手比向了前方。
我的嘴里再一次重复了「不可思议」一词。
因为是坐拥神殿的城镇,我还以为会是以围成一圈的坚固壁垒或石壁所建造而成,但并非如此。
「原来是把力古德围成一圈来代替壁垒啊。」
我走上前确认之后,发觉被以圈状排列的力古德外门,有一部分看起来仿佛是透明雕刻的复杂壁画。
紧密排列的力古德的枝干交错,而枝干旁边空出来的空间,则镶上了防止钻进去那般的浅色厚实石块。
「看起来也很像是把力古德埋进了石墙里呢。」
大小不一的石块接合并不规则,有点凹凸不平,而且还使用了含有闪闪发光的石头碎片的,类似黏着剂的东西。
据路伊所说,这些石块好像也是力古德的碎石。而这会反光且如水泥般的黏着剂,也是工匠把力古德砸碎并磨成粉,混合某种有黏性的树液之后,才提炼成了糨糊状。
枝干部分与石块叠砌成的下半部相异,似乎刻意保持了原样。
青色从那些缝隙中穿透出来,若是摆在阳光下看的话,力古德带有的白色与从众多缝隙中窥见的青色对比,肯定会美得令人屏息吧。
「这里就是入口。」
路伊在有些距离的地方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之后再次抬头看着力古德的石壁。城镇的入口门户大开,不晓得是以前设有一道门,还是本来就是这种构造呢?
而在枝干缝隙中看见的青色,其实是盖在里头的建筑物外观。
「我问你喔,路伊。不是每种店会有固定使用的颜色吗?」
我让爱尔在城镇里前进时,提出了疑问。
稍微走在前方的路伊转过头来,并点了点头。
「没错。不过,坐拥神殿的城镇例外,这是为了要全镇一同保有神殿的特色。」
  这么说明着的路伊,指了附近的建筑物。
「你仔细看,外观虽然是青色,可是招牌的颜色不同对吧。人们就是藉由那个颜色来判断是卖什么的店。」
哦——我感到佩服,全镇一同保有神殿的色彩,真是惊人的事情。
而这也代表了这个世界如此重视信仰的证据。
「又或是说……因为真的有保佑,所以信仰才会热诚?」
我像是准备大考一般,努力消化路伊的说明,然后自己做出判断。
中央连接正门与内侧的道路两旁,等距摆放着一大排似乎比双手环抱还宽的柱子,在那沉重的一排柱子前方,能看见或许是摆放过花朵作为装饰的细沟痕迹。
「城镇的外围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走的地方,有许多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店家。是最热闹的一条大道,店家数量也很多。」
「是这样啊。在好找的地方聚集了旅馆跟店家,也比较方便嘛。」
我居住的城镇在人潮往来的地方,像是车站附近,也是比较热闹。
「中间区域有商人们的别第跟居民的住宅,应该也能看见田地。然后再更往内处的地区则是神官们居住的综合馆,以及与神殿有关的各项设施。」
「最重要的神殿在哪里呢?」
  「神殿应该就盖在那些设施的后方,而神殿的后面则是一片森林。」
路伊这么回答之后,忽然望向了位在斜前方且莫名细长的石造建筑物。
「那个建筑物是什么?」
棒状般又细又长,屋顶上还有姗栏,不知为何,这个建筑物就只有外墙的一部分是青色,而中间区块则只是画上了青色线条。
「那是护舍,那里聚集了保护城镇的士兵。」
就像是日本的派出所的地方吧。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部分是青色的呢?」
「……因为也有来自拉万以外的士兵。」
总觉得这回答很含糊,我歪头等着听后续说明,但是路伊却面有难色地噤声不语。
我试着动脑思考这没被说出来的谜团部分。
「我懂了,就是那个,『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吧?跟家乡的信仰不同嘛。」
「……什么?」
每个人信奉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路伊闭口不谈的理由,是因为他自己也是类似驻扎兵的骑士……也就是日本所称的警界相关人士吧。
  拉万出身的官员既是当地人,也有着对圣风的信仰。
而另一方面,从外地派来的士兵则有可能崇拜别的神明,因此必须顾虑到他们。
由于这错综复杂的理由,所以才无法直截了当地把建筑物整个涂成青色。这真是个难题,毕竟我的世界也实际发生过宗教所引起的战争。
路伊好一段时间都面露不解地盯着一脸了然于心地点头表示理解的我,而他大概是决定忽略这点,伸手比向建筑物的方向,并再次开始说明。
「警卫们使用的护舍会散布在城镇的各个地方。」
「唔——每个世界的员工都很辛苦呢。」
「……响?」
路伊对着装得一副很懂的我眨了眨眼,就连爱尔也像噗哧失笑般,发出了一声鼻鸣。
我将视线别开了直长的护舍,在脑中拼组起城镇的整体图。
众多建筑物并排,人潮往来的主要地区似乎分出了复数的道路,呈现放射状。应该是以神殿所在区域为基准点,建造成扇形朝外展开的感觉。
「路伊有来过这里吗?」
「有,虽然只有一次而已。那是在我还小的时候,停留的时间很短,所以印象很模糊。那时的年纪比现在的你还要小,我跟着父亲……」
原本滔滔不绝地回答的路伊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接着便露出战战兢兢的神色看向我。
我直到刚才为止都是一如往常地在听他说话,不过他那过度的反应反而让我察觉了。
「哦——比我还小的时候?那是指几岁的时候呢?」
他是用几岁去比呢?正因为非常自然地就用来比较,所以才更令人觉得可恶。而且之前他也弄错过我的年龄,所以是指十二三岁的时候吗?
难不成「比现在的我还小」的意思,是比十二三岁还小?要真是这样路伊就太可恶了!
我皱起眉轻瞪着路伊之后,他的视线便开始飘怱不定,看来是想蒙混过去。
我不发一语地一直盯着他看,接着路伊像是放弃挣扎一般,回头看向了我。
「……路伊?」
「……不好意思。」
路伊有时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自掘坟墓。
我调整好心情之后,丢出了别的问题。
「这里也会出现魔物吗?」
好像在白天也会出现魔物跟饥饿的野兽,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提高警戒。虽然路伊感觉比平常还更游刃有余。
  「神殿本身就有守护的作用,只要效力还在,遭遇魔物的危险应该就比其他城镇少。」
那么躲在神殿里生活不就很安全……我正想这么说时,想起了最严重的问题,脸上顿时就失去了血色。
即使是魔物比较少出没的地方,一到了夜晚,选是会有许多雷姆出现。
在乌鲁斯发生的事情顿时在脑中复苏,让我的表情变得僵硬。那件无法忘怀的惨剧;黑色的道路,成山的尸体。
路伊似乎是敏锐地察觉了我心中的想法,安抚般地用比平时更温柔的语气说:
「我会保护你。」
不行,若是表现出慌乱,也会逼得路伊走投无路。
我将痛苦得想大哭大叫的情绪封进心里,对路伊微微一笑。无论现在有多么懊悔而裹足不前,过去都无法改变——我不需要能够重来的过去。
「路伊。」
「是。」
「你怕我吗?」
「——你说什么?」
他露出了仿佛听见料想之外的字句般的反应。
我试着想出其不意引导出他的真心话,可是不晓得这算不算成功。看起来只像是对我的问题感到意外而已。
我装作没有察觉到心痛,与他对上了视线。
「没事,你不用在意。继续前进吧。」
「等一下。」
「……嗯。」
「我所害怕的是,会再也见不到你的身影这件事情。」
我对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内心却发出了反对的声音,正说着:「但是你的用词遣字就是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比我年长的路伊一旦摆出如此有礼的态度,果然会令我感到不自在。
「响,我是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只是……不希望让你受伤。」
「受伤?」
他的语气让我很在意,那听起来就像是路伊认为自己可能伤害到我,因此就率先拉起了一条界线。
「我必须谨慎自律。」
「为什么?」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路伊的反应。
他,以及在斜前方悠哉地走着的爱尔都停下了动作。
「……因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他避开了最重要的部分,我察觉到这点之后,开始觉得紧张。
「我对路伊的态度是不是也……太高高在上了?还是很装熟?」
我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到了脚下。
「如果是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脚步声接近了,路伊就站在我的正前方。
「你可以再多索求一点。」
我猜不透这句话的意思而歪头,只见路伊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我知道自己心中潜藏着一头难以对抗的贪婪野兽。因此我必须不断地严厉约束自己。但是,请你维持这样就好。」
「路伊……?」
「我不会给它机会,绝不让它现身。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挡下它。」
「……是这样吗?」
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总之我应该没有被放弃。
  路伊则是露出了带点困扰,又有些黯淡的微笑。


● ● ●


前往神殿的路上,我们闯入了在视线范围内的住宅,并且满怀感激地拿走了必需品。
路伊一边注意着时间的流逝,一边迅速地评估矗品,挑出了应该用得到的东西。我也因为不希望犯下跟在乌鲁斯那时同样的错误,不敢做多余的事情,乖乖地在一旁帮忙。
而爱尔在这段时间则是负责看守,注意有没有危险逼近。
我在隔壁房间的收纳架前,手拿着配色奇怪的酒瓶,注意力却神游去了。
「直接这样朝着王城前进的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在乌鲁斯不但什么都没办到,反而招致糟到不能再糟的事情。这不是只用「能力不足」来解释就能被原谅的罪状。
话虽这么说,难道就只能依赖之后准备拯救的王子们吗?
「而且还必需先让那几位王子殿下恢复成『人』。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在一堆雷姆中找出王子呢?」
心中的黑暗逐渐扩大,我应该不会又犯下愚蠢的失败吧。
  「是不是该跟路伊更仔细讨论,并决定今后该怎么行动呢?」
我明明想着该这么做,迷惘却令我难以说出口。
总觉得我跟路伊的内心距离丝毫没缩短,处于彼此都过于客气,无法传达真心的状态。
他说过,不希望让我受伤。
而我也不想让他更加悲伤。
「响,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在隔壁房的路伊从门边探出头叫我,我对他点了点头,抱着战利品离开了房间。
走出店家之后,烦恼也没有消失。
我坐上了爱尔的背,观看着周围的景色并叹了口气。
自己该完成的事情是让雷姆顺利恢复成「人」,应该就只有这样而已。
说起来简洁,可一旦真要照着采取行动时,却是难如登天,问题更是堆得如山高。得先决定该从哪里开始解决问题。
然而,我并没有足以判断这点的能力。
我烦恼到脑袋快爆炸了。
「——那就是神殿。」
这时,路伊的声音使我回过神来。
  道路不知何时变成了高雅的白色石板路,与看得见田地的区域不同,整顿得干净整齐。
虽然比在城镇入口看见的规模要小,不过石板路的两侧也伫立着离有几何图案的细柱。
那是顶端刻成了莲花状的柱子,看来以前那个部分会点起灯火。
周围分成了几个区块,而石墙的内部可以看见似乎与种殿有关的设施。
而看见静静位在道路对面的神殿之后,让我大吃一惊。
「好漂亮的青色。」
并非鲜艳的色彩,而是像取下了海水颜色般,有透明感的淡青色。
构造有点类似会出现在国外的罗马式礼拜堂,而我发现在半圆形的门口上方垂挂着许多宛如风钤的美丽细管。
这让我联想到闪闪发光的珠帘。
只要吹起风,这些细管应该会互相碰撞,并发出清澈的声音吧。
「嘉蕾国的建筑物很值得一看呢。」
「会吗?」
「嗯,整体的构造看起来很庞大。」
听说我的世界跟艾普利尔是相为表里,也许是因为这样,偶尔会在某些地方目睹到跟另一个世界共通的景色。
  神殿也是其中之一,而我们身穿的服饰则有如古代中国般华美。
其他则是日西中风格的精彩融合,这些风格取得了巧妙的平衡所以很有趣。因为现令的日本在某种层面上也是异文化的大杂烩状态,艾普利尔肯定也是这种感觉吧。
「你能喜欢嘉蕾国的景色就好。」
路伊松了口气地微笑着。
「嗯,我很喜欢喔。」
我笑着这么回答后,蓦地想起了前阵子路伊不经意的恶质大人发言,莫名感到慌张。
我急忙将视线转回正前方,只见两扇式的大门不晓得是否遭到了野兽的撞击,有一边被破坏了。正因为是造型优美的神殿,被毁坏的门屝就更令人感到悲哀。
「进去吧。」
路伊拿起了放在正门旁疑似是油灯的容器,转了转设在底部像是螺丝的东西之后,油灯马上点亮了。
「建筑物里面就算是白天也很暗吗?」
「这个嘛……也是会有采光设计的房间啦。」
这个位置所见范围内的百叶窗都紧闭着。
  我的脚踏上地面,手伸向了跟行李一起绑在爱尔背上的剑,但路伊在我握住剑柄之前,便挡下了我的手。
「不拿剑也没关系。」
「可是……」
「这个时间不会有雷姆。」
「……可能会有危险的野兽出现啊。」
就算对普通野兽没有用,也可以斩断魔物。
「有我在。」
但是路伊不同意。一股想哭的心情突然胀大。
「……嗯。」
纵使不知该如何应对变得阴郁沉闷的内心,我仍微微点了点头。不可以说任性话浪费时间,我把反驳的话语全部塞进了心底。
神殿的入口宽敞得连大尺寸的爱尔都能轻松通过。
也许这是一个原因,于是路伊露出了希望我骑坐在爱尔身上的目光。
而我希望至少要自己走。
也许是考虑到在这时遭到反对会很麻烦,他默认让我自己走的这件事。
  路伊举高了油灯后,另一只手掩护般地碰着我的背,并往神殿内前进。似乎是踩到了散乱在入口附近的沙子和被破坏的门板碎片,所以脚下传出了「喀哩」的一声细响。
「响,别离我太远。」
我的注意力四处分散,因此无法回复路伊的提醒。
我并不是没听到,于是带着「知道了」的涵义而伸手抓住了他的腹侧的衣服。
可以感觉到路伊的身体奇怪地晃了一下。
「……小心脚边。」
窗户虽然设置在高处,但是这里的百叶窗也被关上,还覆盖着一层灰尘跟蜘蛛网。入口一进来的两旁摆有大型烛台,而现在当然没有点火。
柱子与墙上刻画出优美的藤蔓图样,若是有好好保养的话,一定是一座令人想收进照片中的庄严神殿。
我将视线朝向前方,小心翼翼地前进。
我们来到了摆有洗礼盘的狭窄空间,而我看见了排放在两旁的东西后愣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有两座雕像的底座,但是应当放在那上面的雕像本身却已经粉碎得看不出原形了。
底座的四周散落着应该是被破坏的雕像残骸碎片。
「感觉不像是自然损坏,明显是被谁给破坏了。是有什么非得要粉碎到这种地步呢?」
  「不清楚……来,继续往里面走吧。」
在路伊的催促下我硬是把视线从雕像上移开。
但在我身旁的爱尔也直盯着雕像的残骸。
「爱尔?」
我一出声呼唤,爱尔便悲伤地发出了呜叫声,并磨蹭着我的手。它的模样不太对劲。
「怎么了,爱尔?」
尽管担心无精打采的爱尔,但也不能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在路伊的二度催促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动着脚步。
正前方又有一道门,我在油灯的微弱灯光下定睛细看着,里头果然也像是礼拜堂。
有摆放了琥珀色长凳的中殿,还可以看见内部有石棺和祭坛。
镶嵌着类似螺钿装饰的侧廊柱子很是美丽,天顶壁画上则是在泉水四周翩翩起舞的少女妖精们的身影。这虽然褪色了,看上去却还是很欢愉。
穿过了长凳中央,我们绕到祭坛的后方,那里也放了一具奢华的棺木。
墙壁上也装饰华美,是以直长形的凹洞等距并排建造而成。
「这里也有雕像吗?」
证据就是地板上堆着粉碎的石块残骸。
  位在棺木左右的台子上放了许多烛台,就连这上面也有敲下了某物痕迹般的碎片——
「路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法压下自己的疑问,这太不自然了,居然没有一座完整的雕像。
就算假设由于笼罩国家的灾厄而发生了暴动,我也不懂是为了什么要破坏得如此彻底。
「还是说雕像的形状有问题吗?」
我跑到底座前,寻找有没有可以得知被破坏的原因的东西,或许有留下记载了雕像介绍的牌子之类。
「响——」
很遗憾地我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我藏起了失落,转头看向路伊。
他站到了我的旁边后,便将手上的油灯放到空着的底座上。
在油灯的灯光下浮现了路伊相当紧张的模样。
「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严肃的口吻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不知怎地胸口一股躁动。
「你说过自己是神明的眷属,是风神的眷属。」
路依的声音带有凝重的音色。
我害怕得知接下来的内容,当下做不出回应。
  「你说过,风种的名字是『席尔拜伊』,对吧?」
「……为什么现在要跟我确认名字?」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而爱尔忽然将脸压上了我的手,我摸了摸它的鼻子后,它却哀伤地呜叫着。
「爱尔?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路伊瞥了一眼不安的爱尔后,一脸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但是,艾普利尔中根本不存在叫做席尔拜伊的神明。」
「咦……?」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我像是要看出一个洞一样地盯着路伊。
……席尔拜伊并不存在?
「咦……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扶着额头,想让已经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
据说席尔拜伊是这个艾普利尔的神明,而且还是太古之神。
意思是路伊由于个人信仰的因素而无法承认风神的存在吗?
「啊,难道是在天界遭到制裁的事情已经传到人间了?所以神殿才颁布了『把它当成邪神』的公告?」
  虽然我自己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产生怀疑。
目前的艾普利尔不可能会有听闻这件事的人,大家都已经变成雷姆了。
路伊先是低垂下双眼,然后又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
「这座城镇不是有风的信仰吗?」
「对,是萨瑞德的信仰。」
我胡涂了,我听说萨瑞德是指在密海地吹起的神圣之风。
「是因为崇拜风神,所以在那里吹起的风也很尊贵吧?」
「那个萨瑞德对人们而言就是神。」
「等一下!萨瑞德是神?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这样席尔拜伊不就……」
我即使感到混乱,仍坚持要向路伊问出个所以然。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头,那是无言的否定。
我抬头看着他那僵硬的表情,片刻间失了神。
最初提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的时候——当我讲到欧里恩跟席尔拜伊的事情时,路伊大惊失色。
而我单纯把那个反应当成是因为我说出碰见了神明这种离奇的事实。
「原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路伊自己一次也没有提过席尔拜伊他们的名字,如果是保卫国家的骑士,讲出既是始祖王,也是斗神的欧里恩的名字,分明一点也不奇怪才是。
想到这里,我感到不寒而栗。
「你说席尔拜伊不存在的话,那么欧里恩呢?」
国家的名字,说是将国王的名字转变为女性的名字,「葵弩嘉蕾」。果然很奇怪,就算这是女性的名称,也跟欧里恩的名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等等,我记得路伊你说……始祖王的名字是『克因札·贾连德』吧。」
我单纯以为这个名字是欧里恩在人类时期的名字,因此没有深入追问。
事情不太对劲。路伊没有向我多问过关于种明的事,只有稍微提起神剑跟王家的部分。
这是为什么?
一般来说都会更追根究柢问下去吧。
「路伊,欧里恩到底存不存在?」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隔了一段时间后才默默地回看着我——这毫无疑问是回答了「我不知道」。
「为、为什么?这怎么可能嘛,因为我可是从席尔拜伊他们那边得到了力量,然后来到这个艾普利尔……」
  我倒抽了一口气。
身为这个国家的居民,路伊是不可能不知道神明……尤其是被称为始耝王的欧里恩的名字,更不可能为了捉弄我而开这种玩笑。
这样看来,席尔拜伊他们真的不存在于艾普利尔界人民的心中。
「那么……」
席尔拜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到底见到了谁?
我呆若木鸡,有种脚下的地面崩毁般的可怕错觉。如果说席尔拜伊他们不存在,我待在这里的意义也会随之动摇。
「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无法不再三确认,因为我存在的理由将会为此全盘崩坏!
路伊没有回答,只是用不忍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那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来到这里的意义——给雷姆带来那么大的痛苦,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驱使我单手揪住了心脏的位置时,爱尔也发出了呜呜的呜叫。
  我回过神,转头看向了爱尔。
「那爱尔你呢?」
连爱尔也不记得席尔拜伊了吗?
甚至忘记了主人欧里恩?
「只有我记得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我颤抖着手抚摸爱尔的鬃毛,贴近脸看着那对圆眼睛。
而爱尔「咚」地将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上了我的鼻子,那是种略微潮湿又圆润的触感。
呜……爱尔眨眨眼,并舔了吃惊的我的手——放心吧。那对冷静的双眼像在安抚因不安而恐慌的我的内心,不断地眨眼。
我不可能有办法与爱尔对谈,然而这时却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对啊,放心吧。爱尔记得他们,清楚知道席尔拜伊、欧里恩他们的事情,那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爱尔!」
我抱紧了爱尔,将脸埋进了被短毛覆盖的鼻梁附近。
硬毛的触感似乎渐渐抚平了我的恐惧。
感受着爱尔的存在的同时,我也逐渐找回了差点崩毁的理智。
  我的脑中描绘出一种可能性。
席尔拜伊他们打破了神明的戒律,因此遭到突如其来出现的银色笼子制裁。说是会被剥夺神明的宝座千年之久,那是否就意指了在这千年内他们都会被艾普利尔界的居民遗忘。
欧里恩说过,神明是仰赖人们的信仰而得以存在的事物。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他们竟要从国民的记忆里消失千年。
也许就是这种罚则吧。
所以路伊才会不记得欧里恩跟席尔拜伊的事情。
——对不起,席尔拜伊、欧里恩。
赐予我力量的行为也等同于从两人身上夺走了人们的信仰。
即将崩毁的世界又失去了两位神明。
「我都不知道。」
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也有太多我一直不去采究的事情。
我紧紧抱住了爱尔。他们居然要被大家遗忘千年之久……
「这不是仅仅是感到悲伤、寂寞就能算了啊……」
  一旦诞生了新的神明,他们便会流离失所。欧里恩这么说明过。
包含了阻止这重大事态的意义在内,所以才要拯救雷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从未思考过,只是强烈地执着在让雷姆恢复成「人」这点。
即使拯救了嘉蕾国的人民,这个世界再次迎来了和平,在千年这长远得令人昏厥的岁月中,席尔拜伊他们将被忘却。
而在这段期间,例如被称为萨瑞德的风真的在人们心中定位成神本身的姿态的话……
即使知道有这种危险,席尔拜伊他们仍果决地提供给我力量。他们不可能没有考虑到会有永远被遗忘的危险性。
「我说,爱尔,该不会……」
他们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我有办法拯救艾普利尔的人民?
只不过我太过弱小且无处可去——所以他们才对我大发慈悲,牺牲了自己吧。
回不去原来的世界的我就算留在天界,等到另一位继承者候选人成为新的神明,别的信仰在下一代的人们之间传开后,席尔拜伊他们的存在也会消失。
身为庇佑者的他们一旦被赶走,毫无力量的我恐怕也无法平安活下去,因为新的神明必定也会统御天界。
既然都是终将消失的命运,至少要在最后拯救认识的我。他们是否如此费尽心思呢——
  「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呢?」
被破坏得粉碎的雕像。
这一定是刻着席尔拜伊模样的雕像。
这个世界与席尔拜伊跟欧里恩有关的一切,想必都被破坏殆尽了。
记得他们两个人的只剩我跟爱尔。


——我想救他们!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想拯救温柔的神明,拯救大家。
拜托,请赐给我强大的力量。
我不能死。如果与席尔拜伊他们相关的记忆从艾普利尔消失,那就由我再次传播开来。
我要对所有人传述下去,一遍又一遍,把被遗忘的神明的名字,刻划在这个世界上。
为了之后当他们被释放的那第一千年来临时,整片大地上都还完整保有信仰。为了当风吹起,或是国家欢庆纪念日的时候,人们会轻声低颂着两人的名字,并给予祝福。
就算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我也不在乎了。
  父母跟三春叔叔、学校、朋友,我要把这些重要的事物通通舍弃。
「爱尔,我不会忘记。我们要守住席尔拜伊他们,要四处记述他们的名字。」
我将嘴唇凑进了爱尔柔软的耳朵,喃喃说着。
「对不起,我从大家身边夺走了欧里恩,对不起。」
爱尔一定最难过了,因为没有人记得它的主人欧里恩。
而爱尔仿佛撒娇般地呜叫着,并让我几乎脚步不稳地把脸压了上来。
我只重视自己的烦恼,丝毫没有考虑过陪着我来的爱尔的想法。明明不只是我,爱尔也已经没有归所了。
「抱歉,我这么自我中心。」
爱尔不断地用额头磨蹭着我的胸口。
「响。」
这时路伊轻声呼唤了我。
我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转头看向他。
路伊对于我至今所说的话有什么想法呢?他是怎么看待站在身旁,说着自己没有印象的神明名字的我呢?
搞不好不只觉得奇怪,甚至觉得我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吧。
  「我并没有怀疑过你。」
我抚摸着爱尔的棕毛并抬起头,观察路伊的神情。
他露出了像是心急又像是无计可施的眼神,看着我动摇的模样,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并不认为你有说谎。」
他这应该是真心话。不过……他也没有彻底相信。
之前我也曾觉得路伊根本不在意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是个拥有甚至可以置生死于度外,钢铁般忠诚心的人。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嗯,我也没有怀疑路伊说的话。你肯陪在我的身边,我感到很安心。」
我自认这话包含了感谢在内,但是路伊好像无法接受,依旧表情僵硬地紧抿着嘴。
「晚一点我们来聊很多事情吧?不只是有关席尔拜伊他们的存在,还有其他我希望你能听听的事情。」
说真的,我是希望此时此刻就好好地谈一谈,但仍要往后延是因为差不多该开始注意时间的推移了。
距离日落还有一些时间,可是我们必须找到前往王城金夏的法具,要是在这里长谈的话,有可能再次犯下乌鲁斯那时的错误,只有这件事我绝不愿意再见到。
  「等一下。」
就在我动脚准备移动时,迅速地被阻止了。我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比我还清楚状况的路伊居然会停下脚步。
「我真的没有怀疑你。」
他抓住了我的双肩,一脸豁出去地注视着我。
「请相信我。」
看着路伊认真的双眼,我赶紧点了点头。
我的心情跟路伊不在乎我是不是说谎的想法一样。就算他不相信我也无所谓,因为他愿意像这样陪伴在我的身边,随时支持着我。
还奢求更多的话就太贪心了。
「我可以发誓。」
「路伊?」
恳求般的嗓音令我迷惑不解,感到动摇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反而是路伊在焦虑不安呢?
「嗯,我相信路伊喔。」
我猜不透路伊的想法。只不过,我觉得不这么回答的话,就会有什么东西崩毁。
  我牵起他的手,并紧紧握住。我发觉摸到的指尖很是冰冷,感到一股淡淡的不安,这是怎么了?
「我相信你。」
我目不转睛地抬起头这么断言后,他虽然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不过他的双眼总算找回了冷静。
「走吧。」
尽管没有确切的根据,但这时我突然有股不能放开路伊的手的想法,油然而生。


● ● ●


像是描绘出一个圆形的尽头左右各有一道门。
我们先试着打开了左边的门查看,路伊举起油灯后发现有一条窄路,右边的墙壁上挂有画作,而左边则设有一道门。
「好像不是这里。」
我听从路伊的判断而关上了门,往礼拜堂的右手边移动。
我们用跟刚才一样的方法打开了右边的门,窥视里头,这边也有通道,一边的墙壁上有门并排着。
  「是这里呢。」
「咦?你为什么知道,这太神秘了,路伊。」
我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和一开始看到的左边通道有哪里不同。
惊奇地回过头后,路伊亲切地告诉了我。
「尽头左手边的通道大概是安排了神官所使用的个人房。」
「这里的右手边呢?」
「应该是举行仪式的房间之类吧。装饰在通道墙壁上的东西不一样,对吧?因为这里有除魔用的装饰。」
「真的耶。右边的摆设也有像是魔女的 item般的诡异气氛。」
「魔女的……什么?」
「道具。」
在语言课程跟神殿内的解说,以及爱尔呼应的叫声不停来回交错下,我们一边前进着。
路伊直一的很可靠,只有我的话肯定想不到装饰品不同的原因,就变得要检查每一扇门。
大多数仪式的房间都会设在内部,于是我们决定一路前进到路的尽头,检查最边边的房间。而路伊的判断正确无误。
最里头的房间设置了举行仪式的空间,我环视室内后,低声赞叹。
  「真是庄严的大厅。」
不只正面跟左右这三面墙,就连天花板中央也镶嵌着极似彩色玻璃的半透明瓷砖,而仿造藤蔓造型的金色装饰品则是围住了这个中央区块,如水晶灯般垂挂着。
正前方里头设置了类似石版的东西,我不经意地看了地板一眼,发现地上画了直径约超过一公尺的圆弧线,这是什么线呢?
「这里看起来没有法具……」
四个角落都只摆设了很高的烛台,没有看见能收纳法具的柜子那类的东西。
「说不定不在礼拜堂,而是被保管在与神殿有关的其他设施里呢。」
「不。」
路伊简短地回答,高举着油灯并朝着石板的方向靠近。由于是还牵着手的状态,所以我也一起跟了上去。
爱尔则是将鼻子凑近了画在地上的圆线。
好像用花岗岩作的石碑。这是我近距离观看石板后的感想,高度则比我的身高再低一些,宽可能有四十公分左右。
「路伊,这里有刻了些东西耶。」
石板上方有圆形的几何图案。
  「有点像魔法阵的感觉?」
圆形下面则刻了一串异世界的文字,在更下面还有一块突起,三根类似红色粉笔的东西插在里面。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这个就是法具?」
我手指着像红色粉笔的东西,观察路伊的反应。
拜托别点头。我在心中拼了命地祈祷着,路伊却无情地肯定了。
在我贫乏的想象中,转移的道具已经定型为得进入时光机般的方形工具中的东西了,等进去里面后,一瞬间就会到达转移目的地的方形工具里的这种结构。
「世上果然没这么好的事吧……」
在低垂着头的我的旁边,路伊拿起了一支粉笔,但就在下一秒,粉笔突然就四分五裂地崩解,化成了灰。
「怎、怎么突然就坏掉了!」
「由我果然不行啊。」
路伊面有难色地盯着手中的灰,喃喃自语着。
我越来越有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像神官那样的神之力。大多法具一般人都无法使用,也没有摸到的机会。」
也就是说……
路伊瞄了我一眼。
「我、我吗?」
「这是只有被认可的高阶神宫才能在紧急时刻使用的东西。」
「但我不是神官啊!」
「石板上有圆阵图对吧,我们必须画出这个阵法。」
路伊的视线移向了被刻画在地上的圆形。
「这个阵法也有关系吗?」
「这是被称为『符针』的法具,听说是在能自由来去空间的妖虫『西塔拉』的血溶入特殊金属后,凝固而成的物品。」
路伊一本正经地对全身僵直的我详细解释了红色粉笔的成分,这大概是令人不太想碰的法具。
「有办法成功转移的话,就能大大缩短到金夏的时间。」
这个世界到底是方便还不方便,实在很难界定。
从路伊所说的每一句话来看,乍看便利的转移法具似乎是禁止一般人民使用。
「若是开放转移的法具给全国人民使用的话,会非常危险。而且遗憾的是,这时犯罪就会随之增加吧。」
「啊,对耶……就能随心所欲制造出alibi了。」
「Alibi……?」
「我想想……就是指不在场证明。」
不只是这样,假如谁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瞬间移动,说得极端一点,发生杀人案的时候就会被犯人轻而易举地逃掉,变得难以逮捕了。
「即便是神官中也会出现丧心病狂的人,因此在转移上才规定了严格的限制。」
路伊的视线这时再次回到了石板上。
「这个阵法一旦画好后,就会改变图样。据说是某个时代的魔术师、魔法师集结起来,制定了关于转移阵法的制约。」
「这个像是几何学图样的魔法阵用过一次后,图案就会产生变化了吗?」
「没错,为了不让恶毒之人记住阵法的图案。」
「也就是要防止被滥用啊。」
也对,只要每一次画在地上的阵法都不同,就算符针被偷走了也不会马上被拿去做坏事。这点我可以理解,但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所以只要把刻在石板上的阵法记在脑中,然后正确画在地板圆圈的内侧就行了吗?」
路伊肯定地回答了一声「是」。
我不禁低声哀嚎。如果是把图放在手边,边看边画在地上的方法的话就还不算困难,或者这个阵法如果是再更简单一点的图案,我可能还记得住。
「这个阵法的图会不会太难了啊?」
只看一次没办法全记起来,感觉必须要来回好几趟放石版的地方,一边确认一边进行。
「可能会花很多时间。」
「……响。」
路伊莫名迟疑的声音令我感到害怕,我想装作没听见。
「这阵法不是照抄就好。」
我好想塞住耳朵。
「石板上的阵法是左右颠倒的图案。」
「左右颠倒?」
也就是跟镜中文字一样吗?
「那么,实际上要画的时候不就……」
  接收到路伊说不出的视线,我再度哀嚎了。这个阵法左右根本没差……这么想的时候却发现了有细微的不同。
「什么东西啊,这种琐碎的差异!」
居然连爱尔都用那么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路伊,我能理解这是为了防止被滥用,可是居然规定到这么严,想出这些制约的人们也真是厉害……」
神官似乎能在紧急时刻使用,但是规定了这如此麻烦的限制,不会反而浪费时间吗?
我认为魔术师和魔法师那些人做得太过火了。还是说,在规定限制前因为被严重滥用而相当困扰呢。我想高阶神官肯定要非常聪明才当得上。
啊,可是我……
「响?」
我感到丢脸地抬头看着路伊。
「我不擅长画画。」
我应该要更认真上美术课才对。
「也应该要多做能让记忆力Up的拼图……」
爱尔对一脸思绪飘远且自言自语的我发出了同情般的呜叫声。
而路伊则露出了一看就知道他想问问题,一脸憋不住的表情盯着我。
  「Up就是提升,而拼图则是……我想想……解谜的意思。」
「知道了,响。」
看见他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凡事不试着挑战的话,就没办法成为像路伊一样的骑士吧。我会加油。」
「你还没有放弃这件事吗?」
他似乎也不禁露出了苦笑。
接着,我们同时看向了石板。怎么可以慌了手脚呢,我在内心斥责自己。跟乌鲁斯的那件事相比,完成阵法不过是件小事。
我战战兢兢地朝符针伸出手。
毕竟才刚听说只有神官可以拿在手上,让人很紧张。
「……我可以拿。」
我安心地吐了一口气。也许是从席尔拜伊他们获得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当我握住的那瞬间,符针并没有解体化成灰。
不过安心也只有一瞬间,我绷紧了神经,因为我必须把刻在石板上的阵法左右颠倒记起来,并且画在地上的圆圈内。
「图案相当精细,感觉最少也要花超过一个小时。」
  我对记忆力称不上优秀的自己感到可恨,左右颠倒这点是非常大的难关。
「要是我有办法代劳就好了。」
路伊面有难色地喃喃说着。难道他可以正确无误地记住这个阵法,并且在脑中画出左右颠倒的图吗?感觉路伊的脑袋很聪明。
或许是看见垂丧着头的我而感到于心不忍,他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这么说:
「虽然这不是值得夸耀的方法,不过先画在别的东西上再……」
我抬起了头。
「原来可以照抄着画吗?」
「为了表达对阵法的敬意,本来是禁止照抄着画的,但是限制规定后,有人反应明明是紧急用的东西,这样反而会花太多时间。」
「出现了抗议的人?」
「对。」
我真想跟那些人握手。因为这样,我从路伊身上问出了详细的抄快捷方式的方法。
如果是用这个符针画出来的话,就算是练习也会被当成已使用,阵法图案也就会改变。
而用不是法具的笔抄在别的纸张上,似乎就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抄快捷方式的方法只有神官跟一些身分高贵的人才知道。
  「对国民是公开宣称不管用什么笔,只要画过一次阵法就会改变。」
「无论什么事情都一定有漏洞可以钻呢……」
我感叹完后才注意到,既然会知道这件事,就表示路伊在骑士中也算是地位颇高的人了吗?改天有空再来问问他。
我拉住了准备去找纸笔的路伊。
「我可是持有最终兵器呢。」
「什么?最终?」
「人人都该有一套日本制的文具用品。」
我得意洋洋地翻找自己的包包,取出了记事本。
这时能大展身手的不只有记事本的备忘纸。
没错,还有透明文件夹。
我对目瞪口呆的路伊微微一笑。
「这个是透明的材质,所以可以完整透写,只要翻过来看就能解决左右颠倒的问题。」
正好我也有带油性签字笔,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些东西会派上用场呢。我打从心底庆幸把各种东西乱塞进了包包里。
  我把文件夹从记事本上拿了下来并打开,浮现在石板上头的阵法理所当然毙较大,所以需要两张文件夹。
承受着路伊惊讶的视线,我也再次深深感慨,没想到这时居然必须用到记事本的文件夹。日本制的商品真是好用。
「我来帮忙压住这个吧。」
「好,谢谢。」
我把文件夹压在石板的阵法上,并请路伊帮忙固定边缘以免跑位,接着用原子笔努力复写。虽然路伊的视线有点刺痛。
到这边都还一切顺利,问题是接下来的部分。就在我把描在文件夹上的阵法翻过来,正准备画到地上的圆圈里的那瞬间,爱尔像是叫我「等一下」般,用尾巴绕住了我的手。
「这个画法有固定模式,因为魔术跟魔法都很注重法则。」
爱尔像是赞同路伊所说的话,鼻子用力哼了一声。
真是的,魔术或魔法都太花时间了啦!我还以为是更加便利的东西。
「毕竟这类法术是位高权重的人所使用的东西。举例来说,有大灾难发生在某个城镇的时候,为了保护贵族的安全就会进行转移,又或者是要搬移贵重物品。而各地的神殿或大城镇里几乎都常备着转移的法具。」
「这样啊……如果是已经习惯进行转移的神官,只要抓到诀窍,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我会感到麻烦是因为至今都生活在周围充满了便利工具的环境下吧。脚踏车、汽车、公交车、电车、新干线等,有许多交通方式,也不用像这样以笔复写,只要拍下并印出就可以。
艾普利尔跟日本不一样。我必须明白这件事实。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后,拿起了符针。不管再怎么急迫,都不能逞一时之快。
「一步接一步完成的话一定会成功。不过,该从哪里开始画呢?」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没想到居然是爱尔。真不愧是欧里恩的座骑,原来它知道阵法的符号顺序呢。
「爱尔比我聪明太多了……」
路伊听见了我的碎念后,轻笑出声。
爱尔不会说话,所以改用前脚笃定踏在地上来指示我「先从这边开始画」,我也就顺着爱尔的导引,让符针在地上游走。
当快要画错时,爱尔便会立即用尾巴挡下我的手,看来只要错了一步就会毁于一旦。
「爱尔好厉害呢,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爱尔开心地呜叫着。
「能像这样大家同心协力做一件事,真的很厉害呢。」
路伊替我举着油灯,我则小心翼翼地缓缓画出符号。我不擅长画画,所以要很谨慎。
不知不觉中我渐渐看出了规则。首先是从中心开始画满符号,而在外侧画完一圈后,接着要从反方向绕回去画。下一步是要等距画出有点特殊的符号,然后再画满一圈类似花纹的符号——
进行作业的同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转移的阵法算是魔法,还是魔术呢?
说不定是两种混合。


——要是我能巧妙运用从席尔拜伊他们那边获得的力量,搞不好也能轻松完成转移。


脑中的某个角落恍惚浮现了这种想法。
我现在也只能办到手拿符针这点程度的简单用法,操作力量的原动力究竟是什么呢?
要是我连符针都拿不起来的话,路伊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一边确认阵法整体的配置,注意力一边四处分散。握着符针的手指虽然一心一意专心画着,脑袋却处于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的状态。因为不能失败,所以全身上下都很紧绷,明明空气冰凉,我的额头却浮现了汗珠。
我感觉符针画下的符号跟线似乎在发热,注意力也随之远离了诸多烦恼及疑惑,专注在阵法上。
  完成了四分之三左右了吧,还差一点。就在我一瞬间放松下来时……
咚。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响。
我们一起转头看往了通道的方向,路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后将浦灯放到地上,手默默地搭上了剑。
「路伊,你知道我们到这里多久了吗?」
我出声呼唤后,他依旧紧盯着通道,并将手指放在嘴前提醒我「别出声」,随后便无声无息地跨步出去。
这次则是传来了像是小石子滚动的「喀哩」一声,我们刚才没有关上门。
「你负责完成阵法,别离开这座大厅。」
路伊小声地说完后便踏出了门。我来回看了好几次门跟阵法,用力吞了口口水。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时,仿佛野兽低吼的闷声传人了耳中。
是魔物或野兽察觉了我们在这边的气息,并靠过来了吗?
我好担心路伊的安危,我让他没带任何照明就一个人过去了
几乎不会用剑的我就算跟过去也只会碍手碍脚,肯定只会招致不好的下场,不管我再怎么想帮忙都得忍耐。
「我必须完成自己办得到的事情。」
我要完成阵法。半途抛下自己被托付的事情,鲁莽地追在路伊后头是不对的选择,要等完成了做得到的事情后,再面对下一个等待自己的事物。
「爱尔,麻烦你继续。」
以防万一,我从行李中抽起了神剑并挂在自己的腰上。
这并不是为了应对路伊被打倒的情形。如果野兽不只一只,要挡下全部的野兽就将会旦件难事,当路伊与其中一头对峙时,别的野兽有可能看准了空隙而冲进这里,因此必须要右所准备。
「得尽快完成才行。」
我将焦躁感转变为专注力,依照爱尔的指示再次开始作业。
为了帮助路伊,我就算提早一秒也要尽快完成阵法。
我专一意地让符针在地上奔走,耳朵则听着野兽的咆哮跟东西被破坏的声音。
没事,路伊不会输。不可以被那边引走注意力。
当画下最后一个符号时,我的手指在发抖。
「——爱尔,去把路伊叫回来!」
比起我去找他,由爱尔跑过去会更快,而且假如路伊受伤了,爱尔也可以背他。
爱尔明白般地迅速冲向了门外。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用完的符针,于是放进了腰带中。爱尔,快点去帮路伊啊
当我在焦急不安下这么祈祷时,感觉到阵法轻轻地晃了一下。
「什么……?」
我瞪大了双眼,低头看着自己完成的阵法。
第一次画的阵法线条果然有些歪七扭八且拙劣,就算如此,由于蕴藏在符针里的力量,又或是阵法本身的力量,线条篱直像是有了生命般地开始散发淡淡的光辉。
「等、等一下,还不可以转移啊!」
我对着阵法恳求,只移走我一个人的话也很困扰啊。
「哇、哇!」
当我打算跨出阵法外的那瞬间,发生了让我吓一跳的事情。
阵法散发着微弱光辉的线条脱离地板,慢慢浮了起来。
「就说了还不可以转移啊!」
我惊慌失措,发亮的阵法几乎都要飘到了膝盖,而这时阵法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了。与其说是传达出我的愿望了,不如说是阵法的线条就像在表达不满般地摇晃着。
我傻眼地低头看着宛如停下来的波浪般摆动着的阵法,看样子有某种看不见的障碍存在,所以无法再往上浮起。
  「难道说我有地方画错了吗?」
我感到了另一种慌乱,但如果是这样,爱尔应该会发现才对。
为什么半途就停下来了呢?
「响!」
脑中几乎乱成一团的时候,爱尔跟路伊回来了。
路伊单手提着的剑上沾有野兽的血。看见他那锐利的目光之后,我就知道还有野兽在。
在我要出声说「还好你没事」之前,路伊便赶紧关上了门,走近确认了阵法。
「要念转移的咒文。」
我脸色发白。
「……咒文?」
停在膝盖位置摆动着的阵法,而路伊的话语窜入了低头看着阵法的我的耳中。
「记载在石板上的文字应该就是咒文,不吟唱咒文就无法发动转移的法术。」
「阵法会停下来就是这个原因?」
我面色苍白地盯着踏入了阵法中的路伊。
「……上面写了什么?」
  路伊听见我嘶哑的声音后瞪大了双眼。
——我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
只能拜托路伊帮忙看了,身为这个世界的居民的路伊应该看得懂。
「我看不懂字,你能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吗?」
内心不好的预感逐渐扩大。
路伊忘了眨眼般地低头看着我,并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
我们互相对视着,而爱尔蹭了一下我的手。
「咒文跟一般的文字不同,是我不懂的文字。」
我顿时想不到该接什么话,这样一来,转移不就……
路伊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跟咒文有关的事情呢?
这个问题马上就有了解答。他一定是误以为我既然都能拿起符针了,就算不懂一般的异世界语言,也能凭借这股力量来解读咒文。
在乌鲁斯让他看见了异常的力量可能也有关系吧。
  更重要的是,到实际画阵法的那瞬间为止前,各城镇的详细信息也就算了,他从未料想过身为神明眷属的我在有关力量的魔术跟魔法这部分上居然这么无知吧。
所以才没有再三确认……要再推测的话,当发现了我没有半点这世界的知识后,记得不是有谈论关于雕像的话题时的事情嘛。
路伊那时真的一脸认真地不停重复说着:「我没有怀疑你。」不管是我碰见了神明,还是得到了力量的事情。
他应该是怕如果问了我能不能解读咒文的话,我会认为「他在怀疑我」吧。
我应该要先跟路伊好好谈谈,消除彼此之间的鸿沟才对。被路伊察觉了我只是嘴上回答「相信他」,才导致他什么都不敢说了!
爱尔在无话可说的我的旁边发出了低吼。
碰!门外传来了有东西碰撞的沉重声响。
「野兽打算破坏门吗?」
我把视线从路伊身上移开并跑向了石板,望着刻在上头的咒文。
「看不懂啊……!」
果然还是看不懂!
欧里恩,你既然要给的话就不要只让我能说,也要让我会看字啊!
  我对于在心中推卸责任的自己感到傻眼,我的力量办得到的事情只有复写阵法,就只有这样。我总是借助他人的力量。
「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响!」
被喊了一声后我吓得回过头,只见站在阵法中央的路伊,连爱尔也在阵法的圆圈里。
飘浮到低空位置的阵法图纹像是时效已过,开始有气无力地缓慢下降。
我回过神来,视线快速地移到了记在石板上头的阵法上。
而不好的预感总是特别准,石板上的阵法开始慢慢消失。
「别消失啊!」
一旦用符针画下,即使只是练习也会被当成已使用,而且,似乎经过了一定的时间后,就算没有进行转移也会被判定为使用完毕而消失。若是完全消失了,石板上又会浮现全新的阵法图纹。
「一定有什么方法才对。」
已经没有时间再画个新的阵法了。纵使打倒了在门外暴动的野兽,接着又会有别的危机到来——夜晚的来临。
  苦恼于阵法的建构而浪费太多时间了,说不定已经接近黄昏了。而随着夜晚来临的同时,雷姆就会出现。
「——我相信你。」
平静地响起的话语使我抬起了头。
「我相信你。」
路伊直视着我。我的内心动荡,是卡住了?还是在颤抖?
「为什么你愿意如此……」
相信我呢?路伊明明一点也不记得席尔拜伊他们的事情。
若是立场对调,我有办法完全相信吗?我要如何相信突然现身,不断做出诡异的言行举止,又总是像在扯后腿的人呢?
他到底相信我哪一点?
这么弱小,做什么都失败的我——
「……啊——我又来了!」
我忍不住大叫出声,路伊则吃惊地眨了眨眼。
我又只会唉声叹气,只会意志消沉了。只是重蹈覆辙,最后还是跟什么也没做一样。
「我太优柔寡断了!」
  就算不懂路伊到底为何相信我,那什么又有仟么关系。
   虽然没有办法马上有自信,但我确实有力量。我怎么可以怀疑从席尔拜伊他们获得的这股力量呢?
我鼓起勇气,跑回了路伊他们的身边。
就算看不懂咒文,还是得发动阵法。
我深吸一口气,让内心平静下来,整顿心情。
「别消失,这里是赞颂风神的神殿对吧。拜托,请传送我们。」
阵法没有回应。我单膝跪地,低头看着摇曳落下的阵法。
「我的体内有风神的力量,假如这个神殿还残留着庇护——请对席尔拜伊献上敬意!」
纵使席尔拜伊的存在被遗忘了,拥有他的力量碎片的我也还在。如果这是拥护风神的神殿的阵法,就请呼应这份力量。
「若是这里还寻求着风神的话,请回应我。」
我像在跪拜一样将额头压在已经完全落到地上,即将消失的阵法的线条上。


——发动吧!


「相信风神。」
我低喃般地对阵法诉说着,并把额头上的神石贴到发热的阵法图纹上,微弱的热度传到了额头的石头上。我感觉石头仿佛在传送力量给阵法,额头发热得令我感到刺痛。
正当仪式房间的门因为野兽的冲撞而被破坏,传出了巨大声响的时候……
阵法有动静了。
阵法的图纹宛如拥有意识般,感觉不甘不愿地再度浮起。
「哇!」
大概是因为没有吟唱,改以还没办法正确使用的席尔拜伊的力量来补足,浮起的阵法相当不稳定,剧烈地左摇右晃着。不过,往膝盖、腹部、胸口慢慢浮上的阵法确实有了生气。
露出了尖牙的野兽们飞扑般地朝我们袭来。
当我大惊失色地看着逼近眼前的野兽的瞬间,阵法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带起了风压。
「呀啊……!」
在我尖叫出声的瞬间,视野像是被卷入暴风雨般地错乱,空间也剧烈扭转。
我觉得在最后似乎听见了路伊的呼唤。


● ● ●


  「——咦?」
仿佛『啪』地打开了开关,眼前的视野突然恢复了。
而我人在半空中。
「什么?」


——我在半空中!


我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挣扎……因为没有任何救生绳那类的东西,我的身体理所当然地瞬间就往下掉落而去。
咚!的一道碰撞声响遍了体内,我的腰跟背部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只能说幸好那不是会危及生命的高度。
「好、好痛啊——!」
我忘了自己所处的状况,尽全力大叫之后当场缩起身体蹲在地上。真是有够痛啊!
「但现在不是破口大骂的时候……」
我一边揉着撞到地上而发疼的腰部,一边坐起身来。
而发现神剑掉落在身旁之后,我就赶紧拿到手边,并怯生生地观察周围情况。
  「……这是哪里?」
自己发出的怯懦嗓音消失在一片寂静之中。
这里是没看过的地方,是一间鸦雀无声且气氛肃穆的大厅。
「难道顺利转移到金夏的神殿了吗?」
一股恶寒窜上。
没有听见回答我的声音。
「路伊、爱尔,你们在哪里?」
这个地方有的只有抱着神剑,跌坐在地板正中央的自己而已。
  只有我独自一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后记


各位好,大家都过得好吗?
这本《F》是修改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并实体书籍化的异世界旅行类的少女战记。能像这样发行第二集,我感到很高兴。
接下来包含了一些算是剧透的内容,习惯从后记开始看的读者们还请小心。
第一集是与男主角的相识篇,而这本第二集则是主角的第一场战斗。
主角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边写边想着,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真的陷入了不得不举起剑来战斗的绝境,那会变得如何呢?
毕竟是对武术一窍不通的主角,不可能一开始就天下无双吧。但状况是不等人的。
  虽然也有艰险的剧情,但绝不是只有这种剧情!……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如果能跟登场角色一起有被吓到,或是感到紧张刺激的话,那就太好了。
故事的舞台是一个日式、西式和中式混杂的架空世界。
但这么说来,第二集的登场角色还真少……不,就别种层面来说有很多,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成了两人&一头的旅途篇了。
异世界旅行故事中会令人不禁想到的就是「现代人来到不认识的地方之后,八成会感到困惑的各种日常琐事」。
光是洗澡这件事就充满了谜团,有洗发精或肥皂吗?这些东西的成分是什么?会用浴巾或浴刷吗……等等。
不熟悉的生活用品摆放在眼前,一定会烦恼这些到底是什么,以及该怎么使用吧。
顺带一提,《F》的世界中虽然有固态肥皂,但是被当成了高级品。
另外还有香水种类丰富的台面下设定。香水被大幅使用在用餐时、洗澡、洗衣服等方面,一般民众也经常使用,只是跟贵族持有的不同,多数是混合物。
响: 「装在这个容器里的液体是什么呢?……喝喝看吧。」
路伊:「等等,那个是精油,不可以直接喝下去!」
  像这种对话也就可能出现在旅途中。或是衣服不小心穿反,路伊默默地帮忙翻正,又或是打算把刷牙用的果皮吃下去,而被路伊急忙阻止之类。
每当搞错时,响都会感到沮丧,路伊却是乐在其中地觉得「真是新奇的对话……」。
话题脱轨了,但总之每次让「异世界的东西」出现时,我都会思考「这个应该要这样或是那样……」的台面下设定。


接下来是谢词。
我总是受到责任编辑很多照顾,每一次修改都提供了各种建言,真的是相当感谢。有这样的协助,让我觉得像是打了一记强心针!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另外,责任编辑所画的路伊衣服的草图,真的很戳中我的喜好。
然后是钤ノ助老师。这次也在百忙之中帮我画出了精美的插图,真是相当感谢。就连小地方都很美丽!一张张充满吸引力的插图都迷住我了。响非常可爱,都让我心动了。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业务人人员、愿意摆放这本书的各家书店以及校对人员。
多亏出力相助的各位,才能完成这本书。我打从心底致上谢意,也感谢总是帮忙我的家人。
而拿起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也希望你们多少能看得愉快。
期待还有机会与各位相见。
糸森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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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59771553 平民
 我确实有砍进肉块的感受,力道还反弹到了我握着剑柄的手指上。
这让我感到一阵发寒。这不容分说地告诉我,自己正在砍杀「生物」的事实。
「……砍得不够彻底……!」

我草,我瞎了。我把看成进去了肉块 还有不够彻底看陈进入的不够彻底

9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看心情!! LZ需要按摩嗎233
把您伺候的舒服點吧

9 年前 0 回復

碎片¢ 子爵
这是第二卷啊,那还等等第一卷吧。这是逆后宫故事吗?

9 年前 0 回復

tsukasaten 子爵
女性向的小说?
诸神和女主。。不得不说的故事

9 年前 0 回復

Morpho.D 王爵
F1? 是指第1卷嗎..
那錄入我再看好了~~

9 年前 0 回復

せんり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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