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濑叶月]C3 —魔幻三次方— ⅩⅦ episode CLOSE/the last part[台/简] END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6-2 18:29 编辑


C3 —魔幻三次方— ⅩⅦ episode CLOSE/the last p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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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濑叶月
插图:さそりがため
译者:鱼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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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为了夺回被搜集战线骑士领所占据的大秋高中,并阻止周边一带的骑士领化,春亮一行人开始反击。也和恩·尹柔依等留在校内的伙伴携手合作,努力突破困境。
  然而,敌人不单是骑士领,想得到黑绘的龙岛/龙头师团师团长也挡在春亮他们眼前。在三方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候,命运引导着知道诅咒的「她们」前往大秋高中……
  赌上夜知家未来的这场战斗,将会迎来何种结局,菲雅隐瞒的重大秘密又是什么?受诅咒道具们编织出的物语,感动完结篇!


Contents

  《- interlude - A:“at night”》
  《- interlude - B:“at midnight”》
  《- interlude - D:“at predawn”》
  第四章「菲雅·库柏立克」
  “Call×Compel×Conterminous”
  第五章「蠢蠢欲动的箱形的恐祸」
  “Cross×Crusade×Calamitous”
  第六章「与他同在的我」
  “Cube×Cursed×Curious”
  终章




《- interlude - A:“at night”》

  凝视着压在身下的黑绘脸上的微笑——定睛凝视着——
  潘德拉刚接着赫然大惊。
  「……!」
  他将手指塞进黑绘口中,强迫她张开嘴巴后,只见嘴角——
  唾液混杂着红色液体流了下来。
  「喂……你想咬舌自尽吗?」
  她是认真的。如果他没有阻止她,她确实已咬下舌头了。
  理解到这件事后,潘德拉刚深感震撼。无法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问我为什么?」
  黑绘现在仍带着豁达的表情微笑着。这也让潘德拉刚感到困惑。
  「我并不打算杀了你。只是想像莉可和葛兰欧莉一样,希望你成为我的人,不会对你做出过分的事情。再怎么说,都比寻死好吧?」
  「是吗~?但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意思哟。」
  「什么?」
  潘德拉刚皱眉。黑绘依然一派从容自若。
  「我——想要自由。我受到了诅咒,给许许多多的人添了麻烦。来到阿春家后,解开了诅咒。这是我在这样的人生中,自己决定好的事情。」
  歇一口气后,她又笑了。
  「我呢,想要享受我的人生。自由自在地、不被任何事物束缚地享受人生。如果我的『自由』遭到剥夺……对我来说,就和死是一样的意思哟。」
  所以就要咬舌自尽吗?还是无法理解。
  尽管如此,潘德拉刚至少可以肯定黑绘说的都是真心话。
  真的打算寻死的,觉悟。
  某种情感带着痛楚盘踞在内心深处。撼动了最强的自己的痛楚。
  真不像是自己。他怎么会如此惊慌失措?快冷静下来。
  「啊,我不会再逃跑或是咬舌自尽了,可以起来了吗……嘿咻。」
  听见她这么说,潘德拉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放开黑绘。黑绘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潘德拉刚望着被莉可装甲包覆住的自己的手指——被她的唾液和受伤舌头流下的鲜血染湿的手指——说道:
  「……要是真的死了,结果不也一样吗?」
  「嗯,要是能做的都做了以后结果死了,那也没有办法。我也很不想这么做,但如果被人用武力占为已有,夺去自由,也和死了一样……起码只要我不在了,你们就不会再攻击阿春和小菲菲她们吧。」
  话是没错。但是一旦自己死了,就毫无意义了吧。真不明白。
  「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间店里?替我剪头发是想做什么?难道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改变心意吗?」
  「嗯~关于这个呢,我只是心想『你都还没传达过』而已,但这是其他方面的事情。」
  黑绘说得意味深长,略微将身体转向他。
  「还没传达过……?」
  「没错没错。不过,都已经说得这么多了,给你一点提示也未尝不可。你可能会觉得我说这种话很不可思议——总之,我并不讨厌你哟。但我觉得在你至今做的那么多事之前,应该还有其他更该做的事情吧~」
  「……!」
  就在潘德拉刚为黑绘所说的、依然让人一头雾水的话语纳闷不已时,瞬间——
  「我顺便再说一句。」
  她脸上不再是刚才那种殉教者般的超然微笑——
  转变成了一如往常教人捉摸不定,如调皮小鬼般的笑容。
  「我说过不会逃跑吧?那是骗你的。」
  黑绘迅雷不及掩耳地伸长好几束头发。但不是朝向潘德拉刚,而是朝向她背后的架子、附近的剪发椅下方和观叶植物盆栽。她的头发抵达各自的目的地后,做出按下某种东西的动作,瞬间——
  店内白烟弥漫,顷刻之间看不清前后左右。
  「马克西米利安!」
  莉可大喊的同时,方才为止都在大脑后方的剩余装甲迅速组装,如头盔一般覆住他的头部。视野虽然变窄,但可以完全密封起头,是彻底的防护模式。莉可是在防范毒气攻击吧。
  但是——
  潘德拉刚领悟到这些气体没有危害。只是烟雾弹,障眼法。虽是店面,但这里仍是她的城堡,为了这种时候而安装机关也不足为怪,不过若真的准备毒气,那也未免太危险了。
  他瞬间就能做出这些判断。但是,脚没有动。也没有让它动。即使烟雾后头,小巧的脚步声正逃往店外。
  「喂,怎么了?」
  「不追吗,主人?」
  即使听到两人的询问。
  潘德拉刚也没有移动半分。
  在被阻绝的白茫茫视野中,现在仍能看见的——
  是她真心想咬舌自尽的双眼。
  和为自己的生存方法牺牲的,带有觉悟的微笑。

  ——无庸置疑、仅属于她的「强大」,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眼中。


《- interlude - B:“at midnight”》

  「不用问也知道——你的目的是那个吧?还给我吧。」
  「好痛……!」
  「白穗!」
  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更是使力,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她的手臂。真是老虎钳般的蛮力,骨头简直要碎了。好不容易到手的手机就这么掉落了。
  ——不行,不可能。偏偏是骑士团长。我太小看他了。
  (可是——)
  只有莎弗兰缇……坦白说,白穗根本不在乎其他学生会怎么样。但是,只有莎弗兰缇——
  只能自己动手了。小麦色女人在稍远的楼梯底下待命。只要大声呼救,她也许听得见,但恐怕来不及吧。也很有可能因此引来其他敌人。
  白穗在肩膀和手臂都被对方抓住的情况下,强行扭过身,想使出浑身力量打对方一巴掌,趁机让莎弗兰缇逃走——但对方并未天真到让她的计划得逞。
  「白费力气。」
  「啪」的一声轻响,她的手腕被对方抓住。巨汉的脸庞就在眼前,怪物般的压迫感让她心生绝望——但就在这时——
  白穗在他的头部后方——
  看见某种钢铁色的坚硬物体迅速往他挥下。
  然后伴随着沉闷声响,直接击中骑士团长的后脑杓。他的脑袋一阵摇晃,也放开了抓住白穗的手,但是——
  「咕,呜……什……什么人……」
  「呣。」
  尽管身体大幅踉跄,但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倒下,双脚硬是使力踩在地上,动作迟钝地回过头——
  「就……就是现在——!危险特攻——!」
  瞬间,莎弗兰缇操纵刚才掉在地上的人偶,让它垂直往上用力跳跃。有着一定重量和硬度的金属制人偶以极快的速度……
  击中踉跄男人的双腿之间。
  「……」
  倘若是平时,男人也许忍受得了冲击,或是可以抵挡,但现在后脑杓同时受到攻击。遭到双重攻击的男人当场跪倒在地。
  「呜……喔……」
  「锻炼方式果然不同。一般遭到刚才那记攻击,就算昏倒也不奇怪。」
  说话的同时,来人再度挥起手中的铁铲——往男人的后脑杓又是一击。
  这下子男人总算倒地。但他依然发出了呻吟声,看来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太顽强了。是有某种力量在运作吗……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这家伙身上。快逃吧。」
  「你……」
  「老……老师——!您没事吗?」
  莎弗兰缇瞪大双眼低声说。
  穿着红色运动服,脸颊上有着伤疤,铁铲片刻不离身——正是白穗她们的班导溃道忌。与她们的吃惊呈现对比,她一脸平静地点点头。
  「嗯,在下至今一直假装受到暗示。因为轻举妄动恐怕会有危险。」
  「你怎么逃过暗示的?」
  白穗边捡起骑士的手机边问。溃道于是满脸纳闷地微歪过头,然后果决干脆地说了:
  「嗯?只是那么简单几句话,怎么可能对在下怎么样。早在不是广播社也不是教职员工的人擅自使用校内广播时,在下就做好心理准备,内容想必不值一听。」
  白穗与莎弗兰缇面面相觑。本心想她在开玩笑,但好像不是。
  溃道将铁铲扛在肩上,表情再正经不过地说:
  「在下只是软弱的平凡人类,不过也正因如此——意志力的强大绝不输人。在下也一直努力成为这样的人。至少,这回似乎成功奏效,未被敌人的可笑妖言迷惑。嗯,今后也得继续锻炼才行。」
  莎弗兰缇将手放在嘴边,悄声交头接耳。
  「……所以是靠着意志力勉强克服吗?」
  天晓得,单纯只是因为她是笨蛋吧?白穗如此心想,但只是沉默地耸了耸肩。
  因为她可不想多嘴之后,受到铁铲处罚。


《- interlude - D:“at predawn”》

  涡奈和泰造一同愣愣地仰头看着密室的天花板。察看手机后,现在是黎明时分,但他们一点也不困。因为目前为止已经假寐过好几次了。
  就在这时——
  「呃啊,我受够了!」
  和他们一样,在这间密室等着分队(?)回来的学妹——千早暴躁地大声吼叫,同时往上站起。还以为她终于忍受不了眼下这种只能等待的状况时——
  「……我说你们,可以完全不用管我。也请你们不要问问题。这真的没有什么。」
  「咦?」
  学妹恶狠狠地瞪向他们,又用沙哑的嗓音这么说完……
  然后,她穿着体育课的体操服——开始跳起舞来。
  缓慢地,从容地,摆动手臂,抬脚滑行,旋转身体。
  依那缓慢的优雅动作来看,称之为跳舞可能不对。
  没错——正确地说,是日本舞。
  「喔喔!」
  「哇~什么什么?是健康操吗?也对,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不动动身体的话会僵掉呢~」
  两人呆呆地望着这幕景象时——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两位真的不必介意~这是神乐铃伍铃我们的『诅咒』哟~」
  「结果是你在说明吗……嗯,算啦。总之就是这样,所以你们别在意。」
  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跳舞,要不在意太困难了吧。
  涡奈与泰造面面相觑。
  「诅咒吗……」
  「喔喔。果然……有呢……」
  涡奈再一次回想同班同学恩·尹柔依告诉他们的事情。
  至今一直在心里咀嚼,也嚼成了碎片的事情。
  诅咒。受诅咒道具。受到大量诅咒而变成人的,受诅咒道具。解开诅咒的方法。想破坏受诅咒道具的组织,想知道各种事情的组织……
  但是,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事情并不多。
  「菲雅……那个,其实也不是人类,是受诅咒道具呢。」
  某天突然出现的外国转学生,可爱的银发少女。涡奈一眼就喜欢上她了。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也很可爱。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菲雅在国外长大,但其实不是。当初听说菲雅是春亮的父亲带回来的。但她其实只是为了解开诅咒才住在春亮家。
  「嗯。此叶同学也是呢。」
  泰造有些遥望远方地说。涡奈当然也知道这个死党的心意。
  他眼中的她。自己眼中的菲雅。
  不仅如比,也听说了他们眼中的春亮、理事长和锥霞的事情——
  到头来……
  她想,可以归纳成他们一直在说谎。
  每个人的个性不尽相同,也许有人会生气,也许有人会觉得恶心。
  但是,该怎么说呢——对了。
  因为他们绝对称不上聪明。
  老是和菲雅及春亮他们做些蠢事,也真的只是很蠢的人类。
  「就算听到她们其实不是人类……但最终我还是只觉得,菲雅就是菲雅,此叶就是此叶呀~」
  「没错。多了充满神秘感的秘密以后,魅力反而更加提升了呢。」
  千早依然板着脸孔继续跳舞。伍铃眯起双眼,用带有各式各样情感的目光注视着她。
  诅咒。那很辛苦吧。是恐怖到他们无法想像,也无法理解——也不能轻易理解的事物吧。
  覆满过多的诅咒,因而能够变成人形的她们。
  但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果然,因为她很笨。
  一点也没有发现她们拥有的,那种可怕的诅咒。
  却尽是回想起与诅咒无关的其他事情。
  运动会上,因为不会跳舞而泪眼汪汪,但又拚命努力的菲雅。
  文化祭上,打扮成可爱护士接待客人的菲雅。还穿上校园泳衣帮游泳社摊贩的忙,就各方面而言都近乎犯罪。
  平凡无奇的某一天,教室里出现蜘蛛,菲雅噙着泪目紧抱住她哇哇大叫。
  当然,其他还有很多。一起大笑。开心的事情。好笑的事情。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很琐碎,没什么大不了,却又非常美好。
  但是,现在涡奈忆起的是她的眼泪。
  那一定——才是身在这里的他们必须思考的事情。
  「现在……情况很严重呢。」
  「好像是呢。是说,我们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虽然我们只是像现在这样在闲聊……但怎么说,菲雅他们的情况应该更加严重吧。」
  「嗯。从听到的事情看来……是啊。」
  「你觉得大概是怎样的情况?」
  「类似是去年饼干实习课上,你们那一组失败时的情况吧。菲雅眼眶含泪地说:『都怪我搞错份量了。』整个人非常消沉。就是那样。」
  还有这么一回事啊?涡奈苦笑。的确,当时她们急忙用剩余的材料重烤饼干。大家一起帮忙,但又留意着不过度出手干涉,注视着菲雅的努力,给她建议。于是尽管数量不多,但烤出了非常美味的饼干。那之后菲雅的笑容非常美丽。
  具有责任感,温柔又可爱的她。
  受到诅咒?她才不管。
  不是人类?她才不管。
  结果,她想他们该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和那时候一样。
  「现在发生了严重的事,菲雅恐怕正双眼噙着泪水……那么,要出动吗?泰造同学。」
  「也是呢。要出动吗?涡奈同学。」
  两人互相笑了起来。
  虽不晓得可以做到什么,但他们决定要行动。这就算是前进。
  「因为对方是菲雅呀。她要是哭了……得帮助她才行。」
  「就是说啊。也必须让此叶同学看看我充满男子气概的一面。」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涵义,但两人作为仪式,互碰了一下拳头。
  跳完日本舞的千早歪过头看着他们。伍铃俐落灵活地拿着手帕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但忽然转过头——密室的墙壁发出喀嚓一声,开始转动。
  众人只紧张了一瞬间。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一行人后,都吐了口大气。
  出现在门口的——是三名同班同学,以及不知为何额外增加的一名班导。虽然很想问她们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麦肤色的同班同学手上拿着手机。
  她难得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说道:
  「开始反击。」
  「就等你这句话。」涡奈也笑着回答。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6-2 15:49 编辑


第四章「菲雅·库柏立克」 “Call×Compel×Conterminous”

  *

  时间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早上六点。必须说他们睡得太久了,但也因此恢复了体力。当然,精力也是。
  「嗯。然后白穗和莎弗兰缇抢了那家伙的手机吗……」
  春亮拿着手机倾听恩·尹柔依说话。至今发生的一切。能够像现在这样取得联系的过程。
  这通电话非常重要,但春亮并未因此就不在意眼前的事物。在正要走进起居室的自己前方,银色正摇摇晃晃。近乎相贴的距离,她头发的香气。
  而在他们的更前方。
  在接下来要走进去的起居室里,还有崩夏、已经小睡起来的锥霞,以及刚结束外头监视工作回来的虎彻和此叶——当中此叶张开双脚站定不动,狠狠瞪着菲雅。
  「你那维纳斯风格的打扮是怎么回事……」
  「刚才的状况我只有这个能穿。等事情告一段落,我马上就穿上衣服。」
  和刚才在房里一样,只是用被单裹住身体的菲雅说。
  「刚……刚才的状况是什么啊……不,话说回来,结果你还是决定变回这个样子吗?」
  菲雅倏地撇开视线。
  「……嗯。因为春亮说他想看到人型的我,也想触摸这样的我,已经无法忍耐了,所以我是非不得已。」
  说完,还将自己的背部紧紧贴在春亮身上。随即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知为何上下移动背部摩擦他的身体。再抓起春亮没拿电话的另一只手,移动到自己的腹部前方。
  「这孩子,态度好像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呢……!」
  「咕……就状况而言,情势算是有所好转吧……但心情上,我只能说……这真是……蠢毙了……!」
  总觉得起居室里似乎瞬间盈满杀气,春亮用手按住话筒说:
  「好……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一点。总之现在先集中精神在这通电话上吧。好了,快坐下,和乐融融地坐下吧。」
  虽然很难说是一如既往,但众人在至少可以找到就坐空间的桌旁坐下。也无法抱怨破破烂烂的坐垫。
  『吾之疑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推测这样的推测。』
  「不,没事。总之我改成扩音模式,接下来请告诉我们你知道的消息。也包含我们办得到的事,和你希望我们做的事情在内。我们什么都会去做,也会告诉你我们知道的消息。」
  既然抢到了敌人的通讯机器,像之前一样通话突然中断的可能性应该很低,但并非是零。手机被抢走的敌人也可能采取某些对策,现在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更何况——
  「骑士领化」完成的截止时间正一分一秒逼近。
  情况刻不容缓。
  『那么——』恩·尹柔依开始诉说她已得的既知。
  学校的状况。反覆上课的暗示。学生们被重新设定的记忆。施下暗示的人似乎不在校内。
  春亮也说明了他们知道的消息。受诅咒的刺铁丝「奥斯威辛集中营」——和其坚固程度。敌人说过「绝对无法进出」……
  崩夏抬头看着起居室的天花板说:
  「嗯~名为妲西覃,施加暗示的人在校外吗……如果我们能撂倒她就好了呢。那样一来,在拯救被当作人质的学生这部分上,就算是前进了一大步。」
  『吾之同意,正是如此。但是对方的所在地点为未知。』
  「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那个阻挡所有人进出学校的『奥斯威辛集中营』……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吧?完全禁止进出这种忌能真是蠢毙了,应该有什么方法才对。」
  一行人神色凝重地反刍着得到的消息。
  光是讨论,也想不到一切都能顺利进行的解决办法。那么,只能从这方面再继续动脑思考了。只能思考他们办得到的事情。
  春亮重新整理他们的现况。
  最终目标,就是拔起或破坏刺在学校操场上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阻止骑士领想达到的这个城市的「骑士领化」。
  为此必须做到的事情,非得突破不可的高墙,大致分为两个问题。
  一是校内被当作人质的学生们。即使解开他们的暗示,自己一行人冲进校内,也必须避免他们遭到危害。反过来说,如果他们没有防范这一点就冲进学校——骑士领会毫不犹豫地伤害学生们吧。这点绝对不能置之不理。对应方法就是找到并摒除听说人在校外,名为妲西覃的女子。
  第二就是如何进入学校,如何攻破那个坚固地守护着学校这块空间的受诅咒铁丝网。关于这一点,单纯就是资讯不足。该怎么做才能突破那个铁丝网的防护进入学校?不管是钻忌能的漏洞潜进去,还是破坏掉使其失效,具体来说究竟要怎么做——
  就在这时,恩·尹柔依忽然咕哝说:
  『话说回来,还没到吗?』
  『咦?什么?」
  『不。在打这通电话之前,按照优先顺序,我还是先联络了他们。记得当时他们说过会去你们那里……』
  完全听不懂。春亮侧过脸庞,正好在这时候——
  传来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来自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缘廊,也就是屋外的庭院。此叶和虎彻仅一瞬间坐起身,但马上又以眼神互相示意,坐了下来。
  春亮也隐隐发现那道脚步声应该不是武功高强的人所有。因为节奏不规则又有些笨拙,让人联想到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孩童。
  实际上,出现的也是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孩童。
  「呼……呼……!」
  「阿……阿曼妲?」
  是上气不接下气,缠着绷带的白发少女,阿曼妲·卡罗特。从前是骑士领的一员,几经曲折后,现在隶属于研究室长国——也曾在这个家生活过一段时间,是关系错综复杂的人。
  她满头大汗,好一会儿先调整呼吸,同时定定地望着他们。
  然后将手放在自己纤瘦的胸口上——像在发誓一样——
  「……我要偿还,欠你们的,人情。」
  「咦?」
  春亮回望向她后,内向的她像是突然感到难为情,垂下视线。
  「那个……还有,因为,也必须救出,算是前辈的,那个人。」
  「就我而言,我很希望她说的第一个理由是这个呢。哎呀!毕竟我是组织的首脑嘛。在这个国家,场面话也是很重要的啊。」
  「……!」
  慢慢自阿曼妲身后出现的——是一如往常穿着飘扬黑色医师袍的闇曲拍明。此叶她们朝他投去警戒的目光,锥霞皱起脸庞,菲雅不知为何直勾勾盯着他瞧。拍明丝毫不在意众人的视线,轻轻耸肩说道:
  「你们就当作之前缔结的合作关系还在持续就好了。我们也不能失去恩·尹柔依……必须想办法把她救出来。能不能让我们一起思考解决办法呢?这位前骑士领成员阿曼妲,可以替你们将许多未知转为既知哟。」
  「对。我知道,几件事情。全部都会,告诉你们。」
  春亮先是环顾一行人。大家都有许多话想说吧——但是,应该也都明白,现在没有时间了。换言之,他们别无选择。
  「……好吧。就麻烦你们了。」
  「就得这样才行。」
  拍明咧嘴一笑,推着阿曼妲的后背,走上起居室。他边说着:「好久没坐榻榻米了呢。」一边坐下,并将手上的东西摆在桌上。
  「那是什么?」
  「只是普通的笔电。既然要开作战会议,所有成员都到齐比较好吧?」
  拍明打开笔电后,动作迅速地操作——于是荧幕上出现了一个眼熟的怪人。是戴着防毒面具的男人。
  『嗨嗨,听说你们和内部取得联系了?』
  理事长背后是看起来很柔软的座位,和贴着隔热膜的车窗。看来是在一辆停住不动的车子里。
  「理事长,你平安无事吗?」
  『托各位的福。渐音她们也都活蹦乱跳喔。』
  理事长摇着肩膀轻笑后,画面以外的地方传来话声:『哪里活蹦乱跳了,根本是前所未有的累~』『我们就跟往常一样,请不用担心。』紧接——
  『吓到你们了吧~还有我哟~』
  一名熟悉的幼女更是从画面旁边探出头来。
  「喔喔,黑绘。你不是找地方躲起来了吗?」
  『……嗯,因为发生了不少事情~总之我现在被理事长他们绑架了,必须乖乖听他们的话才行~』
  「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拍明的笔电提供了视讯的功能。这样一来,理事长他们确实也能参加作战会议。
  但是这时——
  「所有成员……吗?没错。这就表示,所有人都众集在这里。所以,他们也……」
  菲雅神色复杂地低垂着头,忽然低声这么说。她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又说道:
  「那个……在作战会议开始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不如说想先解决这件事……不,也许不会解决吧。那个——」
  菲雅说得语无伦次,但恩·尹柔依似乎光是这样就明白了一切。
  『换他们听电话吧。』
  「什——?不,等一下,但我也得做好心理准备!」
  菲雅的焦急想当然耳没有传达给恩·尹柔依。好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之后——
  『喂喂~?菲雅~?你还好吗~?』
  『啊,涡奈,你太狡猾了!还有我喔——!是说听得见吗?』
  「……涡奈……泰造……」
  菲雅的小脸倏地扭曲。因为安心——和除此之外的其他情感。菲雅用力抿着嘴唇,像在为自己打气般,用力一点头后说:
  「涡奈、泰造,我——必须向你们道歉。其实……那个,我并……不是人类……」
  「喂……喂,菲雅!由我来说明比较好吧?呃,首先幸好你们都平安无事。我想你们已经听说很多事情了吧,但毕竟我算是这家伙的监护人,就由我说明吧。因为我有责任。呃,该从何说起呢……」
  「春亮,你别妨碍我!我要亲口告诉他们——!」
  就在春亮与菲雅的脸部互相推挤时……
  从电话那头传来了非常干脆——
  真的是非常干脆的话声。
  『嗯,小恩都告诉我们了哟~菲雅和此叶都不是人类,是受诅咒的道具吧?哎呀~我们完全没发现呢……然后,你们都在努力解开诅咒吧?真是辛苦呢!』
  「啥……?」
  手机是由涡奈拿着吧,泰造硬是拉大嗓门,听来有些遥远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春亮,你太奸诈了!竟然拥有这种像是双重身分的任务!太帅了吧!一边说「我今天有秘密任务呢……呵呵」,一边早退可是我的梦想耶!下次我要听听你们的英勇事迹,至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吧?听到了没?』
  春亮哑然失声。菲雅也怔怔地张着嘴巴。
  他们一直没有告诉两人真相。直说的话——就是一直在对两人撒谎。
  到了现在,这让他们内疚到无地自容。
  即使两人生气,破口大骂。
  害怕她们的诅咒。
  不再和他们当朋友,那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一直这么认为。
  也做好了觉悟。
  然而……
  两人却和往常一样——用真的和下课时间闲聊时没有两样的态度,说道:
  『哈哈~我好像可以看见阿亮他们露出了什么表情喔。真是的,别太小看我们了。我对菲雅的爱会战胜一切。我可是在相遇的瞬间,就用尽全力抱紧她的女人哟?』
  『爱……没错,你说得真好!咳咳,虽然完全没有关系,但此叶同学你好吗!我很好!啊,我下次会再去你们家玩,听听春亮的秘密英勇事迹,到时请多多指教!』
  「喔……喔……」
  虽不晓得有没有传到话筒另外一边去,总之此叶也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巴,含糊应声。锥霞的肩膀微微颤抖着,露出温柔微笑,小声呢喃着一贯的口头禅。
  『……那么,寒暄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该做什么才好呢~?』
  『只要告诉我们,我们什么忙都会帮喔。不如说至今实在太无聊了,身体都僵硬啦。嘿嘿,尽管放马过来吧!』
  这时,春亮感觉到菲雅的肩膀用力震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很高兴,谢谢你们。那个,至于有没有事情要拜托你们,接下来会开始讨论……可以把电话交给恩·尹柔依吗?」
  『了解~』
  菲雅的声音模糊又微弱。
  过度地摒除了情感。
  但是,在场众人应该都明白理由。连不在场的人们也是。
  是为了忍住什么。
  为了拚命忍住只要一松懈下来,就有可能不停往下滚落的某种事物。
  大概是将手机交给恩·尹柔依,喀沙叩沙的杂音再度传来。
  期间……
  仿佛从转紧的水龙头,最后又滴落一颗斗大的水珠般。
  用着真的微弱到很难听见的声音——
  菲雅再一次重复相同的话。
  想必覆满了她整个心头,最重要的一句话。

  「……谢谢你们。」

  *

  时间拉回稍早之前——昨夜。
  诚如字面所述,黑绘让潘德拉刚如坠五里雾中后逃出坛之浦,小步走在街道上。
  「啊,我忘记高声大笑了。是不是该留下一句『呼哈哈哈,明智,再会了!』才对呢……」(注:此指江户川乱步《怪人二十面相》中的情节)
  她想今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使用到自己当初半开玩笑地装设在店里,珍藏的紧急逃脱装置了吧。机会难得,可惜浪费掉了。
  她茫然地仰望着夜空,正心想着:「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这时发现有一辆车驶过身旁后突然放慢速度,开始慢吞吞地与她并行。
  下一秒,车门喀嚓一声打开,从中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拉进车内。
  「哇~我被绑架了~」
  「哈哈哈,请别说这种会招人误解的话。」
  仅一瞬间她的心跳真的漏了半拍,但听到那个声音便安下心来。车子后座上,自己身旁是戴着防毒面具的理事长。看向驾驶座,渐音轻轻朝她点头致意。副驾驶座上,铳音正像树懒一样四肢发软瘫倒不动。
  「租车子在街上行驶,也是一种掌握状况的好办法呢。而且一接到发生状况的消息,也能马上移动,又不用担心骑士领找到我们的下落,袭击我们。」
  「也就是移动式隐匿处吧?那也让我一起兜个风吧……你们至今都在做什么?」
  理事长说明了至今发生的事情。骑士领一行人出现时,他们刚好在校外,情况可说千钧一发。接到崩夏的通知后,便赶往夜知家救援。为了拖延时间,和潘德拉刚一再交手——
  「……」
  听见他们不顾己身的危险争取时间,黑绘非常感激,甚至不管怎么道谢都不足够。但一想到自己后来还刻意待在坛之浦等着潘德拉刚到来——就觉得好像有些白费了理事长他们的努力,十分过意不去。
  「然后我们就租了车子,开始在街上徘徊。冷静下来思考今后对策的同时,也必须搜集资讯。况且,还有好几队骑士都一脸旁若无人地在城市里走来走去。可以的话我们也想顺便巡逻,以免他们引发无谓的骚动。」
  「警察之类的呢?」
  「这次无法仰赖他们,似乎是有人施压。而且是来自我长年来慢慢累积的人脉完全无法对抗的上层。」
  防毒面具底下传来叹息。
  紧接着,他的话声中多了几分严肃。
  「现在骑士领占据的是我的学校,所以我有义务保护学校和里头的学生……而且也是为此,我至今才会努力让自己对这个城市具有影响力。既然现在这一切都面临了威胁,我就必须挺身奋战。」
  「……嗯。」
  「我会保护大家。不管是学校、学生、这个城市……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
  像在对自己发誓般——强而有力的话语。
  但接下来,他又像要平衡自己刚才太过严肃的样子,语调变得轻快说:
  「尤其是城镇这方面,春亮他们很难顾及吧?希望你代为转达,叫他们不用担心。」
  「了解~不过,具体而言你要怎么做呢?」
  「嗯?哎,果然得调兵遗将吧……呵呵,不过,调动的不只是人力,最近我也在练习当驯兽师。既然已决定什么都愿意做,那一方面我也会动用。」
  「猛兽……像是杜宾犬那类的?」
  「哈哈,没错没错,就是类似那样。像是妥善运用有毒的饲料和放有解药的饲料调教它们,不想死的话,明天也吃放有解药的饲料吧。」
  理事长摇动着肩膀说。黑绘不太明白饲料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只是歪过头纳闷着:「在说什么呢?」
  「然后……期间我们就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于是试着绑架你。正被人追赶的你竟一个人在外游荡,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喔。」
  「啊~嗯~这个呢,算是作战吧。」
  其实我才在坛之浦与他单挑,刚刚逃了出来——这句话黑绘实在说不出口。她只说明了不算谎话的「为了不连累春亮他们,我才单独行动」这一部分。
  「喔……?」
  防毒面具底下的双眼无法看清。但他也许领悟到了什么吧。尽管如此仍没有深入追究。
  黑绘呼地吐一口气。现在真可说是个好机会。
  「那个人……就是那个,非常执着吗?」
  「你指马克斯吗?这个……算是吧。」
  「我认为他这个人的信念根本就是简单明了和横冲直撞。」
  「太累了,以下相同!」
  从车子前座也传来话声。
  这么说来,她们也认识潘德拉刚。从她们刚才的话声中,可以感觉到——就像是一脸无奈地诉说着亲戚的调皮小鬼做了什么事一样,彼此之间很熟悉,自然而然不需要顾虑彼此的氛围。黑绘涌起好奇心。
  「我想听听你们以前的事情。身为被锁定的目标,我想多了解一点那个人。」
  「这倒是无妨,但你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他是前任师团长捡回来的,打从骨子里就是龙岛/龙头师团。不可思议地和我很合得来,嗯,就像竞争对手一样,是互相切磋武艺的关系。」
  「渐铳小姐们呢?」
  「……是指我们吗?」
  「嗯,是同时叫我们两人的简称呢。字数变少,比较不累。采用~」
  「随着『龙阶』上升,该怎么说呢,也会获得收弟子的权利。因此她们就跟着我一起行动——所以很自然地也认识了马克斯。」
  「那另外一边也……对喔,有说过现在他身边的那两个人当时还不在吧?」
  「葛兰欧莉当时就在了喔,只是不是在潘德拉刚身边。」
  他缓缓将身体靠在座位上,仰头看着车顶说:
  「没错,她从以前就存在了。和我的搭档『通往骑士道的大逆者(Treason Piercer)』——莉丝,不知为何感情很好。『丢得愈远威力愈强的长枪』与『距离愈近威力愈强的长枪』……两人就像对比,同样是充满矛盾的长枪,所以才气味相投吧?托这层关系的福,我和马克斯也与她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
  「喔喔~可以料想到当时有『比起我那把长枪更好吗!』之类的争风吃醋场面呢。哎呀,你这个惹女人哭泣的家伙~」
  「哈哈哈,是莉丝和葛兰欧莉先成为朋友的喔,我只是附属品。」
  「……」「……」
  听到理事长这么说,黑绘发现渐音和铳音斜眼互相对望,同时受不了似地叹一口气。自己也是女人,从两人的态度,黑绘的少女心探测器立即产生反应——但也不需要特地戳破吧。而且比起葛兰欧莉,自己更想了解潘德拉刚。
  「言归正传。我想问问我的跟踪狂。那个人很死缠烂打吗?」
  「很难说呢。也许可以说他是两种极端。」
  「是的。在充满热情的时候,不论有什么阻碍他都会追到天涯海角,但一旦失去兴趣,也会干脆地抛到一边。」
  「嗯……不晓得现在是哪一种呢。要是能对我失去兴趣就好了……」
  「你做了什么会让他失去兴趣的事情吗?」
  黑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头。
  「哎呀~我也不是很肯定,好像只是耍了他一下而已。况且如果他的目的是我的能力,我想很难失去兴趣吧……但又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可以改变某些事情……」
  「唉……你果然单独一个人做了某些事呢。太乱来了。」
  「啊。」
  糟糕,不小心说溜嘴。
  理事长无言以对似地接着又说:
  「听好了。就算他人看起来再好相处,很好聊天——现在的他毕竟是龙岛/龙头师团的首领。是极靠近龙的最强男人。这不是比喻,他真的光靠一根指头就有可能捏碎你,绝对不能对他松懈大意……我奉劝你最好别再接近他。」
  「我也很想这么做哟,但反正对方又会追过来。」
  「这倒是。」
  「话说,也不能断言这辆车子绝对安全吧?搞不好他现在正以慢跑姿态在旁边的车道上奔跑喔……呣,一想像就觉得恐怖。果然我该找个适当时机,离开这辆车子比较好吧?不能连累理事长你们。」
  「不不不,倒不如说我们就是为了被连累才在这里喔,所以你别放在心上……就算被他找到,我们这儿的屠龙剑可以勉强争取一点时间。」
  「什么,有那种传说中的武器吗!你用多少金币买到的?」
  黑绘左右来回张望,却只看见铳音的手掌隔着副驾驶座挥了挥。果然是某种玩笑话吗?
  (不说这个了……)
  黑绘操作按键,将贴有隔热膜的车窗打开几公分。舒爽的晚风吹动了可说是自己另一个身体的头发。凉意让她「哈呼」地吐一口气。
  也该决定今后的行动了。
  在这种状况下,只是继续逃跑真的好吗?如果会在这段期间内失去夜知家,黑绘也无法坐视不管。期限是到明天的中午过后为止。在那之前,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呢——
  闭上眼睛,茫然地想着这些事情时……
  凉爽的晚风和车辆的振动,在不知不觉间引诱黑绘进入梦乡。

  醒来的信号——是在车内鸣响的手机铃声。
  黑绘立即张开双眼,便见理事长从口袋拿出手机,歪过头后,开始讲电话。
  接着数分钟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间架起了一台笔记型电脑。出现在荧幕上的,是一如往常的起居室。传过来的,也是一如往常大家的声音。
  菲雅——也在其中。一头银发闪闪发亮。听到朋友温柔的话语,颤抖着肩膀。
  (呵呵,总而言之,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了呢。)
  接下来为了解放学校,为了解除「骑士领化」。
  为了守护夜知家——她已经决定,要倾尽全力。
  她确实担心潘德拉刚,但也觉得现在的情况,已不容许她因此就自己一个人避难。
  时间所剩不多。菲雅——以及所有人都正往前迈进。那么她也必须跟上才行。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人手多一点总是比较好吧。
  届时——如果那个男人又出现的话?
  嗯,那就到时再说吧。黑绘轻易地撇开浮现至自己脑海的担忧。
  最糟糕的情况,就只是再一次执行在坛之浦做到一半的事。

  *

  作战舍议已经结束。
  就结论来说,一行人已有目标。当中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阿曼妲曾隶属于骑士领,而且不是战斗人员,是以掩护和搜集资讯为主的后方支援员。有了阿曼妲的知识、恩·尹依柔他们提供的学校内部情况,以及自己一行人在校门前取得的外部资讯——这些全部统整在一起后,总之暂时成功理出了前进目标。
  (只是暂时……有些地方必须赌一赌可能性。要在这种毫无确切依据的状态下执行重大任务,真的是蠢毙了——但毕竟已经没有时间……)
  锥霞没有目的地走在住家四周,再次思考今后的事情。多多思考有益无害。因为这关系到一行人的性命,和这个家的未来。
  现在是早上七点左右,算是开始作战前的准备时间。具体来说,这段时间是在等笔电另一头的理事长他们,搜集到作战所需的最后资讯。
  但是,利用这段空档该做的准备——和校内的千早他们不一样——自己一行人并不算多。由于一旦出发,直到解决这件事为止应该都无法回来,所以众人依序洗澡更衣,让自己重新振作精神,已经算是最重要的准备。
  锥霞也刚借用浴室洗了澡。会走下庭院在住家四周开始散步,是因为她认为现在正好适合在脑内确认作战计划,并且让热烘烘的身子降温。
  他们没有漏掉什么事情吧?这个作战计划真的能顺利进行吗?最危险的是哪个部分?假使出现破绽,届时要怎么修补……
  锥霞想着这些事情,时而低声念念有词,只是沿着住家不停迈开双脚。
  所以,当她弯过通往住家后方的转角时——直到在那里等着自己的人物出声之前,她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真是太失策了。
  「嗨,锥霞。」
  「……!闇曲拍明……!」
  锥霞立即往后退,摆出警戒态势。瞄向空无一物的右臂后,她啧了一声,迅速环顾四周。
  「用不着这么提防我嘛,我好伤心。」
  「蠢毙了。你以为我猜不到你提出的荒唐『交易』是什么吗?什么不用死去就能脱下这件衣服的方法……要是知道菲雅他们当时的情况,答案根本显而易见。想利用大量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强行将这件衣服脱下来,这种方法姑且不论逻辑上是否可行,实际上我绝对不会使用。我已经在心底发誓不会相信你,现在更是发誓不会再相信你……!」
  「哎呀呀,我并不算在说谎吧……嗯,算啦,这次我要说的事情和交易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有礼物要给你。」
  拍明从口袋中拿出某样东西后,「咻」地朝她丢过来。
  锥霞不由自主接下——因为无法厘清他的意图,困惑地皱起眉。
  这样东西她见过。可是,为什么要送给她?
  「给你吧。任凭你使用。」
  「……你有什么企图?」
  「不,完全没有喔。只有这一次,我是真心地想协助你们。我既希望恩·尹柔依平安无事回来,也希望你们能阻止『骑士领化』——况且,我也希望箱形的恐祸(Fear In Cube)拿到最后一张免罪符机关。」
  「什……?」
  这句话才真的教人无法相信。
  「所以能帮的忙我都会帮,为了提高作战计划的成功机率,也会送点小礼物给妹妹。」
  趁锥霞还呆若木鸡,拍明爽快转身离开。但在最后一瞬间,他越过肩朝她露出笑容——
  「当然……因为那也关系到我重要的妹妹能否平安回来啊。」
  不知怎地,那个笑容——
  看起来毫无恶意,也丝毫没有在打歪主意的感觉。
  真的——就像是哥哥在担心妹妹时会露出的微笑一样。
  怎么可能——明明……绝对不可能。
  才不可能呢。
  「等……等一下!可是,就算你那么说,这个东西……」
  「你的话应付得来吧。如果你真的有疑问,比起我,应该还有更适合问的人选吧?那我走了。」
  拍明迈步离开。
  锥霞只能无言地目送他的背影——
  然后,只能将接下的——不小心接下的那个东西。
  「……」
  像盖起不想看见的东西般,粗鲁地塞进口袋。

  现在是等着理事长他们搜集到出发所需的资讯之前,得到的些许准备时间。
  强行将春亮推进浴室以后,此叶决定先做好最后准备。
  决定先做好非做不可的事情。
  「菲雅,请带路去你的房间吧。」
  「……知道了。」
  她意外老实地听从自己的指示。也许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离开起居室,走在走廊上。期间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让她打开拉门后,走进房内,里头照旧杂乱无章。至少整理一下嘛。虽然很想大肆清扫一番,但心情又很矛盾,不想为了这个小丫头打扫。
  「那个吗?」
  「就是那个。」
  「两个都在吧?」
  「当然。」
  两人在最低必要限度下交谈。菲雅窸窸窣窣地摸索脱下后被扔在榻榻米上的衣服小山——然后拿出了魔术方块。
  左右手上共计两个。
  此叶不语地伸出手,从她手中抢过魔术方块。
  「我知道这没有意义。就算不是魔术方块,你只要有『形状是立方体的东西』就可以了吧——但是……」
  「一时之间还是无法使用吧。因为我最熟悉的还是魔术方块。」
  菲雅低垂头,低声咕哝说道。
  不论是否能拿其他东西代替,这个立方体玩具,确实可以说正是菲雅残暴的象征。
  所以,尽管现实中在抑制力上毫无意义,但为了展现自己明确坚定的意志,先拿走这两个魔术方块这件事,绝非没有意义。
  这就像是仪式一样。
  为了绝不让她忘记不该遗忘的事情,给予她心理上的枷锁。
  「——直到一切结束为止,就先由我保管了。」
  「嗯。」
  没等菲雅说好,此叶就将两个立方体玩具塞进口袋。
  这下子任务就完成了。但是——也许还需要确认。
  这一点想必对方也明白吧。菲雅主动开口说了:
  「喂,乳牛女。」
  「什么事?」
  「你还记得佩薇出现那时的事情吗?我们躲在别馆演练作战计划。」
  怎么可能忘记。因为自己也才刚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那当然,我还记得。」
  菲雅眼神认真地注视着她。
  「那么,我不需要再重复一次吧?」
  「对。」
  此叶立即回答。
  没错。她不可能忘。到头来,还是回到了那时候。
  不,不对。也许该说是因为有理由,才会更是往后倒退。
  现在自己的答案和当时不一样。既然有着他真的受伤了,下次不能保证没有生命危险——这个绝对不能坐视不管的理由,那就不一样。
  如果,菲雅又一次被黑暗吞噬。
  到时。到时候——
  「……」
  来这个房间的要事结束了,此叶转过身……但是,最后又问了一句。类似是选项的建议。她侧过头,越过肩膀说:
  「——也对虎彻说一声比较好吧?」
  「哼,没有那个必要。」
  菲雅盘起手臂,说得不可一世。
  此叶倏地眯起双眼问:
  「……为何?」
  闻言——
  菲雅露出爽朗的笑容,显得有些种清气爽地回答:
  「因为我已经说过了。就在我刚才睡醒,看着窗外的时候。那家伙正好走在前面的围墙上,我就顺便拜托他了。」
  也就是说——
  菲雅带着那种像是约好要出去玩,像在订披萨般的轻松态度——
  也早在许久前就开始做准备。

  为了在紧急时刻,能够迅速终结自己的……
  不想让春亮知道的秘密准备。


  *

  早晨——当春亮他们在夜知家做最后的准备时。
  身在校内的他们当然也必须做准备,虽然多少要涉险。
  「我说,我想先去一趟更衣室。我真的很想把这身体操服换下来。」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现在应该没有那个时间哟,一旦下课时间结束,我们就不好移动了吧~?」
  「唔……伍铃竟然说得出这种正确言论……」
  「而且也要考虑到之后的情况喔,说不定正因为穿着体操服,更能够自然而然地行动呢。虽然这也是视场所而定~」
  又是正确言论。千早只能垂下肩膀叹气。
  「……我知道了啦。」
  配合着学生们开始在校舍里走动的休息时间——当然是在暗示的循环下——千早离开密室,朝着目的地开始移动。由于需要护卫以防万一,但恩·尹柔依太过醒目了,所以由战力仅次于她的伍铃同行。可是,伍铃若继续穿着巫女服一样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向恩·尹柔依借了制服,互相交换。也因此诞生了小麦色的巫女这种属性莫名的存在。。
  校舍内也有穿着体操服的学生,只要别做出奇怪举动,应该就不会引起骑士们的注意。有时远远地会看见巡逻的骑士们,但只要和受到暗示的其他学生一样,将他们视为不存在的人就没有问题。看也不看他们,予以无视。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后,千早两人顺利抵达目的地。
  眼前是专科教室太楼一角,化学实验室旁,挂有「化学准备室」牌子的教室。
  千早不露声色地张望左右,确认附近没有骑士的踪影。接着拿出口袋里的钱包,再用里头的钥匙圈打开教室大门。最一开始在跑到理事长室避难之前,千早心想至少要带着手机和钱包,先去了一趟更衣室迅速拿出来——现在想来,当时真该顺便换衣服。
  「那个~请容我诚惶诚恐地问一句,你怎么会有这个地方的钥匙呢~?」
  「因为这里也是化学社的社办啊。」
  千早灵活地板进里头,关上大门。眼前是飘散着独特臭味,约莫有一般教室一半大的房间。里头有实验用的大桌子、上了锁的药品柜,和另一个塞满了分子模型和专门书籍等东西的大柜子。看起来就像是将教室其中一边的墙壁全换成了那个大柜子。
  伍铃微偏过脑袋瓜。
  「可是,千早殿下并不是化学社的社员吧?」
  「我不记得自己加入过任何社团喔。」
  千早边把玩着钥匙圈,边走向那个大柜子。坦白说,上了锁的药品柜,只要她想也能打开。钥匙圈上也有那里的备份钥匙——当然身为药品柜管理者的化学老师并不知情。不过,现在没有那个必要。
  因为药品柜里的东西,是在做这个准备的准备时才会用到。但那个阶段她已经完成了。
  「化学社只有两个懦弱的男生喔。」
  「喔……」
  「使出所有魄力威胁他们以后,就都对我言听计从。」
  「……」
  伍铃保持着一如往常的和煦笑容,表情僵住,好像还淌着冷汗。
  「有话想说的话就说啊。弄痛你喔!」
  「啊呀,已经很痛了哟~呃,我已经在各方面都心领神会了,所以没有话想说哟~」
  用力扭转了一下后,千早才放开拧起伍铃脸颊的手指,紧接着在这个教室里最具有存在感的巨大铁柜前蹲下。最下层是壁橱样式,这里也被上了锁。正确地说,是她上的锁。
  她只是将原先没有放置重要物品的这个地方——也就是老师也没有在使用的多余空间,一样透过备份钥匙加以有效运用罢了。而且她还不着痕迹地加装了第二道新锁,所以即使老师哪天心血来潮想打开这里,那也不成问题。她也命令……胁迫……还是该说调教(?)过,要形同手下的化学社员对老师说:「我们根本不知道有第二道锁,当然也没有这种以前就锁起来的地方的钥匙。」不管怎么说,老师应该不至于不惜破坏这道锁也要打开这里。
  千早依序打开两道锁,将手伸向壁橱。
  接着忽然回头看向伍铃。
  「话说……只听我这样说,你真的就心领神会了吗?」
  「是的。」伍铃带着一贯的盈盈笑脸点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备不时之需』吧~?」
  千早皱起脸庞。不是因为她的回答太过可笑——而是因为她说得没错。这个奴隶一点也没变,一样在奇怪的地方上特别敏锐。听到她这种像是完全将自己看穿的话,千早十分火大,之后可不能忘记要弄痛她。
  「……没错,这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千早一面叹气,一面拉开壁橱。
  她想当中的景象,伍铃已经司空见惯了。
  因为至少在气氛上,几乎和自己的房间差不了多少。
  有手制金属罐、成捆的导线、成堆的塑胶等林林总总。还有——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所准备的,为数颇多的「作品」。
  从前兼职「诅咒专家」的副业时,千早为了防身,吸收了不少地下知识,制作过各种道具。她再次运用当时的知识,一点一点地偷走化学社的药品和物资,在这里进行加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经常感应到千早殿下翘课后跑到这间教室附近,或是放学后都来这里呢。这下子豁然开朗~」
  「是啊,也正好适合消磨时间。」
  千早眯起双眼,看向自己制作的那些东西。
  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有人问她,究竟以备不时之需是指「什么样的状况」——
  答案早已确定。
  就是和那时候一样的状况。
  脑海里浮现出了就读这所学校后,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浮现出了再也不在的朋友。高挑、嗓门很大,既长舌又碍眼,但也予人深刻的印象。
  突然造访的非日常生活。袭击这所学校的蛮横行径。千早被抛在原地。在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当她回过神,一切早已结束。
  她再也——不想体会到当时的无能为力。
  千早轻咬住嘴唇,甩开那些思绪。
  「伍铃,那边有书包吧?拿过来。」
  「是的~」
  她和伍铃一起将保管在此的道具不断塞进拿过来的书包里。为了预防任何状况,至少数量她做了很多……由于书包已经塞满,她又拿了第二个书包。希望这些数量会足够。
  持续着填充作业时,伍铃像是忽然想到般,喉咙发出了「呵」的轻笑声。
  「干嘛?」
  「不……虽然是在这种状况下,但一想到千早殿下默默付出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总觉得很开心呢~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千早殿下的毅力和执着应该受到更多人表扬才对——啊呀呜。」
  千早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便连同刚才的份狠狠弄痛她。

  *

  然后,终于——
  开始执行作战计划的时间到来。
  往目的地移动的同时,春亮回想着至今在会议上得到的消息。

  主要后方支援员,妲西覃·查塔波克斯——那个人持有的受诅咒扩音器「恶魔的大嘴」,正是用以暗示学生们的道具。只要听到经由那个扩音器发出的话语,就能单纯地施予洗脑与暗示的效果。但依个人的意志力强弱,也能加以抵抗。
  听说暗示的效果会慢慢减弱,但至少在「骑士领化」完成为止,应该都无法自然解开,所以不可能等到过了时效。阿曼妲说了,找到人在校外的妲西覃,夺得并破坏「恶魔的大嘴」,才是释放学生们的最确实解决办法。但由于破坏祸具的瞬间,很有可能所有暗示会跟着解开,所以关于实际破坏的时机,还得再考虑一下。必须避免学生们陷入无法控制的混乱状态。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本人在校外?」
  春亮问出单纯的疑惑。
  「因为『恶魔的大嘴』的诅咒,是如果听到暗示,也会对自己发挥出效果。所以那个人,用隔音材料塞住了扩音器的喇叭。」
  「咦?那样子声音传不出去吧?」
  「扩音器内部,装了类似麦克风的装置。那个装置收音之后,再从她另外持有的小型扩音器传出去。然后将那个小型扩音器,放在想施予暗示的人所在的地方,本人再从听不见的远处下达暗示,我猜,这就是基本作法。」
  「所以为了避免诅咒,尽可能不听到自己的声音吧?然后将那个小型扩音器放在广播室——嗯,可能是让某个部下拿着吧——接着本人再从校外,间接地藉由校内广播发出声音下达命令。嗯~既知又增加了。」
  此叶瞄了一眼统整的拍明,说道:
  「……那么,问题在于她本人在哪里吧?阿曼妲,你有头绪吗?」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有提示。」
  紧接着阿曼妲提供了三个重要资讯。
  「一是距离问题。如果离得太远,『恶魔的大嘴』的远距离扩音系统,也发挥不出诅咒的效果。我记得,极限是五百公尺左右。所以她应该,在学校附近。」
  「嗯,的确……如果没有限制,就像电话一样,可以利用不需在意距离的系统透过扩音器传出声音,那么即使对方在地球的另一端,也能随心所欲操控吧?这种事情未免蠢毙了。至少该有这样子的限制吧。」
  阿曼妲听完锥霞说的话点点头,又说道:
  「第二,是个性问题。妲西覃·查塔波克斯——在执行领主的命令时,是完美主义者。她会完美地做好准备,准备完美的环境,达到完美的结果,以回应领主的期待。再加上,『恶魔的大嘴』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持有者在施予暗示时,周围的杂音愈大,效果就愈差,对方也愈有可能反抗。所以——」
  春亮惊觉地倒抽口气。
  「她会在没有杂音的安静场所吗……?」
  拍明也笑嘻嘻地说:
  「哈哈,原来如此。既然是完美主义者,铁定会尽可能降低失败的可能性。在日本这个喧闹的国家里,安静的地方有限。如果又限制在学校附近的话——」
  「可以猜到有哪些地方呢。地下室、大楼高层,以及——有隔音设备的地方吧?既然跟城市有关,就要问小加了。」
  『我马上派人调查。渐音。』
  『了解。请给我一点时间。』
  电脑那头传来话声。
  多亏了阿曼妲,开始可以看见前进的路径了。
  春亮安心地吐了口气后,朝阿曼妲投以笑脸。
  「谢谢你。你真是帮了大忙……好像有办法突破困境了。」
  光是微笑还不够,春亮拍了拍她的头。
  她有些红了脸颊。
  「偶然。」
  「……什么偶然?」
  「骑士领,保护我后,成为后方支援员时,刚好闲暇无事的妲西覃,担任我的指导员。」
  「啊……所以你才知道这么多内幕吗?一切都多亏了你的偶然。啊,可是——呃,你们……感情很好吗……?」
  对阿曼妲而言,妲西覃也许算是同事或上司。希望她不会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感到难过——春亮才刚这么想时——
  阿曼妲眯起双眼。
  「相反。」
  「相反?」
  「妲西覃,在与领主有关以外,是快乐主义者。所以我,成了玩具——」
  看见她露出落寞神情的瞬间,春亮更是摇动手掌,拨乱阿曼妲的白发。
  头发变得蓬松凌乱的阿曼妲,表情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春亮弯起嘴角,对她说道:
  「非得打倒那家伙不可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呢。」
  这段对话结束后,过了约莫两小时。
  眼前是渐音调查到的,妲西覃最有可能在的地方——也就是学校附近的一栋住商混合大楼。春亮一行人就站在大楼前。
  仰头看着目标楼层的窗户,春亮嘀咕道:
  「……她会在这里吗?」
  「不在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也是。」春亮朝此叶点点头。不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在这里止步不前。该做的事情已经大致上都确定了。
  最终的目标,就是摧毁学校里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为此,绝对要「解开人质学生们的暗示」和「瓦解阻止他们闯进学校的铁丝网」。关于前者,由于持有「恶魔的大嘴」的妲西覃人在校外,所以必须由春亮他们负责。另一方面,后者受诅咒的铁丝网「奥斯威辛集中营」只能从内侧进行破坏,因此只能交给被关在校内的恩·尹柔依他们。一行人自然而然地决定了这样的分工。
  如果先闯进学校,只会让敌人有理由利用人质,所以顺序上必须先释放人质,但要是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状态下解除学生们的暗示,会引发许多问题。一旦他们突然被拉回到现实,又发现无法离开学校,很有可能陷入一团混乱。换言之——就算破坏「恶魔的大嘴」能够解开暗示,但现阶段春亮他们想达到的最完美结果,就是「从妲西覃手中夺过『恶魔的大嘴』,以便随时可以解除暗示」。虽然加果届时这个结果没办法达成,也只能直接破坏就是了。
  到头来,如果以学生们的安全为最优先考量。
  为了确切解决学校内外的两个问题,必须尽可能同时进行。
  他们预先订好时间,然后在那个时间之前抢到「恶魔的大嘴」。校内组再配合订好的执行时间展开行动,摧毁「奥斯威辛集中营」。接着他们立即闯进学校,同时破坏「恶魔的大嘴」解开学生们的暗示,让他们离开学校——具体的执行计划就是这样。
  至于执行时间,他们已经和校内组商量决定好了。
  校内组为了破坏「奥斯威辛集中营」所需的准备时间,自己一行人找到妲西覃的所在地,以及实际上闯进去的时间,也必须考虑到计划顺利达成后该做的事情。也就是进入学校后,破坏校园里那把长枪所需的时间,以及时限是下午两点左右。考量到所有因素,也准备了缓冲时间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所推敲计划出的结果——
  执行时间,就设定在今日正午。
  现在是上午十点前后。即便理事长再怎么熟知这个城市的幕后资讯,渐音的资讯处理能力又有多么优秀,他们也不可能了解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为了删减妲西覃的可能躲藏地点,他们花了不少时间——但是,也可以说正因为是他们,才只花了这么一点时间。春亮不认为还有人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就筛选出结果。别说抱怨了,他对理事长他们只有感谢。
  一行人现在正各自做着自己能够办到的事。在这里的是一如往常的成员,有春亮、此叶、锥霞、虎彻,与他们会合的黑绘——以及菲雅。
  顺便说,除了虎彻和黑绘以外,大家都穿着制服。因为之后一到执行计划时间,他们必须前往学校,一开始就先穿着制服比较不费时费力。虽然现在也许根本不需要在意服装,但去学校,当然要穿制服。总觉得遵守这一点,也像在证明那里依然是自己一行人的容身之处。
  「走吧。」
  菲雅望着前方说,手上不见以往总会出现的魔术方块。看来是请此叶代为保管了。
  相对地,她握紧了如今是唯一武器的拳头,背部挺得笔直,眼神中没有半点动摇,十分冷静沉着——看起来是这样。
  「我专心负责防御,进攻就交给乳牛女你们了。」
  「用不着你说。」
  此叶率先打头阵,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目的地是一整层楼都作为社交舞教室使用的四楼。这个地点拥有良好的隔音性能,看起来也最为符合邻近学校这个条件。
  不能再迟疑了。还要顾及校内组的行动——至少在他们会按照计划展开行动的正午之前,自己一行人必须让妲西覃无力采取任何行动。如果这里扑空,那也无可奈何,只是必须立刻赶往第二、第三候补地点。
  一行人悄悄互相对望并点点头。接着此叶破坏入口的门锁,悄声闲进里头。看似大厅的狭小空间里没有人影,四周静寂无声——然后,他们发现了一扇有着偌大把手的厚重门扉。
  他们又用眼神确认彼此的意见后,打开那扇门走进里头。这是供许多人聚在一起练习跳舞的地方吧,空间宽敞开放,约有教室那般大。有一整面墙全是镜子,好让舞者能检视自己的动作。
  然后——就某方面而言,有两件事情正如他们的预料。
  「嘻嘻嘻,欢迎光临。虽然这里什么也没有,但你们就好好放松休息吧。」
  一个是令人欣喜的预测,也就是阿曼妲描述过的女子就在教室里。
  另一个是令人无奈的预测——也就是已有五、六名骑士站在女子周围。
  「要是你只有一个人就好了呢……但事情果然不会发展得那么顺利。」
  此叶皱起眉头嘀咕,沉下腰进入备战态势。
  相较之下,眼前打扮花俏的女子妲西覃·查塔波克斯只是勾起嘴角微笑,臀部坐在墙上扶手状的铁杆上,动也不动。
  「因为戴恩思列芙已经向我报告过蠢消息了,说昆拉特那个蠢蛋被抢走了通讯装置。如果你们因此取得了联系,当然能想像到会有人攻击人在外头的我呀……所以我叫来了保镖。」
  「哼……你竟然没有逃跑,还真是老神在在。虽然我们也很庆幸不用再浪费时间。」
  「嗯,因为不能保证这里会被找到啊。不论是在这里被你们找到,还是逃到其他没有杂音的地方被你们找到,机率都是一样。我的任务始终是执行领主大人的命令,让自己随时能够追加暗示,而不是随意到处逃跑。」
  女子穿着左右不同颜色的长筒袜和装饰过多的夹克,服装的颜色鲜艳花俏,再加上那顶像是魔女在戴的尖帽子,给人一种小丑的感觉。
  她的右手上握着某种圆锥形的东西,朝着下方摇来晃去。
  (那个就是……!)
  那便是受诅咒扩音器「恶魔的大嘴」吧。比起他们常看见的扩音器要再大上一、两倍,色泽感觉年代已久,老旧泛黄。最主要的特征,是圆锥的底部用盖子遮了起来。如果直接听到从那里传出的声音,连本人也会受忌能影响——是为了防止这件事才那么做。盖子中的收音器收到声音后,再经由现在应该放在学校广播室内的输出用小型扩音器传出去,然后透过广播室里的全校广播用麦克风,向学生们下达可憎的暗示——
  一定要阻止她。既然已经出现在对方面前,就死也不能后退。这时候一旦出现破绽,她说不定会趁机向全校举生下达致命的命令。
  所以此叶毫不迟疑。
  她没有再多说废话,让自己化为有着人身的利刃往前跨步。虎彻也在同一时间往前疾冲。黑绘也朝着妲西覃手中「恶魔的大嘴」伸长硬化后的头发。
  「模式『杀人机器将门』!」
  「哎哟哟,你们可要好好保护我喔。」
  妲西覃从铁杆扶手上跳下来。骑士挡到她身前,用剑拦下黑绘的头发。
  「好了,你们就便足吃奶的力气努力吧!骑士们啊,我们的胜利条件很简单,就是彻底保护好『恶魔的大嘴』——不过,危机就是转机,如果你们能在这里杀了他们,在这个国家执行的作战计划就可以说几乎算是结束了。我会送你们满分的『优良(A)』评价当作礼物,当然领主大人也会欣喜若狂喔!」
  闻言,其余的骑士们也在发出吆喝声的同时拔剑,为了迎战此叶一行人,跨出脚步。
  「春亮、锥霞,你们往后退。」
  「啊,嗯。」
  「……知道了。」
  菲雅往前踏出一步,保护春亮两人。但仅此而已,她握着拳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此叶他们的奋战。如果有骑士从他们之间冲出来,她打算以拳头应战吧。
  比起她小巧的手上拿着螺旋钻,主动积极地攻击骑士们,哪一种比较好呢?坦白说,春亮也不清楚。但是,应该至少比她变成立方体的姿态,身上只散发着不适合她的软弱与不安,瑟瑟发抖来得好。
  「话说回来……呜~哇~又一个人被干掉了,真的已经到了我刚才给的激励不知有什么意义的地步呢。奇怪了~离『骑士领化』完成没剩多少时间了,你们应该比平常更耐打更顽强才对啊。真没用,再有干劲一点吧。」
  「论干劲——我们可是不输给你们喔!」
  「无论得到多少力量,小喽啰就是小喽啰!」
  此叶与虎彻各自将敌人大幅击飞。恍然回神,在场负责保护妲西覃的骑士数量已经大量减少,只有一个人还笔直站着——其余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或是趴在地上发出呻吟。
  黑绘持续朝着妲西覃伸长头发。尽管无法轻易地抢夺到「恶魔的大嘴」,但达到了牵制与阻拦的效果。
  妲西覃将「恶魔的大嘴」扛在肩上,像在说「哎呀呀」般转动脖子。
  「啊~这下子可糟了,不愧是可憎又肮脏又让人想吐的祸具们,真强真强。区区一个只有偷偷摸摸算是长处的后方支援员,和再怎么强化能力也只有六个人的骑士们,似乎没有胜算呢~」
  此叶倏地蹙眉。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不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哟。靠我们的话打不赢。喂,你们——认为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她眼前挡下黑绘头发的骑士头也不回地答道:
  「骑士就该像个骑士,以身殉职!」
  闻言,妲西覃咧嘴微笑。
  「没错,我们是搜集战线骑士领。搜集并破坏祸具这个使命以及领主,就是我们的一切——!」
  然后,她拿起右手上的扩音器撞向身后的墙壁。
  「什……!」
  春亮哑然失声。她在做什么?为什么做那种事?投降吗?领悟到自己会输,主动破坏祸具要释放学生们吗?
  ——那种事情,当然不可能。
  受到撞上墙壁的冲击,盖住扩音器前端的盖子裂开松脱,掉落在地板上。
  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一阵恶寒窜过春亮后背。难不成——
  「你想使用它吗!你自己也会受到影响吧!」
  「知道得很清楚嘛~而且没有透过远距离对讲机,直接发号施令的话,忌能也会增强到无法比拟的程度,不再是靠着气势就抵挡得了哟。」
  盖子毁损后掉落在地,当中也可见疑似是收音器的小巧装置。大概是插座松脱了吧,电线往下垂落,恐怕已经无法发挥收音器的功能了。她应该无法再利用那个扩音器将声音传到学校那边了。
  但是,现场的危险程度反而急速上升。黑绘立即展开行动。
  「……『渗透的良将』!」
  「休想得逞!」
  最后一名骑士化身为对抗黑绘头发的盾牌。他不只用剑弹开,还用手掌接住化作长枪伸来的头发,故意让头发刺穿掌心以牢牢捉住。因此而生的鲜红色让此叶皱起眉头。
  「呵呵……如果是直接下令,我也能下达平常很难成功,直接会有生命危险的暗示喔。怎么办呢?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吗?顺便告诉你们,这里是密闭空间,能不能只捣住耳朵就避免听到声音,可要试试看才能知道哟。」
  「唔……!」
  「顺便再告诉你们,不论是祸具还是人类,只要拥有意志都能发挥效力。一旦我命令『死吧』,就算你们变回道具的模样,自身的意识还是会死去。」
  妲西覃愉快地抖动肩膀说:
  「嘻嘻嘻,你们好像没有发现呢……这个东西只要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有很高的机率可以杀死任何人。换言之,这是一个几乎百分之百能够同归于尽的祸具喔?真遗憾~那么,该怎么办呢?要和我一起死吗?还是选择其他办法?」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双方互相瞪视。妲西覃是认真的,她已做好觉悟要为骑士领的使命牺牲,甚至不惜连累春亮他们一起同归于尽。怎么办?现在不能让她逃走,但也不能和她一起死。怎么办——
  此叶率先展开行动。她猛地回过头来喊道:
  「春亮!快捣住耳——」
  「——听好了(hört)!」
  妲西覃因而做出反应,刹那间将扩音器举到嘴边大喊。
  扩音器传出了沙哑粗糙的话声。可以感觉到四周瞬间充满了诅咒气息。
  是恩·尹柔依说过的,下达暗示前的开场白。一旦听到接下来的话语——
  只要她一说出「死吧」这两个字——自己一行人就会和她一起——
  但这些思绪只在脑海里逗留了一瞬间。
  「春亮!」
  菲雅和此叶都用身体撞向他,将他撞倒在地,两人更伸出手粗鲁地捣住他的耳朵。笨蛋!这样子你们就——!春亮才抬起头,就看见黑绘的头发像耳罩一样包覆住菲雅、此叶和虎彻的耳朵。
  但是,努力保护大家的黑绘却一脸大惊失色,看着某幕光景。
  春亮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明白了她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有两个理由。
  一是妲西覃朝着出口拔腿就逃。
  二是——完全没有用手捣住耳朵,甚至拨开了和菲雅她们一样想保护她耳朵的黑绘头发,起脚追向妲西覃的锥霞。
  春亮全身僵住,放声大喊:
  「不行,班长——!」
  但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大叫声,以及是否传进了她的耳中。

  (啧……真是蠢蛋。我正打算放你们一马呢。)
  妲西覃在心里咂嘴。
  正如刚才所说,他们的胜利条件是彻底保护好「恶魔的大嘴」。在这里一举杀了夜知春亮他们,确实是可以评为「优良(A)」的完美结果,但不需要执着在这个结果上。即使会招致许多损失,但逃跑这个选择也有足以评为「良好(B)」的价值。
  所以如果有机会逃走,比起杀了他们,更该优先逃离这里吧——她本来是这么认为。
  如果对方阻挠她逃跑,那就只能施加暗示。暗示会百分之百对想挡住自己去路的那名鲁莽少女产生效果吧,对于捣住耳朵的夜知春亮他们,应该乜有七成左右的成功机率。
  这种状况下,暗示不能太长。隐晦不明又复杂的暗示也不适合,只能说非常单纯的句子。果然——只能这么做了。
  没错,她的胜利条件是彻底保护好「恶魔的大嘴」——
  并不是「彻底保护好妲西覃·查塔波克斯」。
  (嗯。不过,要是他们捉到我再破坏这个祸具,对我可没有任何好处呢!至少绝对要避免这个「不良(D)」的结果。这样子做更算是为领主大人好吧。)
  所以终究,为了得到最低容忍限度的「尚可(C)」评价。
  妲西覃正如方才的预告,决定拖着他们同归于尽。对于眼前毫无防备的少女绝对有效,也有极高的机率能减少这群麻烦人物的数量。不算毫无意义吧。
  妲西覃态度从容自若地将「恶魔的大嘴」举到嘴边,命令道:
  「听到的人,马上自杀吧。」
  后方支援员的工作之一就是搜集资讯,所以她也知道眼前的少女。上野锥霞,闇曲拍明的妹妹,穿着具有不死忌能的受诅咒紧身衣「基美史托兰提之爱」。
  在如今释放出的诅咒话语面前,那种不死忌能也是毫无意义。
  因为这个暗示会强迫她依着自己的意志死去——她能够摆脱不死忌能的唯一方法,就是脱下「基美史托兰提之爱」然后丧命吧。
  事实上,可见挡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将手伸向衣服的袖子。
  同时,妲西覃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开始疯狂颤抖。难以压抑的冲动——是可恨又污秽的,名为诅咒的冲动。紧接着擅自移动的门牙咬住自己的舌头,旋即传来剧痛。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咬舌自尽这种自杀方法出奇地不切实际,但如果没有人及时妥善处理,还是会死吧。为了领主而死,她反而觉得很光荣,只是过程中包含了可恨的诅咒让她有些不满。
  剧痛让五感变得敏锐,感觉时间流动得非常缓慢。眼角余光中,她看见被虎彻打断双脚而昏过去的其中一个骑士,正举起手上的剑刺进胸膛。一旦听到暗示,他们也无法幸免。
  然后——眼前的少女。
  将衣服的袖子卷到手肘。
  便就此停住。
  她没有再脱下衣服,只是卷起袖子后,就停住不动。
  (什……!)
  她带着强悍意志的双眼,定定望着妲西覃。
  并没有受到暗示。
  妲西覃惊骇愕然。
  为什么?她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这是由隔音墙围起的密闭空间,极近距离。没有透过扩音器,以最大强度施下的暗示。怎么可能违逆得了自杀这个命令——
  「抱歉,我听不到你说的话。」
  少女表情严肃地接着说道。
  同时轻指向自己的耳朵。
  「我想你有可能会施加暗示,所以刚才——在你破坏掉盖子时,我就先破坏了耳膜。」
  怎么会!就在妲西覃停止了动作的下一秒——
  某种东西撬开她的嘴巴,进入嘴里,缠住舌头。
  「那么……是这么使用吗?」
  才刚听到少女细小的话声,随即舌头传来了剧痛、剧痛、剧剧剧痛。缠在舌头上像是布的东西——正在吸她的血。那种痛苦难以言喻。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这几乎让人发狂的痛苦凌辱。
  妲西覃再也承受不住,就此晕了过去。

  在茫然失神的春亮眼前,锥霞捡起从倒地妲西覃手中滑下的「恶魔的大嘴」。
  她瞥向正拿着武器刺进自己身体,或是和妲西覃一样咬舌自尽的骑士们,嘴巴对着「恶魔的大嘴」,喊道:
  「——听好了(hört)!停止自杀!」
  春亮感觉到在被捣住的耳朵之外,刚才还乘着妲西覃的声音悄悄挨近,不祥地徘徊着是否要侵入自己身体的死神气息——因为这一句话瞬时飘向了远方。
  看见骑士们放开武器,瘫软在地后,锥霞说道:
  「原来就是这样吗……再继续使用的话实在蠢毙了。我也没有义务勉强自己帮助你们。」
  接着锥霞看向春亮他们,像在说「没事吧?」般点点头。
  春亮望着她的右手。缠在她右手腕上,而且如蛇一般扭动,缠住妲西覃舌头的带状东西,并不是被敌人夺走的「黑河可怜」。
  而是阿曼妲以前持有的受诅咒绷带。
  「啊……这时『怪物绷带(Chupacabra Bandage)』。伴随着剧痛吸血的同时,也能治愈伤口的绷带。阿曼妲受到日村——受到研究室长国的保护时,也一起被他们收下保管了吧。虽然我不明白拍明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真是蠢毙了……」
  春亮边听着锥霞自言自语般念念有词,边吞了口口水。
  关于那个绷带,他的确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春亮站起身。
  「不……不要这么乱来!班长,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然后往锥霞逼近。刚才他真的以为心跳要停止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让他很不能谅解。即使耳朵被捣住了,但光是透过锥霞方才的手势,他就明白了一切。竟然自己破坏耳膜,是利用了黑绘被敌人砍断的刚硬头发吧。
  春亮大步走向她后,锥霞皱起眉说:
  「……抱歉,我什么也听不到。但我想很快就会痊愈了。」
  看到她伤脑筋的表情,春亮叹了口气。
  锥霞的表情,看来就像是明白自己接下来会被父母斥责的小孩一样。
  既然她听不见,至少这么做吧——于是春亮确实就像在斥责小孩一样,握拳轻敲了一记锥霞的脑袋。然后——
  「啊……」
  明明他是在生气。
  不知怎地,锥霞却放松脸颊,露出了腼腆又开心的微笑。

  *

  受诅咒的刺铁丝「奥斯威辛集中营」。一旦被那项祸具围起,就完全无法进出那个区域。虽然效果好像不是永远,但在「十字军的建国旗枪」的「骑士领化」结束之前,恐怕效果都会一直持续。等它自然失效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唯一的解除办法——就是从内侧让祸具失去效力,拆下围起的刺铁丝。但现实中,骑士领已经派出了为数不少的人守着铁丝吧。既已发现恩·尹柔依他们没有受到暗示,还留在校内,这也是理所当然。
  『吾之疑问,如果是切断而非拆下,这个提议如何呢?如果是切断,一下子就能完成。』
  「……应该,可行。但是,『奥斯威辛集中营』有自我修复能力。例如说,如果只切断一个地方,是不行的,会马上连起来。必须同时,切断好几个、好几十个地方才行。」
  「结果还是一样。在骑士们的监视之下,要四处切断铁丝似乎很困难呢。」
  拍明耸着肩膀这么说时,从手机扩音模式中传来的话声出现变化。
  『可是,也只能由人在校内的我们出马了吧。我们会想想办法。』
  对方用闹别扭的语气继续说道:
  『因为我真的很想赶快换掉这身体操服。』

  ——现在,千早正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
  很快就要到订为执行时间约十二点了。换句话说,距离时限下午两点还有两小时再多一点。这个执行时间是考虑到了「在那之前」准备所需的时间,和「在那之后」闯入和破坏长枪所需的时间——综合这两个因素后才拍板定案,而且缓冲余地不多。没有第二次机会。
  不过,刚才校外组联络了他们,校外行动进行得相当顺利。这段准备时间对于校外组来说可能还有点缓冲余地,但之于校内的他们非常紧迫。直到刚才,他们才做好所有准备。
  也没有时间为赶上了松一口气。最后工作现在才要开始。
  「那么,接下来我们得努力才行了呢!」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加油~」
  「吾之警告,切记不要松懈大意。」
  以恩·尹柔依为首,一行人聚在密室的出口待命。一旦开始,之后就要与时间赛跑,所以不能再躲在这里了。
  千早再一次低头看向手机时……
  液晶荧幕自豪似地显示出了完美的整数——
  终于,执行时刻到来了。
  就在这时,千早他们听见远处响起了好几道声音。
  某种东西爆破的声音,和学生们的尖叫声。
  同一时间,火灾警报器开始嘈杂地呜叫起来。
  千早一行人一股作气冲出密室。

  瞬间,想当然耳,骑士们也发觉了异样。
  从学校各处传来的爆破声,和响个不停的火灾警报器。
  人在操场的戴恩思列芙冲出总部帐篷,环顾四周。
  她看向校舍,发现窗户冒出了大量白烟。而且不只如此,校舍外头也冒着团团白烟。诸如校舍旁边的草丛、观叶树的树根和垃圾场附近。
  戴恩思列芙眯起头盔底下的双眼,咬着牙低喃道:
  「爆炸吗——?」

  *

  但是,那些并不是炸弹。
  千早准备的,单纯只是限时式的烟雾弹,同时会发出巨大声响,但并不会引起爆炸。
  「嗯呼呼,可别小看平凡人喔~」
  「要藏树就到森林里去!我们的平凡程度还真是不容小觑!」
  混在学生之间,将烟雾弹安装在校内各处这项工作,主要是由涡奈和泰造,以及乔装后的白穗负责。但在校舍外头的草丛安置烟雾弹时,千早自己还是得帮忙,佯装体育课刚上完要回教室。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铁铲留在密室里的溃道老师,也帮忙了在学生一进入就会很醒目的地方里支装烟雾弹。
  对这非同小可的骚动,正在上课的学生们都从教室里冲出来,走廊上顷刻之间喧哗吵闹。虽然学生们受到暗示看不见骑士们,但对于这么单纯的意外不可能视而不见。
  「怎么了?」「怎么了?」千早一行人穿梭在吵吵嚷嚷的学生之间奔跑。正如他们的策画,校舍内满布白烟。但这对人体无害,只是一种障眼法。
  「是火灾吗!」
  「可能是敌袭!提高警觉!」
  他们也看见骑士们站在联络走廊上察看四周,如此大声叫嚷。正如同他们的预定,也如同他们的预料,敌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件事上了——因为他们都很认真地严阵以待,也只能认真地处理这件事。
  一行人无视于骑士,装作是看见白烟吓得逃窜的学生,在校舍内奔跑。他们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跑,抵达了顶楼。在打开楼梯间铁门的瞬间,疑似负责看守顶楼的骑士映入眼帘。
  「什——!你们是什么人——咕啊!」
  但恩·尹柔依一言不发地冲上前,迅速让他无力倒地。完美地突袭成功,真是帮了大忙。
  然后一行人走向围栏,俯瞰校园。
  骑士们的目光都望着校舍,忙碌地来回走动,注意力放在白烟上头——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引开了他们对于某处的注意力。
  为了破坏具有再生能力的「奥斯威辛集中营」,他们必须避开骑士们的耳目,一边几乎同时破坏好几十处的铁丝。为此,他们想出了这个策略。
  「好!鼓起干劲开始吧——!」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精彩的场面终于来了呢~」
  莎弗兰缇与伍铃两人更是惊险万分地站上围栏,一旁准备了偌大的书包。
  「加油喔,莎弗兰缇。」
  「包在我身上——!」
  听见白穗的打气,莎弗兰缇朝她竖起大拇指回道,接着将手伸进书包里拿出一个娃娃。这个娃娃是闯进服装室里借来的,娃娃的手臂上更紧紧地绑着同样在服装室里找到的剪刀。
  「以王权之名义宣告("I have soverignty for every doll"),凡形态拟似之人偶皆为吾群臣(Like a vissal upon/listen/"show proof to worship")。遵从吾命(Obey)!」
  「喔喔,开始动了耶~」
  「慢着慢着,我来帮忙吧。别看我这样,好歹我也是棒球社社员……而且还是捕手,对投球很有自信喔!」
  泰造抓起娃娃,转了肩膀好几圈——再助跑一大段距离后投出娃娃。娃娃击中围起学校的外墙,咚地掉到下方。但娃娃马上起身,利用绑在自己身上的剪刀,开始剪断缠绕在外墙上的刺铁丝。但剪铁丝不像剪纸那般轻松,费力花了一点时间后才终于剪断。
  失去张力的铁丝网想当然耳从那里往下垂落——但是,只见被切断的尾端部分就像线虫一样,令人发毛地开始蠕动。是传闻中的再生能力。不过,再生的速度并没有快到眨眼之间,被切断的两端就往上扬重新黏在一起……必须赶在重新连在一起前在其他地方重复相同的动作,让整个铁丝网的机能完全停摆。
  而那个教人发毛的再生动作,应该也能用来判断他们的作战计划是否成功。如果同时切断数十处铁丝所造成的损伤超过极限,「奥斯威辛集中营」真的「死了」的话,恐怕它的自我再生能力也会死去吧。换言之,当铁丝网停止再生,再也看不见任何一处有再生动作的时候,就能确定「奥斯威辛集中营」已破坏成功。他们寻求的就是那一瞬间。
  「好~继续上吧!冲啊冲啊——!」
  「交给我吧!」
  「那么,我们也努力大显身手吧~」
  伍铃说完,像要围住她的颈子般,有某些东西飘浮在她四周。
  是十四个铃铛。
  铃铛们也和刚才的娃娃一样,都用绳子系着剪刀。
  「大家,我们上吧!」
  伍铃发号施令的同时,那些铃铛往四面八方飞去。
  铃铛们和娃娃一样撞上外墙,其中一个掉进正下方的草丛。才看到那个草丛喀沙一晃,紧接着从中探出头来的——是和屋顶上的伍铃长相完全相同的少女。虽然全身一丝不挂,但少女毫不在意,开始用绑在小指上的剪刀剪断刺铁丝——其他铃铛也一样。是十五人为一体的神乐铃们。
  但是,虽说注意力都放在校舍上,骑士们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些动静。

  「喂!你在做什么!」
  「……」
  无法发声的神乐铃们除了借用千早一半声音的伍铃外,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听到质问,她只能脸色大变地加快手上的动作。
  千早不语地摸索书包,将里头的一个东西塞给泰造。
  「快往那边丢过去!」
  「喔……喔!」
  是备用的烟雾弹。但不是限时式,而是开关式。泰造掷出的烟雾弹掉落在正准备跑向其中一个神乐铃的骑士前方,白烟往上弥漫——应该能争取到一点时间吧。
  「我的娃娃还能取代,所以没关系,但铃铃不要勉强自己喔!」
  「是的,真有危险的时候,我会把她们拉回来,请放心吧~」
  成功剪断。眼见骑士冲了过来,伍铃让她变回铃铛的姿态,然后做出类似以绳子拉扯的动作,让她飞回顶楼。紧接着又再拉回一个铃铛。这个铃铛未能成功剪断铁丝,剪刀卡在刺铁丝上,摇来晃去。
  「哇~那个娃娃被破坏掉了!」
  「快丢替代用的娃娃!让它剪断!」
  「等等,拾贰铃被发现了!快点掩护她!」
  「那里的话在下丢得到,在下来。给在下吧!」
  溃道老师也加入了投掷烟雾弹的掩护行列。只见底下有几名骑士指着顶楼大声咆哮。被发现了。必须加快脚步。
  先利用限时式烟雾弹当作障眼法,并且引开注意力,期间莎弗兰缇的娃娃和伍铃她们再分头行动——计算上这个方法应该行得通。如果动员所有人力,一一剪断刺铁丝的话。即使当中有几处地方失败,最终应该都能达到足以破坏「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损害程度——
  在场的他们是如此相信着。
  校外的他们则是站在大门前,心急如焚地等着那一刻到来。绝不能让任务失败。既没有第二次机会,也不晓得外头的骑士何时会出现在大门外。必须尽快解放这所学校——
  (……至于他们相不相信,我根本无所谓。)
  千早咬住嘴唇。
  (我的自尊心绝不允许我明明信心满满地接下这个任务,说了自己会想办法,结果却失败。或是明明为了这种时候做了准备,结果却派不上用场……!)
  还没吗?还没好吗?千早抱着祈求的心情注视下方的光景。瞪着被切断后开始蠕动的铁丝网。快点阻止它们再生!快点破坏它们!
  有的神乐铃顺利达成任务,有的神乐铃被骑士们逼到无路可退,一个个回到伍铃身边。伍铃现在是神乐铃的主体,无法离开这里。她担心又焦急地望着自己的分身们。
  涡奈忙碌地确认状况,说道:
  「已经剪断了不少地方喔……!还不行吗!」
  「应该差不多了才对啊……!」
  千早瞄向白穗。她将与校外组接通的手机贴在耳上,回望向千早,同时略微移开话筒摇摇头说:
  「好像还是不行,他们像猴子一样大声嚷嚷着进不来。」
  再一点点。绝对,只要再一下子就好了——
  但是,哀嚎声在此时响起。
  「喂!已经没有烟雾弹了!」
  「也就是说……啊,最后一个娃娃被——!抱歉,我这边不行了!」
  「不能让已经回来的巫女们再去一次吗?」
  「如果是成功剪断铁丝,带着剪刀回来的我们是可以,但现在的警戒程度实在是……!」
  现在敌人似乎已经完全视破校内的白烟不是火灾也不是爆炸,只是单纯的烟雾障眼法。也能看出骑士们渐渐不再惊慌失措,开始冷静地处理眼前事态。换言之,开始只集中在保护「奥斯维辛集中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即是刺铁丝的自我修复能力。现在不是依据铁丝来判断作战计画是否成功的时候了。一旦花太多时间,先前成功剪断的地方也会重新连接起来,一切心血将会白费。
  「唔……!」
  千早焦跺地探出身子。现在靠在围住学校的刺铁丝上,努力剪断铁丝的——还有一个离顶楼最远,就在操场尽头的神乐铃。千早认得出她是谁,是陆铃。由于陆铃身处的地方算是躲在骑士领的帐篷后头,所谓灯台照远不照近,因此想不到还没被发现。继续下去,只要剪断那里,一定就——
  但是,这时千早看见——
  操场上一名骑士惊觉地发现陆铃,开始以最快速度冲向她。那名骑士看来不是连祝词也无法喊出的陆铃应付得来的对象,与其他骑士们大不相同,是个戴着护目罩般头盔的少女——

  这时,春亮一行人也心急如焚。
  正午,学校的校门前。这是与校内的他们开完作战会议后决定的执行时间。
  正午过后都已经过了好几分钟——
  「还是打不开!」
  菲雅「磅」地敲着校门怒吼。此叶用肩膀推开菲雅,挥下手刀,但铁栅栏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大概是被校内的骚动引开了注意力,校门后方不见半名骑士。况且学校地坪内到处都冒着白烟,视野不佳,从这里也无法掌握校内现在正处于何种情形。所以一行人只能仰赖声音。
  「他们那边好像很费工夫!喂!」
  春亮朝着刚才起就一直保持通话的手机大喊。
  『吵死了,人类。你又老样子打算用声音奸做实验,测试哪个波长能震动我的耳朵,让我怀孕吧?真令人厌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如果在发射猥亵音波之前先按下一一〇,我猜一定会发生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喔。不说这个了,你们还打不开吗?』
  「我才想问你们呢!」
  现在没有时间抱怨她一如既往的毒舌了。春亮怒吼地答腔后,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好像还是不行」的对话。他们那边肯定也是竭尽所能了吧。
  什么时候会打开?真的会打开吗?
  就在这时——
  『……糟了。』
  「怎么了?」
  『最后一个铃铛被敌人发现了。是戴着奇怪头盔的女骑士。』
  春亮倒抽口气。
  「完了……是思列芙!」

  戴恩思列芙咬着嘴唇往前疾冲。
  中计了,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是在祖国,不论发生多么大规模的攻击都不足为奇,但这里是连枪枝也不能自由持有的日本,而且还是在学校里头——怎么可能有人引发爆炸。
  但是,「奥斯威辛集中营」还未被破坏,效力还未消失。既然它有自我修复能力,只要别再被切断更多地方,应该还来得及挽救。
  「所以——我不会让你——得逞!」
  帐篷后头,拿剪刀剪着围栏上刺铁丝的全裸女子——不,是恶质的祸具惊觉地回过头来。思列芙甚至没有去拔腰上的剑。反正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现在连拔剑都让她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即使只是毫秒,她也不想放慢疾冲的速度。
  如果想要刀刃,有自己的身体就够了。
  戴恩思列芙抬起手形成手刀,更是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加快速度。一个呼吸之间,便进入攻击范围。大概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全裸女子急急忙忙剪着铁丝。正当思列芙要将手刀刺进她的背部时——
  「——!」
  刹那间,她打了个哆嗦,背脊窜过恶寒。她本能地旋过身子挥下手刀,弹开了如子弹般往她的头盔缝隙间飞来,瞄准她脖子的致命飞镖——她一边在眼角余光中瞥见飞镖的光芒,一边瞪向发射源头。
  然后以非人的视力捕捉到了坐在顶楼围栏上,朝着这边伸出长腿的小麦色肌肤女人。
  (研究室长国的……猎人!)
  但现在比起那家伙,更该优先处理这边的破坏者。思列芙咬着牙关回过头,却只看见——
  咚一声掉落在地的剪刀,和变作两截往下垂落的刺铁丝。
  以及越过自己头顶上方,朝着顶楼飞去的小巧铃铛。
  憎恶、愤怒、悔恨、耻辱。
  怀抱着这些情感,戴恩思列芙放声嘶吼:
  「……你们这些混帐——!」

  瞬间,顶楼上。
  早在任何声音响起之前。
  某人与某人击掌的声音率先高亢响起——
  「啊。」
  「呜呵呵~……啊,那个,故意装作一脸像在说『我举起手臂一开始就是为了击掌,有意见吗?』但马上又为了掩饰害羞改成铁爪攻击,这点真有千早殿下的作风呢,真是不错,但你太不手下留情了,呜妞妞,好痛呢——」
  「我……我就是要弄痛你啦!」

  然后——
  春亮同时听到了两种声音。
  一是铁栅栏被此叶亲手砍作了两半的声音。
  二是铁栅栏被菲雅的拳头打飞的声音。
  菲雅扭过头来,一头银发跟着飞扬。
  「开了……打开了,春亮!」
  「好!」
  但是,这时耳边却传来了白穗在电话另一头发出的偌大叹气声。
  『唉……真遗憾。真的是太遗憾了。』
  「喂……喂,发生什么事了吗?」
  难不成结果两败俱伤吗?虽然成功破坏了刺铁丝,但莫非伍铃她们当中有人被思列芙——
  『看来我的莎弗兰缇与变态人类又有机会接触了。直到刚才为止,至少还不必担心这件事呢。听好了,你要是胆敢抱莎弗兰缇,我就杀了你喔。』
  「……咦?」
  『因为你是天生的变态,一心以为拥抱就是着床的上一步,也一心以为打招呼就是插入的上一步,在思考女人的时候,就已经在脱那个女人的内裤了。事先警告你也是当然……啊,快住手!不要脱莎弗兰缇的内裤!』
  电话另一头传来莎弗兰缇『咦?咦?』的困惑声音。春亮想像着那幅画面,露出苦笑。
  作战计划顺利达成。
  他们终于能够闯进学校。
  由于太过如释重负,春亮难得地试着对白穗开了点小玩笑。
  「那我不抱莎弗兰缇,就抱你吧。等着我啊。」
  『咿!』于是最后在听见白穗至今从未发出过的真切凄惨叫声后,电话就此挂断。他默默地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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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蠢蠢欲动的箱形的恐祸」 “Cross×Crusade×Calamitous”

  *

  她们也望着那幕光景。
  「看来新的战场建立好了呢。」
  视线前方是敞开的校门,也就是他们那群人冲进去的地方。
  切子吟吟一笑,说道:
  「走吧。」
  「嗯。」
  与傅婷一同迈出脚步。
  对象是谁都无妨。只要够强,谁都可以。
  这里无庸置疑是事态的中心。在那里遇见的对象,都有着一定的强大吧。这里强大的对手多得数不清吧。
  「哎呀~真教人期待呢。」
  她发自内心如此低喃。
  心里只充斥着满满的期待。
  真的,只有期待。

  *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跳上围起学校的围墙,但就此停下动作。
  「喂……?」
  莉可纳闷地出声叫他。今天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他正出神地想着黑绘对他说的话。
  (那么……该怎么办呢……?)
  虽然来到了这里,看见他们冲进学校,知道学校的封锁解除了,所以暂且跳上了围墙。
  但是,他还是不知道。
  那么,只能回溯到自己知道的部分。
  现阶段他明白的事情。
  对自己来说,为了让自己成为龙,果然需要如同宝物的她。
  但如果自己想强行得到她,那个宝物就会损坏——
  那么——在变成那样之前的状况又是如何?目前为止,了解了哪些事情。
  自己是最强的。至少,应该是无限近乎最强的存在。
  反正结果都会赢吧——他曾为此感到厌倦。因为他是最强的,这也是当然。
  没有比清楚知道自己会赢的比赛还要无趣的事情了。他一直很无聊。寻找可以让自己开心的对象、决斗,装作排解了无聊的样子,但一直很无聊。
  但是,这样的自己得到的结果。
  就是让黑绘逃了。
  然后现在品尝着如此不快的滋味。
  没错,这就某方面而言——也可以说是败北。
  即使是最强的人,也会输。当中应该存有理由。那是什么?
  潘德拉刚思考再思考。
  承认了。
  (我……在心急吗?)
  为了尽快得到她。为了不择手段得到她。
  渴望得太过迫切了。
  但是,当中存在着矛盾。
  明明自己已是近乎最强的存在了——为什么还要急着得到为了继续往前进所需的她呢?
  (哈……)
  他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他害怕被人判定,最强的他并不是最强的。
  他想尽可能快点去除掉败北的可能性,不是最强的可能性。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这样而已。
  感到无聊?不对。他一定是想要安心感。真无意义。
  (呵呵,我知道了。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最强的代名词?蠢透了……对这种家伙而言,有着只有这种家伙才有的弱点。)
  归根究柢——因为他是打败最强才成为最强的人。
  所以所谓的师团长,比任何人都明白即使最强,总有天也会被人拉下来这个概念。
  或者这也意味着,其实师团长比任何人都胆小。或许比任何人都非得持续追求安心感不可。所以才一直拿无聊当藉口,不停战斗。
  承认了自己这样的「弱点」以后——
  潘德拉刚重新回想黑绘说过的话。
  回想当时她那虚幻飘渺的表情。
  于是,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
  好像找到了答案。
  「呵……哈,哈哈哈!」
  「呜哇!怎么了怎么了?才刚突然停下来,接着又哈哈大笑!很恶心耶!」
  「主人,您怎么了吗?」
  听到穿在身上的两人声音,潘德拉刚咧嘴一笑。
  「没什么,只是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而已。那么——这样一来,就必须做准备呢。得赶快行动才行。」
  说着,潘德拉刚跳下围墙。
  而他跳下的方向,肯定与莉可她们预料的完全不同。

  *

  被白穗挂断电话后,春亮再度打电话,这次是和涡奈边通话边奔跑。
  由于一行人是从正门进去,可以看见校舍正面的大时钟。现在时间刚过正午不久,也就是离时限两点已经剩不到两小时。
  操场在校舍后方,所以无法从这里马上直达,必须绕过校舍或穿过中庭。而中途会有敌人阻挠他们吧。况且就算抵达操场,也需要时间破坏「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两小时这段缓冲时间真不知算多还是算少。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既不能大意也不能安心。
  他们的方针,首先就是迅速与校内组会合,之后再一同前往操场。他们既想先当面见见校内组确认状况,而且跑进操场之前也必须释放学生。况且他们会没有破坏「恶魔的大嘴」保留到现在,以备随时都能解开暗示,就是为了防范学生们恢复神智后陷入恐慌。必须谨慎挑选时机才行。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必须趁着骑士领还没对学生们做出任何举动,正因失去「奥斯威辛集中营」而乱了阵脚时,先解除暗示。
  他们暂且将会合地点订在校舍一楼的保健室。一行人混在白烟当中,又躲在树丛里,一边极力避免战斗一边前进,进入校舍。途中遇到了一个骑士,但此叶和虎彻在撞见的瞬间就使出全力撂倒对方。尽管两人形同从白烟中冲出展开突袭,但对方的臂力和耐力似乎因为「骑士领化」的关系,上升到了异常的地步。若是正面与他交手,可能会被拖延到时间。
  一行人紧接着经由喧闹不休的走廊,抵达保健室门前。敲了敲门后,里头的人不语地打开门锁。走进去一看——
  「大家……!」
  在拉起窗帘的房间里,是一张张让人有些怀念的脸庞。
  大概是基本上仍要提高警觉,恩·尹柔依拾起脚夹着小刀。是刚才那通电话的关系吧,白穗恶狠狠地瞪着这边,莎弗兰缇则是立刻冲上来抱住菲雅。穿着体操服的千早没好气地瞥了这边一眼,伍铃老样子笑脸迎人。扛着铁铲的溃道老师则从窗帘缝隙间察看外头的情况。
  以及——
  「喔——!是菲雅耶,菲雅!感觉好久不见。我可不会输喔,我抱——!」
  「喝唔。」
  紧接在莎弗兰缇之后,涡奈也将菲雅的一头银发紧抱在胸前。
  泰造也转动着手臂走向他们。
  「嗨,春亮,真可惜你没能看到我大显身手的样子。MVP我就收下啦。」
  与菲雅略微对望后,春亮放缓双颊。但菲雅像是忽然想起般,忸忸怩怩地垂下视线。
  「那个……呃……就是,在电话里也说过了,我——」
  「停停停~我不想谈论会让菲雅露出那种难过表情的事情呢~也不想听喔!听好了,菲雅就是菲雅,我们就是我们。这一点从今而后也绝对不会改变。0K~?」
  「OK——!」
  「喂,阿泰,太快了啦!太快一脸得意洋洋地竖大拇指了!要先听到回答!」
  看见两人太过一如既往的乐天模样,菲雅的肩膀抖动起来——
  「回话的话……那还用说嘛……」
  菲雅低垂着头,望着地面,仅轻轻举起右手。
  然后竖起拇指。
  「当然是OK……」
  「好耶——!」
  像在祝贺打出了全垒打的打者般,涡奈和泰造抡起拳头连连敲向菲雅立起拇指的拳头。
  和春亮一样,神色温柔地望着那一幕的锥霞开口说了:
  「那么……很遗憾,现在的状况不容许我们悠哉地享受重逢了。决定接下来的行动吧。」
  「回答我也同意的回答。你们在场这些人就是全部了吗?」
  春亮瞄向身后。菲雅、此叶、锥霞、虎彻和黑绘,也就是一如往常的成员。
  「嗯。刚才我也联络过理事长他们,说门已经开了,所以之后可能会过来。至于你所属组织的首领,我们没有特别联络,但他会自行得到消息,自行过来吧。」
  恩·尹柔依像在说「很有可能」般,沉默地点一点头。
  「然后我老爸……他既没有战斗力量,也说了会在其他地方帮忙,我猜是和镇上有关的事情吧。总之,用不着在意他。」
  「总而言之,去想现在不在场的人也无济于事。我们闯进来这件事已经被敌人发现了吧,所以就算待在保健室,肯定也很快会被发现。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嗯。当然,首要目标是破坏那把『长枪』——是叫作『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吧?可是……在那之前,必须先安顿好学生。」
  说完,千早恍然想起似地抬起头。
  「是啊。不想让他们陷入恐慌固然很好,但具体而言打算怎么做?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对此锥霞回答道:
  「嗯。我们还没有破坏『恶魔的大嘴』,就在这里。」
  锥霞打开挂在肩膀上的包包说,让众人瞄见里头的受诅咒扩音器。由于妲西覃撞过它,现在依然是没有盖子的状态。
  「……然后呢?」
  锥霞叹一口气。
  「虽然蠢毙了……但首先只能去那里了吧。也就是广播室。」

  一行人在走廊上奔跑。如今再躲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了。在学生间穿梭时——
  「唔!你们!」
  「太碍事了!」「让开!」「……!」
  每当有骑士出现,此叶、虎彻和恩·尹柔依便负责处理。应该没有杀死他们就是了。
  「我刚才就在想了!此叶,难不成敌人其实很好应付?」
  「你会这么觉得,只是因为我们采取突袭,对方又只有一个人,我们人数上占有优势而已喔!像是手臂如果不抱着砍断的决心砍过去,会觉得根本没对他们造成损伤……和之前的敌人比起来,我觉得刚才那个骑士又变得更顽强了!」
  「果……果然吗……毕竟距离『领地化』完成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表示能力提升的效果也快要完成了吗?得快点才行!」
  一行人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抵达广播室。虽然上了锁,但在此叶她们面前毫无意义。他们破坏门锁闯进去。
  不愧是广播室,内部构造与其他教室明显有别。首先是一扇和刚才跳舞教室一样的隔音门,打开隔音门后,门后并排着主控台般阵仗惊人的仪器。地板上铺着灰色毛毯,消除了人的脚步声——话说回来,入口摆着拖鞋,这里原本就禁止穿鞋进来吧。主控台后方是嵌着玻璃的录音室,但似乎用不着进入那里,就能利用主控台设备播放广播。
  至于他们为何会如此判断,是因为这个房间内的巨大麦克风前方,摆着一个像是随身听的吊饰,形状类似饭团的扩音器——然后大概是负责看守这个扩音器吧,一名金发年轻骑士百无聊赖似地坐在主控台前的座位上。
  「咦?啊?」
  年轻骑士只来得及发出这两声讶叫,以及回过头来。
  虎彻迅速将他拉倒在地,演奏起啵叽啵叽咕叽的可怕音乐。紧接着虎彻起身时,只见骑士的四肢关节全部脱臼,倒在地上发出呻吟。
  「诚然,真是破绽百出……」
  「可是虎彻,你本来是打算折断他的手脚吧?」
  「是,当然。」
  「这个年轻人就算已经松懈大意,身体的强化程度仍然这么惊人……哎呀呀,我总觉得接下来可没这么简单喔。」
  「恐怕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遭到破坏时,敌人也改变了行动方针吧。也就是死守最重要的领主和『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校舍内只留下一些骑士……这些骑士大概类似是不在了也无所谓的弃子。」
  「原来如此……」
  听完锥霞说的话,春亮点点头。也就是说,会这么顺利也只有现在而已……但不论如何,现在都得先完成该做的事情。
  这时,春亮猛然惊觉到一个问题,环视在场众人说:
  「话说回来,要由谁……?」
  「想都不用想,这是在下的任务吧。」
  说话的人是溃道。她打开锥霞背着的包包,擅自拿出「恶魔的大嘴」。由于她的行动太过果断俐落,让人很不安她是否真的明白。
  「老……老师?真的好吗?那个祸具的远距离系统已经损坏,所以诅咒也会对自己产生作用喔。肯定会难以忍耐——」
  「无妨,反而正因如此,在下才要做。」
  溃道让铁铲靠在主控台上,操控起麦克风附近的开关。身为教职人员,她大概晓得最基本的使用方法吧。
  「如果在下这么说你们还是无法理解,那就告诉你们两个理由吧。」
  溃道更是接着调整某部分仪器,脸庞依旧朝着主控台,继续说道:
  「一个是刚才提到的诅咒。在下没有任何能力,接下来恐怕无法再帮上你们的忙,反倒可能会成为累赘。既是如此,在最后揽下只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至于另一个理由——」
  说到这里,她终于转头看向一行人。
  然后,真的很难得地。
  露出打趣的笑容,放松脸颊咧开嘴角。
  「喊出『这个口令』,正是老师的职责啊——没错吧?」
  你们好好捣住耳朵,抵抗这个暗示吧——最后留下这句话后——
  溃道按下开关,全校各处的喇叭与这个地方连绪起来。
  然后她将扩音器举到麦克风前方,用力吸了一口气——
  「——听好了(hört)!」

  「今天的课到此结束,所有人马上回家。以上!」

  *

  「『奥斯威辛集中营』被破坏了?」
  「里头的骑士在做什么啊!」
  「现在才抱怨也没用,上头下了归队命令。回去吧!」
  组成游击队来到街上的他们收到报告后,将前进方向改为学校。一行人都穿着大衣又是外国人,多少引来周遭民众的侧目,但现在没时间在意了。安置在学校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是此次计划——以及骑士领这个组织的基干,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护好它。
  所有人都大致记住了地理位置,选择了离学校最短的路径开始狂奔。蹬向柏油路面,越过护栏,穿过公园,一直线往前进。
  接着他们跑进捷径,翻越过尽头的墙壁——后头也是一条小巷。但小巷子里放有一台自动贩卖机,现在正有一个女人从取出口中拿出饮料,转过身来。那里不偏不倚是着地点。
  「碍事。」
  在这种状况下,无须犹豫要不要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嗯?」那个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出现,转过脸来,但最前头的那名骑士没有理会,顺着落下的速度起脚踢去。顶多鼻子被踢烂吧,她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但是——
  「唔!」
  鼻子被打烂的人却是他。女人只是略微侧过头就闪过踢击,甚至沿着他的脚伸出手臂,往他的脸部施以反击。像要弥补自己的手臂不够长般,还将饮料立在掌心上,形同以变长的手掌掌底击中他的鼻子。碳酸液体从罐中喷出。
  结果最前头的男子失去意识,难看地摔倒在地。紧接着在他身后翻过围墙的其余两名骑士在围墙边着地,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女人瞧。
  「女人,你是谁!」
  外观上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是个穿着黑色套装的白人女性,约莫二十几岁,有着一头金色短发。像是唯一的自我主张般,亦像是针对某个事物的唯一反抗般,优雅套装上的鲜红领带十分醒目。
  女人搔了搔头说:
  「唉啊~……真倒楣,偏偏在我想休息的瞬间遇到了你们,连一百二十圆这个价格离谱的汽水也飞了。这个国家的物价太高了啦……」
  「判定是脑袋不正常的路人,判定是敌人,没时间理她了!上!」
  「了解!」
  已有一个同伴被她撂倒,不需手下留情。其余两名骑士拔出了剑,往女人进逼,但——
  「喔呵~不错嘛,理解速度很快。反正你们要是逃跑,我还是得追上你们啊!」
  女子咧嘴露出犬齿微笑,是好战又凶狠的表情。然后她握紧拳头,也往他们逼近。无疑是内行人的胆量、动作与速度。
  「你……?」
  「哈哈,来吧,让我玩得尽兴点!你们都因为某种祸具的力量变强了吧!」
  于是——

  数分钟后,她「哎呀呀」地坐在当场制成的椅子上。椅子的材料,就是昏过去后叠作一堆的三名骑士。她迳自摸索他们的大衣掏出钱包——旋即猛然垮下肩膀。
  「这群家伙是笨蛋吗?竟然只有英镑……至少要付我汽水的钱喔。」
  说话的同时,她还是先将战利品塞进口袋。紧接着又歇了一口气后,拿出手机。
  「我收拾了三个人,派清洁人员过来吧。」
  与她通话的男人用一如既往的含糊声音说了:
  『喔~真是了不起。我马上派人过去。』
  「连我也觉得自己的工作之认真,再多给一点奖金也很合理喔。」
  『依你的个性,反正会做些类似恐吓取财的事情,自行大捞一笔吧?坏人会被警察抓走喔,你可要小心一点。』
  她心头一惊,为了掩饰连忙说:
  「吵死了!在我看来,你也绝对称得上坏人喔。」
  『喔喔?哪里?』
  「就是利用毒药和解药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这一点。不喝你给的解药就会死这种事情太荒谬了吧,在演哪一出电影啊。」
  『为了当驯兽师这是必要的。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逃走啊。』
  「……」
  明知双方是互助合作的关系,这男人还刻意这样说。她也压根不相信他说的下毒这件事是真的。
  但纵使是玩笑话,有个理由还是比较好。
  这个男人从前比自己还强是事实——从前输给了他们也是事实——认为只要向这个男人讨教,自己多少能再变得更强一些也是事实——
  她叹了口气。总之,人生还很长。稍微绕这么一点小路,她认为不算什么,所以暂时只能继续这种等同是他跑腿的生活了。
  「那么,你那边怎么样了?」
  『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倒不如说,感觉上已经开始了。』
  她想也是。从刚才起,电话另一头就传来嘈杂的声响。
  『很可惜,我不会叫你过来喔。因为若叫只靠着毒饵驯服的猛兽小姐过来,总觉得会应付不过来……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吧。先这样了。』
  男人叮咛完后,挂断电话。
  「呿……感觉很开心嘛。」
  怄气地说完,她想像起那个派对会场。有哪些人会参加呢——光是稍微想像,口水就险些要流下来,真是不妙。
  但是,她没有流下口水,而是露出无畏的笑容。
  现在这时候可不能再被原则和理性束缚住了。做好觉悟,心甘情愿地吃下毒饵吧。因为要是自己什么也不做,提供饲料的主人就算三两下就在那里翘辫子也不足为奇。她可不允许他白白送命。
  「真是的……居然只告诉我好玩派对的地点,却没有邀请我过去,未免太小看我了吧。啊哈!」

  *

  四方被校舍围起的中庭——
  春亮压低身子躲避敌人的攻击,同时仍然继续说道:
  「之前『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插在领主的轮椅上吧?果然得到他那边去才行吗?」
  「吾之发言,那个是『移动领零号领地』,以制造出『允许领主活动的暂时性领地』。我想将这个城市『领地化』的是另一把长枪……应该就在领主身边,所以没什么太大差别。」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该去哪里?」
  「大概是操场上最大的那个帐篷吧!」
  回答的同时,恩·尹柔依挥起脚上的小刀击飞一个骑士。但另一名骑士趁机袭向她因此而生的空隙,虎彻和此叶替她挡了下来。
  在另外一边——
  「模式『杀人机器将门』!」
  「上吧,『怪物绷带』!」
  黑绘的头发和锥霞的绷带缠住敌人后,菲雅再不发一语地揍飞。虽然没有武器,但被她非人的蛮力击中,应该也不可能毫无损伤。
  最引人注目的,果然是锥霞与妲西覃对峙时也使用过的「怪物绷带」——原先是以前曾为木乃伊师的阿曼妲持有的受诅咒绷带。好像是拍明单方面交给她的。阿曼妲似乎也稍微为她讲解过用法,但春亮觉得她操纵得很得心应手。是因为形状和使用方法与「黑河可怜」很相似吗?
  就在这时,春亮身旁响起话声。
  「……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吧。先这样了。」
  「这种时候还能讲电话,你真是游刃有余呢。」
  对才刚会合的理事长这样说完,他耸耸肩回道:
  「也只能趁现在打了吧?接下来可能更没时间打电话啊。」
  想当然耳,理事长身旁还有渐音和铳音,正各自与骑士们交手。
  春亮略微转动视线,从中庭能隔着走廊窗户看见校舍出入口——所以他们才先来这里。
  出入口可见走出校舍的大批学生。一如平日的放学光景,学生们拿着书包,一边与朋友聊天一边鱼贯前进。都是因为溃道刚才施下的暗示。顺便说,溃道下达完暗示后也说着:「那么……回家吧。」立刻离开了广播室。她自己也受到了诅咒吧。不论如何,对她真的只有感激。
  除了在场的众人外,泰造、涡奈和白穗他们已经带着「恶魔的大嘴」,回到理事长室的密室。虽然春亮很希望他们离开这里,他们却坚持说:「搞不好又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啊!」当然,白穗和千早可是咕哝抱怨个不停。
  和春亮一样,菲雅瞥向放学回家的学生们,又打倒一名被束缚住的骑士,同时说道:
  「话说回来……幸好他们没有找学生的麻烦呢!」
  「可能只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大闹特闹,他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做其他事吧!」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蠢毙了,但既然事态已经演变至此,我们就不能再躲起来了。反而只能极尽所能地大闹,不断前进了!」
  骑士领那帮家伙原先还利用「恶魔的大嘴」的暗示,挟持学生作为人质。如今暗示解开,学生们开始迳自返家,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状况。难保没有骑士会直接对学生刀刃相向,做出典型又心胸狭隘的恫吓行为。但是目前看来,不知是出于状况还是自尊心,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虽然春亮也认为如果是已经彻底进入战斗模式的此叶她们,在骑士还悠哉地攻击学生的瞬间,就能马上降下天谴吧——但总而言之,那种状况能避免就避免。
  换言之,正如锥霞所言。
  他们只能够继续前进,全力以赴到敌人除了迎击之外,无法采取其他行动。
  「不过……人数还真多呢。我的头发也有点累了。」
  「同意,疲累也该有个限度嘛!」
  「抱怨之前请先动手吧,姊姊。」
  但虽说前进,挡住去路的骑士太多了。不论怎么打倒,骑士都会接二连三从某处出现,涌上来攻击。而且每个人都在「骑士领化」的影响下能力受到强化,对付起来并不轻松。
  春亮抬头看向中庭的时钟——时间已经快要一点了。
  春亮打了个冷颤。设定时限是两点。换言之,敌人他们已经完成了八到九成的能力提升。
  另外——更重要的是——
  春亮更单纯为了时间已经所剩不多而打着冷颤。他们订定的时限,是判定至少到两点为止都肯定没有问题。所以就算过了两点,严格说来可能还有一点缓冲时间……但他们也不清楚还有几秒还是几分,不能够心存侥幸。
  剩余的时间依然只有约莫一小时。仅只一小时,不能失败,也不能重来。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吧。
  阻止骑士领的阴谋。
  保护在那里的,他们的容身之处。
  保护夜知家的机会——
  春亮下意识地握紧两只拳头。肌肉因而伸缩后,左手的空白部位传来模糊的强烈痛楚。他反而觉得这像在为自己加油打气。
  这时理事长说了:
  「我想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分头行动分散骑士领的战力比较好吧?」
  「好像只能这么做了呢。」
  「同意这是好主意的同意。不需要直到最后都所有人一起前进,只要当中有人最终能够破坏掉『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就好了。虽然一大群人比较容易捕到猎物,但相对地也必定会拖慢移动速度。」
  此叶和恩·尹柔依各自点点头。
  「那要怎么分组呢?坦白说,我不太希望我们这群人分开喔。」
  「吾之发言,主张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闻言,春亮有些吃惊。
  「喂喂,真的吗……」
  「我并不打算遇到骑士就全部打倒。我会找到领主的帐篷,再破坏『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一个人无拘无束,也许会比较方便行动。」
  话又说回来——恩·尹柔依有理由这么做吗?春亮心想着。拍明会协助他们,是为了救出被关在校内的恩·尹柔依。就这方面来说,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大概是透过气息察觉到他的想法,恩·尹柔依瞄向春亮说了:
  「对研究室长国而言,『骑士领化』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现象。吾之独断,得出了应该尽速阻止的结论。」
  「是吗……呃,不过,怎么说呢,谢谢你。」
  「不需道谢。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恩·尹柔依不知为何倏地撇过脸庞。紧接着理事长说了:
  「那么,我们这群人就自己行动吧。我想我们会负责当诱饵,有三个人就够了。让你们见识一下大人组的逃跑速度之快吧。」
  「咦~好累喔~」
  「我也可以准备另外一种任务,让你一个人一边大吼大叫,一边从正面冲进敌人的大本营。你想要哪一种呢?姊姊。」
  就这样,一如既往的理事长三人形成一队。换句话说,分成了春亮等人形成的本队、独立游击队的恩·尹柔依,以及捣乱队的理事长他们三组。
  「……你们都要平安无事喔。」
  菲雅一脸认真地说。恩·尹柔依和理事长他们用力点头。然后——
  「同样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希望这样的希望!」
  「等一切全部结束,大家得再一起喝杯茶才行呢。虽然根据得到的消息,在那之前打扫理事长室可能会很辛苦!」
  为了突破骑士们的包围,他们各自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猛冲。恩·尹柔依冲往敌人多的地方,理事长他们冲往敌人少的地方。就这方面而言也是完全相反。
  「我们也——上吧!」
  「好的!春亮,请你千万要小心喔!」
  由此叶和虎彻打头阵,一行人开始往操场前进。多半是去追恩·尹柔依和理事长他们了吧,紧接着出现的骑士数量变少许多。但那也只是和刚才比起来而已,现在的情况还是丝毫大意不得。
  他们一边拚命打倒每在中庭前进几公尺就出现的敌人,一边继续往前进。前方可以看见连接着左右两栋校舍的联络走廊。只要穿过那里,铺着草皮的中庭就结束了,会跑进一处夹在校舍之间,只铺着柏油的单调空间。再从那里跑到校舍尽头的话——应该就能看见操场了。
  「此叶,上面!联络走廊的二楼!」
  「不才来!村正大人负责右手边!」
  「黑绘,抱歉,我没防守成功!左边!」
  「模式『混乱的忠盛』——总之先引导你们跳向三楼窗户吧!」
  一行人好不容易消化掉了在跑进联络走廊前袭来的一波攻势。确定没有来自头顶上方的突袭后,他们一口气横切过联络走廊。成功了!脚底的触感从草皮变成坚硬的柏油路面。
  可能是赶来中庭的敌人在刚才已经告一段落,春亮稍微转头察看身后,发现没有新的敌人从联络走廊或校舍里冲出来。果然人手分散到恩·尹柔依他们那边也是原因之一吗?
  没问题。照着现状持续下去,很快就能抵达,也不用担心时间限制。啊啊,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用担心。不管再来多少骑士,他们一定——
  就在春亮如此心想时——
  跑在前头的菲雅突然停下脚步,春亮的鼻子撞上她的后脑杓。
  「呜喔!菲……菲雅……?」
  菲雅没有回头。此叶他们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和菲雅一样停住脚步。
  春亮也越过菲雅的脑袋,确认让他们屏住气息注视着的事物。
  然后哑然失声。
  ——骑士领为什么暂时停止了攻击。为什么袭击之间出现了空档。
  也许不只是因为与恩·尹柔依和理事长他们的分散战术成功奏效。
  也许单纯只是因为骑士领的人数变少了。
  换言之——
  「啊!大家好慢喔~」
  前方是散乱在地的无数骑士尸体。
  以及尸体中心,全身满是被溅洒的鲜血,却仍带着笑容回头看向他们的——稳天崎切子。

  *

  想当然耳,她的身边还有傅婷。傅婷的身体四周飘着苍蓝鬼火,感觉随时会展开发射攻击,手上已经握着强化后的扫把。
  切子现在也正刚杀死一名骑士。在她回过头的同时,喉咙被割开的男子在她前方瘫软倒地。切子「咻」地挥舞「速度报应(Karma Speed)」,甩掉黏糊糊的鲜血,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嗯,这个祸具本身也是可以当作武器使用喔~虽然不能击打太坚硬的地方就是了。」
  菲雅瞪着切子开口说道: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理你,让开。」
  「咦~这个要求恕无法办到喔,菲雅小姐~枉费我们一直在等你们呢。」
  「我可不记得请你等我们了。」
  「嗯,但如果你坚持,改成明天的话如何呢?」
  此叶眯起眼睛说完,黑绘也茫然地接话说道。
  「现在不是在举办祭典吗?虽然切子也想只要遇到对象就玩耍一番,但果然还是要顾一下顺序呢~总之讲白了,如果菲雅小姐你们继续往前进,我有强烈的预感你们会被骑士领那些人杀死。所以希望在那之前,你们最后能和我们交手~」
  「真是自以为是的理由,蠢毙了……!」
  锥霞的目光瞄向春亮。此叶他们也同样用眼神询问春亮。
  春亮也明白他们的意思。选择大致可分为两种。战斗,或是逃跑。自己一行人的目的不是打倒切子,即使对方丢下战书,他们也没有义务接受——
  「啊。呃~那个,虽然因为是切子这种人当对手,那也是当然,但如果你们真的无视我们逃跑,切子还是会很寂寞喔!所以请你们回想一下,很久以前在游泳池打斗时傅婷射出的巨大柱子,各位还记得吗~?经过修缮和补强后,现在又能够掷出好几根柱子了喔!」
  「所以……那又怎样?」
  听到菲雅这么问,切子吟吟一笑。
  「——那个可是庞然大物,为了吵热气氛,现在可以『咚磅~』地丢向校舍喔?那边可以看见鞋柜的地方是最好的地点吧?虽然切子没有其他用意。」
  「什么!」
  没有其他用意?别开玩笑了!
  春亮看向不久前才逃离的中庭尽头,放置着鞋柜的地方——虽然已经变少了很多,但那里还有正准备放学回家的学生们。如果将以前和切子她们在游泳池打斗时看见过的,曾让入口完全崩塌的巨大柱子丢过去,学生们肯定会受重伤。
  菲雅咬牙切齿地说道:
  「威胁吗……你这卑鄙的家伙……!」
  「哎呀~切子我们只是想和菲雅小姐你们交手而已喔~应该很快就会结束,所以你们不

要那么固执嘛。之前打到一半就停了,切子也只是想确认一下,软弱的切子明明很软弱,但现在变得多么有出息!」
  没错,骑士领再挟持学生为人质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但是,这个逻辑却无法套用在眼前的切子身上。她只是想要战斗而已。只是战斗再战斗,想要变强而已。
  近乎疯狂的,单纯又纯粹的行动原理。
  是龙岛/龙头师团成员理所当然的——生态。
  「咳……只能交手了吗?」
  「哈!不才奉陪。由于看了鲜血后亢奋起来,不才很难手下留情喔。」
  「——其实呢,我也是。」
  此叶和虎彻两人露出狰狞的笑容,往前踏出一步。反之,春亮则和菲雅她们一同后退。锥霞边瞄向四周,边开始伸长手臂上的怪物绷带。
  「不能把这两人全推给此叶他们两个应付,我和黑绘必须负责掩护……但骑士们随时有可能出现。夜知、菲雅,一有任何动静就通知我们。」
  「……知道了。」
  春亮回答完后,看向身旁的银发少女。眯起双眼,狠瞪般望着前方的她的回答是——

  *

  菲雅感觉到心脏深处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事物在蠢动着。
  视野可见一片鲜红。是切子制造出的骑士尸体。
  对于再熟悉不过的死亡和血腥味,她感到想吐和不快。但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此感到欢喜的某种存在。是渴求着残暴滋味,隐隐作疼的事物。身体底部,就算翻开器官,再割开混在一起,黑暗还是紧紧依附潜藏在无法触及的深处。
  不论再怎么想消灭,再怎么想当作已经消灭,那个如同寄生虫般的存在之鼓动,仍是不祥地撼动着主干细胞。
  没错,那个事物。
  依然——确实——存在。
  所以她心生一缕不安。感觉到自己体内残留着无法克制的部分。
  现在因为是毫无关系的骑士们,所以还能忍耐,但如果让她看见某个认识的人的鲜血,或是尸体——
  (我才……不会输呢。)
  菲雅紧咬牙关,用力将这个想法刻进心底。
  她必须承认自己有些不安。尽管如此,自己已经有着决心和觉悟要战胜它,才会站在这里,才不会那么轻易被吞噬。
  更何况,现实中并不会发生某个同伴变成那样的最糟糕事态。自己手上并没有武器。如果真有万一,她也已经拜托过日本刀们了。所以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一定——没有问题。
  (……嗯。)
  一直重复这句话后,胸口忽然轻盈许多。
  她真的觉得没有问题了。想像非常重要。她认为自己该去思考的,不是渺小的些微不安,而是满布在眼前如汪洋大海般的希望。
  不需要担心。一点也不需要担心。
  她渴求的东西已经近在自己眼前。
  没错——
  只要跨越今天这个难关,自己就能永远和春亮在一起了。
  因为前方可以看见这样的幸福,之后就只要抬起头继续迈步前进。

  *

  她——在回答之前,隔了约一个呼吸的时间。
  但是,语气自然沉稳。
  「嗯,交给我吧。比起攻击,我更是为了防御才在这里。至少要完成这个任务。」
  说得也是呢,那是当然——春亮松了一口气。现在的菲雅不会再输给战斗本能,毫无理智地冲向对方。她没有逞强,思考着自己能做的事。
  「倒是班长你们更该小心吧。我记得她们——」
  锥霞不敢大意地紧盯着切子她们,轻轻颔首。
  「我知道。切子会接下傅婷丢出的道具以累积速度,再释出巨大的斩击……战术就像自行发电一样,很难应付。」
  「嗯。但在游戏里,理论上威力愈大的技能,破绽也愈大喔。」
  「黑绘说得没错,那个战术也不例外吧。」
  「在累积速度之前,别让她扔出东西就好了!不才负责那个屋子!」
  虎彻疾速冲向傅婷,此叶也说着:「那么我——」慢了一拍后,往切子缩短距离。傅婷往后飞退,闪过了虎彻不让她丢出道具的攻击。扫把被虎爪破坏了后,傅婷不引为意又召唤出新武器,然后一边挥下晒衣竿,一边朝切子射去两个砖块。
  但切子正与动作如太极拳般刺来手刀的此叶对峙。虽以「速度报应」挡下了攻击,但没有累积速度,两人的武器练武般缠在一块。像在说「击中哪一边都无妨」般,傅婷射出的砖块飞向两人,但是——
  「怪物绷带!」
  「模式『缓冲的宗盛』!」
  锥霞的绷带和黑绘的头发将其挡了下来。黑绘本想顺势用头发缠住切子,但切子用剑原来的功能,以「速度报应」砍断头发后跳越闪开。此叶趁隙再度缩短距离。
  「喔喔~原来如此~不愧是此叶小姐们,马上拟定了对策呢~那我们就改变战术吧。」
  「……你说什么?」
  刹那间,切子两人的速度同时加快了一倍。两人迅速移动,教人眼花撩乱地变换位置。虎彻和此叶也急忙追向她们。
  「喧闹吧(〈polter〉)——灵呀(〈geist〉)!灵呀(〈geist〉)!」
  傅婷做出像是推开对开门扉的动作,召唤出两根晒衣竿然后投掷。锥霞两人无法阻止晒衣竿往外飞出——因为她投出的方向不是朝着切子或此叶两人的身体,而是旁边的校舍。晒衣竿各自刺进左右两边校舍的外墙上。
  切子的前进方向霎时转向晒衣竿,同时摇晃着手上的「速度报应」。
  然后——就和当时在游泳池,将其当作是在水面上移动的立足点一样,奔跑过来的傅婷和切子同时蹬向左右两边的晒衣竿,高高跳起。
  两人的身体一瞬间在半空中重叠——
  但只有切子的身体消矢了。
  「……!」
  虎彻皱起眉头,傅婷在半空中召唤出两支扫把后,顺着坠落的轨道朝他劈去。虎彻在头顶上交叉双臂挡下攻击——但下一秒,此叶厉声大喊:
  「虎彻!小心,那里还有一个人!」
  此叶大喊的同时,手上的武器正与虎彻对抗的傅婷斗篷底下,切子突然出现。那里是虎彻的肚子下方,距离比傅婷还要近。切子以蹲着的姿势,挥起「速度报应」一闪。
  「唔——!」
  虎彻皱着脸庞往后飞退。侧腹上的衣服出现破洞,渗出了醒目的红色。
  「喂……喂!」
  「别发出那种窝囊的叫声!只是一点小伤……」
  虎彻回应春亮,同时仍是不敢松懈地望着前方。眼前的切子已经伸直膝盖站起身。
  「哎呀~果然没办法一击就决胜负呢。」
  「村正大人,那是——」
  「是一瞬间进入本质为『屋子』的傅婷体内,然后再出来吧?根本就是耍小聪明的魔术把戏。」
  「咦咦~是吗~?只要运用得当,切子倒觉得意外地很有效呢~」
  「灵呀(〈geist〉)!灵呀(〈geist〉)!」
  切子略微偏过小脑袋瓜,一旁的傅婷再次朝着旁边的校舍投去晒衣竿和铁柱。而且不只一、两根,校舍像是成了串烧。切子两人再度跳跃,降落在傅婷制造出的立足点上,然后像体育运动般开始在那些立足点间跳越穿梭。切子不只是当作立足点踢向竿子或柱子,还像单杠比赛一样用手捉住晒衣竿旋转身体。移动期间,傅婷依然持续射出新的晒衣竿增加立足点。
  「让各位感到无聊就不好了,切子我们会大展身手喔~!切子会努力不让你们说这是耍小聪明的!」
  「真的愈来愈像是杂耍演员了呢。我们可没有钱付给不精彩的表演喔……!」
  一行人绷紧身子,仰头看着如弹珠般在头顶上方跳来跳去的两人。
  傅婷往这边投出两个砖块。此叶他们迅速闪避,但同时傅婷也朝半空中的切子投去三个砖块,旋即被「速度报应」吸收掉。同样的动作又重复了好几次后,两人的身体在半空中重叠时,傅婷又掀起斗篷,切子的身影消失。
  再经由好几个立足点跳跃后,傅婷和方才一样往他们俯冲。此此叶挡下她的攻击,警戒着想必躲在斗篷底下的切子——
  「那么,零距离的剑风……!」
  春亮猛然惊觉,慌忙大喊:
  「不对,此叶,在正上方!」
  是傅婷最后踩过的立足点——切子就站在上面。就在傅婷俯冲攻击的一瞬之前,她让切子留在了那上面吧。切子已经恍惚得脸颊泛红,然后用力挥下剑。
  「报应——吧!」
  巨大的剑压如同瀑布,垂直地往他们飞来。
  想当然傅婷早已预料到这记攻击,此叶仅慢了一拍紧接在她之后也跳开原地,但情况还是非常惊险,而且春亮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春亮,快逃!」
  菲雅往春亮推了一把。当然他没有抗拒,起脚狂奔。难保劈下的斩击不会波及到这里。那记攻击连余波也能形成威胁。就在他与菲雅急忙拉开距离的刹那——
  纵向挥出的斩击掠过此叶的身体,直接命中她刚才所站的地方。轰隆隆的巨响甚至让耳膜感到疼痛。猛烈的风压刮起头发,不仅如此,连身体也不禁踉跄跌坐在地。四处飞散的某种碎片啪啦啪啦地打在身体上。好痛。说到痛,反射性伸出支地的左手空白处也窜过一阵尖锐的痛楚。
  紧接着张开双眼时,春亮看见凄惨裂开,往上掀起的柏油地面。大概是被飞来的小石头划伤了,菲雅的脸颊上渗着细小血丝。用手背抹去血丝的菲雅视线前方,此叶附近四人的受伤情况比春亮两人还要惨重。锥霞和黑绘两人缠在一起被往后吹飞,但看来似乎没有受伤。虎彻则是脸庞扭曲跪在地上。当中,受伤情况看来最严重的就是——
  「唔……!」
  「此叶!」
  「我……没事……!」
  虽然看似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但只是稍微掠过而已,此叶的肩膀就被划出偌大伤口,鲜艳的红色面积比虎彻还大。此叶冷冷地瞥了伤口一眼,然后「呼」地吐气,将某种情感压进五脏六腑深处,态度冷静地撕下垂落的袖子,让自己方便行动。从她的动作来看,实际上的伤势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但春亮几乎没有看见过此叶的身体出现这么大的伤口。而且明明不是被直接击中。
  好几根晒衣竿和铁柱刺在左右校舍和联络走廊的侧墙上,形成立足点。
  切子和傅婷就站在上头,低头望着他们。
  「哎呀……竟然躲过了那记攻击吗?果然非常厉害!切子太贴心了!」
  切子说得悠然自得,撑起身的锥霞和此叶却是皱眉嘀咕:
  「呿!哪里开心了,简直是蠢毙了的威力……!」
  「现在她们的战术就是缩短累积速度的时间,再自由自在地从各种角度释出攻击,将地利发挥到极限吧……」
  「是的,没错!虽然很弱,但切子我们的长处果然就是合作默契喔!藉由增加或消除立足点,切子自己也出现或消失,采取了三次元的战术哟!」
  「切子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但也因此有着攻击力道不够这项弱点。武器也是原因之一。但在得到『速度报应』后,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可别以为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是啊~也是多亏了『速度报应』呢。真是幸好有得到它,和切子太合得来了!所以既然这个方法有效,切子就打算挑战看看,还请各位再陪我们一阵子了!」
  然后——就像一群围住草食动物的捕食者,缓慢地夺走猎物的体力一般,施予威喝以重挫他们的反击心一般。
  两人也利用校舍原有的突出部分和雨水槽,开始在春亮他们的头顶上方来回飞越。傅婷的鬼火一闪,掷出的东西有时成为速度材料被切子的剑吸收,有时在校舍的墙壁上形成新的立足点,有时又飞下来直接攻击春亮他们。切子也会突然消失无踪,又从傅婷的斗篷底下出现。切子时而顺着傅婷的直接攻击在极近距离下出现,时而做假动作以对抗他们的预测,出现在远方。要掌握两人的位置教人十分忙碌。
  「可恶……!」
  心浮气躁的此叶也往上一跳,和她们一样站在晒衣竿形成的立足点上,接着从那里往傅婷跳去,正准备起脚飞踢时,一瞬之前——进入傅婷斗篷里的切子蹦了出来,轻盈地降落在地。切子已经是气喘吁吁,眼神也湿润迷濛。
  「报应!」
  「!」
  此叶大概是刹那间砍断了那一瞬间站着的立足点,随着被砍断的立足点一起往下掉落,勉勉强强闪过了切子从下往上释放的斩击。她的眼镜闪过凶狠光芒,呻吟说道:
  「又上又下,还真忙呢……!」
  「啊,为了不让你们误会,切子先声明,我们可不是想到处逃跑喔~空中战终归只是切子两人的一种攻击模式,也会随着战况发展在地上战斗喔。」
  春亮紧咬着牙。对他来说,光以目光掌握切子两人的行踪就很困难了。
  除了「被诅咒的房子」傅婷本身的战斗力外。
  还有四周可以依她们的情况进行增减的立足点,也就是三次元空间——不,一想到切子还会进入傅婷体内,让人摸不透时机和所在位置,算是四次元吧——以及支配着四次元空间的,两人绝对的信赖关系下所生的默契。
  再加上具有一击必杀威力的「速度报应」,那超强破坏力约巨大斩击——
  这些,就是现在切子她们的——
  强大。
  ……赢得了吗?
  他们——赢得了那样子的她们吗?
  内心有种心脏像是被人紧紧勒住的感觉,让体内涌起模糊的不安。
  春亮更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就是时间。
  现在没有闲暇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了,但离截止时间剩不到一小时。他们不该在这种地方被绊住脚步。必须尽快前进,前往操场才行——
  但是,也不知道切子是否明白他们的心情,嘿嘿笑着说道:
  「总之呢,我们就尽情活动身体,好好享受吧!身为玩耍对手,切子会竭尽全力努力,如果你们也愿意使足全力与我交手,切子会非常开心——虽然软弱的切子还很软弱,要是让你们失望了,那真是不好意思!」
  春亮淌着冷汗。
  一边心想——你这个大骗子。

  *

  理事长三人沿着学校围墙往前进。
  然后理事长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我就在想你会出现。」
  「是吗?也对,毕竟长年的交情了嘛。」
  像是顺便般,对方使得本要袭击他们的骑士趴在脚边。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悠哉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死骸铠莉肯加洛瓦」,右手背上是「实践忠义的断枪」……完全的战斗态势。
  潘德拉刚咧嘴笑道:
  「有打算让开吗?」
  「你早就知道我的回答了吧?我不能让你们到他们那边去。对于开始热中跟踪狂行为的危险好友,我不希望你再犯下更多过错,所以不可能默不作声……不能用武力强行逼迫幼女喔,不能用武力。」
  理事长耸着肩膀说完,渐音和铳音两人跨步走到他前方。
  「哎呀呀,又想像昨天一样浪费我的时间吗?就算再怎么长年不见,和你们玩耍我也腻了。今天我不会再像昨天一样陪你们切磋了。抱歉,我要认真——?」
  清脆的声响。
  潘德拉刚将葛兰欧莉的刀刃举至眼前,下一秒,被刀刃弹开的——高速飞来的小刀掉在后方地面上。
  理事长目不转睛地望着潘德拉刚,同时随着冷汗意识到了自己指尖颤抖的手,和身体发出的吱呀声。
  「和昨天不一样……今天是三对一。」
  「加百列,你打算亲自出马吗?你不是全身都出了毛病,甚至无法明说是哪里有问题吗?身体都那样子了,逞强对你没有好处喔。」
  「逞强?嗯……」
  理事长将手伸进西装底下,又从固定带上抽起小刀。真是久违的感觉……同时,恐怕这次之后也将成为绝响。
  「现在不逞强,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明明后头是我的学生——这里是我的学校!」
  他改变模式,连续投掷,同时掷去好几把小刀。飞刀流动般,像是翅膀般,像一把剑一样,一把飞刀后头又紧挨着一把飞刀。算准了对方弹开飞刀的角度,会因此改变其他飞刀的前进轨道。是彻底展现了技术精华的投掷。习得了大半掷飞刀技术的渐音也一同展开攻击。
  面对瞄准要害的连续飞刀攻势,潘德拉刚也无法再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他一边奔跑一边以葛兰欧莉弹开飞刀。莉可的装甲确实保护了要害,但他也反向预测了装甲变化的厚度,投去第二、第三把飞刀。面对自己一行人,不能只仰赖那身装甲——但铠甲终归是铠甲,对投掷飞刀的人来说确实是棘手的存在。
  「哈……看来你和徒弟的技巧都没有多大的退步嘛。」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窜过体内深处的剧痛。肌肉发出的悲鸣。指尖的痉挛。理事长拚命隐藏起这些不适说道。但是,龙的双眼不会没有注意到猎物的弱点。
  「但是,不晓得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呢。」
  「就是说啊。虽说要一点一点拖延时间,但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那么,姊姊我争取那个一点的工作好像也就增加了。啊啊,真的好累喔……」
  铳音左摇右晃着剑尖,一派佣懒无力地也走到前头。上一任师团长只传授给她的,可说是对抗最强的剑术——笼统的剑技虚晦剑。到头来,她依然是最强大的职力。
  理事长做了个深呼吸,再度拿起小刀。对于这种应该已经丢进遗忘彼方的感觉,他不可思议地心生怀念。但是,当时身边有她。或者该说他带着的不是小刀,而是她。不论丢去哪里,一定会自行回来的长枪。丢得愈远威力愈强的长枪,「通往骑士道的大逆者」……
  「为什么?」
  「……?」
  开口说话的是潘德拉刚的右手,葛兰欧莉。
  她很难得主动发声,潘德拉刚也没有阻止她,瞄向自己的右手。
  「你那副模样真是幸福/不幸……太过教人怀念。为什么你的身旁没有莉丝呢?」
  「——因为被龙破坏了啊,你也知道吧?」
  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但他不得不这样回答。
  「那么,为什么……」
  她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说到一半噤不作声。潘德拉刚搔着头,用左手背敲了敲右手上的刀刃,眼神像在凝视孩子的父亲般平静,说道:
  「如果有想说的话就趁现在说吧。可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可以听见葛兰欧莉的叹息声。她很少表露情感。但他知道,她并非没有感情。这是当然。因为他和她也曾长时间一起度过——是可以称作旧友的存在。
  所以,他知道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悲伤。
  「那么为什么……我不在那里呢?」
  理事长先是用力闭上双眼。
  然后回答:
  「——因为你不是莉丝。」
  一样,虽然不是正确解答,但他只能这么回答。
  「是啊。但是,我们同样都是枪。」
  「嗯。」
  「如果我说我一直嫉妒着莉丝,你会相信吗?」
  「如果你希望我相信的话。」
  「真是狡猾/诚实的人……」
  再一次的叹息声。
  「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但是,也曾经有可能是我在你身边。和莉丝一起。或是代替莉丝。明明能在你身边,却不能在你身边。这个矛盾,动摇了我这个矛盾。」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呢。」
  潘德拉刚缓缓举起右手,让葛兰欧莉的刀刃映出理事长的倒影。这肯定就和她从正面望着理事长一样。
  「为什么你没能在莉丝被破坏之前打败龙呢?」
  「因为他很强。」
  「也是因为比起凌驾龙的强大,你一直在思考莉丝的诅咒吧?」
  会贯穿持有者的,莉丝的诅咒。她一直为此烦恼、哭泣。没错。早在那时候,比起强大的对手——他更为了将与她分离的预感而颤栗不已。
  她的语气不变,继续说道:
  「为什么在莉丝被破坏以后,你没有打败龙呢?」
  「因为我失去了那么做的理由。」
  「也是因为你顺着绝望这种简单的诱惑,逃跑了吧?」
  被诅咒超过限度的莉丝贯穿自己的胸膛后,当他醒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心头只剩下伤痕和空虚,不再有半点战斗的意志,所以他脱离了龙岛/龙头师团。残留在心中的唯一碎片,就是想再见莉丝一面这个愿望,他也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活。
  「如果你没有逃跑,没有输,打败了龙的话,未来/过去就会不一样。所以,所以我——」
  潘德拉刚右手上的刀刃闪烁着光辉。
  「憎恨着你的软弱。」
  理事长倒吸了口气。
  然后用充满豁达的声音笑了。
  「哈哈哈!的确是呢,我的软弱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给很多人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请你不要像这样……装出强大的样子。真教人不快。」
  强大吗?软弱吗?她们仍然被这些话语束缚着。这让他感到有些寂寞。
  理事长瞥向两名部下说:
  「就这样,看来我被人怨恨了呢。不好意思,攻击可能相对地会变得很猛烈,就麻烦你们了。」
  「……反正这是常有的事。」
  「听你说些用不着说的话,是最累人的呢~……」
  对于跟随自己的部下们,说的不知有无敬意的话语。
  「那么……这个话题好像差不多结束了吧。」
  「啊~受不了,既长又无聊耶!葛兰欧莉,你要负责喔!」
  「……予以谢罪/无视。接下来就只要凌辱般,取得单方面的胜利即可。」
  以及逐步逼近的「最强」——
  理事长又一次笑了。
  不论局面有多么险峻,纵使冷汗和不详的预感没有消失,还是要笑。
  跟强大或软弱没有关系。
  想要保护孩子们的大人,一定得这样子才行。

  *

  潘德拉刚也无意后退。
  他有着无论如何都得前进的理由。不论要做什么。
  他有该做的事。
  所以如果有人要妨碍他——当然只能排除。即使对方是认识的人,是可说是旧友的存在。
  (不过……真烦呢。)
  对方绝对不强。单论强的话,肯定是校内的那些骑士比较强。
  但是,很麻烦。和昨天一样,铳音的虚晦剑会化解他的攻防动作——强制地引导出「平手」这个结果。用摇来晃去的姿态。
  潘德拉刚在动作中加入变化,试图扰乱她的步调,但渐音——和算准了时机的世界桥总会投来飞刀,实在无法无视。闪避飞刀的期间,铳音就重新整顿好了态势。
  只有时间和体力一点一点被消耗掉。虽然这点对方也是一样……但对世界桥他们来说,这正是他们的目的。不让自己前进,让他消耗掉时间和体力。他们就只有这个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赢。
  「那么,该怎么办呢……」
  「『哇呜~我认输~』像这样投降怎么样啊?而且再把你这句话拿到龙岛上广播。然后就哎呀不可思议,打倒了第一名的美女保健老师人气直线上升。」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你想成为师团长吗?」
  「当然不要,太累了。」
  潘德拉刚一边说话,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呈螺旋状地压下葛兰欧莉。倘若正面接下这记攻击,肚子肯定开花——岂止如此,就算上下半身在刹那间变作两截也不足为奇。但是铳音灵活地利用剑身吸收掉冲击,为了化解拳头的力矩,还特意在空中侧身空翻。潘德拉刚本想在她着地时追击,但渐音和世界桥又掷来无数飞刀,封住了他的行动。
  (啧……)
  铳音的虚晦剑毕竟也不是可以永久持续的招式。动作看似轻松,但只是表象而已——支配、理解并且操控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需要超乎想像的体力。若再考虑到精神力的消耗,更是不在话下。同样的时间,什么也不想地胡乱挥剑还比较轻松吧。

  她也会疲倦。但在世界桥和渐音的后方支援下,她已经建立起了藉由一瞬的休息恢复体力的模式。还没有到达极限吧。
  潘德拉刚发现铳音的技巧比起昨天,又变得洗练了一些。生死攸关的战斗比任何锻炼都来得有效。经由昨天的战斗,她回想起了从前的记忆,然后又成长了——真是教人惋惜的资质。代表龙的眼光没有出错吗?
  到头来——
  (现在这家伙……达到恰当的平衡,已是完美的虚晦剑高手。只要她的完成度没有瓦解,我就无法超越这家伙的虚晦剑吧。)
  他承认,但这绝对不是败北宣言。这也当然。原本在自己心目中,这根本就不是战斗——就像是麻烦的打扫工作。有个脏东西挡住了自己。只要不擦掉,就无法往下一个地方前进。
  (那么,只要破坏掉达到平衡的完成度就好了。看要减去什么,或者……)
  这次他展开连击,重视速度而非威力。铳音跳舞般挡下这波攻势。
  「真像在跳舞呢。如果你要我今晚带你走,我非常乐意喔。」
  「真累人的邀请……马克斯,这种话就对你喜欢的年轻女孩说吧。」
  「喔?我并不讨厌你喔。」
  「啊,是吗?但我有点无法接受马克斯这样的轻浮男呢。不是我的菜。」
  「你喜欢稳重又有大叔气息的男人吧?」
  「很了解我嘛。」
  即使像这样闲聊,她动作的准确度还是没有变化,没有动摇。
  现在的铳音精神上强大又安定,如果要从中减去什么,可能很麻烦。这样一来——
  (或者……就是额外加点什么吧。)
  这很简单。
  着实非常简单。

  理事长看见潘德拉刚鲁莽往前冲。他刺出有着葛兰欧莉刀刃的手背,但被铳音的剑挡下。
  到此为止都和先前一样,不同的是——
  「……!」
  铳音罕见地脸色大变。潘德拉刚的拳头,也就是葛兰欧莉的刀刃勾住之后,在她的剑上施予的向量——朝向了潘德拉刚的脖子。
  对这出乎意料的发展,铳音仅一瞬间僵直身体。如果就这样刺去,她确实可以杀了潘德拉刚。潘德拉刚就是以此为目的,诱导着她的剑。
  但是,她抗拒了。不由得,抗拒了。
  带着与虚晦剑的自然呈现对比的——不自然。
  那一瞬间即是破绽。
  而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这个男人可没天真到会放过这个破绽。
  「交手了这么久,再迟钝也能发现……你并没有打从心底,真的想杀了我。对于特质就是临机应变,没有原则的虚晦剑——你可不能有这种原则喔。」
  潘德拉刚利用铳音身体僵硬的一瞬间,翻转右手腕。同时,触碰着铳音的剑的葛兰欧莉略微伸缩刀身——仅只这样,她就将至今仿佛吸附在铳音手上的剑往上吹飞。
  「铳音!」
  理事长无法再考虑后果。肌腱被扭起的感觉。肌肉发出苦闷呻吟的感觉。他无视这些感觉,竭尽所能驱使四肢投出手中的飞刀。和从前杀死了无数敌人一样——毫不留情,将速度和威力发挥到最大极致,是使出浑身解数的投掷。大概是看见姊姊面临危机,同时渐音也能投多少就投多少地掷去飞刀。
  渐音的飞刀如同横向吹打的雨般落在潘德拉刚身上。潘德拉刚是以左边身体对着他们,所以莉可将装甲集中到左边防御。仅仅慢了毫秒,理事长投掷的飞刀飞了过去——但没有触碰到潘德拉刚的身体。
  飞刀越过他的脚边。
  击中方才投去后,刺在地面上的另一把飞刀刀柄后弹起。
  反射地往上弹起。
  飞向为了防御渐音的飞刀落雨,装甲相对变得较薄的——潘德拉刚的右半边身体。
  刺中吧。击中吧。至少让他动吧。就算是闪避也好。总之若能阻止他给予铳音致命的一击——
  但就在这时,理事长在潘德拉刚的身体后方看见了雪白肌肤。
  「什……!」
  原在潘德拉刚右手上的葛兰欧莉刹那间化作人型。
  敲下理事长从死角飞来的飞刀。
  雪白的赤裸身躯。记忆中见过的次数少到都数得出来的,她总是眯起的双眼——看来像在怜悯着什么。
  「话说,大家都说我年纪愈来愈大以后,出乎意料地变成了绅士呢。还说明明没有血缘关系,我却变得有些像龙。所以……」
  即使没有了葛兰欧莉的刀刃,潘德拉刚也不以为意,将右手臂往后拉。
  朝着眼前的铳音,像是想说「蠢毙了」般地笑道:
  「我这样的男人不是你的菜?少骗人了。」
  铳音也像是死了心般,倏地放松紧绷的脸颊说:
  「被你发现了吗?」
  下一秒拳头落下,她的身体如同人偶般飞了出去。

  然后——想当然的结果。
  之前他们一直以堪称奇迹的平衡,勉强维持着均衡。一旦一个角落崩塌,不可能还能与「最强」互相抗衡。
  全身疼痛难当,瘫坐在地上的理事长转动脸庞。这样已是极限,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逞强驱使的肌肉、神经和肌腱……全都发出悲鸣,停止了活动。也就是死了。暂时得像领主一样坐轮椅度日了吧——前提是之后还活着的话。
  铳音整个人陷进围墙。大概是吐了血,胸口一片鲜红——甚至让人觉得她的身体没有开个大洞已是奇迹。但她无疑断了好几根骨头,内脏也有损伤吧。当然也失去了意识。发丝看起来似乎正在略微摇曳。希望她至少还有气——只要这不是他乐观观测下产生的错觉。
  渐音则是趴在近处,右手肘往奇怪的方向扭曲。她的四周散落着闪烁发亮的飞刀破碎残骸,她趴在其中呻吟着,大概是想奋力起身吧,手脚和脸部都出现了令人不忍目睹的血痕。
  理事长咽下口水,在痉挛的喉咙上使力。
  「渐音,你最好别勉强自己。」
  「那怎么……行。」
  「够了。到目前为止,你们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到目前为止。这句话当中蕴含的意义,她会发现吗?不只是在这所学校的战斗,还有从在龙岛/龙头师团的时候起,以及在脱离龙岛/龙头师团以后。
  他还心想,真亏她们愿意跟随他这样子的废人。
  「明明我没能给予任何回报。」
  「……如果真的没有,我也不会……撤回好几次几乎要交出去的辞呈。」
  「你指的……不是薪水吧?」
  「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抱歉。」
  听到渐音闹别扭的话声,理事长苦笑。光是这样,喉咙就很痛,感到呼吸困难——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于是他摘下防毒面具。
  然后在没有了遮蔽物的视野里,望着缓缓走来的人影。
  「嗨,好久不见。」
  「唷,好久不见了。」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或者该说是纯粹的潘德拉刚吧。
  像在昭告已经「结束了」般——全裸的幼女缠在他肩上,摇晃着丰满胸部的葛兰欧莉也在他身旁待命。
  「我认输我认输,果然一度引退的人不该再出来耍帅呢。你要怎么处置我都无妨,但希望你对那两个人手下留情。她们只是被我的有勇无谋连累罢了。」
  「我早就心想要尽可能让好女人留在这世上喔。即使是喜欢上我以外的某个人,明知不会有回报的女人,还是忘不了已经不在这世上的某个人的女人。」
  接着潘德拉刚意味深长地闭上单眼笑道:
  「而且她们也有可能在最后察觉我的魅力,成为我的好伙伴啊。可能性可是非常重要。」
  「你……你这家伙!真的是丝毫不知节制耶——!」
  莉可「咚咚咚」地槌起潘德拉刚的后脑杓,但他似乎毫不介意,略微转动视线说:
  「如你所见,其实身为女性至上主义者的我,无法违逆这两位女士。每天都活在她们的欺压之下,过得惨不忍睹……所以关于你的处置,似乎也不是由我来决定呢。」
  「……可以由我来决定吗?」
  「嗯。」
  片刻过后,葛兰欧莉毫不遮掩自己裸露的身子,迈步走来。她曾明白断言过憎恨自己的软弱。他确实很弱。现在也打输了。
  「住……手……!」
  渐音的声音传来。他刻意不去看她那边。
  不论是什么处置——他都只能心甘情愿接受。这样子他就满足了。驱使到超过极限的身体已不再动弹,渐音两人不会被杀死的话,他已没有任何遗憾。
  (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应该也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吧……虽然抱歉,但之后的事情也只能交给他们了……)
  本质为长枪的她的手,也就是可以轻易贯穿人类血肉的手,揪起他的衣领。
  「……『懦夫』,确实正如你从前被人这样称呼。」
  她以几乎要撕碎衣领的气势用力一拽,拉过他的脸庞——
  然后——
  她的双唇,与他的嘴唇重叠。
  「!」
  柔软的触感。呼吸的吹抚。舌头的蠕动。
  一会儿过后,当她移开双唇——可以看见舌头上黏附着两人的唾液。
  「如果你是刻意这么做,未免太卑鄙了。」
  「……?」
  「我本想杀了你,但我改变主意了。当你让我看见……这些的时候。」
  她用手指抚摸他的脸庞。抚摸应该在他脸颊上的龙眼刺青。
  「这个『龙创』、头发、鼻子还有眼睛……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裸露出来?太过没有变化,太过教人怀念。而那份怀念,在呐喊着杀了你太过可惜,所以——」
  「所以?」
  「所以,我要将你当作战利品。」
  想笑的冲动涌上心头,全身险些要虚脱无力。
  她很强,自己很弱。自己已经成为她的人了吗?
  「我没有权利……拒绝吧?」
  「是的。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脑筋。」
  她抽开身子往上站起。
  然后一边用鲜少露出的双眼低头看着他,一边面带更加罕见的微笑说道:
  「因为我——打从心底深爱/憎恨着你。」
  怀抱着矛盾的长枪,说出的充满矛盾的话语。着实非常难懂,同时也非常好懂。这点也很矛盾。
  「哈哈。」理事长用沙哑的声音笑了。然后一笑,全身就没了力气。身体一滑失去平衡,背部碰到地面。眼皮也好重,即使努力想睁开,也只看得见天空。
  「那么——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这道话声,和远去的脚步声响起。
  「……说好处置让我决定,你有任何不满吗?主人。」
  「哈哈~没有喔。」
  「只有葛兰欧莉心满意足,太让人生气了!喂,马克西米利安,我认为现在也该给努力工作的我奖励吧!也就是说,那个,给我一样的满足感!」
  「是是是,就是亲亲吧。」
  「现在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吧?」
  「喝奴奴,喂!葛兰欧莉,不要妨碍我!你这个巨乳妖怪!」
  胜利者吵吵闹闹地逐渐走远。
  近处,只听见渐音嘟哝说道:
  「……花心的家伙。该向莉丝报告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包含着各式各样的涵义。
  理事长也回以嘀咕:「饶了我吧。」

  *

  「呼……呼啊……!」
  急促的呼吸始终没有平息。春亮斥责般地用拳头槌打颤抖的膝盖。现在还不能停住不动。
  脚底下的柏油路面,因为切子的巨大斩击和傅婷的发射攻击变得面目全非。只要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绊倒。而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绊倒了——可能就会直接一命呜呼。
  「春亮,你休息一下吧!」
  菲雅用手脚为他挡下傅婷如流弹般射来的砖块。虽说菲雅不是人类,但毕竟傅婷掷出的东西都被诅咒的力量强化过——弹开攻击的手脚不可能毫发无伤,全都渗着血丝。令人心疼的模样救春亮咬牙切齿。
  此叶和虎彻竭力不断攻击,但切子两人的速度压倒性的快。是至今从未应付过的三次元攻防,快到肉眼无法跟上的高速默契。
  半空中切子从傅婷的斗篷底下出现,展开突袭。虎彻闪过攻击后,却被傅婷趁隙射来的扫把击中,头下脚上地落地。柏油地面上又出现了新的凹陷。此叶从背后想偷袭在校舍墙壁上着地的切子,手刀却被「速度报应」吸收掉——她咬着唇想抓住切子身体的时候,傅婷旋即从死角射来盘子。
  「模式『缓冲的宗盛』!」
  半数盘子都由黑绘的头发挡了下来,但其余的盘子穿过发丝击中此叶的肩膀。此叶皱起脸庞失去平衡。切子虽挥起「速度报应」,但锥霞伸长了怪物绷带进行牵制。白色绷带被切成碎片,飘散在半空中。然后——
  「喔,刚才此叶小姐的攻击让切子储存完毕了呢——报应吧!」
  「啧————!」
  巨大的斩击朝着失去平衡往下掉落的此叶飞去。此叶无法完全闪开,闪避不了的部分便用手刀迎击……但是破坏力相差太悬殊了。她倾斜地往后飞出,撞进旁边校舍一楼的窗户。
  「此叶!」
  「我……我没事……应该……」
  尽管身上啪啦啪啦地掉下许多窗户玻璃碎片,但此叶马上回到原位。肯定受伤了吧,她轻摇了摇头——但像在说绝不能示弱般,刚毅地瞪向切子两人。
  春亮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悄悄确认伙伴们的模样。
  没有一个人毫发无伤。不论是菲雅、此叶、虎彻还是黑绘。至于才刚治好被投掷物击中肩膀的锥霞能否说是毫发无伤,他就不是很肯定了。
  所有人都气喘吁吁,肌肉僵硬,注视着眼前的强敌。
  切子与傅婷。「速度报应」——只是得到了那么一把细长的剑,她们就变了,强到与以前交手的时候无法比拟的程度。
  「喂,乳牛女!没有办法能打破僵局吗!」
  「有的话我早就执行了。请你也想想吧……当然,是除了你也加入战局以外的方法!」
  再这样下去,他们无疑会愈来愈处于劣势。春亮环顾四周。打破僵局的办法。有吗?可以利用的东西。对他们有利的资讯。
  只有一件事,他发现情况比起先前有所好转。
  「不过……你们看,在我们打斗期间,好像所有学生都放学回家了……」
  「喔喔,的确。刚才从那边那个鞋柜离开的学生是最后一个了吗?」
  黑绘也瞥向鞋柜的方向说。锥霞轻轻颔首。
  「……所以我们不需要再乖乖地陪她们交手了吧?已经没有必要再理会她们那蠢毙了的威胁,随便应付一下再往前进——」
  「哎呀~是吗~」
  切子从容自若的话声打断锥霞。只见她和傅婷一同轻盈地降落在地面上。
  「那么,切子终于可以拿出真本事了吧?」
  「什么……?」
  「切子一直在忍耐哟,不如说明明不想挟持人质,最后却得挟持人质的话,切子觉得那真是太难看了呢~虽然你们有可能逃跑,切子会很伤脑筋,但相对地,现在不用再担心会波及到其他人了……嗯,为了不让饱们逃跑,我们要尽全力努力喔,傅傅!」
  「嗯。允许暴乱——灵呀(〈geist〉)!」
  不祥的苍蓝鬼火比起先前,更加复杂又高速地明灭闪烁,形成宛如魔法阵的残像。那些鬼火的动作让人觉得有点眼熟。
  然后在魔法阵中央,开始缓缓地出现某样东西。
  是巨大又粗壮,质量足以压扁所有事物的——柱子。
  「意思是没有人质了,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在我们身上吗!」
  「可恶!大家小心!」
  面对巨柱压倒性的气势,春亮一行人都绷紧身子。怎么办?那种东西根本抵挡不了,只能闪避。但是,眼下这个地方纵长横窄,他们能够完全避开那般巨大的物体吗——
  但就在这时,他看见切子的眉毛挑动了下,视线投往春亮他们身后。
  春亮回过头——感觉到大脑深处传来一阵晕眩。
  在他们后方,从联络走廊后头的中庭不慌不忙走来的人是——
  「潘德拉刚……!」
  「喔喔~你们战况很激烈嘛。」
  是如假包换的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缠在他手臂上的莉可,和身旁的葛兰欧莉不知为何都是全裸。为什么啊!虽然不由得很想吐嘈,但现在不是时候。
  被包夹了。前方是切子和傅婷,后面是潘德拉刚。
  教人绝望的状况。
  「……切子,怎么办?是师团长。」
  「哇~可是,已经阻止不了柱子出现了吧?而且师团长的话,似乎不用在意会把他卷进来,直接攻击吧。」
  「了解。」
  也不给他们思考对策的时间,傅婷召唤出的柱子——就这么飞向他们。是从前和切子她们战斗时也体验过的,傅婷最大威力的攻击。已经超越大炮,直达攻城兵器等级的王牌。
  春亮正想立即跳开原地,脚却被掀起的龟裂柏油路面绊倒。
  「……!」
  然后跌倒在地。全身直打冷颤。他领悟到这一瞬间的失误——足以致命。
  「春亮!」
  「春亮!」
  甚至连喊「别过来」也来不及,菲雅和此叶已经冲上来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虎彻一边咂嘴,一边转过身去架起虎爪。黑绘和锥霞也停止逃跑,转换成阻挡柱子的模式——明明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了!
  就在这时候,傅婷射出的柱子已经逼近眼前,避无可避——
  (等……!)
  然后是仿佛能震碎大地和天空的轰隆巨响。
  没有痛楚。没有压迫。真要说的话,只有压着自己的菲雅和此叶的暖和身子重量。
  相对地,可以感觉到小石子啪答啪答地落在身体上——小石子?
  春亮对这一切感到困惑不已,张开双眼——
  见到了全然预料之外的光景。
  「嗯,单纯地破坏某样东西,没想到这么痛快呢。」
  乳白色的铠甲,和右拳上的长枪刀刃。进入完全战斗态势的潘德拉刚——
  从正面往直飞而来的巨柱刺出正拳。
  右拳与葛兰欧莉触碰到的部分往内大幅凹陷,巨柱在半空中静止不动。不晓得潘德拉刚是如何赋予冲击,巨柱上的裂痕劈哩劈哩地慢慢扩大,往下洒落的碎石子愈来愈多——
  最终,巨柱完全碎裂。
  「什么……!」
  春亮一行人只能哑然失声地张着嘴巴。为什么潘德拉刚要救他们?他也许是担心黑绘吧,但若是如此,应该只要抱起她一个人逃跑就好了。切子两人似乎也同样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一脸怔怔地侧过脸庞。
  「那么,马克西米利安,你打算怎么做?」
  「不论打算怎么做,希望都能尽快结束。因为战利品在等着我。」
  「啊啊~我知道啦,倒是你们安静一下,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潘德拉刚甩了甩拳头,抖落巨柱的碎片后,转过身子,毫无防备地走向他们——春亮等人慌忙起身,重整态势。菲雅他们绷紧神经。
  但是,潘德拉刚的目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说是「果然」吧——他一直线地走向黑绘。
  「喔喔~虽然我也料到了,但目标是我……吧?」
  说完,黑绘正想往后退时,潘德拉刚在能够展开攻击的惊险范围前停下脚步——
  猛然当场跪下。
  黑绘歪过脑袋时,潘德拉刚更是伸手进自己的铠甲底下拿出某样东西。
  是一朵玫瑰花。
  如骑士般跪下的他,神色再认真不过地将那朵玫瑰递向黑绘。
  然后用严肃的声音说了——
  「人形原黑绘,我迷上你了。成为我的女人吧。」
  切子、傅婷,甚至包含莉可两人在内。
  在场除了潘德拉刚以外的所有人,同时发出了错愕的叫声。
  「……啥?」

  「什什……什么?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这是某种策略吗!别耍我们!」
  春亮他们陷入一片混乱。
  但只有黑绘和潘德拉刚两人,散发着出奇认真的气息互相对望。被他们的气势震慑住——春亮他们也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事态发展。
  黑绘的表情平静,微弯的嘴角不知是微笑还是其他情绪。
  「呵呵,玫瑰吗……真老套呢。」
  「向女人告白的时候都要送玫瑰花吧?我特地去买来的喔。」
  「虽然我也不想说出这种话,但你不是只想要我的能力吗?」
  「我承认之前是为了变强才想得到你,但是——现在不只是这样。我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以一个男人的身分发誓,如今还有纯粹的好感。」
  「喔~那说说看你迷上了我哪里吧?」
  「首先,最初的契机——是你那耀眼的意志力,一边笑着一边却能贯彻死亡的觉悟。那正是强大。对我来说,也是非常耀眼的强大。」
  接着,潘德拉刚豪迈直爽地笑道:
  「其他还有很多。我是那种喜欢上一个女人后,会再找出更多优点更喜欢她的类型。我喜欢你充满光泽的头发,也喜欢你高深莫测的双眼,也喜欢你像婴儿般滑嫩的肌肤,也喜欢你可爱的小手小脚,也喜欢你口齿不清的声音。」
  「呣呣,萝莉控吗?」
  「我记得之前我就说过了吧?我的守备范围很广。」
  黑绘咯咯发出轻笑声。间隔了几秒之后——
  她在话声中加入几分认真,问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嗯,你想要自由——吧?当然,我会尽最大限度尊重你。但尽管如此,一旦和我在一起,会出现某些改变吧。也可能会强迫你做某些事情。所以,我只能这么说。」
  凝视着黑绘的潘德拉刚垂下脸庞。
  换言之,他毫无防备地低下了头——
  「……拜托你,给我你一部分的自由吧。」
  经过很长、很长的沉默以后。
  黑绘的小手轻轻抽走潘德拉刚递出的玫瑰。
  「……想让女孩子属于白己的时候,最先该做的事情就是传达自己的心意。嗯,你总算跨出了最初的第一步呢。」
  潘德拉刚再度抬起头来。
  「你说过——并不讨厌我吧?那么回答呢?」
  「别着急别着急,现在才终于刚开始呢……在我看来,没错,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喔。」
  这次黑绘明确地露出温柔的微笑。
  潘德拉刚也呵地从鼻子喷了口气。
  「希望你可别让我太焦急喔。让男人干着急,真是个坏女人呢……虽然我并不讨厌。」
  「如果玫瑰不只一朵,而是有一百朵的话,情况也许不同哟?」
  黑绘轻挥了挥玫瑰,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那真是失策。因为我心想可能会大打出手,要是带太多在身上,也只会折断而已。」
  「如果你愿意做其他事来弥补不够的九十九朵,我的答覆可能也会变快喔。」
  「喔~?这提议真吸引人。那么代替你们陪纠缠不休的小孩玩耍,这点小事可以吗?」
  「非常足够哟。」
  潘德拉刚伸直膝盖站起身,改变身体的方向。
  转向切子她们。
  「呜哇~我一点干劲也没有耶,而且送玫瑰花也太夸张了吧。」
  「为了他人的恋爱而战……真是令人兴奋/扫兴的展开,主人。」
  「别抱怨了,我也不会忘了让你们玩得尽兴。」
  黑绘转向茫然呆愣的春亮等人说道:
  「就这样,我们好像不用再和小切她们交手了哟。走吧。」
  「呃……呃,那是很好啦……」
  但春亮依然感到困惑,转动脖子,察看两人的模样。目不转睛地互相对视的潘德拉刚和切子。潘德拉刚一脸游刃有余,而切子和傅婷当然知道他的实力吧,脸上带着专注力发挥至极限的表情——换言之,完全没有在留意他们。如果想从她们旁边穿过,似乎能跑过去。
  「夜知,总之只能利用这个状况了,毕竟我们已经没有时间。」
  「是啊,我同意。现在不该和没有必要战斗的对象交手。」
  「走吧,春亮,趁现在!」
  这次春亮边小心着别再被裂开的柏油路面绊倒,边从互相对峙的他们身旁穿过。切子和傅婷并没有再找他们麻烦。
  虽然暂且逃离了切子两人造成的威胁——但总觉得相对地,又因此产生了另一个大问题。由于实在无法忽视,春亮不禁问:
  「黑绘,真……真的没问题吗……?」
  「嗯,既然对方是认真的,我就该认真地考虑才行哟。况且我也不讨厌野性的男人。」
  黑绘一边奔跑,一边带着往常的超然自得气息,咧嘴笑道:
  「只是迷上我的人,刚好是这世上最强的男人而已吧?没什么大不了喔。」

  确认他们跑走后,潘德拉刚才开口说话:
  「那么……虽只有一下子,但我看到你的战斗模式喔。不能再称呼你为软绵子了呢。」
  「咦?呃,那个,这是什么意思呢?」
  「『最弱误信(Tailender Syndrome)』——稳天崎切子。至少要好好了解一下你的称号,才不算是失礼吧。得到了出色的武器后,你的强大程度急速上升,已经到了『部位刻印』的水准呢……正好妮露夏琪不在了,你那跑来跳去的战斗方式也很适合,可以让你升到『翼』喔。」
  「居……居然和妮露夏琪大人一样,切子真是惶恐……呃,谢谢师团长。」
  有些忸忸怩怩以后,切子抬起脸庞。
  「那么,切子顺便想再拜托一件事。虽然软弱的切子这种人没有资格说。」
  「说吧。」
  「既然师团长称赞我有『部位刻印』的水准……那么可以吗?让切子得意忘形一下,顺便试着将目标订定为超越师团长?」
  她面带笑容。一如往常,懦弱地笑着。是解开了枷锁的笑容。发狂的笑容。啊啊,也许她——才真正是纯粹的龙岛/龙头师团。
  「看见眼前有美味的饵食就会反射性咬住。这实在很有我们的作风,会这么提议也是理所当然……不需要向我微求许可喔。不过这样一来,难得给予你的『翼』也会在刺下之前就告吹呢。」
  「咦!果……果然我提出了太自不量力的挑战,所以作为处罚要取消这件事吗?」
  「不是不是,这有两个意思。一是如果你打赢了我,你将不是『翼』,而该刻下我胸膛上的『头』吧——」
  像要与她抗衡般——
  潘德拉刚咧嘴笑着说道,往前跨步。
  「二是相对地如果你输给了我,就再也无法刺任何刺青了。和全力以赴的我战斗之后,你以为还活着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

  然后——春亮一行人抵达操场。
  操场上并列着大小不一的帐篷,看来就像野营地一样。
  他们最先看到的异常状况,就是其尽头——绕过校舍后来到操场的地方。
  「恩·尹柔依!」
  她正和四、五名骑士短刃相接。春亮本来反射性地想跑到她那边——但瞬间,似乎看见她扬了扬下巴。感觉像在用视线向他们表达什么。
  「意思是要我们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嗯,毕竟她费心为我们绊住了那些家伙。」
  距离时限两点早已剩不到一小时,必须加快脚步。
  一行人跑进操场。有数名骑士攻击他们,但与方才交手的切子们比起来,战斗方式简单多了。尽管顽强程度上多少还是有些吃力,但此叶和虎彻都勉强成功让他们暂时无法再战斗。
  「我本来还以为会有更多骑士等着我们,没想到这么少人呢……!」
  锥霞点点头说:
  「冷静想想,我们目前为止也打倒了很多骑士。恩·尹柔依也在来这里的一路上打倒了不少人吧,现在也正绊住那些家伙……还有刚才的……」
  「……切子也减少了很多人吧。看起来……数量相当多。」
  菲雅也眯起双眼,小声说道。春亮回想起在见到自己一行人之前,切子两人打发时间般攻击的骑士们尸体。虽是敌人,却也教人同情。
  春亮瞄向菲雅,察看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冷静——但真的是这样子吗?看见尸体后,她没有动摇吗?没有心生任何不安吗?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没有时间。
  目的地帐篷一目了然。那个帐篷明显比其他庞大,图腾华丽,布料也很高级。还有——
  思列芙正凛然地站在那个帐篷入口。
  「思列芙……!」
  「那个名字并不正确。被腐臭祸具们用随便撷取的名字叫我,真是教我痛苦。我真正的名字是戴恩思列芙。」
  春亮刻意露出笑容。
  「明明是你主动报上了那个名字。」
  「我没想到会和你们纠缠不清到现在。你们会对路边看见的沟鼠认真地报上名字吗?」
  她轻轻摇动肩膀。
  「……真是值得唾弃的丑态,太失算了……真想吐。想不到可憎的你们能一路挺进。」
  「我们才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让开。我们绝不会让『骑士领化』成功。」
  思列芙——正确地说是戴恩思列芙吧——轻轻抬起覆着护目罩般头盔的脸庞。
  「你们的目的果然是『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吗?愚蠢。」
  「哪里愚蠢了,你这笨蛋。你才愚蠢,现在看来连可以依靠的同伴都变少了吧?」
  菲雅说得没错。既然这时没有出现支援的骑士们——就表示已经没有骑士了。她派出了所有人力。或者是骑士们都已无法战斗。所以现在和恩·尹柔依打斗的那些骑士是最后的战力了吗?
  剩下的只有这家伙,和年迈的领主。
  就两个人。就两个人而已。
  那么,应该阻止得了。戴恩思列芙失去了「速度报应」,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过潘德拉刚吧。也应该不会有像切子她们那样的默契,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应该阻止得了——
  安心引起的昂扬感从胸口深处翻涌而上。大概是被他感染了,菲雅和此叶他们也炯炯有神地摆出备战架势。不需要迟疑,接下来只要往前进——
  但是——
  戴恩思列芙嘲笑般哼了一声,对菲雅的话回答道:
  「喔?你们这么认为吗?」
  「什么……?」
  她当场打横地伸直手臂——
  「领主大人已经下令,一旦你们来到这里,就不再需要遮蔽视野的帐篷——别让领主大人感到无聊,愉快地演完终场吧!」
  戴恩思列芙空手切断了帐篷前方紧紧拉起的支撑绳索,再轻轻拾脚,切断了另外一条。
  这时正好强风吹来,从束缚中获得解放的帐篷往上大幅翻起,从戴恩思列芙砍断支撑绳索的前半部开始,像被人剥开般地掀起往后飞去——
  于是,帐篷内部的模样呈现在眼前。空虚地留在原地的支柱,放着花瓶的桌子,整齐地一字排开的铠甲装饰品,长长的红色地毯。地毯尽头,有处类似王座、比地面高出一阶的高台。
  不——不是类似。
  那就是王座。
  托着腮坐在轮椅上的领主托里纳克·阿嘉那就在那里,深邃的双眼望着他们。看得出菲雅「唔」地屏住呼吸,但她旋即咬住嘴唇,坚强地回望他的目光。
  轮椅上插着长枪。据恩·尹柔依所言,那是用以避免「一出领地就会死」这个诅咒所准备的「移动领」、「零号领地(Zilch Ground)」。不同于那把长枪——王座旁边,在领主伸手就可触及的地面上,还插着另一把长枪。
  那个就是伤害了锥霞的身体,用她的鲜血污染这片大地,准备将这个城市「骑士领化」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
  他们该破坏的东西。
  已经就在眼前。只要打倒本质为受诅咒剑的少女骑士和年迈男人,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只要打败他们,就能让一切恢复原样。
  一如往常的夜知家。一如往常的学校。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好,就快了。真的就快成功了……!)
  他焦急起来,脚不由得迳自往前跨出一步。
  但是,却见戴恩思列芙耸了耸肩膀。
  「真是教人同情的肤浅——正是有如沟鼠的脊髓反射。即使是陷阱,你们眼中也只有放在里头的诱饵吧。」
  「什么……?」
  「你们的双眼比瞎子还不如,守护领主的骑士们就在这里。」
  这里?哪里?
  这个地方,原先放有帐篷的这个地方,除了领主和思列芙外没有其他人影。
  不——如果是指人形的事物,那倒是有。
  入口以及排列在红色地毯两侧的黯沉银色盔甲。盔甲们双手握剑,在身体前方垂直地将剑立在地面上,直立不动。是动也不动的摆设品。应该是摆设品——
  「领主大人,请下令。」
  「嗯。醒来吧——『银胄骑士团』!」
  刹那间——
  排作两列的盔甲同时一丝不苟地——将拳头举至胸前。
  铠甲的「喀啷」摩擦声重叠响起。春亮一行人瞪大双眼。
  「骗人的吧……!」
  「这不是人类吧?没有气息。」
  虎彻皱眉呻吟道。
  「这么说来,是受诅咒的铠甲吗?蠢毙了……!」
  「蠢毙了的是你们的脑袋。这是最古老且最优秀的骑士团,也是受令后才会行动的近卫骑士团。诅咒就是十六名死亡的骑士。换言之——是受诅咒的骑士团。」
  那些盔甲吱嘎作响地动起铠甲,接着更是踏出步伐,正手重新握好举起的银色大剑,摇晃着头盔,发出不祥的金属声。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那种诅咒喔……!」
  「愚问——诅咒是亵渎了所有概念的剧毒。这世上没有不受诅咒的事物。」
  领主一边注视着盔甲们开始缓慢列队,一边回答春亮。然后像是为了打发时间,开始说起「银胄骑士团」的由来。
  据说他们是某个小国灭亡时,最后固守在王座厅里战斗的勇猛骑士团的悲惨下场。他们将自己关在王座厅里保护国王,等着援军。期间,敌军在门外对他们展开各种精神攻击。杀害、侵犯骑士们的妻子或儿女,让他们听见妻儿的惨叫声。骑士团为了国王不停忍耐,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其实国王已在后头的房间遭人暗杀,一切都是敌国为了玩弄他们取乐所延续的假象——最后骑士团走出大门,一边发狂地大笑,诅咒着世间所有一切,然后壮烈地战死。
  「他们不会感受到痛苦,也不会感受到恐惧。因为他们是从前只会愚钝地遵从国王命令,一直战斗到死亡的骑士。现在成为主人的我,以国王的身分规定他们『依着对祸具的憎恨行动』——只要这条王法还在,他们就会一直遵从我的命令。虽然在我失去国王身分的瞬间,他们也会因为诅咒试图杀害我吧。」
  在领主说完的同时,银色盔甲们整队完毕。然后——他们朝着春亮等人架起银色大剑,迈出一步。十六副受诅咒的盔甲。受诅咒的骑士们。
  对这意料之外的敌人,此叶紧咬牙关,架起手刀说:
  「哼。我一直在想,你们意外地非常依赖受诅咒道具呢!」
  「闭嘴,祸具。等达到所有目的,我会负起责任破坏他们!」
  「诚然,尽会说些好听话!」
  此叶与虎彻和「银胄骑士团」的第一小队接触。他们有着刀刃利度的手脚与甲胄骑士的大剑交锋,碰撞出高亢的声响。大概是受到诅咒后,硬度增加了,似乎连此叶两人也无法砍断。
  敌人共有十六人,只靠此叶两人不可能抵挡全部。其中一名骑士率先接近春亮。
  「春亮,快后退!」
  菲雅闪过大剑,用拳头由下往上打向骑士的头盔。这阵冲击使得头盔上遮着嘴巴的零件松脱——底下可见完全风干的骷髅。眼窝空洞,嘴巴里没有半颗牙齿。春亮不寒而栗。菲雅的脸蛋也僵硬抽搐,但现在不是在意底下东西的时候。她使劲全力一踢,让那个铠甲往后退。
  「怪物绷带……可恶,好重!」
  「我也有些吃力呢……!虽然现在不该说丧气话!」
  锥霞和黑绘也一边逃窜,一边伸长各自的武器。但是与甲胄骑士的质量与压力相比,两人的绷带和头发实在太过脆弱。
  (可恶……明明只差一点了……!)
  银色骑士们后方,可见戴恩思列芙的背影在红色地毯上逐渐远去。走到领主坐着的轮椅旁后,她转过身来,就此伫立不动。头盔底下的双眼冷静地观察着事态。可以感觉到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领主的决心和自负。
  她与春亮他们之间,是身上穿着厚重铠甲,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和疲惫的十六名已死骑士。别说突破他们的防御往前进了,光是别让自己受到致命伤就已竭尽全力。
  更糟糕的是——他们慢慢被逼得无路可退。被物量和质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想得到的办法他们全做了,还是束手无策。
  春亮也让此叶变回日本刀的姿态。
  「显杀……交叉!」
  即使拔出日本刀攻击,也无法砍断骑士们的钢铁盔甲。
  「怎么可能!」
  「真是肤浅到教人同情。即便你是长年来受到诅咒的日本刀,他们也是长年来受到诅咒的盔甲,同样都具有惊人的力量。如今再加上『自己是骑士』这个概念受到了『骑士领化』的强化,可别以为能够轻易斩断。」
  思列芙站在轮椅旁充满讥讽地说。春亮与此叶往后退开,调整呼吸。
  虽然左手少了手指,但对于操纵此叶并没有太大的妨碍,只是依然十分疼痛。与坚硬铠甲碰撞时产生的冲击直接袭向残缺的部分,再从显露在外的血肉渗透至体内,胡乱反射。春亮紧咬着牙,刻意无视。
  「我们的攻击并非完全无效……只要往同个地方攻击好几次,应该就能打倒,但……」
  日本刀担心似地微微摇晃。是在担心他疼痛的左手吧。
  春亮在握着她的手上用力,告诉她「不用担心」。如果只因为手指疼痛这点小事,就让此叶有所顾忌,那可就麻烦了。
  「如果有效,我也什么都愿意试,但对方完全不给我们时间悠悠哉哉地尝试……呢!」
  另外两名骑士同时袭向他们。春亮再次往后跳开。菲雅使出全身的力量,用身体撞向其中一个骑士,并顺势让他撞上另一个骑士,为春亮他们争取到了追击的时间。但是,菲雅皱起脸庞按着肩膀。
  「喂……喂!你没事吧!」
  「呼啊……别担心。只是肩膀有点脱臼而已,我已经压回去了。」
  就在菲雅粗鲁答腔的时候,浑厚的呐喊声响起。虎彻正和骑士们大打出手。从正面迎击,使出浑身力气。他引开了最多骑士,但也因此受伤程度最为严重。身上血的颜色若隐若现,裂开的衣服往下垂落。
  说到受伤,在场众人都不是毫发无伤。明明「银胄骑士团」出动后,还没有经过多少时间,他们却已满身疮痍。既是因为这支甲胄骑士团太过强大,也是因为与妲西覃、切子两人和其他骑士交手时,耗费了太多体力——
  某种冰冷的感觉悄悄窜上背脊。
  不想察觉——不想化作言语的——感觉。预感。
  紧接着——
  「唔唔——!」
  「班长!」
  鲜血四溅。锥霞正想后退,双脚却因为疲劳绊倒——紧迫着她的甲胄骑士刺出大剑,贯穿了她的腹部。
  黑绘脸色大变,伸长头发拉过锥霞身体的同时,也让硬化的头发形成盾牌,滑进锥霞身前。骑士抽出大剑后,锥霞手按着腹部趴倒在地。春亮慌忙想上前掩护,但他也同样面临着甲胄骑士们的逼近,无法忽视。
  背部又因寒意打了个哆嗦。
  (可恶……都来到这里了……)
  有道声音小声说着要他察觉。
  有道声音小声说着要他承认。
  (明明领主就在那里,明明可以看见长枪就在那里……!)
  极其阴郁又黑暗的情感在心底蠢动,意图吞噬掉他所有的意志力与活力。
  (再这样……下去……)
  他极力不去思考接下来的话语。
  藉由忘我地动着身体,将其推向急促呼吸的远方。
  春亮竭尽所能地装作没有发现爬上背脊的不祥预感。

  但是,他也不晓得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

  意识——朦胧不清。
  多半是失血过多的关系,每一次呼吸,被贯穿的腹部就一阵痉挛,传来身体像被人翻搅的痛楚。血肉在蠕动的触感。虽然习惯了,还是教人不快。
  「呼……呼啊……!」
  刚才她也被傅婷削下了一些血肉,虽说不死,但体力并非无穷无尽。视野明灭闪烁着,全身充满倦怠感,让痛苦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
  趴着的话,无法看见周遭的情况。锥霞在手臂上使出浑身力气,翻身变作仰躺。然后只是重复着呼吸,咽下喉咙深处逆流的血。有种不道德的味道。
  意识模糊,视野迷濛。
  忽然间,她发现头顶上方有一双脚。
  穿着黑色医师袍的男人面带一贯的嘻嘻笑容——低头看着她。她颠倒地由下往上仰望那个全世界最讨厌的男人。
  这家伙至今都在这里吗?话说回来,刚才为止自己又处于什么状况?她想不太起来。但是,既然他在,那就是在吧。
  「哎呀~情况真危急呢。『银胄骑士团』吗……连我也没料到他们准备了这张王牌。」
  「闇曲……拍明……」
  「妹妹,怎么啦?虽然说你不会死,但看见妹妹濒死的模样,还是教我痛心呢……如果你向我求救,我就会救你喔?」
  他淘气地眯起眼睛,接着又说了:
  「但相对地——我会要求你回来我这边就是了。」
  「别开……玩笑了。」
  有着血味的话语。再当然不过到反射性说出的回答。
  但是——啊啊——
  锥霞转动模糊的视线,可以看见他们。他们流下了许多鲜血,持续奋战不休。被打飞、跌倒、站起来。伤口一味增加,呼吸也一味愈来愈急促——
  承认吧。
  这个情况教人绝望。
  再这样下去,不久之后他们将被全数歼灭吧。
  就算没有丧命,一旦「骑士领化」完成,结果也一样。只剩下一点时间了。
  那个家,其存在意义,都将消失。
  他们存在于这里的这个意义本身,将会死去。
  锥霞又哭又笑似地扭起嘴角。
  「谁要……叫你救我啊。我要说的,是其他事情……」
  她窝囊得掉下眼泪,对未来的空白感到想笑。
  缺血的大脑不停运转着。拚命奋战的他们的身影也撩乱地旋转着。
  在她脑海里的,只有疑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是想做那件事,也不是想做这件事。
  就只是想看见笑脸。想悠哉地喝茶。想为了无聊的小事一起大笑。想吃着美味的料理。在那个起居室里,和他一起。或者是和大家一起,永永远远。
  也就是说,一言以蔽之——
  「我……她们……只是想得到幸福而已。」
  「这又是个笼统的愿望呢。但我认为很常见喔。」
  她的嘴巴擅自回话。朦胧的意识导致话语支离破碎。
  「没错,我们只是想得到幸福。所以,告诉我方法吧,闇曲拍明。」
  「……?」
  「你连这种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吗?真无聊……啊啊,蠢毙了……」
  真的。
  蠢毙了。
  刹那间,这句口头禅在她的心头点燃了熊熊怒火。甚至能抹除掉血之红色的火红热情从喉咙逸出,失去控制。
  「告诉我啊!说你知道啊!就像平常一样!」
  她瞪着他的脸庞,抡起拳头敲向地面,继续大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得到幸福啊。大家只是想得到幸福而已。试着让我……让大家得到幸福啊!说说看啊,闇曲拍明,说那种方法早已经是既知了啊!」
  这是孩子气的迁怒,自暴自弃的呐喊。这点她也很清楚,可是,只能这么做。因为在濒死的自己体内,只残留着这样的冲动。
  刚才的呐喊消耗掉了本该用以呼吸的氧气。呼吸好困难,视野模糊。
  拍明的嘻嘻笑容——映入眼帘。
  「你这番话,我就当作是挑战接下了。」
  锥霞感到纳闷。他是什么意思?
  他在说什么?
  「呵呵呵,你说的这番话确实是未知。而既然有未知,就非常足以构成我们展开行动的理由——对吧?」
  似梦非梦问,锥霞紧接着产生的疑惑是——
  为什么现在拍明会像是询问旁人意见似地转过头呢?

  *

  在与学校相隔甚远的遥远他方——
  在她们租赁的房子里的某个房间前。
  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正与熟识的供应商讲着电话。是一如往常类似定期报告的资讯交换。当中算是闲话家常,她也会顺便问问他们的近况。问问从前曾经造访的那个城市的情况。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真是谢谢您。」
  『我不太希望骑士领那帮家伙再扩大势力范围呢。工作要是愈来愈难做,我可就头疼了……敬这保持着均衡的世界和平,Bravo。那先这样了。』
  她吁了一日气,同时将结束通话的手机塞进口袋。身旁有一名坐在走廊上,百般无聊地望着眼前那扇房门的少女。
  「他们那边的情况似乎很危急呢。」
  「那个大叔嗓门太大了啦……我几乎都听到了。真是无能死了的情况。」
  少女——二阶堂久留里斜眼瞥向比布利欧,问道:
  「那怎么办?」
  比布利欧轻轻闭上双眼,思考着。
  对于他们,内心的情感错综复杂。以往她曾是敌人,与他们战斗,然后察觉到了自己的过错。他们也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是错误的,被拯救了?就某方面而言算吧,但某方面而言又不算吧。虽然不晓得他们又是何种想法。
  但是——如果是就被他们救出这方面而言,这点倒是很明确。他们救出了被囚困的自己,和流着鲜血的久留里。所以,至少可以肯定欠了他们人情。但是……
  比布利欧叹一口气。先不论他们与自己一行人的关系——
  「现在就算赶过去,大概也来不及吧。」
  「……也是,况且我们也没有义务特地跑过去多管闲事啊。话说回来,那群家伙是死了还是活着,又跟我们没有关系。」
  久留里辩解似地咕咕哝哝说。
  比布利欧微微放松脸颊。
  供应商告诉她的,他们的现况。城市正遭到「骑士领化」。学校的学生被挟持作人质。
  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领主亲自率领骑士军团来访。箱形的恐祸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惧。虽然不太清楚,但龙岛/龙头师团也在找他们的麻烦。
  光听说明,会觉得情况很绝望。但是——
  「放心吧。」
  「……?」
  一想到他们,总是不会只回想起其中的某一个人。脑海里会像连锁反应般,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身旁的另一个人,牵着手的另一个人,一起笑着的另一个人。
  换言之——他们,活在名为「他们」的这个羁绊之中。
  「他们有着可靠的同伴。如果同伴这种说法很奇怪的话……也可以说他们很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那份羁绊会成为他们的力量吧。」
  「那个……我可以老实说吗?超逊的耶,又不是青春漫画。」
  比布利欧咯咯笑了。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会成为力量……这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喔。」
  「哼,我怎么没发现。」
  「哎呀,真的是这样吗?」
  她眯起双眼。两人眼前——至今一直注视着的,一个房间的房门。
  心灵受创的一个家人长年来都将自己关在里头的那扇房门——
  缓慢地打开了。
  「嗯?你们在等艾希出来吗?那真是超级感谢呢!」
  由研究室长国遣送回来,前几天才刚与两人重逢的艾希吟吟笑着说道。至于她像现在这样进入房间,是两人根本没有开口拜托,知道情况的她自然地主动提起。
  艾希身后还有一名女性。
  被曾是挚友的艾希;被至今一直下落不明,后来才发现她身受重伤,之前都由研究室长国保护着的艾希,像个孩子般老老实实地牵着手——
  是她们家自豪的茧居族,奥拉翠耶·拉柏多尔姆那格。
  她消瘦的脸上带着像是羞赧,像是过意不去,又像胆怯的微笑。
  尽管如此,强势又太过乐天的挚友仍是强行牵起她的手,就这么往房外跨出一步——
  比布利欧依旧面带微笑,用像在对自己的孩子谆谆教诲般的温柔嗓音说:
  「久留里,你看。没有什么好发现不发现的,这不就在眼前吗?」

  *

  然后,春亮他们正如同远方的比布利欧所言。
  望着他们的力量。
  伴随着惊讶。
  喜悦。
  和些许的怀念。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6-2 15:54 编辑


第六章「与他同在的我」 “Cube×Cursed×Curious”

  *

  ——时间拉回稍早之前,夜知家。
  「嘿咻……」
  夜知崩夏一个人勤奋地打扫着庭院。别馆二楼,黑绘她们生活的住家部分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窗户碎裂,玻璃碎片四散,被压扁的窗框往下垂落,破破烂烂的窗帘随风飘扬。
  崩夏先整理了最危险的玻璃碎片。用扫把打扫,再以簸箕聚在一起,丢进不可燃垃圾袋。
  「大概就这样了吧~」
  他转头环视一圈,确认成果。至少别馆前面一带已经变得相当干净。当然,缘廊和屋子里都还没清理,之后有时间的话再做吧。
  鉴于目前为止都没有骑士再来这里,看样子对方也正处于没有余力攻击这个家的状态吧。春亮他们似乎进行得还算顺利。
  至于他为什么会撇下他们,自己在打扫家里,他也只能回答说:「不由自主。」自己就算跟着他们一同前往也帮不上忙,那倒不如先动手打扫家里比较好吧。
  「嗯……」
  崩夏的目光停驻在别馆一楼的仓库部分。受到之前的战斗波及,铁卷门有些扭曲变形。崩夏费了一番工夫,勉强成功拉起铁卷门。
  他走进仓库里。
  虽然并不是发生地震,但毕竟潘德拉刚和骑士们曾在四周大打出手。崩夏一边哼着歌,一边大略确认着摆在架上或放在地板上的受诅咒物品有无异常。
  「哼哼~略微受到诅咒的道具们情况是……嗯,也有几个已经解开诅咒了呢。等一切平定下来后得拿出去,再替换新的进来才行。有贴着标签要归还给持有者的是……这个和这个吧~不晓得家里还有没有包装用的缓冲材呢。」
  他低声念念有词,走向下一个架子。
  「不论再小的东西,不论再微小的诅咒,果然没有任何事物会想受到诅咒喔。因为大家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帮上他人的忙,才被制造出来啊。因为出了某些差错,才被愚蠢人类的负面情感覆盖,如果因此就被丢掉,实在太教人难过了呢。」
  「啊~」这时崩夏像是想起了什么,仰头看向仓库的天花板。
  「也就是说——我做的事情很单纯,就是资源回收喔。是环保呢,环保。虽然现在才发现,但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走在时代的尖端呢,真不愧是我!」
  他拍了一下手,自卖自夸。
  「就算有些脏了,有些损坏了,但说不定还可以用,也说不定有其他的存在方式。这里就是为了慢慢思考这些事的休息场所……吧?」
  一个人喃喃自语完,他又一个人歪过头。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嗯~如果是春亮,也许会说这是在对我们人类所诅咒的道具赎罪吧……当然他说得没错,但从零以下开始产生这个动机的人是爸爸,我不怎么苟同呢!其实比较像是为了偿还债务吧。」
  他察看起下一个架子,又往反方向侧过脸庞。
  「嗯~笼统说明的话……就是想变温柔吧?不只是对人类,也对人类制造出的事物,和与人类有关的事物。不觉得这是很棒的事吗?至少我单纯地这么认为。不过,我想春亮也明白这一点吧。总归句话,就是爱啊,爱。这个家是由我们多到满出来的爱能量构成的喔。」
  崩夏「嗯嗯」地颔首,走到最后一个架子前。这时,他突然咯咯笑了。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很疑惑呢。我为什么要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话呢?是的,老样子就是因为『发展』。」
  不由自主——的方向性。偶尔会包覆住自己,对他耳语,推动他的事物。
  要求他「那么行动吧」的事物。
  自己将其称为「发展」。
  「顺便再多说一句的话,我会优先开始打扫别馆四周,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从春亮他们在的时候起就在打扫了。其实应该从主屋或起居室开始打扫比较好吧。但是,正如『发展』所说,醒来的时候,四周干干净净的当然比较好嘛。虽然这完全只是心情上的问题。」
  然后,崩夏在那个架子前蹲下。
  目光停留在最下层的一个东西上,直勾勾地注视着。
  接着伸出手——轻轻抚摸。
  「你是在担心会对春亮他们的『发展』造成影响吗?呵呵,真是温柔的孩子。不过,你想太多喽。他们会张开双手接纳你……非常自然地,理所当然地,天经地义般地。就像那些孩子至今一直在做的那样。所以,你不需要害怕。」
  啊啊——这时崩夏总算察觉到了。
  自己会在这里,会来这里。
  「都是为了让还半睡半醒的你,察觉到自己的『发展』呢……换言之我的任务,就是朝睡懒觉的少女最后再推一把。」
  于是,崩夏仅用指尖轻戳了戳那样东西。坚硬,却又带着不可思议暖意的触感。
  「不过,你不需要闹钟呢。也不需要摇你起床的手、叫醒你的话语,或是用勺子敲打平底锅的噪音。」
  咯咯轻笑后。
  他温柔地,只是非常温柔地——接着说道:
  「你只要意识到就好了……知道吗?你早就——已经醒来了喔。」
  在他的视线前方。
  蓝色的壶喀答摇晃了下。

  *

  春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光景,连连眨了几下眼睛。由于太过出乎预料,他必须花一点时间,才能从记忆中唤出他确实知道的那个存在。
  就在一名甲胄骑士要往春亮挥下大剑的时候,从旁飞来了某样东西,露出獠牙咬住骑士的喉咙。那是——
  蓝色水银形成的野兽。
  啊啊,这是。这是她的——!
  紧接着声音传来。怀念到几乎让人热泪盈眶的,那个声音。
  「蓝蛊之二十八,名称『不详』。蓝蛊之二十九,名称『乌拉诺斯』!」
  回过头后。
  春亮看见了。
  头发遮住了一边眼睛,穿着有很多口袋的大衣,脚上不知为何穿着长靴,在身旁召唤出她诅咒形态蛊毒们的——
  「蓝……蓝子!」
  「蓝子!为什么!」
  他没有看错,确实是蓝子。与比布利欧家族会战斗时,身负足以致死的重伤,去年圣诞节才发现她奇迹似地仍然活着,慢慢地等着恢复——本质为受诅咒壶的她。
  蓝子散发着怯弱小动物般的气质,缩起脖子,害臊似地忸忸怩怩。果然是她,就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嗯,呃,那个,是崩夏……」
  「——蓝子!」
  蓝子话才说到一半,菲雅就冲上前紧抱住她。菲雅的表情千变万化,她一下子用脸颊摩蹭蓝子,一下子摇晃或是来回抚摸蓝子的身体。
  「啊啊,真的是蓝子!为什么?怎么会?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没事吗?跑来这里!」
  「……呼耶~」
  蓝子任由菲雅将她摇来晃去,发出了教人怀念的声音。但是,她的目光忽然望向身旁——受到召唤出现后,有着大型犬只形状的蛊毒猛地扑向朝她们逼近的甲胄骑士。
  「那个,菲雅……我很高兴,但现在……」
  「也……也对。现在……嗯,不是时候呢。」
  菲雅的混乱似乎总算平复些许,放开蓝子的身体。
  「虽然一头雾水,但你刚才说了老爸的名字吧?光是这样,我大致上就全都明白了……你愿意……协助我们吗?」
  「我就是为此,才过来。」
  明确清晰的回答。明明对她而言,使用蛊毒应该不是件开心的事。应该是她自己也憎恨着的力量。
  春亮很感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后说:
  「虎彻!那个像是动物的东西是同伴喔,你放心!」
  「咕喔……哼。诚然,你的援军尽是奇怪的东西。没想到连野兽都来了——」

  尽管全身伤痕累累,虎彻仍是果敢地以虎爪与甲胄骑士对抗,语气粗鲁地如此嘀咕。他的回答让春亮觉得有些奇怪。
  「……连野兽都?」
  虎彻不语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方才被骑士的大剑贯穿腹部,身受重伤,现在应该正集中精神在恢复上的锥霞。只见那里——
  不知何时站着低头注视着倒地锥霞的闇曲拍明。
  接着,他振臂一挥后。
  一群穿着医师袍的人蓦然出现在周围。
  拍明先是瞥向锥霞,再瞥向春亮。
  「不用这么吃惊,我只是使用了运输类和隐身类的祸具。」
  「不,不说这个,你为什么……」
  「现在好像没有时间说明理由了呢。虽然我们这边肉体派的人不多,但也有勉勉强强可以应付战斗的技巧喔。这才是重点吧?」
  「喝啊——!吃我一记拳头吧!名称的话……在下想到了!知性破坏拳!」
  「嘻嘻嘻,你那像是猩猩又头脑简单的发言,想不到还不错嘛。但说话就不像是猩猩了,加减之后又变零分了喔。」
  「那……那么……呜,呜吼吼——!」
  「呜哇啊,明明是人类却学猩猩的叫声,真教人反胃。那样子彻彻底底是头脑简单,所以扣分。」
  「到底要在下怎么做啊!」
  总觉得似曾相识的巨汉研究员拳头上装着类似手指虎的道具,抡拳挥向甲胄骑士。阴沉的女子挥着调教用的鞭子。其他出现的研究员也都各自拿着奇怪的道具,有像是棒子的东西、像是扇子的东西,和像是吉他的东西。那些肯定都是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的受诅咒道具吧。
  若要再介绍,现场也有身上未持有受诅咒道具的研究员。
  「我来晚了,谢罪这样的谢罪。」
  一道小麦色人影跃来,一脚踢飞银色甲胄。她终于打倒了刚才交手的那些活人骑士吧。
  「嗨。总之,事情变成这样了。你也来帮忙吧。」
  「虽然理由是未知……了解。」
  朝拍明点点头后,恩·尹柔依正想向刚才踢飞的甲胄骑士继续追击时——
  有个人「咚当」地降落在那名骑士的头盔上。
  春亮只能双眼圆瞪。由于太过不敢置信,他变得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可可萝·蓓妲洁莉。头发剪短了,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粉领族在穿的套装,但错不了,是从前他们曾打败的龙岛/龙头师团的一员。
  「啊哈。好久不见啦,猎人、少年……呜喔!」
  可可萝踩着的甲胄骑士强行起身。她在半空中翻转了几圈,着地后随意捡起某人掉在脚边的剑,与甲胄骑士的大剑交锋了几次后——是因为质量不同吧,她的剑断了。她往后倒退,又捡了把剑。
  「咳,真脆弱呢,但算啦,这也是很棒的障碍训练。」
  「你……你怎么……?」
  「啊?你没听说吗?我现在被那个卑鄙又不人道的面具男饲养喔。而且还是用毒饵威胁我……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总之我目前没有打算和你们交手。」
  「理事长吗?」
  的确,他们已将可可萝交给理事长处置。她虽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过的恶人……但春亮实在不觉得理事长会将她私下处刑。大概是作为处罚,强迫她成为他的手下吧。
  黑绘略微偏过脑袋瓜。
  「这么说来,理事长好像说过跟驯兽师有关的话题呢……」
  「虽然我觉得他说下毒九成九是骗人的,但也不能无视真的下毒的可能性啊。总之,现在那家伙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平常都使唤我去处理流氓或是无聊的纷争,难得久违地有机会可以真的大打一场,也让我享受一下吧!啊哈哈——!」
  可可萝从现场取得武器,冲向甲胄骑士。
  这时,春亮看见锥霞窸窸窣窣地移动上半身,他于是缩回手,协肋她起身。腹部的伤口似乎终于愈合了。
  「……蠢毙了,情况好像陷入一团混乱。」
  「也太混乱了吧!话说,咦?里头甚至还有莎弗兰缇操纵的人偶!」
  春亮恍然发现,有人偶混在蓝子的蛊毒之中跳来跳去,试图引开甲胄骑士的注意力。春亮扭过头,在遥远的校舍顶楼上看见人影。不单是莎弗兰缇,白穗和伍铃她们也在。
  「明明叫她们在密室躲起来……」
  手中的此叶轻轻摇晃。
  「我明白她们的心情喔。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也很痛苦啊。」
  「而且现在也没有骑士再有余力去找她们麻烦了吧……就算有,如果只是一、两个人,伍铃也能用祝词的力量加以应付。总之,先感激莎弗兰缇的支援吧,可以干扰敌人。」
  「也是。」
  春亮对菲雅说的话点点头,重新架起此叶。如果只是握着,左手总是不停传来些许痛楚。是与铠甲和剑交锋时的冲击在体内横冲直撞后,形成的模糊又朦胧的发麻感。这种细微得无法确切捕捉到形体的痛楚反倒更让人郁闷。
  但是,望着眼前的战场,他慢慢变得不再在意。慢慢忘记了痛苦。
  感觉真不可思议。
  面对「银胄骑士团」——总计十六人,带着机器人般的无机感袭来的威胁。
  虎彻挥去虎爪,黑绘伸长头发,锥霞操纵着绷带。恩·尹柔依挥舞着脚上小刀,莎弗兰缇操控的人偶引开骑士的注意力后,蓝子的蛊毒趁机张口咬下。研究室长国的成员们各自使用着春亮无法理解的道具,摇来晃去地对付骑士。可可萝则如野兽般挥舞着剑。
  所有人都在那里。有敌人,有同伴,也有分不清是敌人还是同伴的人。
  心头不可思议地热了起来。春亮回想起至今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他们度过的——与某人接触、认识,互相碰撞的时间。同时也感受着这些。
  如果没有那些时间,肯定无法看见这样的光景吧。也不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况吧。
  (果然……是因为有菲雅在吧。)
  他认为原点就是菲雅。她来到这里以后,一切就开始了。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体验到了各式各样的事物。坦白说,每一件事可能都有好有坏——但是多亏了她,确实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动了起来。
  尽管如此,这次之后等在他们前方的,必定是「好的事情」。
  他们渴求的,当然是快乐结局。
  他不想再看见有人在哭泣的结局。不想看见会让人心头酸涩的结局。
  体内静静地涌上力量。站在这幅画面前,这也是当然。
  能够看见所有人的这幕光景,仿佛正在说「朝着快乐结局迈进吧」。
  就在这时,用俨然成为指挥官的目光望着战场,朝研究员们下达指令的拍明突然对他说:
  「喂喂,你在发什么呆啊?我们不属于体育类,终究专门负责大脑劳动喔。虽能争取时间,但要是期待我们能歼灭敌人,那可就伤脑筋了。」
  「咦?」
  拍明轻轻伸出手臂,指向某个方向。
  红色地毯的尽头。
  领主坐着轮椅身处的王座,他身旁的少女骑士——以及刺在大地上的受诅咒长枪。
  「你们还有该做的事情吧?那就去吧,夜知春亮。」
  「这家伙说得没错,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彻底歼灭这些铠甲。」
  「……也是呢。」
  菲雅神色认真地点头,手中的日本刀也轻轻摇晃。
  「知道了。那么不好意思,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说完,春亮起脚狂奔。锥霞也跟了上来。黑绘、虎彻和恩·尹柔依也想冲过来,但被甲胄骑士挡下。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心力——不得不待在原地继续对付骑士们。
  结果,脱离「银胄骑士团」包围网的只有他们四人。春亮、他手中的此叶、菲雅和锥霞。
  「我和春亮负责近身战,上野同学负责远距离攻击,以及万一有人受伤时负责治疗。最后是怎样都好的一个人……算是最基本的组合呢。」
  「不准说我怎样都好,可恶的乳牛女!」
  「此叶,你要以那副姿态战斗吗?」锥霞问。
  「老实说,我也很希望春亮能够待在安全的地方呢。」
  「也让我帮忙吧。都来到这里了,我怎么可能只是看着。手也完全没有问题。」
  春亮斩钉截铁地说完,日本刀传来了「呼」的叹息声。
  「的确,对方看来也不是用手刀就应付得了的对象……而且我也不希望分开战斗后,突然发现有盔甲从后头逼近春亮,挥剑砍向他。」
  紧接着,此叶的声音变得很认真。
  「我会赌上这条性命保护春亮。春亮,为此我可以先做一个重要的准备吗?虽然要变回人型一下子。」
  领主两人正等着他们的红色地毯就在眼前了。但是,既然此叶说要做重要的准备,当然不能无视。
  「当然可以,但既然你要变回人型,我先闭上眼睛比较好吧……?」
  「啊,都可以哟。就算不闭也没关系。是的,这也是知道春亮是哪一派的好机会。」
  「?」
  歪过头时,此叶已弹起在他眼前变回人型。对于满布在眼前的肌肤色,春亮反射性地想闭上双眼时,此叶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然后——
  「嗯呣——!」
  吻住他的双唇。
  和之前的亲吻有些不太一样。有某种东西滑进他的口中,肆无忌惮地搅动,嘶嘶嘶咕噜地吸吮着。
  「噗哈……很好——!干劲全都上来了!走吧,春亮!」
  此叶的身体又砰地弹起变回日本刀。
  「乳牛女——!你在做什么!太……太无耻了!」
  「此叶!你又做这种事情!蠢……蠢毙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
  「可……可恶……!春亮,我也要获得干劲!但是做和这家伙相同的事情,实在太过无耻了,所以,呃,我要这么做!」
  「我……我也要!虽然蠢毙了!但这也无可奈何!」
  菲雅张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将一头银发压向他的胸膛。锥霞则抓起他的手臂,紧抱在自己怀里。手臂被两团柔软的物体包夹住。
  「喂,我完全一头雾水,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虽然我也觉得确实需要干劲!」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
  四个人,就这方面而言很有他们风格地,往前迈步——

  同一时间。
  菲雅以自己的整个前半身感受着春亮的体温。
  藉由他的温度——覆盖掉自己体内的事物。
  在深处跳动着的一片黑泥。那并没有消失,依然存在。
  看见切子制造出来的尸体后,蠢动着。「银胄骑士团」出现后,蠢动着。现场的战况愈是激烈,愈是蠢动着。此叶做出蛮横行径后,蠢动着。
  换言之,就是不快的感觉。想大闹一场的感觉。
  但是,现在除了自己的意志外,也有事物能够压制住那些冲动。
  她将额头蹭向他的胸膛,闻着他的味道。
  光是这样还不够,她回想起他肌肤的味道。
  (……嗯。)
  她用他的整个存在覆盖掉冲动,不去思考。但是,还是不小心想了。
  身体深处的蠕动。一缕的不安。
  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未来的选项肯定不多。
  所以她可以轻易想像到。好的未来,不好的未来,最糟糕的未来。
  当中会是哪一种未来被选中,她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春亮在此叶、锥霞和自己之间最想和谁在一起一样,她完全不知道。
  尽管如此,她还是做好了觉悟。
  到来的将是美好的未来——直到最后都这么相信的觉悟。
  她再次用力吸一口气,让春亮填满自己体内。
  然后,不安就和以往一样很轻易地被覆盖掉了。
  单纯,美好,安心,如释重负。也许自己已经改头换面成了这个样子。成了只要用春亮填满自己,身与心都能变得健康的存在。
  那么,走吧。一切就要结束了。美好的未来将要来临。
  总不能一直黏在一起。抵达终点的瞬间就在眼前。
  看见锥霞在另一边红着脸蛋放开春亮的手臂后,自己也以此为契机,缓缓放开春亮。远去的温度、气味、触感。
  当然,她确实感到依依不舍,但相对地也有新的乐趣。就是因为会暂时分开,才能反刍这些滋味。她决定暂时都让自己沉浸在其中。
  啊啊,真的。
  光是想像下一次又触碰到他,竟然会有这般幸福的心情。
  她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非常开心。

  她们的温度远去。
  然后当春亮回过神,眼前已经只有两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领主,和站在他身旁的戴恩思列芙。
  戴恩思列芙无言以对似地摇摇头。
  「无法理解。简直像是白痴大游行,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愚问——他们同样并不理解我们的正义,我们的意志吧。只是群孩子……一群看到游戏场里的沙丘要被破坏,就气得跳脚的孩子。」
  「这里才不是游戏场的沙丘。你们试图破坏的,是我们重视的地方——所以,我们要阻止你们。」
  春亮瞪着领主说。领主坐着的轮椅安置在王座上,那双饱含星霜历练的双眼俯视着他。
  戴恩思列芙快速轻盈地移动到两人之间。
  「……你以为你们办得到吗?」
  「哼,现在只剩下你们了。我反倒想问你们,你以为阻止得了我们吗?」
  听见菲雅这么说,戴恩思列芙晃动着肩膀答腔:
  「只要有我和领主太人在,就能构成最基本的骑士团,就能构成排除可憎诅咒的神圣战场。别让我失笑了。」
  她更是跨出一步,走到领主的正前方。
  「让我难过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须请求领主大人的协助。」
  「愚问。你是我的剑。既然有敌人,自然必须挥舞。」
  领主用庄严肃穆的话声说了:
  「因此——允许出鞘,戴恩思列芙。」
  「遵命!」
  戴恩思列芙凛声回答后,弹也似地举起手臂。护目罩状的头盔发出「喀当」的声响动了起来——底下,在弹起的护目罩底下……
  是一对如同不祥的宝石般璀璨闪耀的紫色眼眸。
  下一秒,身后的领主往她伸出手的同时,她的身体弹起。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
  始终坐在轮椅上的领主手上,已经握着一把收在鞘中的大剑。
  剑鞘根部有个形状像是扣锁的部分——那个扣锁的材质与构造,和戴恩思列芙戴着的护目罩状头盔很类似。那个鞘扣已经打开,略微可见底下绽放着不可思议紫光的刀刃。替换成日本刀的话,就是刀鞘开口被稍稍拉开的状态。
  领主的手抚过剑鞘。由于鞘扣已经打开,只等着剑鞘滑下来。
  脚底下的红色地毯承接了剑鞘的重量后,传来细微声响——
  残留在领主手上的,是把闪耀着不祥紫色光辉,充斥着杀意的剑。
  形状本身很常见,是有着厚度的双刃大剑。剑腹嵌着刻有图腾的薄钢板,以增加剑的厚度。如呼吸般微微明灭闪烁的紫光覆满了钢色的剑腹和白银色的刀刃。
  「那就是……戴恩思列芙的本来面貌——」
  「哈,别把他们想得太厉害喔,春亮。靠着电池发光,也许是很适合小朋友又有趣的机关吧,但你看,挥剑的持有者是个老头子。他打算坐在轮椅上战斗喔。」
  春亮猛然惊觉。没错,握着那把剑的领主依旧坐在轮椅上。「十字军的建国旗枪」的诅咒是一走出它所支配的领地就会死。由于这个城市的「骑士领化」还未完成,现在领主是藉由另一把「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将那张轮椅当作是暂时性的领地——是叫作「移动领」吧——勉强将就的状态。
  换言之,直到「骑士领化」完成之前。
  领主都无法走下那张轮椅,「零号领地」。
  「要坐在轮椅上战斗?蠢毙了。这要毫不松懈大意才能成功吧……?」
  「愚见。你们并不知道戴恩思列芙的诅咒。」
  领主说着,轻轻转动剑尖朝向他们。
  那把剑以少女的声音,说起自己的诅咒。
  「我的诅咒是……『一旦出鞘,必定杀人』。因此我这个存在被人称作魔剑。」
  「不用说得那么得意,这种诅咒很常见。我也是妖刀啊。」
  此叶不屑一顾地说,但戴恩思列芙的语气没有改变。
  「真是蒙昧无知到教人同情。身为价值和尘土相同的低贱祸具这是当然,但你并不明白——『必定』这两字的意思。出鞘的我必定会为了杀人展开行动,必定为了杀人而存在,必定为了杀人而引导剑身——反过来说,当我的剑一出鞘,就已确立了『杀人』这个结果。」
  「啊……?」
  「必定杀人这个既定的结果、命运和因果,会促使我这把剑前进——其方向,其因果性的推动力量,正是我诅咒的显现。」
  「——愚昧的孩子不会明白。戴恩思列芙,只能让他们亲眼见识了。映照在你剑身上的结局、紧逼而来的既定死亡,和因果引领下的确杀推动吧!」
  「遵命(Yes),领主大人(My lord)!」
  瞬间,他们两人——
  坐在轮椅上的领主和他手中的大剑一同飞了过来。
  以子弹般的速度,以炮弹般的气势。
  轮椅倾斜,但大概是用带子或某些东西固定住了,领主的身体没有掉下来。连同轮椅的质量,他高速挥下戴恩思列芙。
  「春亮!」
  此叶勉强挡下这记攻击,将剑弹开。对于这仿佛接下了巨岩的莫大冲击,春亮全身的肌肉都在哀嚎,然后化作电流从左手的残缺处窜出。他咬牙忍痛。
  领主坐着的轮椅往后滑开着地,但随即扭动车轮一百八十度转弯。明明领主没有进行任何操作。
  这次轮椅没有直线前进,而是交互倾斜车轮,以跳舞般的动作欺近——目标是菲雅。
  「菲雅!」
  「唔喔……!」
  这下子不可能再空手抵挡。应该不是刻意模仿可可萝吧,总之菲雅刹那间捡起掉在脚边,像是补给用品的骑士剑,好不容易才挡下戴恩思列芙的一记攻击。但是领主紧咬不放,连续劈来斩击。菲雅拚命防御——
  「怪物绷带!」
  领主后方,锥霞伸出绷带试图勒住他的脖子,或是抽走插在轮椅后方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但领主让轮椅的一只车轮立在地上,如陀螺般地旋转切断绷带。菲雅好不容易趁机拉开距离。
  「呿,竟然……会动。真是奇怪了!」
  「是戴恩思列芙在拉动……吗!」
  「好像也能操控速度和路径呢。他们说过因果性的推动力量和确杀推动,总之就是『朝向敌人』这种笼统的向量……然后利用这种向量订定了这样的战斗模式吧。」
  「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冲刺技能,但是……蠢毙了,打从一开始也计算到了轮椅的质量和机动性,再与攻击动作结合吧。说不定比一般普通的战斗还要棘手喔。」
  「是啊,毕竟我们也没有和坐在轮椅上的对象交手过。不说这个了。」
  此叶轻轻摇晃。春亮猜想她是在看菲雅的手吧。看她现场取得的武器。
  菲雅依旧紧盯着前方,略微噘起嘴唇说道:
  「我也不想拿啊,但是没办法。这么简单的武器,你就别追究了。」
  「是啊,要空手应付大剑实在有难度……此叶,没关系吧?」
  春亮也开口帮腔后,几秒过后传来她的叹息。
  「算了——如果是那样的武器,即使发生了什么状况,我也能马上破坏掉。就当作是你的手变长了吧。但是,大意仍是禁忌,我该做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听好了,一旦状况不对劲,就要马上——」
  「我知道啦……总之现在先别管我,专注他们那边吧!他们的动作确实吓了我一跳,但也只是以坐在轮椅上的状态取代双脚在战斗吧。没什么好怕的!」
  领主如车子甩尾般移动轮椅后,重整态势,再度架起戴恩思列芙,目光平静地说道:
  「——愚虑。说着没什么好怕的时候,说话之人早已在害怕。」
  「闭嘴!」
  车轮吱呀作响。双方再度交错。
  春亮与此叶合力拚命与领主对打。戴恩思列芙是受诅咒的剑,又依自己的意志行动——所以「剑杀交叉」不管用。即使施展强力的招式「显杀交叉」——
  「唔……!」
  「我是被人喻为传说的魔剑!区区偏远岛国的妖刀哪能粉碎我!」
  但对方也是长年受到诅咒的巨剑,双方互相弹开,感觉得出势均力敌。以为一击就能结束掉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散发着淡淡紫光的大剑,以难以想像是坐在轮椅上的人在挥舞的威力、速度和精彩多变的轨道狂奔。年迈领主的手臂怎么会这么有力?他自身的剑术技巧也教人瞠目结舌。高度的假动作、连击、反击……根本是大意不得的敌手。
  「唔喔……哪能……一味防守……喝啊啊啊啊!」
  「等等,菲雅,你太冲动了!」
  但此叶的忠告慢了一步,菲雅做困兽之斗地以刚才捡起的骑士剑刺出攻击,却被领主的反击打中。那把平凡无奇的剑断裂飞起,在菲雅的脸颊上划出擦伤。大概是为了避免受到更严重的损伤吧,她娇小的身体猛然往后飞出,滚倒在地。然后又伸手摸索,捡起附近的剑。
  「还没完呢……!」
  她站起身,狠瞪向领主。不靠技术,而是靠着意志和信念的战斗方式。多半是对此感到不快,领主坐在轮椅上哼了一声。
  「——愚行。你受到了诅咒,别像个拥有使命的骑士一样战斗。」
  「少啰嗦,我……我只能这么做啊!」
  菲雅再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冲。
  「……使命?我当然有。我要以我原原本本的样子打倒你!然后让城镇、学校和那个家——恢复原样!我绝对不会放弃!」
  春亮也不可能默默看着,一同冲上前去,和此叶展开攻击。锥霞也飞来绷带掩护他们。
  在身旁摇晃的银发。
  坦白说,菲雅几乎构不上是战力。但她愿意待在旁边,愿意和他们共同战斗,春亮非常感激,也觉得受到了救赎。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迟迟无法伤害到领主和戴恩思列芙。
  乍看之下战斗方式很奇特,但其实两人的强大就像直球一样,毫不标新立异,单纯的强大。纯粹得没有破绽,没有醒目的弱点。
  「呼……呼啊……!」
  春亮他们不断消耗掉体力。至今连续战斗所累积的疲劳沉甸甸地压在背上。即使此叶能操纵他的身体,却不可能阻止得了肉体根基的消耗。对打造成的冲击集中在左手末端上,甚至让他产生痛苦化作了手指的错觉。理所当然在那里的感觉。无法遗忘的感觉。勉强自己遗忘,更是让他感到疲倦。
  所以——当他挡下戴恩思列芙在空中滑行般挥来的横劈时,膝盖突然一弯没了力气。
  「春亮!」
  此叶没有选择硬是撑住,吸收冲击往旁跳开——或者该说任凭身体被击飞。
  (唔!)
  在急遽拉远的景象中,春亮看见在戴恩思列芙攻击的后座力下,轮椅的车轮旋转着,然后像在后回旋踢一样将锥霞往另一个方向撞飞。
  春亮咬着牙关等待接下来的冲击,同时只能祈祷留在原地的她——
  独自一人与亲生父亲对峙的她平安无事。
  (菲雅……!)

  *

  轮椅发出了吱嘎声响,撞飞春亮他们后在地面着地。
  菲雅拿着只是捡来的脆弱普通长剑,与领主正面对峙。
  可能是解闷,或者是在操控推动力量——领主转着手腕,舞剑般让戴恩思列芙在身前旋转。视网膜上留下紫色光辉的残影。
  领主的表情至今始终不变,一直是毫无情感。只是凝视着自己该执行的正义。但是这时,他的眼中似乎浮现了些许的困惑之色。
  「我问你……延续刚才的话题。虽然这是愚论。」
  「什么?」
  菲雅蹙眉,但领主不以为意地接下去说:
  「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战斗方式?就像为了使命不断站起来即是美德的正派骑士一样。」
  和刚才一样的话语。菲雅也只能回以相同的感想,就是:「啰嗦。」
  「你受到了诅咒,这样的战斗方式和我预想的不同。即使有免罪符机关封住了几个机关,应该还有其他机关吧?『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桩("A skewer loved by Vlad Tepes")』呢?『鲨鱼之牙("The Teeth")』和『花瓣剑贝瑞杰拉("The flower sword Verazella")』呢?变出来看看吧。」
  「哼,你想看吗?」
  「愚问。每一个机关都是我的罪证,摧毁它们将能弥补我的罪过吧。这是创造出你这个东西的——我这个父亲的义务。」
  心头一缩。和变成箱形时听到的话语一样,这个男人的话语是毒。她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变快,几乎要掉下泪来。
  但是,她不想服输。菲雅做了个深呼吸后,说:
  「我……对你来说,只是错误的集结体吧?」
  「没错。身为创造者的我可以断言,你的出生是项错误。你在错误中出生,在错误中被人使用,更被诅咒这项错误笼罩。」
  没有花时间思考,没有花时间烦恼,领主立即回答。
  像在说这是再当然不过的事情。像在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
  对于他的武断,菲雅涌上想笑的冲动,但一边忍耐一边说了:
  「那么……我再问得具体一点吧。你认为在如此大错特错的我体内,存有什么东西?」
  挑战般,她故意用了那个字眼。
  笔直地望着他,勾起嘴角说:
  「『父亲』,说说看吧。我的体内有什么?」
  「——愚问。有三十二个拷问和处刑用的机关,以及可恨的诅咒。」
  「只有这样吗?」
  「只有这样。」
  领主依旧板着脸孔正经八百地回答。
  因此菲雅再也压抑不了,放声大笑。
  「哈哈……啊哈哈!你可能自以为很聪明吧,真是笨蛋!」
  「你这家伙!在愚弄领主大人吗!」
  戴恩思列芙剧烈摇晃着剑尖,但还没有冲过来。领主似乎是在思量菲雅的真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既然不明白,那她就为他说明吧。
  菲雅轻轻将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心跳。温度。当中的事物。
  「我体内——是啊,好比说……我知道怎么解开魔术方块喔。是你设计的吗?」
  领主轻皱起眉,像在说不懂她在说什么。这又让她觉得有趣。
  「其他还有很多喔。像是喜欢仙贝的心情、喜欢毛绒绒动物的心情,学校上课教的内容也都在我脑海里。我学到了很多知识。也会跳运动会时学的舞蹈,学习怎么打工也是轻而易举,以及担任服务生和销售员。还有——对了,知道怎么做巧克力。我可以做出很!好吃的巧克力喔。当然,包括学校里的所有人、商店街里的所有人、镇上的所有人……」
  歇一口气后——
  「还有喜欢春亮……春亮他们的心情喔。」
  她不由得感到害羞,临时改口。但是,是真的。自己心里存在着这些心情。
  「哈哈,我再问一次吧。这些心情是你用那张得意的嘴脸为我设计的吗?」
  「呣……」
  一旦化作言语,她就不再恐惧。
  「——你一开始创造出的『理所当然是错误的我』……已经被其他事物给冲淡了。因为我是箱子的形状,里头当然塞满了很多东西。甚至到了原本存在的内容变得无关紧要的地步。从前始终空空荡荡的空隙也都被填满了,甚至到了满溢而出的地步。」
  她在按着胸口的手掌底下,感受着拥有呼吸的那些事物。
  来到这里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塞进来的事物。
  在自己也没发现的时候,已如花瓣般层层堆积的事物。
  所以——菲雅抬起头来。
  没有对创造者露出笑容——相对地……
  像要贯穿般地直瞪着领主。
  「就算我的出生是项错误,但我在这里,来到这里,遇见大家这些事情——绝对不是错误。只有这点我能肯定!你没有权利否定这一切!」
  然后向他大声主张。
  领主轻摇着头,像要闪避菲雅的气势般,转变旋转着的戴恩思列芙的方向,做出突刺的预备动作。
  「——愚想!」
  杀意形成的推动力量再度驱使轮椅,迅如雷光地往她疾冲。
  是威胁,但她不害怕。
  她已经能够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存在。领主?犹如国王的支配者?古老的炼金术师?正义的执行者?这些意义微不足道。对自己来说,意义就只有一个。
  菲雅紧握住剑,摆出备战姿势喊道:
  「哈!明明不去了解女儿,却从一开始就断定她很愚蠢——在我看来,我倒觉得这样的父亲更加愚蠢!」

  *

  冲撞的力量相当大,她不认为自己能安全落地。
  可能会再一次死去吧,希望能早点复活——锥霞心想着,但紧接着感觉到的不是疼痛。布料与骨架,柔软与坚硬浑然融为一体的触感包覆住自己的身躯。啪叽啪叽的崩塌声。看来她被撞飞得太远,身体撞进了搭建在附近的帐篷。真是预想不到的幸运。
  「唔……!」
  断裂的框架末端略微刺进了手臂,但比起撞在墙壁或地上,导致颈骨断裂或是头盖骨破裂,已经好上好几倍了。她拔掉框架,一边推开帐篷的残骸一边坐起上半身。由于身体急速移动,她感到阵阵晕眩。
  不过是被轮椅撞飞而已——她暗暗咬牙。自己身体的长处只有不死这一点。一旦死了,就派不上用场,反而会让大家担心,她可不要。
  (难道就没有东西……能给予我更多力量吗?如果有方法能帮他们……)
  就在这时——
  在倒塌的帐篷残骸中,支撑着身体放在地面上的手,碰到了某样东西。
  锥霞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向那样东西——
  然后「哈哈」地笑了。
  「蠢毙了……因为太过渺小,甚至舍不得浪费力气破坏掉吗?」

  被撞飞之后,春亮旋转着身子,摆出防御姿态。虽然是此叶操控着他这么做。
  尽管如此,他仍做好了会撞在坚硬操场地面上的觉悟,绷紧全身的瞬间——
  「咚呼!」却传来撞上肉身的触感。
  「咦……奇怪了?虎彻……?」
  「……」
  虎彻张开双手接住了他。说得更正确点,是用公主抱抱着他。
  春亮自然很难为情,滚也似地离开他的怀抱。
  「虎彻?感谢你救了我,可是你怎么……」
  「因为甲胄的数量稍微减少了。如果只有不才一个人,跑到这边来应该也不成问题……」
  春亮瞥向四周。蓝子的蛊毒、莎弗兰缇的人偶,和包含恩·尹柔依在内的研究室长国成员依然还在战斗,但是——确实可以看见已经有几具银色盔甲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是吗?那真是得救了。其实我们这边体力也快耗尽了,如果你也加入的话——」
  这时,虎彻目光不善地望过来,有话想说似地瞪着春亮。但几秒过后,又马上撇开。
  「说实在话……诚然,不才也累了。不可能再以平常的状态攻击。」
  「是……是吗?呃,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喝,那个,就是所以……」
  此时,手中的此叶往上弹了一下。
  「啊,难不成……虎彻,要由我来说吗?」
  「不……不,村正大人!这种事果然……要由不才来说才对,所以……」
  他在说什么啊?春亮偏过头后,虎彻像是下定决心般重新面向他,轻鼓着腮帮子说了:
  「……这只是暂时的措施。」
  「?」
  「不才还没有认可你,也还不信任你。诚然,你真是莫名其妙又软弱。虽然软弱,但不知怎地有时候看起来也很强大。原本不才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家伙,但是那个……对了!因为心胸宽大的村正大人率先做了,所以不才只是模仿她的心胸宽大,或者也可以说当作学习,从同样的视点看看这世界也不错……所以!」
  「是……是!」
  虎彻揪起他的衣领,面目非常狰狞地将脸庞凑向他。
  春亮还以为会被杀死——但下一秒,虎彻冷不防红了脸颊,别开视线。
  「只有这次。只有这次……不才允许你,尽管玩弄不才的身体吧。」
  「……!」
  这句意味深长的台词让春亮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他也对左手上出现新的重量吓了一跳。
  和式萝莉风的衣服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脚边的同时——
  春亮的左手上已经握着没有刀鞘的日本刀。
  「虎……虎彻……?」
  「……别一直盯着我看,你果然喜欢男人吗?呜!奴……诚……诚然,竟然马上就用手指玩弄那种地方……」
  「我……我第一次握,至少让我确认一下握起来的感觉吧!」
  「呣,总觉得你这句话听起来很糟糕哟?」
  「哪里啊!」
  他明明真的只是为了确认握起来的感觉,轻轻动了动手指而已。
  虽然左手手指有残缺,但想不到握起来相当密实。或许是虎彻本身也帮了他一点忙吧。
  「……嗯,好吧。但春亮身体的优先权归我喔,虎彻。」
  「当然,不才会以不妨碍村正大人为前提负责辅助。」
  身体的优先权这种说法好像也怪怪的,但春亮决定不放在心上。
  总之,虎彻也有辅佐持有者身体的一定能力吧。再加上此叶的力量后,春亮感觉身体变轻了许多。握着虎彻和此叶形成二刀流,当然也是生平头一次——但他总觉得应该行得通。
  「……谢谢你,虎彻。」
  「少啰嗦,闭嘴。你只要握着不才移动就好了,马上就会结束。」
  粗鲁的话声。
  春亮露出苦笑,为了回到战场迈开双脚。菲雅正与领主对峙。
  可以听见——
  充满了她的意念的,笔直的话语。
  (菲雅……)
  马上回去吧。和她并肩战斗吧。她已经没有问题了。
  就在他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跨出一步时,此叶说了。
  不知怎地,像是对某件事死了心般,混着深深深深的叹息。
  「……啊~春亮,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先去个地方吗?」

  *

  才以为闪开了又回来,还以为缩回去了又马上袭来。戴恩思列芙这把剑有着这样的推动力量。虽是直线攻击,但移动轨道复杂奇怪。正当菲雅拚命地抵挡攻击时——
  「……!」
  她看见轮椅后头有东西像蛇一样弯曲成镰刀状。
  而且是两个。
  下一瞬间——
  「『怪物绷带』!以及……『黑河可怜』——!」
  锥霞猛然冲过来,跳舞般挥起双手大喊。移到左手腕上的白色绷带,和右手腕上的——回到原本所在位置的黑色皮带,化作两条螺旋蠢动着。
  「呣!」
  领主发出呻吟,转过轮椅,同时挥起戴恩思列芙往横劈去。但是,黑白单色构成的两条带子间隔着些许的时间落差,各自伸长并像是用左右手连续攻击般,接二连三攻击领主。
  「喝……虽然是没有练习就上阵,但没想到还可以嘛……!」
  「锥霞!那是……!」
  嘴巴上说得轻松,但实际上相当需要意志力和专注力吧。锥霞满头大汗,说道:
  「我碰巧在隔壁的帐篷找到了。大概是心想这么一条皮带,不需要特地破坏吧……或者单纯只是忙到忘了,总之,这是我的东西。虽然我擅自拿了回来,但对方不会有意见吧!」
  「不过是拿回了一个渺小又脆弱的祸具!别得意忘形了!」
  如此大喊的戴恩思列芙以自己的剑身切断「怪物绷带」和「黑河可怜」,紧接着轮椅滑进两者的空隙间欺近锥霞。早在菲雅握住剑之前,眼前就有个人钻进他们之间。
  想也知道,是春亮。
  不知怎么回事——他两手上都握着日本刀。右手上是优美的黑鞘日本刀,左手上是率性

的白刃日本刀。
  「呜喔喔喔喔喔!」
  春亮挡下戴恩思列芙后,旋即反击。力量与速度,是互相补足各自优点的连续攻击。菲雅本以为自己弄伤了的那只左手不好拿刀,但虎彻看起来比村正还重,是像杠杆原理一样善加利用两边的重量,一边补足握力一边形成破坏力吧。
  春亮和领主不相上下地交手了几回合后,像是说好般大幅跳开。
  「呼啊……呼……」
  「和妮露夏琪大人相比,你太没有体力了,不才很不满。」
  「……那也是当然的吧,不要拿我跟那种天生的战斗狂比啦。」
  「虎彻,你再稍微增加左手臂的力量也没关系。虽然不能导致肌肉断裂,但只是肌肉非常酸痛的话,也只好请春亮忍耐了。」
  「是,了解。」
  「呜哇喔,真是斯巴达……」
  春亮叹着气垮下肩膀,接着重振精神般,越过肩膀看向菲雅,弯起嘴角说:
  「一切还没有结束喔,你要惩罚那个笨蛋父亲吧?让我们帮忙吧。」
  「嗯,还有我喔。他就是最近流行的怪兽家长吧。虽然蠢毙了,但不对那种家伙付诸武力的话,他不会明白吧。」
  锥霞也开口说道。他们听到了自己刚才对领主说的话吗?菲雅有些难为情——但是马上坦然地想:「嗯,算啦。」
  和春亮他们朝着同样的方向这一点,让她勇气倍增。她瞪向领主。
  「愚行……正如戴恩思列芙所说,不过增加了一、两样缈小的祸具,大势仍是已定。」
  「是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真要说的话,我认为双方战力的差距确实缩小了喔。」
  「连这句话也是——愚答。」
  领主忽然伸出皱巴巴的手指,指着的前方是——
  立在王座旁的一把长枪。
  菲雅不寒而栗,迅速扭过头,确认装设在校舍墙面上的大时钟。时间,现在的时间——
  「……!」
  已经过了她们订为时限的两点。
  像在说取得了足够的伤停时间般,时钟的分针继续前进。
  然后当菲雅屏着呼吸,回头看向领主的方向时——
  领主将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
  缓慢地——
  走下轮椅,用双脚踩在操场上,站直身子。
  一踏出自己支配的领地就会死——被这诅咒所支配的他会做出这项行为,即代表——
  「『骑士领化』已经完成了。」
  领主瞥了一眼枪尖没进——已经彻底没进大地的长枪后,吁一口气。
  然后静静地说出仅是告知事实的话语。
  「我所站立的这块土地,已经是第二骑士领。」
  菲雅他们愕然地看向那把长枪。
  「怎么……会……!」
  「没能来得及吗……!」
  教人发毛,冰冷又黑暗的感觉笼罩住背部。虽想推开,却纠缠不休地紧黏不放,小声地耳语着要他们面对现实。
  时间已经过去了。
  枪尖已经完全没入了地面。
  一离开领地就会死的领主现在正站着。
  这些事情所代表的涵义。
  真的吗?没有赶上吗?为了排除自己一行人,骑士领已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那个家所拥有的意义已经消失,他们的栖身之所也已经消失了?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
  总觉得很不真实。意识麻痹了般朦胧模糊。用以掌握周遭状况的感官陷入混乱。
  就在这当中,他们更是发现到了。
  站着的领主的五官、脸颊、手背,原本在上头的皱纹似乎变少了——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看起来像是变年轻了。
  此叶呻吟般地说道:
  「你的脸……!怎么会有这种事……!」
  「愚问。『零号领地』只是提俱我能活动的最基本土地——但第二骑士领是远比『零号领地』还要辽阔,还要正式的领地。对于站在正式领地上的领主,就该给予应有的正确体面。刚才的模样不过只是暂时,现在这样才真正是身为领主的我平时的姿态。」
  领主以皱纹变少了的手,挥起戴恩思列芙以确认重量。领主并未返老还童到足以称作青年的地步,依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但是,他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刚从轮椅走下来的老人该有的气息。只有着教人匪夷所思的强大,仿佛是依然年轻茂盛的古木一般。
  健壮、强健、刚健。不是指肌肉多寡,而是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这几个形容词装饰着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向自己挥舞的戴恩思列芙。
  「第一骑士啊,不需要再手下留情了。卸去更多剑鞘吧。」
  「但您的身体呢?」
  「愚问。如果是这副肉身,无须担心。」
  「遵命。」
  领主抚过包覆着紫光的大剑剑腹,下一秒——沿着剑身,嵌在剑腹上有着图腾的钢铁薄板部分掉了下来。不,那已经不单单是薄板了,掉在领主脚边的是细长的铁块。感觉上可以理解。领主说得没错,那是戴恩思列芙这把大剑最后的剑鞘。是形成镇石,形成枷锁的事物。
  剑鞘褪去后留下的,是厚度变得比之前薄,模样优美的戴恩思列芙。
  勾勒出清廉与畏惧的直线,毫无黯沉的白刃——上头又笼罩着紫色幽光,看起来甚至带有着神秘、幻想色彩。感觉得出没有半点多余和强硬加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那副模样让人不由得确信,这才是她本来该有的姿态。
  领主略微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说了:
  「神话时代的魔剑并非随时都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有时是因为挥剑的人身体承受不住,有时是苦恼于无法随机应变。所以我才打造了这块枷锁,装在她身上。」
  「哼。诚然,希望你不是在虚张声势。曾有个男人佐佐木小次郎也是气势如虹地扔了刀鞘后,结果输了。」
  虎彻说完,领主依然面无表情,但声音中掺着无言以对的音色答道:
  「在『零号领地』半强不弱的力量下,我年迈的肉身与戴恩思到芙的性质并不相称。但是,现在不同了——」
  领主原先缓缓移动着剑尖,但就在他的动作看似忽然停止的瞬间——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在春亮身后。
  「……咕,唔唔——!」
  春亮发出呻吟声。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了?
  领主的模样、状况和一瞬之前判若两人。两把日本刀在眼前互相交错。春亮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脸颊上出现一道血痕——至此他终于明白了。是那个冲刺。领主和先前一样,藉由戴恩思列芙的确杀推动,以整副身躯冲向春亮往他劈来——带着堪称异常的速度。虎彻和此叶刹那间挡下了。但他们没能完全挡下,春亮被划伤了脸颊。
  仅是脸颊。只要再有些许偏差,再差个几公分,剑的位置不一样的话——
  春亮打着寒颤,无意识地将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没事的。没事——
  春亮慌忙起身,同时不敢置信地低喃:
  「怎……怎么回事?刚才那也太快了吧……!」
  「哈,你那张恐惧的脸就像被关在笼里的猪一样,非常适合与肮脏祸具同居的你。难道你以为那么慢的动作就是我这把魔剑的受诅咒程度吗?必死这个诅咒代表着什么意义——你就亲身体会一下吧!」
  戴恩思列芙大喊的同时,领主蹬地而起。白刃在空中滑行般疾速逼近,快得有如箭矢,有如子弹。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这边!
  「奴……咕呜!」
  「菲雅!」
  啪叽的怪声传来。瞬间举起的剑断裂飞起,同时像被车子撞到般的压力与冲击迎面扑来。她无能为力地腾空飞起,滚倒在地。或者是自己下意识地跳跃了吧。不晓得。撞在操场上的身体发出了吱嘎声响,但似乎至少避免了致命伤。她勉强起身——但就在这时,击飞自己的领主旋即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再度冲去。大概是料到了会攻击自己,成为目标的锥霞反应极快地往旁跳开,但是——
  「咕啊……可恶,蠢毙了……!」
  「锥霞,你没事吧!」
  「只是手臂稍微被割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从锥霞的出血量看来,菲雅不觉得手臂只是稍微被划伤而已。锥霞无力地垂着手臂,也勉强站起身。明明预料到攻击,自以为在完美的时机闪开了,却无法彻底避开——这就意味着对方的速度甚至超出预料。
  心跳极快。身体不停发抖。全身的疼痛非常碍事。
  真正可说是解开了枷锁的戴恩恩列芙的速度,和在「骑士领化」的庇护下,领主那发挥到极限的力量——确实压倒性的强。这点她不得不承认。
  「大家别靠在一起!稍微散开!」
  春亮上气不接下气,仍是再次架起日本刀。
  魔剑如同炮弹般再次飞去。春亮暂且没有抵挡,选择回避——但是没能彻底避开,结果此叶两人又和那把魔剑交锋,好不容易使其偏离轨道。春亮会皱起脸庞,是因为肩膀快要脱臼了吗?还是左手在痛呢?也许两者皆有。就在以目光追逐领主行踪的瞬间,菲雅趴在地上翻滚身子。白刃掠过头顶上方,感觉得到几根银发被切成好几段飘进空中。
  (混……帐……!)
  他们单方面地被压着打。被暴风般的残虐玩弄着。
  速度快到甚至无法以肉眼看清的冲刺斩击。但对方的快速并不代表轻盈。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会感受到大剑的重量感。是藉用速度这个协助者的帮忙,转换成破坏力。
  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无止无尽都有带着杀气的火车冲过来一样。
  虽然拚命忍耐,但不可能毫发无伤。不论是菲雅、春亮还是锥霞,身上的伤口都一点一点增加。身体也开始慢慢无法随心所欲行动。就算想反击,她也没有武器,甚至没有时间寻找掉在地上的剑。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就没有办法吗?没有任何……对策吗?
  春亮心头也同样充斥着这种黑暗的焦躁感吧,他向右手上的日本刀问道:
  「此叶……!你能找到破绽吗?」
  「速度确实很惊人……但对方的动作一直像弹珠一样只有直线。只要能看清楚攻击,也许就能反击……」
  原来如此,她说得没错。至今领主都是如火车般重复着冲刺后退而已。纵使是超乎常识的速度与力量,只要能够看穿对方的动作,应该就有办法突破吧。
  决定好暂时的方针后,他们重新看向领主——这时,领主正好停下了不断反覆的冲剌。
  他站在前方,就和方才在轮椅上一样,舞剑般转动着戴恩思列芙的剑尖。是藉用那个动作在操控冲刺的向量吗?
  领主瞥向手中的大剑说:
  「戴恩思列芙——太横冲直撞了,久没活动,所以无法忍耐吗?」
  「是!真是非常抱歉,是我耐性不佳。」
  「这种马上长枪比武般的单纯虽然不错,但一味这样横冲直撞,只能说是愚行。再更加集中、磨练、操控必死诅咒的因果力量吧——这样一来,你的剑就不会在无谓的距离内行进,而能继续追寻骑士连击般的因果吧。可以办到吗?」
  「……如果能给我一点时间冷静下来的话。」
  「允许。」
  领主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继续舞动剑尖。
  锥霞一边治愈身上满布的新伤口,一边纳闷地咕哝: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攻击……?」
  此叶用让人联想到她正带着抽搐微笑的沙哑声音答道:
  「在我看来,他们好像马上会让我们刚才的作战计划泡汤喔。对话内容似乎在说——只要稍微休息一下集中精神,也能做出不同于刚才只是冲刺的动作。」
  「……姑且不论那种事情是否真的可行,但假设以那样的速度,能和一般的剑一样展开激烈攻击的话,那就有些……」
  虎彻说到一半住了口。多半是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再说下去吧。说出一般而言可称作是丧气话的话语。
  这时,春亮气喘吁吁,瞪着领主说道:
  「……但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逃跑吧?我们现在也快耗尽体力了,就趁这段时间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吧。不论对方的动作有什么改变,我想应付起来都会比现在轻松一点——」
  「喔?你们可以这么悠哉地休息吗?」
  戴恩思列芙的声音含有明确的嘲弄。此叶颤动了下。
  「你是……什么意思?」
  「不愧是只知诅咒的顽劣祸具,太愚蠢了。竟然忘了——你们可是没有赶上喔?」
  「什么……?」
  「『骑士领化』已经完成,身为国王的我的主人会最先得到庇护。当然,接下来就轮到其他人了。失去意识的人也没有例外……不过死了的人自然是另当别论。」
  大概是游刃有余的体现,戴恩思列芙流畅地接着又说了:
  「现在长枪正慢慢给予众人正确的庇护,让骑士成为完全的骑士。而完全的骑士绝不会难看地趴在地上,因此那份力量会让他们站起来吧。直到所有力量传递完成——原先昏过去的骑士们醒过来,你们认为还需要多少时间?」
  「!」
  她的意思是——至今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倒的好几名、好几十名骑士,将会醒过来吗?再一次怀抱着憎恨、怨慰和正义感袭击而来吗?
  菲雅迅速看向身后。为他们绊住「银胄骑士团」的大家——已经有几具盔甲倒在他们脚边。但教人不敢置信的是,就连那些倒地的盔甲也看似在微微颤动,看似准备再次起身攻击。
  菲雅的背脊发凉,黑雾涌上大脑深处。
  即使心想着不可以想,还是忍不住想了。
  得到了异常的速度与力量的领主和戴恩思列芙。如炮弹般的高速推动攻击。再加上两人接下来可能可以用那种速度,和平常的剑一样与他们交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与之抗衡吗?不晓得。不晓得。
  连形成压倒性威胁的领主两人,他们都不知道能否突破了——
  现在还要再加上……
  残留在后方的威胁也会醒来吗?到了这个地步,骑士们的力量会被重新设定吗?不,若他们那般费尽千辛万苦削减的战力,将变得更强并回归,那样,那样,不论再怎么挣扎都——
  「还没有!」
  春亮大喊。他的语气之坚定让菲雅吃了一惊,大脑深处的黑雾遭到吹走。
  「还没有结束——在其他骑士赶来之前,在事态开始演变之前,我们会『现在』就结束掉这一切!也只能这么做!」
  「虽然还是需要恢复一定程度的体力,但下一击……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吧……」
  「诚然,即是背水一战。」
  「嗯……只能上了。虽然由我来说蠢毙了,但就算要赌上这条命……!」
  说得没错——菲雅也再次为自己加油打气。只能上了。现在就想着结束还太早了。要绝望还太早了。既然有事情该做,既然有可能性,就只能行动——
  但是,办得到吗?他们真的能够打倒——
  身为国王,早一步得到了「骑士领化」的完全庇护的领主吗?还有以死亡这个因果为诅咒的古代魔剑戴恩思列芙吗?
  打倒后,能够破坏掉他们身后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吗……?
  「此叶,可以吗?」
  「呼……我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春亮朝菲雅招招手。菲雅边警戒着领主两人的动静边靠近他。
  春亮先将此叶夹在腋下,用空着的手摸索口袋——然后丢来了她熟悉的东西,甚至让她感到怀念的东西。而且是两个。
  两个魔术方块。
  「啊……」
  「刚才我从此叶脱下的衣服里拿了出来。」
  菲雅定定望着手中的魔术方块,只能开口问:
  「乳牛女,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可是,这也没办法啊。」
  此叶粗鲁又不高兴似地回答。但春亮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笑着说:
  「哈哈,此叶,你话都不说完整呢……菲雅,她说的没有办法,不是指为了打倒那家伙需要你这么做。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你刚才对领主说的话。」
  只见日本刀像在抗议说「喂,春亮!」般晃了一下,紧接着传来叹息。
  「……既然你说你体内塞满了许多东西,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这样一来,只是这一瞬间的话——我只是这么判断而已。换句话说,只是做好了觉悟。」
  仅是这一瞬间的话,你没有问题吧。不会发狂吧——
  此叶是如此判断,决定信任她。
  然后赌上这个信任,做好了觉悟。
  是这个意思吧。
  某种情感涌上心头。菲雅紧握住魔术方块后,春亮右手上的日本刀更是摇动,忽然想起似地轻快又说:
  「嗯,就是那个嘛,和某次一样。就算你发狂,我也只会哼着歌把你破坏掉而已,所以你可以不用想太多喔。」
  此叶用很明显听得出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大概也知道是开玩笑,春亮只是耸一耸肩。
  然后——菲雅也——下定决心。
  双手各自握着魔术方块,边确认其硬度边说了:
  「……总觉得只有现在这个机会,所以我先告诉你们吧。眼前的戴恩思列芙拥有最后一张免罪符机关。只要装上最后那一张——我就『百分之百』不会再发狂,会成为无害的存在。确确实实……无庸置疑。」
  「什么!菲雅,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真的。是闇曲拍明告诉我的。」
  锥霞条件反射性地皱起脸庞,但菲雅笑道:
  「我想他没有说谎。如果他骗我,远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那个人应该会开口订正。」
  转头看去后,领主挑了挑眉。
  「——愚问。确实会变成那样吧。但是——」
  现在她不需要听到接下来的话语,所以她强行打断。
  「嗯,至于我到底想说什么……就是这会是我进行的最后一次拷问、最后一次残暴吧。所以,我也想先说明一下这个的涵义。」
  「涵义……?」
  「虽然是事到如今,说了也不能怎样,但我不想对你……对你们有所隐瞒。我这样东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东西。」
  春亮歪着头,有些勉强地勾起嘴角。
  「真的是事到如今。虽然我没办法轻率地说我早就知道了……但关于你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老早就知道了,所以——」
  「还有事情你们不知道,我想告诉你们。」
  春亮闭上嘴巴。
  然后菲雅——回想起昨天自己还变成箱形,封闭起内心的那时候。
  在自己的房间,当时藉由通讯机器与拍明交谈的部分对话——

  你还记得文化祭那时的事情吗?
  没错,你对自己的机关使用机关时,我录了下来好进行观察。这段影片实在非常有用喔。我们事后反覆看了好几次影片,加以分析、调查、计算。
  甚至做出了仿冒品。
  但是,我们就在这个步骤碰到了瓶颈。想想其实也是当然啦。
  嗳,你不觉得奇怪吗?不觉得这是未知吗?
  可以变形成三十二种机关的钢铁箱子,这种东西可能存在吗?不不不,实际上你不就存在于这里吗——不是这种哲学性的问题,而是更加现实的——纯粹地就科学和物理而言。
  就体积、质量、强度、构造、机关上而言。
  那样的变形机关应该无法运作。
  物理上不可能。你这样子的构造违反了物理法则。
  你现在大概露出了「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的表情吧。嗯,我明白你的心情喔。毕竟你现实中就是被创造出来了啊。因为你体内最根本的未知,位在最根本的地方,所以你始终没有去留意。就像人类不会意识到心跳一样。
  那么,现在回到免罪符机关这个话题吧。它能让你的一个机关无法使用,同时也能对其他机关发挥出「减轻诅咒」的效果。
  为什么限制你机关的东西,具有减轻诅咒这种力量?
  你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我给个提示吧。只要想出这个答案,就也能够解释我刚才说的,你那些物理上不可能运作的机关。
  那就是——

  菲雅缓慢地吸一口气。
  意识着两手上的魔术方块。
  想像着自己最后一个残留的拟似姿态。自己这样东西的形态。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没错。回想起来,她应该早在很久前就知道了吧。自己这副身体是怎么运作的?自己这个机关箱的原动力是什么?
  姑且不论塞满了许许多多东西的「现在的自己」。
  她不否认领主说的,一开始的自己是错误的存在。
  因为无法否认。
  所以只能接受,承认。
  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没有胆怯也没有不安。
  只是有些悲伤。
  仅此而已。
  「……」
  她又吸一口气。这是最后的缓冲。
  祈祷般地紧紧握住——
  在壁橱里找到,春亮送给她的立方体。
  和第一个拥有的学妹给她的立方体。
  然后菲雅说出了那句话。
  说出至今从未意识过,代表着自己这样东西的那句话——

  「——祸动(curse/calling)。」

  左右手上有东西弹起,接着感觉到重量。
  两把螺旋钻的触感。
  菲雅先用像在看自己孩子般的眼神望向它们后,轻轻转头看向春亮他们。
  露出落寞的微笑,说了:
  「我……在受诅咒之前,就是利用诅咒的力量在运作的机械了。」

  *

  「这副身体,我这块钢铁,原本就是熔解受诅咒道具再铸成的东西。受诅咒的剑、受诅咒的盾牌、受诅咒的铁槌……换句话说,那些『受诅咒的钢铁』就是我的原料。那些诅咒的力量补足了我这个机关的矛盾,否则一般的钢铁根本不可能运作起来。」
  领主没有反驳。那也是当然。
  被迫察觉、回想起来的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出生经过。她说的不可能有错。
  「……在那个城主将我当作是拷问处刑道具使用,被受害者们的负面意念诅咒之前——我,我的肉体就已经受到了诅咒。一出生就受到了诅咒,所以——」
  她想问:很恶心吧?
  她想问:不快渗入了四肢百骸吧?
  她想问:我比受到诅咒还要受到诅咒吧?
  但是——
  「什么啊,原来是这点小事。」
  春亮如释重负般地抚着胸口,这么说了。
  然后,带着一贯的微笑看向她。
  像在说她的告白根本没什么大不了般。
  像在说在意这种事情实在很蠢般。
  语气轻快地问她:
  「那么,只有这样吗?」
  「……只有这样。」
  菲雅放松眼角,像与春亮对抗般露出笑容,同时流下一滴眼泪。
  既是因为春亮的反应让她很开心——
  也是因为春亮没有察觉到她告白中真正的涵义,让她感到安心。

  *

  那么——菲雅两手上拿着螺旋钻,与领主正面对峙。
  春亮也确认着此叶和虎彻的重量。菲雅的出生经过确实让他吃惊——但是,他还是只觉得那又怎样。就算菲雅在刚出生时有着许多错误,是发狂的炼金术师打造出的疯狂作品,也不该轻蔑现在在这里的菲雅。
  锥霞让左右手上的带状武器如生物般蠕动着,问道:
  「有计划吗?」
  「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拟定复杂的计划,也没有时间付诸实行了呢。只能单纯地冲上去了。」
  此叶答完,菲雅甩了甩银发。
  「呵呵,乳牛女,最后的最后我们有志一同呢。我也同意。既然没有时间,就只能一击决胜负——要一击必杀。你们设法制造机会让我能给予一记攻击吧,之后我会看着办。」
  菲雅的提议并没有任何具体的内容。日本刀往上扬起,像在观察她的表情。
  然后叹气一声。
  「失败的话我可不管喔。」
  「交给我吧。」
  菲雅咧嘴笑道,他们就此准备完成。
  但是,这点对方也一样吧。
  领主摇晃着的剑尖稍微改变了节奏。
  「愚行——这是我最后的慈悲。我的目的已经达成,若是你们逃跑,姑且不论可恨的祸具,你们人类的性命也许能保住。」
  「哈……逃走后只有我们活下来,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吗?不用你费心!」
  「那真是教人打从心底觉得蠢毙了的选择呢!」
  春亮和锥霞一同冲向领主。
  握着戴恩思列芙的领主也展开迎击,高速接近。充满杀气的大剑让他年迈的身体、他的双脚往前进。以非比寻常的速度。
  和至今不同的是,大剑在他们的前方停住。
  「你们的死亡现在更近更确定了!接受因果吧!」
  戴恩思列芙的声音——然后领主保持着欺近的距离,挥下大剑。
  不是先前那种单纯的冲刺攻击,领主的身体依然待在原地,只有散发着紫光的大剑不自然地加速。仿佛剑身后头加装了喷射器一样。
  「呜,喔喔喔喔喔!」
  正如同刚才他们说过的,戴恩思列芙更加缜密地开始操控那个通往死亡的推动力。春亮慌了一瞬,但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
  (必须让他们……停住才行……!)
  他没有避开,选择迎击。将自己的身体托付予此叶和虎彻两把妖刀,拚了命地挡下速度快到仿佛要剜开空间般袭来的戴恩思列芙。并未一击就结束,还有第二击、第三击,根本数不清。以爆炸般的气势飞来的大剑无止尽地攻击自己的身体。他早在很久前就放弃理解,对方和自己的身体正怎么移动。
  「此……叶……!」
  「咕,啊,啊啊啊啊啊——这种速度和力量,简直就和那时候,一样呢……!虎彻!旋转速度调到最快!再考虑后果会支撑不住!」
  「是!」
  那时候。
  听到此叶这句话,春亮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从前曾经对峙的家族会一员——雏井艾希启动「酢浆草的实验表(Clockwork Life)」的模样。能够压缩持有者时间的受诅咒怀表。拥有「最强」、「极小歼灭圈」这些称号的她的全力以赴模式。现在领主和戴恩思列芙发挥出的动作和威力,让人觉得和艾希相同等级——
  换言之只要一不留神,马上就会丧命。
  和在雏井艾希身上感觉到的一样,甚至让人觉得荒谬的压倒性暴力。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有过类似的体验,所以才能立即展开唯一的对应方式。此叶说得没错——必须不顾后果,倾尽全力。只能这么做,就算只能维持几秒钟。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肯定会在下一瞬间命丧黄泉。
  在诅咒的推动力下,大剑的质量顺畅无阻地翻腾跃动,破坏力无与伦比。勉强弹开攻击的手臂阵阵发麻。此叶两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不仅是左手,冲击也窜向全身上下满布的伤口。涌上来的作呕感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缺氧呢?
  「『黑河』……!」
  为了挽救愈来愈趋于劣势的局面,锥霞绕到旁边,准备伸出左右手上的武器。但八成是预料到了,戴恩思列芙推动力的向量一股作气改变。没有助跑也没有准备动作,领主的身体就像被弹起的弹珠一样瞬间达到最高速度,抵达锥霞跟前。即使戴恩思列芙现在改为施展连续斩击,但不代表她不能再像刚才一样进行冲刺移动。
  「糟……!」
  领主钻进「怪物绷带」和「黑河可怜」形成的漩涡之中,逼近锥霞,挥起戴恩思列芙。锥霞的衣服因目前为止的战斗变得破破烂烂,对于缝隙间可见的紧身衣,领主眯起双眼。
  「『基美史托兰提之爱』——放过它也是愚行!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祸具!」
  戴恩思列芙的巨剑由上往下劈向锥霞。春亮的背部冻结。领主当然知道那件紧身衣,所以他那一击——比起锥霞的身体,破坏掉「基美史托兰提之爱」更是他的目标。糟糕了!
  「……!」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锥霞脸色忽然大变——在奇迹似的时机点,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是累得双脚打结,还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吗?虽然不清楚,但依旧是因祸得福。锥霞跌倒后,戴恩思列芙仅是掠过她的头发。就在领主「嗯」地沉吟时——
  「此叶!虎彻!」
  「是,我们上!」
  「你别随便命令不才!」
  为了防止领主继续追击,春亮以最快速度冲上去。他一边用全身感受此叶和虎彻两人的意志,一边不违逆他们,加上自己的力量,倾注全力挥去日本刀。他没有多想,就只是使出所有力气,一个劲地胡乱攻击。
  「咕,呜,喔喔喔喔!」
  「——愚行!」
  领主趁着他喘气的空档,以肉眼无法辨视的速度挥剑一闪。此叶和虎彻在千钧一发之际交错成十文字,滑进胸前挡住攻击。否则春亮的身体己被砍成上下两半了吧——但斩击的威力本身未能彻底阻挡。春亮往后弹飞,也没有心力采取防御姿势,直接在地上打滚。
  嘴唇尝到了操场上泥土的味道,春亮抬起头来,只见同样倒在地上的锥霞沿着地面伸长「怪物绷带」和「黑河可怜」,各自缠住了领主的左右脚。是趁着春亮他们攻击的时候,谨慎地慢慢伸长吧。刚才的胡乱攻击没有白费。
  「菲雅!」
  「菲雅!」
  也许只有一瞬间,但领主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只有现在。
  两手上拿着「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的菲雅疾奔,然后高高跳起。
  领主和戴恩思列芙仰头看着她,准备迎击。
  「别白费力气。我是剑,你只是无谓的拷问道具!水平大不相同,你以为靠那种东西能够粉碎我这把剑吗!」
  「没错,你的用途并非是武器。认清自己吧,我充满罪过的女儿啊。你什么也办不到,只会拷问并处刑人类!」
  菲雅没有逃避,从正面承接下他们的话语与目光。
  「所以!我想要改变,一直都努力想改变!」
  然后——
  菲雅两手上的螺旋钻开始发出声音。喀锵叽锵地,开始变形。
  没错——春亮抱着莫名自豪的心情,看着那一幕。
  菲雅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是每个人都平等拥有的,无限的变化可能性。
  她相信这一点,他也相信这一点。
  所以,什么都办得到。
  什么都可以。
  甚至是创造出崭新的自己——
  菲雅在半空中叠起双手。想当然耳,半像是被分解般,一点一点地改变形体的两把「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也重叠在一起。彼此像在互相补足般,一把螺旋钻融进另一把扭曲的螺旋钻里,其中一把再填补起与膨胀部分的融合处,一把刀刃串连起出现空隙的另一把刀刃——
  两把螺旋钻遭到强行融合,形成一把巨大的螺旋钻。
  那就是她的——
  「想要改变」这个愿意的体现。
  「能够改变」这项事实的证明。
  「……愚行,愚行!那怎么可能……!」
  「如果是我!就有可能!」
  当然可能啊——春亮也在心里同意。
  因为菲雅拥有着能够忍受这项改变的强韧。因为她至今一直在孕育着。
  他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这个箱子里早已塞满了必要的零件。一如她说过的那般——
  因此,所有东西都具备了。没有不可能。一切全串连起来。
  菲雅在这个镇上得到的强大填满了空隙,形成润滑油,变成串连用的黏着剂。
  然后诞生出了——
  巨大又巨大,独一无二的,未完成又未发展。
  但比任何事物都要强大,比任何事物都要耀眼夺目。
  无时无刻都耿直坦率,仿佛能够贯穿所有事物的——螺旋钻。
  「这不是拷问道具!也不是处刑道具!也不是武器!这是现在在这里的我!就用这个我——粉碎你吧,戴恩思列芙!」
  菲雅旋转着那把超巨大螺旋钻的刀刃,朝着领主落下。
  领主挥起戴恩思列芙,迎战螺旋钻。
  然后——

  魔剑那「一旦出鞘,必定杀人」的诅咒。
  在最后的最后,正确又教人哀叹地实现了。
  尖锐的声响,是菲雅的巨大螺旋钻从中间粉碎了戴恩思列芙剑身的证明。
  她断裂的剑尖旋转着,循着重力往下掉落。
  深深地贯穿了领主的胸口。


终章

  春亮不由自主心想,气氛还真像是祭典过后呢。虽然也觉得这样太轻佻了。
  「大家注意~快点收拾吧,收拾。不分工合作的话会收拾不完喔~」
  这道悠悠哉哉的声音也是原因之一吧。现在拍明正向研究室长国的部下们下达指示,态度轻快到让人觉得他如果拿着发号施令用的笛子,肯定会「哔哔哔」地吹个不停吧。穿着医师袍的研究员们主要负责用不知是绳索还是带子的特殊捆绑道具,绑起倒在四处的骑士们。虽然「骑士领化」一度发动,但似乎成功赶在长枪发挥效果,让晕厥的他们醒来之前就取消掉了。思及身为持有者的领主已经获得完美的庇护效果,时机真的很惊险,可说是奇迹似地赶上吧。
  也可以看见那个人高马大的(叫作高杉吗?)研究员边被发出阴沉笑声的女上司鞭打着(不知为何一脸很开心),一边将绑起的骑士们运到某处。他们还开来了护送车吗?还是说——毕竟他们曾在万花筒中设置过研究室,就算再有类似的道具也不足为奇。
  是因为持有者死亡了吧,「银胄骑士团」也都停止动作,倒在地上。当然这些盔甲也被研究室长国搬往其他地方。是打算回收后,作为研究对象吧。总觉得这像是坐收渔翁之利,或是趁火打劫,但现在他也没有力气抱怨。
  (哎呀呀……)
  瘫坐着的春亮眼前,是长枪的残骸。有切碎成好几十块碎片的握柄残骸,以及拔出地面后,再被切碎的枪尖残骸。当然他们也没有放过插在领主轮椅上的第二把长枪,同时一并破坏掉了。
  想当然,是借用了此叶他们的力量才能办到。破坏了可说是一切元凶的这把「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后,春亮不由得感慨甚深,好一会儿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回过神时,发现虎彻他们也变回了人型,还发生了以下这段对话:
  「终于结束了呢……」「嗯,但你可别误会了。这次是特例,不才还没有承认你是主人——」「慢着,虎彻!在张开双脚站着说那种话之前,先穿衣服啦——!不……不检点阻绝措施(男生篇)!」「此……此叶你才是!两个人都快去穿衣服啦!」不知怎地,他感到非常怀念。
  回想起来后,春亮边笑着边环顾四周。
  终于穿上衣服的此叶与虎彻正和「呼耶」地缩着脖子的蓝子说话。彼此正在自我介绍吧。
  锥霞一脸茫然,和春亮一样呆坐在地。不知怎地,目光一迳朝向自己的脚边。
  然后——是察觉到事情已经结束了吧,或者只是凑巧,原先分散在校内各处的其他人也慢慢出现在操场上。
  理事长无力地垂着手臂,甚至还拖着脚,难得地摘下了防毒面具。身旁是背着铳音的渐音。「呿~已经结束了吗~?真无聊耶~」本来还频频踩着「银胄骑士团」的可可萝一看见理事长他们,便小声呻吟道:「呜!完了。」可能她违反了什么命令吧。
  接着也看见从其他校舍之间,潘德拉刚带着莉可和葛兰欧莉走了出来。他像在做暖身操般转着手臂,但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后,咧嘴露出阳光的笑容——当然是针对黑绘。黑绘只是耸了耸肩,脸上露出无奈的微笑。春亮不清楚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最后吵吵闹闹出现的一群人是刚才在顶楼的莎弗兰缇他们——莎弗兰缇、涡奈和泰造都大力挥着手。白穗和千早看来一副很想快点回家的样子。伍铃笑容满面。是一如往常的他们。
  菲雅眯起双眼,注视着聚集在操场的大家。
  表情非常平静,带着像是想将某些事物深深烙印在眼底般——这种不可思议的真挚。

  *

  可以看见校舍框起的四角形天空。也只看得见这些。
  「被打败了呢……」
  「……嗯。」
  「师团长果然是师团长……呢……」
  「……嗯。」
  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铭刻在心底的事实。
  老实说,切子心想着:「果然。」甚至……感到安心。
  不过是得到了一把武器,软弱的自己不可能就会变强。
  对她来说,强大——就是幸福。不变强,就无法幸福。
  如果只是得到一把武器就能得到幸福……那就会变成,自己至今的人生究竟算什么?
  所以,或许这样子就好了吧。
  切子仰躺在地,漫不经心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伤痕累累的,腹部。有战斗后受的伤,也有早在决定战斗之前——孩提时受的伤。
  同样都是软弱的证明。是太过软弱的自己的罪。理所当然的,伤痕。
  幸福好远,远得伸手无法触及。
  所以,当然。不幸福的自己,没尝过幸福的自己——当然很弱。
  「切子真的……太弱了呢……」
  「……」
  应该倒在身旁的傅婷没有答腔。
  是睡着了吗?——她心想着。
  这么说来,我也好想睡呢——她心想。
  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不论是自己的软弱。
  还是幸福的强大。

  *

  「嗨,你还好吗?」
  「看起来像好吗?」
  理事长拖着脚,用右手按着无法抬起的左手臂这么反问。全身痛得像要碎了,但他仍用两只脚站着,也能对话——思及他至少保住了小命,也算是赚到了吧。如果与近乎最强的生物交手之后,还能活着的话。
  渐音也和他一样拖着脚,背上的铳音不知是骨折了,还是内脏受了伤,只是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还没有醒过来。真想快点带她去医院。
  「那么,有什么事?」
  「还问我有什么事,别装傻了。」
  潘德拉刚边用小指挖耳朵,边有些不高兴地说。理事长不感到恐惧。因为他知道潘德拉刚为什么不高兴,也是因为他清楚知道如果对方有恶意,他们也只能无能为力地死去。
  他转动视线,瞄向潘德拉刚身旁的女性。细长的双眼,丰满的身躯。现在当然已经穿上衣服了。
  他们无言地对望了好一会儿。
  「啧!」潘德拉刚咂舌后,搔了搔头。
  「我说啊……我接下来会更加变成最强,会变成龙。也已经找到目标了。我既是大帅哥,又拥有无限的爱,只要不放弃地继续努力,就会有办法吧。应该说,是一定会成功吧。嗯,毕竟我不会放弃嘛。」
  理事长隐约明白他在说什么,也隐约好像明白至今发生过了什么事。因为他很清楚他的个性,和他追求的她的个性。
  「……自己说自己是大帅哥未免太厚脸皮了吧。」
  「就是说啊!真是厚脸皮耶!还有说什么拥有无限的爱也是!太逊了,你是笨蛋吗?笨蛋笨蛋——!」
  潘德拉刚抬手制止几乎要咬住他耳朵的莉可。
  「吵死了。总之,现在那是我的首要之务。那换个话题,刚才我打倒了软绵子。虽然她很强,但不愧是我,毫无惊险地完胜。然后我的完胜反而让我在想,接下来要成为最强的我,如果在成为最强的缓冲期间内也是最强的话,其他人会不会就没了挑战的兴致呢?」
  完全搞不懂。理事长歪过头。
  「……所以?」
  「啊~所以……算是为了让大家看见我有破绽,或者也可以说事到如今就算拔去一根利牙,我也无关痛痒……」
  说到这里,潘德拉刚像是突然觉得讲话太麻烦了,倏地瞪大双眼。
  「归根究柢就是这样——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加百列,这是男人之间的单挑!来吧!」
  「啊?慢着,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闭嘴!莉可,你别出手喔。这种时候要有男子气概地空手战斗。」
  「蠢死了,我才不想出手呢。」
  正如同莉可「噗~」地噘起嘴巴所说的,任谁都看得出潘德拉刚不是认真的。所以没有任何人阻止他,也没有任何人来帮助理事长。
  潘德拉刚大步走近,像在弹开飞来飞去的苍蝇一样——
  「嘿!」
  「咕呼!」
  揍了理事长的脸颊一拳。当然,他已经手下留情了,力道只有他本来拳头力量的万分之一。别说瓦片了,顶多只能打破仙贝吧。但理事长原本就处在形同废人的状态,所以这一拳还是造成了打击,他的双脚踉跄。
  见状,潘德拉刚有话想说似地皱起脸庞,但结果还是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像拳击手一样挥舞着两只拳头向他挑衅,再把脸颊凑向他。
  「来,轮到你了,反击吧。我会心甘情愿接受。因为我是最强的男人,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让像是随时都会翘辫子的你软绵绵地打一拳,我也不痛不痒。用不着客气喔。」
  嗯,说得也是呢——理事长心想。
  而且看见潘德拉刚不断凑来脸颊的傻样,虽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理事长领悟到如果不配合他,这出闹剧就不会结束吧。于是叹一口气后,随便地揍了一下潘德拉刚的脸颊。太用力揍的话,自己的肩膀反而有可能脱臼,所以几乎就跟轻戳没有两样,但是——
  「奴咕啊啊啊啊啊啊!」
  潘德拉刚却夸张地大声呻吟,往后飞去,甚至还在地上来回打滚,最后动作夸张地上气不接下气,瑟瑟发抖地站起身。板着脸又半眯起眼的莉可依然还缠在他的手臂上,看起来实在很不真实。
  「呼啊,咕呼……算……算你厉害。是我……输了……!」
  「……那个,你这到底是在演哪出啊……?」
  理事长仿效莉可,也半眯起眼说道。但潘德拉刚予以无视,像在说自己已经无计可施般地左右摇头。
  「没办法,身为师团长的我输了,谁也不能抱怨。你拿去吧……!」
  「是的。真是遗憾/幸福到教人子宫泛疼。真的是无可奈何,那我被拿走了。」
  「什么!」
  葛兰欧莉静静迈步,走到自己身旁,面向和自己相同的方向。理事长因此明白了一切。
  像在说任务结束了般,潘德拉刚「哎呀呀」地转动脖子,拍拍衣服。理事长恨恨地瞪着他后——
  「老实说的话,刚才那是演戏,那个男人受到的损伤是零。就算攻击他,我想胜算也很低。『主人』……虽然杀了那个既好色又是女性公敌又是最差劲的性骚扰男人,就全世界/个人而言确实是很有价值的行为。如果您下令,即使胜算极低,我还是会努力奋战。」
  理事长垮下肩膀。
  「我当然知道他在演戏,也不想攻击他喔。」
  「失礼了。因为您一直看着他。」
  「我只是很受不了,面子就那么重要吗?」
  「哈哈~还挺重要的喔。好歹我也是一个组织的首领嘛。」
  潘德拉刚扭唇笑道。
  理事长再一次叹息,斜眼看向并肩而立的她。
  「我说,你应该明白吧?」
  「是的。请容我反问,倒是您应该明白吧?我深爱/憎恨着您,同时——」
  她转身朝向他。
  「也同样深爱/憎恨着莉丝。」
  「……」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目的。知道他赌上剩余的人生也想实现的愿望、欲望、梦想。
  尽管如此,她——
  「我——是矛盾枪。和莉丝一样,又和莉丝不同。正因为我是这样的存在,应该能够和您在一起吧?」
  她微微睁开总是眯起的双眼,用眼神消除了他的反驳。
  可以听见渐音叹了口气。
  「是理事长输了。我劝你最好放弃无谓的抵抗。」
  「……你没关系吗?」
  「如果有人能够担任副秘书,工作起来会比以前轻松很多吧,我非常期待。」
  「呃,那个,这个回答确实很有你的风格,但是该怎么说,是更加就你的心情上而言……」
  「——我并没有想要任何回报,而且……」
  渐音微微转过头,凝视着他。
  「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是望着某个人,身旁也有一个人一直望着你。我已经习惯在同样的地方,一起注视着你了。」
  在她脸上的,真的是非常难得——
  清爽到近乎卑鄙的笑容。
  「所以……就算事到如今再增加一个人,我也无所谓。」
  这一句话让他真的再也无路可逃,只能接受一切。
  理事长很不是滋味地目送着迈步准备走向某处的旧友背影——忽然想起了和至今的事态发展全然无关,自己一直想问的事情。
  「话说回来,马克斯,你为什么没有锁定骑士领的『长枪』?如果是那样东西,应该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不老』吧?你总不会不知道它的存在吧?」
  「啊?那个不老的交换条件,是无法离开领地吧?那种不方便的不老我敬谢不敏……龙必须自由自在才行。还要拘束地利用轮椅也太逊了,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兴趣。」
  自由。这个词汇确实很适合他。比谁都要强,比谁都要自由。
  既是如此——与他这样的存在相称的,果然是比任何人都要自由的女性吧。理事长不由得这么心想。
  「那么……该去问候一下我心爱的女人了呢。」
  「慢着,我还有一个问题。都因为你爱面子,其他人会以为我是打倒了你,才抢到葛兰欧莉吧?这样一来……今后不就会有更多龙岛/龙头师团的团员冲着我来……」
  「可能喔。加油啊。」
  听到他那太过自由的回答,理事长由衷后悔:刚才应该更用力揍他才对。

  *

  锥霞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脚。没有受伤。虽然就算有,也很快就会痊愈。可能有称不上是受伤的肌肉酸痛和疲劳。不,单看起来,她根本不晓得体内的肌肉或肌腱处于什么状态,也可能只是感觉不到痛楚,其实双脚受了很严重的伤。可能只是现在也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伤口慢慢愈合。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那时候——
  最后的最后,领主瞄准「基美史托兰提之爱」,她「真的濒死」的时候。就在领主挥起的戴恩思列芙要劈开紧身衣之前,她跌倒在地闪过了攻擎的时候。
  她回想着。愈是回想,愈是陷入混乱。
  那个真的是偶然吗?
  隐隐约约——打从心底隐隐约约——她觉得好像有人推开了她。好像有看不见的某个人推开了她。
  (不对……是偶然。真是蠢毙了……)
  是她多心到产生错觉。脚会绊倒的原因有很多。脚会不动的原因也有很多。会跌倒也是当然。战斗的紧张气氛让她肾上腺素飙升,情绪非常激动。所以记忆会模糊也是当然,会产生奇怪的误会也是当然。
  (……可是……)
  即使只是错觉,只是误会,只是偶然。
  她有这种感觉也是事实。
  她「呼」地吐一口气。
  「他」也——存在于自己心中。
  甚至让她产生那些想法,甚至让她联想到他——
  她想,至少这一点就承认吧。
  现在已经不在,到处都看不见的他。从前她曾视为前辈景仰的他。
  (蠢……毙了……)
  就在她回想着他,再一次叹气的时候……
  「好疲倦的脸啊。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么累的时候,还有讨人厌的家伙找我说话。」
  「即使是讨人厌的家伙,看来你至少还有力气回话嘛。那我就放心了。」
  拍明边环视部下们的工作情况,边走到她附近。
  锥霞皱起脸。她确实累了,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也不想和这种男人说话。但是,有件事她必须问清楚。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不是你拜托我的吗?这就是方法喔。」
  她拜托他?拜托什么?她确实记得意识朦胧间,自己好像和拍明说过一些话,但她想不起来对话内容。一旦她想回想,不知怎地就觉得很难为情。
  拍明呵呵笑了,又道:
  「因为我是你的哥哥啊,我想尽可能实现妹妹的愿望。」
  少开玩笑了——她心想。因此锥霞迳自判断,迳自理解。
  「少废话,闭嘴。也就是说……你们也无法坐视不管这个城市被『骑士领化』,然后也打算顺利的话,顺势回收骑士领持有的祸具吧?」
  「这些都是次要喔。不肯承认哥哥单纯的心意,真是固执呢——不过到头来,如果我回答就跟乎常的理由一样,你就会接受吧。是为了解开未知喔。」
  对于这单纯又几近真理的回答,她确实只能接受。锥霞哼了一声说:
  「蠢毙了,你这次又看上哪种愉快的诅咒了?反正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别再找我说话——」
  「啊,不是不是,这次不是诅咒喔,正好相反。」
  「相反……?」
  像恶作剧的小孩般,拍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了: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比想像中还多的无数有趣未知,不计其数、无穷无尽。即使耗上我残余的所有人生,又能将多少未知转为既知呢……哎呀呀,真的很教人期待吧?」

  *

  然后——菲雅转头对他说道:
  「喂,春亮,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把在戴恩思列芙身上找到的免罪符机关,放进我体内吧。」
  「咦?现在吗?」
  「……嗯,现在。」
  菲雅一本正经地颔首。
  「不能回家再放吗?现在一片手忙脚乱,你应该也还很疲倦吧?」
  「不,之后再放的话,我怕决心会变钝。可以的话最好尽快。」
  「呃,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是没关系啦……」
  放进最后一张免罪符机关。这对菲雅来说,意味着将失去最后残存的战斗力量。所以春亮认为,她会说之后再放的话决心会变钝,确实有点道理。同时这也是菲雅「封印起伤害他人可能性」这个目标的最终步骤。菲雅会想赶紧放进去也不奇怪。
  虽然不奇怪——但是,春亮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
  还没时间想到为什么,菲雅就已火速起身,东张西望地说:
  「在外面放的话太教人难为情了,我们借用那边的帐篷吧。」
  「喔……喔。」
  见她迈步前进,春亮也起身追上。
  途中短暂的一瞬间,菲雅停下脚步看向身旁。
  操场上的光景和刚才一样。
  有此叶、锥霞、黑绘、虎彻、莎弗兰缇她们和理事长他们的——像是祭典过后的光景。
  春亮总算察觉。
  菲雅望着那幕景象的侧脸,就是他感到不对劲的源头。

  在小型的帐篷里。大概是下级骑士们休息用的帐篷吧,不算特别大也不豪华,是只用帐篷布与外界隔离开来的空间。
  菲雅窸窸窣窣地摸索胸前,掏出刚才在戴恩思列芙的残骸中捡起的免罪符机关。她凝视着手上的免罪符好一会儿后——
  「这下子……我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喏,放进来吧。」
  递给春亮。春亮接了下来。接过之后,他看见菲雅准备解开钮扣脱衣服,看见她的表情。
  回过神时,他已经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
  菲雅的眼神闪烁,春亮因此确定。
  「说吧。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她垂下脸庞,沉默在帐篷之中降临。
  春亮坚持又有耐心地等着她的话语。
  不久,无声无息地……
  她轻轻摇动一头银发。
  「……一定要说吗?」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一定要。」
  她忽然放松紧绷的脸颊,带着达观的微笑,抬起头来。
  以平静的话声开始诉说:
  「正如刚才所言——我是由受诅咒的铁铸成,是以诅咒的力量为动力在运作。领主还打造了免罪符机关,作为封印机关的安全装置。为了能够控制三十二个机关,做出了三十二张免罪符。因为是安全装置,一旦装进我体内,只有制造者领主知道如何解除并拿出来。」
  只有已经不在的领主知道。
  春亮总觉得这是个非常不祥的事实。他的心跳遵循着某种预感,放弃了原先的稳定节奏。全身冰冷,却又与之形成对比地冒着热汗。
  菲雅继续说着。
  他无法阻止地,继续说着——
  「对我而言,这些钢铁所生的诅咒,就是供我活动的心跳。免罪符机关是为了消除诅咒才被制造出来——换言之,是为了从根本停止我这样东西的运作而存在的装置。」
  「……啊?」
  春亮愣愣地张着嘴巴,不由得发出怪叫声。
  菲雅依然面带微笑。
  「等同心跳的诅咒一旦停止,那会怎么样呢?当然也就意味着我的心跳会停止,意味着我将变回『物理上不可能活动的单纯铁块』——」
  「不,等一下,停停停停停!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
  「哈哈,春亮,你也太惊慌失措了吧。那我简单地说明吧……一旦放进最后这张免罪符机关,我这样东西的机能将完全停止。我不会再动弹,当然,也无法再变成人类的姿态吧。」
  脑海里出现莫大的空白。
  花了好一会儿时间,菲雅的话语才滑进其中。
  「你……你是笨蛋吗!那怎么可以,这种东西绝对不能放进去!真的是毫无意义,太危险了!」
  春亮抱着想一把丢开的心情,瞥向手中的免罪符机关。但是,菲雅的反应不同。
  「不,春亮,这是有意义的。我必须这么做。」
  这次换菲雅的小手捉住他的手臂。
  「因为若不这么做,我的诅咒就无法解开。」
  「咦……?」
  「闇曲拍明也说了,我自己也感觉得到这是事实。毕竟这是我自己的身体,与领主面对面时,我也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地,没有感情地,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的诅咒很特别。是以受诅咒钢铁为材料的可恨作法所形成,可以说我自己就是诅咒本身。这种形同根源的诅咒,和其他人后天地黏附在表面上的诅咒不一样。我可以说是诅咒这种力量的结晶。是浓缩到了足以成为动力的诅咒,是深埋在深处的诅咒,是潜藏在底层的诅咒……」
  像要让他冷静下来,菲雅在手指上施力。
  「所以,对于这种有如结晶的诅咒,安详又平稳的夜知家因地形拥有的清净能力,对我不会有效吧。做对他人有益的事情,慢慢聚集正面意念这种迂回的方法,对我也不会有效吧。因为强度差太多了,诅咒是存在于我这块钢铁里,并且深埋在箱子的底层。」
  「菲……菲雅,你在说什么啊?当然解得开啊。大家都……你看,实际上像黑绘就已经解开了……」
  银发轻微地左右摇晃。
  「我说过了吧?原先就是由受诅咒钢铁铸成的我的诅咒,和其他人后天的诅咒不同……对了,拍明也说过,大家就像是用扇子的风吹走贴在自己身上的金箔一样;就像用布擦拭一样。但是,我是金子的成分已经熔进体内的合成物体,所以不管怎么擦,都无法从合金中取出金子……」
  不对,不对,不对,绝对不是这样。由于出现了可以否定的名字,春亮紧抓着这一点。拍明,一切都是那家伙的错。一切肯定都是谎话。他是在欺骗菲雅。一定是的。否则的话——
  「但是,免罪符机关这项装置,从一开始就被调整成可以压抑我的诅咒,所以是唯一可以立即生效的东西。免罪符机关是为了压抑形成我动力来源的特殊诅咒才被开发出来,所以它也能发挥出抑止其他一般诅咒这种次要效果。」
  「等……等一下。拜托,你先等一下……」
  「不能再等了。我原先就被这种堪称结晶的诅咒诅咒了,又因为我被当作拷问道具使用,也承接下了一般的诅咒。如果只是解开表面上的一般诅咒,却没有解开体内根本的诅咒的话,我的疯狂还是不会消失吧。我的黑暗来自我体内的诅咒。所以,我必须解开两种诅咒——也就是我体内根本的诅咒,和身为拷问道具被诅咒的诅咒。」
  「我叫你等一下……」
  全身的颤抖停不下来,大脑也无法运转。
  菲雅用手拉过他的手臂。就在眼前,菲雅的目光带着祈求仰望着他。
  诉说着:请你谅解。
  诉说着:请你听我说。
  「春亮,归根究柢我只有两种选择。」
  「两种……?」
  「一种是不放进免罪符机关,和以前一样,继续在夜知家接受正面的意念,接受土地的清净能力,做对人有益的事情来解除诅咒,和乳牛女及黑绘一样。再过几年、几十年,这样也许能够解除我后天的诅咒吧。也许能够解除我身为拷问道具时被诅咒的诅咒吧。但是——尽管如此,形成我的根本诅咒还是不会改变,会继续孕育着疯狂与黑暗。」
  吸了一口气后,菲雅续道:
  「第二种就是放进免罪符机关。这样一来,我根本的诅咒会遭到中和,疯狂和黑暗都会消失,也确实不会再伤害他人。如果再以这样的状态待在那个家,再过几年、几十年后,后天的诅咒也会消失吧——」
  「可是!」
  他打断她。只能打断。
  春亮握紧拳头——
  「可是那样一来……你会再也……无法动弹喔!一切机能都会停止,变成像是普通的东西一样!我再也见不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了喔!」
  菲雅突然放松紧绷的眼角,答道:
  「是啊。」
  「……!不对吧!什么是啊,那怎么行。我办不到……那种事情,我绝对办不到!」
  他用僵硬的声音大喊。
  想像到一动也不动的菲雅。想像到再也不会说话的菲雅。
  他就不想承认那样的未来。
  「可是,春亮。我在想啊……我果然必须赎罪。」
  菲雅纤细的手指改变了紧握的对象。从他的右手改成左手。
  改成他缺少了手指的左手。
  「菲雅!别让我一直重复,我对这件事情……!」
  「不是你怎么想,而是我自己……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喃喃说完,菲雅又「呵呵」笑了起来。
  「不……这个理由太消极了呢。虽然不是在说谎。」
  菲雅凝望他的双眼。
  重新说出真正的理由。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那就够了。解除诅咒,能够抬头挺胸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带着坦荡荡的内心——永远在你身边。这是我优先于任何事情,即使要割舍掉其他一切也想实现的,发自真心的愿望。」
  他不禁明白到。
  在菲雅这番话中,没有半点虚假。
  因为他至今一直注视着她这个存在,一直相信着她。
  他不可能看错她的心之所向。
  也不能看错。
  「可是,那样子……!再也无法说话,再也无法行动,再也无法吃仙贝!这样真的好吗?绝对不好吧!」
  「不过是无法说话,不过是不能和你拥抱,不过是不能吃仙贝,只是这点程度的小事——不可能构成阻止我的理由吧?」
  菲雅的手抚摸着他残缺的手指,缓缓滑动,往上举起。
  移向他的胸口、肩膀、脖子,然后是脸颊。
  眼前是菲雅灿烂的笑容。
  「唯有解开诅咒,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的这项喜悦——才真正是最棒的幸福。甚至胜过抚摸毛绒绒的动物们,胜过吃仙贝。就算一辈子都无法吃仙贝,我也宁愿和你在一起。」
  「啊……」
  整个视野里只有菲雅,脑海里也只有菲雅。
  明明听见了非常幸福的话语。
  为什么——
  胸口却痛苦到像快裂开了呢?
  「放进免罪符机关就像一种约定,保证我确实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牢不可破,绝对无法被摧毁。一思及此,这也许……那个,就像是戴上结婚戒指一样呢。呵呵。」
  菲雅害臊地轻摇着肩膀。
  「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忍耐,也什么都能舍弃……即使是今后的生活中等着我的,各种喜悦。我心意已决。但是,如果你……如果是你自己觉得不够的话。」
  她更是往他靠近一步。吐息的温度。瞳孔的颜色。头发的香气。
  「……那就现在,给足一辈子的份吧。」
  他不禁明白到,所有的一切——
  她都已经在心里得出了答案。
  自己能做的,就只剩推她一把而已。
  所以——
  「啊啊,呜,啊……!」
  春亮的喉咙痉挛着,发出了窝囊的叫声,同时张手抱住菲雅。倾尽全力,抱足一辈子的份。
  「呵呵,可恶的无耻小鬼,你还真像是小孩子。没办法,这边也是一辈子的份……」
  菲雅的娇小手臂圈住他的背,也紧抱住他。
  嘴唇上出现了柔软的触感。
  只有一辈子根本不够,连同转生后的第二次人生和第三次人生,他现在都要预先用菲雅填满全部的份量。用菲雅填满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她的温度、柔软、味道、声音、吐息和头发的触感。
  不想分开。不想失去她。不想忘记她。
  自己的眼泪和没出息的呜咽声真碍事。明明他想再用更多,更多、更多更多的菲雅填满自己。但菲雅伸出舌头,舔去他的泪水,笑着说道:「好咸。」自己心中又增加了一个新的菲雅。但还是不够,根本不够——
  「不能一直……抱在一起不动呢。」
  没这回事。他想永远一直像这个样子。春亮在手臂上使力,但菲雅的身体却如幻觉般轻盈地抽开。只有几丝银发依依不舍似地缠住他的指尖。
  因泪水变得模糊的视野。菲雅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放进来吧。这是受诅咒的我,不再受到诅咒的信号。」
  她的眼眶也泛着泪。
  但是,脸上带着微笑。
  仿佛在说能够说出这句话,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般——

  「……用你的手,亲自为我解开诅咒吧。春亮……」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声音从那个空间里消失。

  *

  此叶他们掀开布帘,倒抽口气,停住动作。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在悄然无声的帐篷中。
  只有春亮的微弱呜咽声回荡着。
  他跪在地上抱住的,用泪湿的脸颊磨蹭着的——
  是再熟悉不过的钢铁立方体。
  仿佛永远都会是那样子般,仿佛从一开始就是那样子般。
  立方体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所以,如今不可思议地,看起来不像是拷问和处刑用的箱子。

  看起来只像是——
  有些自豪似地,无语地承接下他的眼泪的——
  平凡的钢铁立方体。


《记载在某张纸角落的草稿》

  ——探索诅咒这项未知固然重要,但既然现在这项研究已经大致上了轨道,那就必须深入考察新的未知。视情况而定,那在研究诅咒这个概念上,有可能成为无法忽视的重要因素。
  与之有关的组织,现状仅有「夜知家」而已。他们的目标是解除诅咒。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在那个家所使用的概念——

  关于他们称之为「正面意念」的事物。

  诅咒确实存在,而既然他们主张那种力量可以解除诅咒,其实际上也存在的可能性便相当高。所以必须再更深入考察,进行将未知转为既知的研究。
  那么,他们将「负面意念」称作诅咒,那「正面意念」又该怎么称呼呢?反诅咒——正面能量——正力——若化身诗人思考诅咒的反义词,便是祝福——或者虽然太老套了,■——?呃,虽说只有一个字,但身为研究者,要将这个单字写在纸上实在有些难为情。先删掉吧。
  总之,从「消除累积的诅咒」这个特质来看,可以推测这个概念和诅咒同性质,但有着截然相反的向量。从目前为止的实验观点看来,这个概念要展现出具体的影响,耗费的时间应该远比诅咒长(今后也必须继续验证)。
  如果这个概念,与负面意念诅咒同性质的话。
  那么正面的意念,倘若也有慢慢、慢慢地将自己的性质渗透进道具里的功能,也是不足为奇。假使正面意念出现了变异性的突然超载,就和诅咒发生突然超载一样,有可能会对意念的基本体资讯发生回授现象——也就是被称作「人型化」的现象。
  但是,这需要比诅咒还细腻的条件吧。反之,只要具备了那些条件,就有可能化作现实。
  好比说在性质是能让正面意念增幅的清净土地上,有着数量非比寻常的正面意念,又带着无庸置疑的纯粹,花费长到教人都要失去知觉的时间持续供给。再加上看不见的神之手——如今还在未知的领域当中,被人们称作奇迹或偶然的最后一个步骤也达成的话。
  从前曾是受诅咒的道具,解开诅咒后变回普通道具的事物。
  也有可能再度被赋予人类的性质吧——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6-2 15:55 编辑


《- outro -》

  她睁开眼皮。是睽违已久地赋予眼睛「视野」这项资讯。这让她产生类似晕眩的感觉。
  她渐渐适应——缓缓坐起身,转动脑袋,眨了眨眼。
  眼前绿色的地板叫作什么?记得是……榻……榻榻米……对了,榻榻米。
  没有不快,反而有些怀念的感觉包覆住胸口深处。她忆起这是所谓的「气味」。透过嗅觉感受到的刺激。榻榻米的气味很像青草,教人心情平静。
  她深呼吸。
  榻榻米的气味将遗忘的记忆和想起的记忆串连起来。她缓慢地让这个气味渗透到全身。
  于是,意识也自然而然地串连起了其他事物。原先遗忘的言语和概念一点一点苏醒。
  这里——是铺着榻榻米的和室。自己正在其中的一个角落,在高出一阶的地方……啊啊,她也能回想起这个地方的称呼。是壁龛。她正坐在壁龛上。
  这个房间很眼熟。但是,天花板上的污渍、柱子的伤痕、壁龛的木头纹理,每处地方又都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原因——是变化。显示着时光飞逝的变化。
  像是增加了没有见过的伤痕,色泽变得黯淡,或是重新换上了拉门的纸,变得崭新雪白。在自己一无所觉的期间,究竟经过了多久时间呢——
  手冷不防碰到了某样东西。低头一看,一块像是手帕的小布勾住指尖,因此刺激到了脑海里怀念的部分。他们从前好像也曾用这样的布,擦拭陷入沉睡的蓝壶。
  她想,和当时一样——也有某个人每天都为她擦拭身体吧。
  她看向抬起的手。雪白的肌肤。自己的手。
  非常温暖的某种事物盈满了那只手、全身,甚至是胸口。
  那和从前盈满体内的,寒冷又沉闷如污泥的诅咒截然不同。是仿佛与诅咒对立的事物。
  大概是这缘故,她不是依循逻辑,而是凭藉感觉理解到了。既然有诅咒,那么应该也有与之对应的温暖力量存在。那份温暖的力量,应该也可以引发类似诅咒的不可思议现象——
  房间边缘,明亮的光芒斜斜地从拉门缝隙间照射进来。现在是白天吧。
  所以,从远处可以断断续续地听见热闹的说话声。
  「喂,不才的番茄汁喝完了……」
  「……糟糕,上班要迟到了……蠢毙了……」
  「……呼耶……是黑绘打来的,电话……」
  「来了来了。环游世界一圈……至少要马上向我们报告嘛……现在在哪里……秘鲁?嗯,没事的话就好……而且你身边也有可靠的保镖嘛,担心也是白费力气——」
  熟悉的声音。平凡无奇的,莫名其妙的,不明白也无所谓的对话片断。
  「想要什么秘鲁纪念品?喔……我会问问大家。」
  「咦?呃,这种问题别问我啦。我又不晓得那里的特产是什么,替我回答就交给她随便决定吧……嗯,不用换我听啦。国际电话费很贵吧,而且只要知道她过得很好,那就够了。那我去做平常的例行功课了。」
  对于最后听到的那道声音。
  心脏猛然飞快跳动,有某种情感一股作气在胸口满溢。有某种情感爆炸性地弹开来。
  咚哒咚哒的脚步声往这个房间靠近。
  那个熟悉的节奏,她不可能认错。是谁正往这里来?用不着想,肉体就理解到了。感觉就理解到了。是他。
  这时她发现自己全身一丝不挂,慌忙环顾四周,捡起刚才的手帕。不行,太小了,又只有一条。但是在布下方,还有其他东西。
  是如供品般——放在点心盘上的仙贝小山。
  就在她急忙抓起仙贝的瞬间,拉门喀啦一声打开——

  出现在那里的人震惊地停下动作,呆然地张开嘴巴注视着她。
  为了遮挡他的视线,她将两手交错在身前。
  一边用两片仙贝护住胸部,一边大喊:
  「你……你这个可恶的无耻小鬼!不……不准看,别过来!你要是再过来,我就——」
  该接在这句台词之后说出的话语,仅一瞬间卡在喉咙。
  那是根本办不到的谎话。
  她第一次知道。
  可以说谎这件事——竟然能让人感到这么幸福。
  久违的声音。
  非常幸福的,第一个谎言。
  像促使那句话挤出喉咙的润滑油般,她自然而然地笑着流下泪水。

  「诅咒你喔!」



  终


后记

  我是水濑叶月。正如副标题episode CLOSE/the first part所示,本集接续上一集,是故事最终章的下集,也是《C3—魔幻三次方—》这部作品的完结篇。
  哎呀……真是感慨万千呢。我拿起手边第一集的版权页一看,初版发行是二〇〇七年九月(注:此指日版发行时间),换言之这部作品持续了将近六年。这段时间长到原本国中一年级的学生都高中毕业啦!完全囊括了青春的主要舞台呢……!
  当然,我想并非所有读者都是从第一集发行起就在阅读本系列,但想必所有人都一样看完了十七集这绝对不算少的份量。《C3—魔幻三次方—》这套作品包含了许多一般读者不太能接受的要素,例如拷问道具、微情色和微黑暗,却能够持续出版到现在,不消说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只能说我最喜欢大家了!
  这次是完结篇的后记,所以我拿到了不少页数,那就稍微聊点往事吧。
  重新再看开始执笔写《C3—魔幻三次方—》的那时候,当时我一味只塞满了自己喜欢要素的前作《魔女启示录》(注:暂译《ぼくと魔女式アポカリプス》)正收到「这部先写到第三集就告一段落吧……」(←委婉的说法)的宣判。《魔女》这部的销售成绩不亮眼,我很不甘心,也觉得自己实力不够,但就「重新确认自己心中的创作基准点」这方面而言,其实这部作品拯救了我。我总算可以意识到原来自己喜欢这类的东西。
  那么,我今后必须活用这个体悟,不能让它白费,下一次要做得更好——我如此心想所提出的作品,就是这套《C3—魔幻三次方—》。加入自己喜欢的要素之余,又尽可能让多数人能够接受。但是,起先我曾担心:「如果也加进大量的喜剧成分……呃,可是,我写得出来吗……?」坦白说在这之前,我对喜剧之类的要素感到非常棘手!但托大家的福,第一集受到好评,后来专心一意地继续书写时,不知不觉间我也不再感到棘手,反而开始觉得:「写喜剧场面也很好玩嘛!」多亏写了《C3—魔幻三次方—》,我自己也成长了呢——事到如今我才涌起真实感。为免大家误会,我先声明,我还是一样喜欢黑暗的场面喔。不如说执笔时,果然还是写那类场面的时候速度比较快。
  对了,上集我说过想写幕后秘辛吧!都回想起往事了,机会也很难得,我顺便每个角色依序写点幕后故事吧。


★菲雅
  虽然很突然,但其实这孩子一开始并不叫菲雅!在剧情讨论阶段时名字是玛莉丝,例如「恶意的箱子(Maris In Box)」……至于为什么改名,是因为当时伏见つかさ老师所写的《第十三号的爱丽丝》才刚出版,责编大人便对我说:「名字重复了,最好改一下……」「并……并没有重复啊!有一个字不一样吧!」记得我好像这样反驳,但就结果而言,真是幸好改了。Fear In Box……感觉念起来很不顺……那就改成Fear In Cube吧!也正因为发生过这样的演变,我才决定将魔术方块设定为关键道具。顺便说动画版本中魔术方块的颜色会不一样,是因为拥有著作权的是外国的公司,不知为何在许可使用原来的色彩这部分上,对方咳咳咳咳。
  话说,在决定使用魔术方块之前,依旧是在剧情讨论阶段时,其实设定上是「将部分手脚变成拷问道具战斗」,这点也和当时的责编大人经过一番激烈争论,最终惨遭淘汰。冷静想想,虽然很有冲击效果,但险些变成市场接受性比现在还低的属性……

★村正此叶
  我好像也曾在某处的访谈中说过,在比剧情讨论更早之前的构思阶段,此叶其实是女主角喔!是所谓的公寓型故事,以一看到鲜血就会「呼咦~」地晕倒的妖刀村正为中心,职业是理发师的日本人偶也住在同一栋公寓里……之类的。但就在这时,我发现了这个故事的致命弱点。
  女主角……不会太普通吗?
  很难让她有许多变化,况且日本刀基本上就只有砍啊……这一类的小细节最让我在意,所以我反过来思考:「如果设定成体内有铁处女和断头台等所有道具的女主角,那应该很华丽吧!」因此诞生出了现在的女主角。至于这孩子就果断地沦为第二女主角……真是悲伤的故事。虽然我非常喜欢她。写妾身版本的时候非常开心。

★上野锥霞
  在第一版稿子当中,是待遇和涡奈他们一样的普通人+眼镜角色。拥有初版的人可以在第一集第二百六十八页里找到遗漏喔(注:此指日版出版的情况)!是的,那是确认上的失误,真是对不起(太慢了)。眼镜这个属性当然和此叶重叠,所以就改掉了,但为她加上「基美」、「可怜」和研究室长国等背景是相当后期的事情,记得好像是快要完稿时的版本。理由是在那之前,她在故事中有些太单调了,我想加点变化。
  但是到头来,这系列中大部分的流血场面和怵目惊心的描写,都是由她来担当!哎呀~有锥霞在真的是帮了大忙……她对我来说就像精神安定剂一样。重读这一系列,发现锥霞的手臂被砍飞、腹部被砍出大洞的时候,就请解释成:「啊啊,水濑这时候压力很大喔!」

★人形原黑绘、莎弗兰缇、樱参白穗
  是到最后角色表现大致上都如同预定的优等生们。

★实耶麻涡奈、伯途泰造
  在这里向大家坦白,我一开始想过:「什么时候要杀了他们呢!」

★长曾弥虎彻
  本来单纯只是设定成「敌人的武器」(直到写完第十四集,都没有决定好他今后的发展),但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主要角色。写着写着成了很有趣的角色呢……真是开心的失算。性别?这点小事就别在意了。

★佩薇·巴洛沃
  如果看过我网站里从前的四月企画,就会一目了然,原型是《侍魂2》里的那个人。

★玛莉安·艾德威斯尔
  还有空间的话本想加入这个角色,但没有机会。顺便说她是戴眼镜的巨乳角色……我想。哎呀,和某个人重叠了喔?

★托里纳克·阿嘉那
  最初的原稿里,他是与佩薇一起组队袭来的型男骑士……但后来决定以佩薇为主追加木乃伊师,于是遭到消灭。最后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只有名字再度回收利用。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悄悄觉得这名字真怀念呢!

  虽然还有很多角色想介绍,但继续说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就此打住。
  总之——能够呈现各式各样的角色,又能随心所欲地书写他们(当然还是有故事上的限制等等),我认为《C3—魔幻三次方—》这部作品非常幸运。在这里向支撑着这份幸运的各方人士献上感谢。
  插画家さそりがため大人,我真的是对您甘拜下风。第一次看到菲雅的角色设计图时,我就心想:「这个绝对没问题!」还有每次都感觉得到执着的无数美好无耻插图!C3能像这样顺利完结,我想都是多亏了さそり大人的插图。真的非常感谢您!
  前任责编川本大人。创立这部作品的时候,我们花了长到都要恍神的时间在讨论。但我想也是多亏于此,这部作品才能持续这么长久。记忆中我们后来也常常为了微情色和微黑暗展开互不相让的激辩大战,但如今回想起来,怀念的感觉就像在回忆从前的战场一样。非常谢谢您!
  现任责编汤浅大人。系列后半段起到完结篇,以及跨媒体制作方面的各种事宜,实在是承蒙您的关照。尤其是初次前往国外,在香港举办的签名会上,如果没有汤浅大人,我恐怕确实会客死异乡吧!(←夸张)今后可能还会给您增添很多麻烦,但还请多多指教!
  动画版本的工作人员、大沼导演、SILVER LINK.的工作人员,和以负责菲雅的田村由香里小姐为首,为C3的登场人物配音的各位声优大人。能在电视上看到会动又会说话的菲雅她们……那真的是一段如梦似幻的幸福时光。我认为在动画中,也能充分享受到C3这部作品里具有的光明与黑暗成分。真的很感谢大家!
  负责漫画版本的秋奈つかこ大人。虽然时间不长,但您能画出可爱度、帅气度都不同于原作和动画的菲雅她们,真的非常谢谢您。可以看到自己中意的猫耳锥霞短篇,我真的非常幸福!
  在我甚至无法留意到的地方,为这部作品尽心尽力的AMW业务人员等所有相关人士,如果有机会能当面见到各位,我一定鞠躬致谢。
  以及虽然已经说过了,但陪伴我到最后一刻的各位读者。抱着「希望这次别三集就结束……」这种窝囊目标而开始的这个系到,能够持续这么长久,又能顺利迎来完结篇,都是因为有各位的支持鼓励。请容我再一次道谢——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那么,尽管依依不舍,但篇幅也快用完了,一味回顾过去直到结束好像不太好,所以最后聊聊未来吧。
  下一部新作品我已经准备好了。
  书名是《鲇原夜波はよく濡れる(暂定)》。顺利的话,预计二〇一三年初秋出版(注:此指日本的情形)。如书名所示,是常见的正统派男孩遇见女孩(常常全身湿透)……我想!至少我是以此为目标!若有兴趣的读者愿意赏光,将是我的荣幸。一起全身变得湿答答吧!
  那么,希望能在下部作品再见到各位。

  水濑叶月


插画后记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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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2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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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agreatman 王爵
跟了很久,沒想到還是完結了....

8 年前 0 回復

无善无我 平民
感谢LZ录入终于完结了吗-   -

9 年前 0 回復

yang6jun 平民
C3完结了,追了好久哈,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时光荏苒,感动依旧

9 年前 0 回復

matttsin 伯爵
这部小说其实非常不错,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知名度不算太高
虽然结局啃生肉时已经看过,重温一次还是很有感慨

9 年前 0 回復

豹紋君 騎士
恭喜  完坑灑花~~

9 年前 0 回復

shiningmoon 侯爵
台版终于出最后一本了,C3当初也是TV化才开始看的,总体来说此书的内容有点小沉重,不过结局不错,虽然有点微妙感。

9 年前 0 回復

aaaaaa9890 侯爵
台版終於也完坑了~這真是大坑之一,所以說真的在下好像忘了許多設定跟角色,看得一頭霧水,該重新把這套看完了

9 年前 0 回復

SpearofFate 王爵
某少年表示第十七卷录入埋坑(这回是真的埋坑了...)撒花感谢任大!C3真的可以说是我视为精神支柱的一个系列,明明岛国都已经完结了三年了怎么台版还不出什么的23333...最终卷感觉还是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剧情上终于把所有看上去像是能成为队友的人全拉过来了,菲雅解开了心结,我家锥霞长久的住了下来,黑绘看起来其实不像是同意了倒像是找了个保镖一样的感觉啊233...虎彻那段真是太丧病了虽然是个秀吉,虽然是个秀吉!另外一边理事长也久违的参战了虽然最后果然是遗憾的输掉了(反而变成了人参淫家真特么让人太不爽了,うぬぬぬぬムカつく...)蓝子也醒过来了(我刚刚才反应过来终章里黑绘打电话来的时候有句话原来是蓝子说的,刚才看的时候想了半天也没理解到底是谁说的这句话...)蓝酱萌萌哒...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千早酱的,毒舌巫女学妹什么的不是很萌吗prprpr...尹柔伊、白穗她们也都有活跃的表现太好了(如果把C3当成一部后宫作品的话我其实挺希望看到春亮收了她们的(认真))角色方面的话基本还活着的都有出场了(连日村那个GRD都出现了真他喵的让我没想到)家族会的人、可可萝、切子、阿曼妲...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路真是太好了。剧情上其实没什么特别亮的地方,普通的绞尽脑汁攻略最终BOSS,眼看着要团灭的时候突然出现大量队友最终终于打倒了最终BOSS。顺便说一下那把蛋疼的魔剑思蕾夫,“出鞘就要杀人”这句话我看到的瞬间就想说,恩,看起来最后肯定是你要自己死在这把剑下...超明显的死亡FLAG啊有木有!即使原本你可以不死的当你说破这个梗你就死定了好吗?!最后一个机关的作用我还真有过这种推测没想到真是这样,然后就出现了下一个问题,菲雅醒过来到底在几年后?锥霞那句上班迟到了真是笑死爹了....我家锥霞不可能这么萌www话说我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们住了那么多年,春亮你吃了锥霞吗...(认真)(众:好了这个人没救了把他拖走!某SF:不要啊我很认真的在问问题啊!!)好吧最后总之所有人都能有个幸福的结局真是太好了,感谢水濑叶月老师和さそりがため老师为我们创造了这个奇幻而又美丽的世界,感谢C3,为我带来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感谢...QNMLGB谁特么要感谢大沼心啊!我跟你们讲我大C3之所以最后没人气到这种地步绝壁是大沼心的锅啊啊啊啊!!!!好了开个玩笑,不说别的至少SL的动画在分镜光影人设这些地方还是不错的(SF:然而还是暴死了!大沼心你特么的&%@¥#*《》众:果然这货没救了)以及虽然动画完结了三年半了还要感谢孝哥咖喱酋长...感谢川本和汤浅两位责编帮助这部作品写到最后,感谢所有的STAFF的努力(还有没有腰斩掉它的上层...)
诸君!我爱C3!
PS:话说回来最后那段理事长艹翻马克斯的时候还没开始我就已经看到结局了,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某几句台词脑补成“是在下输了”是怎么回事...
PS2:さそりがため姐姐的作品PRIMAL HEARTS2火热预定中,欢迎各位脑残粉前去(mai)支(mai)持(mai)...

9 年前 0 回復

x24685 侯爵
完結灑花!
看來是時候把沒看完的部分一口氣補完了(遠目)

9 年前 0 回復

pengkof 騎士
终于完结了.有始有终就是好同志.

9 年前 0 回復

冬天不冷 子爵
完结了?我一段时间没关注就完结了!

9 年前 0 回復

tsukasaten 子爵
完结了啊~ 感动
菲雅我の嫁

9 年前 0 回復

迅捷的猎豹 伯爵
完结撒花。顺便这彩图我们舔一年啊

9 年前 0 回復

warspite 平民
终于追到完结了啊!可惜动画是不会有的啦,难得做得很不错的说。

9 年前 0 回復

ah841814092 伯爵
终于等到台版完结了!!!可以开啃啦~

9 年前 0 回復

优雅弧线 騎士
完结了啊。。。也是第一部追的小说了,完结了。。。

9 年前 0 回復

adumbrate 平民
终于完结啦~~~有生之年啊。当初读这本的时候还在上学,现在总算熬到这本结束了,人生又少了一个挂念。

9 年前 0 回復

赤瞑陨 皇帝
完结散花,感谢翻译。最后结局虽然是个HAPPY END但还是有点伤感诶

9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看了這麼久,還是有這一天啊...

9 年前 0 回復

a35741kenny 王爵
完結了......看這部好久,有點不捨......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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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雷劈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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