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黄昏的禁忌之药 ~从枝叶间洒落的冬阳~[台/简]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6-8 22:33 编辑


  黄昏的禁忌之药 ~从枝叶间洒落的冬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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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桐月
  插画:オダワラハコ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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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在群山环绕的御奈神村,发生了动物的集体暴动,这事件是『天女』的道具所引起的。身为天女子孙的皆神孝介与咲夜兄妹解决了这起事件,并确定了对彼此的心意。

季节来到了冬天。孝介和咲夜各自回到大学与学园度过日常生活,但咲夜就读的学园就在此时发生了和夏季那件事相仿的怪异事件,两人无法置之不理——

知名GALGAME「黄昏的禁忌之药」改编之轻小说。原作荣获2010年日本萌えゲーアワード(萌系游戏大赏)玩家支持奖、剧本奖、主题歌奖、BGM奖、绘图奖、角色设计奖、纯爱系作品等多项大奖,并获得最终年度金奖。绘者为负责「Concerto Note」(あっぷりけ)、「ツクモノツキ」(Sugar Pot)的原画师オダワラハコネ。

桐月:1979年生,茨城县筑波市出身。2005年以『少女魔法学リトルウィッチロマネスク』(电玩)正式成为作家。之后主要撰写包括本作《黄昏的禁忌之药》在内的游戏剧本,颇为活跃。目标是跟猫一起过著悠闲的生活,但东京的房子禁止饲养宠物,因此目前还是被迫独自一人孤独地生活。眼下的梦想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搬到能养宠物的公寓。





IROHA KASUGA
春日伊吕波
神社巫女,所属的春日神社也曾在天女传说中出现过。
是孝介的青梅竹马,也是他在御奈神村中最好的朋友。个性爽朗,因此被许多人仰慕。在御奈神村卷入事件之后,仍未改变自己的立场,继续为巫女的工作而忙碌。

GINKO
银子
传说中的天女亲眷,实际上已活了数百年。
一直守护村人远离山童的魔爪,还成了民间信仰的一大起源。个性开朗,喜欢孩子,更喜欢捉弄别人。跟孝介兄妹所属的皆神家自以前就有渊源,与他们的母亲沙弥更是挚友。
天女事件发生之后,决定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现在过着我行我素的生活。

SAKUYA MINIAGAMI
皆神咲夜
孝介的亲妹妹。
因为担心哥哥而来到御奈神村,因此得知了过去发生在两人身上的事故真相。
有恋兄的倾向,很在意哥哥的一举一动,只是本人没什么自觉。

KOUSUKE MINAGAMI
皆神孝介
故事的主角,现在是大学生,也是咲夜的亲哥哥。
暑假时回到位于乡下的老家,也因此被卷入有关天女的事件中。故事开始后,花了一年的时间将羽衣还给上天。能够客观地看待事情,不擅长打架。



AKANJE MINATO
南户朱音
春日神社的巫女,伊吕波的前辈。
原本是因为就职困难才在家附近的春日神社工作,但现在也感受到巫女这份职务的价值,负责麻烦的神社实务和管理。感觉温柔,加上容貌端庄,因此慕名来参拜的人也不少。很喜欢猫,帮把神社当作根据地的野猫全部取名。

MISATO INAGAKI
稻垣美里
孝介与咲夜在孩提时代的「比自己大的邻居大姐」 ,在她面前两人都抬不起头,也是翔子的班导师。以前还留着长发,为了教师的工作才剪成清爽的短发,也曾被知道她以前模样的人说过很可惜。由于过去的渊源,所以很高兴孝介兄妹回到御奈神村。

SACHIKO TAKAMI
高见沙智子
村中杂货店「高见商店」的干金,也是翔子的同学。
跟翔子在不久前还时常吵架,如今两人的关系已经改善。对孝介抱有些许认同之感,很高兴可以跟孝介有了能谈天说地的交情,只是这也让翔子非常在意。

SYOUKO IWANAGA
岩永翔子
孝介和咲夜的表妹。
于游戏本篇接触了流传于地方的天女传说内幕,因此被卷入事件当中。事件结束后,与狐狸权太成了好朋友,现下在老家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

SATSUKIIWANAGA
岩永皐月
孝介与咲夜的阿姨,翔子的母亲。
旧姓皆神,现在的岩永家则相当于皐月的老家。时常照顾姐姐的两个孩子,是个温柔又严厉的大姐。在事件后知晓了传说的真相,但仍一如往常地对待孝介、咲夜和银子。








序章
时光流逝,又是新季节的开始。
将肌肤晒得发烫的夏日阳光。
从山上吹拂而下的凉风,与在弥漫着榻杨米香气室内叮噹作响的风铃声。
纵使距离暑假已过了几个月,但即便是入冬的此刻,皆神孝介仍觉得自己还像身在盛夏的御奈神村里。
事情发生在今年与去年……自己成为大学生后的两次暑假。当时的事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也难以忘怀。
因此孝介能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事发当时虽轰动了整个日本,但不管怎样的大事件,最后依然会随着时间一同风化,进而被人们遗忘。
可对当事人而言,记忆却依然鲜明,一直残留在脑中。
只是无论印象多强烈,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记忆大概也会被许多日常生活琐事覆盖,直到再也想不起来为止。
不过以孝介的状况来说,要摆脱这段记忆,恐怕还得花上好一阵时间。
而且一旦有契机,便又会立刻清楚地回想起来。
即使身在远离位在近畿地方的御奈神村之地——在东京的老家也一样。
不只孝介,其他曾经历过「那件事」的人想必也是如此。
「在即将进入年末的现在,让我们一起重新回顾一下今年发生过的大事吧。」
电视的声响从容厅传了过来。
皆神家的厨房採开放式,跟客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声音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孝介在煮饭的时候会打开电视,把电视声当作背景音乐,借以打发时间。
播报员的话音混入了菜刀碰上砧板的咚咚声与油在平底锅内溅起的滋滋声,变得断断续续,但他并未因此漏听接下来的内容。
「下一个是八月发生的动物集团长距离移动事件。」
「——」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虽然没切到手,但内心却在听到刚刚那句话之后明显动摇。
看来不只当事人,连世间都还未忘却此事。
今夏,在日本发生了一件大事。
野生动物群从本州的南北两端开始长距离移动,一连串的事故因此发生。
而这一切的滥觞,始于一个神话——
天女传说
「天女传说」是御奈神村代代相传,宛如童话般的民间故事。
位于村中高台上的春日神社内部,有一个表面呈现蔚蓝色的湖泊。
湖泊名为「天女之渊」,如字面上所示,据说在数百年前曾有天女在此沐浴。洗浴完毕的天女不慎遗失羽衣,无法回到天上的故乡。
宛如绘本中才会出现的童话故事,在御奈神村中却广为流传。
除了御奈神村的居民外,其他地方根本没人认为这种从小听到大的民间故事曾在现实中发生过。
不过比起外地人,村民更能感受到「天女」与「羽衣」的存在。
话虽如此,依旧有村民认为「天女传说」只是虚构。
实际上,在御奈神村中流传的一切都不只是「故事」,而是曾发生过的「事实」——只是知道这点的人并不多。
瞭解一切来龙去脉的,只有身上流着天女之血的皆神家人以及其相关者。
另外就是直至现代仍留存于世的天女本人……。
「唉呀!」
孝介自思绪中回神,关上瓦斯炉的火。
锅里的半熟蛋边缘多了点微微的茶色。
本来打算作蛋包饭,不过既然煎成这样了,干脆再多叠几层作成玉子烧更好。
自从十年前母亲过世后,皆神家的家事都是由父亲皆神诚二、孝介和妹妹咲夜三人在打理。
长年经验累积下来,只要不是太複杂的料理,他都能弄得有模有样。
只是……他有时难免会想。
如果是妹妹咲夜碰上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处理?
手巧的妹妹或许会再多加几道手续,好让料理更美味吧?
「………」
才思考了一会儿,玉子烧的形状就塌了。
他放入胡椒盐后,又再添了一些蛋液。
在起锅前加入剩馀的培根,形状有点难看的炒蛋便完成了。
对孝介而言,妹妹咲夜不只是家人。
皆神家是继承了天女血脉的一族。
他们的血本身并没什么特殊之处,特别的是他们家代代流传至今的「某样物品」。
那就是被称为「天女羽衣」的超文明产物。
它能按照拥有者的意念变换外型,并持续实行被赋予之命令,要说是万能的道具也不为过。
羽衣里蕴含着从数百年前传承到现代的神祕力量,以及过去天女寄託在里面的思念。
孝介在去年夏天被卷进了由「天女羽衣」所引起的一连串骚动里,而那些异状又跟之后轰动日本的大事件有所关连。
——哔哔。
手机钤声响起。
他关掉炉火,看向手机的液晶画面,上头显示的是妹妹的名字。
「新闻提到了御奈神村,还照到了伊吕波姐,哥哥有看到吗?」
「嗯……」
他稍微想了一下,才输入回覆。
「我只有听声音,没看到画面。下次见到伊吕波,就拿这件事调侃她吧……」
送出回应后,回覆很快就来了。
「不行啦,她一定会拿我们之间的关系大做文章,加倍调侃回来。我才不想挖洞给自己跳!」
「也对。」
孝介忍不住苦笑。
妹妹很清楚伊吕波会怎么想。
而且她跟自己和妹妹都熟识,在自己与咲夜心意相通的现在,她不借此反击才奇怪呢。
「哥哥真是的……」
自言自语过后,皆神咲夜阖上手边的电话。
她不太会用现在流行的智慧型手机,旧型的折叠式既然堪用,她也就这么用着了。
咲夜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浏海齐眉、举止沉着,对谁说话都使用敬语。这副模样,让许多人都觉得她是个典雅古朴的女孩。
其实咲夜自己倒不这么认为,只是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追求流行,手机款式又旧,因此更让别人觉得她朴素。
新闻开始报导别的事件,原本画面上御奈神村的风景已不复见。
她轻声叹气,关掉电视。
本来开电视的目的,是想让自己准备考试时有点东西可以听,借此提高注音力,如今看来反而是适得其反。
咲夜目前人在私立清宫女子学园学生宿舍的某间房内。
清宫女子学园位于舆外界隔绝的山中小镇里,校内分国中跟高中部。虽未强制学生住校,但由于交通不便,因此全校有一半以上的学生都选择住宿。
尽管设备良好,可入学门槛高,导致学生人数不多,住宿生也跟着逐年递减。于是世间对清宫女子学园的印象,就成了一般家庭学生难以就读的大小姐学校。
话虽这么说,但这毕竟也只是外界对学园的看法。
对在清宫就读的学生来说,现下的事还比较重要;而对明年春天就要参加大学入学考的皆神咲夜而言,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学校更是最优先事项。
一关上电视,声音便从室内消失。
十二月一到,学校里的各种活动也告一个段落。
就算后面还有圣诞节,可时间与寒假重叠,所以学校不会举办庆祝活动。
宿舍内倒还有圣诞晚会,不过规模不大,只是为了让考生喘口气才办的。
咲夜在笔记本上写下考古题的答案。
这本题库在题目开头处会用汉字标明数字。她记下自己答错的题目,逐一修正自己的弱大部分问题都答对了,但仍无法避免失分。
「……果然……」
她一边对答案,一边检查自己错的地方。
对完答案后就能发现,只要写到去年这个时期——也就是自二年级秋天开始到三年级春天为止上课内容的题目,就十分容易出错。
原因无他。
因为当时咲夜正陷入人生的低潮,在学校里也时常陷入焦虑之中。
「……哥哥。」
回忆起那时候的事,这两个字便脱口而出。
她想起了那段一直无法见面、时间虽短,但感觉却十分漫长的时光。
咲夜无法确定,自己是在何时察觉这份心情的。
她只记得,从懂事的时候开始,自己的目光就常追着身边的那个人跑。
不过孩提时期还算好。
小孩子即使坦率表现出「喜欢」的情感,别人也不会斥责,反而会称赞他们是对感情很好的兄妹。
只是随着年纪增长,男女之间渐渐有别,咲夜才慢慢警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份感情并不正常。
异常的原因,不仅仅在于对象是身为「兄长」的孝介。一般来说,对血亲抱持亲爱之情,还在正常的范围内。
只是当这份爱愈来愈深,那原本该被称为「亲情」的感情也逐渐变质。
在咲夜注意到,自己对哥哥的感情居然就是男女之情时,她不禁感到愕然。
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就像事先便铭刻在咲夜体内的程式似地。
她还感觉到,自己的思考和感情,都像是「某人」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对年岁逐渐增加,迎来反抗期的咲夜来说,该反抗的不是双亲或兄长。
自己犹豫不决的温吞性格才是该反抗的对象,也是她让自己成长的动力。
「……呼。」
咲夜自思考中回过神,再度动起停下的手。
杯中的红茶早已没了温度。
回顾至今的一切,咲夜也佩服自己竟能作出那些大胆的举动。
那时候的她不想待在老家,为了确定自己的心情,除了离开也别无他法。
「当时的我好幼稚啊……」
事到如今,当时的苦恼早已无关紧要。
她融入了新环境,与兄长不断透过电子邮件交流,然后在御奈神村发生的事件成了契机,让她对兄长的爱慕之情得以开花结果。
咲夜的烦恼和疑惑,都在那起事件中获得了解答。
之后留下的,就只有自己那份无法被任何事物束缚住的思念。
这份思念,和让她尝试反抗过去、却不了解反抗理由,宛如「程式」的感情不同,而是留存在咲夜内心,温暖且强烈的羁绊。
她再次轻声叹息。
现下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咲夜站起身,想再泡杯红茶,转变心情。
「不好意思这么才来打扰,皆神学姐,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学妹的声音与敲门声一起在门外响起。
「好……请进……」
咲夜将门外的少女们迎入房内。
每个女孩她都打过照面,也在餐厅同桌过,偶而清扫宿舍时也会被分在同组。只是她们跟自己不同年级,因此并没有多深的交情。
「所以,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一开口询问,少女们便互相便了个眼色。
看样子她们想说的事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我们有件事想拜託皆神学姐。」
「看你们的样子,我也料到会是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这个!」
她们递给咲夜一份文件。
封面上画了鲜艳的圣诞节贺图,还注明了活动名称。
「这是美术社社员帮忙画的!大家看了都涌起干劲,因此我们绝对要让活动成功——」
「是、是吗……」
被学妹的气势所慑,咲夜只好顺势看向圣诞活动的文件。
内容是关于预定在二十五日举行的圣诞晚会。
圣诞晚会是宿舍每年都会办的例行活动,大家会利用厨房煮些料理一同享用,还有一些馀兴表演。
活动内容仅只于此,主要是让快要考试的三年级生放鬆,但住宿生每年都还是十分期待,毕竟所谓的「让三年级生放鬆」,也只是借口罢了。
因为一放长假,大多数的学生都会返家。
像咲夜的室友也回到了家中,专心准备考试。
她在校三年,几乎都把时间耗在运动社团里。如今为了即将来临的大考,几乎是日夜苦读。每次午休时,咲夜也没少听她抱怨过。
或许她只是特例,但被家人规定长假要回老家的人也很多,剩下的学生实在很少。所以对留在宿舍的人而言,长假其实颇为无聊。
咲夜打算在宿舍留到年底,等除夕再到御奈神村与父兄会合,在故乡过完正月后才回家。因此虽然本来没有要参加圣诞晚会的打算,但以时间上而言,就算接受邀请也没有问题。
不过有些地方她却无法理解。
「为什么来找我?要确认活动内容的话,去跟宿舍长谈不是比较好吗?」
咲夜在宿舍内没有担任任何职务。
而且这几个学妹跟自己其实也不亲。
即使都是见过的人,却几乎没交谈过。因此咲夜对她们会来找自己这件事,只觉得困惑而已。
「啊,你们是代替御影学妹来的吗?」
她试着提起在委员会中,跟自己熟识学妹的名字。
御影与举止稳重的咲夜相反,个性既明亮又开朗。
讲得难听一点,她同时也是个麻烦製造者。不过因为她没有恶意,因此就算引起骚动,大家也顶多一笑置之。
「不、不是的,这个……」
「……怎么了吗?」
少女们支支吾吾,互相观望彼此的神色。
带头递给咲夜文件夹的女孩,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少女。
「其、其实我们打算要办让参加者彼此能互动的圣诞晚会!然后大家就在讨论,说如果皆神学姐参加的话应该会很适合之类的……」
「适合?适合什么?」
「一开始我们有先把计画案拿去给宿舍长看!然后她就要我们先给皆神学姐过目,说如果得到您许可的话就可以办!」
「……喔,原来如此,真像她会说的话。」
女孩们口中的「宿舍长」,实际上也是跟咲夜同年级的女学生。
现在的宿舍长是咲夜的友人之一,她有着一头富有光泽的长发,是个特徽明显的女孩。
由于家里的因素,她的头发得保持一定的长度,不能剪太短,所以其他人常常听她为此抱怨。
她的老家好像代代都是什么技艺的传承者,在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动作举止都十分优雅美丽,很受学妹欢迎,会被票选为宿舍长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咲夜身为她的朋友,只觉得学妹们都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骗了。特别是她在盛夏的房中穿着裙子盘腿吃冰,还拉开衣领用团扇扇风的模样,要是让学妹看到,宿舍长的形象大概会毁于一旦吧。
而且,她有着跟外表相反的马虎性格,还有将麻烦事推给咲夜的坏习惯。
「真拿她没办法……那我该怎么做?」
「唉,请您先看看,如果能参加的话,就在最后签名。」
事到如今,咲夜也稍微能够理解学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了。
应该要负责的宿舍长连检查都不检查,还把全部的事都扔给陌生的学姐。如果本来就是朋友的话还无所谓,可偏偏又不熟。那她们当然会害怕学姐会觉得自己是来找麻烦的,或是宿舍长根本就不准她们办活动。
「我知道了,若你们觉得可以的话,我愿意帮忙。」
「咦?」
见到学妹异常吃惊的表情,咲夜瞬间有些退缩。
「唉,请问……?」
「可以吗?」
「嗯、嗯,如果是我能力所及……这只是单纯的圣诞晚会吧?」
「是的!虽然会有些活动,但只是场单纯的圣诞晚会。」
「圣诞晚会上只有一些活动,对吗?」
「不,是能炒热活动气氛的圣诞晚会。」
感觉双方的对话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咲夜有些后悔答应这份差事了。
「那个……应该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只是跟圣诞节相关的活动对不对?」
「是,这是当然的!」
「既然皆神学姐愿意参加,那就肯定会成功!」
「可以跟大家炫耀了!」
女孩们同声欢呼,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
「我、我不想在你们这么高兴的时候泼冷水……不过你们为什么会……」
「学姐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知不知道,我连你们在讲啥都不清楚。」
女孩们在疑惑的咲夜面前面面相觑。
「一年级里有很多学生都仰慕皆神学姐喔。」
「……什么?」
「举止稳重又漂亮,是个很棒的人——大家都是这么评价您的!」
「是、是吗?谢谢。」
「想跟皆神学姐说话的人也很多,所以皆神学姐,那就拜託您了!」
领头的女孩取走咲夜手中的文件夹,从夹在里头的纸张中翻出最后的署名栏,再度递给咲夜。
看见她们的模样,咲夜不禁开始思考——她们是不是想配合圣诞活动,举办跨学年的交流晚会呢?
若只是这样,那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万一被要求致词什么的会让人很困扰,不过应该也有自己以外的三年级学生在……不对,这点还没确认过。
「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三年级生会出席吧?我很感谢你们的邀请,只是要独自待在陌生人当中的话,我会有点害怕。」
「是,这是当然的,我们打算邀请当天所有会留在宿舍的三年级学姐。」
「因此请您千万要帮我们这个忙!」
「我、我知道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咲夜像是被说服似地开始签名,但就在快要签完的时候,她停下了自己的手。
「在这之前,可以让我再确认一次——」
「非常谢谢您!」
「咦!请、请问……?」
她们没有给咲夜发话的时间,在开心地道过谢后,便轻盈地沿着夜晚的走廊小跑步离去。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是否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
尽管咲夜事到如今才起了不好的预感,可已经看不见学妹们的身影了。
隔天早上,当咲夜走进教室时,已有几位同学率先抵达。
清宫的宿舍就座落在学校外面,与校舍极为接近。
因为这样,「上学」这个词在这所学校内,指的不仅只有进入校地,还包括前往教室。
也有学生在进校门后不会马上进教室,而是跑去朋友在宿舍的房间,或在其他地方打发时间。
现在这时期,有来教室的学生在心态上其实也跟没来差不多,即使是宿舍长也常常到了紧要关头才来上课。
「真稀奇,近江同学竟然已经到了。」
「这个嘛,因为今天一定要来看看皆神啊!」
被叫做「近江」的女孩,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她将长发分成两股,盘在头上结成了发髻。剩下的部分则放了下来,感觉就像是双马尾。
就算已经绑了包包头,放下来的部分发量依然丰厚,又黑又直的发丝沿着背部延伸,直长及腰部。
亮丽的秀发沐浴在晨光下,看起来闪闪发光,可见主人平常绝对十分勤于保养。
那头长发配上纤细又均衡的身材,让见过她的人都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少女就是昨晚把圣诞晚会的工作丢给咲夜的「宿舍长」——近江千影。
「怎么了?是来道歉的吗?竟然把这种麻烦的工作丢给我……既然你会留在宿舍,那至少可以负责监督圣诞晚会萝?」
咲夜一边叹气一边责备对方,却也同时疑惑起来。
要是平常的她,听到自己这么说一定会苦笑着赔罪,然后自己就会无可奈何地原谅她,让她请自己吃中饭——这种状况在她们之间十分常见。
可千影这回只是愣在当场,讶异地问道:「你该不会不晓得要办什么吧?」
「我知道,她们也给我看过文件了。好像中间会有点小活动,但还是普通的圣诞晚会啊?」
「那么,你有没有确认过那些「小活动」的内容?」
「……内容我倒没有确认。因为她们太过兴奋,我之前有试着请她们说明——」
「那你是在不知情状况下决定参加的?」
「算是吧?反正只是每年都会在宿舍举办的普通圣诞晚会,不是吗?」
「对呀,我检查过内容,她们要做的事跟以前没两样。由学妹准备料理招待学姐,大家好好聊一聊,增进彼此的感情,等夜深了就散会。负责监督的三年级学生要盯着学妹,确认她们有没有好好收拾残局,其他人则可以自由解散。」
「这不是跟往年一样吗?」
负责监督的三年级学生一定得留到最后。
只是这部分就跟活动宗旨,不能给三年级的学姐添麻烦。产生矛盾了。
不过虽然都是考生,每个人在时间安排上也不尽相同。
因为如此,按惯例都是由有空的人负责监督。尽管得留到很晚,不过换个方向想,这也代表留下来的人可以享受活动直到最后一秒,所以接下这职务也不算是抽到下下籤。
咲夜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无法理解干影为什么会如此谨慎地一再确认,为此困惑不已。
「……你真的不知道啊……」
「……到底有什么问题?」
「呜呜……嗯……我不晓得能不能说……不对,这样可能会愈变愈好玩喔……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吗?一定会成为传说的;」
「那、那个……近江同学?」
看到千影非比寻常的反应,一滴汗淌下咲夜的脸颊。自己当初该不会下了什么轻率的决定吧?只是当她这么自问时,已经太晚了。
她也想过是否该现在就去学妹的教室问清楚,但随之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学妹昨夜开心的模样。
无论那是什么样的活动,她们都打从心底高兴自己能够参加……的样子。然后咲夜又想起,自己答应签名时她们震惊的表情。如今想想就不难理解,那是因为学妹们预料自己肯定会拒绝的缘故。
「总、总而言之——」
不管是怎么样的活动,都得先了解内情才行,光是猜测根本没有意义。说不定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只是干影想吓自己而已。不了解活动内容便无法做出判断。当咲夜下定决心,正打算再次询问的那一刻——
「呐——呐——你真的要参加圣诞节的选美比赛吗!?」
「…………」
这句话让她吞回了原本想问的问题。
现在进入教室的,是她们的同学药师清香。她一在教室入口看到咲夜,就一鼓作气地衝了过来。
「我听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耶——没想到你真的要参加,不过没关系,我会替你加油的!咲夜满受学妹欢迎,搞不好真的可以获得优胜喔。」
「等、等一下!是说选美、怎么回事?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清香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像「选美」这种活动,通常都是男女合校的学校才会举办。
在私立清宫学园这种女校里办选美,让女生投票给女生,到底哪里好玩了?
况且咲夜无法想像自己登上舞台的样子。
她试着想像了一下,结果脑袋就因为负荷过度差点短路。
「是说、选美指的、到底、是什么?」
她用断断续续的颤抖声音询问清香。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啊……。
「咦?不是要在圣诞晚会上选出清宫校花吗?学妹很兴奋地到处宣传喔,还在入口贴了海报。」
「什么——!?」
「呵呵呵……」
一阵压抑的笑声自咲夜身后传来,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那是近江干影发出来的。
咲夜仓皇的模样似乎比千影所想的还要精彩,让她因为准备考试而闷闷不乐的抑鬱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清香茫然的态度,更是将咲夜一切的希望都冲走了。
「这是……骗人的吧……」
咲夜只能在一片喧闹声中,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也就是说——」
到了午休时间,咲夜一行人聚在一起讨论。
咲夜空出时间询问清香她们今早的事情,发现自己想像中的圣诞晚会跟实际上要举办的活动内容有极大的落差,而且不瞭解详情的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而已。
「事情起因于她们想要毕业生的回忆。」
干影说的话令咲夜疑惑地偏头思考。
「就算是想要回忆,那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毕业生在学园和宿舍度过的时间比学妹还长,而且回忆这种东西人人不同吧?」
「这只是咲夜的个人想法,我的意思是,学妹们想要学姐的回忆。」
「……所以呢?」
咲夜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再度询问两人。
再怎么说,回忆都是个人创造的事物。即便是团体行动,每个人留下印象的部分也有所不同。
就算参加同一个活动,大家的想法或感想通常也不一样,说得更极端一点,某人的美好回忆对另一个人来说,也可能是个不愿回想的恶梦。
咲夜觉得自己日后应该会亲身品尝到这种滋味。
她不晓得选美比赛的宗旨是什么,只能猜测大概就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得打扮的十分暴露,站到舞台上成为镁光灯的焦点。
从清香和干影的语气来判断,她觉得自己或许没有猜错。
这活动对他人来说应该会很快乐,但对自己而言肯定是个恶梦。
「那你们果然只是把我推出来当笑点而已嘛,同学的反应也都是这种感觉,我认为我应该没弄错……嗯,我没有生气喔。嗯嗯,我当然没生气。」
「在生气啊!你明明就超生气的!」
「我有点被骗的感觉……唉,该怎么说呢……」
她叹了今天数来的不知道第几口气,试着开口询问。
「是说我根本不懂你们的意思,为什么我得参加选美比赛?」
「不是因为你签了名吗?」
「我不是在说这个!」
咲夜轻咳了一声稳定心情,稍微改变问题后又再次问道:「可以让场面更热闹的办法还有很多,像是赤星同学身为学生会长,很受学妹欢迎,也十分热衷于参加活动,我觉得她应该会很乐意报名。」
「啊,海报上有写说她会参加喔。」
「…………」
提出的建议马上就有了回应,咲夜瞬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小会后,她打起精神继续发话:「……所以说,像这种既有人望又乐于配合的人都表明自己会加入了,我也理解大家想热闹一场的心情,只是为什么连我也要参加?」
「那是因为——就是这样嘛。」
「对呀——」
两人互看彼此一眼点了点头,宛如取得了什么共识,只有咲夜仍在状况外。
「等、等一下!你们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无法理解!」
「唉唷,这种事还要我们说明?要不是今天讲这句话的人是你,我搞不好会真的生气喔?」
「是啊,因为是小咲的关系,所以原谅你。」
「就是说呀。」
「……你们不好好说明的话,我是不会懂的。」
听着她们莫名其妙的对话,咲夜觉得自己头都痛起来了,只能催促两人尽快解释。
「首先,你们刚刚说的那些话跟比赛有何关联?学妹们办这个活动的宗旨是想创造美好的回忆吧?可是我又不像学生会长那样,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不仅在学园里没担任任何职务,也没有参加社团,明明是近江同学觉得这件事很麻烦,才顺手丢给我负责而已……」
即使语带保留,可咲夜心中已认定这就是事实。自己并不是特别起眼的学生,不但从未负责过任何重大职务,更没有因为活跃于社团活动中而受过表扬。她就只是个不醒目的一般
学生,跟受到众人注目的舞台无缘。
只是另外两人都大大地叹了口气,反应跟咲夜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她该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应该是。话说,就算她知道,那也不符合她给人的印象,只会吓到人。」
「啊——说得也是。」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咲夜吞了吞唾沫,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战战兢兢地问道。
想不到干影却反问她:「你听过MSF吗?」
「MSF?感觉像是什么暗号或简称,我现在才初次听到这个词。」
「这所学园里不是有很多同好会吗?它就是其中之一。」
「的确,既然是同好会的话,那没听过也不奇怪。」
咲夜听到干影的解释,赞同地点点头。
在私立清宫学园之中,有着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社团及同好会,数量多得只有少部分的学生和教师才知道正确数字,当然也可能谁都没弄清楚过。
这种形容虽有些夸大,不过倒很有说服力。
「因为这种乡下学校没有其他娱乐啊,那也没办法。」
「你说得对,MSF也是这种同好会的其中之一。」
清宫学园座落于乡下郊外,是间历史悠久的贵族学校。
学生们身穿漂亮的水手服,和校舍一起静静地伫立于森林中——这就是清宫学园给外界的印象。
只是毕竟学生都还年轻,玩心颇重。让花漾年华的少女们待在郊外森林里,她们不觉得烦闷才奇怪。尤其离开爸妈眼皮下的住校生更像脱缰野马,难以管束。因此咲夜她们都听说过,以前学校还会特别派人监视住校的学生。
会用「以前」这两个字,是因为这是很久之前的事,咲夜她们也只有耳闻,未曾亲身经历过。
后来清宫学园不再监视学生了,不过对学生因为无聊而惹出来的一堆麻烦事还是很头痛。
校方最后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如果学生惹事的原因是「无聊」,那就在校内举办一些可以排遗无聊的活动吧。
住宿生独立举办的圣诞晚会就是这样产生的,另外那些数量持续增加的社团活动及同好会也是如此。
其实原本像这类学生自发性举办并参加的活动,按理是不被允许持续到深夜的。万一有人晚上太放纵,出现饮酒作乐等行为,传出去绝对会伤害到校誉。
就像用火。不管是学生不注意引起的火灾也好,或是有人针对学校刻意纵火也好,总之警方都必须介入调查。
这是「名校」所必须背负的包袱。
但现今的清宫学园校风自由,甚至鼓励学生自行举办活动。
学校改变做法后不但没有出大事,学生们反而还学会了自我约束。
咲夜在刚入学的时候,曾听舍监阿姨评论过,说这间学校真是个自由的地方。
舍监负责宿舍内的大小事,当年咲夜入学时她大概三十几岁,如今已年过四十了。住宿生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做「妈妈」,与她十分亲近。
那时听到舍监评语的咲夜,进一步追问「为什么」时,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如此回答:「我还在这间学校就读时,那时的学生会长十分厉害,个性非常开朗,也很有行动力。只要是她说的话,老师们没有不答应的。」
「那真的很厉害呢,但她也只是学生吧?为什么那么有影响力?……她的身分有什么特别的吗?像老家是很有钱的大财主,捐了很多钱给学校之类的?」
「应该不是。我是听说过她们家族好像颇有历史,不过就只有这样了,她真的很强。」
舍监遥望远方,述说当年的事情。看着此景,咲夜疑惑起来。
但当时才甫知道此事的咲夜无法指出有哪里不对,只能侧耳倾听舍监的话。
「她是个很有趣的人,想到什么都会立刻行动,办过的活动多得乱七八糟。但即使如此,事情到最后仍然都能顺利进行,老师们大概也很辛苦吧。」
「喔……听起来真是个棘手的人啊。」
「嗯,真的呢。」
舍监一边说,一边看着咲夜。
她那既奇妙又愉悦的笑容,在咲夜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的很快乐。当时我还是学生,跟那女孩虽是进入学校后才认识的,交情也只有短短三年,却至今都忘不了那时候的事。」
「既然是那么特别的人,那我也很想见见她。不过,人都已经毕业那么久了,应该也不大会来学校了吧?」
「……对啊,只是……嗯,我觉得当时老师一定很快乐,然后也很享受她所创造出的自由校风。所以,我有个请求想拜託住进这栋宿舍的你。」
「请求、吗?」
「嗯,好好享受学园里的生活喔。到毕业前感觉虽然漫长,其实时间很短,就尽你所能,放开心胸好好去玩吧!」
「我知道了。」
升上三年级、即将毕业的咲夜,如今才理解当时对方话里的含意。
不过咲夜向来只有被活动搞得晕头转向的份,而不像那位不知其名、过去的学生会长样,是负责举办活动的主事者。
尽管如此,她却也感觉自己在学校里经历了许多事。
但老实说,要是学生假借「自主性」之名,扩大解释活动范围,甚至玩到太过火的话那就麻烦了。
因为咲夜常常是无端会被牵扯进去的那个人。
这次看来也不例外,她一边听着同好会的事,一边在内心叹息。
「然后呢,那个MSF怎么样了?应该说,她们主要的活动内容到底是什么?」
「还不知道耶,说到线索,就只有F是粉丝俱乐部这点吧?」
「……F是粉丝俱乐部的缩写吗?那前面两个字是……啊!」
说到这里,她总算注意到了。
三个英文字母,最后一个字是粉丝俱乐部的话,那前面两字当然就是什么名词的首字母,或是名字的简称了。
「没错没错,是「皆神咲夜粉丝俱乐部」的委託,她们拜託我务必要让你出席圣诞晚会。」
「等、等等……先让我整理一下。」
「可以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啊!」
面对咲夜的抗拒反应,两人后退了几步,像是被她吓到似的。
「一般学生怎么会有粉丝俱乐部?那是什么玩笑?而且既然叫同好会,岂不是代表学校也认可的意思?这不合常理,校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好了,不需要那么惊讶吧?」
「当然会惊讶!这种东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据我所知,是二年级一开始就有了吧?」
「我是在那一年的文化祭时才晓得的,因为学妹们猛拍咲夜穿女僕装的照片啊。」
「竟、竟然从那么久之前就……」
咲夜无力地垂下肩,没想到学校竟然还有这一面。一深入思考,脑袋里便乱成一团,她觉得自己无法适应这种反差。
「这样的话,你就得参加超暴露的圣诞老人cosplay比赛了。」
「我才不要!」
「毕竟咲夜的外貌很优啊,一定非常适合穿轻飘飘的短裙。」
「我绝对不会穿!」
「会说这种话的女生,通常都意外适合……」
「说不定到了当天还会跃跃欲试,到处散播费洛蒙,结果顺利拿到第一名……」
「是说咲夜死会了吧?」
「那么就算是为了男朋友,也得多拍几张照片不是吗?」
「这样的话,果然还是暴露点比较好。」
「会有泳装比赛吗?」
「啊、啊啊啊……」
咲夜完全能想像之后的惨况。
哥哥肯定会非常高兴吧?然后一定会吵着说想看。
「这是恶梦……」
咲夜在心底发誓,现在得马上想出办法才行。
「所以说,这一点都不好笑!」
放学后,从学园校舍与宿舍中间的森林里,传出了咲夜半压抑却又强势的声音。
「哈哈,不过站在哥哥的立场来看,妹妹受欢迎果然还是令人高兴。」
「可大家都是同性……而且我完全不知道理由。」
「是吗?我觉得理由很充足喔?」
「……比如?」
「像是她们喜欢咲夜啊。。
「我说,对方是女孩子喔?」
「那只是你的成见,现在这个年头连女孩子都不能大意。」
「怎么可能?」
「难道你在学校三年,都没听过类似的话题吗?」
「这、这个……」
其实她并不是没听过。
最初是在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同班的女孩在一边吃午饭一边聊天时,突然冒出了一句:「我跟前辈告白了」。
听到她这么说,某些似乎知道内情的人发出惊喜的欢呼声,而咲夜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仓皇的反应。
那时自己好像是这么回的:「你的恋情能开花结果真是太好了」。
被祝福的那位女孩反应有些恍惚,咲夜也不懂她的意思,只能疑惑地歪头看着她。
经过几天,咲夜又听到她诉苦:「对方的态度好冷淡,对我也不温柔」。
于是自己顺口问了一句:「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女孩的回答,咲夜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毕竟能让自己这么困惑的事也不多。
「是三年级的静原学姐,皆神也知道她吧?」
她在这一瞬间实际体会到,像漫画那样全身为之冻结的夸张表现,是能够成真的。
对方中意的对象是女性,而且在告白之后两情相悦——这种事超出了咲夜所能理解的范畴。
但感到疑惑的人似乎只有咲夜一个,其他女孩却好像见怪不怪。她们一同数落学姐,并安慰伤心低落的同学。
「……嗯,是有听过……」
「在女校这种状况果然不少。」
「不过也不是很多,况且在这里没有人会认真跟同性谈恋爱。」
经过这次令自己震惊到极点的衝击告白后,又过了几个礼拜。等咲夜终于冷静下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也就是说,她们都是在玩恋爱家家酒。
校内几乎没有男性。
除去几位教师,剩下的就只有跟学校有往来的业者。
学校并非完全与外界隔绝。只要走出学园前往车站,就会遇到其他行人、店里的服务生、以及附近学校的男生等等,要接触异性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几乎没有学生会为了想跟男性「见面」而特地跑到外面。
因为对她们来说,跟男性「交往」才是主要目的。
待在女校这种封闭环境里,很容易对比自己年长的可靠同性产生介于憧景与好感之间的感情。
要是对方也愿意接受自己的话,就会立即陷入名为爱情的漩涡当中。
和与从前没见过面的人谈恋爱相比,少女间的感情就宛如平稳的波浪——也就是说,那就像是正式谈恋爱前的「准备动作」,要说练习也可以。
「既然会对比自己年长的学姐有好感,那大概是从恋父情结演变而来的吧?虽然这样讲可能会有点奇怪,但我是这么解释的。」
「爸爸跟女孩子也差太多了。我的话是觉得形容成蕾丝情比较好,父女的话我无法接受。」
「我也不喜欢。是说你也不要把这种奇怪的事挂在嘴上,何况这话由哥哥来讲,也没有半点说服力。」
「说的也是。」
从咲夜与兄长之间的关系来看,他们的确没有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
但就因为如此,咲夜才能冷静地解释少女们之间的关系。她在内心轻轻叹息,觉得这样似乎有些讽刺。
「意思是,她们潜意识中在找寻可以依靠的对象。因为一旦住校就得离开亲人,但敢脱离学校保护,独自到外头闯荡的人又不多,所以从可靠的学姐里找出自己喜欢的类型,寄託内心感情的现象并不特别奇怪。」
「其实这种事本来就不稀奇,很久以前就有了。」
「是吗?」
咲夜没想到哥哥居然那么爽快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让她原本预计万一遭到反驳时要用的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有点类似偶像崇拜,人都需要精神的寄託,因此在感情没有依归的状况下,有些人就会选择向神祈祷,借以寻求慰借。」
「说祈祷好像有点严肃,就像圣职者的祈祷一样……我虽然懂你的意思,不过却有点无法想像那种感觉……」
「其实我也是。」
明明嘴里讲得头头是道,结果居然是这样吗?咲夜不禁起了这样的念头。
透过电话,孝介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才对,但他却像解释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若纯粹只是向模仿神明外型所製造出来的物品……像是佛像或神像祈求的话,那我就能认同咲夜的想法,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对象也有可能是活生生的人类。」
「嗯……比如说活神仙吗?」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可以这么讲。」
听到咲夜率直的感想,孝介不禁苦笑出声。
「比方说像伊吕波这种负责祭祀的巫女也是,村人对她的想法就类似那样。虽说她只是个巫女,既不会命令别人,也不会涉入村子的营运。但光是身为大神社的巫女,一举一动就会成为指标、受人瞩目。若伊吕波又特刖优秀,那村里一定会有不少家长要求自己的女儿向伊吕波学习。」
「不过伊吕波姐真的很出色,这种事感觉很有可能呢。」
咲夜一边附和孝介,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起老友的模样。
刚刚提到的春日伊吕波,与自己的兄长皆神孝介同年。
伊吕波外表亮丽,有一副高挑的好身材,她自己也很引以为傲,从不吝于展露身形。
村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很喜欢她开朗积极的个性,而她自己也非常努力。
御奈神村的夏日祭典,因为有伊吕波主持的缘故,总是热闹非凡。帮忙的人们也受她影响,她的热情,每每都能传达给参加祭典的民众。
若是以前那种年代,那伊吕波或许就会如刚刚孝介说的那样,被尊为活神仙了。
「虽然刚刚是用御奈神村举例,不过这种情形在更小的社群里也会发生。」
「像是……学校吗?」
「应该说,在学校里还更有可能。比如若是校内出了个品行端正的学生会长,老师就会鼓励学生成为像会长那样的人,或是有女孩子会为品行不佳却拥有行动力的不良少女痴狂之类的。」
「再怎么说,我们学校都不会出现后者……」
「我的意思是,不管哪边原理都一样。不过我以前读高中时,当时的男学生会长倒是没收过男人送的情书啦。」
「这是当然的吧。」
「但这种事情在男校也有可能发生。」
真的是这样吗?咲夜瞬间思考了一下,却又立刻摇头,刚才铁定是哥哥在闹着自己玩。
「要是哥哥玩笑开得太过分,我可是会怀疑你是不是有特殊的性癖好喔。」
「你不是最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吗?」
「……萝嗦。」
她一边闷闷地回应.一边反思起兄长说的话。
意思是自己现在也成了别人崇拜的对象吗?可是回顾自己入学至今的过往,咲夜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让人仰慕的事,她不觉得自己有成为「偶像」的理由。
「回到刚刚的话题上,若真如你所言,那就更奇怪了。哥哥举的例子几乎都很优秀,但
我却不同,会不会还有别的理由呢?」
「应该有喔。」
「那你一开始怎么不先说?」咲夜忍不住吐槽,接着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真不知道他是在享受闲聊的乐趣,还是因为有别的原因才跟自己聊有关偶像崇拜的话题。想想兄长到目前为止的举动,她觉得两边都有可能。
「我觉得你太小看自己了,而且也不认为有人为你成立粉丝俱乐部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但你不会因为我这样说就接受吧?」
「当然。」
「所以想知道理由的话,你就只能去问成立的那个人啦,只是……对了,说不定原因比我们想的还要更普通唷。」
「意思是理由其实很单纯吗?」
「就是这样,先回到刚刚偶像的部分,不是有很多人会迷偶像明星?那也是一样的道理。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理由……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理由啦,不过拿明星跟刚才的例子相比,喜欢明星的原因就更难以解释了。」
「为什么呢?」
「我刚刚不是举伊吕波和学生会长当例子吗?如果是平常碰得到的对象,那只要对方的确够优秀,长期相处下来,会开始崇拜对方也不奇怪。」
「换句话说,如果换做是自己不熟的偶像明星,那就只能靠想像来臆测对方的个性、人格和平常的举止了吧……」
所以才会说「原因难以解释」。
他们不会去考虑对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又在想些什么。也不管对方的人格如何,有什么样的兴趣嗜好。就只是单方面地赞美,并且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对方身上。
而且还是在本人不知道的状况下。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高兴了。」
咲夜叹了口气。
「说是粉丝俱乐部,可她们都没顾虑到我的立场。如果一开始她们就来询问我愿不愿意参加活动,那么即使我心里不那么愿意,也不会真正拒绝。但像这样连交涉的馀地都不给就单方面决定,那我会反弹也是理所当然。」
「的确是。」
从听筒传来的话音中混有苦笑声,兄长应该早就看透自己的想法了吧。
「哥哥,我果然还是想拒绝。就算她们要找替代的人会很麻烦,但我真的无法接受。」
「就这么做吧……唉,真遗憾啊,看不到咲夜cosplay的样子了。」
「不管我要不要扮,哥哥都不会有机会看到的。」
咲夜严厉拒绝了得寸进尺的兄长后,便挂断电话。
回到校舍时,太阳已经完全往西边倾斜。
走在染上茜色的走廊,就能实际体会到今年冬天的确提早来临了。
不久之前明明还在故乡体验夏日暑气,现在却外套不离身。
「是说,根本就搞不清楚意义在哪嘛。」
咲夜一面走,一面不知不觉地抱怨起来。
即使推荐自己参加晚会的是个叫做MSF的怪异集团,但对方应该也同样是学生,居然会为了不起眼且同是学生的自己举办粉丝活动,实在很难理解她们在想什么。
「如果是像学生会长或营运委员长那样显眼的人倒还好……」
她回想起刚刚的偶像话题。
咲夜能够理解,如果同校的学生里有十分优秀的人,会把对方当目标憧憬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所谓「优秀的人」里面绝对不包括自己。
她完全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值得别人崇拜的地方。
「……唉。」
去拜访自己的粉丝俱乐部比想像中还要费神。
当初她以为只要去跟圣诞晚会的营运委员谈谈就可以解决,没想到却先被反问:「您怎么会不知道选美的事呢?」
这也就算了,还收到了「我会替你打气的」、「加油」这样的鼓励。
结果让她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啊……」
咲夜开始在脑中想像M SF集团的模样。
一定是个不听人话、擅自妄为的团体吧?这次的事情肯定也是为了让自己难堪才搞出来的。
咲夜很少对别人抱持先人为主的观念,但从早延续到此时的疲累,让她的想法也越来越负面。
「……是这里吧。」
粉丝俱乐部用来集会的场所,是旧校舍的视听教室。
即使清宫学园的社团与同好会为数众多,但几乎没人会想把这里当社办。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咲夜心中的不信任感也逐渐加深。
「打扰了。」
就算心急,她也不会冒失地踏进教室,而是先敲门告知自己的来访。
老旧的建筑物与打扫得无微不至的新校舍和宿舍不同,给人一种凄凉的印象。
来到这里的路上,还能够看见走廊的天花板角落结了几个小小的蜘蛛网,牆角也堆着棉絮般的灰尘。
虽然人很少,还是有学生在使用,因此也有人清理,但感觉打扫的很随便。
有点脏污的校舍,让她对粉丝俱乐部的观感更不好了。
对于还没见过面的M S F成员,咲夜擅自想像她们大概就像小时候在卡通里看过的,那种爱引起骚动、就算引人反感也不在乎的顽劣分子。
「您好,请进。」
所以听到从里头传来清亮明快的声音,她感到相当意外。
「…………咦?」
一进入里头,景色便瞬间转变。
在老旧且不甚清洁的旧校舍中,只有这间教室看起来比其他地方都要干淨。
牆壁和地板都仔细地磨得光亮,满是伤痕的亚麻地板也上了蜡。
桌子铺了白色桌巾,上头放着白瓷製的茶杯。
像是MSF成员的少女看到突如其来的拜访者,露出惊讶的表情。
从女孩直率的反应里完全感受不到恶意,感觉反而还比以看自己困惑为乐的友人们更加单纯。
「请问……我是三年级的皆神咲夜,这里是名为MSF的同好会没错吧……?」
「咦!嗯、嗯……是的……没错……」
手拿茶杯的女学生僵硬地回答咲夜的问题。
真的是这里吗?事实与自己的想像差距太大,令她有些头疼。
「这个同好会的会长是……?」
「是、是我,失礼了,皆神学姐。」
回应咲夜的少女站起身,从桌子旁边走了过来。
看到她的第一眼,咲夜就觉得对方是个很强势的女孩。
对方比咲夜要矮上十公分,可是因为咲夜颇高,对方一百五十五左右的身高在女孩子里面算来,应该是平均身高才对。
她有一头带着些许赤色的明亮秀发。
从头顶延伸到末端的色彩颇为抢眼,学校禁止染发,所以那应该不是染的,而是本来的发色。
女孩发长及肩,发尾修得十分平整,在两侧还绑了小小的三股辫。
可爱的发型让少女散发出的气质柔和了许多。
「非常感谢您的来访,若是方便的话,请坐。」
「那、那就不好意思了。」
咲夜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椅子上坐下。
这里原先是视听教室,座椅的椅垫柔软,比教室的椅子更适合长时间久坐。
而且椅背与座位上都套了像是手编的椅套,让整间教室更显干淨优雅。
眼前光景与咲夜至今的想像完全相反,她无法置信地多次环顾室内。
此处本该是视听教室,老旧的设备拆除后,便只剩下大型萤幕与投影机。
上课要用到电脑时会使用位在新校舍的电脑教室,连在学园里念了三年书的咲夜也是初次踏足这里。
女孩们还改动了装潢,让室内统一成了充满清洁感的白色。
教室里除了坐在眼前的会长,还有其他三名女孩,却都是咲夜没看过的人,里头没有昨晚前来拜访自己的学生。
「昨晚过来找我的学妹不是这个同好会的会员吗?」
「穗波同学她们的话,现在去饲育社了喔,好像是有受伤的动物需要保护。」
「这样啊……有连络保健所和兽医吗?」
「在第一天就连络完毕了,幸好伤口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目前好像正在寻找饲主。」
「那真是太好了。」
她像是要喘口气般,将手伸向对方招待的红茶。
……结果咲夜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就这么跟她们闲聊起来。
在涌起一点反省之意的同时,她也犹豫着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少女们看上去都很有分寸,身为会长的学妹举止也颇为稳重,应该是有常识的人才对。
这让咲夜脑里浮现起一个想法——或许是自己搞错了?
不对,她一开始不就问了吗,说这里是不是MSF的社团教室……。
「不好意思,我就直接问了。」
经过左思右想之后,咲夜还是当面说了出口。
弄错也无妨,即使丢脸,反正自己几个月后就要毕业,因此她也不特别后悔。
「为什么是我?」
「您是指什么呢?」
对方马上反问回来。
又或者是想含糊地回应,好把事情带过。
咲夜再次询问:「我听说……这个MSF……是我的粉丝俱乐部,应该没错吧?」
「嗯,是这样没错。」
「……是吗?」
她体会到一种又是失望、又是安心的感觉。
即便她们毫不在乎地嘲笑「你是来找自己的粉丝俱乐部的吗?」那也只是一时的耻辱罢了。
但对方承认得如此干脆,反而让自己感觉颇为无力。
「我听说是你们推荐我参加圣诞晚会的比赛,所以想请你们说明,推荐我的理由是什么?」
「唉……可是我记得咲夜大人欣然接受了……」
会长疑惑地回头望着背后的会员。
原本兴致勃勃地凝视咲夜一举一动的女孩们急忙摇头。
「我以为那场晚会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要是有那种活动的话,就还请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这样啊……」
会长垂下盾,似乎是真的觉得大失所望,令咲夜感到有些歉疚。
「请问,您无论如何都无法参加吗?」
「唉……这个、是的……」
「请您务必要赏光。」
「请、请等一下!」
对方立刻自消沉中振作起来,激动地握住咲夜的手。
会长的手看起来既纤瘦又漂亮,可温度却高的吓人。
「我打一开始就不了解办这活动的意义何在,还有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是咲夜大人啊!」
「唉,请不要叫我大人……」
「那……咲夜姐姐?」
「为何称呼会变成这样啊!」
「啊啊……咲夜大人的手水水嫩嫩的好舒服……」
「谁来救救我——!」
数分钟后,失去理智的会长才被其他人拉开。
「抱歉,我真是失礼了。」
会长行了一个和初见时同样优雅的礼,但知晓她的本性后,咲夜根本不想回应。
咲夜一边用手帕擦拭被握得冒汗的手,一边重新问道:「若已经登记完毕,那就请你们取消,我会请近江同学负责监督。就算登记没有取消,圣诞节我也不会在,所以节目会在我缺席的状态下进行。」
「怎么这样!」
「……看到你刚刚的言行举止,我觉得这是最一妥当的办法。」
咲夜怀疑地瞪向对方。
会长像是惊慑于咲夜的魄力,发出了小小的呻吟。
咲夜摆出了专门用来吐槽兄长时才会有的表情,她在学园内不大露出这种脸,没想到竟意外地有效。
早知道在同学捉弄自己时也这么处理就好。
「能不能请您重新考虑看看?」
「目前我想没办法。」
她马上回答,结果包含会长在内的全体会员都落寞地垂下了肩。
因为她们看起来的确很难过,所以至少可以看出这些女孩真的很用心在准备活动。
「……回到刚才讨论的部分,为什么你们要创办我的粉丝俱乐部,然后还举行什么比赛呢?请告诉我理由。」
「那是您搞错了,咲夜大人。」
「请不要叫我大人。」
「啊,非常抱歉……皆神学姐。」
会长微微缩起肩膀。
其中一位学妹举起手,战战兢兢地走上前。
「对、对不起,突然插嘴。尊称您为大人是会长的习惯,请您见谅!」
「……是吗?」
「是的……抱歉让您感觉不舒服。」
看来对方是认真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没关系了,这我也不是无法理解。」
咲夜的用字遣词也是自孩提时期就深植的习惯。
到目前为止,她有好几次都被新朋友要求不要使用敬语,结果至今都没能矫正过来。
因为自己也是过来人,所以不论真伪,她都没有想要改变别人习惯的意思。
「非常感谢您,然后让咲夜大人……感到不快,真的很抱歉。」
会长彬彬有礼地低头道歉的模样,让咲夜体认到其实MSF并非像当初自己所想,是个不听人话、擅自妄为的团体。
咲夜再次轻声地叹了口气。
要是此时没有坚持住自己的立场,强硬反对出赛的话,以后一定会被同学称做好好小姐并随意使唤吧?
她好像能听见哥哥的苦笑声自某处传来。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第一章
咲夜走出旧校舍时,原本还是桥黄色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下,转为黑夜。
她回到宿舍,换了便服趴在桌上。
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
如她所料,是兄长孝介打来的。
「喂……」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拒绝得不顺利吗?」
「也不是……」
跑这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知道了粉丝俱乐部这种可疑同好会为什么会存在的理由,也能接受她们推举自己出席圣诞晚会的事了。
但压力没有因此消失,明白原因后,咲夜又有了新的疑问。
「呐,哥哥,回忆到底是什么呢?」
「你在讲什么啊?到现在才开始青春期的烦恼吗?」
「可能是吧?」
「按你的性格来看,这次回答得还真不干脆。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
当咲夜要求听听理由后,会长便站起身向她低头鞠躬。
「能不能请您重新考虑出席一事呢?」
「所以我才问你理由呀。」
咲夜一边回答,一边也在意了起来。
为什么对方的态度会那么积极又诚恳?
她当初以为学妹纯粹只是想整自己,但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了。学妹创建粉丝俱乐部明显有其他目的,而且她们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出面站上舞台。
「我想咲夜大人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其实一年级的学生之间,目前有两股势力正在竞争。」
「…………什么?」
「就是势力竞争。」
「不,这个我有听到……只是这个名词听起来跟学生好像没什么关系?」
「您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自己也觉得很可悲。」
会长点点头,表示这种事真是可怕,不过重点当然不在这里。
「……抱歉,这种时候我可以吐槽吗?」
咲夜询问后头的学妹,但对方只是露出为难的表情,跟身旁的女孩面面相觑。
竟然替学校带来这种麻烦,怪不得您会生气。面对一直守护学校和平至今的学姐大人们,这些人全都只能磕头谢罪。」
「我觉得我们在谈的应该不是这种事……唉,不好意思——?」
「因此我们需要咲夜大人的力量!」
会长握紧拳头卖力说明。可是中间漏掉了太多部分,有解释几乎等于没解释。
咲夜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想起自己从前好像以兄长为对象,学会了遇到这种状况时最好的应对方法。
「嘿!」
咲夜用手刀劈向会长的额头,随即发出了「啪」的一声。
「啊……!很、很抱歉,我忍不住激动起来了。」
「你好像不只是激动而已……话说回来,可以从头开始说明吗……唉,让会长以外的人来吧。」
她瞥了瞥后头的两人。
结果根据自己绕了这么多远路才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这场活动似乎牵涉到下届的学生会选举。
清宫学园以校风及悠久的历史闻名,一般都被认为是间水准很高的学校,因此吸引了许多有钱有势的家长争着想把女儿送进来读书。
咲夜认为自己家境平凡,因此并不觉得那些人的世界跟自己有关系。但皆神家也有数百年的历史,因此学园管理阶层或许也考虑过让她参加学生会选举。
对学生本身来说,其实怎样都好。在学园这个与外界隔离的世界中,背景、家世什么的从来就不是重点。
可对学生背后的家长而言呢?这次的问题就出在「家长」身上。
「……结论就是,起因是松平与木下这两个资产家之间所引起的纠纷对吧?」
「真的很麻烦呢。」
会长一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边晃动茶杯。
「两个家族的感情向来不好,彼此对立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昭和初期。当时正是机械製品开始发展的时候,虽然双方也暂时联手过,但后来由于推出类似产品的缘故,竞争也日趋激烈……他们就这样互扯对方的后腿,扯到现在都不晓得是从哪边先开始的。」
「……这些事感觉都好遥远啊……」
学年不同的话或许还没什么关系。
不过一旦就读同一个学年,上下关系便非常明确。双方的后代互相攻讦,一场无关本人意志的战争就这么持续了数十年。
「最后两边决定,透过让自家女儿举办圣诞晚会等活动,借此来拉下回学生会选举的票……是想令自己的派系知名度上升,好增加成员吗?这完全脱离学生的范围,变成政治游戏了。」
「真让人厌恶,这些活动明明就是为了让学园里的人享受才举办的。」
「不对吧,你好像没资格说这句话喔,当事人之一的松平御雪学妹。」
咲夜冷静地吐槽。
在自己眼前侃侃而谈的MSF会长,正是这场纷争里两个家族的其中一位成员。
「这样的话我就更不明白了,为什么要找上我?我不认识你,也跟你们的家族没有关系。而且我们不同年,彼此也没有交集……其实当初得知要办选美时,我还觉得自己是被卷入了一场奇怪的活动当中。不过,现在的话就是……被扯进一场奇怪的家族竞争当中。」
咲夜的语气中带了点不满,御雪或许也听出来了,深深地低下头。
「关于这点,请让我深切地表达我的歉意。只是我跟她……木下惠都认为老家的面子怎样都好。所以我们讨论过,想说若是这种形式的企划,就可以一起忘记家里的事,炒热活动。」
也就是说,她们只是单纯选了咲夜做为活动的参加者,跟两家的对立无关。
但是咲夜不可能只因为这样就接受。
「然后下一点,有个地方是咲夜大人弄错了,我跟咲夜大人并不是初次见面。而且在这里的所有人……不对,包含现在不在场的人都与您照过面。」
「咦!?是这样吗?」
被她这么一说,咲夜便重新打量起室内的成员,但每一张脸自己都没有印象。她们都就读同一所学校,即便是一年级新生,也已经共处了十个月之久,应该多少见过几次。但从御雪的话里判断,原因绝对不只如此。
「追根究柢,刚才提到的木下惠……我跟她能像现在这样相处,还能共同讨论事情,也是咲夜大人的功劳。」
「抱歉,我完全不记得了,真的是我促成的吗?」
「是的,也难怪您不记得,咲夜大人那时只是偶然经过而已,我也没时间能好好地向您
表达谢意。」
「您那时真的很帅气!」
后方的一年级学妹代替御雪继续说道:「我们刚入学的时候还不熟悉新环境,结果上街时被其他学校的男生缠上,当时解救我们的就是皆神学姐!那时的您非常厉害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有吗?」
咲夜认真地偏头思考起来,春天的话,那就是八个月前的事。记忆早已模糊不清,连想
都想不太起来。
「您记不得也是当然的,毕竟从事发到落幕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我一直都忘不了。所以这次要办活动时,我就觉得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代表清宫的话,那一定非皆神学姐莫属。」
「能听你这样说,我虽然很高兴……」
「当然,我没有立场强迫您参加。但我明年也要升上一个学年,因此想把这个活动当做回忆。这样日后就可以跟学妹们说,我们还是新生时,学校里有位如此优秀的学姐,直到现在也还留着她的纪录……」
「……我并不值得你们如此抬爱,而且学生会长不是也会参加吗?我自己是不在意什么结果,可是你们这么看好我,而我又落败的话,对你们而言,事情不是会难以平息吗?」
那么结果也是一样的——咲夜说道。
即使可以回避因父母的虚荣心而产生的斗争,替特定的某人打气却也关系到派系的胜败。
就算形式改变,若又成了代理者之间的战争,那就没有意义了。
「您不用担心,这两件事并不能混为一谈。」
「你的意思是?」
「要是有人能胜过咲夜大人,就表示对方确实很棒,顶多是我们在传述给学妹时要多加个人而已。」
「是这样吗?」
该说她乐观呢?还是厉害呢?
咲夜就这么跟对方聊了起来,直到外头夜色渐深。
「……事情就是这样。」
「哈哈,对方也真厉害啊。」
「这一点都不好笑!」
即便回到了宿舍内,被糊弄过去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但自己也不像当初那样排斥了。
「如果你想去的话,参加也没差吧?对我这个哥哥来说,咲夜这么受欢迎很值得高兴呢。」
「就算如此,我也没有参加的理由啊……为什么我得让自己有这种羞耻的记忆啊?」
「哎呀,这也可以成为回忆嘛。即使当时只觉得害臊,但学生时代发生的事,之后还一会成为快乐的记忆喔。」
「明明没大我多少,你好意思站在大人的立场跟我说话?」
「虽然只过了几年,也还是会感到怀念啊,你应该也会缅怀以前的事吧?」
「……是这样没错。」
她突然想起以前朋友的事情。
那时自己搬出御奈神村,转到东京的小学。
在东京念完国中后,又单独来到清宫学园就读。
咲夜在东京也有感情很好的朋友,对方还因为之后不能跟自己就读同一所学校难过了久。
不过当时一同度过的国中校庆与运动会都成了很美好的回忆,而现在自己的生活方式跟以往不同了。
正如兄长所说,尽管只过了几年,也会开始怀念起从前发生过的事。
「想跟新入学的学妹炫耀自己的学姐,我觉得还满不错的。」
「…………」
因为事关自己,她无法马上点头同意。
可她也能理解这种心情。
虽然咲夜如今已经快要毕业,但在二年级的时候也有位时常关照她的学姐。
在二年级的冬天,她因为圣诞节及新年都回不了家而消沉不已,记得当时学姐还不断鼓励、安慰自己。
现在她也跟学姐当年一样大了,不过咲夜并不认为自己有像那时的学姐一样成熟。
「不是还有时间吗?再考虑一下如何?」
「说得也是,我会再想想看的。」
最后,她也只能这么回答。
隔天咲夜进入教室时,便发现近江千影已经先到了。
「总觉得这感觉好熟悉啊。」
「是吗?一定是你的错觉。」
「……少来,你今天设了几个闹钟?」
「其实我一个都没设,想说早上来贴贴咲夜的海报,结果就起来了。」
「……又不是要去远足的小孩。」
她轻声叹气。
「我暂时还没取消参加登记……虽然本来就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参加,但我想先观察一下再说。」
「这还真是……你的心境到底起了什么变化?」
「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回想起昨日放学后的那番对话。
千影说学妹只是想要回忆,那么她也知道她们的事吗?
咲夜又试着问了千影,但对方却摇头否认。
「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一旦快要毕业,就会开始考虑起很多事情……像是自己在这间学校做过什么,之后又会变成怎么样之类的。然后就会突然想起已经毕业的学姐们,当她们从社团引退、搬出宿舍还有毕业典礼时,我心中即使很难过,还是会想着要延续学姐的脚步,继续将她们的精神传承下去……不过又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喔喔!好棒的想法唷!」
「好过分,说得那么敷衍!」
「认识这么久,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咲夜早就晓得,千影的个性并没有纤细到会为了这种事烦恼的地步,她如果有那么细心,当初就不会把圣诞晚会的企划案全推给自己了。
「确实是啦,那时的悲伤也只是暂时的,忙起来的时候光自己的事就分身乏术,不知不觉就会遗忘……只是等自己成了当事人又会想起来……」
「……原来如此,近江同学说的、学妹也想要回忆指的是——」
「对,就是在说我自己。事到如今我还是会想,当初要是多创造点回忆的话就好了。有那么多有趣的学姐,跟她们相比,我们反而还比较不起眼。」
「是啊……我记得我们当时可是很辛苦呢……」
咲夜在入住宿舍时,遇到不少个性疯狂得可说是史无前例的学姐,还曾让她抱头烦恼着自己是否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只是经过一年后,被当成「宿舍问题儿童」的学姐毕了业,后来就再也没有人会在深夜跑到自己的房间来玩,也不会突然被带去参加试胆大会了。在感到终于解脱的同时,她也觉得寂寞。
不仅没有能分享这些回忆的人,连能聊聊有关学姐事蹟的伙伴也年年减少。
总有一天,自己或许也不会再想起这些事,任其埋没于时光洪流之中吧。
昨日与御雪之间的对话,让咲夜回想起自己从前曾有过的感伤。
「我并没有跟现在的学妹积极交流过,所以还无法接受自己被举荐的事。」
「我倒不这么觉得……昨天我好像也这么说过。」
「会记不清楚一定是因为你也没搞懂自己是怎么想的。」
「也许吧。」
两人相视而笑。
当天放学后,咲夜再次前往MSF的众会地点。
「感谢您今日也特意前来。」
松平御雪以称得上优雅的举止低头恭迎咲夜。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毕恭毕敬。」
「不行的,既然是咲夜大人光临,当然得保持礼仪才行。」
「是这样吗?」
御雪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咲夜有些退缩,表情染上些许阴霾。
「……请问,您觉得我的态度太拘谨了吗?」
「我并没有这么想。」
咲夜瞬间犹豫起是否要说出下一句话。
或许会让对方感觉变差,不过就算因为这样被学妹讨厌,并导致MSF解散的话也无所谓——咲夜这么判断后,选择说出口。
「不过你这种态度,说不定会让别人误会。」
「……说得也是……」
御雪的神色阴沉得光用眼睛就看得出来。
咲夜没想到对方在对自己反感前就先消沉起来,这让说出这番话的她有些惊慌。
「没、没关系啦,很适合御雪学妹给人的印象啊.这种沉静有礼的态度也是种美德嘛!」
「……谢谢您。」
御雪有些害臊地对咲夜道谢。
今天其他的成员似乎都会晚到,因此两人决定到户外走走。
清宫学园周遭被森林围绕,因此也设有可以享受森林浴的散步路线。
为了不让人在森林深处迷失,步道还加装了栅栏。不过由于害怕昆虫的学生很多,所以不太有人会跑到森林里头去。
「让咲夜大人伸出援手的那场纠纷,其实原因在我身上。」
「我记得是跟其他学校的男生起了争执……」
「……是的,当时我的话在对方耳里听来好像非常失礼,我又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正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就是学姐出面解救了我们。」
「偶尔也会有这种事……我可以理解。」
「谢谢您……其实我那时候也几乎无法像这样好好跟您道谢。」
「是吗?」
阳刚学妹的口气听起来算颇有礼貌,态度基本上也很谦恭。
御雪的身材穠纤合度,长得又可爱。可当她挺直背脊望着对方说话的时候,却能让人感受到她个性里强势的一面。
因此听起来或许会有点刺耳,但应该不至于到失礼的程度。
「被咲夜大人拯救的时候,我是这么说的——很感谢您。」
「………………」
这句话勾起了咲夜的回忆。
「然后咲夜大人拉起我的手说——这样是无法把你的想法传达给别人知道的。」
「……啊——」
她记得自己的确这么说过。
「接着您叫我也要跟同行的同学道谢……那时的我不明白原因。帮助我的是咲夜大人,而其他人只是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怕得发抖而已。她们明明没做什么,您却要我跟她们道谢,这让我很惊讶,同时也有些困惑。」
「……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过这回事。」
「您还记得吗!」
御雪立刻满脸笑意。
没错,那时候自己看到勇敢的学妹张开双手,像是在保护身后的女孩,这才出手帮忙。
幸好那些男孩也是听得进劝告的人,这才没产生更大的争执。
在事情结束之后,即使了解自己是多管闲事,她仍然多说了几句——别忘了跟受自己保护的人道谢。
「非常抱歉,那时候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没有这回事。只是我那时的确不明白理由,也无法接受,还为此思考了好一阵子。」
「我想也是。」
同时,咲夜脑中回想起二年级暑假时发生的事,比跟御雪初遇的时间点还早了半年以上。
那时候,兄长孝介回到暌违十年的故乡——御奈神村,并在那里遇见了名为「山童」的怪物。
山童是栖息于山中的不死妖怪,常在御奈神村的传说中出现。当时孝介为了要解救表妹翔子,和家里断了音讯,完全联络不到人。
为了确认兄长的安危,自己也跟着出发前往御奈神村。
最终连自己也遇上了山童,之后经历了许多事,接着身边起了极大的变化。
直到过了一年后,和兄长再度见面时,她也依然无法忘记那个夏日的种种。
秋天来临,紧接着是冬季,在自己陷入低潮时曾经给予鼓励的学姐们毕业了。
最后来到樱花盛开的季节,距离夏天再次到来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之时,那副光景便闯入她的视线之中。
有一位少女,用身体将一群女孩挡在身后。
那名少女的膝盖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像快要跌坐在地。
脸颊也自得没了血色,却没有从那个地方逃走。
放眼望去,只见那个女孩正试图保护她背后的那些少女。
看到这个景象,咲夜想起了兄长所说的话。
「虽然很想逃跑,但一想到自己背后还有翔子,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多亏如此我现在才能活命,我本来是想保护她,却反而被保护了。」
她突然觉得,兄长描述的情形,搞不好就跟眼前的状况一模一样。
男孩们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乜是因为她们凝聚在一起,并未逃走之故。
矛一旦挥出便无法收起,说不定其实双方都想罢手,却找不到机会。
即使被人保护着,那些女孩仍然没有捨弃站在前头和人对峙的少女。她们利用背后看不见的死角,对着咲夜低头恳求。
看见这个举动,她这才明白。
不是不逃,也不是把自己当做盾牌。
她们是一边保护好自己,一边拼命地寻找能够帮忙她们解决眼前现况的人。
「后来是惠向咲夜大人求救的吧?我是后来注意到这件事之后,才尝试跟她说话的。」
「所以你在那之前……唉,都没跟木下学妹讲过话吗?」
「嗯……不好意思,的确没有。」
自己因为这两个学妹才被卷进这一连串事件里,没想到她们之间的交情居然这么浅……。
「等知道是她把咲夜大人叫来时,我才晓得那时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是没想那么多啦……」
咲夜只觉得自己不该是她们单方面感激的对象。
本来自己遇到这种情形就无法袖手旁观,所以即使惠不求助,她还是会介入。
「话说,那位木下惠学妹也有加入同好会吗?」
「您昨天不是见过?」
「……有吗?」
「您想想,就是在我身后有些怯懦的那位……」
「啊!」
既然木下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她便直觉以为惠应该跟眼前的御雪一样,是个既显眼又引人注意的女孩。
「不过等一下,那么跟所谓,势力之争。有关的两位关键人物都是……」
「是的,我们都是咲夜大人的粉丝。我的会员号码虽是二号,却是粉丝俱乐部的会长,会破例让她成为一号则是双方和平协议的结果。」
「不不不!这很奇怪啊?既然你们站在同一边的话,那一开始根本就没必要办这种活动呀!」
「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
「别担心,没问题的。不管敌对阵营使出怎样的妨害策略,我都会彻底执行到底的。」
「哪来的敌对阵营!:不如说你们内部还比较有可能出乱子吧!」
「这个嘛………嗯,不要紧,Noproblem。」
「……可以请你不要这么干脆地就说出会让人不安的话吗……?」
听咲夜说的悲惨,御雪尴尬地轻咳了一下。
「即使如此,我们也有无法退让的部分,对咲夜太人真是过意不去……」
「如果有心思道歉的话,还不如立刻中止活动!」
「可是我们真的很期待,大家现在也都在做圣诞节的准备……」
「就、就算你这么说……」
咲夜自己以前也曾经想过要办活动,让自己跟学姐之间能多留一点回忆。
没想到现在学妹提出同样的要求,反倒让她裹足不前。
「……唉,请让我问个问题。」
「好的。」
「你们办完这次活动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啊……」
御雪思考了一阵子。
站在自己的立场,咲夜觉得如果活动的目的只是想单纯凑热闹的话,那不办也罢。即使她们强力推举自己参加,她也会拒绝。
可是,如果她们不是这样打算——
御雪与惠还要在这个学校里待两年以上,要是之后这个活动能成为惯例,那是否能让她们成就自己当初无法实现的愿望呢?
「我们会让活动常规化。尽管这次把咲夜大人卷进来,又给您添了麻烦,不过我还是想借由这次的机会,办一个可以代代相传的活动。」
「相传?要传违什么?」
「「我们曾经跟这么厉害的人一同度过校园里的时光喔!」——像这样一代代留下学姐的轶闻,等我们毕业后再由学妹传承下去——我们想办这样的活动。」
「可是晚会只针对住校生吧?就算办到那种程度,不住校的人也无法参与不是?万一日后反而造成住校生与通勤生的摩擦该怎么办?」
「没错,等出现这种问题的时候,那也跟我们无关,就交给以后的人解决就好。」
御雪露出微笑,那抹笑却没有令人讨厌的感觉。
那副神情显示出,她深信这场活动之后会成为大家共同的回忆。
「……们入学时的学姐们都非常奇特……但现在的新生也不输她们呢。数年后,一定也会有跟我抱持相同想法的新生前来吧?」
「但是咲夜大人,我入学时周围的人都认为,现今的三年级生既成熟又稳重,还非常有气质,让人丝毫感觉不出是学生……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我们这个年级很不起眼耶。」
「是吗?」
看着惊讶地睁大眼的学妹,咲夜轻声笑了起来。
当晚,咲夜前往拜访近江千影的房间。
房内的配置明明跟咲夜的房间相同,感觉却差很多。咲夜住进房间后没有改动装潢就直接使用,与这里相比东西实在太少了。
千影房里的牆边设置了一个大书架,摆满各种领域的书。
壁纸是以白为底,上头加了像是图形的花纹,让被书本塞满的房间增添了少许解放感。
「结果你还是要参加。」
「嗯……我想说在学园生活中有一次这种机会也不错。」
「一次?我倒是记得之前看过你穿上女僕装或cosplay喫茶店侍女的景象好几次了耶。」
「清醒梦会让你分不清现实跟梦境的差别喔。」
「也有人说一直做梦的话,那梦就跟现实没有区别了嘛。」
千影反驳后无声笑着。
「话说回来,还有谁会参加呢?我记得有学生会长。」
「人数比昨天又增加了几个,基本上都是住宿生,像会长这样突然参加的人也不少。觉得这像是第二次文化祭的学生也满多的吧,听说有人还做了COS服……不过也只是传闻而已。」
「抱歉,我果然还是退出好了。」
「事到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啦,你就死心吧。」
就算是玩笑,咲夜还是讨厌cosplay。不仅又会被兄长调侃,若是他说想看的话,自己也没有自信能拒绝到底。
「规模是不是变大了?」
「大家都累积了不少压力吧,最近一直念书念个不停,感觉也不晓得还能不能过圣诞节跟新年。证据就是连住自己家的学生也想参加了,寒假关在家里用功很辛苦啊,当然会想至少放鬆个一天嘛。」
「也是,在这种时候休息个一天,状况的确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也有很多人不这么认为,要是考试落榜的话,连我也会后悔那个时候别休息,继续努力就好了。
「……想在考前办活动就是这点困难。」
尽管尚未听说真的有人这样抱怨,,或许会被这么评价。的不安仍会让人裹足不前。
不过这种阻碍对主办的一年级学妹来说,似乎不算什么。
但也有可能是她们根本没想那么多。
「是不是该去帮她们布置呢?」
「不去也没差吧?」
「是吗?」
「当然,不然就本末倒置了。」
「……嗯,说得也是。」
活动目的是跟学姐交流,让人花时间跑去帮忙不是她们的本意。
只是咲夜的性格就是这样,被人招待却只能什么都不做地干等,让她感觉很不好。
「既然都说会叫我们客串了,我认为从容地准备也是种工作喔。主宾还是不要乱晃,人家才会感谢你。」
「对跟社交界之类的场合无缘的一般庶民来说,这道理真困难……但我会努力的。」
「你要是在意,就在她们真的忙起来时送点慰劳品过去怎么样?」
然后咲夜突然想起一件事。
兄长曾去帮忙过御奈神村的夏日祭典,因为他是个外行人,所以不会什么都要强出头,只是照着人家交代的做,也送了慰劳品给他们。
让对方看到自己为她们打气的模样也许才是最有效的。
「就这么办。」
咲夜离开近江的房间后便直接外出。
宿舍虽有门禁,但还是允许学生到校区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东西。
尽管女生宿舍内就有足够的备用品,但学生跟其监护人应该都不太能接受急需生活用品时却被规定限制得死死的。
她一面呆呆地想着这些,一面换上便服并确认外套中的钱包。
咲夜会外出并不是因为有急事,而是想着可以先挑挑慰劳品要送什么东西,顺便看一看货架上的商品而已。
自宿舍出发,稍微走一点距离,就可以看到学校的大门口。
这扇门在夜间是关闭的,因此她走向隔壁的小门。
「晚安。」
咲夜对负责夜晚警备的相熟女性打声招呼,并签上名字与现在的时间登记外出。
若回来时超过三十分钟还得另外加上晚归原因,但若在时限之内的话就不用,这点非常方便。
「…………」
警卫室逐渐隐身于树木之间。
穿过校区,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走出森林,再次看到店家的灯光。这段约十公尺的路程中间只装设了一盏简易路灯,让大家都表示这里往坏的方面来说颇有鬼故事的气氛。
有许多学生由于惧怕这段路而不敢在夜晚出门,咲夜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呼。」
她走到路灯下,伸手碰触冰冷的金属。
原本还觉得夜晚的道路很吓人,可自己又是从何时开始不再觉得恐怖的呢?
连续两年在御奈神村的生活,让她尝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黑暗」,与潜伏在暗处怪物之可怕。
到了现在,自己仍忘不了当时的事情,不过也因为这样,她不再惧怕除那之外的黑暗了。
无论是多么不可靠的光亮,只要那是人类製造出来的,就代表这里仍属于人类的世界。
真的可怕的,是超越人类常识、截然不同的世界法则。
与被怪物所支配的深山中相比,在人类世界里度过的夜晚根本不可怖。
「……?」
这时,森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
是动物吗?她曾在这附近看过野鸟、鹿及狸等生物。
虽然禁止喂食,不过还是有学生会被可爱的野生动物吸引,忍不住给它们东西吃,因此动物也会靠近学园校区求取食物,前几天谈到的饲育社就负责保护这些迷途的动物,并连络各处机关。
若有危险的大型动物或负伤的野兽,就得立刻连络保健所及兽医才行……。
咲夜吞了吞唾沫,定睛凝视森林深处。
那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在。
它正躲在树丛间窥视咲夜。
树丛的枝叶晃动起来,那里暗成一片,就算有东西也看不清楚。
只有离树丛有段距离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它洒落的光线照到了动物瞳孔上,反射出荧荧的蓝光。
「你在那里做什么?」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她反射性地转过头。
那个生物似乎也被人声吓着,在转过身的同时便往深处奔去。
咲夜发现自己偏离了道路,但也仅是离开数公尺而已。
一回到路灯旁,便看到刚刚打过招呼的警卫就站在那里。
看来她是在担心离开步道后一直没有回来的咲夜。
「不好意思,刚刚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那边。」
「喔?大概是猫还是狸吧。」
「也有可能是狐狸?」
「这附近也有吗?我是没看过啦,你见过吗?」
「唉……是的,只是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亲戚家所在的村子,离这里有点距离,那边有养狐狸。」
「那我还真想看看呢,可不是亲戚家养的,那是全村养的吗?」
「现在好像是那样没错……过不久说不定就会变成守护神了。」
「哎呀哎呀,感觉真奇怪。买东西时要小心喔!」
「好的,谢谢您。」
她低头向目送自己的警卫鞠了个躬,便继续走向超商。
里头有几位似乎同是清宫学生的女孩在收银机前等待结帐。
很少人能明确地意识自己正在做梦。
对作梦的人而言,梦就等于现实,因此不会重新意识到自己看见的东西是什么。
然而,人又是在何时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作梦呢?
好比清醒梦,在半梦半醒中,只有意识依然清醒。
接着是重複好几次、深深铭刻在心的痛苦光景。
梦见那已经不会再有的痛楚时,就会在梦中祈祷这只是梦境,为自 己还没醒来感到绝望。
咲夜的手脚被啃食掉了。
在无法看清的黑暗肉块之中,从指尖开始慢慢溶解。
情报传到眼中,但这双眼睛并不属于咲夜。
从地上到天空,人眼无法一览无遗的视野带来许多情报,以人类不会有的思考一一处理。
这里是阴暗的山中,即使从山顶往下看,也看不见地表。
大地被为数众多的野兽所覆盖,来到咲夜身边的野兽飞奔进包住她的巨大肉块中。
接着野兽像是被咀嚼掉似地分解,送来的新细胞变成又大了一圈的生物零件。
自我意识逐渐稀薄,记忆却快要满溢而出。
手脚已经毫无知觉,不晓得自己是还保有人的形体,或者是早就和肉片混杂在一起。
不属于自己的思考传来了些许阴暗的喜悦。
——啊啊。
它叹了口气。
——我是野兽。
——我变成了野兽。
——不只是相系的指尖。
——连跟对方走在一起的脚都没有倖免。
——我失去一切,成了一个丑陋的野兽。
——但最后再一次就好。
——在我最后的心被完全掩盖之前。
——请让我再看你一眼。
光芒满溢而出。
梦境终结。
这即是代表恶梦告终。
她睁开眼,擦了擦眼角。
淌落而下的泪水多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咲夜原本就有低血压的毛病,早上常常爬不起来,只有做了恶梦时才会清醒地起床。
「……一大早就忆起这么忧鬱的事……」
心情跟昨日感受到的明朗事物相反,慢慢转为阴鬱。
她走进盥洗间洗脸。
眼睛下方有些发红,不过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消褪了吧。
「咲夜——你醒了吗——?」
房门被敲响的同时,门外的人也呼唤了她的名字。
那是住在隔壁房间的女孩,两人年级相同却不同班,彼此还算有点交情。
「啊,我醒着,怎么了吗?」
「有点事,有人想问你一些问题。」
「问题……?」
意思是,不是她有事找自己吧。
「请稍等一下,我先换个衣服。」
她快速地擦好脸,脱下睡衣。为了等一下能够轻鬆些,她选择了制服。
咲夜立刻穿好衣服,踏出房间。
走廊上除了隔壁房的少女以外,还有学园的老师。
「有什么事吗……?」
「老师说有问题想问你。」
「那倒是无所谓……」
那么究竟是有什么事?或许是看到自己面露不安,老师轻轻耸了耸肩,像是要缓和她的紧张。
「我是想问一下昨晚的事,记得你说晚上看到了动物是吧?」
「啊啊,是那件事啊。」
「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太阳下山之后我去买东西,时间是晚上七点左右,在吃晚饭前去的。」
「地点是校门附近是吗?」
「嗯……是,没错,因为有声音就表示有什么东西在,我就去瞧瞧。」
「大小呢?」
「这个……」
她一边回想,一边弯下腰,用手比出高度。
「因为是在膝盖高度的树丛中,我想大概是这么高吧,狗、猫或是狸……应该是这几种动物的其中之一。」
「……喔,是吗,原来如此……」
老师把咲夜说的话写进手上的记事本。
她曾看过兄长做过跟这一样的事,当时他们谈的是盘据在山上的怪物。
那副光景跟眼前的景色重叠在一起,足以让人认为老师也同样在收集目击怪物的情报。
「出了什么事?」
「嗯……这个嘛,算了,应该马上就会传开,说了也没关系吧……?」
是不能公开的事情吗?
老师压低声音,把脸靠向咲夜她们。
「昨天晚上,跟你一样外出的孩子跌倒受了伤。若只是这样的话那也就罢了,偏偏那孩子说……」
那也许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咲夜曾看过跟这相同的情景。
提起无法置信的事物时,人表现出的态度都有相似之处。
怎么可能——这个想法渐趋强烈。
梦里的光景闪过脑海。
一切应该都结束了才对,可是万一、真是这样的话,那原因又是什么……?
「咲夜?怎么啦?」
「啊——」
发现老师正盯着自己的表情,咲夜这才回过神。
「然后那位同学是怎么说的?」
「啊、嗯,对方说……她看见怪物了,你信吗?」
「…………谁知道呢,我无法……断定什么……」
「也对,抱歉喔,问你这些奇怪的问题。」
「那么大小呢?」
「唉,她说体型非常巨大,可以确定跟皆神同学看到的动物不一样。万一真有的话也不能放着不管,既然那么显眼,那应该会有人看见吧,所以我正在到处问呢。」
「是警卫跟您说我看到了吗?」
「嗯,没错,因为学校位在森林里,所以无论同学看到了什么,我都得全部问过。毕竟若学生被流浪狗咬到,得了病也很危险嘛。」
「……这样啊……」
「对不起喔,一大早就占用你的时间。」
老师轻轻挥了挥手,便迳自离去。
对方没有往宿舍玄关的方向前进,应该是要再去问问其他人吧。
「怪物啊——学校在山里面,感觉就是会跑出什么来——」
「或许是吧。」
即使点头同意,不好的预感仍挥之不去。
进入教室时,大半的学生都到了。当咲夜一踏进去,大家的视线便集中到她的身上。
她做了什么吗?为什么大家都像在等候自己似的?在咲夜这么想的时候,众人又马上重新开始闲聊。
在走到座位的途中到处都可以听到宿舍今早的事。
看来怪物的传闻流传得比想像中还广。
「早安~~~~难得你今天会晚到。」
咲夜一在位置上坐下,清香就凑了过来。
「嗯、嗯……有点事。」
「果然是那件事吧?关于怪物?」
「看样子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对啊,大家都在宿舍里公然讨论,传闻不断推陈出新,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人们对于感兴趣的话题都会很快就上钩。
各种延伸出来的传闻满天飞舞,同学问的话题似乎只剩下这个了。
「你认为……怪物真的存在吗?」
「哼~~~~谁知道呢,我是觉得真有的话也挺浪漫的啦。」
「因为之前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吧。」
千影也加入了两人的对话。
「咦,有吗,有这回事?」
「新闻不是一直在播吗,电视也把这件事拿出来讨论过,说是动物的异常行动。」
「啊啊——!我有看到,之前还播出了特别节目嘛——」
「…………」
她们一提起怪物,咲夜无论如何都会想起那时的事。
话说回来,身为事件起因的天女羽衣已经由兄长孝介还给了天空,甚至还为此牺牲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被称为山童的存在不是在当时就消失了吗?所以这次纯粹是自己看错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才对……。
「啊!」
「你怎么突然大叫啊?」
「忘了东西吗?」
「嗯、嗯……没错,我现在就去拿。」
「是第一堂课会用到的吗?如果是课本的话就跟别人合看怎么样?」
「没、没有,不是这样的。」
「老师差不多快来了,等休息时间再拿也不迟吧?」
「……也对,就这么做……」
一想起那件事,内心就止不住地焦虑。
昨天她还跟别人提过那个存在。
即使没有山童这个名字,还是有类似的存在存活至今。它并没有化为怪物,力量却强化到可以跟怪物平分秋色、甚至在那之上。但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两者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在御奈神村中,有隻狐狸被养在神社的内部。
它就是那个一度差点成为山童,然后自己表露诀别意志的动物。
咲夜在休息时间来临的同时自座位上起身。
后方同学看到她焦急的模样,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心思回答。
她来到走廊四处张望。
校舍里无法使用手机,因为校规明文禁止。而且就算能用,等会的对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也会很麻烦。
那就只能到外面去说了。
她以近乎小跑步的速度在走廊上走着,并下了楼梯。
和咲夜擦身而过的学生看见她慌乱的样子,纷纷停下了脚步。
咲夜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对她而言,目前没有任何事比去外面打电话还重要。
但就在距离玄关不远处,一道话音传进她耳内,让她不禁伫足。
「那个被袭击受伤的女孩——」
「——!!」
她侧耳偷偷倾听那段对话。
那位学生今早遇上的生物看上去像个怪物——她们只是在讨论这个而已。是状况改变,
还是实情被压下了不得而知,总之有人受伤是错不了的。
「…………」
室内鞋柜前的公告栏上贴了圣诞晚会的海报。
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中,被装饰得美轮美奂、充满欢乐氛围的海报,看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咲夜移动到校舍内侧并取出手机。
她从电话簿里找出那个号码,毫不犹豫地按下拨出。
「…………」
来电答钤的声音令她焦躁不已。
她拨了两、三次都没有接通,等到第五次想要挂断时,听筒终于传出了某人的声音。
「那个、喂喂,我是咲夜,银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有空吗?」
她可以听见开朗的女性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即便对方很高兴能跟咲夜来场久违的闲聊,但咲夜急迫的声音却改变了谈话的气氛。
银子的家位于御奈神村的偏僻山中。
要先进入杳无人烟的山腰地带,穿过此处的吊桥,走进没有道路的森林深处才能到达。
虽然除了家主以外不大有客人会到访,里头还是整理得干干淨淨。
「关于之后的山童吗?」
她用手指拨弄自己那头象徵了名字的银色长发,懒散地横躺在杨榻米上。
每当银子有所动作,穿了衣服也可以看出漂亮形状的丰满胸部就会随之晃动,彰显自己的存在。
「因为孝介的功劳,想把咲夜吸收的鵺应该确实是消失了。至于成了材料的动物……虽然很可怜,但也一起消失了。我有烧掉残留的肉块,等于变成鵺的山童也该消失了才对……」
电话另一头的咲夜似乎很焦急。
学园不仅发生了动物骚动,还出现伤者,一切都令沉着冷静的咲夜着急不已。
银子对于咲夜的反应并不感到惊讶。
她知道咲夜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女孩,如果事件真的跟山童有关,那咲夜一定会觉得「都是自己害的」。
而且话说回来,这件事和身为天女么妹的自己也并非完全无关。
「就如咲夜你推测的,山童本身倒是没有消失,现在也留着很多活口呢。」
「那么,意思是它们现在也在某处捣乱并危害人类吗?」
「也不一定是这样,我也在想该怎么办,原因是……」
银子绞尽脑汁,思索着该怎样解释才好。虽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如果想讲解清楚又不让咲夜误会,只靠电话说明还是很困难。
「不管怎样,不实际看看是不晓得的,我先过去那边一趟,等那时再讨论如何?」
「好的,银子姐能来我也可以放心,所以我自己是没关系……但可能会有点问题。」
「咦?比如什么?」
「跟学园无关的人进入校区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后果之类的。」
「啊,没事没事,我会想办法不被人发现的啦!你就相信我,安心地等着吧。」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你了。」
尽管仍有疑问,咲夜还是只说了这句话,然后就挂断电话。
孝介就算了,妹妹咲夜的性格也很果决。
「好了——真是久违的住宿旅行啊。」
其实无论真的是山童亦或单纯的事故,自己都打算马上把事情结束掉,可一旦展开调查,今天就不可能回得来,因此得准备替换的衣服才行。
她从陈旧的木製衣橱中取出几件换洗衣物,心情有些雀跃。
虽然之前也有为了事件而离开御奈神村的经验,银子却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咲夜说有人受伤,所以她也想要赶快解决,但从以前到现在她都是这么做的,会感到兴奋是因为别的原因。
「……啊,是这样吗。」
即使同样要离开村子,状况仍跟以往不同。
这次是她来到这个村子以后第一次,只为了帮助人而离开。
时间就这么持续流逝,银子却仍旧没有连络。
虽不晓得她是要用哪种方式过来,不过应该跟之前招待她来学园祭时一样是坐电车吧?
那么她大概会在电车到站时,或是到达学园校地前的时候跟自己连系。
「…………」
萤幕仍然没有变化,没有邮件,也没有未接来电。
看到每逢休息时间就拿出手机的咲夜,周遭的同学也颇有微词。
「你又——在看手机了。」
「本来以为你最近收敛了,没想到又会复发。」
「所以刚刚才会那么慌张吧?」
「是跟男友分手了吗?又或是恋爱纠葛……」
「……唉。」
她一边叹气一边阖上手机。
「才不是那样。对方是女孩子,我也没跟人家有什么纠葛……」
「喔——是谁啊?熟人?」
「嗯,大概就是那样,是个很熟悉动物的人,想说她会不会有什么头绪……」
「原来如此。毕竟这场骚动若持续下去,活动也可能会面临中止嘛。」
这番话出乎咲夜的意料之外。
日子来到十二月,圣诞节虽已不远,但也还有段时间。
她不认为这次发生的事情会拖那么久。
咲夜试着询问这方面的事,而千影的回答也很直接。
「因为圣诞节夹在寒假里啊,要是一直不知道原因,家属就会在假期间要学生回家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真不愧是宿舍长。」
「是我也会这么做,应该说不得不这么办。假期里宿舍几乎只剩学生,若是问题没有解决,在只有孩子的状况下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觉得这么想的人可不少喔。」
「……或许就像你说的这样。」
「难得咲夜有干劲了说。」
「到现在为止,我仍不是那么想参加比赛……」
那些学妹们会很失望吧?
她们说想创造跨越年级的回忆,可是却在即将完成前必须中止活动,这真是太过分了。
「即使真会中止,这种结尾还是很讨人厌呢。」
「是啊……」
咲夜望向窗外。
原本看惯的森林,现下就像是无法得知真面目的秘境。
之后她一路等到放学,银子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赶快回房间去吧。
咲夜在钟声响起的同时衝出教室,而她的脑中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念头。
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能从容地跟银子谈话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移动到别人看不见、可以慢慢聊的地方比较好。
她以跟刚刚打电话时同样的速度走过相同的路线。
虽然并不是没有奔跑的学生,但在这所学校里不大有学生会在走廊上用跑的,因此全力狂奔会让自己变得非常显眼。
不能染发,全部的人都身穿相同的制服,遵守规则好让自己的行为没有偏差。
墨守陈规的她们竟然遭遇到如此偏离常规的事,实在讽刺。
她飞快地穿过宿舍大门,往自己的房间前进。
「啊,欢迎回来——咲夜的课结束了啊。」
倏地,她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哎呀——我本来想先去你房间的,结果仔细想想,我又不知道房号——所以就在这等你回来了。」
「银、银子姐!?」
「哇、哇哇,嘘——嘘——」
周围的学生听见咲夜的声音,一齐转过头看着她。
「别叫啦,她们看不见我。」
「咦……啊……」
她驱动混乱的头脑拼命地不断思考。
除了银子,她也曾听兄长说过这件事。
也就是说,从别人眼中来看,自己是在无人的场所突然地……高声尖叫。
「………………」
她沉默地寻找手机,然后拙劣地表现出像是讶异……的模样。
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的演技,在别人眼中感觉就更加奇怪。
她垂下发热的脸庞,不好意思抬起来。
「呼~~~~人好像走了。」
「…………唉——」
其他人不晓得是被含糊过去,还是被声音吓得转过头。无论如何,看来自己是脱离险境了。
「总之先回房间吧……幸好现在只有我在。」
「太棒了,好期待喔~~」
看着笑咪咪的银子,咲夜有些无力地垂下肩,觉得这位生活在现代的天女根本没有半点神秘感。
银子是天女。
这不是表示女性气质的形容词,也不是夸大的表现。
就算如此,这个种族跟人类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御奈神村自古以来就流传有天女的神话,她降临村子,跟人类交流,对村子的发展有很大的贡献。
传说中,她找到被藏起的羽衣,留下丈夫与孩子回到了天上。
银子就是传说里天女的么妹,是皆神家的始祖——也就是她姐姐的血亲。
「这里就是咲夜的房间吗~~」
银子一进入室内,就兴致勃勃地环顾房内。她随意窥视以置物柜代替的书柜,一边点头一边由上往下地看着张贴在书桌上的课表。
她的感觉就像是映入眼中的一切都很稀奇似的,这种满溢自我风格的步调正是她平日就有的样子。
「银子姐,你是怎么进来校园的?」
「嗯?啊啊,是用这个啦这个。」
银子随意从口袋中取出一块蓝色的板子。
既深又澄澈的蓝色反射着房间的灯光,看起来就像是它自己在发光。
银子手拿板子轻轻挥动,它的形态便突然散开。
咲夜的双眼看不清那块板子经历了怎么样的变化,它就这么倏然地改变姿态,成了又长又大的蓝布。
「羽衣……」
这就是神话中流传的天女羽衣。
听说原本是她们的世界,为了在世界间移动而造出的万能道具。
除了能保护持有者的身体,还附加了超越现代科学的各种机能。
咲夜曾听兄长说过,它也有改变光的折射,让周围的人看不见持有者身影的光学迷彩功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真方便。」
「嘿嘿——很厉害吧——!」
她的炫耀开朗得令人无法心生厌恶。
银子拿着的羽衣从一端开始绽开,溶解在空气中。
看到羽衣突然快速地崩毁,咲夜惊讶得瞪大眼。银子的态度却和平常一样,宛如一切都理所当然。
「要是被人看到,就会给咲夜带来困扰。我把这个调整成在里面说话,声音也不会漏出去。虽然应该也不会有人偷听,不过小心点肯定没错。」
「谢谢你……这东西的用途好多喔。」
「对啊,其他还有像这样——一
银子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画出四角形。
那块空间就像是被手指割离般,显示出跟别处完全不同的景象。
眼熟的森林步道,老旧的路灯,深处是古老的校舍及大门,还有警卫室。
「是我们学校的入口吗?」
「因为我不知道地点,所以在进来前就把羽衣碎片留在那里了,何况咲夜也说过自己就是在这儿看到了什么。」
「监视器吗……功能真的好多喔。」
「羽衣本来就是为了要到异世界才做出来的呀。还可以把它设置在危险地带,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观察,或是拿来近距离观察恐龙之类的大型动物,感受一下魄力。总之全是一些因应状况而生的机能萝!」
「……被你这样一讲,羽衣好像都掉价了。」
「啊哈哈,竟然吗?」
「做为之前那个事件的当事者,果然还是……」
对咲夜来说,天女羽衣是持续给人们带来灾祸的诅咒聚集体。
即使曾在近处观看银子拿着那东西并随意使用的模样,也令人无法置信它们竟是同样的物品。
「既然用起来很方便,那不用就太可惜啦。」
银子转过身来面对咲夜,不知是不是对欣赏房间内的各种物品感到厌倦了。
她毫不隐藏自己的好奇心,直接就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替我介绍一下?我对咲夜就读的学校很有兴趣呢。」
咲夜没有反对的理由。
她带着银子走出房间。
要跟显眼的银发外来者走在一起需要一点勇气,但是两人跟几个人擦身而过,咲夜发现她们都没有注意到银子。
「……呼。」
即使如此,咲夜还是十分害怕或许哪个时候就会曝光,每当有人通过时就忍不住呼出安心的一口气。
「再更光明正大点也没关系啊。」
「我明白,可就是……」
「啊,对了,你说话的时候声音可以不用太清楚,我会注意听的。」
「……这样真是帮了我大忙。」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路不引人注目才奇怪。但若不用出声,问题就不大了。
「你想去哪里?」
她试着照银子所说的办法做。
几乎不用到声带,只在嘴里发出些许程度的声音。
音量小到就算有人跟自己面对面,对方也听不见,顶多会以为是自己听错。
「先绕校区一圈吧,我想确认看看这里有多大,还有跟山是否相连。」
咲夜本想着这样会不会太小声,但银子立刻就有了回应,代表话音应该是正确地传进了她的耳内。
「我知道了。」
她们走出宿舍,往校舍前进。
咲夜一面跟交错而过的学生彼此回礼,一面朝校舍内侧走去。
「啊!」
有位学妹一看到咲夜,立刻叫出声。
「你好。」
咲夜以为自己吓到人家,于是稍微跟她打了声招呼后便直接走过。
那位少女的外表很眼熟,却又不是自己认识的脸,所以咲夜认为这只是错觉。
「皆神学姐!」
「是的。」
既然那位学妹开口叫住自己,那就不能忽略她了。
「是咲夜认识的人吗?」
「不是……」
不过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
自己无法清楚回想起来,那就表示两人还很陌生吧……。
「谢谢您出席圣诞晚会!」
她用力地低头鞠躬道谢。
看到这个举动,咲夜就想起来了,她是那晚在宿舍前来徵求咲夜签名的其中一人。
「这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大事,而且我也还没出席晚会喔。」
「啊!说、说得也是!谢谢您预定出席……咦……?」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怎能这么说呢,这样太可怜了。」
咲夜先是吐槽银子毫不客气的评价,接着重新打量起少女。
她的头发剪齐成介于鲍伯头到学生头之间的长度,会让人想起日本人偶。
从她无论如何都想跟咲夜道谢而大伤脑筋的模样来看,她的教养应该很不错。
这孩子的身高比娇小的MSF会长御雪还要矮。
「这女孩感觉真可爱,好像翔子。」
「是啊。」
若是对方知道她们两人用更幼小的表妹来比喻她,或许会伤到她的自尊,不过咲夜还是明白银子的意思。
她是个非常适合用小动物来譬喻的少女。
「听说您之前也有来到社团教室,让我好羡慕大家喔。就算是偶然,但能见到您我也很高兴!」
听到这里,咲夜想起自己有听过她的名字。
「你是穗波学妹……对吧?同时参加了饲育社的那位。」
「啊,是的!没错,谢谢您!」
咲夜不清楚她道谢的理由.应该是因为自己知道她的名字,因此感到很开心吧。
面对学妹毫不掩饰的好感,咲夜在高兴的同时也觉得害臊。
特别是银子还在旁边开玩笑,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记得你在照顾受伤的动物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
自己无心提起的话题,让眼前的学妹表情立刻蒙上阴影。
是那个动物发生了什么不幸吗?
「饲育社是什么?」
尽管银子开口询问,可是自己没有在学妹面前也能好好说明的自信。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啊,好的,辛苦您了!」
学妹再次低下头,就像在对待身处同个社团的学姐。
在学妹离去后,咲夜才对银子说明有关饲育社的事。
「这个社团负责在动物迷路进校园时连络保健所跟兽医,还有送交之前的照护。以前是老师他们在做的,但后来有学生说想帮忙,这才正式成立社团。」
「喔——原来如此,然后最近也有受伤的迷途动物……」
「好像是这样没错。」
「嗯~~等等去瞧瞧吧。」
「我知道在哪里,需要现在就带你去吗?」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反正大家都在上课,不用在意别人有没有看到。」
咲夜就这样带领银子参观学园校区,直到太阳西沉。
她们也去看了看围绕在学园四周的栅栏及出入口,却没发现任何像是被破坏过的洞口。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有趣~~」
「是吗?」
咲夜已经听过这句话好几次了,银子跟人类生活在不同的时间中,对她来说,世上应该早就没什么稀奇的东西了。但从本人的样子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虽没听说过详细的年代,可银子应该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超过五百年。
咲夜不知道银子在原本的世界度过多少岁月,不过她活了这么久,好奇心却丝毫没有减弱。
「看到同年纪的孩子处在一起,就会这么想呢。毕竟我没上过学,只是空有知识而已嘛。」
「银子姐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多岁,现在应该可以进得了大学吧?」
「真的吗?有很多事果然还是得趁年轻的时候做。」
「…………我该说你说得没错吗?」
即使在宿舍里到处闲晃,也没有人追问银子的存在。
可是有其他人在的地方还是令咲夜无法冷静。
于是两人很快就回房间去了。
「是说银子姐,你今晚打算怎么办?」
「啊~~该怎么办呢?」
「若是可以的话,要不要就住在这里?我的室友刚好回去老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啊,是吗,难怪明明有两张床,房里却只有咲夜的东西。」
「是啊。」
「我本来想说要是有谁在的话,等对方回来就离开的。不过既然这样,那就借住一下吧……能顺便借个浴室吗?」
「可以啊,不用徵求我的同意也没关系,你知道要怎么用吗?」
「普通浴室的话还可以吧。」
「那么……」
咲夜站起身,带领银子前往浴室。
宿舍房间内配置的是浴缸、马桶与洗手台等一应俱全的组合浴室。
里头比一般的浴室还要宽广,厕所和澡间之间还隔着简易的门槛。
「喔喔~~看起来好方便呢。」
「在看过像是超能力或魔法的羽衣之后,你竟然为了组合浴室而感动,让我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她扭开洗澡水的水龙头。
然后压着显示热水温度的记号部分。
「这个可以调整温度,我现在弄成微温,你等等就慢慢提高,弄成刚好的温度就行了。」
「好——是说想泡澡时要在哪里弄?好像没有可以洗的地方耶。」
「基本上是在浴缸里,这里不会烧洗澡水,所以想泡澡的话就直接用莲蓬头把水注满。」
「原来如此……因为空间小才要这样用啊,这种浴室也是有它不方便的地方呢。」
「这就是全部放在一起的坏处。」
说明完浴室的换气扇和盥洗间的设备后,两人才返回房间。
「你晚饭要怎么解决?」
「我没想过耶,咲夜会去哪里吃?」
「我是住宿生,可以在餐厅吃,可是要请他们弄银子姐的份可能有点困难。」
「那就没办法啦,毕竟我是偷偷进来的。如果只饿个一、两天,我还撑得住。」
「真的吗?」
「真的真的。」
「你不会是在减肥吧?」
「没问题的啦,在来这里的途中也有店家,要是我等等突然很想吃东西,就会去那边解决。」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而且我想趁咲夜去吃饭的时候借用浴室……只有这个,就算跟女生在一起还是会害羞。」
银子应该是真心这么想,而不是跟以往一样只是在开玩笑。
因为她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绋红,连颈部都红成一片。
宿舍餐厅每天都有不同的几种菜单,住宿生可以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除了固定的咖哩,其他还有和食与西餐各一,都能够自由选择。
咲夜选了盐烤鲑鱼。
「那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有人说昨晚看到过。」
她分开鱼身,边去骨边倾听旁边传来的对话。
既然有目击者,那之后说不定可以去问问对方。
只要知道那个人的年级和目击怪物的时间点,就可以省去寻找的工夫。
「好像是三年级生在去买东西的途中,在森林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喔!,可是这种事不是很多吗?」
「不不不,这非比寻常啊。」
……三年级,跟自己同年,这样要接近对方也会容易得多。
而且也同样是在昨晚去买东西的途中看到的。
那就表示那个地方果然有什么线索。
「那么,看到的人是谁啊?」
「你看,就是坐在那里的……」
目击者也在现场?
咲夜一面注意不要让自己变成可疑人物,一面转动视线看向周围……结果目光就跟看着
自己的两位学妹对上了。
两人慌张地移开目光。
接下来她们低下头,降低了对话的音量。
「…………」
……符合自己的条件还真多啊。
看来有人听到了早上的对话,然后加油添醋传了出去。
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她边想边端起空着的餐具站起身。
「银子姐对山童是怎么想的?」
回到房间后,咲夜排在银子后头洗好了澡,并擦起头发。因为是长发,在干到某种程度前她无法离开椅子。
银子也穿着替代睡衣的薄上衣坐在床上。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房间,整个人完全放鬆了下来。
「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个问题有点难耶。」
「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很疑惑,山童还存在吗?」
「这个啊,咲夜就是认为有才跟我连络的吧?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哥哥他……」
兄长献上自己的身体,淨化了天女的诅咒,与想要吸收咲夜的山童集合体。
那时候孝介身心都受到极大的创伤,徘徊在生死边缘,让他负伤的正是差点跟山童合为体的咲夜本人。
若山童现在也还有活口,那么孝介当时的行动根本等于白费。

「哥哥明明已经了结了所有事,我却觉得好像还没结束……」
「原来如此……嗯~~的确是……小孝也提过这些事好几次……嗯~~」
「银子姐或许说过很多次了,但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
「我知道了,那就先从解开咲夜的疑问开始吧。」
银子与消沉的咲夜相反,反而露出了微笑。
「首先是你最在意的这点,小孝的行动绝不是没有回报。多亏了他,那些成了山童的动物们也肯定得救了。」
「是吗?」
「没有错喔,应该不会再有动物完全变成怪物了。」
「……嗯……」
「而且追根究柢,山童指的其实是这个嘛。」
银子从口袋中取出蓝色的板子……也就是天女羽衣给咲夜看。
咲夜当时被天女的意识所支配,进而能够统御山童,因此她当然也还记得。
银子的姐姐——皆神家的初代天女深爱人类,却被人类背叛。
人类不仅杀了她的丈夫——也就是咲夜的祖先,还让她受尽了折磨,只为了想探询天女所拥有的力量及其不老不死的祕密。
长达几十年的折磨让她既憎恶又愤怒,因绝望与怨恨之故,她在羽衣里刻下了一个命令。
给予人类灾厄。
羽衣失去形体,分散在御奈神村的山中,接着被动物吸收进体内。
随着生物从生到死的循环,羽衣持续增殖,靠着水与风逐渐扩散到远方。
生物吸取到了一定程度的量。便会收到刻在羽衣核心的命令,进而袭击人类。
那就是咲夜所知、在夏日事件中遭遇到的山童。
「就如咲夜所知道的,被羽衣侵入体内、受到命令攻击人的动物就叫做山童。而这不知何时就成了袭击人类的怪物名字,最终连无法被称为动物的东西都被这么称呼,之后就跟你所了解的一样了。」
「……是的。」
所以才有问题。
从刚刚的话来看,攻击人类的应该就是山童。
天女留下的诅咒明明该被孝介消除了,却仍残留至今。
「不过这些终究只有我们知道,给山中怪物命名的人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深入,所以就更单纯了。他们只是因为那些怪物盘据在山中,才会这么称呼,而且现在后者才算是正确答案。」
「是这样吗……?」
「嗯,如果会混淆的话,我们就来想想其他的叫法吧?」
「那么,意就是山童已经不会再积极袭击人类了吗?」
「当然,持续发出这种命令的羽衣核心已经被小孝再次下令重设了。」
「……太好了。」
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从听到怪物的事情开始,许多负面想法便一直栖息在她的胸口深处,如今终于少了一些。
「只是这边也是会让人搞混的地方……」
银子抓了抓头,像是在想着该怎么说明。
「即使没有命令,动物也会攻击人。就算看起来都一样,每个个体的性格却都不同。比方说同样都是狗,有的个性胆小会避开人,自然也有见了人就会马上咬上来的家伙。」
「这个、确实是这样呢……」
「然后啊,有攻击性的那方一旦吸收了羽衣,就会变成很强壮又不易死亡、看到人就咬的动物……但它做的事其实跟受到诅咒的山童一样,却没有收到命令。」
「呜……的、的确是。」
这番毫无掩饰的话令咲夜不由得呻吟。
「啊,可、可是,羽衣应该也被哥哥回收了啊,那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小孝本人也知道。那时我也以为羽衣已经从想将咲夜融合进核心中,变成鵺的动物那里回收了。可会不会有我们来不及赶上、就这么溜走的家伙呢?」
「那么这次被称为怪物的动物,其实也有可能真的是怪物吗……」
「嗯,没错。」
结果,银子仍持续在替皆神家的始祖收拾残局。
虽然人类像以前那样遇害的事态也许减少了,却还是不知道那种东西何时会潜伏在何处。
「话是这么说,可从我的角度来看,那也只是很不容易死去的动物罢了,人类对真正的怪物根本束手无策。」
就像是把咲夜当作核心、形成巨大怪物的鵺那般,事件发生当时就出现了如假包换的怪物。
不过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些,倒是能稍微安下心来。
「好了——差不多该睡萝,明天会很忙喔。」
「好的。」
两人关掉电灯,钻入被窝中。
咲夜本来有些湿气的头发也完全干了。
在昏暗的室内,能够听见银子睡着的平稳呼吸声。
跟哥哥连络看看吧,从这起事件发生以来,我都没写邮件给他,明天就把事情都告诉
就算他会担心,我也会跟他说不要紧。
一切都等明天再说。
所以希望今日不要再有人受伤了……。




第二章
咲夜起床的时候,银子已经准备好了。
昨晚她完全没有做梦。
血液无法流到脑部。
只要过一段时间,思考就会活化回来。所以她意识不清地换起衣服,等待自己真正清醒。
「我去看看森林里面,回来的时候可以自己进房间吗?」
「嗯……可……以……」
「咲夜早上真的很难醒呢。」
「……没、问题,我已经醒了。」
「真的~~?」
换衣服的时候应该就会醒了吧?
她脱下睡衣,伸手去拿制服。
「是说,昨天又出现了喔。」
「……………!」
她感觉到血液快速地循环起来。
朦胧的视野也跟着转为清晰。
心脏拼尽全力将血液送进体内,激烈的悸动令她淌起了冷汗。
「不过我把它挡在校区外面,所以好像逃掉了。今晚可能还会再来,但目前不会有事。」
「……太好了……谢谢你。」
「因为它逃走了,事情接下来才要开始呢。」
「我也会在学校里问问有没有人看到。」
两人决定好大概的集合时间后,便各自外出。
或许是因为一大早就听到了好消息,咲夜觉得冬天的寒冷好像缓解了些。
进入教室后,咲夜率先寻找起朋友们的身影。
几乎没有人的教室一片寂静,今天她跟着银子一同出门,看来是来得太早了。
她先在座位上坐下,确认今天该做的事。
首先是收集怪物的后续消息。
即使只有一件、即使只是些暧昧不清的情报也没关系,有消息才能制定对策。
就算结果徒劳无功,但跟兄长做过的事比起来,一切也算不上什么了。
「怪物?啊啊,昨天好像就在吵这个嘛。」
「是啊,我想知道那之后怎么样了。」
「感觉好像很可爱呢~~」
「…………什么?」
「我自己是没看到,但有听到别人这样说。」
「请、请等一下,那么怪物的话题是从哪传出来的!?」
「谁知道呢,是不是看错了?」
「…………」
是这样吗?
话说回来,这个完全相反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
可再问下去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咲夜跟对方道谢,决定就此作罢。
在这之后,咲夜每到休息时间就会穿梭在校舍之中。
一听到传言,她就会仔细倾听。不过这次出现了新的讲法,有人说那根本不是怪物,是有人「搞错了」。
「因为情况改变了吧?」
咲夜决定在午休时跟兄长谈谈。
「你判断也下得太快了,理由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待在现场的人是你啊。」
「……你在捉弄我吗?」
「不是啦。」
听到咲夜带着怒气的嗓音,孝介察觉到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连忙补充:「直到昨天都在传的内容出现变化,那应该是出现了新情报?原本一开始是有人受伤,然后又有人说目睹怪物出现,再加上你后来发生的事,让大家开始想像怪物的模样,传闻这才得以成立不是吗?」
「是吗?伤者看到了怪物,传出去以后变成消息的起源,这有什么不对?」
「啊……嗯,是吗……大家普遍都会这么想吧……。」
咲夜认为自己描述的状况并没有问题,所以她不明白孝介对哪里有疑问。
既然没问题,那孝介的理由想必很特殊。咲夜可以想像,他等一下八成会举出一堆不算极端但又少见的例子反驳自己。
咲夜不知道他的根据为何,因此只是等着他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并未催促。
「原因在于我们对山童的解读不同。」
「解读不同?我跟哥哥吗?」
「怎么可能,是我们跟其他人。我们当时可是以年为单位和那种怪物相处过,但一般人根本没看过怪物,都只能靠想像臆测而已。所以就算听到同样的名词,彼此的认知还是有差距。」
「的确是这样。」
「那么,咲夜觉得所谓「伤者」,是伤到什么程度呢?」
「……这没有必要解释吧?被山童袭击会伤得多重,哥哥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嗯,没错,我不但亲身体验过那种痛,还差点丢了性命。当时的事对我跟你都留下了难以抹灭的印象,因此听到「怪物造成的伤口」,我们就会直觉往这边想。」
「嗯,所以我才跟银子姐一起像这样——」
「但是你想想看,传闻的起源,是来自于一个不知山童为何物的普通女孩子喔?」
「………………」
被这么一说,咲夜才注意到问题点。
如果有学生被山童攻击,情况肯定很糟,绝对是十万火急的状态。
但一开始受伤的那女孩呢?既然没有叫救护车,就表示一定是轻伤吧——她茫然地想道。
可是,若普通人真的对上化为怪物的动物,有可能逃过一劫吗?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没办法。
那么,所谓的「受伤」,程度到底有多严重?
「现在就连被野狗咬到都能上新闻,所以虽然有受伤,但大概也只是轻伤。不过既然老师都来问了,就表示也并非能置之不理的程度……可能比被野狗咬到好一点。加上这件事又发生在学校里,你觉得能有多严重?」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状况当然不太一样。」
「嗯,大概就是在逃跑途中跌倒,受了撞伤或挫伤……对本人来说应该很痛,可从他人眼中来看又是如何?会想说明明遇上了怪物,伤势却意外地轻之类的?」
「我知道哥哥说,情况改变。的意思了,等被怪物攻击导致受伤的煽情话题性过后,人们就会开始猜测实际上的程度又是怎么样吧。」
「对于实际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人,只要把状况套进自己记忆中的光景,互相比较一下就晓得问题出在哪。愈是一无所知,才愈会想去探索……其实我从咲夜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几乎要想起当时的痛楚了。」
「……你要多保重自己啊。」
「最近的天气冷得癒合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不知道温柔的妹妹愿不愿意时时在我身边贴身照顾呢——?」
「若是方便的话,正月里我至少可以陪你一起窝在暖被桌里睡午觉。」
「有这么体贴的妹妹,哥哥很高兴喔。」
「你就尽量高兴吧,然后要给我压岁钱。」
「你是鬼吗!」
两人的谈话就这么脱离了正轨。
咲夜小小地清了一下喉咙,把话题拉回来。
「那么就是心中有数的人重新更动了传闻,我这么想没错吧?」
「毕竟话题在短时间内就改变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但这种事光靠嘴巴说说就改得了吗?可是如果有关于怪物真面目的证据,自然另当别论。」
「……没错,不过这部分我有——」
咲夜还未将「头绪」二字说出口,有道声音就突然传进她的耳中。
是从离校舍内侧有些距离的森林传来的。
「咲夜?」
「抱歉,我先挂了,之后可能还要借助你的智慧。」
「到时候别跟我客气啊。」
她挂了电话,立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校舍内侧的森林入口。她昨天也曾经来过这里,还遇到一位身材娇小的学妹。
那么前方的人应该是……。
她缓下步伐,尽量选择走在树荫下。
从森林里传出了一阵阵的怒骂声,听起来似乎是有人正单方面地斥责别人,那是咲夜没听过的声音。
她探出脸,想暗地窥视动静。
最初看到的是高度及腰的栅栏,另外可以看见设置在旁的储藏室。
栅栏里有一个小狗屋,旁边还有竹扫把等清扫工具。
两位女孩站在离狗屋有些距离的出入口处。
「你为什么要随便乱讲!我不是说我有看到吗?」
「可、可是……」
穗波被骂得缩起肩膀,头也低垂着。
看到她这个样子,另一人拉高声音。
那人的右脚穿着学校指定的平底鞋。左脚被绷带缠绕固定,手持拐杖撑着自己。
「就是因为你讲了奇怪的话,你知道我来上课的时候被人家说了什么吗!?她们笑我被狸猫吓得跌了个四脚朝天,自觉很丢脸才要用谎话掩饰!我明明没说谎,为什么要被人说成这样!」
「那、那是……!」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那么可怕,又好痛,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又为什么得被根本不了解状况的家伙嘲笑?你说点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
在介入对话前,咲夜先将手贴上胸口,缓和呼吸。
接下来若是弄错了,就会伤到她们的自尊心。
不过这倒是解开了几个谜题。
找不到伤者本人,是因为她去了医院。
昨天缺席,今早来上课时听到有关自己的传闻被人乱改,这才跑来寻找犯人吧。
只是她不懂,穗波为何要说谎?
虽然可以猜得到原因,可是她并没有证据,若是自己胡乱解释的话,就有可能误会。
……怎么办?
答案很明确。
不晓得实情,就请本人亲自说明。比起硬是去劝架,这么做或许才能让那位正在气头上的学妹停下来跟自己谈谈。
「可以打扰一下吗?」
咲夜现身时的声音既有力又冰冷——这是她为了制止兄长乱开玩笑时才会用的语气。
「皆神学姐……」
穗波抬起低垂的脸,眼角泛着泪花。
「……学姐来干嘛?不了解事情经过就请你不要鸡婆。」
「我大致上都清楚了。」
她漠然地宣告。
咲夜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看上去面无表情。
看到眼前的学姐朝自己逼近,且毫不介意自己气冲冲的态度,负伤的少女也有些被震慑住了。
等咲夜一站到眼前,她便用拐杖撑住自己转了个方向,让自己能够面向学姐。
「你为什么要把怪物的消息改说成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
咲夜没有理会受伤的少女,而是单刀直入地询问穗波。
「咦,那是——」
「看吧!你的举动太奇怪了!所以学姐才会——」
「请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在问她话。」
「……呜!」
拐杖少女瞪着咲夜,眼神充满怒气。
咲夜则在心中像念经似地不断跟对方道歉。
若是在这里为其中一方辩护,那情况就会恶化到无法修复了。
由相对冷静的学姐帮忙控场,伤害应该会比较小。
「这、这个,关于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的。」
「我记得动物受伤后会受到贵社保护,跟这有关吗?」
「那是怎么回事?有那种动物吗……啊,该不会就是袭击我的——」
「不,我想应该不是。」
拐杖少女遭到咲夜制止,看起来非常不知所措。
以为是同伴的学姐尽是妨碍自己发言,咲夜感觉得到她的困惑。
「那孩子不会做这种事!虽然它受了很重的伤,可是它既聪明,又很亲人。虽然现在它不见了,但我绝对会找到它证明给你看!」
「我没问你这个,为什么你要说谎啊?」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咦、唉,那个……」
穗波的态度令人在意,所以咲夜试着询问。
虽然结果跟自己当初的猜想应该差不了太多。
「这个……唉……」
「这里只有我们在,光是保持沉默的话,误会也无法解开唷。」
「那是、学姐她……啊,不是在说皆神学姐,是二年级的学姐说要找犯人……」
「然后呢,怎么样了?」
咲夜一催促,穗波眼角又聚起了泪水。
看得出来是在忍受委屈。
「我已经说不是了!那孩子不会做那种事!我以为拼命、拼命说明,学姐就会理解!可是她根本不懂!还把那些话当成是我说的……!」
「…………」
她似乎并没有说谎。
从那隻小动物接受她们保护开始,就发生了怪物袭击事件。
就跟昨天咲夜和银子想的一样,也有其他学生认为这两件事彼此有关连。可就算是这样,传播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一般流言不会传得那么快,况且传闻听起来还非常具体。
「有很多人看过那隻受伤的小动物吗?」
「是的……一年级的同学大概都……它来的时候是上课时间,休息时间也有很多人会去看它。」
「真的有这回事?」
这回她询问身旁一脸不满的拐杖少女。
「……嗯,好像有,我是没兴趣啦,但是朋友有来过。」
「我明白了,谢谢你。」
向两人行礼道谢后,咲夜转身准备离开。
「咦,请问——」
「等一下!就这样吗!?」
身后的两人叫住了她。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缓缓地转过身。
「是的,我只是在寻找传闻中的怪物而已。话说回来,你就是遭遇怪物的当事人吧,可以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吗?」
「……学姐相信吗?明明大家都不信,而且还嘲笑我!」
「信或不信,都等我听了那时候的状况再说。」
「…………」
面对自己像是公事公办的立场,拐杖少女肯定很反感。
咲夜开始有点后悔,想着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很糟。要是无法听难得的当事者讲迆那段经历,那自己就得再绕上好大一圈找线索了。
「……我在前天晚上……外出了……」
拐杖少女慢慢地开口述说。
咲夜无声地要她继续说下去。
在夕阳西沉的同时,咲夜回到了宿舍。
银子已经回到房间,当自己一进去时便悠闲地迎出来,还附带一句:「欢迎回来~~」
「怎么样?银子姐有没有过到什么危险?」
「不要紧的,不过也没什么收获……啊,这样回答很奇怪呢,我明明是去找怪物的。」
「是这样没错啦……」
「咲夜那边进行得如何?」
「感觉传闻很错综複杂,或许不太能当作参考。」
「所以说?」
「两种说法混在一起,不晓得正确度有多少。幸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我从受伤的当事人口中问出了那时的情况。」
「什么嘛,那我们就不用管传言啦。那么,实际上是怎么样?」
「不是很清楚。」
「…………意思是?」
「这个啊……」
咲夜回想起黄昏时的对话。
拐杖少女和咲夜一样,夜里出门去买东西。
那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不过校规规定学生深夜时段不可离开校区,因此当时肯定还不到晚上十点。
一开始少女只是听到了声响。
啪叽、啪叽、叩叽——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似的。
最初听见的时候,她以为是有人在折树枝。
就算要做圣诞装饰,这时也太早了。
当她被好奇心驱使,想看清楚对方在做什么时——怪物就在那里。
「她说她看到了巨大的影子,体格强壮,外型看起来不像是自己知道的动物。然后她在准备逃走的时候跌倒扭到脚,在后来有人扶她站起来之前就一直倒在那里。」
「嗯嗯,巨大的影子吗……照例来说应该是跟山童有关。不过既然她这么说,那不就可以明确知道怪物的实际大小了吗?不算不清楚吧。」
「这个……就是不知道是否真有那么大的动物啊。」
「啊啊,你去现场看过了呀。」
「是的。」
听完这些,咲夜便跟对方问出了当时事发的地点。
地点位在出了校地后前往便利商店的那条路上,所以离校区很近。
若怪物在那种地方做了些会发出巨大声响的事情,那应该还留有痕迹才对。
她抱着这种想法过去察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受了伤并接受保护的动物忽然消失,在晚上看到的怪物发生巨大声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饲育社的学妹似乎也在想那怪物该不会真的存在,怀疑就是它把她们照顾的小动物给吃了。」
「是有这个可能。」
「受伤的学妹则怀疑,是饲育社的人刻意在有人来抓它之前就把动物放走了。」
「……这倒也有可能……」
银子沮丧地垂下肩。
以可能性而言,哪种情况其实都不奇怪。
「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跟山童扯上关系本来就常常会变成这样。」
「啊,我可以提问吗?」
「请问!」
「接绩昨天的话题,昨天有提到那些体内还残留着羽衣的动物,虽然如今已经收不到指令,却也比一般的动物强健、不易死去对不对?以此为前提的话,那现在的它们还会去捕食从前未变成山童时不吃的猎物吗?」
「我是觉得应该还会……毕竟时间也没经过多久。」
「时间……是指从夏天那时算起吧,这有关系吗?」
「有有有,非常有关,因为连人类都不可能突然改变习惯了。若那些动物至今一直都食用相同的东西,也没办法说改就改啊。」
「原来如此……正因为是普通的动物,才更会依循往日的习惯。」
「正是这样,不过如果时间再过得久一点,久到会让普通动物寿终正寝,那或许又不同了。」
看来这无法成为线索。
结果自己就只能像兄长那样到处调查了吗?面对陷入思考的咲夜,银子轻轻举起手。
「这次换我了,我在森林深处找到像是被吃掉的动物尸体。」
「……是怎么样的动物?」
「从剩下的毛皮来看,应该是狗或猫。那家伙吃得太干淨了,根本看不出来。」
「伤者听到的声响果然是进食的声音?」
「很有可能,毕竟连骨头都吃掉了。只是这样的话就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凶暴的家伙为什么没有马上袭击眼前的人类?」
「说不定也是因为习惯……?」
「若是对人抱有警戒心的动物,就非常有可能了。」
那是会攻击人的怪物——正因为抱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才会有这么多疑点。
但只要一想到怪物其实只是普通动物,无论整件事情感觉有多奇妙,都还能找得到理由解释。可是不管怎么想,异样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这样果然还是很奇怪。」
「为什么?」
「如果它的警戒心真的这么强,还会选择到人类聚集的地方觅食吗?即便只有一、两天,持续停留在同一个场所也很奇怪。」
咲夜一面说,一面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山童没有接收到伤害人类的命令,只是单纯的动物。
但动物个性各异,即使同样是狗,也并非所有的狗性格都相同,对食物的喜好应该也有所差异。
刚才她们还谈到了个体的习惯。
就算如同咒文的命令断绝,饮食习惯也无法马上改变,因为那是维持生命的根本。
那么持续危害人类的野兽,在人类集体居住的场所附近逗留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太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了。」她不想承认,怪物竟用这种眼光看待她们。
自己看过动物的厩舍,因此猜得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厌恶感不断地涌上心头。
「它或许是把学校当做猎食场……了吧……」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银子十分迟疑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件事不能拖太久。
经过讨论,两人导出这个结论。
「分头去找吧。」
目击情报至今都指出怪物会在夜晚出没,能找得到的话自然是愈快愈好。
「这对咲夜来说可能很危险,我觉得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我找到怪物的话就会立刻通知你,应该不用担心吧?」
「……你跟小孝的反应一模一样。算了,我不拦你了。比起这个,先把衣服脱掉。」
「咦、咦咦……!?」
「只脱上衣就好。」
「等、等等,银子姐!?」
银子不理会动摇的咲夜,只是将板状的羽衣像布般摊开,拿在手上。
羽衣散发着近乎金属般的光泽,看起来一点伸缩性都没有,但从旁一拉却能够无限伸展。
银子抓起咲夜的手缠上羽衣。
「总之,我把看得见的地方跟不能被咬到的地方都帮你卷上。这样应该算安全,但还是不要太乱来喔。」
「谢、谢谢你。」
明白银子的意图后,咲夜放弃抵抗,脱下了上衣。
虽然她很疑惑是否真的需要裸露上身,银子却毫不在乎地从内衣上方开始缠起。
当羽衣接触到皮肤的瞬间,身体涌起了一股异样感,不过她很快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这大概可以抵挡多强的攻击呢?」
「大概到这个程度吧?」
银子拿起放在桌上的原子笔。
她转动原子笔,用笔尖朝咲夜的腹部狠狠刺下去。
「————!」
咲夜忍不住闭上眼……但衝击比预料中还轻,只发出一道像是金属撞击声的短促声响。
「某种程度以上的压力会被弹回,所以就算被枪打中也不要紧。动物的牙齿应该也无法贯穿,不过还是要小心唷。」
「喔……这东西真方便呢。」
「万一对上凶猛的山童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吗?山童能打破羽衣的防御?」
「那倒是不会,只是要缠住身体得耗掉大量的羽衣,攻击力会降低不少,过到比较强的山童时就打不赢了。我就算受到像手臂断掉这种小伤也能马上痊癒,因此羽衣的防御功能对我而言意义不大。况且我为了不让人发现,还把羽衣拿来隔绝声音跟视线,因此数量更是所剩无几。声音的部分,我打算在幽发前解除这项功能,把分出去的量收回来。」
「手臂断掉不算什么小伤吧?算了,现在先别管这个……意思是羽衣总量有一定的额度,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分配吗?」
「就是这样。」
「是说,羽衣的力量现在减弱到什么程度?」
「只剩下做出近战用小刀的份,远距离的功能都不能用了,像是拘束对方、在其他地方设置类似监视器的东西之类的。我打算把之前放在外面用作武器的材料拿回来用,所以在把材料放回去之前都无法进行监视活动。还有就是对电击的抵抗力也会跟着变弱……羽衣是靠着分子互相撞击来产生静电,所以手边的羽衣减少,电量也会减少。」
「它有这么多种变化啊?」
「在能使出全力的时候大概可以产生雷电一半的威力吧,大约有五千万伏特左右,只是之后力量会暂时减弱。」
「……现、现在大概能产生多少电?」
「大概相当于电击棒,就劈哩啪啦的程度。」
变化可真大。
即便羽衣在咲夜眼中是万能的道具,却也有其限制。
「可是羽衣的保护也不是万全的,所以不要逞强。我怕你会没办法呼吸,脸上就不缠了。然后要是我先找到怪物,就会放鬆你身上的羽衣当作信号。我可以掌握得到你那边的声音跟位置,你先发现的话就放心把后续交给我吧。」
「我知道了。」
两人在宿舍前兵分二路。
银子去残留了进食痕迹的森林搜索。
咲夜则前往之前目击者所在的入口处。
警卫室今天也是灯火通明。
她稍微考虑了一下是要出去外头,还是待在校地里观察情况。
「晚安,我想外出,不知道方不方便?」
「好的,走路时要注意脚边喔。」
咲夜决定去外面。
目前还没有在校区里目击到怪物的情报,到外头找可能性应该会更高。
「……我自己明明也要哥哥别做危险事情的……唉……」
她自我反省了一下,并叹了口气。
当孝介明知状况严峻,却还是坚持以身犯险时也是这种心境吗?为了别人,知晓真相的自己必须起身行动……感觉就像一种禁药。
明明可以放着不管,却做不到视若无睹。
会觉得自己见死不救,心中有愧。
与其被这种心情吞噬,选择行动还更轻鬆些。
兄长在御奈神村时,是不是也抱持着这种心情?
……不对,应该不是。
自己心中所怀抱的事物跟兄长不一样,她被天女之血所牵引,差点被吸收。
那时涌出的记忆、思念与绝望,让她感觉这场由天女而起的怪物骚动就像是自己的责任。
不过这有一半是自己擅自这么认为的毕竟天女在过去犯下的错误不该由未来的人类负责。
只是在另一半的心灵某处,还是无法不去思考自己当时是否能有所作为。
在心灵被支配前,能不能抵抗得更激烈些?
还有更久以前,在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压抑下去的话,母亲现在是否还能活着?
惭愧的想法在咲夜的心中生了根,难以拔除。
她走在暗处,专心倾听周围的动静。
就算是一点声响也不能放过。
……此时,咲夜内心窜过一股异样感。
关于学校附近出现怪物的事。
当穿过森林,看见街道时,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怪物真想攻击人类的话,到处都有民家,根本不用来到这种远离御奈神村的地方。
可是她从未听说过这附近有大规模的受害情况。
那么,还有其他理由吗?
这里有三种可能。
第一,完全是自己弄错了。
是咲夜太过在意这起与山童无关的事件,导致误会。
第二,一切都是偶然。
人类聚集的村落没有野兽的栖身之处,穿过山丘,朝着森林前进所抵达的自然是位于森林里的学园。按照野兽的习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最后是必然。
跟山童关系匪浅的自己就在这所学园里,因此它现身于此使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
她来到森林的出口,又沿着前来的道路折返。
要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可疑人士,诀窍就在于光明正大地行动。
若是有人询问,她打算主张自己是忘了带钱包,想等认识的人经过求援。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准备的借口没派上用场。
森林深处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细微到无法传进人类的耳朵,但现在的咲夜却可以感受得到。
不晓得是因为银子的羽衣,还是因为自己曾一度化身为野兽,又或者是因为现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缘故。
对现今的咲夜来说,自己能够感知到异变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的事都与她无关。
她狂奔在暗得连脚边都看不清的森林里。
如今的咲夜还能看见自己本来看不到的风景。
「——!」
穿越森林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这里有被稍微整顿过,不但有凉亭,还修筑了条可以做森林浴的散步小径。
咲夜穿过森林,走捷径抵达目的地。在她面前有位恐惧得浑身发抖的娇小少女——以及怪物。
它发出低吼声瞪着少女。
少女应该刚买完东西,地上掉了个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商品散得到处部是。
「你没事吧?」
看到咲夜突然出现,少女不断地点头。
她记得这张脸,是黄昏在校舍内侧见过的饲育社社员穗波。
咲夜强自压抑胸中恐怖与紧张的感觉,走到少女前方。
无论咲夜再怎么抑制,面对眼前的异形,曾差点变成这种样子的她还是会退缩。
「学、学姐……那、那是……什么……?」
「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
咲夜对揪住自己后背的学妹毅然说道。
她在怕得几乎停止动作的胃部下侧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听起来可靠一点。
站在她眼前的,是个只能被称为怪物的异形。
它原本究竟是什么生物呢?是鹿还是哪种中型的野生动物?
怪物的身体几乎完全变形,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身躯中央有个巨大的骨节,肌肉像是骆驼般凸起。
前脚关节比一般的四足动物更多,看起来像是有其他东西硬是黏在上头一样。
做为怪物原型的鹿不可能会去袭击其他动物。
但那个异形正吐出凶暴的气息,紧盯着咲夜。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想证明小黑是无辜的,一直找一直找,然后就遇到这……」
「小黑是你照顾的动物吧,找到了吗?」
「没、没有,我……还没找到……」
银子找到的尸体残骸说不定就是小黑。
「是吗……唔……!?」
咲夜只来得及看见野兽前脚蹬起的那一幕。
她马上抱住背后的少女护住她。
随着激烈的碰撞金属声响起,她威觉自己丧失了重力感。
两人就在抱在一起的状态下被狠狠撞开,瞬间飘了起来,接着一同重重摔倒在地。
咲夜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因此有隻手成了垫底,两人份的体重就这么压在上头。
按理说,这隻手即使断了也不稀奇。
「咦……」
手居然没断。
刚刚的衝击相当剧烈,但就只是这样罢了。钝痛以被用力撞击的背部为中心扩散至全身,却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
比起挺身而出的咲夜,被护住的少女反而因为落地的痛楚而剧烈地又喘又咳。
「站得起来吗?」
「是、是的。」
因为被用力弹开,因此她们跟怪物间有了一段距离。
咲夜扶起少女,推着她的背。
「去吧,用跑的!」
「可、可是学姐——」
「我不要紧,马上就会有人来帮我。」
「咦?是、是谁啊?」
她似乎处于混乱之中,弄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
「快离开这里!」
她再次推了推少女的背,把人推了出去。
鹿盯着咲夜,拉开距离。
看到咲夜受到刚刚那一击却毫发无伤的样子,它好像很讶异。
这个举动极有智慧,实在太像人类了。
山童本是受了天女的诅咒而被驱动,在它们大量吸收的羽衣碎片中,也许有着能够理解人类思考回路的部分。
拥有许多关节的脚刨了地面好几次,宛如在助跑——
「——呜!!」
咲夜只能认知到,自己大概是用双手来防御的。
当她以为对方会衝过来的瞬间,就被撞飞了。
衝击没在她身上造成外伤,却让全身阵阵泛疼。
「呜……!」
她没办法承受太多次这种衝击。
看来山童把咲夜当成了目标。
「啊——!」
咲夜维持着刚才被撞倒在地上的姿势翻滚躲避。
鹿蹄踏过方才咲夜停留的地方。
「呼……哈……」
刚刚真是千钧一发。
自己被踩过或许不会有事,可是那个奔跑时让地面发出震动声的巨大身躯就在眼前,她没有勇气尝试。
她制住身体的颤抖。
得再多争取点时间才行,在银子前来、那孩子彻底逃离之前。
「让你久等了!」
突然响彻林中的开朗声音,听起来有如天籁。
银子降落在咲夜前方,谨慎地盯着怪物。
「……长得这么好,真亏它可以老实到这个时候。」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我要先拿回羽衣,这回可要小心别受伤了。」
「我知道了。」
咲夜把自己的手放到银子伸出的手上。
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离开,流到银子那里去。
「你退开,如果它跑去你那里,就尽量隔着障碍物逃走,感觉它好像不擅长绕路。」
「好。」
咲夜把事情交给银子,乖巧地走开。
银子手中的板子立刻变成了长刀。
她另外还将剩下的羽衣缠到另一隻手上,打算当作盾牌。
银子沉默地上前。
怪兽高高跳起,避开朝自己挥下的刀刃。
刀止不住势头贯穿了地面,刀刃深深地插进地里,刀太锋利就有这种缺点。
「银子姐!」
咲夜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野兽也察觉到银子的失误,朝着她猛烈衝去。
「如果它的智慧只是半调子……」
银子就这么让刀插在地上,一个回转才把刀猛力甩出。
「…………咦?」
插进地里的刀在变回羽衣前,就配合银子的动作顺利画出圆弧。
怪兽的前脚被砍断了。
它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如同滑倒般倒下。
「再一次!」
怪物用后脚跳跃,避开像是要把自己身体对半剖开而落下的刀。
「好……好厉害……!」
咲夜第一次看到银子战斗的模样。
被鵺吸收时,银子的战斗过程曾变成情报传到自己这里。
那时跟银子对峙的是羽衣溶出的水所构成的怪物,名为蛟。面对水这种对手,刀根本毫无意义。根据情报,银子陷入了苦战。
咲夜并没有低估银子的能力,但配上羽衣变化出的武器,她的强悍仍超乎想像。
每当她挥舞蓝色的刀刃,怪物的身体便会逐次断开。
不知是否因为它四处逃窜的关系,银子无法给予它致命一击。怪兽只受了重伤,但要是普通野兽的话想必早就没命了。
怪兽开始仰天长啸。
叫声又细又尖,就像贝斯发出的声音一样。
「这样就结束了……!」
高举的刀没有停止,狠狠地斩下了它长长的颈子。
怪物的头颅落下,喷溅出黑血,在地上滚了滚,然后停止。
失去头部的巨大身躯瘫倒在地。
「呼……」
丧失了前脚的部分抵在地上,震得地面发出声响——接着在那一刹那,失去头颅的躯体竟跳了起来。
「咦——呀!」
它撞开银子,朝咲夜疾走而来。
「一——」
没有头部的生命动着残缺的腿,往咲夜的方向奔驰而去。
那时她确实看见了,从拥有巨大骨节的躯体中往外窥视的锐利目光。
不只前脚,它全身都是由好几种兽类组合而成。
咲夜现在没有羽衣的保护。
若是被这次的攻击击中,她肯定撑不住。
咲夜没有闭上眼睛。
当自己快被吸收掉的那个时候,即使身体被山童啃噬,孝介也是紧紧凝视着她,完全没有闭起眼。
所以像夜清楚地看见,有另一个身影从旁边衝了过来。
那是隻小得可以让人抱在怀里的狸。
它动着娇小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缠在前脚的绷带在黑夜中自得显眼。
「银子姐!」
它朝着正想起身的银子一直线地跑去。
「咕……!」
银子站起身,伸出羽衣形成的刀。
比起自己的身体,守护咲夜更加重要,毕竟自己即使受了足以让人类致命的伤也可以复原。
她当场举起刀,挥往朝向咲夜狂奔的怪物。
「啊——」
衝进对峙现场的狸看都没看银子,直接衝了过去。
它滑过刀下,从旁边扑到曾是鹿的野兽身上,咬住从那躯体里露出的狗的面庞。
「糟了……!」
银子发出焦急的声音。
挥下的刀将鹿的身体斩成两半,还有一半砍进紧咬住野兽的狸猫身上,才终于停止。
过了一会儿,被长刀砍飞的巨大躯体才碰地落下。
「那、那孩子呢……?」
那隻狸摇摇晃晃地,从被砍成两半的野兽影子里现身。
它身上的伤口很深,每走一步路,体液就啪搭啪搭地滴落。
它靠近倒在地上的山童,把头钻进被砍断的身体,开始咀嚼。
「银子姐……」
「嗯……这孩子也是……」
最后,它停止咀嚼,拖着身体来到像夜和银子身边。
它的嘴边咬着一颗蓝色石头。
小小的狸猫把石头放在咲夜脚边,睁着像是在期待什么的目光仰望着她。
「这个、要给我?」
她不认为双方能够言语相通,但它似乎懂了自己的意思。
它用前脚把石头往咲夜这边推,然后朝着跟学园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听到咲夜呼唤的声音,它停下脚步。
娇小的狸猫转过头望着咲夜,像是在等待似地停留了一会儿,才再次迈开步伐。
然后又再度转过身。
……就像是在等着她们。
「像夜,我去追它。」
「请帮那孩子疗伤,学妹还在找它,而且它还救了我!」
「我明白,都交给我吧……啊,在那之前……」
银子走近倒下的山童,把羽衣覆盖在它身上。
刹时间,底下不断溢出闪耀的蓝光。
银子一拿开羽衣,蓝色的火焰便扩散开来,将那具身体烧成灰烬。
「等我知道那孩子要去哪里就连络你。」
「……好,那就拜託你了。」
银子一追上在原地等候的狸猫,就取出手帕替它包扎身体。
从那个长度来看,那或许是她刚刚也给咲夜缠上的一部分羽衣。
最后,银子宛如被引导似地消失在夜晚的森林中。
「……呼……」
刚才发生了许多事。
咲夜没有马上起身的意思,只是靠着凉亭的柱子瘫坐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过了多久。
从远处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他们放声大喊咲夜的名字。似乎是在确认她的安危,其中也有她熟悉的女孩声音。
跑在众人前方的,就是方才被咲夜掩护逃走的学妹。
翌日,咲夜在学园中的待遇产生了些许变化。
老师与警卫赶到的时候,现场留有大片血迹,浑身葬污的咲夜独自瘫坐在地上。
唯一让她在意的是,自己为了让学妹放心而刻意装出的冷静模样,以及张开双手保护学妹与怪物开战的义举,都被人大肆传诵。等到了隔天,她才后悔地趴在桌上挣扎。
夜晚发生的事瞬间成了新闻散播开来,咲夜的英雄事蹟也跟着一传十十传百。
巧妙应付掉同学的追问后,她探听了一下扩散开的传闻内容,每种版本都参杂了跟事实相差甚远的听者主观看法。
……根据她放学后打听的结果,MSF的会员似乎在短短一天之内就从四人增加刭二十人。
咲夜大人的话,这点程度是当然的——听到MSF会长御雪骄傲地这么说,咲夜也只能苦笑。
然后,银子传来消息则是再隔天的事。
寄来的邮件内容很简洁,只写了希望她去御奈神村一趟。






第三章

电车在咲夜要下车的车站停下,她就读的清宫学园位于清宫车站,搭快速列车到御奈神村还不用三十分钟。
看着熟悉的风景逐渐接近,她就想起和孝介之间的那通电话。
前几日的山童事件过后整整一天,她才跟孝介连系。
那天她实在太过疲劳,因此马上就睡着了,隔天则是被听到傅言闻风而来的人们追着跑。
孝介从咲夜口中听完事件经过,思考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只说了句:「算了,没受伤就好。」
他没有责备自己太过冒险,还反过来担心她。
虽然哥哥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却因为信任她而吞了回去,这一点让咲夜很高兴。
然后两人就接着讨论礼拜六中午在御奈神村剪票口的会合事宜,并连络预定过去打扰几晚的岩永家。
「…………」
结果山童和狸猫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在御奈神村能明白这一点吗?
「啊……」
窗外能够瞥见一点白色的影子。
一颗白色颗粒飘落下来,碰到窗户融成了水滴,就像是冬季的象徵。

咲夜像是被车内的广播催促似地走到外头。
「喔,我还比较早呢。」
「好久不见。」
孝介已经先到了。
「……总觉得好久没看到你穿冬天的衣服了。」
「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这样,因为今年正月我没回家啊。」
咲夜突然觉得,既然隔了这么久才在哥哥面前换上冬服,之前就应该在打扮上多下点工夫才对。
她重新打量起自己的服装,应该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吧?
「很适合你喔,夏天那件白色连身洋装在你身上看起来简单大方,不过你穿其他款式的便服感觉也不奇怪呢。」
「谁穿便服感觉会奇怪啊……?」
她一边吐槽,一边走向剪票口。前几天下的雪没有累积,过了一晚就融化了。
毕竟等等还要爬山,咲夜很感谢老天的慈悲,却也觉得有点可惜。仔细想想,自己似乎只对夏天的御奈神村有印象。
御奈神村会随着季节转变而更换不同的面貌,结果她最近才终于欣赏到秋天的红叶。
在这之前对于御奈神村的四季回忆,都已经隔了十年以上,忘得差不多了。
身旁的孝介也戚慨地看着染上耶诞气息的站前广场。
「喂——这边这边!」
「啊,伊吕波姐。」
一位高挑的女性用力朝着两人挥手。
长及肩头的发丝比前阵子又长了些,宽鬆围巾与大衣的时髦打扮掩盖了她本来的形象,看起来就像个成熟的大人。
「没穿巫女服的伊吕波看起来真新鲜。」
「我也不会老穿着巫女服好吗?何况来车站前穿那样很奇怪耶。」
「许久不见。」
「喔——咲夜,这套衣服真可爱——是谁挑的啊?」
「谢谢,是同宿舍的朋友帮我选的。」




「孝介也稍微培养一下自己的流行品味吧,至少要有这种程度,不然送女生衣服时要是挑到奇怪款式的话,会让对方扫兴的。」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的圣诞礼物就决定是扮装成圣诞老人用的短裙吧。」
「我才不需要!而且我们的圣诞节庆祝活动没法办得这么开放啦!」
「……何况在神社境内过圣诞节还满奇怪的。」
「对吧——?」
御奈神村里,有一座流传着天女故事的神社。
它名叫春日神社,自建立以来已有超过八百年的历史,是以「天女降临之地」闻名的观光地。
春日伊吕波是这个家族的独生女,现在代替祖母负责全部的祭祀工作。
从这里搭上公车,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到达御奈神村。
他们会在御奈神村跟银子会合,然后登上山峰。
咲夜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称赞的这身打扮,等到了目的地大概也得换掉了。
「……那么,我们出发吧。」
「嗯。」
虽然咲夜和孝介都没打算表现得太明显,但伊吕波身为他们的青梅竹马,从小三人就直在一起,就算他们不讲,她似乎也从两人的态度感觉到了什么……。
伊吕波露出有些怀疑的表情,疑惑地歪着头。
「你们两个突然回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样,不能回——」
「我没说不行喔,还有我也不想跟你进行那种愚蠢的对话。」
「……唉。」
「哥哥完全被看穿了,可见你还没成熟,是偷懒没有修行吧。」
「抱歉,咲夜,之后就交给你了。」
「听不懂你的意思啦!」
伊吕波刻意清了清喉咙,回到原本的话题。
「因为你们两个慌慌张张的,我才会想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比如说,像山童事件之类的。」
「……日本的巫女有灵力吗?」
「我听说有耶,这方面哥哥不是比我更清楚?」
「我的知识也偏冷门啊,何况巫女的立场及待遇在明治前、明治后、战前和战后都有变化。」
「我讨厌这样喔,你们两个直接承认就好啦,干嘛表现得那么生疏!」
「对不起。」
「非常抱歉。」
两人对伊吕波低头道歉。
「……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件事,不过我想大概……不会有危险……」
「我也这么希望,要是孝介又浑身是血地抱着咲夜回来,我可受不了。」
「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会死呢。」
「真亏你还能活着啊,而且伤口也痊癒得好快。」
「隐藏在人类体内的神祕力量真是伟大。」
「……真的呢。」
「两位,又离题了唷。」
「你有资格说吗!」
面对兄长的指责,咲夜满足地颔首。
「这样戚觉真快乐。」
「对吧?会让人上瘾呢,所以你们要多製造一点可以让我吐槽的机会喔。」
「我倒是很想吐槽你们的对话……」
看着目瞪口呆的孝介,咲夜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哥哥就先不提,大家还好吗?我在那之后都没跟朱音姐和美里姐见过面,她们都没变吧?」
「大家都很好喔——我一说你们今天会来,她们就很期待跟你们见面,在回去前记得去找一下人家啊。朱音姐好像说过这回要去考雅乐,,美里姐这几个月倒是没有变化,现在也还在担任翔子跟沙智子的导师。」
「老师在短时间内变化太大,会让学生无所适从吧。对美里姐来说,明年的新学年可能还比较让她头痛。」
「或许吧?我也很期待见到大家。」
跟青梅竹马聊了一通后,咲夜趁着自己有了干劲之际进入正题。
尽管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特别危险的事,但做为春日神社的主人,伊吕波应当还是会在意。
因为之前日本全国动物开始大规模集体移动的时候,目的地只有一个。
那就是伊吕波的春日神社,说得更精确点,它们是瞄准内部天女降临之湖里的咲夜而来。
虽然神社离动物们的目的地十分近,当时却显得相当平静。
因此里面挤满了许多伤者及避难的人,场面混乱至极。
孝介那时是为了带回咲夜而战,而伊吕波则为了保护村民才战斗。
当时这些事对他们来说十分沉重,现在却能像这样拿出来打趣彼此,咲夜不禁觉得时间流逝带来的变化真是伟大。
跨越漫长岁月却仍然不变的诅咒,还有自己与兄长经过长时间累积而一点一滴变化的关系。
这些事都各自迎来了不同的结局。
「所以说,也有人说是多亏了护符才逃过一劫的。」
「说是护符,也只是春日神社供奉的媒介,不需要那么诚心感谢吧?」
当咲沉浸在戚伤里的时候,另外两人的话题又变了。
咲夜也看过供奉在春日神社本殿里的人偶群。
她大概猜得出来两人是在讨论这方面的事。
「不好意思,我是不懂到底有什么差别,但既然供奉在神社里,不就是值得感谢的对象吗?」
「在一股人印象里是这样没错啦,可实际上若专指「祭祀」的话,就不见得是如此了应该说,供养着相反东西的地方还比较多。」
「是吗?」
咲夜虽然没有怀疑孝介的意思,却还是向专业的伊吕波寻求确认。
伊吕波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打个比方,神明也有很多面相。而那些不好的神明……它们被称作荒御魂,也有神社只供奉这方面的神灵。例如棺原道真就很有名,现在它虽然被奉为学问之神,原本却是引起落雷折磨人民的恶神,为了请它放过人类,才会替它建立神社。」
「我之前也有听过这些……好像是老师在上课闲聊时提到的。」
「因为这些故事很有名啊,而且孝介刚刚也说了,我们神社祭祀的人偶不算正神,感谢它们不是很奇怪吗?」
「一提到神社里的人偶,几乎都会想到附身用的媒介啊。」孝介补充。
「那么像草人,或是头发会长长的日本人偶呢?」
咲夜想起童年时在电视上的鬼故事节目里看到的东西。
「你讲的那些就更容易被附身了,就像草人会被当作特定对象,借由钉上钉子的动作施予诅咒,被钉子钉住的草人就代表想诅咒的那个人,还有将魂魄放入草人中再钉入钉子的——从这两点来看,「想诅咒的对象」都等于「草人」,不都是典型的媒介?」
「原来如此……可是这是负面的部分吧,那护符又怎么说?」
「草人的话,给人偶的损伤就等于给本人的损伤,而反过来说,也可以解释成是让人偶代替本人受伤。」
「这样的话,代替的人偶身上会有痕迹吗?」
「你注意到重点了,真不愧是我妹妹。」
突然受到夸赞,咲夜微微地睁大眼。
她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被夸奖。
「咲夜感到疑惑的,应该是虽然有供奉人偶,但之后察看时却没发现任何变化,那是不是代表它们没有发挥护符该有的功能这回事吧?」
「是的,就是这样。」
「这边就要提到供养人偶时会有的一个习俗——人偶更替。」
「啊啊……我在夏日祭典特别节目中有看过,像是烧掉人偶,或是把它们放到河里流走。」
「御奈神村也是用烧的?」
「除了特定几个殿里供奉的以外,其他的都会烧掉。」
因为烧了就没了,所以不需要确认人偶是否有所损伤。
结果大家都只有看到神社中曾经供养人偶的事实,而且早就消失的东西根本无法确认,因此才会留下「人偶保护了众人」的谣传。
「……这话题还真有趣呢。」
「对啊,不过这么想的确会比较轻鬆。孝介跟咲夜在夏日祭典时也有製作人偶供奉在神社径,它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嗯,希望如此。」
公车内响起告知下个停车处的广播。
因为三人聊得太起劲,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一走出充满暖气的公车,从山上吹来的寒风便让他们冷得缩起身子。
「没有积雪真是太好了。」
「还是有下啊,是什么时候下的……?」
「就在之前,下得挺大,不过很快就停掉融化了。」
「东京不到过年是不会下雪的啊,所以我最近都没什么看到雪。」
「这边会积雪喔,想看的话放假时来一趟吧,顺便请你帮我家神社剷雪。」
「剷雪可是体力活啊……」


夏天的气息与蝉鸣,从山上吹抚而下的风吹得汗水发凉,滑过脸颊的汗液落到地面,然后蒸发……听到御奈神村,就会想起这些夏日光景。
冬天的日光低矮,山的影子长长地延伸,令人感觉冷意更甚。
真希望能下点雪,咲夜不禁如此想。
若是化上雪白的妆容,眼前冰冷寂寥的风景就能添加点鲜艳的色彩了。
「你们接下来要干嘛?直接去岩永小姐家吗?」
「……不了,我想早点把事情解决。」
「对啊……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远方神社处,已经看得到有一位银发的女性正朝着他们挥手。
「是吗?那我先帮你们保管行李,等事情结束再来找我拿吧。」
「抱歉啊。」
「事到如今还道什么歉。」
银子就在前往神社的石阶下方等着。
「慢走,银子姐,他们两个就拜託你了。」
「全——都交给我吧,有我在就肯定没问题的。」
面对银子一如往常的态度,伊吕波露出笑容回应后,便提着孝介和咲夜的行李登上石阶。
「我们的护符或许就是伊吕波姐呢。」
「嗯嗯?什么意思?」
「就像春日神社的人偶,它们被村民当成守护神的象徵。而对我们而言,总是在神社里、温柔等待大家的伊吕波不也有那种「守护」的感觉吗?」
咲夜点了点头。「啊~~原来如此。」
听到孝介的说法,一旁银子微微露出了有些生硬的複杂笑容。

沿着神社前的道路直走,就会看到流过御奈神村的河川。
从这里往上游走,可以直接通往山腰。
「你刚刚怎么露出那么忧鬱的表情?」
「嗯?你在说什么?」
「就是提到春日神社人偶的那时候。」
「……啊啊……嗯,有点事啦。」
看得出来银了似乎不是很想解释,因此咲夜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而孝介也没多说什么,似乎也跟咲夜抱持着同样的看法。
「……其实那个人偶,并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东西。」
当三人脚下的地面从泥土转为岩地时,银子才轻声开口。
「从前山童的数量非常多,想活下去并不简单,人类除了求神拜佛之外几乎别无他法,拜人偶的习俗就是从那时渐渐形成的。因为只求活过一年就好,所以年年人们都会製造新的人偶替换。代表旧的自己死去、新的自己诞生,把希望託付给新的一年……很悲伤的理由吧?」
「不过最后他们等到了银子姐,不就等于愿望实现了吗?」
「但我也救不了全部的人……话说回来,我一开始也不是为了救人而来到这里的。」
她自嘲似地轻轻笑了笑。
「伊吕波的双亲也是,我最后还是没找到他们,所以我不喜欢「护符」这种说法。」
「银子姐……」
之后,他们之间暂时只剩下登山的脚步声。
「是说,那隻狸现在怎么样了?」
「啊……思,它很亲人,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喔~~翔子见到它应该会很高兴?只是狸的话可能会跟权太吵架呢……」
权太指的是现今成了御奈神村守护神的狐狸。
它被养在神社内部,如今也逐渐习惯人类,变得会在观光客面前现身了。
前几天跟伊吕波通电话时,她说权太搞不好有一天会成为御奈神村的亮点。
「虽然那孩子摆脱了我给它戴上的鍊子,但它现在一定在这座山里头,毕竟我跟它约好了会带咲夜过去。」
「……嗯。」
「只是——」
银子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停住。
因为话题唐突地中止,两人只好望着银子,等着她的下一句话,却始终没有等到。
「只是什么?」
咲夜接着询问。
「没事……对了,之后可能会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你们没问题吗?」
银子此时说出的话,跟她刚刚打算讲的显然不同,但他们没有再追问下去。
既然银子决定不说,那一定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事情吧。
「没问题,那孩子找我好像还有事,何况我认为跟山童……不对,跟天女有关的事件我全都有责任。」

「我也一样。」
「……是吗,我知道了。」
银子点点头,接着勾起有些调皮的笑意。
「哎呀——既然你们都有所觉悟,姐姐也放心了——毕竟要进去这里面,光要你们加油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他们不知何时来到了山的上方。
银子站在陡峭的山崖上,用手指着下方的景色。
树木在山中凌乱地耸立着,看得出至今都没有人类进入过。苍鬱的森林在眼前展开,连有没有能走的地方都不晓得。
「在、在这里面吗?」
「你知道地点吧。」
「哎呀——我刚刚不是说鍊子被挣脱了吗。」
与快乐大笑的银子相反,孝介和咲夜的肩膀开始垮了下来。
「没问题没问题,走个一天的话肯定能发现一点线索的。」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是说,光是从这里下去可能也要花个一整天啊。」




「这就交给姐姐我吧,反正在这边也不会被人看到,我会让你们轻——飘飘地移动唷。」
看到银子愈来愈高兴的样子,孝介与咲夜的干劲却反而低落起来。
「……在这里磨蹭也没用,走吧。」
「要是有准备便当就好了……」
「别说了,越讲越忧鬱。不过有银子姐在,至少不会遇难啦。」
「露宿也是很快乐的喔——」
银子毫无责任感的发言,让两人觉得肩膀更加沉重了。

银子用羽衣载送两人来到山崖下方。
只要把银子的蓝色板子摊开,它就能成为包覆身体的羽衣。而且羽衣拥有许多功能,只消开放这些机能,在空中飞翔也不是难事。
「是说你们是第一次用这个飞吧?怎么样?好玩吗?」
「……没有,不怎么……」
「脚边不太安稳,非常可怕。」
当银子要他们坐上那块又轻薄又不可靠又没有安全带的布时,比知道要进入树海更让人绝望。
不过一坐到那块布上,它便以比预料中更加强劲的动作抬起三人的身体。
虽然力量很强,但离开地面后布上也没有可以抓的地方,两人光是揪住坐在中心的银子手腕就耗尽了心力。
一想到还有回程,心情就觉得阴鬱。
在森林中的漫步不算舒畅,可是他们都实际感受到脚能着地是多么重要。
银子在最前方领路,让羽衣变化薙刀,不断劈开与人同高的杂草,清出可供通行的道路。
不管怎么割,刀身都没有变钝。银子看起来也没有特别用力,却顺手一挥就能将挡在面前的草木割除,让咲夜觉得非常方便。
「关于刚刚讲的事——」
提起这件事时,他们进入森林多久了?
是他们已经聊完所有可以闲聊的内容,只能沉默地走着的时候吧。。
「之前的事件……正确来说,的确是託你们的福,御奈神村才得以改变。因为你们的关系,危害人类的山童消失了,虽然后绩还有一些尾巴要收拾,但和之前的状况相比,根本是放着不管也没关系的程度。」
这次的事件若不是发生在校区里,咲夜想必也不会积极介入。
那个怪物也没伤害到任何人。
也说不定怪物没伤到人只是运气好而已,但光这样也值得高兴了。
「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不过那是因为银子姐瞭解来龙去脉的缘故……我们倒是还没什么实感。」
「或许是吧。」
银子在御奈神村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从她经历的数百年时间来看,数个月跟弹指之间没什么两样。
如果能让这样的银子姐感受到「变化」,孝介觉得这或许也算一件好事。
「回到刚才人偶的部分,你们知道那东西最初出现的时候,是做什么用的吗?」
「之前银子姐不就讲过了?」
「刚刚讲的那个虽然也是以前的事,不过离最初的原形已经过了一点时间。大概过了一、两百年吧?」
居然把比人类一辈子还长的时间说成是「一点」,不愧是只有银子才讲得出来的形容词。
既然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一开始製造人偶的人们当然不在了。
后代大概也不知道当初祖先是基于什么理由才创造出这些东西,只能凭着东西的样子揣测,形成仪式后便代代流传。
「那东西从来就不是护符,而是诅咒的一部分。」
「诅咒……?」
「你们知道人偶做出来后,自己不能用吗?」
「嗯,之前有听伊吕波说过。自己製作人偶后,跟亲近的人或身旁的人交换。因为是想着对方做的,所以代替对方承受不幸的力量也很强……好像是这种感觉吧?」
「听到这里,你们难道都不觉得奇怪?那万一朋友人数是奇数的话怎么办?」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怪怪的。」
听见咲夜直率的自白,孝介也表示同意。
祭典到最后几乎都流于形式而已,所以不管和谁交换、交换几次都没关系,实际上现在参加的人也大都这么做。
如果只有三个人,那么就围成圈各自传给隔壁的人,这样人偶就不会留在自己手上。
「其实原来的目的很简单,重要的是跟某个人交换后,那个人一年后也要在御奈神村才行,毕竟交换过的人偶在隔年就非得废弃不可,所以即使对方离开了村子,也可以用祭典当理由把对方叫回来。」
「结果交换过后,那东西也不是成了护符,而只是单纯的交换行为吗?」
「嗯……因为就算交换人偶,它也没办法保护人类从山童的牙齿跟利爪下逃脱啊。」
「是、是这样没错啦……」
流于形式,所以才叫迷信。既然是迷信,那么就可以直接捨弃。
不过银子的话里并没有恶意,而且她是在了解并接受祭典这项文化后,才明白说出这番话的。
「健康的人当然可以离开村子……但走不了的人更是多得多,就算只过了一年,认识的人也不见得还活着,因此才出现了这个仪式。」
「……所以才说是诅咒吗?把人偶交出去,就等于无言请求对方不要丢下自己离开村子的意思,不过那同时也成了束缚住自己的枷锁。」
「啊,也对……把人偶交给对方的那个人就不能离村了。而且因为是「交换」,所以也不会有人只是「给」或「收」。」
「就是这样。原本一开始的动机十分单纯,就是互相借东西,彼此在返还前都要平安无事……的意思。」
「……总觉得这个桥段好像在哪部电影里看过?」
「若是少数人这样做那还满有趣的,可是人一多就很恐怖了。」
「也许吧。」
三人进入森林中约一个小时后稍事休憩。
银子取出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果汁递给两人。
「所以后来,听到这个仪式成了祈求健康的祭典,我吓了好大一跳。因为如果真希望对方没事,就该马上离开村子才对啊。」
「为什么变化会这么大?就像银子姐所说,既然仪式没效,久而久之应该就会被废掉才对。如果是最初知道仪式真正意义的那些人还没话说,但是既然没有守护效果,那为什么还会一直流传下去呢……?」
「关于这点,你自己不是已经说出答案了吗?」
孝介立刻指出咲夜话中的问题点。
「没效会被废掉,反过来说祭典会流传至今,不就代表它的确有「守护」的效果?不过让「守护起作用的人」居然认为祭典没有意义,以某部分而言还满讽刺的。」
「你是在说银子姐?」
「嗯,是银子姐救了进入山中的人啊。而且就连到了现代,羽衣的构造都是个谜,古时候就更不用说,大家一定都会认为是神明出手相救吧……更何况银子姐以前也曾被称作「白银大人」,出现在村里的传说故事中。既然能成为民间传说,代表这么想的人很多……意思就是众人觉得神明显灵了。」
「啊,所以说是被银子姐所救的人回到村里,把神明的事跟其他人说,然后大家就相信了?」
「怎么可能?如果大家马上就相信的话,仪式也不会留到现在。」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扩散得愈快,沉静得也愈快。反过来说,如果是世代累积、慢慢传播的话,那散布范围就大了。因为银子姐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的岁月,所以神蹟才能一直持续下去嘛。」
「你、你们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让我感觉很害羞耶……」
银子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整个人手足无措。
明明活了数百年,咲夜却觉得对方就像个坦率的少女。
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所以平常就算她爱玩爱闹,也不会让人心生厌恶,这也算是一种人望吧?
「意思就是,仪式的意义之所以会改变,都是因为银子姐的缘故。」
「……这让我想起刚刚聊的话题,就是神明不同面相的那个。」
「对啊。」
天女留下的灾厄由与其血脉相连的天女来收拾。
即使两位天女力量相同,但因努力的方向不同,结果也会完全相反。
「银子姐是当事者,所以才没感觉吧?但我认为,就是因为有至今为此的这些事,才会让「把人偶当作守护神」的风俗流传至今喔。」
「……我救不了的人也很多啊。」
「即使是这样,现在活在村子里的人中,也有很多人是因为祖先得了银子姐的帮助才诞生的,我跟咲夜说不定也是。」
「……听到你们这么说……我也感觉自己对祭典的看法有点改变了。」
「明年要跟我们一起去供奉人偶看看吗?」
「那好像也不错。」
小憩结束后,三人再次步行于林中。
孝介走在亲热谈天的两人身后,试着思考起人偶祭典的未来。
尽管刚才嘴里那么说,他却认为这风俗或许还是会慢慢消失。
袭击人类的山童,被攻击的人类。
还有守护人类的银子。
这三个条件聚齐,神蹟才得以成立,缺了其中一个就会崩毁。
现在的治安跟医疗都比以前好太多了,危险也越来越少。
人类的生命安全不再受到威胁,习俗也会逐渐流于形式,最终被废除。
……不过孝介也坦白地觉得,这样也好。
风俗会跟时间一同缓缓改变,那时祭典应该就不会再以「不幸」为基础,而会有新的事物诞生吧?
「话说回来,银子姐真的不知道那隻狸在哪里喔?」
「哥哥,人家刚刚不是很清楚地告诉你不知道了吗?」
「毕竟我们都在一直往前走嘛,而且对方是银子姐,确认一下也没关系吧。」
「嗯~~—好像要再更前面一点。」
听到银子干脆的回应,咲夜即使感到惊讶,却也能够理解。
这么说起来,银子前进的模样丝毫没有犹豫,她是笔直地以森林深处为目标在开拓道路的。
在割开足以覆盖脚边的杂草时,她似乎也知道那隻狸并未躲在草丛阴影里。
「你知道地点吗?」
「虽然记号掉了,但靠近我就会知道,我还曾追踪它追到半途呢。」
「……太好了。」
兄长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开心。
毕竟走在看不见前方的森林里,会给精神带来压迫感。
以前咲夜和孝介就曾迷失在夜晚的森林中。
他们被山童追赶,黑暗里被包围的感觉和野兽的低鸣声,几乎将他们逼到绝境。
当时的恐惧与焦躁感影响了咲夜好一阵子,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如今她已能平静以对。但从御奈神村回到学园、靠近校区里的森林时。她还是会提起戒心。
在树影里或树丛后方,是否有不知名的怪物呢——这个想法一直离不开她的脑中。
兄长一定也一样。
虽然他总是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沉着的模样,但绝不可能丝毫不害怕。
「银子姐不觉得走在山里很可怕吗?」
人类天生就害怕孤独。
就算持有万能的羽衣,也不会感受不到任何恐怖感吧?
「银子姐怎么可能会害怕?」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在这时感受到的不安,几乎都是觉得或许回不去才产生的。银子姐如果迷路了,只要飞上天朝出口前进就好,而且她又不会脚滑摔下悬崖。」
「的确是这样没错……可银子姐也是女生啊。」
「对啊——真是的——好失礼唷——我这个年轻又柔弱的美女平时害怕的东西可是很多的~~」
「对不起,我觉得哥哥说的一点都没错。」
「对吧?」
「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
「你刚刚绝对有一半是认真的!」
「算了,先不管这个。」
「居然敷衍我吗!?」
「也不能说银子姐就没有害怕的东西,现在可能是这样啦,但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到处都是没见过的事物,我想应该也有些可怕的回忆吧。」
「思,是这样没错,就像被刀砍到时超痛的……呜呜~~不过这问题好难回答喔。」
「关于咲夜说的精神恐惧,我是以肉体为中心在讨论的,所以才有点不一样。」
「哥哥举的那个或许回不去的例子,不算是精神上的恐惧吗?」
「有点微妙的不同,遇难造成的精神压迫,主要的成因是在于体力衰退及飢饿感、以及不知出口在哪的心理封闭感所导致……也就是压力,这才是原因。反过来讲,只要随时都能确认出口在哪,那压力就可以大幅减轻。」
「讲得你好像有实际体验过似的。」
「我有亲身体验过啊,除了御奈神村的事件,我也常常因为小组活动之类的缘故入山。」
「啊……原来如此。」
孝介在大学隶属于民俗学小组。
他曾多次为了帮忙教授而前往山中做野外调查,与咲夜一同在山里被山童追赶时,他也曾活用那些经验鼓励咲夜并保护她。
由于分开生活过一段时间,咲夜对兄长的大学生活不大有印象,因此每次都是靠见面时的感觉判断哥哥的行为。
「从山上俯瞰、能望见终点的时候,跟处在深到无法俯视的森林之中,这两者的精神压迫感完全不同。我当然不是说银子姐未曾感受过恐惧,只是她就算在森林里独处应该也不会害怕?」
「总——觉得被你这么直白地指出来很让人介意耶……不过我的确不会怕。」
「你看吧。」
「就像咲夜所说,来到这个世界,变成孤单一人时,我当然也会害怕。但那也是正常的,就像平常住在都市里的孝介跟咲夜现在也会觉得山里很可怕吧?大概类似这种感觉。」
「处在不同的生活圈就会产生未知的遭遇,并体会到孤独的恐怖。看到有人的生活背离自己的常识,自己的认同感便会激烈地动摇。比如有许多人就无法接受去吃那些用不洁淨方式培育出来的食物,就算没这么严重,光是生活习惯不同就能让人倍感压力了。」
「这例子会不会太极端了点?」
「我认为不会喔,现在大家都说大航海时代的旅人我行我素,在新大陆为所欲为,但他们这样做的背后其实也有原因。当然,按照现今的常识来看,他们就像是侵门踏户的强盗,可也不是全部人都是这样。」
「话题好像跳得太快了。」
「是吗?举个例子,有些人认为使用刀叉以外的东西就是野蛮,也是对神的亵渎,照这群人的眼光来看,那些连刀叉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根本毫无文明可言……当然反过来看,不了解自己文化的人都是外来者嘛。若彼此都是个体倒还好,集团之间肯定无法避免衝突。」
「这些衝突都是源自于恐惧吗?」
「可以这样讲。一般来说,若混进来的异物稀少,只要选择吸收或排除就可以了。但若数量众多便无法这样做,只能维持现状。之后就会造成对立的局面,两边开始争斗,一直到把某方集团削弱到能够吸收或排除的程度为止……换句话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致如此。」
「我的情况是得独自一人面对呢,结果最后习惯了这个世界,也有了能容身的地方……但要是初次降临时,攻击我的人类数量多得无法驱散的话……那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这话题感觉真可怕。」
「我们只是在聊有关精神上的恐惧吧?」
「嗯……我不是那个意思。」
咲夜不禁开始思考。
面对未知土地的恐怖及心理压迫,即使用个人的力量去改变「异物」的规模,结果依然相同。要是自己有能够战斗的力量,就会想要做点什么——无论人还是动物,这点也许都是共通的。
就算是没有牙与爪、不擅长战斗的动物,也不一定比较弱。
它们利用各种办法存活到了现在。
成了山童的动物除了凶暴性增加,连战斗力都会大幅上升。不仅是动物原本的身体能力,还有被断手断脚也不会死亡的卓越生命力,另外还获得了攻击人类也不会踌躇的凶暴性。
只是在丧失了攻击性的现在,若还有独自或组成少数群体活下来的山童,它们就会回归动物的本性了吧。
咲夜不禁想到出现在学园的那两隻动物。
一隻袭击了咲夜,另一隻则守护了她。
不过,倒是没有迹象显示它们真的攻击过其他人类。
这是为什么呢……?
「咲夜?」
「啊……我在想点事……」
「我不是在问这个。」
兄长比了比在前头引导的银子。
银子停下脚步,等着两人走到自己身边,伸展为长刀的羽衣早已变回原来的样子。
回头一看,咲夜发现经过整齐的除草与踩踏,一路走来的通路已经成了人类能够行走的道路。
「到萝。」
银子催促两人往前。
但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僵硬。
明明刚刚还开朗地与孝介对谈,现在却露出沉痛的表情,宛如方才的明朗都是假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银子变成这样?
兄长的想法似乎也跟咲夜相同,两人面面相觎起来。
他们下了决心,彼此轻轻颔首。
在银子指着的方向,躺着咲夜在学园遇到的那隻狸猫。

倒在它身旁的应该是它的孩子吧。
不需要确认,两人也知道情况如何,它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靠过来的狸猫身体上还包着银子替它缠的绷带,它挨近咲夜,倦怠地抬起头,笔直地望着她。
「…………」
抽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知道孝介的脸也没了血色。
它望着咲夜,气息紊乱。
这样的伤势本来已是无力回天,这隻狸早就该没命了,却由于山童强韧的生命力而撑了下来。
然后,它以求助般的眼光凝视咲夜。
「动作看起来像要我们跟它走,是因为它想要我们来这里吧。」
「可是为什么……」
它蹒跚地撑起身体。
伤口似乎没有癒合,已经转为红黑色的绷带下方又淌出新的体液。
「啊……」
她忍不住奔上前去。
咲夜蹲下身并伸出手,没想到却被它咬住鞋子不断拽着。
接着它鬆开无力的下颚,身体失去平衡倒下。
等到它又重覆一次这样的举动,咲夜才注意到——
它是想带自己去孩子那里。
「……咲夜。」
孝介把手放到咲夜肩上,并觑向小狸猫的尸体。



他的脸都皱在一起,肯定不只是因为状况惨烈的关系。
「这是、羽衣吗……?」
他询问那隻狸,却没有得到回应。
它只是睁着恳求的目光,仰望孝介与咲夜。
咲夜也追在孝介身后窥看,这才了解兄长为何动摇——孩子的亡骸中有着蓝色的石头。
被生物吸收的羽衣会在宿体的生命活动停止时集中起来,成为类似蓝色石子的型态,留在原地。
若持有核心的人靠近就能回收这颗石头,不然羽衣就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而且这种石子在小狸猫的尸体里还不只一颗。
孝介早已下令,让给予这些分子命令的核心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
虽然不晓得核心如今的行踪,但就算它还在这个世界,也应该到达了人类无法触及之处。
「既然体内有这么多羽衣,实在难以想像它会死……就算受了足以致命的伤,应该也能继续撑下去。我遭到山童攻击好几次,有些家伙无论怎么看都像已经死了。」
「嗯,可你既然这样说,那这又是……」
「对,是这家伙收集的。」
「怎么可能」的想法与「意料之中」的想法在脑中交错。
夏日事件发生的时候,体内拥有羽衣的动物们遭到天女诅咒,朝着御奈神村前进。
里头甚至有不少动物亡骸,当孝介消弭诅咒时,或许它们也将羽衣从体内解放了出来。
如今站在这个中心地,咲夜突然理解了。
她一直想着,为什么这孩子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答案就在这里。
「…………」
负伤的狸猫仰望咲夜,轻轻地叫着。
接着它看看身旁的小小尸体,重複好几次这样的动作,像是在祈求般地用头磨擦瘫坐在地的咲夜膝头。
碰地一声,有个像是小石子的东西落在地面上。
那是颗蓝色的石头——也就是羽衣的碎片。
它把石子咬在嘴边,递给咲夜。
「这个……」
她伸出手想接过它咬着的羽衣,却被它咬住手指,拉往亡骸的方向。
「……该不会……是要我救它吧?叫我、救这孩子……?」
狸猫宛如在回答她的低喃般,发出一声更长更高亢的叫声。
小小野兽的呜咽在森林中回响扩散,听起来非常澄澈哀伤。这个叫声打动了咲夜的心,令她眼角突然热了起来。
「……呜……呜……」
她无法抑制住涌出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喔……」
自己只是凡人,不是神明,因此什么都办不到,她如今只能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悲伤。
「真的、很对不起……」
现在的咲夜只能道歉,就算能够实现它的愿望,也只会催生出一隻早已死亡却得继续活下去的可怜野兽。
以野兽的观点,是否真能理解咲夜为何哭泣呢?
如笛声般的叫声再次回荡于森林之中,传得又高又远。
回程只是转眼之间的事,短得根本无法跟去程相比。
留下记号后,三人使用银子的羽衣回到悬崖上方。
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讨论飞在半空中感觉有多奇妙,现在却什么都感受不到,有如心被冻结了似的。
在眼中慢慢缩小的狸猫身影,还有像是追赶在他们的叫声,都烙在心底挥之不去。
他们降落在山崖上,从羽衣上下来之后只留下了奇异的感觉,让孝介与咲夜即使踏在地上也没有真实感。
崖下的尽头仍跟方才相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
想到要走进这么广大的森林里就好忧鬱啊——明明自谈起这件事的那一刻至今也只经过了几个小时,现下的森林看起来跟那时却完全不同。
「那孩子应该不行了。」
银子与两人同样望着悬崖下的森林,说道。
「它还能撑多久?」
「大概就几天而已,虽然我砍的伤是最严重的,可我并不是在找借口。它的体内原本就已经伤痕累累,就算没那道伤也撑不过今年。」
「这座山里现在也还有……像它那样的孩子吗?」
「嗯,很多。」
「……是吗……」
咲夜的脸色铁青,脚步踉跄。
孝介拉住咲夜的手撑住她,以免她滑下山崖。
「我觉得很奇怪……如果山童要攻击人,为什么在其他地方都未曾引起任何骚动……当然没有损害是件好事。可是在学园遇到的另一隻山童却对我露出了敌意……」
「咲夜。」
「一定是因为这样吧?那孩子是来找我求救的,而另一隻山童则是因为自己的生命被玷污了,才把怒气发在我身上。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只看到了它异形的外表,然后觉得恐怖、害怕……」
「咲夜。」
「我……该怎么……赎罪才好……」
「咲夜!」
孝介呼唤了三次她的名字。
终于察觉到孝介叫唤的咲夜抬起头来,看到了哥哥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眸,正凝视着自己。
「我想今天就先下山吧,只是那家伙的痛苦或许得再拖延一段时间。」
「嗯,不过我会看着,所以不要紧的。」
「……谢谢你。」
咲夜用力地低下头。
只是这样的动作,就让她差点瘫坐在地。
「啊,咲夜,等等。」
「……?」
「这不是咲夜的错,你不要在意……虽然这么说也可能安慰不了你,但你千万不要忘了这点。」
「…………」
「事件最初的起因不是咲夜,而是我姐姐,所以不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的话,姐姐的存在也会被咲夜取代,进而消失。不管是好辜还是坏事,姐姐的行为都不属于别人,只属于她自己……属于咲夜的祖先。因此你别想着要背负一切,况且砍到山童的人是我,那孩子则保护了你啊。」
「但那是因为它想要我去救它的孩子……」
「大家都晓得你不一定办得到,但它还是选择了依靠你不是吗?」
「…………」
「我只是想说这些事其实跟咲夜无关,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因为姐姐的心跟你重叠在一起了,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己该负责。我觉得今天你会这么想,也是姐姐的罪过啊。」
「银子姐……」
「咲夜就拜託你了。」
「好,我们明天再来,到那时……」
即使孝介说得含糊不清,银子和咲夜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山童已经活不久了。
现在它只是靠着羽衣苟活而已,他们得决定之后该怎么做才行。
就算心中明白,现今的两人却完全没有想法。
可以听到从森林传出的,宛如高亢笛声的声音。
吹上山崖的风碰到岩石表面,形成奇妙的音色。
但这声音与刚刚那道宛如呜咽的叫声,竟是惊人地相似。




第四章

告别银子后,两人拖着疲惫不已的身体回到了御奈神村。
刚才发生的事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来到村子明明只过了几个小时,他们却觉得自己好像在森林里待了很长的时间。
「欢迎你们来。」
「哥哥!咲夜!欢迎!」
一到岩永家,阿姨皐月与表妹翔子便出来迎接两人。皐月是他们母亲的妹妹,外表却跟酷似母亲的咲夜不大相像。
咲夜拥有一头长长的黑直发,而皐月的亚麻色头发则带了点微微的波浪卷,身高也不高。
身为姐妹却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这也可以算是皆神家的其中一个特徵。
「不好意思这么突然就跑来,要拜託你们照顾了。」
「没关系啦,你们能来我们也很高兴。」
「对啊——!」
与温柔微笑的皐月相反,翔子露出满脸笑意拉住孝介和咲夜的手。




翔子已经 不是以前那个只想躲在家里、关闭心房的孙女了,她愿意开朗地迎接两人,对他们来说是件相当值得开心的事。
看到眼前这对母女的身影,咲夜在胸口深处感觉到一丝痛楚。
「你们都累了吧,翔子能带他们去洗澡吗?我负责做饭。」
「是——!」
「好了,你们两个……我现在不会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先好好休息吧。」
「……好……谢谢你。」

晚饭是适合在冬天享用的暖呼呼火锅。
咲夜的脸色仍不是很好,虽然嘴上说没有食欲,但筷子一伸进皐月递给她的碗,肩膀便放鬆下来。
「好吃吗?」
「……是的,非常暖和,这些蔬菜都是在御奈神村种的吗?」
「嗯,是啊,萝卜和葱是高见太太送的,胡萝卜是附近的菊池太太给的,只有豆腐跟肉是我自己买的。」
「很好吃。」
「太好了,要多吃一点喔……啊,最后把白饭放进去,做成杂炊粥吧,不过也有乌龙麵呢,你们想吃哪个?」
「两个都要!」
「真是的,我不是在问翔子啦。」
「我也是两边都想吃。」
「呵呵,我知道了。那就先放乌龙麵,如果还可以放东西进去的话,再弄成粥吧。」
「谢谢你。」
「…………」
咲夜只是看着眼前众人的互动。
总觉得这光景既遥远,又令人怀念。
数个月前的暑假他们也滞留在此,当时他们常像现在一样众在一起,现在却只感到无比怀念。
不能再这样感伤下去了——明明理智上很清楚,可脑里却只想得到护着孩子亡骸的小小身姿,还有那一阵阵持续不断的高声呜叫。
孝介先让咲夜歇下后,独自待在客厅里。
冬天与夏日不同,无法打开窗户。他横躺在榻榻米上,透过玻璃望着月亮。
「……今天是满月啊。」
「错了,还要再一天喔。」

孝介闻声后转身,发现了皐月的身影。
「今天大家休息得真早,你们这么久才归乡,我本来还想大家一起小酌一下的。」
「我现在不是很想喝酒……」
「没关系,孝介你喝这个。」
她放下飘起热气的玻璃杯。
「你就放轻鬆陪我喝吧。」
「好的。」
他从皐月手中接过小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液体。
「我在这里再说一次,欢迎回来。」
「……是,我们回来了。」
两人轻轻碰杯,发出了小小的「咔」一声。
孝介把飘着热气的玻璃杯凑到嘴边,喝起热呼呼的乌龙茶。
「咲夜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嘛……有点事。」
「又跟之前的事件有关吗?」
「是的。」
皐月也晓得过去发生在这个村子的悲剧,是由天女引起的。
天女可被称做皆神家的始祖,即使已经结婚出了家门,也改了姓氏,但皐月仍是天女的子孙,跟那起事件并不算毫无关系。
看到咲夜失常,皐月自然会先往这方面想。
「……那家伙在学校里似乎也遇到了很多事,今天也是这样。她自己不怕苦,却又很讨厌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直在逞强……」
「……这样啊。」
皐月没有多问,只是给自己斟酒,静静地等待。
孝介也没有完全掌握咲夜碰上的所有事情,因此他很庆幸皐月愿意给自己整理思绪的时间。
「之前通电话时,她的态度还算平静。说自己被推出去参加圣诞节的选美比赛,然后很惊讶学园里有自己的粉丝俱乐部,总之都是在说类似这种感觉颇热闹的趣事。我本来想把那时她跟我讲的内容说得夸张点,让大家笑笑的……」
「……粉丝俱乐部?」
「啊,这个啊,好像叫MSF……皆神咲夜俱乐部,连这种团体都能允许他们在校内活动,害我也忍不住吐槽说这是什么学校啊?不过她虽然觉得困扰,却也很快乐的样子。」
「听起来好让人怀念……」
「……怀念?」
「啊,没事,是我在自言自语。感觉很有趣呢,不晓得监护人能不能参加晚会?」
「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去,但男孩子再怎么样都进不去女生宿舍吧?」
「一不小心,你说不定从隔天起就得住在围牆里了。」
「唉,要是没这种风险的话我倒是想去……唉。」
「也不需要这么沮丧吧。」
「没办法啊,虽然很可惜,但也只能放弃了。」
「呵呵,请她拍点照片回来如何?我也想看。」
「……咲夜会愿意吗?」
「而且出场的话,她也没办自己拍了……」
「请朋友帮忙拍自己丢脸的样子给别人看……的确不像咲夜会做的事。」
「孝介,那种说法会让人误解喔。」
「谢谢你,今天咲夜很沉着,所以你能吐我槽真是帮了大忙。」
「……真受不了你……」
皐月无可奈何似地苦笑,又给自己添了次日本酒。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你能像这样接待我们,就已经帮了我们大忙啦。」
「哎呀,这跟那可不一样喔。」
孝介说的是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却立刻被皐月反驳。
在孝介反问前,皐月就开始解释起自己的意思。
「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啊,根本算不上帮助嘛。当然能听你说声谢谢我也很高兴,毕竟虽然照顾你们是我该做的事,但也得劳心劳力、耗费金钱。而你们从来也不会忘记感恩,这是你们的优点。不过你知道,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指这方面的事吧?」
「……是的。」
孝介这次对着皐月明确地点头,老实地承认自己刚刚是在搪塞对方。
「我们发现了一对动物亲子,大的那个成了山童,现在也徘徊在生死边缘,也有可能早就没命了,只是靠着山童的力量延长时间而已。孩子很早之前就死了,大的那个就待在它身边。」
「……是吗……」
皐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
显然是跟孝介想起了同一件事。
孝介与咲夜的母亲——皆神沙弥在约十年前的水灾中过世。
水灾发生的原因是源于精神快要跟天女同步的咲夜。突然淹进来的洪水冲走了兄妹两人,也有许多居民成了受害者。
银子发现沙弥时,她似乎是以像紧抱着孝介和咲夜的模样,依偎在兄妹身边亡故的。
孝介跟咲夜都不记得当时的事。
被水冲走时,他们的记忆便就此中断,等注意到时已经是母亲的葬礼了。
空白的过往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而咲夜也一直为这段消失的记忆所苦。
因此她会将为了救孩子一命努力不懈的狸猫模样,跟母亲的身影重叠,也没什么奇怪。
「……妈妈救了我们,然后那隻山童也是为了孩子才来拜託咲夜……当然它的愿望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实现,咲夜却还是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
「虽然我很想跟她说没这回事,但咲夜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没错。」
若是咲夜没有注意到,那只要告诉她就好。
只是面对一个已经察觉到这点却还是烦恼不已的人,孝介想不到任何自己还能用什么话安慰她。
只能等她自己想通。
孝介认为,要是咲夜能转变一下想法,她的负担也许可以减轻一点。
像是壁诞节的那件事,只要坚持「与我无关」的立场就可以推掉,结果她在瞭解来龙去脉以后却答应参加。
他觉得妹妹认真的地方很可爱,但这也仅限于日常生活中。
孝介认为不需要把连背离自然意志的事都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可这终究是他的想法,不是咲夜的。
这也让他感到有些着急。
「……不管是妈妈还是那隻山童,对父母来说,孩子都是心头肉啊。」
「这可不一定喔。」
原以为皐月会认同这个说法,没想到她的回答却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也有很多家庭不这么认为。有许多父母虽然想珍惜孩子,到头来却仍然觉得没有任何人比自己重要。」
「……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不过当然啦,也是有人会像孝介说的那样「想」啊。」
孝介觉得她的话有些地方让自己很介意,于是反问:「你的意思是,有的爸妈不是把打从心底孩子当作心头肉……而只是「觉得」自己很疼小孩而已吗?……我有点搞不清楚了。但是该怎么讲呢,皐月姐说得怎么像是一时兴起的感觉?」
「呵呵,说不定是喔。」
「……咦,真的吗?」
皐月或许是觉得惊讶的孝介很有趣,有些调皮地笑着继续说:「遇到紧急状况时,自己会怎么反应其实无法预料。毕竟没出事之前谁也不确定自己实际上会怎么做。或许也有人碰到事故时身体动得比脑袋快,结果行动之后才开始后悔。有时听到别人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会以保护孩子为优先」时我就会想,这是事实吗?他遇到万一时真的会那样做吗?因为毕竟平常在日常生活里,比起那个「万一」,吃饭跟念书还是比较重要啊,他怎么能在平常的生活里就断定自己碰到意外时会如何处理呢?」
「那只是先做好发生意外时的心理准备吧?不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喔,碰到「意外」时是没办法先做好「心理准备」的。如果什么都能预先准备,那就不叫「意外」了。然后就是因为意外总是无法预测、突然发生,所以才会在心中一直留下深剡的印象。」
「…………原来如此。」
「姐姐保护了你们,结果却丢了性命……不过我敢讲,姐姐绝对不是一开始就抱着牺牲自己的念头救你们的,因为她不是这种人啊。」
「我越听就越觉得妈妈好像是个很不得了的人物耶?在我印象中似乎也是如此……」
「她平常就是这样呀,姐姐最喜欢恶作剧让大家发愁,然后拿来当笑料。如果可以的话,她绝对不愿意留下你们兄妹独自离开,让你们两个伤心难过……」
「…………啊啊……是吗……」
直到辠月说到这里,孝介才了解她的本意。
母亲献身保护孩子是事实,但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孝介与咲夜是被保护的那一方,所以他们在完全不晓得母亲本来意图的情况下,对她的印象就固定在「为了孩子而捨身的人」。
因此皐月才说,牺牲自己保护孩子的行为,只是妈妈性格中的一面而已。
而对那隻山童来说,在孩子活着的期间,它也只要想着那天的粮食就好。
单凭眼前碰到的状况,无法决定对方的全部人格。
「所以这种事没有答案,关键不在于心中怎么想,而是碰上事情时实际怎么做。」
「……毕竟无论心中多珍惜对方,真的出事时什么也做不了的状况还是挺多,我也体会过好几次。」
「嗯,我认为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虽然我不太想去思考这种事,但要是翔子也遇到你们当时的情况,我或许也会採取跟姐姐一样的行动吧。不过这种想法代表翔子会身陷险境,我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意外果然不要太常发生比较好。」
「……原来如此。」
「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好好表达呢。」
由于说得有点激动,皐月举起手往脸颊扬风。
她的脸颊会泛红,应该不是只有酒精的缘故。
「可以稍微换个话题吗?」皐月开口询问。
「当然可以……」
她轻笑着,往自己的玻璃杯又倒了次酒。
「是关于之前的事情,翔子有次好像跑去山中探险,做为母亲我当然会担心,可是沙智子似乎也跟她在一起,而且权太也在,所以我就没拦她了。」
「……尽管狐狸也跟着,但她敢跑去也很厉害,不晓得的人一定无法理解吧?」
「对啊,可是翔子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想去,因此我即使担心,也只能送她出门。只是翔子不懂我的挣扎,一个母亲被女儿知道这种事也有点不好意思。」
「也许吧。」
明白孩子要做些危险的事却放任她,并不代表不爱孩子。
即便知道会有风险,还是压抑想要阻止的心情送别,这也需要勇气。
「结果状况好像很糟,翔子跟沙智子浑身都沾满泥土。我那时是没看到,但她们穿的服有拿出来洗过了。」
「……她们有没有受伤?」
「似乎有一点,不过只是轻伤……而且隔天翔子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愉快。」
「太好了。」
「是啊。」
可是皐月的神色有些阴沉,还轻声叹气,与话里的感觉不符。 「但这只是结果论,要是翔子在山中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原谅自己。肯定会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送她出门,然后一边继续活下去吧。虽然这么说,但若我那时拦着她,忧鬱的就换翔子了……光从结果来看,这次还算幸运。只是如果下次又发生类似的事情,我也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皐月姐……」
「所以啊,孝介,若是迷惘,就选择最不会后悔的方法吧,这样一定能开创一条属于你自己的道路喔。」
皐月的话语缓缓地渗入孝介的胸口深处。
因此,他也能毫不费力地将感谢的言词说出口了。
「非常谢谢你。」
「不客气,要再喝一杯吗?」
「……那再一杯就好。」
皐月拿起空荡荡的玻璃杯走出客厅。
透过窗户窥视他们的月亮,现在仍一如往常地发出璀璨的光芒。

隔天早上,孝介与咲夜一起再次上了山。
「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吗?」
「嗯。」
「……是的。」
咲夜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脸色也很难看。
「我们无法成为那隻山童的力量,虽然它求助于咲夜,但面对山童,该怎么做早就不需要问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
孝介说完后,咲夜也跟着表示同意。
但孝介却没想到咲夜会这么回答。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不管好不好,这不是哥哥先提的吗?」
「是没错啦。」
「昨天我回去后仔细想过了,还做了很多梦,结果半夜时惊醒。」
「……你听到我跟皐月姐的谈话了?」
「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当我没说。」
既然咲夜没听到那些对话,就代表这是她自己思考出来的结论。
孝介没有插嘴,无声地催伲她继续说下去。
「最后梦到的是千年前的天女……就是银子姐的姐姐。她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看起来非常幸福……看到那个景象,我就想起自己得终结事件造成的悲剧。光觉得自己得负责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要扛起责任,我是这么想的。」

「……意思是?」
「就是我要帮忙回收已经被洒出去的羽衣,毕竟不能让哥哥终结的事情功亏一篑。还有——」
咲夜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不可以再让它继续痛苦下去了……」
「……是吗。」
若孝介唤回归还给天空的羽衣,就能治癒它的身体,或许也能让小狸猫维持尸体的状况继续活动。
这想法在此时颇具魅力。
可是这个诱惑太过强烈,就像毒品一样。
人类就是因为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才会为这块土地召来千年的悲剧。
不能再重蹈覆辙了,这种东西不能落在人类手上。
那么,自己该做的事只有一个。
留下的选择只有做为人类,看顾它到最后一刻。
「我知道了,你们都觉得这样就好了吧。」
「其实回收羽衣的工作都是银子姐在做。」
「嗯……可是我希望你们替它祈祷。就算已经没有核心了,但你们的心意一定能传递给它。」
咲夜凝视着自己的正前方。
她的脸庞比昨天来时更加憔悴,却仍用力点头。
「……好的。」

森林中,狸就在与昨日同样的地点等着咲夜一行人。
昨天银子说它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每当它轻轻喘息,小小的腹部就会跟着微微隆起,而且气息急促,看起来已经不大能呼吸。
「本来是想说把它带回家,但它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这里……我把这一带都消毒过,虫子不会霏近的。」
「……嗯。」
聚集在亡骸上的虫如今也全数消失。
狸猫仍然趴着仰望咲夜,似乎已经没了撑起身体的力气。
「对不起,我没有实现你愿望的力量。」
她跪下来,拉着它的前脚。
它的前脚在咲夜的手中微微动着,不知道是出于反射动作,还是它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恨我也没关系……我会尽量不让你痛苦的。」
咲夜温柔地抚摸它前脚的毛发。
即使生活在森林中,它的毛发摸起来仍十分柔顺。
它重複了两、三次呼吸。
接着闭上望着咲夜的眼,发出微弱的小小叫声。
「………………呜!」
咲夜咬紧唇瓣。
这隻动物没有名字,跟自己感情也不深厚,为什么却能如此打动她的心?
原因除了它的遭遇跟过去的自己重叠之外,还因为自己又重新瞭解,残留在这块土地上的伤痕有多深。
明明深爱这个世界,却因为人类的行为而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诅咒这片土地的天女,她的心痛,如今也传到了咲夜的心里
「你们两个都站起来,然后手稍微离开一点会比较好。」
「我知道了。」



咲夜站起身,祈祷似地把手举在它的上方。
它已经没有呼吸了。
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是一对曾住在这座山上的动物亲子尸体。
若是生命真能循环,它们还有来生的话——
「这次一定要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喔。」
咲夜对还留在地上的羽衣许愿。
最终,羽衣发出微微的蓝色光芒……穿过两人的手,往天空升去。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6-8 22:54 编辑




终章

一周的结束总是伴随着无法言喻的倦怠感。
从森林回来的时候还是上午,跟翔子与伊吕波一玩起来,时间一眨眼就来到了星期天的黄昏。
「再悠闲地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嘛~~」
「离寒假毕竟还有一段时间。」
「干脆现在就休假如何?」
「怎么可能啊!」
咲夜一边等待公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兄长与伊吕波的闲聊。
御奈神村今天也如往常一般,度过了和平安稳的一天。
「不过我还真希望可以再待一会儿。」
「寒假可以再来呀。」
「……不对,应该没办法。」
「为什么?」
咲夜疑惑地歪着头。
看到妹妹连自己排好的行程都忘了,孝介只能烦恼地抱起头。
「你不是要参加圣诞晚会的选美比赛?那还有时间回来吗?」
「可是比赛只有二十五号一天啊,在那之前就在这里过,大概前一天再回去就没问题了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孝介的意思是,既然要办活动,那前期一定有不少预备工作。不光是参加,你还得跟大家一起准备吧?」
「啊……也对。」
万一学妹计画要替自己扮装,她人又不在的话,她们一定会跳过自己意见擅自进行。
自己得出面阻止她们,以免届时得奇装异服上场。
但这样的话,自己到圣诞节前都必须定时过去看看状况,有时还要一起去买东西,可能还需要帮忙布置会场。
而且还要准备大学入学考……
咲夜在弯着手指数一数后,才终于注意到自己前半个寒假的行程表已经完全塞满了。
「咦~~那咲夜圣诞节时不会来唷?」
「没有,我隔天会来的,放心啦。」
「二十六号还算是圣诞节吗?」
「在我心中还算是,记得先别把圣诞树收起来喔。」
「那么翔子,来我家办点什么活动如何?」
「……在神社过圣诞好像有点不太对……不过我还是会去,到时候大家一起办个派对吧!」
「哇——万岁!」
「哇啊——!好狡猾!这样我不就没办法参加了?」
「你不是要跟宿舍的女孩们快乐地度过吗?两边只能选一边,这次就放弃萝。」
「是这样没错……呜呜……」
看着咲夜沮丧地垂下肩的模样,孝介露出笑容。光看着咲夜,他就认为女生宿舍的圣诞节活动一定也会很开心。
「话说回来,昨天我们聊了人偶媒介的话题吧。」
「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刚刚才想到啊——」
「……圣诞节跟盂兰盆节做的人偶有关吗?」

「跟那个应该没啥关系,啊,不对,还是有关连的吧?昨天提到那个是为了希望身边人平安无事才有的东西,不过万一要祈求的不是平安该怎么办呢?」
「……对啊……」
除了被山童攻击以外,因意外或生病死亡的人应该也很多。
即使今年与某个人交换了人偶,也不保证明年可以跟同一人交换。听到「两人彼此交换」这一点时,孝介曾感到疑惑,不过自古以来某种风俗会形成,就代表那一定是因应当时环境所生成的系统才对。
「就算如此,还是有人会继续下去啊,今年也有几个人要求说为了缅怀故人,请我放两个人偶进去。」
「这样啊……」
「其他的还有在生日放的,说希望这东西能从出生起就变成孩子的护符。这不就代表诞生的祝福、还有不会遗忘的意思?」
「这么说的话,圣诞节也是庆生会嘛,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过这个节日时会意识到这一点。」
「但如果有契机的话应该就会想起来。从以前到现在,一定都有人会像我们这样缅怀过去呀?」
「……为了不要忘记死去的人……吗?」
「也是为了感觉对方就在自己身边,对方在那个世界或许过得也很辛苦,所以大概也有想请护符保护对方的意思吧。」
「连死后都要辛苦真是讨厌啊。」
听到孝介说得这么顺口,就觉得这句话很有说服力。
「真的。」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但持续下去的话,就会有许多人开始找寻这个风俗的意义,感觉真有趣。」
「是这样吗?我不太能理解耶?」
「等翔子长大的时候,或许会有更加不同的意义唷。」
「咦咦~~不会吧?」
「不,很有可能喔。」
快乐的声音在染上夕色的天空下回荡着。

因为方才过得太开心了,因此回程上的公车非常安静。
咲夜望着窗外,孝介则沉浸在思考当中。
翔子不断挥手的模样,直到现在都深深印在脑海中。
「……到了啊。」
与相见时同样的车站月台。
接下来孝介会回去东京,而咲夜要回到宿舍。
两人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还需要几天,他们的路途才会于这里再次交会。
「随着时间流逝,人的想法也会不断改变……伊吕波说话偶尔也会讲到重点呢。」
「我也常常被伊吕波姐念,果然是因为社会经验与立场的不同吗。年纪明明没差多少,我却觉得她已经是大人了。」
「由同年的我来看,偶尔也会这么想……只是跟她这样请的话会被凶就是了。」
「呵呵,对啊,可那是因为哥哥常惹人家生气,她才会往坏的方向想。」
「是是是。」
咲夜就这样笑了好一阵子。
「时间造成的变化真可怕啊,连我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事物都可能在某天被推翻。不是我们自己要去改变,而是被后人以别的方式解释。明明什么都没变,也根本没有变化,但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了……」
「……是啊,这的确很恐怖,自己的回忆究竟代表了什么,决定权竟然在第三者手上。」
咲夜继续说。
她的声音十分有力。
「不过,我认为也是有绝对不会改变的事情喔。像那对即使死亡也持续依偎在一起的山童亲子,那样强烈的感情一定不会变吧?」
而决定这些的正是我们自己——咲夜望着孝介,坦率地说。
「你变强了呢。」
「有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但孝介所谓的「变强」,并非是指肉体的强度。
看着妹妹的举动,孝介一边笑一边说:「那么,再见了。」
「嗯,后会有期。」
电车开进月台。
转过身的同时,孝介的手机收到一封邮件。
——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内容,孝介吓得转过头,发现单手拿着手机的咲夜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微笑。



「呵呵,开玩笑的。不过哥哥最近老是偷懒不传邮件,记得要多写一点寄给我喔。」
「我尽量……你也拍点圣诞节的照片寄过来吧。」
「……我考虑看看。」
两人像是被发车铃推动般,各自走上相异的道路。
但他们都感觉到,即使相隔遥远,两人的心却仍紧紧相系……。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6-8 15:47 编辑




another 01 冬天到了~某日,于森林中~


季节正逐渐转换到年末。
夏天的气息消失,在御奈神村中穿上厚衣的人也开始增加。
下了公车,刮来的狂风冷得翔子拉紧衣领不断颤抖。
再过一阵子,也许就需要围上围巾了。
被山岭围绕的御奈神村在夏日相当炎热,但转入冬季的速度也快。今天是周末,天气晴朗又没有半点云朵,所以气温很快就转为寒冷。
在搭上公车时就缓缓倾斜的太阳已经快要躲进山的另一边了。
「你在干嘛啊,赶快下车。」
「啊,抱歉,沙智子。」
高见沙智子跟在翔子身后走下车,接着公车便朝着下一站出发了。
「呜哇,好冷!这是怎么回事——白天明明还算热的。」
「所以我才说带件外套比较好。」
「萝嗉!白天还很热啊,没办法嘛!」
转眼间,沙智子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用双手摩擦从短袖问露出的肌肤,浑身发抖。
「要穿这个吗?我刚刚一直穿着。」
「哼,不需要。你要是因为这样感冒了,我会良心不安的。」
翔子为了沙智子这一如既往的态度苦笑,与她一起踏上归途。
突然间,一阵巨大的声响让翔子停下脚步。
她反射地看向沙智子,两人面面相觎,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向背后。
「咦……怎么了?发生意外了吗?」
「不清楚……」
这条面向田地的长路是村子到站前的直行路,很多驾驶一遇到这种笔直的道路就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
仔细一看,有一台开了车灯的白色小客车停在她们刚刚所站的站牌附近。
「是意外吗?」
「谁知道,反正我不晓得。」
沙智子边说边转过身,往车子那里走去。
「啊,等等我!」
翔子快步追在她的身后。
有位年纪还不算太老的男子在意外现场下了车,独自环顾这附近的状况。
「叔叔在做什么?出意外了吗?要不要帮你叫警察?」
「嗯?啊,这不是高见太太家的小沙吗,那位是……喔喔,是岩永家的小妹妹?」
「晚、晚安。」
「然后呢,你在干嘛?」
「哎呀,这我也不知道。」
男子像觉得不可思议似地偏着头,感觉并不是在搪塞。
「啊?你不是撞到东西了吗?」
「我也觉得大概是这样,可是什么都没有啊。因为不大可能是人,想说应该是狗,却哪儿都没看到。」
「刚刚发出的声音满大的,是不是害怕得跑走了?」
「是有可能啦——但要是它掉到看不见的地方,放着不管也会让我心神不宁。而且这边是田端家的田,要是他们早上来的时候发现有尸体躺在这里,心情也不会好吧。」
「……呜,的确。在早起打扫店前的时候,要是看到被压扁的青蛙,我也会觉沮厌。」
「看样子你夏天过得很辛苦呢。」
「因为真的很讨厌嘛。」
两人的话题从一直没看到的「被压扁的东西」转为闲聊,翔子放着让他们继续聊,自己试着在周围找了找。
她觑了觑车底,虽然现在太阳光已经减弱到有些看不清楚,但也看得出下头什么都没有。
回想一下,那个声音可是大到会让自己停下脚步回头看的程度。
要是被车辗过,应该不会发出那种声音吧。
「唉……」
果然是被擅进田里了吗?
若是它受伤了,就得赶快帮它治疗才行……。
才刚想到这里,自己的视线就对上了一道金色的目光。
「咦?」
有一双金色兽眼在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田中作物之间瞪着翔子。
那道视线锐利到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请、请问……」
她倏地出声搭话,那对目光透露出的警戒心与强烈敌意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你在干嘛?」
沙智子随意地靠了过来。
视线的主人在这一瞬间把什么咬在嘴边后,朝着山中跑去。
「啊,等等!」
她试着伸出手,但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说什么等等……它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啊——虽然你的狐狸应该懂啦,可是这种动物应该不多吧。」
「嗯、嗯……」
尽管对方早就跑走了,可她却很在意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
它咬在嘴里的东西感觉很小,大概是它的孩子。
那可能就是孩子被撞到了,它的眼神非常锐利,但若真是孩子出事的话,它会对人类抱有敌意也是理所当然……。
「那是狸猫?」
突然传来的一句话中断了翔子的思考。
「狸猫?」
「嗯,你没看过吗?」
「唉,只有看过照片,现实中是第一次看到。」
「以前在这附近有很多喔。」
「现在不也有吗?」
沙智子疑惑地歪着头,像是想讲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这样啦……之前不是有发生动物大量衝来的事件吗,刚刚的那隻或许也是那时候从外地跑来的。」
「那么到现在都没看过也不奇怪萝,是说既然已经弄清楚原因,那我就回去了,一直待在这里会感冒喔。」
「穿着短袖肯定会冷吧,需要我载你回家吗?」
「嗯,上去坐坐也不是不行,谢谢你。」
「好啦,岩永妹妹也赶快上车。」
「嗯、嗯……谢谢您。」
两人打开车门坐了遥去。
即使只挡住了风,她们也觉得相当温暖。
随着小小的引擎声响起,车子起步前进。
村子的景色在窗外流逝。
翔子一直凝视着刚刚野兽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它望着自己的目光就这么烙印在翔子眼底,挥之不去。
隔天一早,翔子来到山脚,现在的时间比她吃早餐的时刻更早。
春日神社的内侧就是山的入口,还有一座蓝色的湖。那个场所传说曾有天女降临,是流传在御奈神村的神话起源。
「权太——你在吗?」
她朝着山中呼喊。
过了一会儿,树丛摇动的声音响起,一身金色毛发的狐狸露出脸来窥探。
「权太,过来。」
翔子一招手,权太便发出像是回答似的小小叫声奔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其中一隻后脚有问题,它拖着那隻不方便的脚,只用了其他三隻脚跑步。
不过它的动作仍然很敏捷,看不出有任何僵硬的地方。
「吃饭萝,今天由我代替伊吕波来送饭。」
这隻狐狸是翔子发现的,只是照顾它的责任慢慢地从她手中转给了神社负责。
在发生夏天的事件——也就是全日本的动物都衝进御奈绅村的异常状况时,这隻狐狸曾为了保护翔子他们而战。
很多人都记得它当时的模样,因此没有人反对这隻野生动物栖息在自家附近。
现在也有老人认为它是狐仙大人的使者,甚至连春日神社的主人伊吕波都:「不久后可能就会建起一座稻荷神社萝。」
「好吃吗?」
狐狸喀兹喀兹地吃着盛在饭碗中的食物。
无论它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会说人话,但它的想法显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呐,櫂太,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它从饭碗里抬起头。
像是在询问主人般,轻轻叫了一声。
接下来权太陪着翔子来到昨天的公车站牌现场。
地面上还留着血迹,昨天因为太阳下山,周围很暗,因此翔子没有注意到。
看着那鲜艳的颜色,胸口便隐隐作痛。
权太待在翔子身边,抬头看着她。
它的模样不像住在山中的野兽,而像等待主人命令、想着自己该做什么的忠犬。
「明明受了严重的伤,却用很快的速度跑走了。我想找到它,能不能找得到呢?」
她把权太叫过来。
权太似乎理解她的意思,把鼻子靠近血迹去闻味道。
「啊——你果然在这里。」
有道声音突然响起,她回过头,发现沙智子正急奔而来。
由于早晨还有些凉意,因此她套了长袖毛衣,还有长到盖住脚踝的牛仔裤,脚上穿了运动鞋。
「沙智子……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我想说按照你的个性肯定会来,而且你昨天回家时一直看着山的方向。」
「这样啊,谢谢你。」
「听不懂你的意思啦,所以你想怎么做?要去找它吧?」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预设好会爬山,才打扮成这副模样。
明白这点后,翔子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怎么样?权太,闻得出来吗?」
狐狸朝着翔子小声叫道,宛如在回应她的问题。
接下来,权太像是在带路般绕着田走进山中。
面向村落的地方都有人割除杂草,走起来较为轻鬆。
这座山的主人有开放某些区域,所以村民可以自由地进入比较靠近村子的部分摘採山菜。
只是愈往里面走,草木也变得茂密,难以行走。
「呜哇,怎么这么湿啊?裤子都湿透了啦。」
「叶子为什么在早上时都是湿的呢,真不可思议。」
「这叫做朝露,奶奶有跟我说过。」
「喔——原来如此,为什么明明没下雨,却会聚集朝露呢?」
「我也不晓得。」
「真是不可思议。」
「嗯,对啊。」
山林平常就是她们的游乐场,因此两人部很习惯走山路。
可是溼答答的衣服慢慢地紧贴在身体上,让动作受到限制,约过了三十分钟,脚步就因为疲劳而沉重起来。
「……还没到吗?」
「权太,如何?」
翔子询问带头的狐狸,但它只是回头望着她,露出难以言喻的目光。
「唉,路好像还很长呢……」
「……嗯。」
「我先回去一趟,得先吃过饭才行。」
「啊、嗯……那就先这样。」
「不对吧,你不是也还没吃早餐?不赶快回去的话,就要错过早饭萝。」
「可是……」
当翔子正想说点什么时,肚子便发出小小的咕噜声。
「你看吧,反正路看来还长,等吃完午饭再来比较好啦。」
「……嗯,那么权太,我们先回去一趟,等等再来。」
翔子这么一说,狐狸表现出像是在犹豫的模样,最终还是按原路开始返回。
这条路刚刚让她们走过一次,草木都被分开,成了条如同野兽往来的通路。
下山倒是没花多久,她们只用了爬上去时约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站台。
翔子在叉路上与沙智子道别,回到家打开玄关时,已经准备好早饭的母亲皐月发现她浑身葬污,惊讶得睁大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跑到哪里去啦?」
「去喂权太,然后到山里去了一下……」
「好了,快去换衣服,要洗的衣服直接放到洗衣机就行了。」
「好~~」
她在盥洗间脱下衣服,用毛巾擦过身体后,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
等她换好衣服回到客厅时,皐月已经盛好翔子的早饭了。
「真是的……竟然只穿着内衣乱走,别这么羞羞脸啊。」
「因为很轻鬆啊。」
「平常就这样的话,等孝介他们来的时候也会不小心曝光喔。」
「我才不会!」
「不想曝光的话,平常就不要做这种羞羞脸的事。」
「是~~」
她双手合十,表示自己要开动后,才拿起筷子。
早餐是白饭、味噌汤和用醋拌过的凉拌小菜,都是岩永家最常出现的菜色。
因为她的身体在早晨受过寒,让暖和的饭菜更显美味,感觉不断步行的疲劳也开始缓缓消失。
「好吃吗?」
「……嗯。」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动筷。
想起刚刚权太一心一意吃着饭的模样,自己现在吃饭的样子肯定也像那时的权太一样。
「哎呀哎呀,看来你真的很饿呢,要再来一碗吗?」
「……嗯……」
「先等一下喔,我顺便再帮你添杯茶。」
「谢谢妈妈。」
在皐月回来前的这段时间,翔子喘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可是自从看到那道强烈的视线开始,她就无法放着不管了。
「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
「是不能跟妈妈说的事吗?」
「也不是……」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是孝介遇到这种事,一定能好好地说明吧?
沙智子也会直接了当地说重点。
她对自己的嘴笨很不耐烦,甚至觉得讨厌。
「不用着急,就按翔子自己的步调告诉我。」
皐月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倾听翔子的话语。
即使说得结结巴巴,她还是把自己感觉到的异样感告诉皐月了。
「……是吗。」
「对不起,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这倒是没关系,不过……对了,这跟之前的事件有关吗?」
「不知道,我觉得说不定有可能,但现在就只是很在意而已……」
「若是那孩子真的受了伤又得不到治疗,翔子是无法放着不管的嘛。」
「嗯、嗯。」
知道皐月的言下之意指的是权太,翔子便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翔子在去年发现还是小狐狸的权太,当时它的脚就已经受了伤。
小狐狸对入类抱有很强的警戒心,因此翔子无法帮它治疗,只能给它食物并看顾着它。
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依旧后悔,自己当初应该能做得更好才对。明明就有心想做,为什么没有尽全力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若它是在夏日那起事件发生时从别处来到这里的,那么包含身为事故原因的翔子在内,其他跟事件有关的人都是罪魁祸首。
所以,她实在不觉得这跟自己无关。
「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还有不要独自蛮干,如果觉得有困难的话就要马上告诉妈妈……你可以跟妈妈约定吗?」
「嗯,我会带权太一起去,所以不要紧的。」
「……找狐狸当保镳还是有点让人担心啊……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啦——权太即使碰上熊也不会输。」
「这个嘛,因为有实际看过,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啦。」
皐月用手抵着额头。
事件发生时,她也曾在避难的神社境内数度看到后脚不自由的娇小狐狸,击败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巨大动物,至今也仍然印象深刻。
那光景就像是部欠缺现实感的电影,即便如今已知晓背后的原因,她依旧半信半疑。
「不可以去太里面喔。」
「我知道,没问题的。」
「……总觉得好令人担心啊。」
「好了啦,妈妈!」
看到翔子露出愤怒的表情,皐月才微笑着道歉。
要去山里就需要时间和体力。
早上翔子深深感受到这点有多重要,因此花了整个上午进行准备。尽管昨天那隻狸飞快地跑走了,但要是它有伤,就需要治疗才行。
她从急救箱中取出绷带和伤药塞进背包中,结果包包鼓得比自己预料中还要大。
皐月虽然已经去工作了,却还是事先准备好了翔子的午餐。
吃完皐月替自己做好的三明治,当翔子盘算着差不多该出门的时候,岩永家的门钤发出了高亢的声响。
「那就出发萝,你有做准备吧?」
「嗯。」
沙智子站在岩永家门前,一眼就可以看出她跟翔子一样,做了比早上更万全的准备。
翔子锁上家门,把钥匙放进口袋深处,以免弄丢。
她还带了在途中可以吃的携带型零嘴,以及要给权太的宠物点心。
沙智子好像也带了差不多的东西,包包膨胀得很厉害。
「午安,你们凑在一起是要出门吗?」
「啊,老师。」
「午安。」
她们在神社前与导师稻垣美里不期而过。
她从以前就住在御奈神村,小时候也让皐月及辠月的姐姐照顾过,因此很关心翔子。
美里对沙智子似乎也一样关照,在假日到高见商店时,翔子也曾见过美里跟看店的沙智子祖母说话。
「装备真多啊,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唉,要去找一下……权太。」
「哎呀哎呀,是去健行吗?不过只有你们两个的话,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喔。」
「是~~」
「不要紧的——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就是担心这点啊。」
美里就像方才的皐月那般担心两人,感觉话题的走向愈来愈危险了。
「老师也要出门吗?」
「不,并没有喔。应该说我出门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只是有事要找一下朱音而已。」
「这样啊。」
在神社就职的南户朱音是美里的挚友。
她是个比伊吕波年长、举止稳重又长得漂亮的巫女,虽是村子的外来者,现在却是春日神社的活招牌。
在夏天的那起事件发生后,她曾被家人担心地询问过是否真要继续在神社工作,不过她现在仍一如往常地在此做事。
「那我们走了。」
「真的不要玩得太晚唷。」
「我知道,不会有事的——」
她们挥着手登上神社的石阶。
美里一直目送她们,直到看不见两人为止。
「总觉得心跳得好快。」
「老师一直露出很想阻止我们的表情。」
「嗯。」
她们边说边通过神社境内。
来到内侧的湖边,就看见神社的两位巫女正站在那里。
「伊吕波,朱音。」
「午安——这回是来做什么呢?」
「午安,翔子,沙智子。」
她们一面打招呼,一面走到两人身旁,而权太也在此时靠到脚边。
「啊,是权太。」
「刚刚明明还像隻狗,这次倒像隻猫了,我偶尔还会忘记它原本是什么动物呢。」
「权太是狐狸喔。」
「我还真希望它能表现出狐狸的样子给我看。」
听到沙智子无奈的话语,伊吕波扬起声来笑道:
「啊哈哈,的确是,最近它也习惯人类了,甚至有人就为了看它而来呢。」
「咦咦~~」
「嗯,不过它心里的第一名还是翔子吧。对不对,权太?」
对于伊吕波的询问,权太只是轻声叫了叫,接着靠向翔子。
等翔子蹲下抱起它,它才伸出舌头舔起她的脸颊。
「它亲近翔子的方式不一样呢。」
「对啊对啊——感觉就是饲主跟客人的差别。」
翔子知道两人只是单纯的称赞,并无恶意,同时也觉得害臊。
「是说,你们两个怎么穿成这样?」
「这个嘛……」
翔子放下权太,试着问问伊吕波。
她说明自己昨天看到的情形,还有跑进山中的狸猫,又补充如果它带着伤来到神社,希望伊吕波帮它治疗。
伊吕波和朱音听了这番话,露出些许複杂的神情颔首。
「原来如此,刚刚就是那隻狸吧。」
「不过也能稍微安心点了。」
「怎么回事?」
「哎呀,刚刚警察先生过来说在山中发现血迹,因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我们姑且小心一点,毕竟这里离山很近嘛。」
「一定没问题的啦,没那么危险的。」
「对狸猫来或许是这样,而且光只有血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要是我找到它的话,也会请兽医来帮它疗伤。」
「唔,说得也是。」
「嗯……」
伊吕波在此时重新望向翔子一行人。
然后像是了解般地点了头。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穿成这样啊,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山里找吧?」
「嗯。」
「可是很危险喔。」
「不会的——有权太在啊。」
翔子脚边的权太叫了一声,宛如在回应她的期待。
「……唉,它是满会打架的啦。」
「但是……」
看到伊吕波的表情,翔子和沙智子不安地看着彼此。
她的反应跟皐月很像。
「没事的,那我们走萝。」
「平常就会去的地方还没关系,可不能到里面去。特别要小心悬崖,要去的话就叫银子姐跟着你们,这样才能放心。」
「嗯。」
「我知道了,之后看到小银的话会拜託她的。」
接着两人又被提醒了几件事,等进入山中时已经过了中午很久了。
「大人真的好爱操心,太夸张了啦。」
「啊、啊哈哈……」
翔子无法断定那是好还是不好,只能含糊地回应。
「接下来呢?你找到狸猫的话要怎么办?」
「要是受伤了,就帮它治疗,然后我想去问妈妈可不可以养它。」
「你不是有这家伙了?狸猫跟狐狸不会吵架吗?」
权太回头看向沙智子,似乎察觉到她说的是自己。
「没关系,权太不会这样。」
「我觉得问题好像不在这里……算了,反正我对狸也有兴趣。」
「它有没有事啊?希望它的伤势没有很重。」
「我们现在不就是为了确认这个才在找它的?对了,你真的知道地点在哪吗?」
在前头领路的权太转过头小声呜叫。
像是想叫沙智子相信自己。
「这家伙果然听得懂人话?」
「权太头脑很好,非常聪明唷。」
「……它已经完全不能称作野生动物了吧。」
两人被权太带领着登上山路。
尽管进山的入口不同,但权太似乎知道地点,步伐没有任何犹豫。
这回她们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且午后才上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朝露也已消失,路变得好走许多。
「是说,你应该也有想过这点吧——」
走了一阵子后,沙智子开口,口气听起来有些慎重,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
「要是找到的时候它已经死了,你要怎么办?」
「………………」
翔子并不是没有想过。
不仅是因为血迹很多的关系,自己曾看过好几次被辗过的动物,也看过附近被大家疼爱的小狗遭遇意外之后的妻惨模样。
那时候她受到很大的打击,结果吃不下晚餐的肉。
因此这次也有那个可能性。
一想到自己或许是为了重温那时感受到的衝击,才像现在这样走在山路上,就觉得腿些沉重。
「这样的话,我会把它埋起来祭拜。」
「你有带可以埋葬它的东西吗?」
「……没有。」
翔子不是没有想到这一步,只是即使想到了,她也无法在一开始就做好寻找尸体的淮备。
看着翔子的反应,沙智子只说了「果然啊」这几个字。
「我有带小铲子来,就用这个挖洞埋葬它吧。」
「……嗯。」
「不过我讨厌做这种事,又葬又恐怖,所以没什么事自然是最好。」
「嗯。」
翔子也强烈地祈愿,希望那隻狸真的能没事。
她们又持续走了一段时间,直到权太停下脚步。它四处嗅着味道,有如在环顾四周。
然后权太突然停下动作,跑进树丛深处。
「啊!」
因为是突然发生的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迟了一下才追上去,没想到视野倏地转为辽阔。
「权太!」
有隻小小的狸猫倒在发出低鸣的权太前方。
它全身是血,干掉的血液已经转为红黑色,紧紧黏在毛皮上。
狸猫身旁有隻更加娇小的狸。
看到它虚弱的模样,两人不由得屏息。
「什么啊……这伤好严重,真亏它还能活着……」
沙智子茫然地低喃。
翔子也是这么想的,受了这样的伤势,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这样的话,这对亲子该不会也是……
「它们是山童……?」
狸猫朝着两人拼命威吓,想要保护孩子。
它一副马上就要衝上来的架式,要不是权太的低吼令它安静下来,说不定它真的会展开行动。
「那、那个,你的伤、要治疗才行。」
翔子尽可能想让口气温柔一点,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毕竟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激烈的敌意。
「喂,住手啦!」
沙智子拉住翔子的手。
翔子差点因此摔倒,幸好及时稳住了脚步。
「可是不能放着不管。」
「是没错啦——但是那家伙超生气的耶!」
「所以我才要帮忙!不能放着不管!」
即使沙智子还拉着自己的手,翔子仍往前跨了一步。
狸猫对翔子的动作起了反应,立刻发出强烈的低吼声。
「危险!」
狸猫像是想扑过来似地层起身,当两人注意到时,它已经像颗黑色子弹般跳了起来。
它一直线地朝着翔子狂奔而来,然后跟同样宛如金色箭矢般扑出的权太狠狠撞在一起。
「权太!」
权太在空中翻过身,在翔子面前着地站起。
相反地,满身疮痍的狸猫则滚落在地。
「不行!」
听到翔子的阻止,想再次衝上去的权太停下自己的动作。
「不要紧……它一定会了解的。」
「翔子!等一下!」
翔子放下背包,从里头取出毛巾。
「唉……记得是……这样……」
心跳声愈来愈激烈。
咚咚、咚咚地在耳朵深处回响着。
就像是自己也成了一颗巨大的心脏般,眼前逐渐发黑。
觉得可怕想逃的心情扩散到全身,双脚不住地颤抖。
「像、这样……」
表哥孝介于山中挡在怪物面前时,一定更害怕吧。
他保护了只会发抖哭泣的自己。
要是自己能有一点孝介当时的勇气,肯定就不会觉得可怕了。
——咚咚,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
动物成了山童,而且对人类怀有敌意。翔子是当事人,自然很清楚这其中的恐怖,还有它们爪牙的锐利。
事件在夏天就结束了,可是若自己在这里受伤,大家都会伤心。自己已经跟大家约好不会做危险的事,所以现在没必要逞强。
本该是这样才对。
「没事的。」
这次她清楚地说出口了。
「翔子……」
翔子挣开沙智子的手,让权太继续按兵不动,独自靠近低吼的狸猫。
自己的确很害怕,那口牙和那些利爪绝对伤害得了她。
可是她最怕的不是这些。
她最怕的,是被人发现自己就是夏天那个事件的一部分原因。本以为事件落幕,已经没事、可以安心了,可眼前的狸猫又让当时的记忆再次回到了脑海。
「……对不起喔……」
泪水从眼中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道歉。
伹她总觉得不说出口的话,事情就无法解决。
「对不起喔……呜、呜呜……」
这时,恐吓翔子的狸猫退了一步。
一伸出手,它便剧烈地抖了一下,并露出尖牙。
它的身体仍阵阵地发抖。
——它不只愤怒,也很害怕。
明明清楚地明白这点,自己却帮不了它,这让翔子既悔恨又悲伤。
权太把身体靠上翔子。
还像是在安慰哭泣的她似地舔起她的手。
吼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狸看着凝视自己哭泣的翔子,感觉困惑不已。
「……呜嗯……」
她吸了吸鼻子,又擦了下脸。
小狸猫像是快要倒下般,摇摇晃晃地走着。它稍微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
「啊!」
大狸猫奔到它身边舔着伤口,发出又高又细的叫声。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哀伤。
「让我看看,没事的。」
她拿出毛巾缠在手上。
然后像是想抱起它般地伸出手,似乎是觉得被咬也没关系。
「——!」
有股压力穿过毛巾传达到手腕前方。
狸猫张嘴咬住翔子的手,她却仍用另一隻手制止权太,维持这个姿势。
最终,狸猫鬆开翔子毫不抵抗的手。
看到此景,她安心地吁出了一口气。
「沙智子,可以帮我拿绷带吗?」
「啊——嗯。」
看呆的沙智子回过神,立刻展开行动。
「来,是这个吧。」
「谢谢你。」
她接过绷带并解开毛巾。
毛巾一缠上狸猫的身体,红色的血迹便缓缓在上头扩散开来。
「没问题吗?」
「……大概吧,它应该不会再咬我了。」
「还是要小心喔。」
「嗯。」
狸猫任凭翔子摆弄,不晓得是不是没了抵抗的意思。
帮受伤较为严重的小狸猫包扎完毕后,轮到大狸猫时绷带却用完了。
「啊。」
姬找了找有没有可以代替的东西,最后还是用自己的毛巾帮它包扎。
比起什么都没有,这样还比较好。
「然后呢?要怎么办?」
「得让医生看看才行……」
「是没错啦,可是要怎么带它们去?」
「要想个办法。」
翔子光顾着要找到它们,却没思考过要怎么带它们下山。
孩子还可以抱着走,可是大狸猫虽然娇小,看起来却仍颇有份量。
「可以请它进来吗?」
她伸手去拿放在地上的背包。
而乖乖任人摆布的狸就在这时候行动了。
「啊!」
听到沙智子的惊叫声,翔子连忙回过头。
但已经太迟了,狸猫咬着自己孩子的后颈,正打算离去。
「等一下!」
她把背包挂在盾上站起身,在后头追着跑。
「啊!笨蛋!危险啊!」
沙智子赶忙拉住翔子的手。
「咦?」
跨出的脚本来应该踩在隐藏于草中的地面上,没想到却踩空了。
「哇、哇哇!」
等翔子察觉到自己踩空的事实时,身体已经往斜坡上倒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踩空感只有那一瞬间,接着翔子的身体便滚到地上四处碰撞,令她分不清上下左右。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撞上像是柔软垫子般的物品,仰望着从树木枝叶间露出的天空。
——为什么总是不顺利呢?
去年自己给孝介添了许多麻烦,表姐咲夜也在夏天的事件中过上危险。
要是自己能做得更好,也许就能办到更多事。
这回却又给沙智子添了麻烦。
她为了阻止自己,捉住了自己的手……。
「啊!」
沙智子怎么样了?翔子慌张起身,却发现沙智子像是要抱紧自己似地紧搂着自己的腰。
「好痛痛痛痛……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好了,你没事吧?」
「才不是没事呢!啊啊,真是够了,全身都是泥巴了啦,这衣服是奶奶买给我的耶。」
「没受伤吧?」
「没有啦,」
看到沙智子如平常般气势汹汹的,翔子便放心了。
她也仔细察看了自己的身体,看来也没有受伤。
在前来山上的途中,老师跟伊吕波都检查过她们的装扮。看样子她们的服装都非常适当,才能像这样毫发无伤。
「比起这个,它没事吧?」
「谁……?」
沙智子所指的方向是翔子的背后。
「权太!」
她还想着自己好像撞到什么东西,想不到竟然是权太。
它被夹在翔子与树之间,痛苦地叫着,似乎是衝过来后成了翔子她们的肉垫了。
「权太!不要紧吧?」
翔子一离开,权太终于被解放,因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好像……没事的样子。」
「太好了。」
连权太都没有受伤,除了旧伤以外,它或许都不会再负伤了。
在重新讶异于山童生命力的同时,她也鬆了一口气,想着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看,翔子,那个。」
「咦?」
这回沙智子指的是相反方向——也就是她们掉下来的斜坡上万。
远方有一张脸睁着小小的双眼望着她们。
刚才的狸猫正望着掉落斜坡的翔子一行人。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它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吧,又不是这家伙。」
「嗯,可是……」
明明那么害怕,还对人露出敌意,现在却没有逃走,仍然等着她们。
它也许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也可能是抱持着别的意图在看着自己。
翔子却无法不说出口。
狸猫最后终于把目光从翔子她们身上移开,消失在斜坡的另一边。
「啊——啊,走掉了,已经没办法了吧,追不上了。」
「……嗯。」
她们重新打量起自己的样子,发现自己浑身是泥,模样狼狈。
这个斜坡照不太到太阳,地面充满朝露,现在仍溼答答的。
「回去吧,得洗个澡才行。」
「……对啊,该怎么跟奶奶说呢。」
「那要去我家洗衣服吗?」
「………………唉,也只能这样了……」
听到翔子的提议,沙智子沮丧地垂下肩膀。

两人勉强回到岩永家,疲劳得瘫坐在地。
「权太,谢谢你。」
翔子跟陪同她们回家的权太道了谢后,它便直接在玄关蜷缩成一团。
它一定也累了吧。
休息了三十分钟左右,等身体终于能动了以后,两人便烧起洗澡水,并到脱衣间脱下衣服。
连内衣都沾到了泥巴,看来她们的模样比想像中还要惨。两人看了看彼此,相视而笑。
「话说回来——」
沙智子单手拿着莲蓬头,说道:「你为什么要拼命做到那种地步啊?」
「……不知道。」
「算了,无所谓啦。」
连看不见的地方都撞出瘀青,一冲到洗澡水就隐隐作痛。
只是这份痛楚给自己带来的不是不愉快,而是成就感。
「就是觉得自己必须得去。」
「就算只能见它一眼?」
「……嗯。」
翔子一边洗去沾在身上的污泥,一边回想。
一看到那双眼时,她就强烈地觉得绝对不能放着它不管。
这或许是那起事件的后遗症吧。
对人类的怨恨、敌意——这个村子长年暴露在这些情绪底下。
这个不好的循环自翔子出生前的几年、几百年就一直持续着。
虽然孝介和咲夜斩断了这个循环,翔子却不晓得事情是在哪里结束的。
事情也许已经终结,只是自己在他们做出总结时没在旁边看着,这才没有实感。
可是……。
最喜欢的两人曾经努力过,而这些行动会变得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里,自己心里便产生了无法书喻的焦躁。
她可能是想向帮助自己的两人报恩吧。
翔子找不到能够表达感受的话语,因此无法好好传达。
「沙智子呢……」
「什么?」
「你为什么愿意陪我去?」
「我才不知道咧。」
她给翔予的回答非常快速,也简洁得不能再精简了。
「是吗?」
「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过放着不管的话,你一定会自己一个人去吧,这样我会很在意的。」
「……在意……?」
「对——你不也是这样吗?因为在意受伤的狸猫,所以追着它跑。反正你找到了它,也帮它包扎了,这不就够了吗?」
「……是吗,或许是吧……」
这番话十分简单,却更能撼动人心。
翔子感觉堵在自己胸口深处的硬块好像消失了。
「这样就好了。」
「不对吗?」
「不是,没有不对……嗯,我也很在意。」
所以无法放着不管。
现在虽然还找不到其他话语能够表达,但她决定这样就够了。
「说到在意,你还记得之前老师说过的话吗?」
「……之前?唉……?」
翔子不知道沙智子说的是何时的事。
她跟老师几乎每天都会见面,被老师提醒的事也非常多。
「女孩子要穿胸罩的事啦,你常常会觉得麻烦就不穿对不对?」
「……呜呜~~」
她不由自主地按着自己的胸部。
翔子觉得自己的胸部也没大到需要穿,而且这种事太过羞人,让她无法跟母亲商量。
母亲是有买过几件给她,因此她偶尔会穿,可是不穿好像也没什么差。
「啊哈哈,你整个人都红了!」
「沙、沙智子不是也没穿吗!」
「我最近也开始穿了,之前还让奶奶帮我选了几件。」
「呜呜~~」
望着脸愈变愈红的翔子,沙智子发出笑声,与莲蓬头冲刷的水声混 在一起,回荡在浴室
等衣服烘干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那我回去萝。」
「嗯,今天谢谢你。」



翔子在家门前目送沙智子。
「没关系啦,那明天见唷。」
「嗯,拜拜。」
沙智子挥着手准备往家的方向跑去——只是马上又停下脚步。
「呐,翔子,你其实是明白的吧。那隻狸猫……伤得真的很重,它的寿命一定……」
「………………嗯……」
两人都没有明白地说出那个词。
想让它去看医生的心情,与不能让别人发现的心情互相拉扯着。
就是因为知道那种情况是由于什么才产生的,看起来才会那么地不可思议。
「……是吗,那就好,拜萝。」
「嗯,拜拜。」
这次沙智子没有回头,直接回去了。

……翔子和沙智子的小小冒险就这样画上句点。
她们有时也会看见大狸猫跑到权太这边,拿了自己跟孩子的食物后就回到山林深处……。
但等季节转为冬天,圣诞节即将来临的时候,她们就没再看过那隻狸猫的身影了。

「那些孩子们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若是有机会,翔子总是会跟沙智子一起讨论有关狸猫的事。
「谁知道呢,可能现在也在山中寻找食物吧?」
「希望它们肚子没饿着。」
「请权太送点食物过去如何?」
「这也不错呢,我下次拜託权太看看。」
她们总是重複着这样的对话,却没有真正委託过权太半次。
「算了,我唯一能说的是——」
「嗯?」
「……翔子的温柔与心意,一定全都传达给它了。」
「…………嗯,谢谢你。」
这是一个发生在深秋时刻的小小故事。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6-8 19:39 编辑


后记

对于读到这里的读者,有许多人我应该要说「初次见面」吧?
要是有我认识的人,那真的很谢谢各位。
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桐月。
谢谢您们拿起《黄昏的禁忌之药~从枝叶间洒落的冬阳~》。

关于这次出版的书,我所撰写的是二〇一〇年七月出在家用电脑平台、二〇一三年一月出在PSP上的恋爱AVG「黄昏的禁忌之药」本传后的故事。
自我书写本传的游戏剧本,已经过了约三年,很感谢一二三书房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
面对读到这里的读者,我想应该是不用再次说明了,但还是稍微解释一下——黄昏的禁忌之药是以天女传说为基底,来深入描写兄妹恋爱的故事。
写出这回的故事时,我选了两人无法避开、且在本篇也有提到一些的「亲子之爱」作为主轴。
本传结束后,两人今后肯定还会遇上许多阻碍,但在我的想像中,他们仍是按照这种步调度过每一天,希望我有写出那种感觉。

最后,关于这回为了出版文库本而跟我商讨计画的一二三书房的T大人、在本传的游戏之后继续为故事描绘美丽插图的オダワラハコネ老师、以及あっぷりけ(游戏制作公司)的憲yuki大人。
我想在此对这三人献上感激之情。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若是能有跟各位再次见面的机会,到时也还请多多指教。
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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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6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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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yfzydxn 騎士
看完了,很不错,感谢汉化

8 年前 0 回復

p8563734 騎士
游戏超赞的,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其中音乐尤其惊艳,竟然还有小说我是没想到过。

9 年前 0 回復

luigi123 伯爵
看完之后突然想起重温一次游戏了

9 年前 0 回復

月夜凝雪 勳爵
但妹线的确才是主线,这游戏的剧本非常喜欢的说,

9 年前 0 回復

mqliqing 王爵
没想到会出小说续集,不知道会不会出游戏啊

9 年前 0 回復

鸡蛋灌饼 子爵
' ck961018 发表于 2015-6-8 22:14 禁忌之药也小说化了啊,话说小说结局不太可能是妹线吧 '


小说明显是妹线日后谈

顺便一提,台版翻译明显没有好好考证过。官方公式设定资料集以及FD都明确表示sakuya的汉字是沙久耶(对,就是汉化版的翻译)。

9 年前 0 回復

萧墨辕 侯爵
妹药的后日谈,我会说我的书签不是妹妹么

9 年前 0 回復

flyingthink 子爵
终于出小说了,我半年前就下载了这个小说的PDF版本,终于有人录入了。

9 年前 0 回復

shen0123456 伯爵
小说好顶赞,咲夜和穹妹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妹作巅峰

9 年前 0 回復

天翔刹刹 公爵
竟然有小说呢,是新出的还是很久前的呢?0.0

9 年前 0 回復

miluotao 勳爵
妹药居然有小说啊,才知道,挺喜欢这个游戏的,从前就觉得是个被低估的好游戏

9 年前 0 回復

侦探小子 侯爵
从标题、人物设定、剧情来看,这是gal改编的小说吗?

9 年前 0 回復

rbszxd 伯爵
感谢录入的说啊,话说这本尺度好像有点大的说呢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居然是妹药,不知道有没有r18情节。

9 年前 0 回復

一切k不变 侯爵
居然是妹药,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9 年前 0 回復

flying_boat 勳爵
这什么故事,怎么没有简介?

9 年前 0 回復

ck961018 子爵
禁忌之药也小说化了啊,话说小说结局不太可能是妹线吧

9 年前 0 回復

flaytalon 勳爵
妹药居然还有小说。。话说有考据党讲一下天女故事的原型吗

9 年前 0 回復

上井葉心 王爵
插画的确感觉偏色有点严重哈。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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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b252 皇帝
2021.2.6前的漫画图床全爆了,请去其他地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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