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姬嘉依卡 9


  棺姬嘉依卡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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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榊一郎
  插图:なまにく
  译者:Y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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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就完成了 结果一直忘到现在。













  ……漫长悠久的战国时代过去了——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拖沓了三百多年之久的战乱期,在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终于就此告终。
  以〈禁忌皇帝〉、〈魔王〉、〈不死王〉、〈战争狂〉等诸多恶名,一辈子昭彰于世的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
  被人们视作为“万恶的根源”,而遭〈八英雄〉亲手击毙。
  而据说他的遗体,最后被分成了八份,并由八位英雄们分别一一带走。
  因战争结束而失业中的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和自称〈禁忌皇帝〉遗孤的“嘉依卡”一起踏上了收集、吊唁父皇“遗体”的旅途。
  然而,觊觎“遗体”的嘉依卡,并不只一位——
  为了蠃取武门大会的优胜奖品——“遗体”,托鲁一行人来到了哈尔特根公国。
  道时,他们和同样计划来参加武门大会的红色嘉依卡与薇薇重逢了。
  三队人马、三种心思,就在错综复杂的情势当中,跟随在哈尔特根公王身旁的双胞胎黑色嘉依卡们,使计掳走了白色嘉依卡……

  神使的诞生 BIRTH OF THE APOSTLE

  毫不留情的轰隆巨响,不只鼓膜,甚至仿佛笼罩住了全身。
  回头一瞧,便可看见一个巨大的圆筒状结构物——太过于巨大,甚至让人远近感产生错乱——正从斜坡上滑落下来。砂石所形成的“波浪”和飞尘扬烟,同时从它跟地面接触的部分滚滚冲向天空。从山地表面被刨挖出来的那些沙尘,不久即化为黑压压的海啸,涌了过来。
  航天要塞。
  正如其字面意义,这个巨大的人造建筑物,亦可说是翱翔天际的城堡要塞。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且最强的兵器。
  这个战略武器,光只是运作,即会消耗掉庞大的魔力——不过重点是,在那大到出奇的体积和重量面前,一个人的存在,简直等同于一只小虫子。就算没有被压在底下,光是它坠落时所引起的冲击波、土石流等等,便具有足以杀死人类的威力了。它的存在本身,即是一种威胁——正是这般物事。
  而那正在落下,朝他这儿。
  映照在视线范围内的一切,朝他涌来。
  简直就像是断崖绝壁整个坍方下来似的……壮烈景况。
  “……!”
  他该怎么做?
  他犹豫了一瞬。眼看着面临逼近至眼前的毁灭,光是仍未陷入恐慌状态,便可赞其大胆了。
  应采取的最佳对策是什么?为了导出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他的意识仅一瞬间从眼前与之对立的敌人身上移开。
  而这——成了可乘之隙。
  “呜……!”
  他最先感受到的是手臂被外物入侵的冲击。
  接着,一道灼热从手肘附近攀爬上来——类似痛楚的疼痛,在这之后才产生。不过,或许是因为身处在异常的情况下,肾上腺素激增的关系吧?这道疼痛远比他想像中来得要小很多。
  简直就像个难笑的笑话一样,自己手肘以下的手臂——离开了他的身体,飞到了空中。
  若是在平常的情况下,这对手想必打不过他吧?
  对手显然是个杂兵——挥砍过来的动作非常粗糙,而护具、武器也统统都是军队配给的量产品……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战乱末期所生产的那一批,据说品质差到每每引发问题。这若是在上自食材,下至武器,各方面物资皆不足的战国时代倒也就算了。但在战后的现今,也依然使用着那种粗糙低劣的武器……简直就像是在昭告自己的程度,二流到不懂辨别用具的好坏。
  不过……就算是未开锋的训练用铁剑,往往也能因击中的方式,砍掉个一、两只手指。高手会刻意地、确实地导出这样的结果,他们对这种做法——亦即“招式”,熟悉得很。然而,就算是并非如此的门外汉,有时也能偶然地达成跟高手一样的结果。
  “——!”
  他那在空中飞舞的一截手之彼端——刚才动手挥砍的杂兵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应该也没料想到这猝然的一击,竟能漂亮地砍落对方的手臂吧。这是多重偶然所叠加出来的结果。
  正因为偶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真正的战场才如此可怕。
  他已经无暇去理会自己那只被砍飞的下臂了。
  土石流已迫至眼前。
  接着——
  “………………”
  时间突然——快转。
  场景转暗。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阴暗房间内的一隅。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不记得有看过这里。周围昏暗得很奇妙——让他无法清楚掌握房间的大小。看不见墙壁,也看不见天花板。顶多因为空气没在流动,而明白这里恐怕是在房间里面。
  还是说,这全都只是错觉?
  听说人在将死之际,会反复看见经历到至今为止的人生记忆……看来自己现在果然正在踏上死亡的路程吧?人会因恐惧、焦躁而感觉一瞬间漫长得不得了,应该跟现下这情况相同……自己目前被压在土石流下面,半死不活,所以他现在的精神,或许正被拘困在死前所见的幻象当中吧?
  他不是很懂。
  说到“不懂”——
  “……我……是……”
  话说回来,自己是什么人来着?
  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与其说是没有记忆,倒不如说全部的记忆都变成了片断,好似互不相连,又好似找不到片断之间在关联上的意义,令人非常烦躁。
  然而……
  “——我无法对这个世界直接做出物理性的干涉。”
  如果现在这个瞬间自己所感受到的皆为幻象的话,那么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对他说话的这名少年,也是他临死前所见的梦之产物吗?
  这名少年——有着金发碧眼、整齐清秀的外貌。然而,却有种异常虚假的感觉。
  他就像个人偶,哦不,真的就像个幻影一样,让人感觉不到活人的气味和温度。亳无气息。尽管他的身影确实就显现在那儿。
  “……你是谁?”
  “不过,为了防止皇像的失控,我需要几颗能进行物理性干涉的棋子——在此界面具有实体的‘神使’。虽然以前连这点都是被禁止的,但既然皇像的计划现在也仍在进行中,那么我判断此为紧急事态,故而采取特殊措施。”
  就算开口询问,少年也没有打算要回答他的样子。
  少年只是淡淡地接连说着话语,像是在默默背诵着什么。
  他的话有一大半都教人摸不着头绪。
  “……你是谁?”
  “然而,果然还是不太想加以影响这个世界原本的趋势呐。虽说是紧急事态,但该将影响压制在最低限度。”
  “……你是谁?”
  “是故——”
  他不断重复地询问——但少年不予回答。
  抑或者,那少年看起来虽然身在他的眼前,但其实只是幻觉之类的,只是在重现着他过去的事实吗?若是如此,那么少年不回答也自是当然。然而——
  “——我赋予‘死过一次’的你这个任务。”
  少年将那双如玻璃珠的眼眸朝向他,对他如此说道。
  “死过一次”?
  换言之……自己果真受那坠落的航天要塞所牵累,或因被人砍落手臂而大量出血,已经死亡了吗?身在此处动脑思考的人,或许跟之前活着的自己不一样,只是区区的残影、痕迹、渣滓之类的玩意儿?
  还是说——
  “你就化为‘神使’代替我,为我的目的而行动吧。”
  “……你是谁?”
  他这么问道之后——不经意地又加了这么一句:
  “骑士不服事于连名字也不晓得的家伙。”
  他乍然脱口而出的,竟是这般话语。
  原来自己是骑士吗?他不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的人,唯独身份头衔却想得起来,未免也太奇怪了。还是说,烙印在心中的某样东西、流淌在体内的某件事物,让他下意识地说出了那种话?
  代代相传的骑士血脉。
  在身为“人”之前,先是一名“骑士”——
  “……嗯哼。”
  少年歪着头凝视他——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少年不合任何感慨的眼神毫无变化,犹如在望着路边的石头一般。
  不过……
  “……我的名字叫‘奇伊’。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涵义呐。”
  少年用完全枯瘪的老人语气——如此告知他。

  第一章 乱破师的适任资格 ELIGIBILITY OF SABOTEUR

  托鲁·亚裘拉是名乱破师。
  他在懂事前被人捡回到乱破师的村庄——亚裘拉村,在该村落被人养育长大。他喝的不是母乳,而是下了微量毒药的粥汤;给他的不是玩具,而是飞镖;在战场鞠躬尽瘁才是应有的本愿——他是一路接受这种教育的地道乱破师。
  亚裘拉村里的大多数人,都有着跟他一样的成长背景。
  虽然为了方便起见,采用了“家族”体制来作为构成村落的单位,但就算是亲子或兄弟姐妹,也不一定有血缘上的连系。所谓的亚裘拉村,简言之,是为了生产乱破师这种“产品”,而集结成组织的工作坊。
  不过……就算是在彻彻底底的乱破师培育组织亚裘拉村里,当然还是会出现未达一定水准的“不良品”——
  大多数是身体能力上的不足……但在肉体层面上没什么问题,却在精神层面上抱有某种障碍,因而被判断为“不适任乱破师”者,其实也不在少数。
  乱破师并非懂憬或崇敬的对象。
  他们靠实力来招人畏惧,方有其存在价值。
  是故——为了让〈亚裘拉战魔众〉之名,能继续在战场上被人心怀畏惧地谈论下去,那样的“不良品”之“出货日”往往会被暂缓或取消。最后他们不会站上战场,而是干着农活和杂事,结束自己的一生。
  虽然关于他的最终判断迟迟未敲定——但托鲁·亚裘拉或许也是那种不适任者。
  不知是幸或不幸,在他被盖上不适任的烙印前,战国时代便结束了,亚裘拉村也消失了——害怕掌权者们会前来镇压的村民们,早早鸟兽散了。
  其他人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连托鲁也不晓得。出于同村者在战场上彼此兵戎相向的情形并不少见,因此……亚裘拉村的乱破师们,对村子的归属意识相当薄弱。
  言归正传——
  “可恶……!”
  “咚!”拳头狠狠地打在墙壁上,发出声响。
  不过,光是如此仍无法完全压抑住烦躁,他用力咬住了唇瓣,到快出血的地步。
  “我……”
  托鲁不适合当乱破师。
  这句话,同村的人对他说过了好几次。
  不适合的理由最为显著之处,即是他这样的个性。
  喜怒哀乐的起伏相当激烈。他无法用意志力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露于外。根据不同情况,有时个人情绪会明显影响人的行动。在战场上,乱破师往往被轻蔑为走狗啊、虫子啊……等等肮脏龌龊的角色。他们总被要求得将自己的感情从思绪中切割出去,像某种机器般地运作。然而,托鲁无法彻底贯彻这点。
  毕竟有一身优秀的身体能力……舍不得他这一点的人也不在少数。村里的人们犹豫着该不该在托鲁身上盖上“不适任”的烙印,就在这么犹豫着的期间,战国时代便结束了……托鲁失去了上战场的机会。
  “——托鲁。”
  焦躁不已的托鲁,其背后——传来了一道如钤铛般清脆的嗓音。
  这声音发自站在房间墙边注视着他的娇小少女。
  她那头华丽的金发,有如黄金延展而成的丝线,鲜明晶莹地闪闪发亮;那白皙的肌肤宛若陶器,光滑无比;而她那对双眸,则像是宝石盈着鲜艳的赭红……这些特征以绝妙的平衡配置在她的脸上。尽管外表可爱得直教人叹息,但她丝毫不予人半点脆弱印象,反倒像猫科动物一样——虽然小型,却肖似狩猎型的野兽,让人在其表情、动作的细微之处,可窥见到某种凶猛的气息。
  她的姿貌,犹如一流的工艺大师所创造出来的人偶。
  其因也包括这一点——她太过于完美,完美到看起来有种脱垢离尘的感觉。
  少女的名字叫做芙蕾多妮卡。
  她没有姓氏。有必要的话,虽然会报上“斯考达”这个姓——譬如登记报名武斗大会时——但她其实本来无姓也无名。至少以人类的感觉,并不会把“东之六四五”之类的称呼当作名字来叫。至于“芙蕾多妮卡”这个名字,也只不过是托鲁临时帮她取的化名罢了。
  芙蕾多妮卡并非人类。
  而是弃兽的一种——“弃兽”这生物,也被称作为“七种怪物”。
  虽然她使用其种族特有的魔法,拟态成人类的模样,不过,本来其实是人称为“装铠龙”的存在。因装铠龙数量稀少,再加上它们原本就很少涉足人类社会,因此很少有人类知道它们的本来面目。
  “你要怎么做?”
  “…………”
  托鲁没有回答。他答不出来。
  虽然芙蕾多妮卡刚才并不在房内——但耳力极佳的她,就算在房外,应该也能一字不漏地听见托鲁他们的对话吧。
  托鲁的主人……嘉依卡·托勒庞特,被“敌方”抓住了。
  同时,作为她的随卮、随侍在她身侧的托鲁妹妹——阿卡莉·亚裘拉,以及同行的旅伴——妮娃·莱妲,似乎也被抓走了。
  绑架的主谋犯,即是托鲁一行人现在所在的这个国家——哈尔特根公国的最高权力者,史帝芬·巴尔塔扎·哈尔特根公王。如代代传承下来的<飨宴王>三字所示,该公王亦是这国家定期举办武斗大会的主办人。
  换句话说,他们的“敌方”即是这个哈尔特根公国本身。
  而……实际动手掳走嘉依卡等人的,是哈尔特根公王的部下——辛·亚裘拉及<昴星团六连星众>的乱破师们。
  如其姓氏所示,辛对托鲁而言,是相当于“哥哥”的存在,以乱破师一职而言,则算是托鲁的前辈。
  辛……以嘉依卡等人为人质,要求托鲁交出“遗体”。
  当初托鲁参加武斗大会,行将离开嘉依卡时……他为了以防万一,将嘉依卡收集至今的贾兹皇帝“遗体”,从她总是随身携带的棺材中取了出来。然后,他不仅把遗体藏匿起来,而且还加装了陷阱。若有人贸然对遗体出手,那么他事先准备好、装有强酸的瓶子就会裂开,“遗体”将会全数被烧溶。
  他不晓得辛是否已经发现遗体的藏匿地点和陷阱的存在。但或许是为求切实吧——辛命令托鲁本人带着“遗体”去见他,用那些“遗体”来换回嘉依卡这几名人质。
  交换期限只到武斗大会结束为止。
  特地放宽了些许期限……是因为参赛者突然不见的话,会有人起疑。或是哈尔特根公王他们还有其他什么想法也说不定,但不管怎样,他们似乎打算让武斗大会如常地进行下去。
  “就算与他交战,我也毫无胜算。”
  托鲁以呻吟般的声音,如此承认说道。
  辛·亚裘拉。
  和托鲁不同——他是个“真真正正”十足够格的亚裘拉乱破师。
  托鲁几乎在所有方面都敌不过辛。而辛曾有一段时间甚至是他的师事对象。不管是在身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上,凡托鲁能做的事,辛也能做到——而且辛还有丰富的经验积累,以及隶属于组织的优势。
  “真难得呢。”
  芙蕾多妮卡对他下了这般评论。
  “……难得?”
  “如果是打不赢的对手,那么就在打得赢的情况下战斗——这不是你一贯的作法吗?”
  装铠龙的化身歪过头,对他这么问道。
  视卑鄙为上策、以卑劣为理所当然的乱破师,确实没有“堂堂正正、平等对决”的想法。对手很强的话,就先教唆其他“沙包”去削弱对方的战力,让对方疲累懈怠,然后才上前挑战。让情况变成“对自己有利、对对方不利”之后再与之交战。若没有这种情况,就自己营造一个。
  乱破师的战斗方式,正是如此。
  然而——
  “我就是想不出那种打得赢的情况啊。”
  辛那一方在握有人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了。
  而且,对上隶属于公王那方——隶属于组织、集团的辛,相对之下几乎等于一个人的托鲁,要营造出对自己有利的情况,根本就几近于不可能。虽然也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方法,但他可不认为这对功夫到家的乱破师——辛,能起到什么效用。乱破师若有意为之,那么他们可以为达目的,而不惜炸死自己……若有其必要,可以对自己完全“狠下杀手”。面对这种敌手,想从精神面来进行攻击,就有如妄想斩风、斩水一样。
  “对方跟我一样都是乱破师,而且是形同我师傅般的人。我想得到的事情,他大致也想得到;我做得到的事情,他也做得到。”
  基本条件若相同,那么不够格的,根本没道理能打赢够格的那一方。
  “那……”
  芙蕾多妮卡眨了眨眼睛——干脆地说:
  “我想就只能把遗体交出去了?”
  没错。
  就现况而言——托鲁找不出其他的选择。
  然而……
  “……交出去之后,也无法保证嘉依卡她们回得来。”
  视卑鄙无情为理所当然的乱破师,其口头承诺的可信度,比病人的梦呓还不如。
  再说了,公王那边会要求“遗体”,正是因为他们那边也有“嘉依卡”。而“嘉依卡”彼此之间,是寻找遗体、相互争夺的敌对关系。
  那么,在“遗体”到手后,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反而更干脆省事。这么做,至少可以断了后顾之忧,不用怕遗体会再被夺回去——若站在“嘉依卡”的立场,托鲁会做如此考量。
  “嗯——……”
  芙蕾多妮卡——仿佛花了好一段时间思量了些什么。
  “那个,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我不太懂那些细节呐。”
  “……什么?”
  “多明妮卡那时候也是这样。”
  芙蕾多妮卡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事,一边望着天空,一边说道:
  “对托鲁而言,最重要的人事物是什么?”
  芙蕾多妮卡原本的主人多明妮卡,“为了守护妹妹和斯考达家”而选择了成为龙骑士,建下功勋之后才返回家中。但那时候,她妹妹已经死亡了——她无比懊悔“为何没能伴在妹妹身旁”,就这样子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虽然我本身并不认为多明妮卡有做错什么啦。不过啊,就如她本人所说的,若要说她有做错什么,我觉得应该是在于她把‘守护妹妹’和‘守护斯考达家’这两件事情想在一块儿,未能分出优先顺序。”
  “那是——”
  反驳的话语不知为何马上就脱口而出。
  但试着想想,就会发现芙蕾多妮卡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多明妮卡若视妹妹——若视她的性命为第一优先,那么她或许就不会成为龙骑士,而是留下来和妹妹一起生活,至少能守在妹妹的身边。最糟的情况或许会是变卖双亲所遗留下来的宅邸,让出领地给别人,但就算如此,她们原本说不定——起码可以姐妹两人一起生活下去。
  那么,托鲁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最重要的,当然是——嘉依卡的……”
  “实现嘉依卡的愿望,才是托鲁最重要的事?”
  “没错。”
  托鲁立即这么答道。
  至今为止曾被问过了数次,他也都是如此回答。
  他的这份心情并无虚假,对于达成该事,也毫无一丁点儿的踌躇。
  然而——
  “就算嘉依卡死掉了,那也依然是件有意义的事吗?”
  “什么……?”
  “换句话说,若是为了达成嘉依卡的目的,那么就算嘉依卡死了,是不是也没关系呢?我说的是‘舍弃嘉依卡的性命,以达成嘉依卡的目的’这个想法。”
  芙蕾多妮卡说出了教人意想不到的话来。
  这或许就是“个体”意识薄弱的装铠龙所特有的思考逻辑吧。
  提出目标的主体要是消失了——那目标是否仍会继续维持下去?
  “虽然正常来说是行不通啦,但以嘉依卡的情况而言,达成目标这件事,应该可以由你来代为执行吧?”
  “你这话……”
  心、技、体——悉数皆为道具。
  为达目的而不惜舍弃自己性命者,方为乱破师。
  正因为托鲁至今被灌输了这种想法,所以他才反而未曾思及过这一点。亦即——“若是为了达成嘉依卡的目的,那么可以对嘉依卡见死不救吗?”这一点。
  “嘉依卡……”
  就算交出了“遗体”,也无法保证嘉依卡等人能够安然归来。
  即便将嘉依卡的性命——以及阿卡莉、妮娃的性命列为最优先考量,他也没有足以确实保住她们性命的方法。
  那么,要将“收集遗体”一事视为最优先吗?
  若是后者,便是要对嘉依卡等人见死不救,由托鲁去收集“遗体”。然后,托鲁既继承了她的“遗志”——无论过程如何,只要最终托鲁有将所有“遗体”弄到手,那么目的即等同于完成了。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嘉依卡似乎是为了吊唁贾兹皇帝的遗体而行动。然而,吊唁已死之人,乃生者之特权、职责——如此一来,托鲁就算在嘉依卡死后继承了她的遗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选生命?还是目的?
  话说回来,托鲁有选择决定的权利吗?
  “我真的——”
  不适合当乱破师。
  托鲁再次真切地体会到这点。
  够格的乱破师,不会婆婆妈妈地为这种事情烦恼。
  辛若站在托鲁的立场,大概很快就会得出结论——他恐怕会对嘉依卡等人见死下救。因为在战国之世,个人的性命可以为大义而抛之不顾。而且,目的和行为有无意义,并非乱破师所要思考的事情。
  若能果断切割的话,他一定会轻松许多吧?
  然而——
  “…………”
  托鲁又槌了一次墙壁——并短促地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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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头淡淡的浅紫色头发,比其主人的身高还要长。
  既不蓝,也不红。介于两者中间的色彩。
  该说是未完成,还是不安定呢……那头长发带着某种虚幻缥缈的印象,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这类单词。发丝又细又软,触感简直近似于绢丝。一不小心扯到的话,想必很容易就会被扯断下来吧?
  符合主人气质、具备纤细美感的头发。
  “……好棒。”
  嘉依卡情不自禁地用母语拉克语如此喃喃说道。
  一想到这名少女之前所待的环境……那么她的头发就算受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仅如此,就连她之前到底能不能好好地沐浴也教人匪夷所思。
  话虽如此,其实嘉依卡平常也称不上有充分的洗澡机会。在旅行途中,别说慢慢地泡热水澡了,就连冲个凉也是可遇不可求。大多时候,就只是用沾过温水的布擦拭身体而已。
  正因如此,所以——一旦来到流着丰沛清水的河边,他们就会停下机动车,汲取饮用水的同时,也顺便洗洗身子。
  平常总是由托鲁和阿卡莉看守把风,而嘉依卡独自一人去冲凉,但这次她是和前几天新增的旅伴一起入浴。
  “……?”
  淡紫色头发的主人,将面无表情的和缓脸孔转过来面向嘉依卡。
  鲜红与碧绿……左右颜色相异的瞳孔,眨了又眨。
  她的这对双眸,比头发还要令这名少女的外表显得特异。阴阳妖瞳。她的视线里似乎蕴藏着某种奇妙的贯穿力,一置身在她的视线之下,仿佛就连内心最为隐密之深处也被她看透了似地,令嘉依卡莫名地难以平静。
  妮娃·莱妲。
  这正是她的姓名。
  但老实说,实在搞不太清楚究竟前后哪个是姓,哪个是名。再说了,她并不是人类,甚至究竟是不是生物也尚无法定夺。贾兹帝国遗留下来的魔法技术者们,以金属的骨骼、弃兽的血肉创造了她——“魔法增幅器”。
  在那具应该反反复复饱受了实验之苦的身体上……竟找不太到什么疤痕。
  光滑的肌肤上毫无半点斑痕,身体的轮廓也极为自然。虽然胸小、臀也小,整体上给人强烈的稚嫩感……但看起来并无不健康的变形、松弛之类的现象。
  她头发保持得这么美,让人觉得就像奇迹一样——但妮娃的身体构造,也有采用会操纵变身魔法的装铠龙肉体,所以她的身体就算受了点伤,或许也能把伤口消除掉吧。
  “好漂亮。”
  嘉依卡如此评语——对此,妮娃既不微笑,也不腆颜,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相对性的,评价。”
  “呣咿?”
  “不能,数值化。发自,个人感性的,评价。共有,困难。”
  “…………”
  也就是说,漂亮、肮脏之类的评价,会因人而异。因此,跟身高、体重等等会出现具体数字的情况并不相同——妮娃是这个意思吗?
  美丑的基准,确实每个人都不一样。其他人不一定能够和嘉依卡共有“妮娃很美”这个感觉。是否同意她的评价,取决于每个人既有的价值观。
  实际上——
  “大多,承受,恰恰相反的评价。”
  “……咦?”
  “最多的是‘讨人厌’和‘恶心’。”
  “…………”
  很难想像创造妮娃出来的魔法技术者们会使用那种语词。他们应该不会在意美丑之类的问题才是。
  那些评价,恐怕是出自于负责照顾妮娃的亚人兵士们。
  亚人兵士们在普通的人类眼里看来,也是异形的一种。
  他们对妮娃下了“讨人厌”、“恶心”之类的评语,其背景或许在于——他们本身特有的扭曲心理。
  虽然同样是“被创造出来”的存在,但亚人兵士好歹只是“基于人类的原型稍加改造”而已。相对于此,妮娃却是骨为金属、血肉为弃兽,连是否为生物也难以定论。
  亚人兵士们恐怕都借由对自己说“总比那家伙来得好”来安慰自己吧?
  不过,即使如此——
  “我就是觉得漂亮。仅此而已。”
  嘉依卡笑着如此说道。
  她只不过是感受到了“美”,而脱口表现这个感受罢了。仅仅如此而已,别无其他。其他
  是否同意她的感受,她都无所谓。她只是要主张“自己觉得很美”而已,并没有打算要否定声称妮娃“讨人厌”的亚人兵士们。
  就只是自己有这样的感受罢了。
  那是唯一毫无虚假的真实——
  “…………”
  忽然——模糊黯淡的思绪从嘉依卡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无数个“嘉依卡”。
  缺失了部分的记忆。
  这恐怕是〈禁忌皇帝〉事先策划好的——某个阴谋。
  规模之大,恐将影响全人类,不,甚至会影响这整个世界……
  “我……”
  对嘉依卡而言,现在已经没有半点确信的事情了。她自己的记忆,或许也遭人篡改过了吧。就连她现在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自己的这份心情,究竟是不是真的也无从得知。
  “因为我……或许也是被创造出来的存在。”
  嘉依卡一边生硬地装出笑脸,一边说:
  “所以即使妮娃的来历背景有点特殊,我也不在意哟。”
  “…………”
  妮娃的表情毫无变化。
  但这名身为“魔法增幅器”的少女,微微地点了点头。
  虽然嘉依卡依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妮娃?”
  “……”
  妮娃突然回过头来,开始用她的手掌吧嗒吧嗒地抚摸嘉依卡的脸。
  “做……做什么?”
  “健康的,头盖骨。”
  “啊……噢。”
  “匀称的,形状,和大小。”
  “…………”
  接着,妮娃将手指放在嘉依卡的脸颊上,然后把她的脸颊往下拉扯。
  阴阳妖瞳仔细端详着嘉依卡的瞳孔。
  “眼球,不见,异常。标准值。”
  “…………”
  “颜面皮肤,无,明显损伤。只不过,有些干燥。”
  “…………”
  妮娃的手掌最后从脸颊来到了颈项。
  同时,她的指尖或按或抚,对嘉依卡的肌肤进行着细微的动作。
  简直就像爱抚一样——
  “啊……等等……好痒……”
  “颈骨,以及,周围的,肌肉,也未见,明显的偏移、歪斜、肿胀。在标准值的,范围内。”
  “……这,呃……谢谢。”
  嘉依卡不知不觉地道了声谢之后——突然察觉到了。
  这会不会是她称赞妮娃“漂亮”而得到的“回礼”呢?
  对于相对性评价抱持否定态度的妮娃,或许正以绝对性的判断基准来评价嘉依卡的姿容吧。所谓健康、所谓不脱离平均值或标准值范围,指的就是“她拥有一具均衡适中的肉体”。
  “而且,锁骨、肋骨……属标准形态。”
  “呜哇?不,你等一……”
  妮娃的手,来回抚摸她的身体各处,让嘉依卡忍不住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虽然妮娃依旧面无表情——但裸露的肌肤被她这样来回摩娑,嘉依卡不禁慌张了起来,总觉得像是在做些不该做的事情一样。
  “在胸部、胸围方面,有些低于,标准值。”
  “用……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不过,未能,发现,功能上的问题。乳头部分——”
  “……呀!”
  妮娃的手指毫不客气地触摸嘉依卡敏感的部位,她因而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
  她忍不住抓住妮娃的手,想要阻止妮娃,但妮娃的臂力却出人意表地强劲,于是身体检查就这样子强行继续下去了。
  “不……等等……!那里是——”
  “腋下、腋下腺体——”
  “不……呀……!”
  “不……不行……!”
  她忍不住发出的声音——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
  嘉依卡以仰躺的状态,眨了眨双眼。
  她一瞬间因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姿势而感到混乱。
  “……妮……妮娃……?”
  她眼前是妮娃放大的脸,彼此的距离近到鼻头都快要碰在一起了,因此她有一瞬间以为这是梦的延续。但现在的妮娃,是将淡紫色的头发绑扎在头上的左右两侧。
  “是的。我是,妮娃·莱妲。”
  妮娃轻轻点头。
  嘉依卡结结巴巴地用拉克语问道:
  “你在……做什么?”
  “在从上方,看着,嘉依卡的脸。”
  正是如此。
  或许是因为被人从正上方端详着的关系吧——妮娃落在她脸上的阴影,让她有种莫名沉重的感觉。现在的姿势让她就算想坐起身来也没办法。
  看来她似乎正仰卧在地板上。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睡觉……
  “——阿卡莉!”
  嘉依卡未经多想,猛然坐起身来——想当然耳,便狠狠地和妮娃的头相撞了。
  贯穿脑部的剧烈冲击。
  “痛……呜呜呜呜……”
  “…………”
  嘉依卡忍不住痛得抱住自己的头,与之相较,妮娃则……一脸感到奇异地持续眨着眼睛,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不输石头的铁头功——和这名拥有金属制骨骼的少女互撞头颅,吃痛的当然是拥有普通肉身的人类。
  “……剧痛。”
  嘉依卡——想按压额头而举起双手,才再次察觉到自己被铐上了手铐。手铐是钢制的,嵌在手腕上的钢环,有锁链连接着。这种构造设计,让她虽然有某种程度上的活动自由,但并无法做出太大的举勋。
  更何况,她们的衣服被人脱掉了。嘉依卡和妮娃都是半裸——仅着贴身内衣。
  总是不离身侧的黑色棺材,以及收纳于其中、她所爱用的魔法机杖,也不见踪影。
  “…………”
  说起来虽然有点蠢,但嘉依卡总算回想起来了。
  她们遭到囚禁了。
  名唤“辛”的乱破师——托鲁和阿卡莉的前辈,隶属于哈尔特根公王那方,和另一流派的乱破师们一起袭击了她们。阿卡莉马上保护嘉依卡两人,与之对抗,但辛的身手似乎更胜一筹,干脆俐落地打倒了阿卡莉。
  之后,嘉依卡也被迫闻了某种药剂,失去了意识——
  “阿卡莉,阿卡莉!”
  嘉依卡慌张地环顾四周。
  仅只是用墙壁、地板、天花板六个平面分割出一定空间的这个房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只有一道坚如磐石的门。窗户则似乎是用来换气,天花板附近有好几个小小的窗户……但并非人类所能通过的大小。细长狭缝般的小窗户,就算努力伸长手,也不晓得能否至少把手腕伸出去外面。
  虽然这儿作为房间倒是挺宽敞的,即便如此,在这般遭到囚禁的情况下,她们可没道理为此而感谢。更何况,她们都被安上了手铐脚镣,根本不太能动弹,因此房间是宽是窄,就更加无所谓了。
  “——阿卡莉!”
  嘉依卡张望了一圈周围,也找不到她想找的目标人物……最后她扭过身子,回头望向背后。
  乱破师女孩就在嘉依卡的正后方,同样半裸地倒卧在墙边。
  “阿卡莉!”
  嘉依卡跪在阿卡莉的身边。
  阿卡莉和辛对战负伤,而且腹部还被痛殴了一拳。最糟的情况是——有可能已经引发了内脏破裂。然而,嘉依卡现在就算着急,也没办法尽情地为她急救吧。
  阿卡莉——
  “…………”
  正在睡梦中。
  嘉依卡失去意识之后,她也被人用同样的方法强迫入眠了吧?目前看来,她的呼吸稳定,飞镖的伤口也已经有施以简单的止血措施了。就算是嘉依卡,也没有蠢到会认为这是出自敌方的温情。要是失血过多而死的话,就不能当成人质来利用了——辛或乱破师们,应该仅只是这么考量罢了。
  “阿卡莉……!”
  如同妮娃刚才对自己所做的一样,嘉依卡也仔细端详阿卡莉的脸。
  接着——
  “哥哥……”
  她听见阿卡莉如梦呓般如此低喃。
  但阿卡莉并未醒来。是梦话。
  阿卡莉也在做梦吗?
  若是如此,她是在做怎样的梦呢?虽然从她的梦话就能明白,应该是个跟托鲁有关的梦——这位乱破师女孩平常就有很多奇妙难懂的言行,她所做的梦,嘉依卡根本想像不到。或许在梦里,她正难得地和托鲁两人感情融洽地在澡堂里互相刷背也说不定。
  “哥哥……不行……”
  阿卡莉以某种——莫名带有妖艳气息的声音说道。
  因为平常的她,讲话方式大多是毫无感情般的淡漠,因此她这一声,莫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依然在睡梦中的阿卡莉,微微地摇着头,继续嘤咛。
  “……阿卡莉?”
  “那种……地方……”
  “…………”
  “居然舔……很肮脏……”
  “…………阿……阿卡莉!”
  虽然不是很懂,但总觉得再让阿卡莉这样子继续做梦下去,恐怕会非常不妙,于是嘉依卡用格外大声的音量叫唤阿卡莉。
  但光凭这样,阿卡莉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连忙用手掌啪啪啪地拍打阿卡莉的脸颊。
  于是乎——
  “——哥哥!”
  突然睁开双眼的阿卡莉,以猛烈的气势坐起身来。
  想当然耳,蹲在她上方的嘉依卡——虽然立场调换,但就跟刚才一样——和阿卡莉的额头激烈相撞了。
  “痛……!”
  “呜……!”
  嘉依卡和阿卡莉发出呻吟声,而妮娃则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
  嘉依卡忍痛抱住自己的头。相较于她,阿卡莉则是有好一会儿一边将身体往右往左地摇来晃去,一边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虚空——
  “哥哥,你太超过了吧?”
  阿卡莉朝着嘉依卡的方向说道:
  “不管再怎么好吃,也不能连锅底,甚至连锅子背面也一起舔啊,这样不是很肮脏吗?会吃坏肚子哟!我明明是为了哥哥着想,才这样给你忠告,你竟然给我一记头锤,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卡莉说到这儿——
  “……哥哥。”
  她反复眨了两、三下眼睛——然后说:
  “才一会儿没见,你身高就缩水了好多喔。”
  “呣咿?”
  “你究竟是怎么了啊,哥哥?”
  “……阿卡莉?”
  “那么黝黑的头发,也变成全白——哦不,这是银发吗?”
  “………”
  “连瞳孔的颜色也变了……?”
  “…………阿卡莉,睡迷糊,禁止。”
  “呣唔。等等,哥哥——”
  阿卡莉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掩住嘴巴,遮住从嘴里流泻出的吃惊之声。
  “你的胯下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去势了吧!”
  这么说着的阿卡莉,两眼注视仅着贴身内衣的嘉依卡——她的胯裆部位。
  “……阿卡莉,头,重击……?”
  嘉依卡战战兢兢地出声。
  该不会头锤重击的部位不太妙,害她变奇怪了?
  嘉依卡抱着这股不安——然而,仿佛还在继续做梦,将嘉依卡误认成托鲁的阿卡莉,却对她大力地摇了摇头。
  “真是何等夸张的事啊。不过,请你安心,哥哥。”
  “……呣咿?”
  “不管你有没有那一根,我对哥哥的敬爱都永远不会改变。”
  “…………”
  “啊……哦不,等等。该不会叫你‘姐姐’比较好吧……?”
  “不是托鲁。是我,嘉依卡。”
  嘉依卡一边指着自己的脸,一边说道,只差没喊出:“你给我看仔细点!”
  接着,阿卡莉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会!居然连名字都改了吗!”
  “阿卡莉。衷心地、衷心地要求。快醒来。”
  嘉依卡拿她没办法,如此向她乞求。她们三人一起被囚,全身几乎被剥得精光,而且阿卡莉还发疯了。这情况之惨烈,直教人头晕目眩。
  不过——
  “我知道。我这是为了缓和肃杀的情势,所以才开个淘气的小玩笑。”
  阿卡莉如此回应,脸上却连个莞尔一笑也无。
  “阿卡莉的玩笑,无法理解。”
  嘉依卡呻吟般地说。
  看来这名乱破师女孩对事物的感受性,非常人所能理解。看看托鲁,并不会像她那样,所以这应该不是乱破师所特有,而是阿卡莉本身的特性吧。
  话虽如此,既然她能急中说笑,那么阿卡莉的身体状况应该也没有非常糟糕吧?
  “……呜。”
  嘉依卡松一口气的同时,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而抖了一下身子。
  这时——
  “——冷吗?”
  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既非发自阿卡莉,亦非发自妮娃。
  “…………”
  嘉依卡愕然地凝视那道声音的主人。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儿了……?
  貌似是房间出入口的门——其旁有一名男子正背靠着墙壁站着。
  黑色长发绑束在后脑勺的发型,以及细长清秀的双眸,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长相端正——但五官也因此而毫无任何特色。身材也不胖不瘦。这样一来,他只要穿上平凡的衣裳,应该能轻易地混入人群之中吧。如果稍微改变一下令人印象深刻的发型,应该马上就会让人看丢了吧。
  或许这名男子是刻意打着这般算盘,而“营造”出自己的模样也说不定。
  男人名叫辛·亚裘拉。
  和托鲁、阿卡莉一样,也是亚裘拉村出身的乱破师。
  “抱歉呐,只能请你们忍耐一下了。”
  然其口气与话语判然相反,辛以毫不掺杂半点罪恶感的平静语调如此说道。
  “为了完全解除乱破师及其相关人士的武装,就只能剥个精光了。”
  “……解除武装?”
  “我们乱破师若有意为之,会连体内也藏放武器。”
  辛对歪头纳闷嘉依卡如是说:
  “先摘掉一根肋骨,然后在其中藏入利器之后,再把肋骨放回去。或是拔掉牙齿,塞入揉成一团的短钢丝以取代缺牙。”
  “…………”
  辛说出了骇人听闻的事,嘉依卡不禁瞪圆双眼。
  将武器伪装成骨头或牙齿装在体内的话,从衣服外面不管怎么观察、怎么触摸,都不会发现到吧?不过,若曾剖开身体,置入过武器的话,不管如何,身体上多少都会留有手术过的痕迹。剥除她们的衣服,除了是为了要调查藏于衣服里和衣缝之间的武器外,似乎也是为了要调查她们的身体。
  嘉依卡觉得自己重新体会了托鲁他们口中常说的“心、技、体,悉数皆为道具”这句话的涵义。
  “就算没做到那么彻底——将武器放入小袋子里,用线捆绑起来,一到紧要关头就从胃里取出,诸如此类。而且,若是女人的话,可藏的地方也比男人还要多。”
  “……?”
  嘉依卡有一瞬间听不懂他的意思,歪头纳闷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理解了辛所说的事,脸因此而更红了。阿卡莉则依然神色不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辛,一边用平稳的语气开口说:

  “但你没调查呢,也没封住我的嘴。对付一个乱破师,你做得还真不够彻底呐,辛哥。”
  好歹出身自同一个村落,而且阿卡莉还喊他“哥”,由此可见,他们原本就互相认识……但阿卡莉射向辛的眼神,却只是一个劲儿的冷漠。虽然她原本就是个不太亲切的女孩,但现在的她,似乎是真真切切地敌视着辛。
  “——跟够格乱破师还差半步之遥的你,居然会说出那种像样的话啊。”
  辛苦笑地如此回应:
  “对付不到家的家伙,这样就够了。当然,如果你想要我彻底调查的话,也不是不行啊。如果就那副模样把你丢到城堡士兵们面前的话,就算你不要,他们肯定也会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调查,连个角落也不放过——甚至是最为深处的地方呐。”
  “…………”
  阿卡莉沉默无语。
  当然,这应该并不是因为她听不懂辛话中的涵义。
  “不过,阿卡莉,毕竟你有习得<铁血转化>啊。对你乱来的话,你很有可能会就这样子自尽。这样一来,要用来对付托鲁的王牌之一就会白白浪费掉了。”
  “……?”
  嘉依卡不明其意,眨了眨双眼,望向阿卡莉。
  阿卡莉没有回应——
  “所谓<铁血转化>,即是让肉体呈现失控状态,强迫导出身体力量的一种招数。但是,一旦在超过极限后继续使用——肉体就会从内侧自己开始崩坏。如果让失控状态加剧的话,腾子、心脏的血管便会破裂,导致死亡。根本无需特地藏着毒药,或咬舌自尽。”
  辛一派冷静地如是说。
  嘉依卡对于<铁血转化>,只有“乱破师们暂时爆炸性地提高自己能力”这般程度的理解……但看来使用得不恰当的话,将犹如自勒脖颈。
  “不过,我吃了一惊呢。”
  辛再次把视线转向阿卡莉,然后说道:
  “你还跟着托鲁啊?”
  “…………”
  阿卡莉的面无表情,微微地动摇了。
  辛眯起眼来,继续口头上的追击:
  “你也差不多该离开哥哥,哦不,该自己独立了吧。”
  “——我要一直跟着托鲁哥哥。”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回答:
  “这是我在村里时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我的命是托鲁哥哥的。我宁愿死,也不要成为托鲁哥哥的累赘。”
  她这句话并未蕴藏着表示觉悟般的猛劲。平静的口气,犹如在述说一件自己也了然到无以复加的事情。
  “无聊。”
  辛耸肩说道:
  “你还在以为哈丝敏的那件事,是你害的吗?”
  “……?”
  嘉依卡的视线在辛和阿卡莉之间来回逡巡。
  哈丝敏这个人物,确实应该是出入亚裘拉村的商人之女——托鲁至今仍对她的死耿耿于怀。若要说的话,托鲁希冀战乱再次来临的根本原因,即是起自她当初所遭遇到的事件。
  然而……关于那个事件,她没听说过有阿卡莉的部分。
  毕竟与亚裘拉村相关,阿卡莉应该也认识哈丝敏才对,但托鲁在述说往事时,却完全没提到阿卡莉。因此,嘉依卡从未把阿卡莉和哈丝敏联想在一起……
  “无聊。”
  辛又重复了一次。
  “对小事耿耿于怀,正是还不够格的铁证。你也是,托鲁也是,技和体,明明已经练到就算在亚裘拉村也是数一数二的地步……但驱使技和体的至关紧要的心却很脆弱。毫无意义地既刚硬又易碎。”
  冷酷无情乃乱破师之基本。
  “心、技、体,悉数皆为道具”,换言之,无非得要“对所有事情都能不带私情地行动”。反过来说,只要一旦为私情所绊,托鲁和阿卡莉便称不上够格——这似乎是辛的想法。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利用你们的那个部分呐。”
  辛面露苦笑,如此说道。

  ——————————

  “恭喜你们幸存了下来。”
  苍劲的低沉嗓音如此宣告。
  格兰森城——城堡内。
  这座城堡,是数代以前的哈尔特根公王所建,因此当然强烈地反映了战乱时代的思维。城墙共有两道,城堡而本体更是在内墙的内侧。就算过上了围城战,也能采用夹击战法——将敌人引进“第一城墙”与“第二城墙”之间,或“第二城墙”与城堡本体之间,然后包围攻击。
  因此,城墙与城墙之间、城墙与城堡主体之间,保留了相当广大的空地……“第一城墙”与“第二城墙”之间,有零星几座马厩和仓库:“第二城墙”与城堡本体之间,则设置了兵营和大型魔法兵器的保养厂。
  现在……站在格兰森城城堡露台上的人,正是城堡的主人<飨宴王>史帝芬·巴尔塔扎·哈尔特根。
  他眼下占地广阔的广场上,并排着好几列的人影。那是通过预赛的五十组——总计一百名的选手,及其百余名随侍。
  他们获准入城,在广场旁——生活于“第二城墙”与城堡本体之间的兵营,直到武斗大会正式结束为止。虽然让大量的外人进入内墙“第二城墙”内侧,可说是史无前例……但就哈尔特根公王的想法,这应该是为了——避免武斗大会参赛者们引起无聊的纠纷,才把他们安置在视线范围内,好就近监视吧。不管怎么说,武斗大会的参赛者中,确实有很多粗暴的莽汉。
  “现在在这个现场的参赛者们,想必个个都是身手毫不逊色的猛汉健将吧?”
  史蒂芬露出满意的微笑,如此说道:
  “不过,所谓的‘强’,有时候会展现出各种不同的面貌。就算是强者,也往往会因为一刹那的松懈,而被弱者剌死。若要追求真正的‘强’,那么就需要在任何时候,抱着绝不输人的力量,拥有比其他人高出一倍,哦不,高出十倍的力量。”
  史蒂芬——全副武装的打扮,简直就像是即将前往战场前线一样。
  天空中,可以见到跨骑在专用大型魔法机杖上的航天机兵身影。由此想来,史蒂芬的这副装扮,恐怕也被传送到城外的武斗大会观战会场了吧。使用魔法,可以将某些光景送往遥远的地方,或是墙壁的另一端。
  史蒂芬的这副模样——既是表达对选手们的敬意与共鸣,同时也是一种向来观看武斗大会的领地居民及外国观光客们进行宣传的手段吧。不管怎么说,他那副打扮威风凛凛、气魄非凡,以致他本身就算参加武斗大会,也不会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
  “来吧——将诸位镌刻在身体里的纯熟武艺,展现出来吧!”
  “…………”
  托鲁——一边心不在焉地把公王的话当耳边风听,一边把视线望向了周围。
  并列在兵营前的决赛参赛者之中,想当然耳,既有和托鲁他们一起通过预赛的红色嘉依卡与大卫,还有薇薇与尼古拉的身影。甚至还有胡戈及貌似他同伴的三名人士,换言之,还有——胡戈的那两组人马。
  (这种时候,那些家伙就随他们去了。)
  托鲁将胡戈等人的存在暂且抛诸脑后。
  胡戈一行人,是哈尔特根公国原本的国教纳沙真教的僧侣及其虔诚的信徒。当代公王史帝芬·哈尔特根在几年前取消了国教资格认证,并开始了实质上的镇压。因此,他们对公国……或该说对于那两名唆使了史蒂芬的养女伊琳娜和爱琳娜,抱持着相当强烈的反感。
  当然,他们并不求在武斗大会取得优胜、侍奉于公王麾下,或获得优胜的奖品。他们的目的,似乎仅是要潜入城内,暗杀伊琳娜和爱琳娜,让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改过自新”罢了。
  托鲁对这方面的虚实内情丝毫不感兴趣。
  虽然对方曾主动向他提议携手合作,但那些家伙会因憎恨公王的两位养女而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因此,就算跟他们联手,也只会被他们扯后腿,对托鲁这一方根本有弊无利。顶多能趁他们闹事的时候,当成烟雾弹来利用而已吧。
  (问题在于——完完全全摆明“我是嘉依卡”的“红色”,以及基烈特队的那两个人。)
  不管是哪边成了他的比试对手,其实都有些麻烦。
  (叫我继续参赛的意思,应该就是要我连那些家伙也一起干掉吧。)
  辛·亚裘拉以嘉依卡、阿卡莉、妮娃为人质,要求托鲁交出“遗体”的同时,也要他继续参加武斗大会。虽然辛没有对他说得很仔细,但那应该是要他“打倒其他‘嘉依卡势力’,交出所有‘遗体’”的意思吧?
  哈尔特根公王那一方,恐怕不晓得究竟有谁持有几个“遗体”。
  至少他们应该不晓得“红色”已在之前的岛上,拿“遗体”来向托鲁他们交换了脱逃手段,而暂且将“遗体”交给了托鲁这一方吧。因此,他们恐怕考虑到了“红色”和基烈特队持有“遗体”的可能性。
  而同时——为了降低“遗体”被夺回的可能性,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应该很想铲除红色嘉依卡和薇薇吧。当然,他们的想法无非如此——两组人马要是和托鲁斗个三败俱伤的话,那么就等于一箭双鹏了。
  然而……
  (红色嘉依卡与大卫、薇薇·荷罗派涅与尼古拉·阿弗多托尔……)
  不管是哪一组,应该都是强敌吧。
  他想尽可能不要用到芙蕾多妮卡的魔法,以作为最后的杀手锏——不用她的魔法作战的话,必会被迫面临苦战。
  托鲁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望着他们那边。这时——
  “…………”
  他忽地和红色嘉依卡视线相交。
  她有一瞬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既像为难,又像忿怒,令人难以判别其意的神情。但她马上就收起了表情,将视线转回到露台上的史蒂芬。
  简直就像是意欲斩断自己的眷恋与踌躇。
  虽然在预赛时他们联手作战了,但从此刻起,就完全是竞争对手了。
  对方应该也跟托鲁一样,想着大致相同的事吧?
  (可恶……我到底在干嘛啊!)
  托鲁想稍微摆脱掉一些郁积在胸口的焦躁感,短促地叹了口气。
  他该思考的是嘉依卡和“遗体”。
  目的?生命?他该以何者为优先?
  他还没得出结论。
  不知幸或不幸,直到这场武斗大会结束以前——至少直到托鲁两人获胜或败北的结果出来以前,都还可以细想。
  然而……
  “——托鲁。”
  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现在是多明妮卡的外貌,亦即成熟女性的姿态——出声向他催促道。
  他一回过神来……史蒂芬的喊话早已结束。哈尔特根公王翻扬起绣着王徽刺绣的大衣,旋身离开了露台,徒留离去的背影。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
  “…………”
  托鲁含糊地摇了摇头,再次叹了一口气。

  ——————————

  那一天很特别。
  从一大早,村里的气氛就很不一样。
  “……哥哥!”
  就连尚未出师成乱破师的阿卡莉,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点。
  动静迹象并不难察觉。虽然大家并未欢蹦乱跳、失去冷静,但村里的许多人……尤其是小孩和年轻人,话变得比平常还多,表情也变开朗了。
  虽说是乱破师,但并非全然毫无感情。
  已出师的乱破师,仅只是知道压抑感情的方法罢了。他们既身为人类,当然便有一颗会为某件事情感到开心、感到高兴的心。若是尚修行到一半的年轻人,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与世隔绝的亚裘拉村里——外人来访是很特别的情形。
  尽管是熟识的外人,但他们为这座时间仿佛停滞了般的偏僻村落,带来了外头匆忙又美好的气氛。
  “……托鲁哥哥!”
  阿卡莉穿过村庄的中央广场,往东“门”而去。
  团团围住亚裘拉村的“结界”……亚裘拉村设置了栅栏作为村落的边界线。阿卡莉在栅栏的间断处找到了她在找的人,于是跑了过去。
  “——阿卡莉。”
  托鲁正在调整自己的装备。
  双机剑挂在腰上,身穿暗色的乱破师装束。虽然乍看看不出来,但他身上应该到处都藏有飞镖、烟雾弹等道具吧。
  当然,尚未上过战场的他,会做这种打扮,其实十分罕见——不,应该说是他的第一次。尤其那件乱破师装束,是其他人转手给他,而非配合他的身材量身订做。因此,给人一种有点不太协调、各处尺寸微妙不合、整体穿起来不太顺眼的感觉。
  然而——
  “你要去迎接商队?”
  “是啊,我要去迎接哈丝敏他们。”
  托鲁以笑脸回答阿卡莉的问题。
  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这名少年,恐怕是现在村里最高兴的人吧。不知是幸或不幸,生性坦率的托鲁,内心情感总是直接显露于外。
  亚裘拉村每几个月会有一次把巡回商人迎来村里。
  与世隔绝的亚裘拉村,基本上缺乏与外面世界的联系。无法自给自足的各种生活用品,皆由巡回商人的商队运来。因此,对亚裘拉村的人们而言,商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这巡回商人的商队,是亚裘拉村选中,并准许其得以入村的对象。他们出入村庄也已经持续好几代了,村里的人,任谁都熟识商队成员的面孔——换言之,他们虽不是乱破师,但也等同于自家人了。
  因此,巡回商人要来的那一天,村里会派人去“迎接”。
  虽然有数条可进入亚裘拉村的路径——但每一条都必须通过偏离主要干道的细窄隘路,简直可说是山径或兽径。而且,土石会因季节或天候变得松软,恐有地表坍方的危险。因此,必须根据时节来选择不同的路径。
  虽然这是让亚裘拉村成为天然要塞的要素,但想当然耳,对巡回商人来说,简直就是不便至极。他们在大型马车上装满了行李货物,在隘路无法转换方向,若选了错误的路径前进,就不得不面临进退两难的窘境。
  而且……一旦偏离主要干道,人就会突然变得很少。
  这也代表——强盗或山贼之流很有可能会出没。亚裘拉村派人“迎接”,其实也是为了要护卫商队。
  当然,并不一定会演变成打斗的情形。
  商队极少遇袭,而且商人们都有武器,可以做到最起码的自卫。因此,“护卫”只不过是为了要以防万一罢了。正因为这样,派人去“迎接”时,大多会加派仍在修行中、尚称不上乱破师的孩子,兼为新人的预先演习。
  这次被选为“迎接”的新人即是托鲁。
  “你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呐,哥哥。”
  “当然开心啦,毕竟——”
  “哥哥那么喜欢哈丝敏啊?”
  “——咦?啊,不,才没……是说,你……你乱说些什么啦?”
  托鲁露出明显慌张的神色,摇了摇头。
  就是这项特质不适合成为乱破师——虽然周围的人都这么说,但托鲁本身似乎没什么自觉。不过,阿卡莉却觉得这个“哥哥”比其他“哥哥”,哦不,比村里的其他所有人都还要有趣,包括他的“这项特质”——
  “哈丝敏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连孩子都快生了耶!”
  面红耳赤的模样,让他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毫无说服力。
  阿卡莉眯眼说道:
  “托鲁哥哥真是大色狼。”
  “什……什么啦!莫名其妙!”
  面对半眯着眼,突然下结论的阿卡莉——托鲁有一瞬间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但没多久,托鲁就理解了似地满脸涨红,大叫般地说:
  “我……我哪里像色狼了啊!”
  “哦不,应该说‘早熟’才对吗?”
  “所以说,你到底在乱说些什——”
  “我只是问说‘喜欢吗’,又不一定是在说男女之间的恋爱感情。是哥哥自己误以为我在讲恋爱的话题。”
  “……”
  托鲁顿时哑口无言。
  欺诈诓骗也算是乱破师的工作,而托鲁身为乱破师,果然可说是太过耿直了。就算是用于黔护,若没办法瞬间罗列出连篇的谎话,将其他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话……很容易就会自掘坟墓,迅速地被逼到走投无路。
  “这样啊……托鲁哥哥喜欢孕妇呀?”
  阿卡莉大力地点着头说道。
  “……哈?”
  托鲁眨巴着眼睛。
  “哥哥觉得那个又大又圆的下腹部很不错,是吗?口味还真是高人一等呐。”
  “你是不是往奇怪的方向误解去了?”
  “这么说来,之前哈丝敏来村里时,哥哥也来回爱抚了她的腹部……”
  “她只是让我感受一下腹部的胎动而已啦!她不是也让你摸了吗?不准说什么‘来回爱抚’!传出去多难听呐!”
  托鲁大嚷大叫。
  这时——
  “……嗯?”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托鲁忽地抬头仰望上空。
  他的鼻尖——有水滴滴落溅起。
  “——雨。”
  阿卡莉喃喃低语。
  山中天气变化多端。
  就连住在此地的乱破师们,也不一定能完全预测得了天气的变化。
  滴滴答答地开始下了起来的雨滴——眨眼之间变成了阻碍视线的激烈豪雨,往亚裘拉村倾盆而降。
  然后……
  “——托鲁。”
  忽然间,托鲁和阿卡莉的身旁,冒出了人类的气息。
  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
  对托鲁他们这种半吊子而言,辛·亚裘拉——乃他们理应追逐的一个目标。
  他已经穿上了雨天用的大衣,对托鲁如是说:
  “你在家里待命。这场大雨,让我们不得不改变预定。”
  如前述所说……进入亚裘拉村的路径,会因为天候而有不同的危险性或不便性。在这种情况下,带着不习惯实战现场的新人前往,着实相当麻烦——他应该是做了如此判断吧。
  “……我知道了。”
  托鲁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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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丝敏的死……”
  细弱的月光从小小的换气窗射了进来……阿卡莉打破一室的寂静,断断续续地喃喃说道。
  辛刚刚自顾自地说完了之后——便离开了这里。
  “责任在我。”
  “……”
  嘉依卡并未催她开口。
  或许是因为阿卡莉也受不了这般两个人束手无策,相看无语凝噎的情况了吧。
  “阿卡莉……责任?”
  “亚裘拉村本来有派人去迎接哈丝敏所属的商队。当然,并非出于礼貌,而是为了护卫。”
  “护卫……”
  “大型马车要通过山径,多多少少会有些危险。而且,偏离主要干道的话,山贼、强盗也会比较常出没。兼作为新人训练的‘迎接’,便成了亚裘拉村的惯例。”
  阿卡莉一边凝望着自己的趾尖,一边说道:
  “那一天——托鲁哥哥和辛哥所属的那一队,本来应该要去迎接的。”
  但是,由于乍然滂沱而下的大雨,临时更改了原先的预定。
  尚为半吊子的托鲁,被下令在家中待命。为了先确认山路的状况,有数名乱破师先行前往侦察。同时,也派人去联络商队。
  然而——
  “派往商队的联络,迟了。如果联络没有耽搁、及时传到的话,哈丝敏他们恐怕就不会惨死了吧。”
  “迟了?为何?”
  “害联络迟了的人——就是我。”
  阿卡莉语气平静,就像平常一样,让人连她情绪的细微之处也无法窥知。
  因此,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一样——
  “我刚才也说了,那时候原本要去迎接的人马,是辛哥和托鲁哥哥所属的那一队。我……我邀了几名同伴,在他们原先预定会经过的路线上,做了点恶作剧。我们事先在托鲁哥哥他们所预计的去程上,设置了简单的陷阱。”
  “为何……?”
  “没什么作恶的理由。就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阿卡莉如此说罢——然后一副自己也是如今才重新察觉到的模样,眨了眨眼,添加了这么一句:
  “硬要说的话……就是想要他们的认同而已吧。”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阿卡莉的嘴角,似乎有一抹自嘲的笑意闪掠而过。或许那只是嘉依卡的错觉也说不定。
  “想要让周围的大人们、辛哥,还有托鲁哥哥认同。”
  阿卡莉说当时那个恶作剧,当然不是什么会让人受伤的危险陷阱。
  然而,虽说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但那些小孩子都是亚裘拉村未来的乱破师,再加上偏巧那时的大雨,造成了视线不佳——因此,负责联络的人似乎中了陷阱,花了点功夫才解脱。
  若有按照一开始的预定,多数人一起行动的话,或许同伴就能马上帮忙解开了。但由于只是要联络告知而已,因此负责的乱破师也就单独行动,让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结果……负责联络的人未能遇上商队。
  而后过没多久,商队就遇袭了。
  当然,阿卡莉和其他帮忙的乱破师见习生,都从未想过会发生那种事情。从阿卡莉一伙人懂事以来,出入亚裘拉村的商队都未曾过袭——因此每个人都有点小看了“迎接”的重要性。
  还有,由于商队也来往于亚裘拉村无数次了,因此他们没有在会合地点等待迎接人马的到来,而是擅自判断先行继续前进,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并不是特定的某个人错了。
  这是由好几个不幸的偶然所交叠而成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阿卡莉他们所设下的陷阱,本来应该以“无聊的小孩子恶作剧”作结才对。
  然而——
  “托鲁哥哥没有责怪我。”
  阿卡莉眨了眨她的双眼,如此说道:
  “负责联络的人如果有按照原订时间抵达的话,哈丝敏他们便会变更路线,恐怕也就不会过上山贼——也不会因此丧命了吧。换言之,哈丝敏他们是因我而死。虽然哥哥对此事应该也心知肚明,但是……”
  据说辛和其他成人乱破师们也同样如此。
  阿卡莉自认是自己的“罪愆”,却从未因此而受到责骂。不过,或许只是所有人都忙着将那些袭击商队的凶手们抓起来全部杀光,因此才没空去责备小孩子的恶作剧吧。
  但从阿卡莉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亦可说是——他们未能获得偿罪的机会。
  “所以……跟着托鲁?”
  “是啊。”
  阿卡莉点头。
  应偿罪的对象——被害者们全都已经死了。
  如此一来,若真有其次的赎罪对象的话,那对象莫过于因他们的死而感到最悲伤、最痛苦的人。莫过于因他们的死,所受的冲击大到连个性、人生都大变的人。
  譬如托鲁·亚裘拉。
  “哥哥从那天起就不太展露笑颜了。而且,还自己持续进行踏错一步就会死亡的锻炼。结果,他虽然具有在亚裘拉村中数一数二的实力,但另一方面,太过执着于哈丝敏之死的哥哥,被周围的人评价为‘身为乱破师,情绪过于不稳’。喜怒哀乐尽表露于脸上。情绪的摇摆不定也会波及到能力。虽然这个倾向在哈丝敏死前便时有所见,但在她死后就变得更显著了。最后,周围的人判断哥哥太过于脆弱——不适合以乱破师的身份上战场工作。”
  “…………”
  嘉依卡无言以对。
  拥有喜怒哀乐、哀悼某人之死的心情,竟被评价为“脆弱”。多么残酷的乱破师世界啊!嘉依卡只认识托鲁和阿卡莉这两个实例而已,因此一直以来都没有深入思考过——不过,若非克制力强的人,或思考原本就毫无人性的人,不然恐怕真的会做不来那样子的工作。
  然而……
  “是我害哈丝敏丧命,换言之,是我害托鲁哥哥无法顺利成为乱破师。”
  阿卡莉总结般地如是说。
  “阿卡莉——罪恶感?”
  “或许是吧。”
  总是一脸凛然端正的阿卡莉,此时却有一抹掺杂苦笑的扭曲表情,从她的侧脸一闪而过。
  “在这层意义上,我也是个不适任的乱破师。辛哥也这么说过。所以我才会跟哥哥一样,被延后了上战场的时间。”
  阿卡莉短短地叹了口气——这真的极为罕见——然后如此说道。

  第二章 公主们的抉择 ELECTION OF PRINCESSES

  史帝芬·哈尔特根穿着和昨天相同的战斗装束,出现在城堡露台上。
  “从现在起,武斗大会决赛正式开始!”
  他以威风凛凛的巨大音量,对那些跟昨天一样并排在广场上的参赛者们如此宣告。
  不,他这句话并非只针对眼前的参赛者及警备的卫兵们而已。公王的声音、身姿,现在应该正由随侍在侧的魔法师们,转播到首都格兰森的四处各地去。设置在格兰森城周围的观战会场当然自不待言,此外——也包括城内、武斗大会参赛者们所暂住的兵营等处。
  “已通过预赛的菁英猛士们,你们所参与的这场决赛,将会成为留名青史的对决,你们的一举一动将令人叹为观止!各位参赛者们,使出你们自己所有的心、技、体,在此展现武学的精髓吧!”
  公王燎亮的致词,响遍了全首都……托鲁一边听着公王的致词,一边在脑海中确认决赛的详细规则。
  决赛跟预赛大不相同,将会是二对二的比试。
  由公王——由主办方决定比试组合,而参赛者们则依照决定好的编组,进行一生死淘汰赛”,每比试一次,就淘汰掉一组。
  而且——究竟会对上谁,只有到竞技场上相见时才会分晓。
  这似乎是哈尔特根公王的另一个坚持。在战场上无法选择对手。能靠实力克服实战时的不合理,才是真正的猛士——公王似乎抱持着这样子的想法。
  “报时的钟声响了十声之后,便开始第一回合!”
  与此同时,参赛者们一轰而散。
  “接下来……”
  托鲁张望四周。
  自此时起,参赛者们各采取不同的行动。
  有人在竞技场旁的观战席占位,也有人返回兵营。后者恐怕是要回去检查武器和防具吧。无论如何,听说直到负责竞技场警备的卫兵们前来叫唤以前,似乎都可以自由行动。
  “该怎么做呢……”
  托鲁并无构造复杂的武器,用不着执拗地整修个无数遍——两把小机剑,他已经在昨天保养好了——至于芙蕾多妮卡,则根本没有任何需要事先检查的武器或防具。
  若想打赢决赛,他应该要在观战席看看自己以外的家伙们所使用的武器和战法。多掌握一点对手作战时的习性,对他就越有利。
  “…………”
  托鲁忽然止下脚步,回头望向格兰森城。
  被抓走的嘉依卡三人,无疑就在那座城堡里。
  若能不被辛或昂星团六连星众发觉,种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内——他是否能顺利找出嘉依卡她们被监禁的地方?若真能找到,他是否能顺利带着嘉依卡她们脱逃出来呢?
  就在托鲁想着这些事时——
  “……托鲁。”
  他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他回过头去,站在他身后的是嘉依卡……“红色”嘉依卡。
  就她自己一个人而已。和她一起参加武斗大会的大卫和女魔法师——确实应该是叫做赛尔玛这个名字吧——不见踪影。虽然女魔法师搞不好正躲在某处,拿魔法机杖瞄准托鲁。
  “最后一次提议。要求重新考虑。”
  红色嘉依卡以一种苦恼般的表情,对他这么说。
  “……什么?”
  “随侍于我。”
  红色嘉依卡将手掌放在自己的的胸口上,然后说道:
  “停止——随侍于‘白色’。”
  “…………”
  托鲁眯起眼来,盯着红色嘉依卡瞧。
  她此时此刻应该还不知道白色嘉依卡被哈尔特根公王的人马抓走了。因此,她的这个提议,应该不是要他对白色嘉依卡见死不救——而是要他背叛白色嘉依卡,改成跟在她的身边吧。
  之前她也有提过同样的建议。
  那时,托鲁回绝了她。
  托鲁原本以为自那之后他们就会因此成为敌对的关系……然而,虽说是形势所趋,托鲁一行人在贾兹帝国残党的岛上、武斗大会预赛时,帮助了红色嘉依卡一行人。正因如此,红色嘉依卡才会认为尚有劝服的余地,而再次向他提议吧。
  “我和‘白色’——同为‘嘉依卡’。”
  她踌躇了一瞬间,是因为对于“将白色嘉依卡与自己相提并论”这件事:心里还是有所骶触吗?
  然而——
  “同样目的,同样困难和战乱。那么,托鲁,跟随我,也一样。”
  若希冀战乱,那么托鲁随侍的对象,不一定非得是白色嘉依卡不可。
  反观红色嘉依卡,她的个性比较骄横强悍。跟随她的话,反倒可说比较能轻易招致托鲁所期望的乱世吧?她在收集完所有遗体之后……恐怕会光明正大地继承贾兹皇帝之名,然后对那些当初背叛、背弃,以及与父亲为敌的人,主动发动战争吧。
  不过,托鲁之前曾一度考虑过前述的事情,而最后还是选择了白色嘉依卡。
  她给了腐化堕落的自己,一个能以乱破师身份重振再起的契机。因此,她是他的恩人。若没和她相遇的话,托鲁至今应该也还在戴尔索兰特市的街上当着废人,镇日靠阿卡莉赚的钱维生吧。
  但是——现在……
  他该为了救白色嘉依卡,把“遗体”交出去吗?
  他该为了完成白色嘉依卡的目标,对她见死不救吗?
  托鲁现在正被迫面临这两个选项。因此,红色嘉依卡的提议对现在的他而言,又更是别具涵义。托鲁若只是盼着自己的愿望——盼着“乱世再度到来”、盼着立身于战国时代的话,那么他还另有这个选择——舍弃白色嘉依卡,转而投靠红色嘉依卡。如此一来,托鲁将可在红色嘉依卡的麾下,代为执行白色嘉依卡的目标——“收集遗体、吊唁皇帝”。
  如果是辛的话,又会怎么选择呢?
  如果是普通的乱破师——
  “你还真是体贴呐。”
  托鲁按捺住心中的苦恼——面无表情地说道。
  若是平时,这时他应该正露着一抹苦笑吧。但他现在就连苦笑的心力都没有了。
  “……?”
  或许是觉得托鲁说了出乎意料的话,抑或是察觉到托鲁的态度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红色嘉依卡瞪圆双眼,凝望着他。
  “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不胜感激呢。”
  托鲁一边说,一边将视线转回城堡的方向。
  看着红色嘉依卡的脸,会让他静不下心来。
  “我是白色嘉依卡的家臣,只要白色嘉依卡一日不解除,这个关系就不会改变或中止。不然的话,乱破师就只是无法无天、蛮不讲理的家伙了。”
  “……忠义?”
  红色嘉依卡问这话的口气,像是想表达自己不太能理解。
  “是那样吗?或许是那样吧。”
  托鲁含糊地点了点头。
  自己会跟随着嘉依卡,想来跟世间一般所谓的忠义,应该又是不太一样的情感。但若问他“是怎样的情感”,他也不甚明白。由阿卡莉来说明的话,她或许会援引恋爱啊、爱情啊之类的情感吧。不过,托鲁觉得那还是有些似是而非。
  她是带来契机的那个人,让他这个存在,得以真实燃烧自己的性命。
  如同孩子难忘双亲、女人难忘第一个男人一样,托鲁亦难忘此事——他因嘉依卡这个存在、因她而首次得到可用乱破师身份尽情战斗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像个乱破师。
  可是——一想像自己背弃白色嘉依卡,转而投靠红色嘉依卡,托鲁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先不论是好是坏……总之他很难苟同那样子的自己。
  “说实话,我身为乱破师,根本就是个次等货啊。你要挖角的话,还是去找其他家伙比较好吧。”
  “我——想要,托鲁·亚裘拉。”
  红色嘉依卡说道:
  “不是,想要,乱破师。”
  “……?”
  “不论你身为,骑士、佣兵、战士、还是魔法师。”
  换言之,她的意思并非是“想要乱做师作为她的一手下”,而只是想要托鲁亚裘拉这个人吗?
  然而——
  “…………”
  红色嘉依卡一跟托鲁对上眼,便马上撇开视线,仿佛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耻。
  而托鲁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他是乱破师。自懂事以来,他就已经注定要成为一名乱破师了。
  因此托鲁认为“身为乱破师”一事,就跟“身为人类”、“身为男人”等事一样理所当然。“身为乱破师以外的自己”——这种可能性,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尽管同村的同伴们都说他不适合当乱破师,但他不晓得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他可不认为连当乱破师都当得零零落落的自己,能成为其他领域的专家,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冀求、认同这样子的自己。
  所以——
  “该怎么说呢……”
  托鲁窘于用言语表达,凝望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
  “谢谢你呐。”
  “托鲁……?”
  托鲁突如其来的道谢,让红色嘉依卡浮现出貌似疑惑的表情。
  “你的提议令我不胜感激,但请恕我难以答应。”
  托鲁再次直直望着红色嘉依卡的瞳孔,说道:
  “我的主人终究是白色嘉依卡。”
  “……真遗慽。”
  红色嘉依卡一说罢,便发怒似地——不,是闹别扭似地再次撇开了视线,然后说:
  “比试、‘争夺遗体’,两者皆——绝不放水。”
  “那是我要说的话。”
  他不能放水。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做这种事。
  只是——
  “你说……你需要的是除却‘乱破师’这个头衔,纯纯粹粹、原原本本的我。”
  托鲁忽然念头一闪,开口说:
  “如同此理,如果这世上有除却‘红色嘉依卡’这个头衔的你,那么不论是对我而言,还是对白色嘉依卡而言,这样子的你,都不会是我们该对抗的敌人。”
  “…………”
  红色嘉依卡一脸惊讶地睁圆双目,呆立在原地”
  如果红色嘉依卡在遗体争夺战的尘埃全都落定之后,也依然平安无事的话……
  那时,说不定就能和卸下“贾兹皇帝女儿”这个名号的她相会了——托鲁如此想着。薇薇的话语若真属实,那么那些唤作“嘉依卡”的女孩们,原本应该是和贾兹皇帝毫无关系的孤儿——因此,或许就连“身为嘉依卡”这件事,其实也只不过是个随时都能卸下的要素。
  “如果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你的想法也变了的话——就告诉我吧!”
  届时,他们彼此应该都会对未来有不一样的看法吧。
  “……托鲁。”
  红色嘉依卡愕然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托鲁转身背对她,和原本在稍远处等待他的芙蕾多妮卡并肩朝兵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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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积如山的文件里,隐约可见“基烈特队”这一行字。
  康拉德·斯坦梅茨皱起眉头,从文件山里抽出了那份文件。
  他一边用左手蹬压住快要倒塌的那叠纸,一边阅读文件内容——那是一封来自哈尔特根公国的询问信。
  “哈尔特根公国……”
  由康拉德担任局长的这个战后复兴组织<克里曼>机构,超越国家的框架,活动于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称其为“跨国组织”虽听来好听,但老实说,它只不过是为了要用来向民众强调“国家致力于战后复兴”的一个组织——并无太大的权限。绝大多数都是事务性的工作——就算说到比较显眼的工作,顶多也就是横跨数个国家,进行调查、逮捕贾兹帝国残党之类的事罢了。
  当然,隶属于机构麾下的几个实际行动部队,被授予了自由往来各国的权限,只要亮出<克里曼>的名号,便能会晤各国国王、贵族或重臣。
  现在——康拉德目光所驻留的文件,即是从哈尔特根公国的关口所送来的基烈特队通关纪录。哈尔特根公国在文件上询问——有人打着<克里曼>机构之名来了,关口已放他们通关,应该没有问题吧?
  “说到哈尔特根公国,武斗大会现在应该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吧。”
  跟康拉德一样正在办公室一隅整理文件的女性辅佐宫卡莲,庞巴尔迪亚,开口对他如是说。看来她刚刚似乎有听到康拉德的喃喃自语。
  “武斗大会?”
  “自现任公王史帝芬·哈尔特根的前几代其,哈尔特根公国每年都会举办这一项例行活动……可说是该国的‘特产’呢。”
  卡莲自文件堆里抬起脸,这么说道。
  “……啊啊,<飨宴王>的庆典吗?”
  康拉德从记忆深处翻箱倒柜出几个片段的知识,然后点了点头。
  这里所说的“飨宴”,是指武斗大会——或该说是指“伴随武斗大会的举行,整个首都格兰森被带动起来的全体庆典”。
  “奖励武术的同时,还将武斗大会当作‘庆典’,广为开放给一般民众和公国以外的人参观。不单只是选拔勇者,更企图活化公国国民的经济——”
  “在战时,应该也发挥了鼓舞公国国民战斗意志的效果吧。”
  卡莲补充说:
  “最近似乎还透过挪用剩余的军事设备,举办得更具规模了呢。”
  “他们已经顺利完成战后复兴了?”
  “据说发生了几次风波。三年前公国废除了国教。虽然此事引发了流血事件,但不管是废教还是流血抗争,都是属于公国国内的内政范畴,因此……”
  并非其他国家和〈克里曼〉机构所能干预的范畴。
  “基烈特队似乎进入哈尔特根公国境内了。”
  “…………基烈特队?”
  卡莲一脸惊讶,眨了眨她眼镜后方的那双眼睛。
  “这么说来,公国现任国王正是史帝芬·哈尔特根——公开<八英雄>身份的那号人物。据说他手上持有‘遗体’。还有,我也听说他将提供该‘遗体’,作为武斗大会的优胜奖品……”
  “嗯哼……”
  康拉德走近书架,从好几份文件资料之中,抽出了一本记述了哈尔特根公国相关资料的册子。那是将各国的特征、特别记载之事项整理成册的资料本。号称跨国组织的<克里曼>机构,常备有这样子的资料。
  “…………”
  他找到了记载武斗大会的那一页。
  根据记载,该活动在战时和战后的做法,有很大的不同。
  战后的武斗大会,规模变得相当庞大。而且,因为是模拟实战,因此有死者出现自是理所当然。虽然事实上是互相残杀,但哈尔特根公国将死伤者全当作“事故伤亡”来处理。听说这样充满杀戮的气氛,反而深受国内——以及那些周边诸国观战者的好评。
  “战时渴望和平,而身处在和平当中时,却怀念战场的气氛——吗?”
  他不禁觉得“战后复兴”这间词,真是间空虚的蠢话。
  不管怎样,武斗大会似乎带来了不可小枴的经济效益。
  想当然耳……武斗大会仅仅一天就结束的话,“庆典”的效果会很薄弱。
  首先在第一天召开预赛。
  预赛是使用整个废墟街区的模拟战争。让参赛者们互相斯杀,借此将参赛者们筛选淘汰到一定的数量。
  接着,幸存的——确实如字面的意思——参赛者们将进入决赛。
  与预赛不同,决赛采用二对二的生死淘汰赛制度。
  直到最后由两名优胜者、四名乃至六名的准优胜者,自约莫五十组、一百名的参赛者之中脱颖而出为止,共将举行四十多次的比试。
  比试一天举行八到十场。到正式结束为止,这场“庆典”将可持续——大约一个星期。
  “真是周全的制度呐……”
  康拉德皱着脸说道。
  预赛和决赛之间,据说多设了一天休养生息的日子,好让参赛者们能准备万全。
  当然,除此之外,在决赛开始前特地空出时间,不仅是为了要编排出较有可能更加炒热观众气氛的比试,同时似乎也有这样子的意图——让开设在首都各处的无数间公私营赌场能更加兴旺。“究竟是谁会拔得头筹?”格兰森的街头巷尾都在为这个问题议论纷纷,也有为数不少的金钱因此流动。参赛者之中,似乎也有人事先把手头上所有的钱全拿出来,赌自己会取得优胜。
  “您打算怎么做呢?他们明明已经脱离了,却还和用机构之名。这明显是个问题。”
  “虽说如此,但也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派去哈尔特根公国逮捕他们。先回信给哈尔特根公国,任凭公国全权处理吧——不过……”
  由<八英雄>之一所治理的国家。
  银发紫眸——变化成宛如“嘉依卡”模样的薇薇。
  放着不管的话,感觉这个案件会越来越复杂。
  “在那附近的部队是?”
  “坎帕尼亚队。他们确实应该身在宜客莱。就算让他们快马加鞭,到达首都格兰森仍要耗上五天左右。”
  真是微妙的天数。基烈特队如果有参加武斗大会的话,倒还好说。但如果没有参加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早早办完事情,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坎帕尼亚队在做什么?”
  “在宜客莱北边的国境附近,有疑似贾兹帝国残党的集团正在活动。因有报告如此指称,故派他们前往调查。该集团似乎以‘那些遗迹’作为活动的根据地。”
  “……遗迹……”
  虽说遗迹也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但是,既然卡莲都强调“那些遗迹”了,那么她应该是指散布在菲尔毕斯特大陆各地的地下遗迹吧。
  遗迹本身并没有住人。而究竟是由谁所建、为了用在什么用途上,也没人晓得。由于明显是相同的设计构思、相同的建筑结构,因此具有共通性的那些遗迹——据说或许是由同一个文明或国家所建造而成。
  不过,那些遗迹分散在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如果真是由同一个国家所建造而成的话,那么就代表该国家曾统治了整个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
  绝无可能。
  就连那个北方大帝国——贾兹帝国,都未曾囊括过整片大陆。
  那些遗迹全都位于人迹杳然的山里或孤岛,在战略上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位置。因此,不仅相关调查迟迟不前,就连在战争期间也没被卷入战火之中,就这样子留存了下来。
  然而,在战争期间,贾兹帝国不知为何莫名采取了“优先保护这些遗迹”的策略——贾兹帝国过往的行动,屡屡让人不得不如是想。自从对贾兹帝国进行调查之后,有好几次都会冒出“那遗迹”这个单字。
  遗迹本身的设计构思,似乎有某些与魔法机关共通的部分。因此,有的魔法师主张有可能是古代的魔术装置之类的东西——不过,到底都只停留在假说的阶段。
  正式名称“霞慕尼遗迹群”似乎是取自发现者的名字。不过,一般用“那些遗迹”称呼,就已经知道是在说什么了。
  “…………”
  “局长?”
  康拉德皱着脸,沉思不语。而卡莲开口唤了他一声。
  然而,康拉德无法将那股在自己心中慢慢膨胀起来的不安化作言语。
  霞慕尼遗迹群。
  贾兹帝国。
  以及——“嘉依卡”们。
  他并没有什么确证。但他总觉得这些和“嘉依卡”、“贾兹帝国”密切相关的诸般事物,似乎在深不见底的地方互相牵连,与自己所看到的表象,完全不同层次。
  仿佛他们仍尽是看着错误的方向,没发现某件逐渐逼近脚边的致命事物——
  “——我去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
  “香烟请以两根为限。”
  “……好啦。”
  康拉德对辅佐官例行的唠叨含糊点了点头后,便抓起放在桌上的香烟盒,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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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竞技场旁备有两间临时简易屋——夹着竞技场相对而立。
  这是提供给武斗大会决赛参赛者的休息室。
  即将上场比试的两组参赛者,会被传唤至各自的休息室。在这最后的最后,虽然时间不多,但要确认自己的武器或防具,还是要静坐等待以集中精神,不管要在此处做什麽,都是每个人的自由。
  托鲁和芙蕾多妮卡早早就被传唤,走进了这间临时简易屋。
  因为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因此他调整自己的呼吸,闭目养神。
  “第一场比试——参赛者,请出来!”
  守在休息室小屋旁的卫兵们,大声地如此吩咐。
  没错。托鲁两人被选为第一场比试的参赛者。
  “…………”
  芙蕾多妮卡在托鲁身旁硬生生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托鲁对她使了个眼神,站起身来——慢慢地朝竞技场走去。他们走的是临时设置成连通休息室小屋与竞技场的细窄通道。
  “托鲁。”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芙蕾多妮卡出声唤他。跟先前预赛时一样,她已变身成成人女性的身体,外加铠甲的模样。
  她一边走在他身旁,一边说:
  “结果你做出选择了吗?”
  她所问的问题,是指“嘉依卡的性命和目标,要以哪一个为第一优先”。
  托鲁不发一语,沉默地步行了好一会儿——
  “乱破师……”
  最后喃喃自语般地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是我的目标、憧憬、活着的目的。”
  “………”
  芙蕾多妮卡像小鸟般地歪头思考。
  现在的她,如前述所言,已变身成形似多明妮卡的成熟外貌——但浮现出好奇表情的那张脸庞,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女孩一样。
  不过,托鲁并未看着她。他的视线依旧望着前方,并淡然地继续说:
  “因此,当现实变成不能再以乱破师的身份活下去——变成类似那样的情况时,该说是不愉快吗……总之就是觉得此生已经完了。因为我对其他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所以自从哈丝敏死后,我就抱着这个打算——我要用乱破师的做法来实现‘改变这个世界’的心愿。”
  正因为如此,“战场消失了”这项事实,给托鲁一个重重的打击。
  他不禁觉得活到现在的一切,好似都被全盘否定了。
  不过……
  “不过,乱破师太渺小了。”
  “托鲁?”
  “区区一只战场上的走狗……能做的事充其量也就那样。杀掉十个人,世界就会改变吗?杀掉上百人呢?杀掉上千人又如何?这个世界——应该还是不会改变。改变不了啊。因此,乱破师若想改变世界,就只得随侍于改变得了世界的人。”
  这类人就算在单纯的战斗方面能力低下,但他们天生下来就握有足以改变世界的立场和能力。譬如王公贵族之类的掌权者们。
  “那个人——就是嘉依卡?”
  “没错。”
  托鲁点了点头。
  “我当时想——‘没错,就是她了’。<禁忌皇帝>的女儿。贾兹帝国的公主。现在既有<克里曼>机构在追捕着她,而且那些家伙甚至放话说这个世界将会因为她,再次被卷入战乱之中。我原本心想:嘉依卡很有可能会成为驱动世界的‘核心’——动乱的中枢。”
  因此,她身边应该会有乱破师的工作。
  帮助她,应该也会连带着改变世界。
  托鲁如此深信,而一路追随至此。
  “但是,这终究只是我硬将自己的梦想施加在嘉依卡的身上也说不定。”
  “…………”
  “帮那家伙实现愿望,就是我的心愿——虽然我说过这种帅气的话,但那只是因为不成气候的我,自己一个人做不来,所以才紧紧抓着她不放。因为我是乱破师,所以也只能这样做了——我只是在粉饰这种放弃的心态罢了。”
  嘉依卡本来就被迫背负着超出自己所能负荷的巨大负担,而他这样岂不是只是把自己的梦想硬加在这名少女身上,以搪塞敷衍自己吗?
  若真是如此——
  “多亏了红色嘉依卡,我觉得我好像开始看透了。”
  要对白色嘉依卡见死不救,然后完成收集“遗体”的目标吗?
  还是要放弃完成目标,救人救到底呢?
  若以乱破师的身份而言,他应当采取前者才对。
  不过,在托鲁的心中,有另一个自己正在高唱着不同的意见。
  话说回来,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白色嘉依卡呢?当初自己究竟为什么渴求战乱呢?明知不适合,又为什么要坚持当一个——乱破师呢?
  这真是……
  “开始看透了?看透什么?”
  “看透自己的愚蠢呐。”
  托鲁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唔~?”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貌似听不太懂托鲁话中的意思。
  哎,这也难怪。毕竟托鲁也还未完全釐清自己的内心。
  “细节等晚点再聊。总之现在先专注于眼前的比试吧。”
  “收到。”
  芙蕾多妮卡点了点头——托鲁与之并肩,伸手打开门扉,举步踏入已有第一组敌人恭候的竞技场。

  ——————————

  阴暗——几乎没半点阳光照入的房间。
  连个家具也没有、极为冷清寂寥的房间正中央——有个坐在轮椅上的黑衣少女,正静静地微笑着。
  银发紫眸。
  那是人称或自称“嘉依卡”的人们所共有的特征。
  虽然每个“嘉依卡”各有不同的能力和性格,但她们全都背负着“收集阿图尔·贾兹遗体”的这个“业”,并随身携带着可说是“业”之象征的棺材。
  然而……
  “——呵呵。”
  少女的脚边……有约十具的黑色棺材,以坐在轮椅上的她为中心,在四周围成了一个圆。虽然形状、样式有些微的差别,但那每一具无疑都是棺材。
  装殓死者的盒匣。
  和银发紫眸一同并列为让“嘉依卡”成为“嘉依卡”的记号。
  可是……一名“嘉依卡”不是应该只持有一副棺材吗?
  “嘉依卡”所持有的棺材,必定只有一副——虽然并没有这样明文规定,但棺材终究只是要用来装敛<禁忌皇帝>的遗体罢了。
  因此,拥有那么多的棺材也毫无意义。应该没有意义才对。
  那么——
  “‘白色’嘉依卡的侍从……”
  少女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以“拉克语”。
  紫色双眸——凝视着眼前的水晶盘。
  映在那上头的是托鲁和芙蕾多妮卡。
  “如果你们是最后一组的话,那该有多好。”
  当然,在这间没有其他人影的房里,没有半点声响回应轮椅少女的喃喃低语……她的话语渐渐消融于黑暗之中。

  ——————————

  这场地给仅仅两组四人对战——可说是辽阔得过分。
  这面积应该有平常武术锻炼场或比试场的五倍以上吧。而且,前述场地多半都是平坦的地面……但这场地的某些部分反而故意堆高砖头或石头,弄出了高低差,还有一些区域竖立着数根铁柱在地面上,看起来好似树木林立。
  这既不统一,又杂乱无章的氛围——令人不禁想倾首纳闷:这里真的是竞技场吗?不过,这恐怕也是为了要尽可能重现史蒂芬·哈尔特根所坚持的“实战”吧。
  不论是在哪种场地对战,凡无障碍物、无高低差的情况,大抵都不切实际。真实的战斗——互相残杀,绝大多数都不会顾及到对战者的情况条件。
  “你还记得要怎么做吧?”
  托鲁窃窃私语般地对身旁的芙蕾多妮卡说道。
  “——嗯……”
  芙蕾多妮卡微倾着头说:
  “我尽量不使用魔法。不过,若是要消除伤口,则可以偷偷使用——是这样吗?”
  “很好。”
  托鲁向她确认完这点,便和她一起走向竞技场的中央。
  照理说,在他踏入这个场地的瞬间,应当马上跑去找有利于自己的位置。毕竟那些铁柱和凹凸高低差,便是刻意为此而设。
  对方若是初次见面——他不认识的对手的话,托鲁或许已经那么做了。
  然而……
  “我们这边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以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对托鲁如此说的人,正是托鲁两人的对战敌手。
  胡戈,以及——貌似其搭档的中年男子。
  胡戈拿在手上的武器是棍子,中年男子则是长剑。两人都身穿宽松的衣服,一瞥之下似乎未穿铠甲之类的护具——但他们的动作异常笨重,且有微微的金属摩擦声响,托鲁由此察觉到他们都在衣服下面穿了锁子甲。
  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装备。
  顺道一提,若说到托鲁这边——除了那两把小机剑以外,他身上到处都藏满了各种乱破师的道具。至于衣着方面,虽然在几个要害部位加上了铁片,但基本上并无铠甲之类的护具。以神出鬼没、无声飞腿为特长的乱破师,穿上铠甲害自己行动迟钝,根本毫无意义。乱破师的防御方式并非用盔甲防护,而是以闪躲为主,闪躲不了就退避,退避不了就用武器接下攻击。
  至于他的搭档——芙蕾多妮卡,跟之前预赛时一样,身穿铠甲,手持长剑。虽然从外表看起来,她的装备比托鲁还要重,但她真正的武器其实是她的身体和魔法,所以她的装束反倒可说比托鲁还来得轻巧。
  言归正传——
  “那对我们没有好处啊。”
  托鲁回道。
  胡戈所说的“提议”,即“胡戈队若在武斗大会上撞上托鲁队的话,能否多少予以放水”一事。换言之就是提议“打假赛”。胡戈是遭镇压的原国教僧侣。他意欲赢取武斗大会的优胜,好乘隙接近哈尔特根公王及其情妇——那两名嘉依卡。
  不过……
  “我对正义什么的毫不感兴趣。我不否定你们,你们就随你们的意去做吧。如此而已。但你们要是从正面和我们对上的话,我们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而不是正义,仅仅如此而已。”
  “…………”
  胡戈不发一语。
  从他不怎么吃惊的样子看来,他恐怕已经预想到多半会是这样了吧。愿意帮忙打假赛的话,应当在双方站上这恻场地以前事先商量一下——而托鲁那一方既然未提出赛前磋商的要求,那么预想自己的提议并未被采纳,才是比较妥当的想法。
  代为开口的是——
  “还真像卑鄙的乱破师会说的话呐。”
  持长剑的中年男子一边瞪着托鲁两人,一边说道。
  这兴许是对方刻意挑衅的话语吧。
  然而,托鲁听了他这一句话,反倒露出了一抹苦笑说:
  “像乱破师会说的话……吗?”
  “…………?”
  胡戈皱起眉头。
  对此,托鲁耸了耸肩,又说:
  “特意高举正义旗帜的人,大抵都是出于心虚,所以才高唱正义。”
  “什么?”
  “应当要正确、本该要如此——若真如你所言,那么就算放着不管,事情也会变成那样啊。刻意高举着正义旗帜到处宣扬,是因为感到心虚不安,所以才对自己说:‘我是正确的,因为这才是正义啊’,想借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不安。”
  “…………”
  “这世上有老是在烦恼的人,也有无法停止烦恼的家伙。像这样子的家伙,我一路上看得可多了。用‘正义’一词来让自己思考停滞的家伙、想借此强迫别人也停止思考的家伙,我很不能接受呐。”
  这么说完以后,托鲁便伸手摸上吊在腰后的那两把小机剑。
  “你的请托就算了吧。如果你坚持‘应当要正确、本该要如此’的话,那就用你的实力来证明吧!”

  ——————————

  所谓的娱乐……常常会招来过度的热衷。
  漫长的战国时代结束,在这个时期,人们的生活开始呈现虽不多,但姑且有余裕的状态。同时,这个时期有许多人对新时代的变化既感到希望又怀抱不安,故而回忆起过去所熟悉的战国时代——此种情形逐渐增加。
  正因如此,能够安然观赏“战争”的武斗大会,总是吸引无比众多的人的兴趣。正值战国时代期间,战争多到随处可见,因此没有半个人会想回头观赏;而今因战争“逐渐消失”,因此每个人都纷纷回头观赏。这人的感伤伤——可以转化为做生意的对象,让人有利可图。
  “上啊!就在那儿!”
  “杀啊!到底在搞什么啊!”
  在观赛场地里的观众们自不待言……就连格兰森城的士兵们,也都在设置于各处的水晶盘上,兴奋地观赏着即时转映的竞技场情况。没人敢犯下擅离岗位之类的愚蠢行为,但他们的视线——朝着同一个方向——换言之,无人监视的死角,现在是固定不动的。
  要在那些固定的死角与死角之间穿梭移动,并非什么难事。
  “…………”
  赛尔玛·肯沃斯静悄悄地在城中前进。
  她事先在鞋子上缠好了皮绳,既可防滑,又可消音。本来不适合带着进行隐密行动的长型机杖,也用厚布裹了起来,因此就算碰撞到了东西,也不会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卫兵们忽然转过头来的话,就会马上被盘查。要穿过这样风险极高的地方,是相当劳心费神的举动。
  “…………”
  她先从隐蔽处移至隐蔽处,确认安全无虞之后,才找寻下一个隐蔽处。
  不断重复。
  然而……
  (……真诡异呐。)
  赛尔玛忽然皱起脸来。
  这位——褐色肌肤、银色头发的美女是个佣兵。虽然未像乱破师般专业化,但对于正规士兵所不做的特殊任务,多多少少也有一定的经验。譬如潜入城寨的任务,便是其典型之一。
  而身为佣兵的经验,正在告诉她“情况有异”。
  (警备未免太薄弱了……)
  当然,她预想过卫兵们应该会着迷于武斗大会。正因如此,她才特意选在大会召开时潜入。
  不过——话虽如此,这情况未免也太马虎随便了吧?
  (以防万一,还是再探测一次会比较好吧。)
  身为魔法师的赛尔玛,跟同伴大卫、嘉依卡一同获准入城时,已用探查系魔法大致搜索过城内的人员配置了。而她现在就正在照着那时所探查出来的城内结构,偷偷地在城里移动着。
  然而……
  (有很多发动中的魔法。应该不会被发现。)
  赛尔玛下了如此判断。
  虽然先前使用探查魔法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由于大会的关系,有好几道通讯系魔法、曲折光线的魔法正在发动中;而航天机兵专用的魔法机杖,也在城堡周围飞来飞去。虽然或许会有相互干扰的问题,但即使在城内使用魔法,她被别人察觉到的可能性还是很低。
  “…………”
  她悄悄拆掉裹住机杖的布,拉开装杆,装填药筒。
  接着,赛尔玛一把机杖的尖端朝向头顶——便开始诵咏咒文:
  “——维内·切·斯塔·欵姆鲁·赛卜鲁·提阿姆……”
  蓝白色的光芒以机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赛尔玛朝着正上方高举的机杖,看起来简直就像把伞一样。由银蓝色光芒描绘而成的魔法阵,一边慢慢地旋转,“零件”和“零件”同时一边咬合,然后像呼吸般地一明一灭。
  “——出来吧,<净天眼>!”
  赛尔玛所发动的魔法,将各式各样的资讯传入她的脑中。
  那大多是极为片断的资讯——温差的分布、声响的回音等等。老实说,光靠这些根本就什么都不晓得。不过,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经验之后,便能理解这些资讯意味着什么了。
  举例来说,以一定温度移动中的反应——从那反应的大小、移动速度,可以判断得出那是人类还是老鼠。从移动时的脚步声、体温的发散状况,可以晓得那个人是穿着普通的装扮,抑或是装备着铠甲。
  (除了马上就能看出的卫兵之外,好像还有两组六个人左右的集团正在警备、巡逻着城内。而且,魔法师应该有两到三人。还有——)
  赛尔玛皱起脸来。
  (这是素材物质?是魔法通讯的中继——吗?大概是用来转播大会的情况吧——)
  话虽如此,这中继的“网”未免太密了。
  若真的只是要观赏大会情况的话,应该无需不停地发动着资讯量多到这般地步的通讯魔法。这反而近似于某种魔法师——人称“驯兽师”的家伙们所使用的招式。不过,即便如此,这个稠密度未免……
  (还是说……因为不停地用魔法监视着城内,所以警备就算薄弱也没关系?)
  从外头用探查魔法调查,并不会察觉到这件事。但一旦进到魔法通讯“网”的内侧,就不可能发现不到了。
  这也就是说,与此同时——这魔法通讯“网”的源头,很有可能已经以相当高的精确度,发现城内有人在使用非自己所知的魔法了。
  (换言之,我擅闯的行动,其实早已败露了?)
  不过,若真是如此,她应该早就被卫兵们团团围住了。
  还是说,对方刻意放任她自由行动,窥伺图谋着什么吗?

  抑或者——
  (通讯魔法真的只是用来转播大会的情况,而魔法师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才无暇把注意力一一转向多余的相互干扰反应吗?)
  这情况着实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但是——对方如果真的知道赛尔玛闯入的话,那么下次警戒很有可能会变得更加森严。就算要撤退,也得在取得了尽可能多的资讯之后,不然岂不是毫无意义?下次和大卫他们为了夺取“遗体”而再度潜入时,警戒很有可能会变得极为森严,害他们无从下手也说不定。
  感觉到有一丁点危险的话,就马上逃走。
  赛尔玛下了如此决定之后,便往更深处前进。
  她的背后——有三道身穿灰色装束的人影,在下一个瞬间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

  黑衣少女在昏暗的小房间里,静静地笑着。
  设置在她椅子旁的水晶盘盘面上,倒映着由素材物质从城内各处转播回来的种种景象。景象一个接着一个切换。看大会赛事看到入迷的卫兵们——以及趁他们松懈之际偷偷潜入的“老鼠”们,都一一呈现在少女的眼前。
  “又来更多只啦……”
  少女一脸满意地喃喃自语。
  水晶盘上——刚好正放映着数名侵入者走路的模样。
  是现在在参加武斗大会的参赛者所带来的同伴。参赛者的名字,确实是叫做尼古拉·阿弗多托尔和薇薇·荷罗派涅吧?
  利用能够进入城内的好机会,开始要侵入到更深处了。
  关于薇薇,少女虽对她的银发紫眸有些挂怀,但是——
  “但是,这些人的‘嘉依卡’竟没有背着棺材……没有带着遗体走?还是说,他们只是反公王的势力呢?”
  无人回应这名歪着头喃喃自语的少女。
  少女就只是——
  “不管怎样……都是以此为目标。这点肯定没错吧。”
  静悄悄地伸出一只手,碰触放在水晶盘反方向的那个东西。
  大大敞开的——棺材。
  可以看到那副挖成成人形凹洞的棺材里,放了好几个封于玻璃容器中的“遗体”。

  ——————————

  有只老鼠在石板路上奔跑着。
  从阴影钻至阴影——无声无息。
  是故,无人过问它的存在。
  无论是多么以铜墙铁壁为自豪的要塞,那也顶多只是对“人类”而言罢了——虫子、小型动物可以出入的缝隙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是一只老鼠的话,要潜入到要塞的最深处,也并非什么难事。
  因此——
  “……嗯哼。”
  老鼠持续奔跑——最后飞身跳到朝它伸出来的掌心上。
  胆小的小动物自己接近人类,固然很异常,而就这样子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人类的掌心上,也是个异常的现象。而说到异常,人类这方竟也毫不忌避害兽之一的老鼠。
  那是名秃头的男子。
  剃得精光的头,再加上脸上画着如刺青般的纹样,可说是非常与众不同的样貌——但他的表情宁静祥和,如果搭配他那张可说是十分奇异的相貌来看,反倒有种奇妙的落差。
  “恐怕是陷阱呐。”
  秃头男子——基烈特队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回过头去如此告知身后的同行者们。
  马特乌斯的同行者共有七个人。
  一名少女、一名少年,然后其余五人皆为中年男子。
  他们每个人都以武斗大会参赛选手的陪同者身份,下榻在城里的兵营。
  少女和少年——同是基烈特队的芷依塔·布鲁萨斯可和李奥纳多·史特拉,与马特乌斯一同扮作尼古拉和薇薇的随侍人员。
  其余五人,则是其他参赛者的相关人员。
  那五个人……都是原隶属于纳沙真教教会的僧侣,及其热情的信徒。
  马特乌斯在街上的教会与他们接触了之后——他们得知基烈特队并不属于公王那方的势力,且在“遗体”相关的问题上,反而算是与公王敌对的关系,于是便开口向马特乌斯寻求协力合作。
  他们希望马特乌斯等人——趁着城内警备因武斗大会而变得薄弱之际,协助他们潜入城堡里,并打倒这一切的“元凶”——公王的养女伊琳娜和爱琳娜。
  尽管变身并不完全,但薇薇跟其他“嘉依卡”们一样,都在收集着“遗体”。因此,对于薇薇和基烈特队的每一个人而言,伊琳娜和爱琳娜确实也算是与他们竞争的“敌人”。
  就算最终收集完了全部的遗体,也没有类似这样的规则存在:“一旦集全,便就此结束”——因此,到头来也有可能会被人一次全部夺走。如此想来,事先把其他“嘉依卡”们从“遗体争夺战”中强行屏除掉,确实具有充分的意义。
  虽然马特乌斯他们也尚未决定是要予以重重一击、使其再也无法战斗,还是要干脆地杀掉。
  不过,<克里曼>机构过去所抓到的“嘉依卡”们,其中貌似“正牌货”的家伙,全都在即将进行正式审讯前就自杀了。如此想来……即便他们不痛下杀手,“嘉依卡”也有可能会在确定被屏除于“遗体争夺战”的那个时间点慷慨赴死。
  此话暂歇。且说……
  “你说陷阱——是怎么……?”
  “虽然卫兵漏洞百出——但似乎有伏兵取而代之,分散配置在各处。恐怕不是正规士兵,而是乱破师。除了我们之外,好像也有其他人试着侵入。而就在刚才被抓起来了。”
  “……”
  教会的僧侣和信徒们面面相颅。
  “话虽如此——多亏这样,我们才得以向前推进。”
  马特乌斯说道。
  “你……”
  一名信徒表情僵硬地开口询问:
  “该不会把那人当作诱饵了?”
  “当然,我当成诱饵来利用了。”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他虽是魔法师,但擅长领域和一般的魔法师有微妙不同。
  他是“驯兽师”,会将通讯系魔法术式嵌入其他生物体内,当成自己的手下来使唤。因此,他无须不停地持续发动魔法。而且,还可以根据需求,等晚点再将小动物手下的所见所闻,接收成资讯情报——这样也比较不会被探查系魔法发现。
  他事先派出了十只左右的老鼠前往侦察。
  接着——
  “被抓住的那人,原本就是与我们敌对的家伙。而解除陷阱最确实的方法,即是——”
  原为僧侣的秃头男子,眯起眼来宣告:
  “让人先行一步,代为掉入那个陷阱。所以我们至少可以安全地前进到该处。”
  “…………”
  虽然只是刹那间,但僧侣和信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畏怯之色。
  马特乌斯原本也是某宗派的僧兵——但由于他沾手多数宗教所禁止的魔法,因而被开除了教籍。遵守、宣扬教义也需要“力量”——抱着这种想法的他,硬是学了多数宗派视为禁忌的魔法。
  一旦知其有效,便甘犯禁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是典型的僧兵式思考——但大多时候,僧兵所犯的禁忌,都是一般价值观上的禁忌。至于教义上的禁忌,绝大多数的人反而是死守到冥顽不灵的地步。因此,若有实际利益,便毫不犹豫地干脆选择触犯禁忌——彻底成这样的家伙,也着实罕见。
  ……不如说,破戒僧果然就是异端。
  “你说‘与我们敌对’?”
  如此询问的人,是位戴眼镜的少女——芷依塔。
  她跟马特乌斯一样都携带着魔法机杖,但她的本领充其量只是“机工师”——保养、修理以魔法机杖为代表的各种魔法机关。她本来并不适合战斗、潜入等场合,但现在的基烈特队,已经捉襟见肘到不能闲置任何人员了。
  “是‘红色’嘉依卡那边的女魔法师。”
  “那么……”
  芷依塔似乎吓了一跳,她眼镜后的双眼睁圆瞪大了起来。
  取而代之地——
  “总而言之,这也就是说对方早就知道其他‘嘉依卡’们会来啰?”
  发言的人,换成是走在前头的少年亚人兵士李奥纳多。
  这名少年打从尚在孕妇体内的阶段起,就已接受了魇法“改造”,因此具备着兽耳和尾巴。虽然他纤细的身躯绝对称不上强韧,但身子的轻盈、动作的迅捷,以及感官的敏锐程度,跟普通的人类之间有着一条明显无比的鸿沟。
  这次由他走在前头,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个武斗大会本身,果然是——”
  “十之八九呐。”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对李奥纳多的话表示赞同。
  “‘果然’……是什么意思呢?卡拉威先生。”
  一名教会的僧侣一脸疑惑地问道。
  “是指这个大会本身,果然是为了要引来其他‘嘉依卡’才举办的。”
  然而,回答他的人并不是马特乌斯,而是李奥纳多。
  马特乌斯的脸皱了一秒——但仍不发一语。
  “大会本身……什么?”
  与教会相关的男人们,纷纷面面相觑。
  他们可能连想都没有想过吧——自己的教会遭到镇压,从国教的地位被扯下来,其实只是“出于顺道”罢了。
  伊琳娜和爱琳娜原本的目的是……让可能持有“遗体”的“嘉依卡”们聚集到这个国家,然后将她们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她们就不用照着不确实的情报东奔西跑,即可坐待“遗体”入手。为此,她们四处宣传说“遗体”是优胜奖品,借以诱骗其他“嘉依卡”们过来。
  而当初废掉教会,只不过是因为教会会阻碍到武斗大会的举行罢了。
  “但是,大……大会的举行——”
  “那么,当初教会会被废掉,难道是……”
  “可恶,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男人们露出了明显狼狈无措的神色。
  “我不知道真相是怎样。”
  马特乌斯说道:
  “不管怎样,公王那边早就预测到以‘遗体’为目标的侵入者,会趁武斗大会时前来——这件事情,肯定不会有错。”
  “那么——我们也……”
  “我们一行人……基烈特队的目的,虽然也是‘遗体’,但抓住陪侍于公王身边的‘嘉依卡’,反而是个更快的捷径。因此,我们并没有要前往宝物库或仓库。”
  红色嘉依卡那边的女魔法师,恐怕就是企图先把“遗体”弄到手,所以才中了陷阱吧。
  或许确实正如马特乌斯所言,既然伊琳娜和爱琳娜乃公王之爱女,不,是爱妾,那么抓住她们、以她们为人质的话,应该可以更确实地将“遗体”弄到手吧。
  然而——
  “——走吧。”
  马特乌斯把老鼠再次放到地面上说道。
  他现在也仍使唤着许多只老鼠,持续调查着城内。这些小动物可以钻进人类无法通过的狭窄地方。他正根据从它们那儿所得来的情报,查出安全的路径,一点一点地移动。如是反复。
  “我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
  说这话的人,是领在前头的李奥纳多。
  身为亚人兵士的他,身体灵巧,同时拥有极佳的听觉与嗅觉。换句话说——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论察知危险的能力,他是最为卓越的一个。因此,除了马特乌斯的老鼠之外,他也担任斥候的角色,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伊琳和爱琳娜的房间。”

  公王御赐养女们的个人房。
  想当然耳,她们现在应当正和公王一起观赏比试——因此,她们的个人房周边,警备应该也跟其他地方一样薄弱吧。先潜入她们的房里,等伊琳娜和爱琳娜回到房间时,便动手逮人。
  如此这般的计划。
  然而——
  “……?”
  李奥纳多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没——”
  对于马特乌斯的提问,李奥纳多皱眉回应。
  “我原本以为房间会是空的……”
  他指着位于走廊彼端的某扇门,然后说道。
  “但我觉得刚刚好像有什么声响。”
  “不是我们发出来的声响吗?”
  “是从那个房间传来的。”
  李奥纳多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要唤回一只老鼠,打探里面看看吗?可是……”
  马特乌斯喃喃自语。
  若是尼古拉、薇薇,或亚伯利克那种身怀绝技的武斗家或专业人士的话,应该就可以探索得出气息动静了吧。不巧此时此地,并无人拥有那样子的技术。
  因此,若要以防万一,先调查看看房间里面的话,就只能像马特乌斯刚才所做的那样,使唤老鼠前往了。
  不过,在这座到处都满布着魔法的城里,马特乌斯并没有使用“长时间连接”的魔法来操纵老鼠。他始终采用这样的方式——透过魔法将命令传入老鼠的脑内,让老鼠按照指示去进行侦查行动,然后老鼠会保持着记忆,顺着气味,返回到马特乌斯所在的位置。因此,马特乌斯这边若让老鼠频繁回来,其实会很耗费工夫——
  “——!”
  在马特乌斯踌躇的这段短时间内——事态突然生变了。
  房间的门开了。
  他们一行人全都在那一瞬间躲进了走廊上的隐蔽处——以一定间隔耸立在走廊上的粗壮柱子的阴影。毕竟是规模巨大的建筑物,因此就算内部刻意建造成一望便能望尽,多少还是会有隐蔽处产生。尤其是在柱子之类的东西更是无可避免。
  “——那是……”
  一名僧侣在马特乌斯的身旁沉吟般地说道。
  从房间走出来的人,正是伊琳娜。
  但是……
  (她现在不是正在和公王及爱琳娜一起观赛吗?)
  为何那个伊琳娜会在房间里呢?
  马特乌斯心生疑问的同时——
  “伊琳娜·哈尔特根!”
  “——”
  大叫声毫无预警地响起。马特乌斯愕然地回头望向身旁。
  定睛一瞧,原本乖乖跟着马特乌斯一行人的教会僧侣,目皆尽裂,从怀中取出利刃——教义规定僧侣不得持有作为武器用的刀刃,因此那恐怕是料理用的菜刀吧——并猛然冲上前。
  “等——”
  马特乌斯连说“等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伸出去的手也扑了个空。那名僧侣仿佛用全身去冲撞她似地,与伊琳娜撞成了一团。
  菜刀蓄势待发。
  不,不只如此。
  “教……教敌!”
  “天诛!天诛!”
  其他四人——跟着马特乌斯等人一起来的教会相关人士们,也一边发出愤怒的呐喊,一边跑了起来,和刚才那名僧侣一同扑向伊琳娜。他们也从怀中取出小型刀刃,毫不犹豫地刺向黑衣少女的身体。
  “住手——”
  芷依塔的大叫——也已经来不及了。
  根本没有人听进去。
  他们多次把利刃刺进伊琳娜的身体里之后,才终于脱离了激动的状态——踉踉呛呛地往后退。被男人们——以及刺入体内的利刃所支撑的少女,不一会儿,她娇小的身体就摇摇晃晃地倒在该处。
  银白色的头发呈放射状扩展开来……红色的鲜血更从下方潺潺地蔓延开来。
  “看看你们做了什么蠢事……”
  马特乌斯呻吟般地说道,推开茫然伫立的男人们,往前走去。
  虽然最终确实有“杀死对方”这个选项存在,但要和哈尔特根公王交涉之际,如果公王不认为“人质还活着”的话,那就没有挟持人质的意义了。在这种时候就不小心杀死对方,根本是白白断送了一切。
  恐怕——在伊琳娜和爱琳娜的教唆之下,公王对教会相关人士的镇压,惨烈到让他们发作性地忘了前述的道理,不由自主地扑了上去吧。不过,即便如此,忘我到杀了对方——可说是下得最糟的一步棋也不为过。
  然而……
  “——!”
  马特乌斯像被弹开似地往后一退。
  在他的眼前——伊琳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怎——怎么可能!”
  教会相关的一行人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
  “居然还活着……?”
  伊琳娜的腹部、胸部上,都被从前后左右刺中了好几个地方。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因此难以看出伤口的正确位置,也无法确认她是否被刺中了必会当场死亡的心脏。然而,即便如此——虽说是菜刀和工作用的刀具,但身材娇小的少女被五名大男人这么到处乱剌,肯定会形成致命伤。即使不到当场死亡的地步,但也绝不可能再站起来。
  虽然——绝不可能……
  “太过分了。”
  伊琳娜露出空洞的笑意,如是说道:
  “居然刺这么多下……我会坏掉耶。”
  “妖……妖怪!”
  教会相关的一行人重新挥起菜刀和刀具,打算朝伊琳娜猛冲过去。
  然而——
  “…………呵呵。”
  就在他们以为伊琳娜要以摇摇晃晃的步伐向前踏出一步时,下一瞬间,她从男人们的眼前消失了。
  不,她并非消失——
  “在上面!”
  其中一人大喊。
  没错。伊琳娜正伸长着双手双脚,恰似壁虎,再不然就是像虫子、蜘蛛一样,贴附在天花板上。她双手的手指紧嵌入天花板中,教会相关人士见状,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更甚者——
  “——”
  李奥纳多从腰后拔出短剑,同时摆出备战姿势——但下一瞬间,他的武器发出了尖锐的声响,从他的手中弹飞了出去。
  “弓箭?”
  “<保卫者>,出来——”
  芷依塔正打算诵咏防御系魔法时,她的机杖也在下一秒钟迸出火花,从她的手中弹飞。短剑和魔法机杖纷纷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冰冷的声响——在遥远的彼侧,有两根箭矢正扎在墙壁上摇晃颤动着。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箭矢,分别从各持有人的手中准确地夺走了武器。
  接着……
  “——!”
  马特乌斯一行人倒抽了一口气。
  从通道尽头的转角处现出身影的——是一名银发紫眸的少女。
  然而,那少女并非爱琳娜。
  想当然耳,她也并非薇薇,更不是“红色”或“白色”嘉依卡。
  那少女晃着一头编成麻花辫的长发,像在摇尾巴一样……她是新的“嘉依卡”。
  她身上穿着仿佛猎人穿的深绿色衣服。目前就姑且称这一位“绿色嘉依卡”吧。
  芷依塔一边用左手按压着自己因冲击而麻痹的右手,一边喘着说:
  “有三个嘉依卡?可是——”
  “不。”
  吸附在天花板上的“黑色”——伊琳娜说道:
  “有很多个哟。”
  “————”
  马特乌斯一行人和彼此背靠着背,望向通道左右两侧的尽头。
  和“绿色”相反侧的通道,这次出现了左右两手各持一剑、身穿亚麻色衣服的“嘉依卡”,以及携带着魔法机杖、身穿着紫色衣裳的“嘉依卡”。
  而“绿色”的身旁,则又出现了另一位“嘉依卡”。她身穿灰色的装束,双手的拳头上套着拳击用的手套。
  把天花板上的伊琳娜算进去之后——总计共有五个。
  不,连爱琳娜也算进去的话,就有六个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连马特乌斯都不禁愕然呻吟。
  虽然人数上仍是马特乌斯这方有优势,但在这种左右——不,前后包夹的情况下,而且其中一人还是个就算被利刃刺了,也仍旧能泰然移动,爬附在天花板上的怪物。
  他们有胜算吗?
  即便有胜算,马特乌斯一行人也应当强行突破其中一边,赶紧离开现场才对。
  要说何故,这是因为在下一瞬间,嘉依卡们的身后,甚至又出现了身穿灰色服装的乱破师们——昴星团六连星众的身影。他们恐怕是透过某种形式接到通报后,赶到了这里来吧。
  “总之,那些跟教会相关的家伙们都不用留了。已经拷问之前抓住的那群人,引诱出想问的事情来了。不过,可别杀了那三个人呐。他们是现在在比赛中的‘嘉依卡’身边的人,可以用来作为人质。”
  伊琳娜——黑色嘉依卡的其中之一如此宣布完,所有嘉依卡们便依旧不动,六连星众们则拔出武器,冲上前去。

  ——————————

  长棍以猛烈的气势回旋。
  从它单纯的外表、不具利刃的这两点看来,若和长枪、长剑相比,长棍具备的威胁程度往往会被低估。不过……由精钢制成的长棍,作为击打武器,原本就是种出色厉害的凶器,而攻击距离、棍身重量所带来的打击力道,更是足以把“一击毙命”化为可能。
  但想当然耳,前提是至少要有足够的肌力,可以自由自在地挥舞精钢制长棍。
  “——呼!”
  自唇缝迸出的锐利吐气。
  胡戈突如其来地改变长棍旋转的角度,往托鲁打去。
  从斜上方而来的劲劈。托鲁倏地往旁边一踏,躲过长棍挥击的轨道,并把左手上的小机剑刺击出去,但长棍一个拉回,挡下了托鲁的攻击。
  “我承认我不习惯多对一的战斗,但是……”
  胡戈一边再次旋转长棍,一边说道:
  “在一对一比试时,我可不打算输给那些战士!”
  “…………”
  对此,托鲁沉默不语。
  因为他认为——只要不是需要诱发敌手失算的心理战,那么在对战当中,与对手频频交谈,反而是愚蠢之见。尽管从胡戈那方的立场来看,多余的演出——或许是为了要给托鲁这方施加心理上的压迫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胡戈比他预想的还要“能使”。
  这点托鲁不得不承认。虽然初次相遇时,胡戈因为被六连星众围攻而有些茫然呆滞,所以并未在他脑中留下什么强烈的印象——但看来那次应该是胡戈实战经验太少的关系。单纯就体术、武术而言的话,胡戈绝不是可以小瞧的对手——托鲁马上就明白了这一点。
  (另一个人,总之就先交给芙蕾多妮卡吧。)
  托鲁在视线边缘确认了芙蕾多妮卡和另一人的动静。
  芙蕾多妮卡——正身轻如燕地动来晃去,愚弄着敌手。她应该是在遵守托鲁对她说的“别用魔法,先保留起来”这句话吧。她甚至没有拿剑与敌手对打,而是一味地持续闪躲敌手的攻击。在她轻便的铠甲下,想必已强化了双脚的肌力,故而能不停地四处移动吧。
  她那边应该无需担忧。
  使长剑者似乎并无如胡戈般的力量。看他那个样子,恐怕在托鲁和胡戈分出胜负时,就会疲累到无法好好作战了吧。
  (关键是在我这边吗?)
  “你还有空东张西望啊!”
  此话响起的同时,攻击又来了——这次是从斜下方往上,凭着跟刚才反向的回旋,追击而来。托鲁打算再次靠巧妙的身法躲过这一击时——
  “——喝!”
  对方激烈吐气的同时,长棍的轨道变了。
  托鲁往旁边逃开,长棍却紧追着他不放。想当然耳,长棍的顶端比托鲁再往旁边逃去的速度还要更快。托鲁马上用左手的小机剑去招架——拨开了这一击。
  “……!”
  力道极沉。
  托鲁的姿势瞬间溃散。胡戈的攻击乘载着如此重的劲道。从他的体格来看,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肌肉量——但这位前僧兵恐怕和托鲁一样,熟知力气的分配,而且在打击的那一瞬间,更改变了角度和速度。结果便得以用最少的肌力、劳力,得出最大的威力。
  更甚者……
  (要是再挨个几下,可就不妙了吧?)
  从机剑剑锋处传来的感觉,令托鲁皱起了脸来。
  透过掌心的纹印,托鲁和机剑本身在感知上是相连的。现在的机剑,是托鲁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对机剑的状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不是从正面接下,而是拨开了攻击——机剑仍承受了相当大的负担。虽说是种单纯的武器,但精钢制的——不,正因为它纯粹,所以才极为硬实。
  他的机剑应该不会马上就断掉……但若从正面硬生生承受这长棍的击打,机剑很有可能会弯曲或在整体构造上出现瑕疵。
  “呼!呼!呼!”
  或许是对于托鲁只一个劲儿的防御感到愉快,胡戈的攻击次数不断增加。
  胡戈旋转着长棍,同时施以防御——顺势改变角度化为攻击,一气呵成。符合攻防一体的战斗方式。托鲁几乎没有可以主动攻击的空隙。
  不过……
  “——”
  钢铁发出了奇异声响。
  胡戈的表情僵住了。
  他一边追着托鲁,一边往前,再往前——等他察觉到时,他已经远远偏离了比试场地的正中央,来到了竖有好几根铁柱、仿如杂树林一般的角落。
  刚才响起的,即是长棍的一端擦过铁柱的声响。
  “你——”
  “老是只在整整齐齐的比试场地对战的话,就不会有这种思维了呐。”
  托鲁露出淡淡的笑意——嘲笑般地如是说。
  胡戈的武器为长棍,而且靠旋转棍身来倍增防御力籼打击威力。以此为战法根基的胡戈,一待在这种有障碍物的地方,招式马上就受限了。
  “抱歉啊,我和使用击打型武器的对手干架的经验,已经多到令我生厌了呐。”
  妹妹振臂高举铁锤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刹那,托鲁开口说道:
  “旋转被封住的话,威力也等同于减半了呐。”
  “可恶——”
  胡戈皱起脸来——这次换托鲁朝他斩击而去。
  垂直于地面的轨道,与长棍不同,并不会受到铁柱的影响。胡戈的衣服被大大地劈裂了开来,同时,他衣服下面的锁子甲,也有好几处受了冲击,而大幅度地扭曲变形了。不太会阻碍到动作,而且远比真格的钣金铠甲还要轻盈——虽然锁子甲确实是种便利的防具,但当然耐久性也很低。
  “卑鄙……!”
  “卑鄙自是当然。”
  托鲁一边说,一边又再次出击——他这次猛地送出一个突刺。
  锁子甲终究只对砍劈攻击的防护效果较佳——这种原本缝隙就多的防具,对于穿刺性的攻系,防护力则较弱。
  胡戈一脸慌张地往后退去,然后……改变了他的战斗姿势。
  他把长棍当作长枪一样,贴靠在腰部,直指着托鲁。
  换言之,那是突刺用的体态。他应该是判断若是这种战法,那么即便在这片铁柱丛中,也能和托鲁战斗了吧。
  然而……
  (喜欢激别人,却禁不起别人激吗?)
  托鲁一边躲避胡戈所放出的突剌,一边心想。
  现下胡戈该采取的举动,理应是暂且退下,远离这片铁柱丛才对。但是,因托鲁挑衅的发言而脑充血的胡戈,竟选择在这里继续打斗。这也就等同于他中了托鲁的招了。
  当然,论武器的攻击距离,还是胡戈的比较长。
  正因如此,尽管得以突刺为攻击主体——仍难以施展一击毙命的威力,但他认为这样足以和托鲁战斗吧。他对自己的棍术,就是有那么大的自信。
  不过……
  “喝!”
  胡戈猛地刺出——一记格外充满腰劲的突剌。
  当然,铁柱也妨碍托鲁的行动。托鲁打算往右边躲去,却被铁柱挡住了去路——他交叉两把小机剑,硬生生接住胡戈的突刺。
  托鲁的姿势顿时溃散。
  好机会!——貌似如此断定的胡戈,抽回长棍的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然后重新再一次——突刺。
  他从姿势乱掉的托鲁手中,将那两把交叉的小机剑一齐敲落。那两把利刃纷纷飞撞上附近的铁柱,发出了尖锐高亢的声响。
  “喝喔!”
  胡戈吐出一道分外粗重强烈的呼气,抽回长棍——纵向回旋。
  如此一来,就不会被铁柱干扰,得以给托鲁致命的一击——他应该是如此想的吧?与之对峙的托鲁,已经没有武器可以去接挡这招——
  “觉悟吧!”
  胡戈踏上前去——
  “——!”
  下一瞬间,换他乱了姿势。
  “没错。”
  托鲁说道。
  “我是个卑鄙的家伙。乱破师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
  胡戈跌倒的同时,看到了那个绊住自己右脚的东西。
  不知何时被人布下的——细线。
  “——刚才的!”
  细线的一头连接到托鲁的身上,而另一头则接在被敲落的小机剑上。
  “该不会连刚才被敲落,也是——”
  “当然是故意的啊。”
  趴倒在地上的胡戈,愕然仰望。下一秒钟,他的颜面深深地吃了托鲁的长靴靴底一记。
  胡戈痛苦得昏了过去。托鲁冷酷地俯视他,然后再次踢了一下这名前僧兵的胸口窝。若是骑士或僧兵,或许会说“对手都已经倒地不起了还踢,真是残暴不仁”,但乱破师战斗时,才不管什么卑鄙不卑鄙。光是没在对方的脖子上赏个飞镖,反而可说是慈悲为怀了。
  胡戈呼吸大乱——然后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那么接下来……”
  他一回过头,便再稍远处看见芙蕾多妮卡,正乐在其中似地用剑撩拨着那名因力气用尽而走路摇摇晃晃的长剑男子。
  “芙蕾多妮卡。”
  “啊,你结束了啊?”
  芙蕾多妮卡一脸开心地问道:
  “那我这边的也可以宰掉啰?”
  她一边从容地背对着使长剑的对手,一边对托鲁如此询问。
  使长剑的家伙似乎觉得“制胜的机会来了”,挥高了长剑——
  “我看以他那种状态,也用不着杀死吧?你就敲昏他,饶他一命吧。”
  “是吗?那就……!”
  长剑朝她挥了下来。
  对准了芙蕾多妮卡肩膀与脖子之间的铠甲缝隙——想不到他已经这么疲惫了,居然还能砍得如此准确。
  然而——
  “——”
  “喀叽”的刺耳声响响起,长剑——在即将劈进芙蕾多妮卡身体的前一刻,乍然止住了。
  不对……
  (喂喂喂……)

  托鲁虽吃惊,但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使长剑的家伙连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晓得——但托鲁大概想像得到是什么东西止住了那把剑。
  是下巴。
  芙蕾多妮卡在肩膀处变出下巴,做到了真真正正的“吃下了这记攻击”。
  只是因为那下巴——包括魔法发动时的银蓝色光芒——都藏在铠甲之下,所以周围的人完全看不到罢了。
  “——嘿。”
  芙蕾多妮卡一个扭身,便从使长剑的男人手中夺走了长剑。
  看着自己那把还嵌在对方肩上的长剑,男人只是一味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下一瞬间,芙蕾多妮卡“瞪!”的一声,以轻巧的踏步跃飞至空中,然后借着落下的势头,就这样子将长剑往下挥去。
  未正常执剑,如同棍棒般挥打下来的凶器,发出了闷响,深深地卡进了男人的盾膀里,将他打趴在地面上。
  就连托鲁也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由此想来,他恐怕再也爬不起来了吧。
  与装铠龙对打,就算只留了条小命在,也应当说声谢天谢地了——正因为托鲁晓得芙蕾多妮卡的真面目,所以他才会有这样子的想法吧。
  “比赛结束!”
  担任审判员、监视着战况的士兵举起一只手,从比试会场的“墙壁”另一头如此高声宣布。




  第三章 败北与违反 DEFEAT AND VIOLATION

  端上来的食物——以“公王的餐点”这个观点来看,反而可说是有点简陋。
  仅用了长桌的一端,放在桌上的盘子也只有三盘而已。菜量虽然相对算多,但并未使用高级食材,也没有刻意装饰摆盘,更不是什么透过讲究的料理方法所烹制而成的菜肴。
  菜色内容跟兵营所提供的差不了多少。
  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默默地把那些食物吃得精光。
  仿佛就连用餐也是一种锻炼,而非味觉上的享受。
  完全就是一副应了<武王>、<斩首王>这类绰号所该有的样子。在墙边伺候的女仆们,也是一脸紧张的神色。充斥在他身边的,不是用餐时的祥和气氛,而是近似于战场——有种冰冷造作的感觉。
  武斗大会决赛第一天——刚过晌午。
  早上的十场比试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午餐休息时间。
  不只哈尔特根公王等人而已,参赛选手们以及城外的观赛者们,也都在一边回味着早上的比试,一边兴奋地用餐吧。
  这时——
  “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
  少女们在史蒂芬的左右两侧唤了一声。
  两个相同容貌、相同衣着的养女——伊琳娜和爱琳娜。
  尽管她们同样坐在餐桌边,但她们没吃任何东西。她们的手边,就只各配置了一只黄铜制的杯子。她们就只喝着那个而已。
  所有的女仆——全都知道……那杯中究竟斟满了什么。
  公王的两位养女,完全没有吃过那以外的任何东西——这两年多来皆是如此。服侍她们用餐的人理所当然知道这件事实,但被禁止过问更多。上呈意见的臣子,被公王砍断了头颅。公王单手持着沾满鲜血的剑,说出了这么一句:“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如此一来,喜欢探问的女仆们,也不得不噤若寒蝉了。
  言归正传——
  “话说啊,前阵子捉到的谋反人士,可以杀掉了吗?”
  “可以吗?”
  如此询问的少女们,表情和声音简直就像是在向双亲央求些小玩具的幼童一样。
  根据不同的思考方式,她们的措词会令人不由自主感到颤栗——
  “随你们高兴去做吧。”
  史蒂芬却喜笑颜开地说道。
  他只会对这两个养女,露出这样子的笑餍。
  她们应该也对这点心知肚明,于是用带点得意的笑容对彼此点了点头,然后用歌唱般的语
  调继续说:
  “得到准许了。”
  “准许了呢。”
  “那就杀死他们吧。”
  “就那么做吧。”
  周围的女仆们竭尽全力保持面不改色,她们一动也不动,就只是一直持续站着。
  自己是雕像,只是个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物品——女仆们对自己这么催眠着。
  如果对她们两人在此交谈的对话内容都一一介怀于心,马上就会忍耐不下去。放弃身为人类的思考能力,才是在这城堡里最能确实保住性命的方法。
  “今天抓到的家伙们,要拿他们怎么办呢?”
  “那些人还有利用价值。”
  “或许吧。”
  少女们啜饮黄铜杯里的东西。
  类似铁锈的气味,慢慢地往四周扩散开来。
  “总之,先让他们活到一轮的比试结束为止吧?”
  “说得也是呢。就那样做吧。”
  “下午的比试也好令人期待呢。”
  “真的——好期待呢。”
  少女们一边嘻嘻窃笑,一边互相交谈。
  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就只是用充满慈爱的视线注视着她们,宛如父亲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孩们在嬉戏玩闹一样。

  ——————————

  钢铁与钢铁互击的声响,划破了虚空。

  剑锋相擦,迸出了火花。
  匍匐在地面上往前推进的剑尖,突然间腾跃了起来。
  “——!”
  剑的刺击,本来绝不可能从这个角度而来。
  通常剑不会弯,鞭不能刺。不过,唯独融合了这两者特性的武器,可以化这种出人意料的奇袭攻击为可能。
  蛇咬剑独特的一击。
  然而——
  “少嚣张了!”
  剑士用左手拔出小短剑,挥掉这一击。
  不,他不只是挥掉而已。他往前一踏,用藏有铁片的皮靴,踩住了因被人挥掉而失去劲道的蛇咬剑尖端。
  剑士一看,就知道对手的武器是蛇咬剑。所以,他应该也大致预测到对手的攻击方法了吧。
  “受死吧!”
  剑士一边扔掉短剑,一边用双手持剑,使出斩击。
  但这招却被从旁伸来的长枪枪柄挡下来了。
  “啧——”
  火花迸出——长枪枪柄也是金属制——剑士见状,眯着眼往后方跳去。他没有勉强地穷追不舍。看来他似乎深懂对战——尤其互砍——的时机策略。
  “……”
  “……”
  刹那间的激烈攻防一旦结束,双方便同时拉开距离——然后观察情况,以待时机。
  如是反复。
  下午的比试——轮到了红色嘉依卡这一组。
  对手是同样都使长剑的两名剑士。
  光是能在预赛中幸存下来,便代表他们都是不容小觑的能人好手。
  不过——
  “…………”
  托鲁此刻在设于竞技场旁的观战席上,和芙蕾多妮卡一起观看赛况。
  这地方不论好坏,总之比赛的气氛就是会直接传递过来——换言之,即是最前线。对于擅长武艺的人来说,这既是可以直接感受敌手气息的地方,也是打探敌手情况的绝佳场所——说不定下次就轮到自己遇上目前场中的家伙了。
  “托鲁?”
  在他身边的芙蕾多妮卡,忽然一脸疑惑地歪头询问:
  “怎么了吗?”
  “……很奇怪。”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那家伙的——动作……”
  他的视线对准的并非战斗中的红色嘉依卡,而是待在红色嘉依卡身旁的大卫。红色嘉依卡的随从——使枪的佣兵,仍跟往常一样,以矫捷的长枪花招玩弄对手——看起来是这样。
  然而……
  “他收回长枪的动作,应该会再更快一点才对。”
  “是吗?”
  “…………”
  芙蕾多妮卡似乎没有察觉——但曾和大卫直接对打过的托鲁,却看得一清二楚。
  大卫不是平时正常的状态。
  那男人的基本战斗能力异常高强,乍看之下,当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一跟托鲁记忆中的大卫相较,就会发现尽管只有一点点,他的动作仍有些滞钝。尤其在他大幅度地挥舞长枪之际,会有一刹那无意义的停顿。
  简直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这么说来,我记得那家伙在那座岛上时好像有受伤?)
  前阵子他们去了——贾兹帝国残党所隐居的那座岛。
  大卫似乎在那时的混战中,腹部受了伤。虽然他本人隐瞒不说——但在搭上芙蕾多妮卡,即将要离开岛上之际,托鲁等人察觉到了微微渗血的味道。一问之下,红色嘉依卡才承认了这件事。
  (虽然跟伤口深浅也有关,但那伤口应该不可能会在一周左右就痊愈。)
  而在旅行途中,伤口想必会恢复得更慢。
  他们与托鲁一行人不同。多亏了芙蕾多妮卡,托鲁他们用不着担心这一点。
  (虽然在预赛大乱斗时,情况并非如此——)
  二对二,而且是跟相当厉害的好手对战。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护伤口的话,肯定无法使出全力吧。更何况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已经在预赛时曝光,所以对方对蛇咬剑的奇袭攻击,丝毫没有半点疏忽松懈。
  结果红色嘉依卡和大卫,就这样子慢慢地、慢慢地被压制住了。

  ——————————

  黑衣少女坐在轮椅上,注视着水晶盘。
  映照在水晶盘面上的——恰巧正是比赛中的红色嘉依卡两人。
  手上纵情恣意地操弄着蛇咬剑,本身也以敏捷的动作耍弄着对手。红色嘉依卡以此为基本风格的姿态,确实很值得一看。那跃动的肢体,具备着健康的美。
  然而——
  “……好灵巧的身体。”
  黑衣少女用拉克语喃喃自语:
  “自由自在地跑跳、感受……”
  那张孩子气的脸上,有一瞬间——掠过了一丝幽暗之色。
  “真教人嫉妒。”
  她应该是拿红色嘉依卡和坐在轮椅上的自己做比较吧?
  “如果我有那种身体,我也可以取悦得了史蒂芬呐。”
  她说的“史蒂芬”,是指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吗?
  那么,这位少女——拥有银发紫眸的黑衣少女,并非伊琳娜或爱琳娜,而是哈尔特根公王身旁的第三位嘉依卡啰?
  抑或者……
  “真教人嫉妒。啊啊,真教人嫉妒。不过——没关系。”
  身穿黑衣的嘉依卡,如歌唱般地说:
  “那具身体,也很快就会是我的东西了。”
  黑衣嘉依卡漾起可说是爽朗的笑容,如是说道。

  ——————————

  战况轻易地失衡了。
  起因在于嘉依卡被脚边的小石头绊到。
  伸展开来使用时,剑能像鞭子一样地活动——要将剑的动作控制成强而有力的斩击,使用者必须利用重心脚,做出好几个旋转运动。脚踝、膝盖、腰部、肩膀、手肘、手腕,施加在各处关节的小小旋转力,最终会成为蛇咬剑的波动,然后袭向敌人。
  不过,她最初踏出的脚尖,踩在了一颗不稳的小石头上。
  仅仅一瞬间,嘉依卡就姿势大乱了。
  而就在那一瞬间——敌手剑士朝她刺了过来。
  既锐利又迅猛的剑尖,逼近到她跟前。
  相对于此,由于嘉依卡搞砸了旋转运动的第一步,因此她的蛇咬剑动作慢了一步。
  她连弹开或闪避对方武器的余裕也没有。她的身体姿势,反倒受蛇咬剑的重量所影响而失去了平衡。失衡的身体,让她也无暇拔出插在腰后以备不时之需的短剑。
  “————!”
  对手出的招,当然带着打算杀死她的气势。
  彼此的实力在伯仲之间,可不是什么能够放水的对象。
  是故——
  “呜……!”
  嘉依卡立即举起左臂,挡在身前。
  如果能用一只左手当盾,挡掉对手的刺击,或削减其威力的话,至少可以免去被刺中胸口或喉头而当场死亡的下场。
  然而……
  “————“
  对手的动作乱了。
  剑尖大大地抖了一下,然后刺向虚空。
  心想“发生了什么事?”而睁开眼的嘉依卡——看见了深陷于剑士腹部的长枪底部金属箍。
  “大卫!”
  嘉依卡的随从佣兵。
  但是,他自己也在用伤口未愈的身体,与强敌剑士对战。所以,他应该也无暇顾及她这边才对——
  “…………啧!”
  大卫短促地啧了一声。
  他相当勉强自己吧——大卫的姿势大乱。而他原本对峙的剑士,其手上的剑正深深刺入大卫的肚子里。
  “大卫……!”
  “别恍神啊!”
  大卫的叱吒声轰然响起。
  “——!”
  失神只有一瞬的话,那麽踌躇也只有一瞬。
  嘉依卡重新挥起蛇咬剑,将这条凶器缠上了剑士的手臂——穿刺了大卫腹部的那名剑土。
  “——”
  她发出不成声的愤怒叫喊,同时将蛇咬剑用力一拉。
  大量的鲜血和惨叫声一起洒落在四周,剑士的右臂飞舞在空中。
  红色嘉依卡连忙将蛇咬剑恢复成原本的长剑状态,同时跑向趴倒在地的大卫所在之处。她跪在他身旁,拼命地想要扳起他的身子、查看他的伤口。
  接着——
  “大卫!大卫!你没事——”
  “笨蛋,后——”
  “——!”
  就在她回过头去的这瞬间——
  对方挥下来的斩击,剜开了红色嘉依卡的背部。
  “……!”
  她最初感觉到的是冲击。接着是热,最后才是痛楚。
  从背上喷出来的血雾染遍她全身,红色嘉依卡当场趴倒在地。
  “喂,嘉依卡!”
  “…………呜。”
  就连大卫的叫唤,嘉依卡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回应了。
  她的视野因疼痛和恶寒而急远变窄。她甚至连这就是急速失血的症状,也无法理解了。
  随后——
  “这个王八小蹄子……!”
  适才右臂被砍断的剑士如此呻吟怒骂,站在倒地不起的嘉依卡身旁。他的伤口被捆绑着,兴许是暂且先做了急救措施吧。他之前用右手攥住的剑,现在则拿在他所剩的左手之中。
  “受死——”
  他反手举起剑来。
  已经无需任何技巧。尖端锐利的凶器,只要往下一刺,不管是脖子还是肚子,必定会贯穿少女柔软的身体吧。
  “——吧!”
  钢铁的悲鸣响彻会场。
  “——!”
  那名成了独臂的剑士,回头望向突然从自己手中飞出去的那把剑……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的手。
  一个不知打哪儿飞来的黑色飞镖,贯穿他的手腕。

  “…………托鲁。”
  他知道身旁的芙蕾多妮卡正用一脸愣怔的表情盯着他瞧。
  “…………”
  ——搞砸了。
  即便他这么想,也已经迟了。
  托鲁维持着丢完飞镖的姿势,短促地呻吟了一声。
  在他周围的其他大会参赛者们也惊讶地看着他。在观赛场地稍远处观赏比试的观众们,恐怕也一样吧。他们肯定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由自主地介入了比试。
  而且还是为了拯救红色嘉依卡——很有可能是他过不久就要对战的“敌人”。

  把理与情放上天平后,有时候比起前者,他反而以后者为优先——身为乱破师,这可是一个大缺点。托鲁常常被人这么说,而他这次也不小心出面了。
  当然,在比试中做了这种事,会变得如何……
  “——违反大会规则啊。”
  响起这句话的下一瞬间,托鲁的左右两侧——有短剑抵住了他的脖子。短剑虽短,却又宽又厚,像柴刀一样。尽管多少有点钝,但施加点力道,就可以割断人类的脖子了。
  “…………”
  曾几何时,竟已来到了他的身边?
  握着短剑的家伙,正是身穿着灰色乱破师装束的昴星团六连星众。
  看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混在其他武斗大会参赛者之中,待在这观赛场地里了吧。并不仅限于托鲁——参赛者们在观战时,一旦做出妨碍比试的行动,这些人员恐怕就会马上出面制止。
  接着——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在离他稍远的位置——不知打从何时起就坐在那儿——悠哉坐在位子上的辛,对着他如此说道:
  “托鲁,你就是这点不行呐。”
  “………”
  托鲁只把视线转向了辛。
  因为一旦乱动身子,短剑应该会瞬间砍断他的脖子吧。
  “被眼前短浅的感情所左右,这样就跟野兽没两样啦。”
  辛这么说完之后,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就算在比试时被杀,也不得有任何怨言。
  当初报名参赛时,参赛者们都签下了大意如此的誓约书。
  不过,这并非指“战败者必定会被杀死”。意识不明、半身不遂等等——当陷于显然无法再继续战斗的状态时,比试便就此立分胜负,负责警备的卫兵们会进场干预。而如果治得了的话,则会为负伤的参赛者进行治疗。
  这点——对于大卫和嘉依卡也同样适用。
  “…………”
  在现场被简单施以止血措施之后——嘉依卡被运走了。她被砍中了背部,所以现在于担架上侧躺着。运着大卫的担架就在她身旁,可以听到大卫在担架上发出的呻吟声。遭嘉依卡斩断手臂的剑士,恐怕也同样被人以担架运送着吧。
  然后——
  “——托鲁。”
  熟悉的青年身影……从她可视范围的一隅闪掠而过。
  当然,嘉依卡早已察觉到,救了自己一命的东西,正是托鲁所丢出来的飞镖。
  不过,那行为显然违反大会的规则。
  想当然耳——
  “…………”
  视线有一瞬间相交在一起。
  托鲁·亚裘拉被两名灰色装束的蒙面人物从两侧箝制住,在脖子被短剑抵着的状态下,被人带着走。其身后也跟着他的女性搭档——是名叫芙蕾多妮卡吗?她身上似乎并没有被人抵着强制她跟着走的武器。不过,托鲁被他们抓为人质,所以她也无法自由行动吧。
  托鲁不发一语。
  也并未露出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
  不过——
  “托鲁……”
  “…………”
  托鲁轻轻地点了点头。
  像是在对她说“别在意”似的。
  嘉依卡想起身追在他身后——但只是微微一动,剧痛就传遍背部,让她根本无法那么做——而她一打算移动,抬着担架的卫兵们就对她说“别给我们添麻烦!”并把她扣住。
  ——至少让我说声谢谢。
  这份心情和痛楚,渐渐地融化于从彼端逼近的阗黑之中。
  过没多久,嘉依卡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

  束手无策地虚度光阴——着实令人难受。
  何况还遭到监禁的话,那么焦躁更是只增不减。
  而且——
  “……”
  “妮娃。”
  “什么事?”
  妮娃一边茫然地眨着阴阳妖瞳——左右两边颜色相异的眼眸,一边歪头询问。
  嘉依卡瞪着她的脸说:
  “转向那边。”
  “为什么?”
  “…………”
  房间的角落放有一个瓮。嘉依卡一边在瓮前微微弯腰蹲下,一边感到不知所措。
  人只要活着,总有好几项得要避人耳目才做得出来的事。如果被关在同一个地方超过一整天,那就更是这样了。
  譬如——如厕之类的。
  不过,这个房间原本并非盖来作为监狱,所以根本不可能会有相应的设备。房里只放了一个附有盖子、空空如也的大瓮——大约是可供人坐上去的大小。这应该就意指着“要她们使用这个”吧。
  不过,虽说只有女生在场,但被其他人看着如厕:心里果然还是会觉得有些抗拒。而且,妮娃常常注视着嘉依卡,注视到超乎必要的地步——或该说,她只要一有空,就会一直看着嘉伙卡。因此,当嘉依卡要如厕时,其身影也必然会暴露在妮娃的视线之中。
  “好难为情,别看。”
  嘉依卡暂且切换成拉克语,如是说道。
  “我不觉得,难为情啊。”
  “是我觉得难为情啦!”
  嘉依卡说完之后,坐立不安地扭动着她的腰。
  在这种双手双脚都被人用手铐脚镣束缚住的状态下,就连要脱掉一件底裤也十分艰难。
  “嘉依卡,我帮你。”
  虽然妮娃对她这么说……但她一点也不高兴。
  “住手……!”
  嘉依卡发出哀鸣般的叫声。
  不过——
  “…………”
  简直就像拎起小猫崽似的,阿卡莉轻巧地抓起妮娃的后颈,帮嘉依卡把这个麻烦的机杖女孩支开。虽说手腕被安了枷锁,但指尖和肩肘可以移动,所以这种程度的事情还能办到——
  “阿卡莉,感谢。”
  “……唔嗯。”
  阿卡莉带着妮娃走到墙边。嘉依卡一边看着阿卡莉的背影,一边解手。
  其实她真的忍了很久——她忍不住长长喟叹了一声。
  “…………”
  从瓮上下来之后,嘉依卡整理衣服——忽地望向靠近天花板的小窗。
  天空已经开始染上日暮之色。
  武斗大会的决赛,现在应该已经有好几场结束了吧?
  托鲁他们怎么样了呢?
  他们想必已经发现嘉依卡三人不见踪影了,所以他恐怕把武斗大会抛在一边,正在到处找寻她们吧?
  抑或者——
  “——哥哥应该也很不好受吧。”
  忽然——阿卡莉背对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
  “阿卡莉?”
  嘉依卡歪头问道:
  “——托鲁,不好受?”

  “辛哥——辛哥的主人,恐怕对哥哥要求了交换人质之类的事情吧。”
  阿卡莉一边靠坐在墙边,一边这么说:
  “不然的话,他们没必要让我们活着,也没必要抓住我们。自称‘嘉依卡’的人,彼此可是互相争夺‘遗体’的关系。考虑到这件事情的话,他们不如杀掉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及其随从永绝后患。这样子竞争者会减少,对他们也比较有好处。”
  “…………”
  嘉依卡默默无语。
  她这话说得很对。至于嘉依卡本身是否能接受这番话,则暂且不提。
  “他们恐怕认为‘遗体’就在哥哥手上吧?抑或认为红色嘉依卡他们也有一、两个‘遗体’。总之,他们铁定命令哥哥去回收所有‘遗体’,然后交给他们,以换回我们。不过……”
  阿卡莉回头望向嘉依卡,然后继续说:
  “换句话说,究竟是要为了救你,而把‘遗体’全部交出来呢?还是要为了实现你那个豁出性命的愿望,而对你见死不救呢?哥哥正被迫面临这两个选项。”
  “……”
  豁出性命收集“遗体”——嘉依卡本身有这样子的觉悟。远从还未与托鲁等人相遇之前,她就将这件事定为自己“活着的意义”,一路行旅至今。也有可能会在愿望未能实现前就死去——她已经抱有如此觉悟。
  那么……如果……
  如果拿嘉依卡的性命去交换,而愿望得以实现的话呢?
  如果是为了救嘉依卡一命,而不得不放弃“遗体”的话呢?
  我的心愿就是实现嘉依卡的愿望——托鲁这话说得毫无畏忌。
  那么,嘉依卡死掉之后,他也能继续这样吗……?
  “我……”
  嘉依卡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被迫重新体会了乱破师的想法——为达目的,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惜当作道具来利用殆尽。
  人类迟早必会面临死亡。
  那么,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目的,死亡方为至高无上——如果是这么想的话,那么“为了目的而死”这个选择,反倒没什么不对。
  可是……
  “如果是平常的乱破师,应该早就毫不犹豫地对你见死不救了吧。”
  阿卡莉满不在乎地对她这么说。
  “因为乱破师基本上不会受雇于个人,而是受雇于阵营呐。为了整个阵营而舍弃个人,这在战国之世并不稀奇。”
  将自己的女儿作为结盟的见证——作为人质,嫁到其他国家之后,在情势有变、结盟决裂的同时,立刻舍弃自己的女儿。这种例子确实屡见不鲜。人类的性命,并不会比任何东西优先。至少在漫长的战国时代,人们之间培育出了这样子的想法。
  “但如果是哥哥的话,如你所知,他并不擅于做出这种果断切割的事。”
  “……呣咿。”
  如果托鲁是这种能够果断切割的个性,就不会一直无法忘怀哈丝敏的那件事了吧。
  托鲁……身为一名乱破师,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然而——
  “因此,他现在应该相当烦恼。但是,嘉依卡……”
  阿卡莉微微眯起眼来,然后说道:
  “我再问你一次……”
  “呣咿?”
  “嘉依卡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想要吊唁已故的贾兹皇帝——自己的父亲,所以才踏上了这趟旅程。收集所有的‘遗体’也是为了这个心愿。”
  “……呣咿。”
  “你就算舍弃自己的性命,也非要达成这个心愿不可吗?真的吗?”
  阿卡莉的声音听起来并无责备的意思。
  只是单纯在询问她罢了。
  但是——正因为这样,才如此强烈地刺进了嘉依卡的胸口。
  “我和哥哥都不晓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所以我真的不明白那种事情,只能光凭想像而已。不过,那真的是就算拿命去交换也有意义的一件事吗?”
  “…………”
  嘉依卡——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无数名的“嘉依卡”。
  她们的存在,动摇着自己的处境。
  话说回来,她自己真的是“嘉依卡”吗?
  想要吊唁贾兹皇帝……吊唁父亲的心情,真的是发自她自己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哥哥的苦恼就毫无意义了。”
  阿卡莉的这句话,非常沉重地——压在嘉依卡的胸口上。

  ——————————

  乱破师连自己的心,也要当作道具来操控。
  心、技、体,全都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罢了。
  身如钢铁般坚韧,心如天空般虚无。
  无任何想望,无任何志向。只要时机来到,便毫不踌躇地慷慨赴死。
  如区区的物品一样,被主人用过后丢弃,才正是乱破师该有的本愿。
  多数乱破师都对这件事毫不置疑。他们被调教成不去质疑此事。
  而辛也是那些乱破师之中的一个。
  “…………”
  现在是比试与比试之间的空档……休息时间。
  辛眺望着配给武斗大会参赛选手的兵营。
  被昴星团六连星众带走的托鲁及其搭档,现在被关在兵营的单人房里。约有三名六连星众正在监视着他,所以纵使是托鲁,也插翅难逃吧。
  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干预了比试,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什么惩罚都没有。
  要怎么惩治托鲁两人,不是辛需要想的事。表面上应该回事安静待哈尔特根公王裁决,不过,实际上种种决断都不是来自哈尔特根公王,而是伊琳娜和爱琳娜。
  “——辛·亚裘拉。”
  他身旁忽然有气息冒出。
  身穿乱破师灰色装束的人物。
  不听声音的话,一瞥之下很难判断对方究竟是男是女。那一身打扮——不消说,正是昴星团六连星众。他们基本上都不会把自己的个性表露于外。他们彻底抹杀自己的个性,简直就像是痛恨着个性一样。他们借由这样做。成为可以互相取代的存在——让自己成为真真正正用过即丢的道具。
  “陛下召你过去。”
  “……我马上就过去,帮我转达一下。”
  “我知道了。”
  只交换完仅仅几句的简短对话之后,六连星众就不见踪影了。
  不管是语调还是举动,丝毫没有掺杂任何情绪。托鲁在预赛时砍倒了好几名六连星众,其中也不乏就这样子死掉的人。剩下的六连星众,并未对托鲁表现出任何愤怒或怨恨的样子。
  就如同他们对于原为亚裘拉战魔众的辛也不抱什么感触,就只是普通地对待着他。
  他们的思考逻辑非常单纯。他们将一切物化之后才加以判断。
  是敌人,还是同伴?有利,还是不利?是活人,还是死人?
  既清楚易懂,而且一切都很明确……他们的判断里,不会含有自身的感情。
  因此,他们不会犹疑不定。
  他们就只是像机器一样——不,像昆虫一样,淡然地尽完任务罢了。
  就算对托鲁怀有恨意或憎恶,死者也不可能复活,最重要的是这对他们的主人毫无利益而言。所以他们不恨、不厌。
  乱破师是战国之世所创造出来的特殊职种……而他们的存在,可说是乱破师的终极代表。
  “托鲁……”
  辛的嘴角,忽然漾起带着讥讽的笑意。
  半吊子的乱破师。
  他会变得如此,既是他与生俱来的个性使然,此外也是因为有哈丝敏事件这个原因在吧。
  那不单纯只是她个人的死亡而已。
  哈丝敏颇受亚裘拉村里的孩子们所喜爱。但另一方面,她常常说一些否定乱破师——否定以战场为业的话语。对于闭居在村里,只是一味拼命磨练乱破师技能的人们而言,来自外头的哈丝敏所说的话,以奇妙的真实感渗透进亚裘拉村里的年轻人心中。
  战争、杀戮、死亡。为了这全部而活着。
  这可说是亚裘拉村里所共有的生死观。
  哈丝敏的话语,则撼动着他们的生死观。
  ‘我只觉得可悲。杀人的人如是,被杀的人亦如是——’
  在和亚裘拉村之间的交往上……每一代的巡回商人都很懂得分寸,绝不会深入触及这块领域。不知哈丝敏为何要去碰触这一块。
  或许她是想要以她自己的方式,去爱——去“解救”托鲁以及亚裘拉的乱破师们。为杀人而生、为杀人而活、为杀人而死——她想解救对这种“可悲”的生活方式深信不疑的人们。
  结果,托鲁在身为乱破师的精神面上,残留了不安定,然后就这样子成长了。
  哈丝敏的死就这样子成了一道伤口,留在了托鲁的内心。她的存在,由于死亡这件事,而得以升华成如神明般不得触及的永恒存在。任谁都已无法倾覆她的存在。任谁都已无法否定她的话语。
  这其实——并不只限于托鲁而已。
  “这没什麽,我也还不够成熟。”
  辛自嘲地喃喃自语:
  “哈丝敏。你的话语还真是种诅咒呐。甚至连我的心底,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疑问。我真的这样子就好吗?不思考、不烦恼、不迷惘,像昆虫般心无一物,安静肃穆地完成任务。那种事——我……”
  要是毫无所知的话,就毋须痛苦了。
  要是未曾意识的话,就毋须烦恼了。
  然而……
  “但我不会变成像托鲁那样。我已经是乱破师了。事到如今已无法回头。所以——”
  那一天——他才故意假装中了阿卡莉所设下的陷阱。
  然后,眼睁睁地任由山贼袭击哈丝敏等人的商队。
  托鲁他们——不,亚裘拉村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件事情。
  于是——
  “我是乱破师。非得是乱破师不可。万万不可对‘身为乱破师’一事抱持疑问。”
  正因为他做此感想,所以他才和六连星众结伙了。
  像昆虫一样、像机器一样,就只是淡然地完成任务——和这般理想的乱破师们结伙。
  他想变得跟他们一样。他想变得能平静地无视哈丝敏的“诅咒”,他想变成那样子的存在。被巡回商人的小姑娘所说的话语轻易摇动——他不想要这种脆弱的心灵。他想要更纯粹——人而更强韧的精神。
  “——托鲁、阿卡莉。”
  辛静静地笑了。
  “如果我当初没有眼睁睁地放任山贼,哈丝敏就不会死了。你们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怎么做呢?”
  生气?大骂?蔑视?
  不管是哪种——辛应该都会平静坦然地接受吧。
  他得如此才行。
  心、技、体,悉数皆为道具。
  为了成为上述乱破师的理想型。

  ——————————

  当天空开始染上日暮之色时。
  这一天的最后一场比试——于焉举行。
  形式跟其他场比试一样,都是二对二。
  一边是薇薇·荷罗派涅和尼古拉·阿弗多托尔这一组。
  在实际进入竞技场以前,他们不会知道对手是谁。当然,肯定不会是比试已经结束的托鲁组或红色嘉依卡组。不过,他们连对手是怎样的来历、是怎样的人物、使用哪种武器、采用何种战法,全都一无所知。
  “芷依塔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们应该在中午前就已经潜入城堡里了才对……好,走吧。”
  薇薇和尼古拉穿过长长的通道,一脚踏入竞技场中。
  对薇薇他们而言,其实没有参加武斗大会的必要。在哈尔特根公王身侧的两名嘉依卡,怎么可能真的打算把“遗体”当作优胜奖品,赠予出去——薇薇和尼古拉也都没有自负到觉得能那么轻易地获胜。
  他们登记参赛,只是为了要让芷依塔、马特乌斯、李奥纳多等人以“随侍”的身份入城,以便潜入城堡中罢了。
  不过,薇薇两人如果没有参加决赛,销声匿迹的话,城内的警备想当然耳会变得更加森严。那么,他们就该尽可能炒热气氛,好让分批行动的其他人能更轻易地行动——为此,他们两人决定参加比试。
  不过……
  “……?”
  踏入竞技场中的薇薇,皱起眉头,止住了脚步。
  同时——
  “那是在开什么玩笑?”
  尼古拉用饱含傻眼的嗓音,如是喃喃低语。
  场上有一名使长剑者和一名使长柄战斧者。
  那两人恐怕都是男的——吧?
  难以断言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戴着白色的面具。
  从额头到下颚,整张脸都被那玩意儿遮住了。面具的表面,和鸡蛋的表面一样光滑,只有鼻子的部分微微隆起——被挖空的部分只有双眼处而已。
  简单到令人吃惊的构造之中……写在额头上的那一个字特别显眼。
  持长剑者为“玖”。
  持长柄战斧者为“陆”。
  那是什么咒文吗……他们的额头上印着数字?
  然而——
  “看来他们很怕羞呢?”
  “…………”
  薇薇对尼古拉开的玩笑毫无反应。
  为了防御而和钢盔一起罩住面部——这作为战斗装束来说,并不怎么稀奇。但是,这两个人既没戴上钢盔,也没穿上铠甲。就只穿戴着最起码的防具,以保护几处要害和关节。
  当然……在这场武斗大会当中,既无必须穿戴防具的规则,也没有不可蒙住颜面的规则。不管是全身到处都用盔甲紧紧包裹住之后才出场,还是要用一丝不挂的裸体直接上阵,统统都不会遭到责难。
  “…………”
  薇薇皱起眉头,注视着对战选手——正确来说,是注视着手持长剑的那个“玖”。
  “怎么了吗?”
  尼古拉一脸疑惑地询问。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薇薇并未回应尼古拉的问话,她就只是小小声地如此喃喃说道。
  “怎么啦?你在说什么?”
  “抱歉。大概是我多心了。”
  薇薇一这么答完,就摇了摇头,像是在赶走什么迷惑似的。
  “没事,我行的。”
  “……是吗?”
  尼古拉也很清楚这名少女的倔强个性。
  她显然正在动摇……但她自己都说了“没事”,那么不管他怎么问,她都不会再多答什么了吧。尼古拉觉得有些不安的同时,把手探向了他背在背上的大型机剑——他的爱剑。
  像是在等他那样做似地——
  “——比试开始!”
  上空的航天机兵如此大声宣告。
  同一时间,薇薇和尼古拉各自拔出武器,摆好备战姿势。
  对方那两人也一样。
  “那么就——”
  尼古拉一边走上前,一边舔了舔嘴唇。
  虽然这比试未必需要获胜,但轻敌的话,很容易就会受到重伤。
  总之,照他和薇薇事前商量好的结果,他们决定由他先上前担任先锋。若能靠他大型机剑的斩击一次搞定的话,那就太好了。若搞不定的话,薇薇会趁双方互砍的空档,放出飞针和细线,以攻击对方的可乘之隙。虽然对方有两个人,但尼古拉所拥有的武器大小、攻击距离以及速度,足以同时对付大部分的选手。
  然而……
  “——!”
  步伐咻——地像滑行般踏上前来的是使长剑的那一个。
  正如字面所述,他就像是在冰上滑行一样,肩膀连上下晃动都没有。这恐怕既是安定步法的成果,亦说明了他在武学上的基础,有多么高的造诣水准。
  戴着“玖”面具的持长剑者,真的在如字面的“一瞬间”过后,逼近至尼古拉两人的眼前。
  而且——
  “呜喔!”
  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的——一记突刺。
  这记突刺绝没有像弓箭那样快速,也并未拼尽全力地挺刺出来。
  就只是自然而然,因而没有无益的动作。不过,一回过神来,那记突刺已逼近尼古拉的胸口,从防具的缝隙刺入了他防具内侧的肉。
  “啧……!”
  尼古拉啧了一声的同时,旋即横砍机剑。
  不过——他的这一击犹如幻影般地穿过了“玖”的身体。
  不,不对。因为“玖”刚刚以最小限度的动作避过了这一击,所以才会连辨识“玖”有没有动作,都颇为困难……机剑只挥砍到留在虚空中的残影。“玖”在刹那间看出了尼古拉的攻击轨道。他只不过将上半身微微地向后仰,身体便与攻击相差一纸之隔了。
  若是平常人的话……面对巨剑的一击,往往会反射性地想要往后退。
  然而,“玖”却一步也没退,仅仅靠上半身的动作就躲过了尼古拉的砍击。观其步法之精妙,也可窥知他不是做不到后退,只是不做罢了。
  (这家伙是骑士吗!)
  据说时常被迫直接在马匹上作战的骑士,相当擅于光靠上半身的动作,躲、闪、反挡敌人的攻击。他们将马的冲锋能力和重量也当作武器,就算要躲避攻击,“后退”这个选项也会是在最后的最后关头——一边上前,一边在绝境中找出活路——他们反而是以此为基本原则。
  “玖”所使用的武术——恐怕是正统派的骑士剑法。
  “——”
  因紧张感而变慢的时间。
  他产生了“一瞬间是好几秒钟”的错觉,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跟不上那种相对加速的感觉。
  尼古拉望着自己的肩膀——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震动,“玖”的剑尖便刺入他的肩膀里了。
  剧痛蔓延。
  尼古拉一边皱着脸,一边后退——同时用藏有铁片的长靴,刨挖地面般地用力一踢。他企图把土砂撒到对方的脸上。毫不含蓄、充满“土气”——这是佣兵特有的战法。因为对手的注意力,大抵都会放在他手拿武器的上半身,因此,对手大多会迟于应对从脚边飞溅而来的飞石沙尘。不论是好是坏,总想着要漂亮得胜的骑士,多半不会想到这一点——是故,这招往往能发挥效果。
  然而——
  “——”
  这招也以失败告终了。
  “玖”毫不在意地任由尼古拉所踢飞的砂土撒满他整脸。虽说面具会挡下大部分的砂石——但如果有沙子朝颜面飞溅而来,一般人通常会反射性地闭上双眼,或掩住颜面。然而,“玖”以异样的专注力,漂亮地无视了他这招。
  而且——
  “………”
  尼古拉原本以为“玖”会就这样子再踏上前来,但他就在那儿停住了。
  “啧——”
  尼古拉原本还想:“如果他得意忘形,穷追过来的话,我就绊他的脚,害他跌倒。”……看来这招也不行了。由此看来,对手似乎相当熟知佣兵的剑法。
  “这下可不好玩了呐——”
  尼古拉呻吟般地说道。
  真强。对方的剑路十分笔直,可说相当直率——并且毫不拖泥带水。
  对这个“玖”而言,挥剑就跟呼吸、步行一样,是几乎不去意识也能轻易办到的行为。没有半点毫无意羲的动作。他的刺击,全都是一击毙命的招式。
  (和队长一样吗……?)
  老实说,尼古拉能马上得以应对,是因为他曾经看了无数次亚伯力克·基烈特的骑士剑法。如果他完全是第一次见识的话,或许早就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被对方刺中要害,丧命身亡了吧。
  “…………”
  摆明了就是不给他休息空档似的——持长柄战斧的“陆”,仿佛跟使长剑者交替般,从左侧加入了战局。
  这家伙应该也是相当厉害的高手吧。他会从尼古拉的左侧袭击过来——是因为右撇子的人挥剑时,往左攻击距离,无论如何都会比往右挥还要来得短,反应通常也会比较迟钝。这个“陆”在刹那间就下了如此判断……恐怕是他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吧。
  不过——
  “——!”
  一条线划过“陆”的鼻尖。
  那是薇薇从尼古拉背后所丢出的飞针。
  她原本是名暗杀者——暗杀者的真正本领,是在人山人海之中,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放出飞针,刺穿对手的要害。若是她的话,要在尼古拉他们的剑来剑往之间见缝射出针,也毫不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她的投掷,瞄准了对手踏上前来的那一瞬间,所以对手就算明知飞针欲至,也很难闪避开来。薇薇的能耐,厉害到连空中的飞虫都能瞄中击落。既是如此本领,那对方要闪避,就更难上加难了。
  而“陆”——
  “…………”
  连闪都没有闪。
  他跟刚才的“玖”一样,满不在乎地用面具接下。
  他任由飞针插入,然后猛然施展攻击。长柄战斧承载着回旋气势的一击,从伏于地面的位置划破虚空,瞄准着尼古拉的下颚,猛击而来。
  尼古拉拿起机剑,承接此招。
  高亢尖锐的钢铁悲鸣,响彻了竞技场。
  尼古拉硬是压制住了对手的这一击。然后当他企图要以接续动作猛然劈砍时——
  “——!”
  下一瞬间,绕到他侧面的“玖”,再次对他放出突刺。
  虽短促却狠烈的一击。
  尼古拉马上停下劈砍的动作,挥起机剑,想要也接下这一击——然而……
  “呜喔!”
  并未响起钢铁相撞的声音。
  “玖”稍微改变了突刺的轨道——那长剑剑尖仿佛从尼古拉的机剑上方滑入似地朝他突进,再次从防具的缝隙戳进了尼古拉的身体里。
  这次的位置跟刚才所受的那一击一样。
  “啧……”
  尼古拉呻吟。
  被刺中了两次之后——尼古拉的左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伤势并无法靠忍耐或毅力就克服得了。刺击的前端,深入骨头——正确说来,是骨头和骨头之间的接缝,即关节的脆弱部位。这就类似于脱臼,所以就连用力把左臂举起来都很困难。
  “这下糟了——”
  不管是“玖”还是“陆”,他们的本领无疑都是高手的级别。
  尤其是使长剑的“玖”,在尼古拉至今所遇到的人之中,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厉害。就单纯的武术优劣程度而言,“玖”完全比尼古拉还要更胜一筹。
  (真的要感谢队长呐……)
  如前述所言,幸亏他过去曾和亚伯力克交手了几次,所以尼古拉才能勉强应付得了这个使长剑者的招式。不然的话,他应该早就在比试开始过后没多久就输了——不,可能早就被杀死了吧。
  这个“玖”的招式,和亚伯力克的招式非常相像。
  天生生来就在武学世家的骑士,比起拿到玩具,他们会先被授予长剑。他们所使用的正统派骑士剑法,不管是要挡接还是要闪避,其实都极为困难。
  不过——
  (总而言之,得先把这家伙干掉才行呐。)
  尼古拉将目标锁定在“玖”身上,然后再次上前。
  纵使他在剑术上赢不了对方,但决定对战结果的要素,并不只限于剑术而已。尤其是在像这种一如实战“什么都有可能”的情况下,佣兵也很有可能足以搞定骑士。
  “薇薇——拿战斧的那家伙就交给你了!”
  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再去对付“陆”了。
  如果薇薇只是隔着距离牵制“陆”,那靠飞针和钢丝应该就能战得了才对。
  “呶呜——啊啊啊啊!”
  尼古拉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转为攻方。
  这次换成由他这边猛力送出连续不断的斩击。虽只剩一只手臂,但尼古拉的臂力,能放出足够快速的斩击。而且,因为机剑和使用者气脉相通之后,会与使用者的身体一体化,因此不论是用单手攻击,还是用双手攻击,机剑都能根据状况,分别发挥效用。
  “喝啊啊啊啊!”
  “…………”
  与之对峙的敌手依旧不发一语,朝他使出一、两道的突刺和斩击。基本上,尼古拉的大型机剑攻击范围较大,所以他无法那么轻易地刺到防具里来。
  在技能方面敌不过他的话,那就以武器的差异、身高的差距来强行压制。
  尼古拉打算用斩击作为盾牌,以压制“玖”的气势。
  “呶——呜喝!”
  机剑划破空气,交织狂舞。
  当然,这不是那种可以持续很久的攻击方式。高手之间的对战,原本就不会耗上很长的时间。如果双方都拥有一击毙命的本领,那么在略为交战的当下,缺乏专注力、露出可乘之隙的一方就会败下阵来。
  “…………”
  “玖”持续以最小限度的轻微动作,闪躲着尼古拉的攻击。
  对方果然就是不后退,始终看着尼古拉的攻击。
  不过,“这样”才正中尼古拉的下怀。
  接二连三的斩击,毫不停歇。
  这样的攻击,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变得很单调。而闪躲的一方,在不断重复同样的闪避行为之后,会渐渐习惯这样的攻击。当对方因习惯而产生了多余心力,进而打算转守为攻的瞬间——尼古拉所图谋的正是这一个瞬间。
  “…………”
  和至今为止不同,“玖”大步地踏上前来。
  他可能已完全看透尼古拉的斩击习惯,而打算趁那小小、小小的空隙,朝尼古拉送出致命的一刺吧。
  然而——
  “——!”
  尼古拉——松开了拿着机剑的手指。
  机剑仿佛因挥舞的力道,而快要飞出去似的——剑柄在他的手中滑动。换言之,这无非是——在斩击途中,尽管极其细微,但攻击范围多少会产生变化。
  这是使用机剑的人才能做到的技巧。
  松得太开的话,就等于只是把自己的武器丢掉,沦为自杀的行为罢了。
  不过——正因如此,这样才能大出对手的意表。虽然攻击范围实际上只延伸了大约一、两颗拳头左右,但对已习惯险险躲过斩击的对方来说,却会变成致命的差距。
  事实证明——一直以最小的动作在闪避尼古拉攻击的使长剑者,没能躲开这一击。瞬间延展的剑圈不容对手后退——尼古拉的机剑剑锋砍进对手的面具里,劈开了面具。
  白色面具冒出裂缝,细小的碎片散落开来。
  然而……
  “啧,砍得太浅了吗——”
  尼古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想要再赏他最后一击。
  虽说砍得很浅,但仍是施加在脸上的强劲砍击,很有可能会引起脑震荡,即便没有脑震荡,对方通常也会心生畏怯。
  “——!”
  尼古拉——却愕然地僵住了。
  首先是鼻子以下。接着,剩下的上半部也……
  写着“玖”的面具,从使长剑者的脸上轻飘飘地脱落下来。
  从面具下露出来的那张脸——
  “——咦?”
  传来了薇薇发出的呆滞声音。
  但尼古拉无暇去笑她或骂她。
  若问何故——
  “队长……?”
  只因那是他们绝不会错认、他们所熟知的亚伯力克·基烈特——应该已经死掉的青年骑士的脸。

  ——————————

  格兰森城——居高临望竞技场的城墙某处。
  一名少年悠然伫立于此。
  金发碧眼,典雅清秀的五官,精致得有如——某处的贵族子弟。
  甚至可称其为“美丽”吧。
  但另一方面,他的穿着打扮却没有任何特征,与平民所穿的衣服相差无几,也没有装饰品之类的东西。他究竟是怎样的出身?从他的装扮上,完全找不出任何能推测的要素。
  虽然也不能说是因为如此……但丝毫没有半个人去注意那名少年的存在。就连在少年附近将比赛情况转播至观赛场地的航天机兵,亦是如此。
  简直就像是——看不见那名少年的身影一样。
  “接下来……”
  少年喃喃低语。
  当然——也没人在听他说话。完完全全的自言自语。
  就算有人在听着,那人肯定对那喃喃自语的内容,连一半都无法理解。因为那少年虽然使用了大陆通用语,内容却混杂着奇异的语词。
  “为了完全歼灭皇像、为了测试紧急准备的第九具<神使>的控制机构,所以当初才试着让他参赛看看——但看来有些意料外的发展呐。那个不完全体会怎么对应呢?忿怒、懊恼、悲伤。这些全都是他们所期望的反应——”
  知晓他的存在的人们,一律称呼这名少年为“奇伊”。奇伊面露微笑,居高临下地鸟瞰着在竞技场上作战的尼古拉和薇薇。

  ——————————

  无论再怎么样长年累月地锻炼身体——一旦驱动身体的精神松懈下来的话,战斗的胜利等等就岌岌可危了。
  正因为这样,在战场上的疏忽大意才如此可怕。
  流了不少血汗才辛苦练成的技能,什么用场都派不上,就这样子消散在“死亡”这个事实的面前。然后,追悔莫及。
  只是……
  “——!”
  尼古拉能勉强躲掉这记刺向他要害的一击,恐怕就是他多年锻炼的成果吧。
  尽管无法得胜,但锻炼的成果终究救了他一条命。
  对方所刺出的长剑——第三次穿过他的肩膀。
  只不过这一次的角度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这一击本来应该会从防具的缝隙斜插进来,穿透他的心脏才对。尼古拉能瞬间躲开这一击——能做好皮开肉绽的觉悟,成功地扭转身子,是因为他已经锻炼好自己的身体力量——即便在毫无意识之下,也会做出反应。
  然而……
  “呜喔——”
  即使如此,那依然是一记狠击——仍无异于重伤。
  鲜血和力气仿佛在与疼痛交换位置,渐渐地离开了他的身体。机剑从尼古拉的手中落下。
  若是轻微疼痛的话,还可以用毅力强压住痛楚——但是,光靠毅力就能撑过去的负伤并不多见。尤其是贫血之类的症状,别说伤口周围了,就连全身上下也都会受到影响。
  尼古拉发现自己的视野急剧地暗了下来。
  糟了,流太多血了。
  尽管尼古拉相当清楚这一点——但他也已经毫无打破现状的办法了。
  在慢慢变得狭小的视野范围里,他看见使长剑的“玖”——顶着亚伯力克·基烈特脸孔的“敌人”,正在将攻击方式切换成劈斩。
  瞄准脖子、不容分说的致命一击。
  “呜——”
  身体的锻炼,果然没有背叛其主人。
  尼古拉半无意识地——勉强高举起来的手臂护甲,挡住了“玖”的劈斩。
  长剑砍入了钢铁制防具的一半,“玖”的本领着实是个威胁,但即使如此,剑锋仍确实被护甲卡住了。但取而代之地,劈斩的威力就这样子化为冲击,从尼古拉的手臂传遍他的全身。看起来绝非肌肉发达的高瘦个儿,究竟是如何使出那么大的力气?——尼古拉再也站立不住,当场被击倒在地。
  “尼古拉!”
  薇薇发出哀鸣般的叫声。
  当然,无论她再怎么动摇,也不会犯下这么愚蠢的行为:把注意力撇离眼前的敌人——手持长柄战斧的“陆”。不过,她的注意力主要是对着明显易懂的凶器——伤人的刀刃部分,对于另一侧柄端部分的注意力,就有些不够了。
  对方仿佛就是看准了这一瞬间——回旋的斧柄打中了薇薇的腹部。
  “呀——”
  薇薇发出短促的惨叫,飞了出去。
  这种时候,体重较轻的少女身体,一旦吃了敌方一记攻击,受害程度便会很大。
  她的身体在地面弹跳了一次之后,滚倒在尼古拉的近旁。
  “呜……”
  形势瞬间剧变。
  虽然战得勉勉强强,但直到刚才,尼古拉两人都和对方保持着平衡,两不相下……但自从“玖”的面具剥落下来的那时起,尼古拉两人的应战姿势就双双溃散了。
  这也自是当然——
  “…………”
  影子落在尼古拉和薇薇的身上。
  影子的主人,正是应该已经身亡的亚伯力克·基烈特。
  薇薇自不用说,包括尼古拉在内的基烈特队一伙人,全都是为了要让他复活——而不惜听信名唤奇伊的可疑少年所说的不确实情报,决定脱离<克里曼>机构。身为队长的亚伯力克,就是这么地深受部下的爱戴。
  这样的他,却以对战选手的身份,出现在尼古拉和薇薇的眼前——以俨然要杀死他们的气势,朝他们袭击而来。
  那种冲击,就跟自己所凭靠、站立的地面坍崩了是一样的感觉吧。
  薇薇他们确实没有看到亚伯力克的遗骸。但作为“遗物”,被同伴李奥纳多捡回来的“手臂”,无疑是亚伯力克身上的一部分。
  那么,难道是李奥纳多看错了?还是他说谎了呢?
  抑或是——
  “……基烈特……大人……”
  薇薇喘着气,呢喃着他的名字。
  她不惜化作“嘉依卡”,也盼能令其复活的对象。
  这样的对象——
  “……你还活着……?”
  “…………”
  亚伯力克不发一语。
  那张端正俊秀的脸孔,跟烙印在薇薇记忆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表情却不带一丝感情。他倾注在薇薇两人身上的视线,仿佛是在看着虫子——不,是像看着路旁的小石子一样,既平静,又冰冷。
  本该已经断掉的手臂——也正常地长在他的身上。他用衣服和手套遮着,让人看不见他的裸肌,所以那当然有可能是义肢。但他们真的很难想像,亚伯力克竟能用人造手臂,施展出他刚才所示的精湛技巧。
  “……为什么……”
  薇薇只能这么一问。
  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不现身在他们的面前?为什么对他们拔剑相向?为什么眼神那么冰冷?为什么不展现像以前那样的笑容?为什么——
  “…………”
  亚伯力克还是没有回答。
  他就这么挥高长剑,而薇薇就只是茫然地凝视着他。
  然后——
  “输了,我们输了!”
  隐含愤怒的嗓音,霎时迸出。
  尼古拉一边怒喊,一边站起身来,介入茫然自失的薇薇以及面无表情的亚伯力克之间。他快要因贫血而失去意识,却竭力忍着,并再次开口如此喊道:
  “我们认输!快点——停止比试!”
  “——比试结束!”
  下一瞬间,宣告“比试结束”的声音,从尼古拉等人的头上倾泄而下。

  “……”
  亚伯力克瞬间瞥了一眼大声宣告的发话者——头上的航天机兵,下一秒钟,他便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把剑收回剑鞘里。看来他似乎并没有想杀死尼古拉和薇薇,到不惜违抗裁判的地步。
  不过,这样的话——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才会投身于这场武斗大会呢?
  不。说到底,他们眼前的这位青年,真的是亚伯力克·基烈特吗?
  “为什么……”
  薇薇犹自如是低喃,而尼古拉则露出困惑中带点怒气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瞪视着自己的对战敌手——那名顶着亚伯力克·基烈特容貌的长剑男子,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转身背对他们,信步离去。


  第四章 真正的战斗 TRUE BATTLE

  黑色的棺材被放置在地板上。
  从外观看来是很坚固的构造——虽然细部到处都有些小伤,但大致上没有严重受损的情况,而且由于漆成黑色,所以变色和褪色之类的情形也并不明显。镶嵌在各处的金属零件、镌镂在各处的装饰雕刻,也没有半点暗沉或擦伤。当初工匠在制作这副棺材时的匠心,都分毫不差地保留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棺材的底部装有便于拖行的车轮。
  “那就是昨天比试时,败下阵来的‘红色嘉依卡’手上的棺材吗?”
  坐在王座上、单肘靠着扶手的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一边俯视着这副棺材,一边这么说道。
  格兰森城的最深处——谒见厅。
  照理来说,谒见厅里应该会有禁卫军分别并排于红色绒毯的左右两侧,并有王国旗帜排列高挂……这里却给人极度冷清、非常枯燥无味的印象。
  施加在柱子、地板、墙壁上的雕刻,虽仍保持着原样,但在这间谒见厅里,若说到装饰类的,也就只有这些雕刻而已了。能移动的东西全都被撤掉了。就连史蒂芬现在所坐的王座,也是直接沿用前代公王所使用的王座,几乎没有加以修整。
  这个地方虽然宽敞,但也就仅仅如此而已。
  这里没有禁卫军和臣子们的身影,因此冷清的印象更为强烈。
  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本身,以质朴刚健为行事宗旨,平素不太喜好华丽的装饰——但即便如此,这未免也太过冷清了。这个内部装潢,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要招待他国的大使或贵族时,可能会影响到王国的体面。
  而谒见厅的正中央——王座的正对面。
  那里正放着前述的棺材。
  “但里面并没有‘遗体’?”
  史帝芬·哈尔特根用非常冷静的眼神俯视着那副棺材,如此间道。
  黑衣双胞胎伊琳娜和爱琳娜,理所当然般地——如影随形地贴靠在他的身侧。
  那对完全相像的两个人……依旧像到让人时常搞不清楚哪个人才是哪个人。比起相貌或体格,她们的动作和表情更是基本上都相同。虽然只要一开口,就能从她们说话的内容辨别——比较任性的就是爱琳娜———但如果准备了剧本,让她们交换台词的话,就完全无法区分了。

  “——是。”
  单膝跪在棺材旁边点头回应之人,正是乱破师辛。
  “虽然她也有可能跟‘白色’一样,把‘遗体’藏到了别的地方……但包括他们下榻的旅舍、去过的地方,六连星众都已搜过了。我听说那对‘嘉依卡’而言,可说是生存意义般的玩意儿,因此我猜他们应该不会藏在离得很远的地方。”
  “这么说来——”
  爱琳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还有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变身失败’的那个人吧?”
  “那人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伊琳娜接着对辛这么问道。
  “她在昨天最后一场比试败北了。我听说他们潜入城内的同伴,已被公主们抓住了。”
  “是啊。”
  伊琳娜坦然点头。
  她确实应该被纳沙真教的教徒们捅了好几下才对——但她现在丝毫没有半点痛苦,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某种理由而拥有着不死之身吗?还是说……
  “那些家伙的机动车、去过的地方,也都已经调查过了,但别说‘遗体’了,他们好像连棺材都没有的样子。我想可能性恐怕很渺茫。”
  “换言之——”
  史蒂芬总结般地说道:
  “那个名叫托鲁·亚裘拉的乱破师,拥有剩下的全部‘遗体’——也有这种可能性啰?”
  “是。”
  辛点了点头。
  “用来对付托鲁·亚裘拉的人质也已经抓来了,所以多少能搞得定他。他在昨天比试时触犯了规则,现在被关押在兵营里,由六连星众监视着他。”
  “违反……他干预了别人的比试?”
  “是。他从以前就是个不擅于控制情感的家伙。”
  辛对史蒂芬的话语——微微露出了些许苦笑。
  “不过——假设托鲁·亚裘拉手上并无剩下的全部‘遗体’,那么明年以后也就得继续再举办武斗大会了。因此,我认为现在就贸然让比赛中断,并非上策。武斗大会继续进行,给托鲁·亚裘拉处以某种惩罚,然后让他继续参加比赛,应该会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呢。”
  爱琳娜一脸高兴地点了点头。
  “还有……”
  伊琳娜忽然意识到什么似地皱起眉头:
  “打倒‘变身失败’组的那两个人,也让人有些在意呢。”
  “您——这么说的意思是?”
  那两个人都戴着白色面具出场,确实在装扮上是相当醒目的存在……但伊琳娜应该不会去在意那种事才对。
  “既跟我们类似,却又不是我们这样。总之,他们身上带着独特的‘气味’。”
  伊琳娜的说法极为暧昧不明。
  她所说的“跟我们类似”,究竟是什么意思?
  “‘气味’——”
  辛喃喃低语。
  他当然明白她这句话并不是指真实的气味,而是某种比喻——
  “换言之,他们并不是单纯以仕途、赏金为目标的参赛者,而是出于某种目的潜入比赛的家伙?”
  “或许是呐。”
  爱琳娜点头说道:
  “总而言之,把那两个人和托鲁·亚裘拉排在同一场比试,或许也不错呢。不管是哪边倒下,危险因子都会减少嘛。不过,在那之前,得先从托鲁·亚裘拉的口中问出‘遗体’的位置才行呐。”
  “……陛下。”
  辛把视线转向史蒂芬,请示他的意见。
  不过,这只不过是一个慎重起见的询问动作罢了。至少诸般关于“遗体”、“嘉依卡”的事情,其实都是由伊琳娜和爱琳娜向辛等人发出指示,史蒂芬只是应允她们发号的施令而已。
  老实说,自从她们来到这座格兰森城之后,史蒂芬就几乎没在尽公王的职务了。替他一手承担这整个公国的人,正是这对身穿黑衣的双胞胎少女。
  而实际上——
  “照伊琳娜所说的去做吧。”
  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以有点缺乏热情的优雅姿势,对辛点了点头。

  ——————————

  他们两者的伤,统统都是重伤。
  不管是嘉依卡——还是大卫。
  但这跟战场前线的负伤不同。在武斗大会的负伤,能获得比较迅速的治疗。
  他们并不会因不卫生而罹患破伤风,也不会因止血不及而失血过多致死。总而言之,即便嘉依卡和大卫重伤如斯,他们似乎也总算成功地免于一死了。
  “——真是抱歉呐。”
  接受治疗后,被抬进兵营的大卫——向稍晚同样被抬进来的嘉依卡如此说道。
  尽管同样受了重伤,但他们返回兵营的时间会产生差距,是因为伤口的处理措施有所不同的关系。虽说被刺中了腹部,但大卫的伤口本身就小,而且幸运地几乎没有伤及内脏,所以只要几针简单的缝合就搞定了……但嘉依卡背部的伤,从她的肩膀附近,长长地绵延至大腿附近。为了缝合这道伤口,医生费了不少的工夫。
  恐怕会留下疤痕吧。
  不过——大卫和嘉依卡都对这件事情不怎么在意。
  只要过着充满杀戮的人生,身上当然会留下一、两道不可抹灭的伤痕。再说了,嘉依卡最想要的东西若是“身为女人的幸福”的话,也不会手拿着蛇咬剑了吧。大卫也十分明白她心里的觉悟。
  “只差一点,就可以幸存下来了。”
  他此刻所说的“幸存下来”,是指获胜晋级武斗大会的比试。
  不仅可以借此留在城内,而且当大卫两人进行比试时,赛尔玛可以探索城内,找寻“遗体”。当然——若能做到的话,他们在取得大会优胜之后,还可以把“遗体”当作奖品,堂堂正正地收下——也有如此双全的办法。
  他谢罪的话语,也是为了比试失利一事。
  “你有伤,这也没办法。”
  嘉依卡趴卧着,这么回应。
  大卫在贾兹帝国残党所隐居的岛上受伤之后,至今仍未痊愈,因此他未能发挥原本的实力。光是当初能取得晋级预赛的资格,就已经相当厉害了——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这样就能明白他有多勉强自己了。
  “话说回来,赛尔玛…………”
  “……是啊。”
  大卫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在兵营里,武斗大会参赛者会各配得一间房间。房间原本是为了要供士兵们杂居在一起,因此相当宽敞,足以容纳两名参赛者及其数名随从下榻歇宿。
  女魔法师塞尔玛也以嘉依卡和大卫的随侍身份来了此处。
  不过,她预定在嘉依卡两人出赛武斗大会的期间,另外行动,探索城内。
  然而现在——这间房间里并无赛尔玛的身影。
  已然经过整整一天了,她却还没回来。格兰森城的内部探索行动如果顺利的话,她应该早就已经回来了才对。
  “明明跟她说了,不要自己一个人逞强……”
  虽然他们在嘉依卡面前不太会表现出来——但大卫和赛尔玛是在同一个村庄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现在则是一对恋人。赛尔玛没有回来,想当然耳,大卫的心中应该并不平静吧。
  “哎,毕竟是那家伙嘛。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应该也能顺利……”
  他只说到这儿。
  “…………”
  尚因伤口痛楚而紧皱着脸的大卫,坐起身来,伸手探向靠立在床边墙壁的长枪枪柄。
  当他的手指握住他爱用的武器握柄时——
  “住手。我们这边可没那个意思。”
  打开门走进来的人是托鲁。
  晚了他半步的搭档——确实是叫做芙蕾多妮卡吧——也跟着走了进来。
  “……”
  嘉依卡咬住嘴唇。
  她悲惨的模样,被托鲁看到了。
  她之前明明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会光明正大地打倒托鲁,把之前交给他的“遗体”——哦不,他所收集到的所有“遗体”,全都夺取过来。岂料她不但没有打倒他,甚至还沦落成这副随便乱动就会流血命危的状态。
  这不叫做耻辱的话,又叫做什么呢?
  不过——
  “你不是因为介入我们的比试,被这里的乱破师抓起来了吗?”
  大卫蹙眉质问。
  托鲁当时确实——保护了差点被人杀死的红色嘉依卡,丢出飞镖,干预了比试。
  “他们说‘总之暂时不准离开兵营’。至于要怎么处置我,晚点会再来通知。”
  托鲁说完之后,瞬间打了一个类似偷瞄背后的眼神。
  恐怕——负责监视的人,就身在这附近吧。
  “那还不错嘛。那你来这里,有何贵干吗?”
  大卫面露苦笑地问道:
  “你应该不是来嘲笑我们的惨状吧?”

  “——嘉依卡。”
  托鲁没有回应他,而是看着嘉依卡说道:
  “我有件事想先向你确认一下。”
  “……什么事?”
  嘉依卡一边因疼痛而皱着脸,一边坐起身来。
  从托鲁的表情和语气,便可知他是来询问某件重要的事情。
  然而……
  “你真的那么需要‘遗体’吗?”
  “……咦?”
  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让嘉依卡瞪圆双眼,张口结舌。
  托鲁用莫名平静的眼神注视着这样的她,继续说:
  “要是差个一步,不,半步,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吧?”
  “……”
  “也会连累到这家伙呐。”
  托鲁这么说完,便用大拇指指着大卫。
  “哎,毕竟佣兵跟乱破师一样,死亡也含在服务范围内,所以他搞不好也无所谓吧。”
  托鲁叹了一口气——然后背靠在附近的墙上,继续追问:
  “就算自己死了,你也还是需要‘遗体’吗?你真的那么想吗?我不知道你是要吊唁,还是要拿去当作继承皇位的证据。但是,没有‘遗体’的话,你真的会跟死了一样,毫无未来可言吗?”
  “…………”
  嘉依卡眨了眨眼,想找话回他——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深信理所当然、从未质疑过的事情,重新遭到质问——她有种这样子的感觉。那问题等于是在问她:“你真的是嘉依卡吗?”
  “因父亲被人杀害而心怀怨恨。你有这样子的心情——虽然我能理解这个缘由,但复仇——当那仇恨不是针对一个人,而是好几十人,甚或好几百、好几千人时,纵然一死,你也非要泄那心头之恨吗?那真的是你自己亲身感受之后,所意欲追求的事情吗?”
  “……托鲁。”
  嘉依卡微微垂下视线,说道:
  “意图为何?”
  “…………”
  托鲁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不过——
  “我……”
  嘉依卡想要全盘否定托鲁的质问。但她被迫重新意识到—目己的心中,并没有可用来否定的依据。
  她缺少一部分的记忆。
  贾兹帝国的首都被攻陷时——她从逆光中,看到了包围贾兹皇帝的八英雄身影。
  但她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了,接着,她就发现自己手握着蛇咬剑,伫立在堆满尸体的小杂物间里。虽然她不太清楚正确的时间经过,但用年月日来表示的话,这前后之间应该有一年以上的空白吧。
  在空白之前和之后——她的记忆有明显的差异。
  空白前的记忆跟现在连接不起来。
  那简直就像是他人的记忆——
  “我——”
  收集完“遗体”之后,她要对杀死父亲的人、背弃父亲的人,对他们复仇。
  因为她爱着自己的父亲。因为她想泄心头之恨——所爱之人被夺去性命。这是非常非常理所当然的道理。
  可是——她为什么爱着父亲?
  她倾慕父亲的具体理由何在?因为受他养育?因为有血脉的相连?那乳娘呢?亲生母亲呢?为什么她平常从未去意识到这些?如果她不爱她们的话——那她将与自己性命等价的爱,唯独只奉献给父亲的理由是?
  她跟父亲之间的记忆,大多非常暧昧,且缺乏具体性。
  那些记忆——她就算回想起来,也不会直接给自己的心带来任何悸动。
  反而是她和大卫、赛尔玛一起度过的日子,远比那记忆还要更具有真实感的重量。大卫的伤口、赛尔玛的未归,现在皆化为确确实实的“痛楚”,历历可辨地重压在嘉依卡的心头。
  重新将空白前的记忆,跟这些相比的话——
  “……………”
  嘉依卡忽然心生某种脚下即将要崩塌般的恐慌。
  恐慌来自于一个疑问。
  自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但她会不会只是受到不确实、没有真实感的记忆所影响,所以才那样——深信不疑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有这么多自称嘉依卡的人?
  自己真的是嘉依卡·贾兹吗?
  “我……!”
  “你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你是来探病的,结果其实是来欺负我们家的公主大人吗?”
  大卫以听似懒散的口气,如此对托鲁抗议。
  乱破师青年——夹杂着叹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我纯粹——只是想要问问看而已。如果你觉得不愉快的话,对不起。”
  “…………什么嘛。”
  托鲁爽快地道歉。大卫见状,一脸扫兴似地这么说道。
  接着——
  “打扰你了。”
  托鲁这么说完之后,就把背移离了墙壁。
  “……托鲁?”
  “你伤口要仔细地医好。我们家的阿卡莉所做的软膏和止痛药也留给你。那家伙的研药技术可不是盖的呐。”
  托鲁交代完这些以后,便走近嘉依卡的床边,将两罐小瓶子留给了她。
  “托鲁……”
  “那就这样啦。”
  托鲁说完,旋踵转身。
  对着他的背影——
  “托鲁!”
  嘉依卡忍着疼痛,出声喊住他。
  “我也——‘谢谢你’。”
  “…………………?”
  托鲁回头越盾望着她,嘉依卡——连忙从记忆之中,拖出她在下次见到他时想要亲口对他说的话。
  “出手,救了我。”
  “………………啊啊。”
  刚刚有一瞬间露出疑惑表情的托鲁,对她点了点头。看来他为嘉依卡丢出飞镖一事,已经被他遗忘了吧。这名乱破师——明明该是“有人事物堪利用,就直须好好利用”的乱破师,却毫无挟恩图报的打算。他自己明明搞不好会因为干涉了那场比试,而被剥夺武斗大会参赛者的资格。
  今天早上托鲁自己才说:“我身为乱破师,根本就是个次等货啊。”
  他确实时常没能彻底贯彻冷酷无情的原则。
  但话说回来,他如果是个只追求合理性和利益的男人,那他现在应该就不会和白色嘉依卡一起行动,而红色嘉依卡应该也不会这么执着于他了吧。
  从于理者,凡事合于理,即能妥善了之。
  但他们无法创造出超乎于理——上述以外的结果。
  红色嘉依卡之所以追求托鲁,就是追求他的这一部分。
  既是乱破师,却又不像乱破师。
  但不就是正因如此,所以才能得到——其他乱破师所得不到、唯独他才能引导出来的某些事物吗?
  嘉依卡抱着如此想法。也不晓得托鲁是否看穿了嘉依卡的这般想法——
  “结果身为乱破师而言,像我这种家伙,真的——很要命、很糟糕呐。”
  托鲁语带自嘲地这么说完之后,便走出了房间——他只微微轻瞥一眼,房里的芙蕾多妮卡也跟着追在他的身后。

  ——————————

  他的伤口虽然很深,但都不至于致死。
  以佣兵的身份工作至今,他受过无数次的重伤,也亲眼看过无数个受了致命伤而死掉的人。自己伤得如何、胡来到何种程度会致死,尼古拉大致上都了然于心。
  因此——
  “……可以打扰一下吗?”
  尼古拉判断自己尚能做到“在兵营中四处走动”这般程度的事,于是——他把薇薇留在房间里,迳自去拜访某间房间。
  他已经事先向警卫卫兵询问过位置了。而那间房间,就位在那个位置。
  那间房间即是分配给——
  “…………”
  刚才和他们对战的选手。
  打开房门走出来的人,正是亚伯力克·基烈特。
  柔软的波浪金发,以及清澈的天空色瞳孔。
  那副姿容超越了性别,常常会被误认为美女……但他丝毫不会给人半点纤细孱弱的印象,这是因为他全身上下都带着出身于武学世家的气息。
  (他果然不是其他什么人,就是我们家队长本人吧……)
  尼古拉冷静下来临近看他,还是跟尼古拉记忆中的亚伯力克脸孔毫无任何差异。就算亚伯力克有双胞胎兄弟,仍很难想像会有人相像到这种地步——完全无法分辨的地步。
  “……有何贵干?”
  亚伯力克如是问道。
  看来他并不是不会讲话。
  但那双在近距离下看着尼古拉的双眼里,丝毫没有半点面对部下或知己时的亲密和温情。
  (该不会是失去了记忆?)
  被卷入航天要塞的坠落时,头被打到了之类的。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面对尼古拉两人时的冷酷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但同时,尼古拉心中仍残留着如此疑问:变成这种状态的亚伯力克,为什么会特地来参加这场武斗大会呢?
  “你……”
  尼古拉没有进房,就这样子站在房门出入口——重新审视他。
  他仍穿着长袖、戴着手套,所以尼古拉看不出来他那只关键的手臂究竟是何模样。是义肢吗?抑或是用某种魔法之类的方法,让手臂看起来像是存在一样?虽然尼古拉看不出来……
  “你真的不是亚伯力克·基烈特吗?”
  “……你在说什么?”
  亚伯力克——这名怎么看就只像是亚伯力克的青年,却用以前的亚伯力克绝不会露出的冰冷眼神,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尼古拉。
  “你跟‘亚伯力克·基烈特’这号人物长得一模一样。那人之前是我们的队长。你们绝对不只是长得很像而已。若只是相貌相似那也就罢了,但你们连身体的体格、拥有的技能也全都一样。应该不可能会有这样子的巧合吧?”
  “…………”
  亚伯力克静默不语。
  如果他真的是丧失记忆,那反倒应该会觉得“居然有人认识以前的我!”而露出吃惊或喜悦的反应。然而——他似乎对尼古拉的话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队长,这究竟是为什么?”
  尼古拉向亚伯力克踏出一步,问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薇薇为了你……”
  “——即便我的‘前世’真是你们所说的亚伯力克·基烈特……”
  亚伯力克……静静地开口:
  “那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我没有以前的记忆,没有和你们共同拥有的记忆。换言之,姑且肉体,从内在的意义而言,我已经是不同的人了。”
  “这——”
  尼古拉张口结舌。
  这个男人果然就是亚伯力克。
  他单纯为“亚伯力克居然还活着”这件事感到高兴。
  但如果内在已经完全变成其他人的话,他真的可以为此感到高兴吗?虽然肉体没有死去,但他的精神——他的记忆,以及由记忆形塑而成的人格,如果已经完全死去,那到底和“死亡”有什么不同呢?
  亚伯力克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我而言,你们只不过是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亚伯力克凝望着无语的尼古拉好一会儿——但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失陪了”,便将房门关上了。
  那扇门扉,像拒绝的证据一样,挡在尼古拉的眼前。尼古拉茫然地凝视着那道房门。
  尼古拉一筹莫展。
  即便嗓音一样,但口气确实属于不同的人——在肉体的部分,虽然跟尼古拉他们所认识的亚伯力克有很多共通点,但他的言行举止真的无异于陌生人。
  要怎么做,才能恢复亚伯力克的记忆呢?
  还是说,他会永远就这样下去?
  关于人类的精神方面,还是芷依塔和马特乌斯之类的魔法师们会知道得比较详细。专长为挥舞巨剑的尼古拉,无法分辨对于这状况究竟能抱有多大的希望,还是说,其实已经无望了呢?
  “——该怎么跟薇薇说才好呢……”
  尼古拉撇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再次在兵营的走廊上开始迈步,朝主办单位分配给他们的房间走去。

  ——————————

  自称“嘉依卡”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禁忌皇帝>的女儿——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
  贾兹帝国亦被称作为魔法技术的发祥地,战后仍持续敬仰该国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论是好是坏,至今阿图尔·贾兹的影响力,依然还残留在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势力也为数众多。
  正因为这样,多数存在的“嘉依卡”之中,有几成只不过是以为借此名号招摇撞骗,便能获得一好处——换句话说,即是诈欺师之流。只要说是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即能获得经济上的支援——也有这样子的情况。
  但另一方面,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就这样子持续自称“嘉依卡”的少女们,也确实存在着。而她们大多深信不疑“自己才是真正的嘉依卡”。只要本尊“嘉依卡”并非复数的存在,那么除了其中一人,其他的“嘉依卡”们应该就全都是冒牌货了……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利益,或有什么样的原因,促使她们这样做呢?
  解开这个疑问的人,正是“没能完全变身成嘉依卡”的薇薇·荷罗派涅。
  没错。好几名“嘉依卡”并非天生便为“嘉依卡”,而是“变身”成“嘉依卡”。
  让薇薇来说的话,所谓的“嘉依卡”,并不是具有实体的存在,而是附身在毫无关系的少女们身体里的恶灵——类似这样子的东西。如此一来,这话就说得通了——关于<禁忌皇帝>的女儿,在贾兹帝国灭亡以前,岂只名号,甚至连其存在本身也未曾被人谈论过。
  还有,这也说明了一点——何以“嘉依卡”们全都欠缺一部分的记忆。
  “嘉依卡”们不晓得自己原本是没有实体的存在。她们没有这样的自觉,自己其实是附身在无辜的少女身上,作为人格复写了那些少女。说起来,正像是寄生虫般的存在。
  作为如此不自然的存在,“嘉依卡”们似乎为了避免自己知晓事实之后会自我崩溃,于是让自己失去一部分的记忆——依据那记忆空白的部分,来让所有事情都得以变得顺理成章。
  据说分散在菲尔毕斯特大陆各地,毫无任何关系的少女们,一旦符合了某种条件,那些事先深植在她们体内的“种子”就会发芽。等她们杀光周围的人,让那些人成为牺牲品之后,“嘉依卡”便如焉完成。
  将至今为止的人格完全涂抹覆盖之后——<禁忌皇帝>的女儿于焉诞生。
  假如这真的是事实的话……
  “……真是不像样呐,暗杀者。”
  托鲁站在房门口,这么对横躺在床上的银发少女出声问候。
  薇薇·荷罗派涅。
  本来她也本该会成为嘉依卡才对。
  但由于她“没有变身成功”,所以托鲁才得以获得更进一步关于“嘉依卡”的情报。虽然他还不晓得那究竟是真是假——
  “你……!”
  薇薇惊讶得想要起身——却貌似碍于伤口,而按压着腹部呻吟。
  她的身体遭到了被击飞出去的痛殴。就算不到内脏破裂的地步,恐怕多少也内出血了吧。
  “决赛第一回合就输了吗?明明从隐蔽处投掷飞针就行了,谁教你要凑上前去出风头,所以才会遭过到这种下场呐。”
  “…………”
  薇薇咬牙切齿,怒瞪托鲁……但下一瞬间,薇薇的表情就像紧绷的线突然断掉似地崩溃走形。接着,她垂下了眼帘。
  “干嘛?你怎么了?”
  “………………”
  垂下视线的薇薇,颤抖着肩膀,托鲁甚至能听见她发出了啜泣般的声音。
  “喂喂……”
  这名个性要强的少女,居然表现出这种反应。托鲁为此吃惊不已。虽然他确实多少抱着“挑衅她会比较容易聊起来”的心态——但这样一来,托鲁就变成只是来毫无意义地挖苦她的卑鄙小人了。
  “对手那么强吗?”
  这么说道的托鲁——并未从房门口踏入房内。他就这样子和薇薇隔着距离——虽然他没道理挂虑她,但胡乱刺激她、让她变得软弱,对他也没有好处。
  “基烈特大人……”
  “你们家的队长怎么了?”
  “基烈特大人还活着……我们明明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他朝我们挥剑……感觉就像是完全不认识我们一样……”
  “……!”
  托鲁有一瞬间听不懂薇薇在讲些什么,但从她稍后断断续续透露出来的话语,他终于理解了大概的状况。
  亚伯力克·基烈特有一阵子不见踪影,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奇伊告诉薇薇有方法可以让他复活。因此,尽管薇薇免于“嘉依卡化”,但她还是决定要收集“遗体”。
  然而,在这个哈尔特根公国的武斗大会上,他们和还活着的亚伯力克对战了。
  吃惊的薇薇两人,输给了亚伯力克及其搭档——由于尼古拉自己宣布败北,因此他们两人才得以勉强保住一命。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托鲁点着头的同时,疑问掠上了他的心头。
  (奇伊应该已经被嘉依卡“杀死了”才对……但根据嘉依卡的说法,那家伙似乎也是无实体的幻象之类的东西。这么说来,奇伊也跟嘉依卡们一样,都存在着两个以上的数量吗?还是说,单纯只是——这家伙从奇伊得来情报的时间点,是嘉依卡在那座岛上打倒奇伊之前呢?)
  而关于亚伯力克·基烈特,他心中也留有好几个疑问。
  虽然托鲁只有以敌人的身份和他对峙过几次,但他多少明白那名青年骑士的禀性。他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背叛自己的同伴,对同伴做出攻击之类的行为。而且,重视体面和大义的骑士们,相当讨厌变节之人。
  那么,他为何会对薇薇两人拔剑相向?
  接着——
  “总而言之,是奇伊那家伙对你说的,是吧?他说只要集全‘遗体’,就能让亚伯力克·基烈特复活?”
  “…………”
  薇薇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已经毫无散发敌意、顶撞托鲁的精力了。
  “这样啊……”
  虽然不晓得是何方神圣,但事先安排好这群“嘉依卡”的人——想来恐怕就是贾兹皇帝本人——让“嘉依卡”们竞相收集“遗体”。那人正透过这件事,挖掘出某种意义。
  反过来说,“收集遗体”是安排了这一切的人的意图,而非“嘉依卡”本身的心愿。她们只不过是被迫深信那就是自己的愿望——只不过是毫无自我意识、受人操纵的提线人偶罢了。
  若真是如此的话——
  “真是抱歉,挑衅了你。你好好疗养吧!”
  托鲁这么说完,便离开薇薇他们的房间。
  托鲁和等在走廊上的芙蕾多妮卡一起往自己所分到的房间走去。稍远处,有一名身穿灰色乱破师装束的六连星众持续监视着他们。那六连星众暂且是无关紧要的对手。只要托鲁两人不胡来、不主动攻击的话,他们应该就不会对托鲁这方出手吧。
  比起六连星众,更大的问题是——
  “——托鲁。”
  他们的房间前面,伫立着一道人影。
  是辛。
  “我还想说你到底在干嘛呢。”
  辛用传达出确实含有傻眼语气的嗓音,如是说道。
  “你不一一到处向其他人询问的话,就下不了任何判断吗?”
  看来似乎已经被辛看穿了。
  的确——托鲁去见红色嘉依卡和薇薇,是为了要重新整理、确认正在自己心中慢慢成形的想法。
  话虽如此,托鲁的决断会是如何,就算是辛也无法得知。
  尤其是——身为乱破师的辛。

  “…………”
  托鲁不发一语。
  “你们的处分已经定案了。”
  辛用像是在闲聊般的佣懒口气,如是告知:
  “明天会安排你们在第一场比试上场对战。至于‘干预比试’的处罚,就是让你在这场比试对上很有可能是目前最强的对手。也就是在今天最后一场比试上场的那两个人呐。”
  “…………!”
  换言之,他们即将和亚伯力克·基烈特对战?
  “老实说,我目前还不晓得他们的底细呐。总之就用你来观察看看吧。”
  辛耸了耸肩,对他这么说。
  这就代表,公王阵营也还不晓得亚伯力克·基烈特的“变节”啰?换言之,他在失去记忆的状态下参加这次的武斗大会,很有可能是为了其他某种原因。总不可能会是单纯的偶然吧。
  “原本你们如果继续赢下去的话,迟早都会对上他们。所以事实上,这也不算是什么责罚。你可要好好地心存感激啊。”
  “就是说啊。”
  托鲁一边这么回应,一边眯起双眼窥视辛的动静。
  辛在这个时间点,特地来告知他们关于处罚一事,肯定有什么理由。本来的话,在站上竞技场以前,不会知道对战选手是谁。事先来告知对手是谁,对托鲁两人而言非但不是责罚,而且即便不多,倒也还算有利。
  辛似乎也明白托鲁是这么想的吧。
  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把‘遗体’的所在位置告诉我。还有,该如何解除你设置在‘遗体’上的陷阱,也一并告诉我。”
  “……原来如此。是为此而来啊?”
  托鲁露出了苦笑。
  “除了你们一行人,其余参加本次武斗大会的‘嘉依卡’势力,全都已经败阵下来了。嘉依卡·布芙丹及其随从受了重伤,薇薇·荷罗派涅和尼古拉·阿弗多托尔也跟他们一样。如此一来,他们就暂时没有力量足以插手‘遗体’争夺一事了。”
  换言之,公王阵营就不需要利用托鲁,来击溃其他“嘉依卡”势力了。
  与此同时——
  “还有……薇薇·荷罗派涅和嘉依卡·布芙丹的同伴,都被我们收押成人质了。虽然还不晓得他们各自怎样的反应,但已经不需要让你去回收其他嘉依卡的‘遗体’了。”

  “……城内警备有些微妙的不足,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要引诱“嘉依卡”的随从们,然后把他们捉起来当作人质。
  “这也是其一。”
  辛坦然地如此说道。
  换言之——城内警备不足,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除了乍见即分晓的卫兵配置以外,如果还采取着其他防备措施,那应该就是由魔法控制的监视体制了吧?也有可能是设置了跟之前罗伯特·阿巴尔特伯爵宅邸一样的装置。
  出于转播及其他的用途,魔法现在正交织在这座城的周围,密集得就像是网目一样。即使大量的魔法之中搀杂着与防卫相关的魔法,但技术不到家的魔法师,应该办不到那么细致的判别吧。
  “总之,你明天对上的选手,两个都是能人好手。你就这样子败北被杀的可能性也不小喔。若待到彼时,可就来不及了呐。”
  “虽说如此,但我如果现在就告诉你,那我很有可能会在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被你给杀了啊。”
  托鲁露出嘲讽的笑意,如是说道:
  “我会把所在位置和解除陷阱的方法写在纸上,并放入我的怀里。届时我若被杀死了,你只要取出纸来就行了。”
  “…………”
  看来辛似乎也预见托鲁会这么回答了吧。
  辛不发一语地耸了耸肩——然后爽快地旋踵转身,背对托鲁并迈起了步伐。
  托鲁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辛哥。”
  “…………”
  辛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
  但托鲁毫不在意,并稍微加大音量,继续对他说:
  “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
  辛停下脚步,越肩回望托鲁。
  “你是想要做什么、想要获得什么,又是希冀着什么,所以才活着呢?”
  “你真的还很乳臭未干呐。”
  辛一脸无奈的样子,如此对托鲁说道:
  “我是乱破师。以乱破师的身份出生,以乱破师的身份活着,以乱破师的身份死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希冀?乱破师不抱那样子的东西。”
  这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身为乱破师最为理想的答案了吧。
  懂得本分的“聪明”答案。
  “因为我还没死掉、还没被杀死,所以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什么都不希冀、什么都不渴求、什么都不厌恶。
  就像机械一样——默默地运作到坏掉为止。
  仅仅如此的存在。
  那样确实才是掌权者们所想要的乱破师吧。而辛从很早以前,就是个内外都公认的理想乱破师。
  “……这样啊。”
  托鲁点了点头。
  “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老是在意一些无聊的事情。”
  辛临走前扔下了这么一句。然后他这次头都不回、脚也不停,就这样子离去了。托鲁一边目送他的背影,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
  “就是说啊。你才是正确的。以乱破师而言的话……”

  ——————————

  黑夜——再次降临。
  在昏暗的仓库,不,牢狱的一隅,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束手无策地任光阴流逝。
  “…………”
  阿卡莉依然维持着平时的面无表情,躺倒在墙边。
  武器自是当然,甚至除了贴身衣物外,就连其余衣服都被没收走了。在这种状态下,纵使是乱破师也毫无改变现况的方法。不,正确来说,是可用的方法极为有限。而就连那些有限的方法,也在不久前刚被证明了完全派不上用场。
  铐在阿卡莉手上的枷锁,又增加了一个。
  除了原本铐在手腕上的之外,她的双肘也被装上了铁环。她现在被固定成除了肩膀以外,其他部位全都无法好好地活动。
  老实说,阿卡莉可以借由卸开手脚的部分关节,来解除手铐脚镖。
  但看来对方似乎用魔法或其他的方法在监视着她们……刚才阿卡莉尝试“脱掉枷锁”时,她连装回关节的时间也没有,昴星团六连星众就闯了进来,再次把她束缚了起来。
  “阿卡莉。”
  嘉依卡和妮娃一起躺在阿卡莉的身边。她把脸靠近阿卡莉,喁喁细语道:
  “没事吧?”
  “没事。”
  阿卡莉答道。
  嘉依卡微微露出笑靥,点了点头,伸长安着手铐的双手——让阿卡莉穿过双手所形成的环,将双腕贴附在阿卡莉的脖子上,紧紧地抱住了她。
  阿卡莉和嘉依卡不着一缕的肌肤,紧密地贴在一起。
  “——嘉依卡?”
  纵使是阿卡莉,也难免露出了些许吃惊的表情。
  她这究竟是在干嘛?
  觉得有点冷,所以想要和人肌肤相亲、互相取暖吗?
  还是说——
  “抱歉,我没有兴趣和同样都是女人的家伙互相调情。”
  嘉依卡似乎有好几次被妮娃来回抚遍了全身,她该不会因此对奇怪的嗜好觉醒了吧?
  “…………”
  嘉依卡不发一语。
  她的双手滑过了脖子,来到了阿卡莉的背部。
  “不对,如果是哥哥期望如此的话,那就……”
  阿卡莉说到这儿,忽然发现——
  嘉依卡的手指正在阿卡莉的背上做些奇怪的动作。那并不只是来回抚摸而已,显然是具有某种规则性的动作。
  (……“妮娃”?)
  阿卡莉发现那是在写大陆通用语的文字,于是她把意识集中到背上。
  嘉依卡最初“写”的是“妮娃”这个单字。
  “妮……妮娃?”
  “…………”
  连续轻轻点头的人,是嘉依卡,而不是妮娃本人。
  “我,妮娃。”
  妮娃指着自己,说着事到如今用不着再说的事。总之,先暂时不管妮娃。
  接着——
  (“方法”……“妮娃”……“机杖”……“变形”……“一次”……“机会”……)
  因为她平常自己听习惯嘉依卡罗列破碎单字的说话方式,因此她马上就理解嘉依卡想要说些什么了。
  嘉依卡是魔法师。
  她所爱用的魔法机杖,和棺材一起被没收了——老实说,魔法师不依靠机杖,只透过重复口头上的咒文诵咏和简单的仪式,也发动得了魔法。但是,这个方法太过耗费时间与工夫,并不实际。而且,在这种被人监视的情况下,想当然耳,她们很有可能发动到一半就被人发现,然后或被塞入撑口器,或被毁去喉咙,或被剪断舌头。
  不过……嘉依卡有妮娃在。
  只要让她——让活生生的魔法机关、活生生的魔法增幅器变形成机杖,嘉依卡就能发射出魔法了。虽然阿卡莉对魔法、魔法机关知道得并不详细,但听说嘉依卡第一次“使用”妮娃时,妮娃的基本构造和使用方法,似乎“写入”了嘉依卡的脑中。既然她说“办得到”的话,那实际上应该是可行的吧。
  不过——嘉依卡只有实际使用过妮娃一次,而且还只是用来当作强化自己机杖的零件。能否让妮娃变化成魔法机杖、能否实际操作——嘉依卡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试过。
  一旦要用,机会就只有那么一次。
  毫无事先演练,马上就是正式演出。
  如此一来,她们只能尽可能地等待可行性高的良机了。
  不过,良机一旦到来,希望阿卡莉也毫不迟疑地行动——嘉依卡的这段“笔谈”,隐含着这样的意义。嘉依卡并非使用言语对她窃窃私语,恐怕是在戒备着对方的监视吧。
  “我知道了,嘉依卡。”
  阿卡莉点了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在极限的情况下所萌生的爱’呐。”
  “呣呀?”
  嘉依卡瞪圆双眼。
  她露出焦急的表情,仿佛在说“咦?意思没能传达清楚吗?”。但阿卡莉不理会她,迳自用失去自由的双臂前端——用手指碰触嘉依卡肚脐下方的周边。
  “毕竟我现在是这副模样,没办法紧紧抱住嘉依卡,不过来回抚摸之类的事情,还是可以办到哟。”
  “阿卡莉?不——”
  嘉依卡顿时停住话语。
  她应该是突然想到,一旦说出“不是这样的”,这段“笔谈”就会露馅了吧。
  阿卡莉用指尖在嘉依卡的下腹部写下了这些——

  “了解,“等待良机”。

  然而——
  “阿……阿卡莉,好……好痒……”
  看来嘉依卡似乎没能靠皮肤的感觉,好好地理解阿卡莉所写的文字。她一个劲儿地扭动着身体,完全没有明白了的样子——
  “总之,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已经传达给我了。”
  阿卡莉在她耳边呢喃私语,这时嘉依卡才总算理解了似的。
  “……我也要,传达。”
  总是状况外的妮娃,才一这么说完,就从嘉依卡的背后紧紧抱住了她——就像嘉依卡刚才对阿卡莉所做的一样,她让嘉依卡穿过自己双手所形成的环——然后开始对嘉依卡的下巴周围呵痒。
  “等等……妮娃……!”
  嘉依卡焦躁不已,妮娃则继续搔痒。
  嘉依卡因为被人挠痒,有好一会儿不断地扭动着身子-
  “——出来!”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这道喊声也突然闯了进来。
  “——”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想要离开她们俩,但由于手铐限制,她没能从阿卡莉和妮娃的身上顺利抽身离开。
  “等……等等……!”
  “如您所见,我们现在是这副模样啊。”
  阿卡莉如此回应突然闯进来的家伙。
  站在门口的人——是身穿灰色乱破师装束的六连星众。
  这另外一个流派的乱破师,大多不会展现个性之类的特质。那名乱破师就算看到了嘉依卡三人诡异的模样,也没有半点在意的样子——连阿卡莉所说的话,他也一并无视,并且继续说:
  “两位公主大人召你们过去。”
  “…………”
  嘉依卡和阿卡莉纷纷停止扭动身体,然后面面相觎。
  “两位公主大人”是指那两个待在公王身边的双胞胎嘉依卡吗?
  可是——找她们究竟是为了何事?
  “动作快点。上头说,你们不听从的话,就算把你们的一、两只指头折断也没关系。”
  那名六连星众没有半点焦急的神色。他反而用毫无紧张感的语气,像是在闲聊似地如此说道,对他们而言,折断、剪掉人类的手指,以及砍断人类的头颅,全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们已做习惯的工作罢了,所以毋须一一感到紧张。
  现在反抗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总……总之,手——”
  “我知道。”
  首先,阿卡莉像蛇或毛毛虫似地让身体蠕动前进,脱离了嘉依卡双手所形成的那一个环,然后站起身来。接着,换嘉依卡起身。妮娃则仍旧像只小猫崽一样,紧紧攀附在嘉依卡的背上——哎,关于这点,就不多说了。
  “——来吧!”
  那名六连星众依然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如此对她们宣告。

  ——————————

  托鲁走在通往竞技场的临时通道里,紧握着腰上的两把小机剑剑柄。
  十年前左右获赠的这对小机剑,至今是他爱用的武器。
  跟昴星团六连星众不同,亚裘拉战魔众较为认同乱破师个人在能力上的差异——或者更该说“擅长或不擅长”。人类天生所拥有的才能就是有差。既然如此,与其强行实施齐头式的平等教育,倒不如追求综合性能力上的提升——应该是出于这样子的想法。
  换言之,即是“适才适所”这么一回事。
  托鲁的武器是一对小机剑,阿卡莉的武器则是铁锤。这也是根据男女差异和身体能力的差距而所下的判断。阿卡莉比托鲁还要更精通于研药,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有适合、不适合的差别,自是理所当然——是吗?)
  托鲁带点自嘲地这么心想。
  “对了,托鲁。”
  走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忽然出声说道:
  “这次也采取跟上次一样的方针就可以了吗?”
  “……说得也是呢。”
  托鲁将手移开剑柄,然后开始思考。
  芙蕾多妮卡会这么问,是因为状况跟最初的比试时已经大不相同的关系吧。
  哈尔特根公王阵营已经不需要托鲁继续晋级武斗大会,也不需要他去除掉其他“嘉依卡”及其部下,回收那些“嘉依卡”的“遗体”了。
  极端点说来,现下从这儿逃跑——或早早宣布认输,从武斗大会本身脱离出去,也可以想成目前的选项之一。

  如果他是个凡事从“有无利益”来思考的乱破师,反而理应优先选择前违的这条路吧。然后,对嘉依卡们见死不救,继承她们回收“遗体”的遗志。
  这个选项实现的可能性最高。身为乱破师,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
  就算身为乱破师,那才是正确的选择,但那样大概……还是不行。
  这就跟“身为乱破师,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然后放弃说不行”是一样的道理。
  红色嘉依卡说她想要的是单纯的“托鲁”,而不是身为乱破师的“托鲁·亚裘拉”。
  她说……就算不是乱破师也没关系。
  不。反倒该说是——
  (我不能是乱破师。)
  托鲁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会这么想。
  但是——用“因为我是乱破师,所以……”这种死心眼的想法,害自己绑手绑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托鲁自己吧?拿框架套住自己,有时候可以让自己将全力贯注在同一个方向,就跟<铁血转化>的关键词一样重要。
  然而,就这样子被紧紧套着,拿不下来的话——那反而是诅咒了。
  必须这样。
  本该这样。
  他常常这样说给自己听——
  “不。稍微改变战斗方式。”
  “是吗?”
  “我要用我自己的战斗方式。我不要再拘泥于身为乱破师的战斗方式了。”
  “………”
  芙蕾多妮卡有一瞬间用茫然的表情凝视着托鲁。
  接着——
  “我不太清楚详情是怎样啦……”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说道:
  “但我有点高兴呐。”
  “高兴?”
  托鲁皱起眉头,看向自己的搭档。
  就芙蕾多妮卡而言,这真是个稀奇罕闻的“感想”。
  “因为你是打倒过我的男人啊……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一直都是那种表情呐。”
  “……我是怎么样表情啊?”
  托鲁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振起精神,一边走着,一边大力地深呼吸。
  接下来——

  ——————————

  嘉依卡感觉到身旁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于是她睁开了眼。
  看来她似乎稍微睡着了一下。昨天她明明因为伤口的疼痛,直到半夜很晚都还睡不着……或许托鲁送她的软膏和止痛药,确实发挥了效用也说不定。
  嘉依卡眨了眨眼,微微起身。
  这时——
  “——!”
  她和站在她身边的大卫对上了眼。
  身怀重伤的他——不知何时已穿上了他平常所穿的防具。
  看起来俨然就是要出门去某处的样子。
  虽然应该已经止血了,但伤口本身还未愈合。随便乱动的话,显然会再次出血。不,别说再次出血了,他之前随着流血而一起流失掉的体力,应该还没有恢复才对。
  关于这点,嘉依卡也跟他一样。
  因此——
  “大卫?胡来——”
  “是啊。嘉依卡,你好好躺着啊!”
  大卫用轻松的语气这么说着,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但嘉依卡发现,他的声音莫名地使劲,不太像平常会听到的声音。他果然是在逞强。每动一下身体就会牵动到伤口,他现在应该是在强忍着牵动到伤口时的痛楚吧。使劲强忍痛楚,让他的声音变得既不自然,又很僵硬。
  “大卫,停止,胡来。”
  嘉依卡完全坐起身来,如此命令。
  这是身为雇主的命令。若是佣兵的话,就该听从她的命令。
  然而——
  “抱歉,这个命令,我真的没办法听从。”
  大卫一边伸手取来长枪,一边说道:
  “你睡着的期间,公王的使者来过了。”
  “……咦?”
  “赛尔玛似乎被他们抓去当人质了。”
  大卫拿起靠立在墙边的爱用长枪,一边像是在确认重量似地举高放低,一边继续说:
  “他们说,如果想要赛尔玛回来,就把我们——不,嘉依卡,就要把你手上的‘遗体’全部都交出。”
  “……可是……”
  红色嘉依卡一行人,现在手上并没有“遗体”。
  她在先前的岛上,已经将“遗体”交给了托鲁,作为提供离开手段的交换条件。
  因此——
  “我那时候随便糊弄过去了。没有的东西,怎么可能交得出来。但就算我们说没有,他们也不会把赛尔玛还给我们。他们不是那种可爱良善的家伙吧。”
  “……那……”
  确实如他所言没错。
  嘉依卡面露不知所措的表情,大卫对她露齿一笑说:
  “不管再怎么说,她可都是我的女人呐。”
  他和赛尔玛是所谓的男女情爱关系。关于这点,嘉依卡当然也知道。
  或许是顾虑到嘉依卡吧?他们平常不太会表现出亲匿的模样——不过,单纯从打交道的时间长度、彼此的关系深度等意义上来看的话,嘉依卡与他们之间的羁绊,恐怕还是比不上他们彼此之间吧。
  “既然已经输了,公王的卫兵、武斗大会相关人士等等,应该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了。而且,如果是比试当中的现在,监视的视线应该不会很多吧。”
  如是说的大卫,表情并没有特别带着悲壮感之类的情绪。
  他是真的乐观地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抑或者,这也是在顾虑着嘉依卡,所以才刻意用轻松的态度加以掩饰呢?
  “如果能顺道摸走的话,嗯,‘遗体’我也会一起抢夺回来。将赛尔玛救出来之后,我们再三个人一起努力加油吧。”
  “胡来……”
  嘉依卡只是不停地重复这一句。
  “舍弃赛尔玛吧!”这句话就算撕裂她的嘴,到底也还是说不出口。如果他们是做得出这种“聪明”决断的家伙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和嘉依卡一起行动了吧。
  “……或许呐。”
  大卫一边这么说,一边以长枪作为拐杖,开始迈起了步伐。
  “大卫……”
  他——连一句“帮个忙吧”都没对嘉依卡说。
  大卫和赛尔玛会这样帮着嘉依卡,是因为他们听从了可说是他们人生导师的佣兵所说的教诲。
  ‘受到别人帮助,而感怀其恩义时,就再去帮助另外一个人吧!将它传承下去吧!就像双亲养育小孩,小孩再去养育孙子,代代传承下去一样。这才是更有意义的事——他是这样教诲我们的。’
  嘉依卡记得大卫之前有一次喝醉酒的时候这么说过。
  对他们两人而言,嘉依卡就算称不上是他们的小孩,好歹也算是妹妹之类的存在吧。
  所以他们才会不求报偿,陪伴嘉依卡一起踏上这趟无稽荒唐的旅程。
  因此,他就算撕裂嘴,也绝不会对她说:“我帮了你,你要还我恩情啊!”
  既然如此——
  “等等。”
  嘉依卡抓住大卫的衣摆,说道:
  “我——也去。”
  “喂!你乖乖躺着。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吧?”
  “那些话,全部,还给你。”
  “…………”
  嘉依卡拿起放在枕边的蛇咬剑,大卫则用无奈的表情看着她。
  嘉依卡将手穿过事先带来的备用衣物的袖子——同时痛得龇牙咧嘴——这时,年轻乱破师的脸忽然从她的脑海之中闪掠而过。
  (——托鲁。)
  比试组合被重新调整,托鲁改成从早上第一场比试开始战斗。由于航天机兵使用扩大音量的魔法,将这件事情传遍了整个格兰森城,所以嘉依卡也听说了此事。
  他现在应该正值打斗中吧。
  她有点在意他的比试结果。
  但是——现在……
  “……走。”
  红色嘉依卡迅速地换好衣服之后,忍着伤口的痛楚,如是说道。

  ——————————

  托鲁眯起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对面入口现出身影的对战选手。
  其中一人带着平坦光滑的白色面具。甭说相貌了,就连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教人无法辨别。顶多能从体型大致判断他应该是个男人。面具的额头部位,只写着一个字“陆”。那个字是要表示他的某种个人特质,抑或是咒文的一种,也教人摸不着头绪。
  另一位——正露着他毫无遮饰的容颜。
  听说他在昨天的比试,也跟他的搭档一样,戴着面具上场作战。所以,他或许只是没有备用的面具吧。
  亚伯力克·基烈特。
  追捕嘉依卡的基烈特队的队长。
  托鲁也跟他交手过大约两次左右。他是天生的骑士,甚至连血液里都装着满满的战斗技能——战乱时代所孕育出来的血统纯正战士。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跟托鲁其实一样。只是在社会上的地位有所不同罢了。
  而……
  “——你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托鲁问道。
  基烈特的表情十分淡然,并未露出任何喜怒哀乐之色。
  虽然常有人会因为紧张而变成类似的表情,但从他的站姿乃至呼吸方式,看起来都完全是正常状态……即便面临实战,他也不会动不动就紧张。曾经跟他交过手的托鲁,最清楚他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
  亚伯力克不发一语。
  就托鲁看来,他之前给人的印象,硬要说的话,算是偏比较唠叨的类型。但他现在就仅仅只是用平静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托鲁这边而已。
  简直就像是在面对着初次见面的对手一样。
  “你不是亚伯力克·基烈特吗?”
  听说他在昨天的比试,满不在乎地打算对自己的部下痛下杀手。
  托鲁不认为薇薇灰心丧志的模样也是演技的一种。而且,她就算在这种事情上对他说谎,也没有任何意义。或许亚伯力克真的是出于某种理由,丧失了所有记忆。
  “——你是……”
  亚伯力克说出第一句话:
  “‘嘉依卡’的从者吗?”
  “……不要用问题来回应别人的问题啦。”
  托鲁用呻吟般低沉嗓音说道:
  “你不是亚伯力克·基烈特吗?”
  “我是‘神使’。”
  亚伯力克如是说:
  “为了歼灭皇像,而被派遣至此的死者。”
  “……有听没有懂啦。皇……什么鬼?”
  他果然是因为脑袋被打到或出于某种原因,才丧失了记忆——或者是脑袋出问题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满不在乎地打算对以前的部下痛下杀手”这件事,也就说得过去了。但另一方面,托鲁还是不懂他为何要特地来参加这场武斗大会。
  从他的口吻听来,似乎是出于亚伯力克——不,“神使”自己的理由。“皇像”这个词本身,托鲁根本完全搞不懂。
  不管怎样——
  “——比试开始!”
  头顶上的航天机兵,大声宣布。
  托鲁拔出小机剑,摆好备战姿势。
  如果亚伯力克的本事跟之前一样的话,半吊子的奇袭巧计对他应该行不通。就算行得通,最多也就能得手一、两次而已。而且,托鲁跟他已经是第三次对战了——所以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能耐。
  “芙蕾多妮卡,长柄战斧的家伙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
  “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但可别让对方砍断脖子啊。那玩意儿确实会割断脑袋喔。”
  “……你在担心我吗?”
  芙蕾多妮卡以茫然的表情歪头问道。
  “那是当然的吧。干嘛啦?”
  “嗯——这样啊?没事,嗯,我知道了。”
  芙蕾多妮卡露出笑容,备好长剑。
  “托鲁自己也要小心喔。”
  “噢。”
  托鲁点了点头。
  然后——
  “——‘我为钢铁’……”
  托鲁开始念诵<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他没有打算要拖延太久。打从一开始就本该以全力去战斗。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咏唱结束。
  与此同时,气脉解放,托鲁有一部分的头发变成了朱红色。
  那正是——开始的信号。
  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两人几乎同时蹴地而起,朝亚伯力克他们发动突击。

  ——————————

  格兰森城内——谒见厅。
  这间大厅,本该用来展现公王的威信和权势才对。然而,其内部的装潢却极为冷清寂寥。没有半个华美的装饰品。墙壁既无装饰绘画作品,天花板亦无垂吊豪华灯饰。这个地方,确实做到了“必要的最低限度”这个词。
  唯独窗户被弄得很大。这应该是为了要让航天机兵或魔法师传送过来的影像,能更轻易地映照在置于大厅中央的水晶盘上吧。让光线折射、放映出远方光景的魔法招式,若需要屈折的次数越多,难度就越高。如果不是能直接从外面采光进来的地方,那么就要无谓地增加魔法师的人数,并且需要高超的技术。
  言归正传……
  “——托鲁!”
  嘉依卡呼唤自己随从名字的呼喊声,在谒见厅里响起。
  现在——谒见厅的中央放有一座火炉。从火炉慢慢地往上升起的烟雾中,正显示着竞技场的情景。
  火炉旁配置了依扇形排列的座位。依然被铐着手铐脚镖的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的身影,就坐在这些位子上。
  而且还有——
  “基烈特大人……”
  茫然低语的人,是一位坐在嘉依卡一行人旁边的少女。
  这位戴着眼镜的机工师女孩——阿卡莉和嘉依卡就算不记得她的脸,对她的声音也有些听过的印象。更何况,坐在这位少女身旁的少年亚人兵士,还曾经跟阿卡莉打斗过一次。
  他们是基烈特队的成员们。
  一名秃头男子、一名少年亚人兵士,以及一名戴眼镜的少女。
  他们也同样被铐上了手铐脚镣,被迫在此与她们同席。
  眼镜少女应该是叫做芷依塔,秃头男子是马特乌斯,而少年亚人兵士就是李奥纳多了。
  阿卡莉记得他们的名字应该是这样。芷依塔在航天要塞时,曾经自我介绍过。至于另外两个人,她记得在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谈中,曾经有听到过几次他们的名字。
  然后——
  “…………”
  王座上当然坐着史帝芬·巴尔塔扎·哈尔特根公王。
  两名黑衣少女——伊琳娜和爱琳娜,正偎靠在公王的肩头,随侍在他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名身穿灰色乱破师装束的六连星众,正站在一旁,监视着嘉依卡等人。
  “好有趣呐、好有趣呐,伊琳娜。”
  “对啊。好有趣呢,爱琳娜。”
  黑色双胞胎嘉依卡——爱琳娜和伊琳娜交谈着这些话语。
  她们现在并不是在看着显示在白烟上的竞技场场景。她们两人的紫色双眸,正对着嘉依卡一行人,以及基烈特队各个成员的所在位置。
  托鲁组和亚伯力克组。
  两组相争的场面,令其相关成员的脸上浮现出不安的表情。黑衣少女们一脸非常愉悦地眺望着他们不安的脸孔。
  令人困惑的是——这两个人为何要派人把嘉依卡、阿卡莉、妮娃——以及基烈特队的各个成员都带来这个地方呢?视他们为人质的话,只要把他们关起来就够了啊。
  不过……
  “——真是恶劣的低级兴趣呐。”
  阿卡莉喃喃说道。
  她恐怕也跟嘉依卡想着同样的事情吧。
  伊琳娜和爱琳娜两人,逼他们观看托鲁和亚伯力克赌上性命互相争斗的模样——看着因此而动摇的嘉依卡等人,然后引以为乐。这确实除了“低级兴趣”之外,便别无其他了吧。
  “哪一边会赢呢?”
  “不管是哪一边打赢,双方最后都不可能平安无事啦。”
  伊琳娜和爱琳娜各自这么说着。
  “单就我目前看来,应该是亚伯力克·基烈特的武术熟练程度更胜一筹呐。”
  史蒂芬一脸愉快地说道:
  “不过,乱破师的奇袭巧计,有时候会轻易地颠覆原本的优势、劣势。不管是哪一方得胜,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还有,任何一方确实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就分出胜负。”
  “…………”
  嘉依卡看向史蒂芬。
  擅长武术的公王,一边看着烟雾上的托鲁和亚伯力克,一边露出淡淡的笑意,继续这么说:
  “不过,那个白银铠甲战士——跟龙骑士多明妮卡长得好像。她的姓氏也是叫做‘史考达’来着?总不会是多明妮卡的血亲吧?”
  “…………”
  听了史蒂芬的话……嘉依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如雷。
  没错。史蒂芬和多明妮卡·史考达同为<八英雄>——以前当然有见过面。他当然也知道“多明妮卡是龙骑士”这件事。
  对于龙骑士所使用的魔法和能力,应该也……
  “不管怎样,这是场实力在伯仲之间的强者互相斯杀的战斗——双方应该都没有心力去顾虑下手的轻重。既是拼尽全力互相斯杀,招式应该全都是一击毙命的威力。输的那一方,死亡的机率恐怕很高吧。”
  史蒂芬宣告着极为不吉利的预测。
  嘉依卡——按捺住膨胀的不安,再次将视线转回到比试的转播画面。

  ——————————

  “——呼!”
  又激烈又细碎——迸发出来般的呼气。
  托鲁向左向右碎步飞跳的同时,像闪电般地朝对手攻去。如果是发动着<铁血转化>的身体,那么此时也能使出几乎跟全力直线狂奔一样的速度。他往前奔走时刻意左右移动,是为了要眩惑敌人。
  他的敌人当然就是——亚伯力克。
  不,根据他本人的说法,应该是〈神使〉。
  然而……
  “————”
  托鲁一边吐出因太过激烈而喘不成声的呼气,一边压低身子。
  缩短与敌人之间间隔的最后一步,他利用下沉的身子重新挺直回来的劲道,越发加速。
  同一时间,他用双手上的小机剑,从不同角度朝敌人劈斩而去。
  既不能往右逃,也不能往左逃。再说,就算往后退去,也赶不上托鲁猛冲的速度。
  “…………”
  然而,亚亚伯力克一脸平静地接下了这一击。
  ——金属的悲鸣。重叠在一起的两道声响。
  “——”
  只凭一把剑、只凭剑尖与柄头两端,就挡下了来自左右两边的小机剑斩击。亚伯力克就只是高举起剑,让剑像支撑棒一样撑住两边。虽然化成言语描述,就仅仅如此而已,但这动作其实就跟“把针尖对准针尖”一样——是一道精准到非常吓人的动作。
  (果然很不得了呐……!)
  托鲁在因<铁血转化>而加速的意识深处如此呻吟着。
  托鲁过去曾跟他切磋过。然而他现在的本领,磨练得比那时候还要更厉害,已经完全没有可乘之隙了。
  而且——
  “——!”
  下一瞬间,亚伯力克的身影从托鲁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托鲁理解到对方是沉下了身子的这一瞬间,从正下方而来的砍击,猛然扑了上来。
  对方的剑锋,从托鲁的腹部、胸部擦掠而过——托鲁对此战栗不已。
  (这家伙……!)
  实际上——对方的反应速度和精准度,实在太过惊人了。

  居然和发动着<铁血转化>的托鲁并驾齐驱,不,应该是更胜一筹吧。
  然而……即便他们两人的速度、精准度大致上不相上下,但亚伯力克那边并没有时间限制。若因势均力敌而拖延到时间,输掉这场比试的人,无疑会是托鲁。
  (天生的骑士——竟是身手如此厉害的角色吗?)
  这也就是说,亚伯力克天生就拥有足以达到这个境界的潜能。虽然不该期望他像托鲁一样——像乱破师一样多才多艺,但换言之,若专论剑术较劲的话,常态下的亚伯力克,比<铁血转化>状态下的托鲁还要出色许多。
  (真是怪物……!)
  托鲁若没有“勉强为之”的话,就达不到如此境界。然而对亚伯力克来说,却是基础中的基础。
  且说——
  “…………”
  亚伯力克的剑又再度转变方向。
  从右、自左、从上、自下,绵延不绝的——连击。
  这些恐怕并不是出于认真的斩击。
  但这只是对亚伯力克而言罢了。
  托鲁只要有一刹那没留神,就会被唰的一声砍到致命处而倒伏在地。亚伯力克看起来像是随意连接着招式,但他的斩击轨道,每一次都对准着托鲁的躯干——身体的中央部分。就连小技巧也充满着一击毙命的威力。托鲁只要有一瞬间露出了可乘之隙,那把利刃无疑会以致命的速度和角度,砍进托鲁的身体里。
  托鲁光是要挡下这些连击,就已经耗尽所有心力了。
  他甚至连躲避都来不及。没能躲开的剑锋从他身上擦掠过去,浅浅地划破了他的衣服——然后有时候是划破了脸颊、耳朵,让他渗出血来。
  而且……
  “…………”
  亚伯力克的表情非常静谧安宁。
  丝毫没有卯起劲来的样子。对他而言,这就跟走路时要摆动手脚一样——并不是硬挤出气魄,勉强维持着这种状态。
  只不过——
  (……他的左手?)
  托鲁由于处于<铁血转化>的状态下,所以感觉非常敏锐。或许正因如此,托鲁才察觉到了吧。轻微细小到如此此地步的异样感。
  亚伯力克的左手,动作有一点点“不一样”。
  因负伤而动作迟钝——并非如此,而是恰恰相反。反倒像是亚伯力克本人被抢先一步的左手硬拖着似的。他的动作有如此奇妙的“偏差”。
  怎么可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
  (如果要说有无可乘之隙的话,应该就只有这一点了吧?)
  托鲁下了如此判断——就在这一瞬间。
  “————”
  从托鲁眼前飞过的是握着长剑的右臂。
  穿戴着白色铠甲——手肘以下的前端部分。
  “芙蕾多妮卡!”
  那无疑正是托鲁搭档的右臂。
  托鲁一边反射性地往后方跳去,拉开和亚伯力克之间的距离,一边回头望向芙蕾多妮卡所在的位置。这时,亚伯力克的伙伴正好一边拉回长柄战斧,一边打算要送出刺击。而芙蕾多妮卡的身影,由于右臂被砍飞的关系失去了身体的平衡,脚步不稳、摇摇欲坠。
  糟了。面临千钧一发的人,反倒是芙蕾多妮卡吗?
  虽说她是不死之身,但一旦头被砍掉,芙蕾多妮卡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如果是装铠龙的魔法,说不定从区区一颗头颅,也能还原出整具身体。但是,对方一旦知道就算砍断脖子她也不会死,那么即便对方尚未察觉出她的真实原貌,也肯定会采取“击碎所剩头颅”的战术吧。
  她太过仰赖不死之身的特性——耐久性。
  她的战斗“技能”,并没有高超到哪里去。
  只不过是由于不死之身的特性,以及因不死之身而缺乏了本能之中的惮忌感——对攻击产生反射性的瑟缩行为——所以才让她一路走来,能够勉强撑到战局的最后关头罢了。换言之,她这并不是“技能”,而是“能力”。
  而已经淬练过的技能,往往能凌驾“能力”。
  那位手持长柄战斧的对手,既然和亚伯力克同组,那也表示:他拥有着与亚伯力克相等、或更胜于他的战斗技能。他们真该早点留心到这点才对。
  “糟了,距离……”
  托鲁想要掩护芙蕾多妮卡,而朝她伸长了手。与此同时,在正打算对芙蕾多妮卡下指示的托鲁自己身旁——
  “——没想到你还有空东张西望。”
  响起了细碎耳语般的声音。
  托鲁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已经拉开的距离,反倒缩小了——他的速度,恐怕快到和托鲁的后退几乎一模一样,于是补起了他与托鲁之间的间隔——托鲁对此愕然不已。
  暴露出可乘之隙的人,反而是托鲁这方。
  糟了………
  托鲁很想要马上用两把小机剑,挡住应该是非常带劲的劈斩——但他的姿势状态,并无法好好地承受亚伯力克的斩击。大步踏出之后砍出乘载着突击威力的这一击,乃骑士擅长的招式。这道攻击既犀利又快速——最重要的是非常沉重。
  想当然耳——
  “————”
  托鲁高举的两把小机剑被弹飞出去,他的双手则往左右两边大大展开。
  亚伯力克的剑,从如此毫无防备的托鲁正面,直直地逼近托鲁的咽喉。
  接着……
  “托鲁!”
  芙蕾多妮卡——抓住了托鲁被对方弹开而往左右两边展开来的其中一只手。
  她——
  “——!”
  用仅存的左手,半强迫地把托鲁拖向自己。
  这是为了要让托鲁躲开亚伯力克的斩击。
  不过,这当然——
  “唔——”
  虽然又低沉又微弱,但亚伯力克确实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尽管他没空想些同情或留情之类的事,但自己的剑如果砍中了意料之外的对手,恐怕多少都会感到惊讶吧。
  芙蕾多妮卡顶替托鲁,探出了自己的身子。亚伯力克的剑——砍进了芙蕾多妮卡的躯体。尽管还不到砍成两半的地步,但砍进了铠甲缝隙的利刃,从她左边的乳房下侧,深入到她的躯干里。
  就人类来说的话——即为心脏的位置。
  “——唔!”
  芙蕾多妮卡喉头发出了鲜明声响后,吐出血来。
  托鲁则——
  “……”
  同样像是顶替芙蕾多妮卡般,飞身到那名使长柄战斧者的面前。
  不过,由于战斧是打算刺击——换言之,是瞄准着“点”来攻击,所以当芙蕾多妮卡与托鲁对换的那一瞬间,战斧的刺击就流于空挥了。
  长柄战斧空虚地刺在半空中。托鲁马上用小机剑弹飞长柄战斧如长枪般的一端。
  使长柄战斧者姿势微微一乱,就在那一瞬间,托鲁从怀中掏出烟雾弹,扔向地面。
  “————”
  闪光与爆炸声响在混战当中炸裂开来。
  当然,烟雾弹原本就只是颗小圆球,所以爆炸威力顶多只算是附赠品程度——几乎没什么杀伤力。
  其真正的效能,是炸开后所产生的大量白烟。
  “你这家伙——”
  亚伯力克的声音从弥漫周围的烟雾彼方传了过来。
  “太卑鄙了……!”
  他原本平坦无波的口气,听起来似乎因愤怒而动摇了。
  难道他并没有完全扼杀掉所有的情感?
  还是说——
  “竟然以女人为盾——不,竟然让女人顶替你——”
  看来亚伯力克似乎把刚才的情况,看成是托鲁在转瞬间让芙蕾多妮卡代他挨刀,然后自己逃之夭夭。确实刚才的情况,就算被他那样误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卑鄙?那还真是谢啦。”
  托鲁抱着芙蕾多妮卡的身体如此回应,然后蹴地而起。
  没能完全贯彻卑鄙、没能彻底做到冷酷。是故,你不适合当个乱破师——一路被人这样讲到大的托鲁,在这紧要时刻才被人评为“卑鄙”。这除了讽刺两字以外,别无其他可言了。
  此话姑且不提——
  (这家伙似乎还记得骑士道呐。)
  是动摇吗?还是轻蔑呢?
  不管是哪个,总之能肯定的是亚伯力克的攻击一度放缓了下来。
  托鲁决定混进扩散开来的烟雾里,暂且与他们拉开距离。然而,跟实战不同,他们现在应该——不得逃离这个场地吧。

  ——————————

  利刃深深砍进白银铠甲的缝隙之间。
  这幅光景——嘉依卡和阿卡莉茫然地凝视着。
  “——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喘气似地低喃托鲁的搭档名字。
  亚伯力克的剑深深划破她身体的那幅光景,正映照在白烟上。
  若是普通人类的话,那完全就是道致命伤。
  于是……
  “啊啊……好可怜呐。”
  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旁呢?
  伊琳娜在嘉依卡的身边弯下腰来,对她轻声低语:
  “拜你们所赐,他和她连弃权都做不到呢。”
  “………………!”
  嘉依卡望向伊琳娜。
  从伊琳娜的对侧——
  “是叫做‘托鲁·亚裘拉’和‘芙蕾多妮卡·斯考达’吗?”
  爱琳娜装出语带悲伤的口气,继续说道:
  “他们两个会死掉哟。都是你害的。”
  欺侮折磨着她。
  动摇人心、培育不安。找出别人心里的伤口,用手指狠戳进去,然后将伤口挖得更大。养大原本就挂怀于心的“罪恶感”,使其成长为啃食意志的怪物——
  “…………”
  尽管她心里明白,但她们的言词,还是像慢性毒药一样,慢慢地渗进她的意识里。
  怀抱着罪恶感的自己——既是事实,也无法抹灭。
  另一头——
  “嗯哼——烟雾弹吗?身为乱破师,这招自是理所当然呐。”
  ——有别于双胞胎,史蒂芬单纯就只是在分析着战况。
  这位掌权者是名武人,专门在实战中取胜、在实战中杀死对手。他对于托鲁使用了烟雾弹一事,似乎并没有抱持什么负面的观感。
  “不过——他的搭档负伤垂危,看来已经注定要败北了吧。对手是那两个人,他就算想要发动奇袭,也不可能办得到。”
  “…………”
  嘉依卡忽然望向身旁的阿卡莉。
  阿卡莉如此喃喃自语——
  “的确。芙蕾多妮卡应该已经没救了吧。”
  她并非对着特定的某人这么说。
  然而——
  “…………”
  尽管阿卡莉应该已经发现嘉依卡的视线正望着自己,但她仍固执地将视线投向烟幕。嘉依卡眨了眨眼,凝视着阿卡莉——
  “……”
  终于察觉出其意之后,嘉依卡也把视线转回到烟幕上的景色了。
  暗藏的伏招,在不为人知时,最能发挥效力。
  奇袭行动,正因为不为人知,所以才有意义。
  如此一来——
  烟雾慢慢散去。
  那个烟雾弹本来就是设计成托鲁一人能随身携带好几个的大小。既然要扩大烟幕的效果范围,那么想当然耳,其持续时间便会受到限制。
  就“持续时间”而言,托鲁的<铁血转化>也已经临界极限了。
  因此,他暂时解除了这招奥义。扩散至全身的虚脱感相当强烈。虽说托鲁已经解除了<铁血转化>,但他能用全力战斗的时间,应该没有多长了吧。
  “——你还待在场上,没有逃跑。我姑且可以为这件事赞扬你一下呐。”
  仪表堂堂地站在竞技场正中央的亚伯力克,如此评论着托鲁。
  而他的搭档——持长柄战斧的男子,则缄默不语。他戴着面具,所以甚至连他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也无从判别。不过,他的双眸,正透过面具上那两个挖空的洞,谨慎小心地来回观察着周围。恐怕是因为他看丢过托鲁他们一次,所以正在警戒着是否有奇袭会从出乎意料的位置、方向而来吧。
  再者——
  “你的档怎么了?”
  “——没怎么样啊?”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她已经死掉了。就是你杀死的吧。”
  “…………”
  亚伯力克皱起眉头。
  托鲁扬了扬下巴,示意着某处。芙蕾多妮卡的身体被放倒在该处。她的身上披盖着一条不知打哪儿弄来的布,只露出颈部以上的部分。正如托鲁所说的“她已经死掉了”这句话,她的脸上毫无血色,也没有呼吸的迹象。
  “啊啊,你们是在担心我们会发动奇袭吗?总之,那家伙无疑是弃权啦。”
  托鲁这么说完之后,对他们展示了那块大会参赛者别在身上的白布。
  那是——染有素材物质的布块,一把这块布摘离身体,即视作弃权。
  即便芙蕾多妮卡仅只是佯装死掉,但这样一来,她就失去参与战斗的权利了。万一她在这之后参与攻击,那么航天机兵们将会介入——抑或者,由于此为触犯大会规定的违规行为,周围待机的魔法师们也将会加入攻击,届时芙蕾多妮卡会饱受众人的集中攻击。
  “好吧。”
  亚伯力克点了点头。
  他向身旁手拿长柄战斧的搭档——如此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跟他打。”
  “…………”
  戴着“陆”字面具、手拿长柄战斧的男人,有一瞬间看来想说些什么似地动了动身体……然而,却仅此而已。可能他并不信服,但总之同意暂时先遵从亚伯力克的指示——他的意思或许是这样吧?
  “怎么?你这是要堂堂正正地对决吗?真不愧是骑士大人——这就是骑士道吗?”
  托鲁以揶揄的口气挑衅亚伯力克。
  然而……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亚伯力克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是<神使>。”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冷静下来了吗?)
  刚刚他砍错人,砍到芙蕾多妮卡的那瞬间显露的一丝愤怒和动摇,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我要上了!”
  亚伯力克这么说完之后,便像滑行似地逼上前来。
  托鲁——握紧小机剑,准备迎击。
  从右,自左。
  亚伯力克为了打探情况,对托鲁使出试探性的斩击。不过,托鲁仍照样用全力挡掉斩击。他已经没有余裕可以进行冗长的搏斗了
  托鲁就只瞄准着一处目标。
  “————”
  第四击。
  托鲁使出浑身的力量,弹开这一击。
  虽然仅是略微而已,但亚伯力克的姿势崩解了。托鲁抓紧这一瞬间——
  “喝!”
  丢出了左手的小机剑。
  不过,亚伯力克似乎也预料到这一招了——“掷出自己的主要武器”这个“招式”,之前曾当着他的面使用过——他不惊不险地闪避小机剑。然而,托鲁又继续使出同一招,连右手的小机剑也丢了出去。
  “——”
  竟然将自己的武器全都丢掷出来,亚伯力克一边躲避托鲁的第二把小机剑,一边为他的行为紧蹙眉头。即便他企图靠“一掷”逆转,这做法未免也太草率胡来了。
  接着,下一瞬间——
  “——!”
  托鲁从怀中拔出两把飞镖,射向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瞄准的唯一一处可乘之隙——即亚伯力克的左臂。托鲁刚刚先丢出攻击范围比飞镖还大的两把小机剑,是为了减轻重量,好让自己能更迅速、更确实地对准那小小的一处——也是为了飞身闯进亚伯力克的剑围内侧,对他做出更有效果的攻击。
  当然,这是背水一战的舍命战法。
  一旦失败,便无后路。
  然而——
  “——喝!”
  与其说是投掷,不如说是突刺——托鲁飞身闯进对方的剑围内侧,舍命刺出飞镖。两把飞镖都正中他目标的红心,刺入了亚伯力克的左臂、他的手肘。
  更进一步缩短距离的托鲁,重新用双手抓住飞镖的柄头。
  “你这家伙——”
  “先取你一只手臂啦!”
  托鲁一边大喊,一边将全身的重量压上,然后用刺入他左臂的两把飞镖交相刨剜——用右边的往上、用左边的往下,切割他的左臂。托鲁转动着二把利器,剜裂了他的左臂。亚伯力克的左臂——手肘以下的前端部分,在半空中飞舞着。
  “呜……!”
  然而,亚伯力克手持长剑的右臂依然健在。
  虽说变成单手持剑之后,威力会锐减下来,但他的斩击又犀利又快速,身上已只剩飞镖的托鲁,要挡下他的攻击,无疑是困难至极。
  “…………”
  亚伯力克往后方退了三步左右,打算确保长剑最适合的交战距离。即便失去了一只手臂,他始终还是忠于战术。真不愧是武学世家出身,确实是名符其实的战斗血脉。
  而托鲁——
  “嘿——”
  并未穷追不舍。他两手握紧两把飞镖,就这样子往后退去。
  从现在开始,扔掷他所剩的飞镖,从对手的剑围外侧发动攻击,反倒比较适当吧。单手持剑造成威力减弱,再加上速度变慢,现在的亚伯力克就跟刚才的芙蕾多妮卡一样,身体的重量分配大大地改变了,因此他应该很难取得平衡才对。只要托鲁的飞镖在他习惯以前刺中他的要害,胜利就会是托鲁的了。
  然后——
  “呜……?”
  简直就像是发生了贫血之类的症状一样。
  不——抑或是如梦初醒一样。
  亚伯力克一边眨着双眼,一边拼命摇着头。他并未护住自已的断臂,反倒像是在护住没有受伤的脸,哦不,是像在护住头似地,用依然握着长剑的右臂抵着自己的额头。
  “……?”
  托鲁不懂亚伯力克为何是这种反应。
  抑或者,亚伯力克的这种反应,其实是起因于托鲁从刚才就察觉到的奇妙动作——起因于他全身被他的左手硬拖着似的奇妙动作?
  “我……我——我是……我是?”
  亚伯力克拼命摇着头,像是要甩掉睡意一样。
  “怎么啦,骑士大人?哦不,是叫做‘神使’大人来着吗?”
  托鲁一边这么说——一边摆出拳击时的派头,架起双手中的飞镖。
  不过,亚伯力克并未未回应托鲁的挑衅。
  他摇了无数次、无数次的头,像是想要赶走尚且横亘在脑海里的迷蒙。
  由于左臂遭人截断,导致他身上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变化正在发生。
  “……!”
  托鲁无意间望向他刚刚剜断的左臂,然后睁圆了双眼。
  那左臂并非活人肉体。观其断面,乃形似金属的骨骼,以及某种不同于人肉、如白色黏土般的东西,缠附于骨头之上。从断面伸长出来的几条细小绳子——绳子也明显地散发着金属材质的光泽——正起伏蠕动着,简直就像是饲养着寄生虫之类的东西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随后——
  “……我……我是……骑士……基烈特家的……”
  “怎么啦?还要继续打吗?还是要投降——”
  托鲁将视线转回到亚伯力克身上,然后开口这么问道。
  下一瞬间——
  “————”
  利器的尖端,噗滋一声,从托鲁的躯体——从他的胸口探出头来。
  “什……?”
  愕然发出声音的人,反而是亚伯力克。
  托鲁看见那根从自己身体里穿刺出来的凶器之后——冷冷地嗤笑道:
  “哎,来这么一招啊?也是……”
  托鲁没能继续把话说到最后。自内脏逆流出来的鲜血,取而代之地从托鲁的口中汩汩流淌下来。这一记突刺,稍微避开了托鲁的脊梁骨,从左后方往躯干的中央而去——途中还穿过了心脏。
  那是长柄战斧的尖端——如长枪枪尖般尖锐的部分。
  “你为何刺他!”
  亚伯力克质问“陆”的声音相当激昂。
  然而——
  “…………”
  他的搭档——使长柄战斧者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迳自拔出武器。
  下一秒,托鲁就像断线的人偶一样,当场瘫倒在地上。

  ——————————

  “托鲁!”
  嘉依卡忍不住大叫出声,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但下一瞬间,一名不知何时跑近她的六连星众,以猛烈的力道按压她的肩膀,逼她再次坐回到座位上。
  “哎呀哎呀,那家伙死掉了呢。”
  “就是啊,死掉了呢。”
  伊琳娜和爱琳娜用如银钤般的声音,咯咯笑着。
  嘉依卡——就只是茫然地凝望着映照在烟幕上的光景。她身旁的阿卡莉,说起来虽是面无表情,但视线已不对着烟幕,而是对着自己的膝下。
  “死掉了呢,都是你们害的。”
  “是你们杀死的哟。”
  伊琳娜和爱琳娜一边端详着嘉依卡和阿卡莉的表情,一边故意这么说道。
  然后——
  “……该不会……”
  芷依塔像是察觉到某件事情似地喃喃自语。
  她的音量非常小声,只有待在她身旁的马特乌斯听见了。
  “队长……”
  “你察觉出什么了吗?”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
  芷依塔以喋嗫般的声音如是说之后——开始游说自己的想法。

  ——————————

  各处施以钢铁补强、钉满钉子的厚实门板——被人打开了。
  门被打开时所发出的“叽咿叽咿”如鸣泣、如苦喘的刺耳声响,或许是在祭吊即将出发前往地狱的死者吧?
  这里是……位于格兰森城内的尸体安置场。
  大部分的城堡内部都会有这种放置尸体的地方。尤其是固守城池的期间,出现在城内的尸体就那那么放着不管。尸体一旦腐坏.很有可能会引起瘟疫。就算没有演变成那样,城内的士气也会因而下降。另一方面,如果量还算多,亦可以用来当作发动魔法的魔力来源。因此,丢弃等行为绝不可行。
  正因如此,尸体便统一被丢进易于保持阴冷密闭的房间里。
  “嘿——咻。”
  卫兵们一脸嫌麻烦的样子,把托鲁和芙蕾多妮卡的尸体搬进了尸体安置场里。
  既然已是尸体,那就不需要费心顾虑了。或许是出于这个心态吧?卫兵们连担架都没用,就只是抓着他们的衣领,当成垃圾般地拖着走。
  托鲁和芙蕾多妮卡的尸体,加入了并排着好几具尸体的队列尾端。
  或许是因为之前预赛时产生了相当多的死者,所以尸体安置场里盈满着独特的异臭。
  然后——
  “——结果……”
  卫兵们离去后——门扉不知为何没关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人影站在尸体安置场的入口。
  “结果你既没能成为骑士,也没能成为乱破师——没能成为任何人呐。”
  是辛。
  辛这么喃喃自语般地说完后,走近托鲁的尸体,摸索他的胸口,从他身上抽出了一张纸片。托鲁之前答应辛,会事先写下“遗体”的藏匿地点,以及他所设下的陷阱的解除方法。
  “你还真的老实地事先准备好这个,你就是这一点不适合当乱破师呐。不过,这张纸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啦。我姑且就放了阿卡莉吧。至于你们那儿的嘉依卡将何去何从,只凭我一己之言也帮不上忙呐。”
  辛一这么说完,便与之诀别似地转身背对托鲁,踏步离去。
  门边或许有卫兵正在待命吧,门扉再次发出“叽咿叽咿”的奇异声响,被关闭了起来。
  冰冷阴暗的阗寂,在尸体安置场里急速蔓延。
  在这片寂静之中——
  “…………”
  如呻吟般低沉短促的声音,在地板上匍匐。
  同时,银蓝色的光芒包住了托鲁的身体。
  这颜色——跟魔法发动时所产生的光芒一样。
  过没多久……
  “…………”
  托鲁悠然起身。
  这名乱破师,确实应该已经被刺穿了心脏才对。可是,他却大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落在自己身上的死神一样——紧接着叹了一口气。托鲁的目的,终究只是抢回嘉依卡三人、夺走遗体。仅仅在武斗大会取得优胜,并不是一个能化目的为可能的方法。
  于是,托鲁期待——一旦死在大家眼前,辛等人的监视视线,便不会再放在他身上了吧。
  “好了——”托鲁站起身来,用做好觉悟的眼神静静说道:“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

  第五章 复活的仪式 RESURRECTION CEREMONY

  房间的空气,冰冷得很诡异。
  这并不是指气温很低……而是一点生活感也没有。
  凝滞的气氛聚积于此,仿佛废墟的内部。虽然置有可说是最起码的家具等等,但那些家具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光看这个房内景象,应该会有很多人都不晓得:这正是分配给公主大人——哈尔特根公王两名养女的房间。
  伊琳娜和爱琳娜基本上都在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的寝室就寝。
  不过,她们仍另有专用的卧室……她们都是在卧室里换装,以及作所需的梳妆打扮。
  而她们的卧室,即是这个房间。
  双胞胎养女大多时候都如影随形地陪侍在哈尔特根公王的身边,但想当然耳,有时候也会有其中一人,或者两人一起离开他的身边,回到这间房里来。
  伊琳娜和爱琳娜共同使用着同一间卧室。
  “嗯……嗯嗯……?”
  这间房间的周围,既没有本该守在此处的卫兵,甚至连打扫的侍女们,也不得进入她们的房间。这是因为公王的两位公主们主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虽说是公王的女儿,但由于她们是来历不明的养女,因此城堡里的相关人员说服自己这样想:“她们肯定是不习惯受到贵族公主般的对待”,借此制止自己再继续刨根问底。
  因为格兰森城内的人们都知道: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她们不高兴的话,脑袋很有可能就会真真正正地“搬家”了。
  且说……
  “……嗯……”
  现在在房里一边从唇角发出某种苦恼的声音——一边脱着衣服的人,正是爱琳娜。可说是她另一半的伊琳娜并不在她的身边。
  爱琳娜脱成全裸之后——站在装于墙上的穿衣镜前。
  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白皙女孩,在镜里歪着头:
  “这边果然也差不多该换了吗……嗯……”
  “换”。
  这个词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现在的爱琳娜不着一缕,甚至连发饰之类的东西也没穿戴在身上。
  映照在镜中的,确确实实就只有爱琳娜本人而已——找不出半点能更换的东西。
  “……?”
  爱琳娜忽然转头望向背后。
  她刚刚从镜中好像看到她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动了。
  紫眸所注视的彼端,并没有什么会动的东西。
  取而代之的是——
  “………………”
  凶器在下一秒像蛇一样,迅速且巧妙地缠上了她白皙的喉咙。
  并不怎么吃惊的爱琳娜,只转动了眼珠,看着在自己颈项上环了一圈的蛇咬剑剑锋。
  如鞭自由自在伸缩曲折的此剑,攀援着她的肩膀,延伸至她的斜后方。
  “——若吵,人头,落地。”
  这句话沿着蛇咬剑,传到了她的耳边。
  没多久,握着蛇咬剑剑柄的少女,以及貌似其随侍的长枪男子,慢慢地绕到爱琳娜面前。
  “……哎呀。”
  爱琳娜眨了眨眼。
  是“红色”嘉依卡及其从者——使枪的佣兵大卫。
  “哟,公主大人。”
  大卫用非常粗鲁的口气说道:
  “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们带路一下啊?”
  “带路?”
  红色嘉依卡若有意为之,爱琳娜将会如其警告,在一瞬之间人头落地。尽管爱琳娜对此心知肚明,但她依然没有露出焦急或胆怯的神色。
  对此,大卫有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过,他似乎判断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于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咱们的伙伴好像来你们这儿叨扰了。我们想带她回去,但老实说,我们不晓得她身在哪里呐。”
  “哦……”
  爱琳娜露出苦笑。
  不只格兰森城,举凡规模庞大的城堡,往往都会设置好几个备用的设施——譬如,就算是牢房,也不会只集中在一处,而是会分散至两个以上的地方。
  与其一间一间去找类似牢房的房间,还不如捉住很有可能知道会在哪儿的家伙,或把重要人物抓来当作人质,以提出交换的要求,还比较省时省力……大卫两人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他们在昨天的比试输了。
  伤口应该还没痊愈才对。表面上恫吓着爱琳娜,但他们本身其实光只是站着,就已经是勉勉强强了——这种状态的可能性很高。
  然而——
  “顺便把你们手上的贾兹皇帝‘遗体’所在位置也告诉我们,这样我们会更高兴哟。”
  “真贪心呢。”
  爱琳娜一脸愉悦地说道:
  “不过,已经不可能啰。父亲大人不留俘虏。擅闯者,一律当场死刑。”
  “………”
  男子眯起双眼。
  他没有露出吃惊的模样,果然是因为早已有心理准备了吗?
  不过——
  “我不晓得你们那个伙伴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
  爱琳娜微微转动脖子,将视线投向红色嘉依卡——然后吟唱般地如是说:
  “都是你们害的,所以她才会一边受苦,一边死去了啊。拷问侵入者,大略问出其幕后关系,才是基本之事。因此,若是女人,会被士兵们没完没了地侵犯,最后烧脸,然后死刑;若是男人,便砍断手脚,使其无法动弹,最后去势,然后也还是死刑。”
  “…………”
  不管是红色嘉依卡还是大卫,两者都不发一语。
  爱琳娜一边微笑,一边添了这么一句:
  “啊啊,真可怜呐。”
  “——闭嘴!”
  大卫呻吟般地说道:
  “即使如此,在我们见到尸体以前,哪会相信你啊?”
  “没有尸体哟。全都捏烂打碎扔掉了。”
  “…………”
  就连红色嘉依卡也不禁为之颤栗。她哆嗦的模样,映入了爱琳娜的眼帘边缘。
  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愤怒?无法区分。
  “辛苦你们啦,你们的行动徒劳无功呢。”
  爱琳娜对着红色嘉依卡如此说道:
  “打从一开始你们一起潜入就好了,这样的话,就能一起受死了哟?”
  “就跟你说‘闭嘴’了,你这个臭小鬼!”
  大卫将手上的长枪对准爱琳娜的鼻尖,然后对她说:
  “哪信得了你啊?我才不相信咧!”
  “不然你想怎样?”
  “…………”
  大卫哑口无言。
  爱琳娜的话若真属实,那么他们甚至连同伴的尸体也无以确认了——大卫到底也明白这点巴。
  “为了取得‘遗体’,你才这么做的吧。”
  爱琳娜说道:
  “你为了你自个儿的事,而把其他人也卷进来了哟?”
  “——那是……”
  “嘉依卡,别听她胡言乱语!”
  大卫这么说,但爱琳娜满不在乎地迳自向红色嘉依卡继续说:
  “你为了自己,而将其他人的性命用过就丢了呢。这就形同于是你杀了她啊。呵呵,但也没关系啦——反正是其他人嘛。”
  “…………”
  红色嘉依卡咬住下唇。
  爱琳娜又继续如连珠炮般地说着:
  “不过,你的事情真的这么有价值,甚至不惜滥用他人的性命吗?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收集‘遗体’呢?你凭什么相信自己才是正确的、凭什么相信自己就是‘嘉依卡’?并不是出于自己任性的自以为是,才害其他人毫无意义地死掉了——你能挺着胸膛这么说吗?”
  “——我……”
  “闭嘴!”
  大卫用渗出怒气的低沉嗓音这么说:
  “别喋喋不休地说那些无聊的话了。快告诉我们‘遗体’所在的位置!”
  “哎呀,同伴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吗?”
  “…………”
  “也是呐。不忘掉的话,心情会受不了嘛?”
  “真是个可恨的臭丫头呐……”
  对于爱琳娜满是嘲弄的语气,大卫脸红脖子粗地如是回应。
  这时——
  “——到此为止。”
  他们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数道人影竖立着,将男子、嘉依卡以及爱琳娜包围了起来。
  由于他们都蒙着面,再加上全都穿着朴素的灰色装束,因此就连是男是女也难以辨别。
  接着——
  “你们这些家伙……!”
  “你也是嘉依卡吗?”
  其中唯独有一名非常非常普通——他若走在格兰森城周围市街里,混在人群杂畓之中的话,很有可能会让人马上看丢——全身打扮得如此毫无特征的男子。
  清秀端正,却缺乏特征……如此这般的长相。将长长的头发绑束在后脑勺的发型,最令人印象深刻。但反过来说,他一旦连发型也改变了,那么其他人会更难辨认出他的容貌。
  辛·亚裘拉与昴星团六连星众。
  “……是这座城的乱破师吗?”
  大卫用有如野兽呻吟般的声音问道。
  “哎,是啊。”
  辛点头承认。
  “我好像有看过你那张脸。是叫做大卫来着吗?你是武斗大会的参赛者吧?”
  “…………”
  “放开公主大人。如果照做的话,就姑且先听听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吧。”
  “别开玩笑了!握有人质的是我们,你才该赶紧让其他家伙退下,由你来为我们带路!”
  “……嗯哼。”
  辛偏头望向——尚被蛇咬剑环住脖子的爱琳娜,然后说道:
  “这两个人这样说呢,公主大人?”
  —下一瞬间。
  ……滋噗。
  令人寒毛直竖的深沉闷声响起——蛇咬剑的剑锋划开了爱琳娜的脖子。这并不是红色嘉依卡干的。而是爱琳娜把手放在蛇咬剑上,强硬地拉扯着,想要把蛇咬剑卸掉。
  血珠纷飞。
  似乎连颈动脉也被切断了,大量的鲜血从爱琳娜的身体里喷了出来。
  “什……?你这家伙……!”
  大卫——以及红色嘉依卡不禁愕然。
  在他们视线的彼端,爱琳娜顿失力气,当场倒下……由于这个冲击,原本勉勉强强与身体相连的头部,离开了她的躯体,滚落下来。
  见状——
  “哎呀,人质没了呢。”
  辛一脸平静地宣告。
  辛——望向房间深处,并如是问道:
  “您之前说她和伊琳娜都差不多到了该换的时候,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是啊,没关系哟。”
  与通往走廊的门扉不同,房里还有——另外一扇门。
  那扇门的构造毫不起眼,仿佛与墙壁融成了一体。门板敞开,有某种东西……有某人从凝聚着幽暗的深处,慢慢现出身影。
  “————”
  红色嘉依卡惊愕地发出无声的呐喊。
  从门的另一头——或许是因为双脚不良于行,才坐在轮椅上——现出身影来的那个人,是一位脸孔神似嘉依卡的少女。而她理所当然似地拥有着紫色双眸,以及银色头发。

  她不是伊琳娜。
  当然也不是爱琳娜。
  恐怕又是另一位——“嘉依卡”。
  “哎,只是有点可惜呐,人偶坏掉了……”
  那名“嘉依卡”只穿着几乎跟贴身内衣一样单薄的黑色衣物,驱动着构造粗大得格外像机关的轮椅,漾起不明显的微笑,然后说道:
  “反正新人偶也到手了……最重要的是——辛你帮我把剩下的所有遗体都回收回来了,所以也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做这些麻烦的事了,对吧?”
  坐在轮椅上的黑色嘉依卡这么说完之后,将两道与可爱笑容毫不相称的冰冷视线——对准了身穿红色衣物的“同类”。

  ——————————

  在格兰森城内,到处都存在着挑空的设计。
  这——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装潢。这种构造,让防守的一方,能从上面的楼层单方面地攻击侵入到城里来的敌兵,在攻防上着实大有裨益。用弓箭或魔法,未了用煮沸的油或石头等等,从城墙上对涌来的敌兵发动攻击——这种应战方法,可说是经典中的经典。而在格兰森城里,能让人活用高低优势的挑空结构随处可见。因此,城堡内部也能进行前述那样的攻击。
  当然,如果对战时慢吞吞地贴在墙壁上移动,就只有等着被瞄准的份儿了——不过,平时巡视的士兵也不多,只要爬得够快,反倒可以缩短需要移动的距离。
  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两人,或攀墙,或往上面的楼层抛丢绳子,在绳子勾稳后,沿着绳子攀爬,借此在城堡内快速移动。
  “这时间……辛差不多已经把遗体拿回来了吧?”
  托鲁沿着绳子,一边爬往挑空的楼层,一边说道:
  “如果公王阵营的嘉依卡,早已入手了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多的‘遗体’,那么——很有可能所有的‘遗体’都已经收集齐全了。”
  “哎,是啊。”
  如此随声附和的人,正是在一旁爬着墙的芙蕾多妮卡。她现在基本上是少女的形态——但长在她手上的爪子,正深深嵌在墙壁上。
  “不过,有必要把真品全都交出去吗?”
  芙蕾多妮卡这句问的是“托鲁把遗体真品的所在位置和陷阱的解除方法特地写在纸上,交给了辛”这件事。
  “嘉依卡们——至少‘白色’和‘红色’都很执着于集全所有的‘遗体’呐。如果公王身旁的双胞胎也抱着同样的心思,那么她们一旦入手,肯定会把‘遗体’收藏在同一个地方吧。到时就一口气全部抢过来。而且,我不清楚那对双胞胎和哈尔特根公王的个性如何,如果东西被他们一眼看穿是假货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勃然大怒,动手杀死嘉依卡和阿卡莉。”
  “…………”
  芙蕾多妮卡歪头纳闷了好一会儿,然后凝视着托鲁:
  “嘉依卡和阿卡莉,或许都已经被杀死了啊?”
  “…………”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存在。
  托鲁一刹那思索着该如何答复她是好,最终他短短地叹了一声,如此回应:
  “所以呢?”
  “托鲁战斗的理由,在那个时间点就消失不见啦——就跟多明妮卡一样。”
  芙蕾多妮卡的语气里,毫无一丝感慨之色。
  不过,正因如此,她的话语现在正从完全的第三者立场,冷静地敦促着托鲁思考。
  “到头来……”
  托鲁露出微微苦笑,然后说道:
  “不只乱破师,但凡人类,不管到哪里去,都无法‘只’为别人作战呐。”
  “是这样吗?”
  “是啊。即便我为了嘉依卡丧失性命,但那毕竟是我自己所选择的活法,也是我自己所寻求的死法。所以,那并不是嘉依卡‘害的’,对吧?”
  “…………”
  芙蕾多妮卡一脸不明所以地歪头纳闷。
  托鲁对着这样子的她——继续说道:
  “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而活,为了自己而死,仅此而已。假设——即便嘉依卡已经死了、阿卡莉已经被杀了,我仍会将此视为事实,并在接受这个现实之后吊唁她们,以满足我自己。并不是因为有人教育我应该要那样做,而是我自己想要那么做。仅仅如此而已。”
  “……虽然我听不太懂……”
  芙蕾多妮卡开口说:
  “但结果——对托鲁而言,不管是嘉依卡的性命,还是嘉依卡的目的,都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你自己的想望,才是最重要的事吗?”
  “就是那样呐。”
  托鲁干脆地点头承认。
  要对白色嘉依卡见死不救,然后完成收集“遗体”的目标吗?
  还是要放弃完成目标,救白色嘉依卡救到底呢?
  若以乱破师的身份而言,他应当采取前者才对。
  不过,在托鲁的心中,有另一个自己正在高唱着不同的意见。
  (话说回来,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白色嘉依卡呢……)
  当初自己究竟为什么渴求战乱呢?
  当初自己究竟为什么——明知不适合,却又坚持要当一个乱破师呢?
  那是……
  “不管是‘遗体’还是白色嘉依卡,都不是优不优先的问题。”
  托鲁一派轻松地这么说。
  以乱破师的立场,思考正确的选择——这件事情本身,之前一直束缚着自己。
  以乱破师的立场而言是正确的,却不代表做了那个选择就一定不会后悔。状况往往千变万化,对乱破师而言,应该也会有打不破的局面吧。
  乱破师讲求合理性。
  身为一名乱破师,任谁都会像某种机关一样,导出每个人都能算出来的结论,然后仅仅遵从那个结论罢了。正因为讲求合理,故从合理性导出来的结论,仅仅是正确而已,并不能保证就是最好的结论。
  在合理地思考过后却无计可施时,乱破师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甚至连碰碰运气、赌个危险的一把也无法做到。
  “我要救嘉依卡。而遗体也——虽然一度交给了那些家伙,但我会全部回收回来。”
  托鲁露出微微苦笑,如此说道。
  “……这样啊?这样就行了啊?”
  芙蕾多妮卡轻轻点头。
  像是在确认着她自己是否认同。
  接着——
  “那么,我也要照我想做的那样去做,可以吗?”
  芙蕾多妮卡向托鲁这样询问。
  托鲁总觉得她这语调跟平时不太一样,于是皱起眉头。
  “……具体而言是……?”
  “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啊。”
  芙蕾多妮卡倏地将身子靠了过来。
  正沿着绳子攀爬墙壁的托鲁,反射性地想要维持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办不到。芙蕾多妮卡就这样子牢牢地抱住了托鲁的背部。
  “你说的‘一开始’是指——”
  “像这样子。”
  她喃喃自语般的话语——才刚说完的下一瞬间。
  “————”
  尖牙深深刺入脖颈的剧痛,令托鲁忍不住放开了手上的绳子。
  “呜啊!”
  托鲁束手无策地掉落到地面。
  他全身摔在地上,泛起阵阵痛楚。
  与此同时,托鲁感觉到——量多到足以致命的鲜血,从那道被芙蕾多妮卡撕咬的伤口流了出来。
  完全出乎意料。
  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芙蕾多妮卡竟然—
  “你这……家伙……?”
  “我也要照我想做的那样去做喔?”
  芙蕾多妮卡一这么说完——便又重新咬上仰倒在地的托鲁的咽喉,咬下了他喉咙的肉。

  ——————————

  格兰森城的最深处——谒见厅。
  在确认托鲁两人败北之后,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与伊琳娜、爱琳娜便离开了此处。
  由六连星众带入此处,刚好像是与他们三人交替的来者——
  “——‘红色’。”
  阿卡莉喃喃低语。
  “…………”
  正如阿卡莉所言,此时戴着手铐脚镖、走进谒见厅里的来者,是红色嘉依卡、使枪的大卫,以及女魔法师赛尔玛……简言之,即红色嘉依卡一行人。看来他们似乎也和白色嘉依卡、基烈特队队员一样,在潜入城堡之后被捉了起来。
  红色嘉依卡也被迫坐在白色嘉依卡等人的身旁。
  不过——公王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打算要让他们继续观看武斗大会的比试了。
  用来焚烟的火炉已经被撤走了。在嘉依卡等人的面前,是一整片宽广辽阔的地板。
  公王等人最想让他们看的,终究只是白色嘉依卡和基烈特队的“相关人员”在苦战恶斗——不,是受伤倒下的景况吧。然后还故意说些嘲弄般的话语,这应该也是打算要看他们痛苦的模样,借此幸灾乐祸吧?
  这时——
  “————”
  不只嘉依卡,就连基烈特队的队员们也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六连星众接着运入了——“那些东西”。
  十具又黑又大的箱子。
  亦即……
  “……棺材。”
  白色嘉依卡睁圆双眼,喁喁细语。
  她自己原本背着的棺材,也被他们没收,排列于其中。
  除此之外,也另有她似曾相见的棺材——“红色”之前随身携带的那个。每一具棺材都很相似,但构造样式都有一点点的不一样。棺材共有十具。换言之,这意谓着:除了伊琳娜与爱琳娜、“白色”与“红色”以外,还有六名嘉依卡在哈尔特根公王的身边。
  像是在证明此事似地……
  “…………”
  五名少女从王座后面出现了。
  却不见伊琳娜与爱琳娜的身影。
  她们五个人全都是银发紫眸——拥有着合乎“嘉依卡”的特征。不过,除此之外,她们一个个全都相同的特征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她们既不说话,也不做出任何举动。从她们排列并立的身姿,完全感受不到半点生机。
  这模样,简直就像是……
  “——提线人偶。”
  如是嘟哝低语的人,正是基烈特队的机工师芷依塔。
  “跟我在那座航天要塞里看到的一样……透过通讯系魔法,让对方意识朦胧,借此支配对方……”
  “是啊,没错。”
  像在支持芷依塔想法的这道声音,从王座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接在五名“嘉依卡”之后,重新在该处现出身影的人,正是王座的主人史帝芬·哈尔特根——另外还跟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半裸少女。她既非伊琳娜,亦非爱琳娜。
  紫眸与银发。
  也就是说,这名少女也是“嘉依卡”啰?
  然而……
  “支配他人很难。但是,比起其他人,同是‘嘉依卡’的话,能更加轻易地支配哟。我实际试过之后,才发现了这件事呢。”
  “是因为基底已经平整完毕了吗。”
  ——一名秃头男子喃喃说道。
  嘉依卡她们确实曾听芷依塔唤他为马特乌斯或卡拉威,似乎是基烈特队的魔法师。之前曾有魔法师操纵奇眼鸟袭击嘉依卡一行人——那个魔法师,恐怕就是这名男子吧。
  这也就是说:他相当擅于通讯系、将他人化为傀儡的魔法。
  “毕竟所有的‘嘉依卡’,原本其实是毫无关系的人,然后就像被创造出来的‘面具’一样……”
  “——!”
  闻言,“白色”与“红色”——两名嘉依卡愕然回头。
  “这是怎么回事?”
  大卫代替茫然的两人如此问道。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嘉依卡’这个人类存在。不,或许有其原型存在也说不定……但现今存在的‘嘉依卡’,大多是只有人格被移植到毫无关系的人类身上,人为创造出来的存在。”
  马特乌斯以低沉冰冷的声音说着,像是在宣读单纯的事实记载一样。
  “…………”
  两名嘉依卡兀自茫然。
  然而,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她既非伊琳娜,亦非爱琳娜,但为了方便起见,就照她如贴身内衣般的衣服颜色,权且称之为“黑色”——却泰然自若。
  任意操纵着好几个“自己”的“黑色”,或许早已察觉出这个事实了。
  “我们队里的薇薇·荷罗派涅,似乎也是那种‘应当会变为嘉依卡的存在’。不过,我们在她变化的途中,干扰了她的‘转生仪式’,结果她变成了如今变身不够完整的状态。尽管有着银发紫眸,但原本的基底人格依然残留着,没有身为嘉依卡的自觉——变成了这样子的存在呐。”
  “我——”
  听了马特乌斯的话之后,“白色”嘉依卡就只是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而“红色”嘉依卡则咬着下唇,注视着自己的膝盖。她们惊讶归惊讶——但另一方面,她们应该也有部分“果然如此”的感觉吧。
  欠缺战争结束前后的记忆。
  存在着报相同名号的少女。
  ——这些并不是偶然。
  “为……何……”
  “白色”喘气般地喃喃低语。
  “当然是为了父亲大人啊。”
  坐在轮椅上的“黑色”,对“白色”嘉依卡笑着说。
  然后——
  “史帝芬。”
  她回头对自己身旁的哈尔特根公王嫣然一笑:
  “谢谢你,我的愿望实现了喔。”
  “你的愿望——吗?”
  史蒂芬弯下身子,一边端详“黑色”嘉依卡的表情,一边说道:
  “我能得到你的原谅吗?我心爱的嘉依卡啊。”
  “当然。我爱你哟,史帝芬。”
  “黑色”嘉依卡这么说完之后,伸长双手,紧紧地抱住史蒂芬的头。
  “虽然我的身体无法好好地爱你,但我的人偶、我的分身们,已经爱过你,也原谅你了。你已经没事了。”
  “黑色”嘉依卡以水光潋滥的翦水双瞳这么说完之后——
  “所以,你已经可以死啰。”
  下一秒,史蒂芬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倾向一边——倒了下来。
  不知她们是何时移动的……五名嘉依卡面无表情地拿着各自的武器——弓箭、长剑、魔法机杖等等,同时由上往下俯视着史蒂芬。
  即便是擅长武术的公王,一旦被冷不防地刺杀,也还是躲避不及吗?
  还是说,五名嘉依卡的本领,都很超群绝伦呢?
  抑或者——与“黑色”所操纵的人偶们共度充满情欲的时光,让高手如他,也没志气地堕落了吗?
  不论答案是哪一个……
  “陛下!”
  六连星众马上反应过来,正欲动身——却如冻僵般地驻足在原地。
  因为史蒂芬的手臂一边颤抖,一边举起来制止了他们。
  “……没关……系……”
  史帝芬·巴尔塔扎·哈尔特根公王如是说道:
  “……因为……我……得到原谅了……”
  他这么宣告完之后——手臂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周围的人们,只能茫然地望着他那副模样。
  冰冷到令人发痛的沉默,在谒见厅里弥漫了好长一会儿。
  原谅,被原谅。
  除了情欲以外,史蒂芬和“黑色”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其他人不可能明白。其他人不会明白:他们两人是如何相识,史蒂芬为何就算献出王国的一切,也愿意为了“黑色”鞠躬尽瘁。
  然而……
  “你……”
  大卫呻吟般地说;
  “究竟是怎样——”
  “对我而言,我最爱的人……就只有父亲大人一个人喔。”
  “黑色”嘉依卡说道。
  笑靥浮现在她惹人怜爱的脸上。
  对方好歹庇护着她,为了她的目的而豁出一切协助她——连她也向对方亲口宣告了“我爱你”。然而,这名少女却一边笑着,一边杀死对方。
  但是……
  “…………”
  与此同时,可以见到她的双眼又大又湿润,两条水痕从她的双眼里流淌了下来。
  “史蒂芬终究不是父亲大人。有两个父亲大人的话,不就太碍事了吗?”
  她边笑边哭。
  情感的背离或对立,正在一个人类的心中产生吗?抑或者,勉强将“嘉依卡”的人格复写在他人的肉体里,而该人格的不稳定,导致了她现在这样?这些问题的答案,其他人也不可能明白——
  “等父亲大人回来了以后,我便将这个国家原原本本地献给他,如此一来,贾兹帝国的复兴也就轻而易举了。”
  她那张可爱的脸上,又是笑,又是哭,充满着矛盾。与此同时,“黑色”说出了没半个人——甚至连“白色”、“红色”也从未预想过的事情。
  “……什么?”
  全体愕然。
  看来不只哈尔特根公王,甚至连六连星众也没被告知过这件事情。虽然极为罕见,他们现在也以茫然的样子,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贾兹帝国皇帝的“回归”。
  这也就是说——
  “怎么可能……”
  如此喃喃低语的人,不晓得是谁。
  但“黑色”毫不在意地边笑、边哭、边说:
  “一旦凑齐全部的‘遗体’,我脑袋里的锁即会松脱。我已经知晓一切啰。”
  “黑色”在轮椅上摊开双手:
  “来吧,让我来展现给你们看吧。好好地懊悔吧!我是……我才是真正的嘉依卡!是我圆满地达成了存在的理由。我才是独一无二的嘉依卡——”
  说罢,“黑色”嘉依卡手指一指——其他嘉依卡们便将并排的其中一副棺材立起,展示棺材里的东西给大家看。
  棺材里——
  “————”
  有一具成人男性的遗体。
  以前都封装在玻璃容器里的各部位遗体被取了出来,配置在原本的位置。那具遗体,正被干干净净地装在棺材里。虽然没被接合起来,但<禁忌皇帝>的遗骸,以几近完整的形态再度重现了。
  “——呜?”
  “呜呜……?”
  与此同时,“白色”与“红色”嘉依卡,连同手铐一起举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然后忍住头痛般地发出短促的呻吟。
  因为在她们的脑袋里——从她们看到齐全“遗体”的那一瞬间起,就有东西急遽地涌了上来。
  自己是什么人——不,是什么东西呢?
  应当做什么呢?
  凑齐“遗体”之后,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贾兹皇帝的“遗言”。这些“遗言”,全都被事先装在所有的“嘉依卡”脑里。而“黑色”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遗言”。她看了之后,已经知晓一切了。
  因此——
  “没能变成我的你们,真是可悲啊。我是……我才是真正的‘嘉依卡’哟。就是这个我!”
  “黑色”用喘息般的声音如此宣布:
  “就是现在,由我来告诉你们‘我们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吧……!”
  棺材再次被平放回地板上。
  轮椅上的“黑色”,运用双臂,让自己的身体浮起来——下一瞬间,她将自己抛出去,落在棺中的遗体上。“黑色”一边抱着遗体的头,一边望向视线离不开这儿的“白色”与“红色”。她一脸满足地微微——仅只是微微而已,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羡慕吗?”
  “黑色”嘉依卡边趴覆在遗体上边问:
  “你们想这样做,对吧?好想、好想这样做,想得不得了,对吧?虽说是不完全体,但毕竟同样是‘嘉依卡’嘛……?”
  “黑色”一面用脸颊磨蹭着遗体,一面说道:
  “但是,你们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我收集的。是我凑齐了父亲大人。我的父亲大人。”
  “…………!”
  姑且不论嘉依卡们,其他在场的人,都完全跟不上现在的情况发展。
  基烈特队的所有队员,想当然耳,也只是旁观着这奇怪的状况而已。
  “不过,请你们放心。等父亲大人回来之后,我会把那里的两位当成人偶来使用。你们可以作为我身体的延伸,服侍父亲大人哟。不管怎样,只要长时间使用的话就会受损坏掉,所以经常需要备品呢。”
  换言之,伊琳娜、爱琳娜,以及“白色”、“红色”以外在场的五名“嘉依卡”,也都在以前中了“黑色”的陷阱,被她当作人偶来利用。
  “痛苦吧?难受吧?没能成功的‘嘉依卡’们。没能成功执行存在理由的道具,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有这样的自觉,你们还有脸活下去吗?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头来全都付诸流水。来此之前所牺牲的人们,也全都白白死去。你们的行为,不会导向任何未来——”
  不管是“白色”还是“红色”,听了“黑色”接二连三的话语,都只能面色苍白地茫然伫立。
  “不过,没关系。我赋予你们新的存在价值。作为我的人偶呐。”
  “……让人自发性放弃思考……!”
  芷伊塔气喘般地喃喃说道。
  当要将对方化作为自己的手脚来驱使时,对方的自我——独立思考能力会是个阻碍。
  但是,如果下药使对方变得跟废人一样,对方就只能进行一些单纯的作业了。
  因此——就算要下药,也要限缩在最小的剂量。
  乘机利用对方的罪恶感,对对方的罪恶感穷追猛打,借此让对方放弃思考。让对方不想再独立思考,最后选择成为她的人偶。将一切托付给“黑色”,将全部的价值观都与“黑色”一元化,如此一来,自己就不用承担思考的责任,进而遭受罪恶感的苛责了。
  玩弄摆布对方的罪恶感。
  正是这名“黑色”的能力吧。
  接着——
  “来吧,父亲大人。我现在就将你——‘重新生到’这个世上。”
  嘉依卡张开樱色的唇瓣……仍又哭又笑,咬住了<禁忌皇帝>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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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兰森城的——外侧城墙,亦即“第一城墙”。
  分隔出城内、城外的这道城墙,高度并没有很高,但厚度非常厚。
  这道城墙的内部,为了能应付得了敌军势力的进攻,而设置了通道等等,用来搬运重弩炮台和各种物资。虽然说是“墙壁”,但城墙本身就具有要塞的功能,其厚度甚至厚到墙顶可容搬运物资的马车错身而过。
  没有战争的太平时期,完全不会用到这项设备。因此,通往城墙内部的出入口,大部分都被上了锁。就连守城的卫兵们都几乎没爬上去上头过。
  然而——
  “——开始了吗?”
  本来应当没半个人影存在的城墙,现在——有十道人影围成圆圈,伫立在上头。
  除却其中一人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
  不过,他们的武器,有长剑、长柄战斧、机杖、长弓等等……参差不一,而防具也不具统一性。倒不如说,根本没有人穿戴着相同系列的装备。有种俨然是临时拼凑来此的感觉。但是,唯独一点共通。
  白色面具。
  他们几乎全都戴着白色面具。平坦光滑、未加装饰的面具上,仅仅在额头或脸颊的部位写有一个数字。只有这个差别,能够分辨他们每个人的面具。
  “壹”、“贰”、“叁”、“肆”、“伍”、“陆”、“柒”、“捌”:
  面具恐怕有准备到“玖”吧?然而,应该戴着最后一个数字的面具之人,正露出他本来的面貌,伫立在圆圈的一端。
  亚伯力克·基烈特。
  “皇像的重生……”
  他与其他八个人——正围着一名少年。
  少年拥有着金发碧眼,如人偶般精美的五官——但他的容貌带着某种不太自然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与浮世毫不相干的幻影一样——
  “至此为止,皆如预定,而且也符合皇像的计划。”
  自报姓名为“奇伊”、被人称为“奇伊”的少年,无人知其来历……他用着好似洞穿了本该看不见的事物之表情,将目光朝向远方如此说道。
  远方——亦即格兰森城的最上层。
  谒见厅即位在那儿。
  “问题是接下来。”
  “…………”
  随侍于其侧的九个人,不发一语。
  他们就只是等待着命令而已。
  不思考,不烦恼,不悖逆。
  若要说为何,这是因为他们是死过一回的人类。至少他们自己承认了这点,也接受了这点。他们不会根据自己的想法、信念或欲望去行动,只是如道具般地运作罢了。
  是故,他们才被称作为——<神使>。
  只不过……
  “…………”
  被托鲁砍断左臂而变成独臂的亚伯力克——凝视着自己所剩的右手,反复握紧、松开拳头,貌似觉得有什么异样。
  “上次被他逃了。”
  奇伊一脸平静地如是说。
  他说的“上次”,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时皇像竟舍弃了物质性的实体,借以逃走,着实超出我的意料。为了完全抹除他,必须确实地在皇像恢复成物质的那一刻封灭他才行。”
  然而,<神使>们听了奇伊的话,连一声都不吭,连一动也不动。他们有没有在听呢?就算听了,又到底有没有听懂呢?亚伯力克也停下了右手的动作,如雕像般伫立着。
  不过,奇伊也没有很在意这些的样子。
  不消一会儿——
  “皇像的重生一旦结束,就马上冲进去。所有人全都做好准备。”
  奇伊眯起双眼,如此宣布。
  虽然仍是无声无息——但<神使>们全都一齐点了点头。

  ——————————

  托鲁·亚裘拉的尸体消失了。
  辛从巡逻城内的昴星团六连星众那儿——收到了这个汇报。
  “……怎么可能……”
  史蒂芬——不,“黑色”嘉依卡命令他“暂时不准让任何人接近谒见厅”。因此,他现在正率领着数名六连星众,再次检验城内的警备机制。
  平素“黑色”嘉依卡为了驱动“人偶”,会一直将魔法“网”铺满整座城堡。遍布城内的“网”,往往会察觉出侵入城内的敌方。不过,“黑色”嘉依卡目前好像暂时无法控制那个魔法“网”了。
  话说回来——
  “只要没有人特别用魔法驱动的话,照理说尸体不可能爬得起来才对。”
  事到如今,用魔法驱动托鲁的尸体,应该也没什么意义了。特地闯入城内,夺取乱破师的遗骸——他可不认为会有异想天开的人去做这种事。活着的时候,被人称为走狗;死了之后,遗骸被人抛弃不管,也没有人会去收他们的尸体——这对乱破师而言,再平常不过了。

  托鲁其实没死。
  比试结束后,医生们应当已确认了他死亡的事实才对——但老实说,若只是在短时间内暂停心脏跳动的话,连辛也做得到。以<铁血转化>为代表的肉体操纵术,并不一定只是“加速”肉体的动作而已。他们也能靠着“放慢到极致”,佯装出心脏完全停止的假象——即所谓的假死状态。
  若真是如此——他看起来像被贯穿了心脏的那一幕,其实是种错觉吗?
  “……继续巡逻城内!我去找公王陛下。”
  辛对六连星众这么说完之后,便往谒见厅跑去。

  每个人都惊愕无比。
  贾兹皇帝的——复活仪式。
  将死者召唤回阳世。这件事情本身,大抵是偏离常识的异常行为。
  但具体的召唤行动,实际进行下来,既令人毛骨悚然,且又亵渎三观——仿佛在直截了当地否定在场所有人的常识。
  亦即——
  “…………”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湿黏的舌头发出了声响。
  紧接着是像裂帛般的声音。但被撕裂的当然并不是布帛。说起来,那根本就不是在“撕裂”。形成肌肉的无数细小纤维,断裂开来时的声音酷似布帛破裂的声响。仅此而已。
  洁白皓齿深深咬入。
  艳红小舌啧啧舔吮。
  这些行为,平凡得不得了——但在此时此景,却不可能带来战栗以外的情绪。
  她正在啃食。
  “黑色”嘉依卡——正在用她的嘴巴、下颚、牙齿、舌头,持续咬啮、咀嚼、吞咽、啃食着贾兹皇帝的遗体。从她那副模样看来,她对“吃人”这个禁忌丝毫没有半点踌躇。而且,“黑色”嘉依卡反而用快到就算是普通吃饭也不可能做到的神速,将遗体塞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啃食的气势,仿佛在说着“自己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此事而存在”。
  接着——
  “…………呜!”
  “白色”嘉依卡呻吟出声。
  “黑色”嘉依卡当着惊愕的众人面前,继续啃食着遗体。
  “白色”看着那幅奇异的光景——在感到“恶心不快”这种理当如此的感觉之前,她反而先心生了“好羡慕”的念头。她不禁对这样子的自己感到毛骨悚然。
  所谓的“嘉依卡”,是道面具。
  所谓的“嘉依卡”,是个假想人格。
  那么,自己的这个冲动,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被写入了她的体内吗?
  全部的遗体一旦收集齐全,就会变得——忍不住想要啃食遗体吗?
  “什么啊!搞什么鬼啊!那家伙,竟然做那种——!”
  就连大卫,都忍不住以一脸慌乱的模样大声叫嚷。
  “她是野兽吗……?”
  亚人兵士李奥纳多,以鄙弃的语气脱口而出。
  没错,那确实是野兽,不,比野兽还不如的所作所为。
  同类相食。人类啃食人类。
  明明也没有特别饥饿,却做出那样子的举动——除了这个评语以外,还能用其他怎样的话来评议呢?这已经谈不上是伦理、尊严之类的问题了。
  然而……怎么说也不可能毫无意义地做出那样子的行动。
  “…………”
  “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无意间视线相交。
  从“红色”嘉依卡的表情可以知道,她也跟“白色”一样——正被自己心中的反感和冲动震撼着。她正在不知所措。她正在困惑不安。
  说起来,“嘉依卡”究竟是为何而生?
  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到如今才慢慢地从她们本身遥远的内心深处、从她们自己的记忆暗处中浮现出来。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已经被编排好的事。
  一切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觉之间,“黑色”嘉依卡竟已吃完大半的遗体。
  当然,不管再怎么咀嚼、压缩,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都不可能完整容纳一整个人的身体。
  “黑色”嘉依卡抱着急速膨胀成更甚孕妇——大到不可思议的腹部。即便如此,她也仍继续啃食着贾兹皇帝的遗体。
  那张白皙的脸孔毫无痛苦之色,浮现出来的反倒是恍惚的笑意。
  她一边用水波潋滥的双眸凝视着虚空,一边咬碎、吞下几乎可说是最后一部分的遗体——贾兹皇帝的眼球,然后——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嘉依卡将上半身向后仰。
  她似乎已无多余心力使用魔法操纵其他的傀儡了,其他的嘉依卡们接连不断地倒下,滚倒在地上。
  接着——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她口中,迸发出不晓得究竟是喘息还是呐喊,犹如迎接高潮般的声音。
  “——!”
  “黑色”嘉依卡眼珠翻白。下一秒,一只手臂扎破她的腹部,伸长至虚空之中。

  ——————————

  狂奔、狂奔、再狂奔。
  一个劲儿地加速再加速。
  辛在通道中如疾风般地飞奔而过。
  城内的风景从他的左右两边向后流逝。
  辛在途中与无数名卫兵、侍女等人擦身而过,但由于辛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几乎所有人就连自己跟谁——哦不,跟什么东西交错而过了,也没能理解得了。
  边压抑气息边狂奔的技法,对亚裘拉战魔众的乱破师而言,是比<铁血转化>还要更为高阶的奥义。练到极致的话,便真的是暗杀自如。周围的人们,甚至连被暗杀的本人,都不会察觉到“被杀了”。这个技法,可化“如此暗杀并逃离现场”为可能。就连辛,也都还只是曾使用过这招奥义而已,尚未达到淋漓尽致的程度。
  “…………!”
  就在他——急奔的当中。
  辛突然察觉到了。
  所有东西都在转瞬间向后方飞逝,在此种状态下,辛的可视范围一隅,竟存在着犹如静止般的人影。换句话说,这无非是那些人影也用着和辛一样的速度,朝谒见厅飞奔而去。
  那些人影,数量有将近十人左右。
  他们的脸上——都戴着白色的面具。
  “什么人!”
  辛这么问的同时,大概察觉到了。
  这些人影——这些家伙们,是那队打倒托鲁的二人组的同类。
  他们的白色面具上,同样全都只写着一个数字。这些来历不明的战士,将真实面孔隐藏在白色面具的后面,身躯里则隐藏了一身可怕的本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哦不,究竟是何方神圣?
  光从他们的装扮看来,既有骑士,也有佣兵、魔法师等等,装备各自不一……奇怪的是——就连魔法师也正以媲美于辛的速度奔跑着。背着长长的魔法机杖,却迎风飞奔,身轻如燕得令乱破师相形见绌。
  (难道是<铁血转化>吗!)
  莫非那名魔法师正在使用辛也熟知的乱破师奥义之一——<铁血转化>?就算不是,至少也会是与之同种的技法吧?如果不具有足以耐得住<铁血转化>的肉体,那么这样做,就只会弄坏自己,到无可挽救能地步。
  还是说,让人看起来觉得是魔法师,但其实是某种骗术?
  “你们是什么人!”
  辛再次扔出质问——其中一人忽然将戴着白色面具的脸转向辛,并对他说道:
  “我等乃<神使>。”
  “……什么?”
  “即执行天意的使者。记住,阻挡我等去路者,形同对上天啐唾!”
  “……!”
  莫名其妙。
  这些人——该不会打算说自己是“天使”吧?
  这不就是在说:真的有神存在,并派遣弛的使徒来到了这个世界吗?
  “——可疑的家伙!”
  辛一这么断定宣告,下一秒,他便从怀中抽出飞镖,射了出去。
  当然,对外行人而言,那些飞镖的速度、角度都相当足以毙命——但即使是辛,也没想过光靠那些飞镖就能收拾掉他们。如他所料,那些飞镖全都被疾奔的<神使>们挡飞,扎进了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当然,这只不过是辛在试他们身手罢了。
  下一瞬间,辛从背后拔出了小机剑,拿在手上,朝最近的对手挥砍了过去。
  一击、两击、三击。
  钢铁互相撞击的声响,在通道里来回荡漾。
  辛与侵入者们彼此都边狂奔边互击,不曾停下脚步,然后他们就这样子——
  “——!”
  突然间,约有二名昴星团六连星众打算阻挡他们,掺和了进来。但辛与侵入者们撞飞了他们,并踢破谒见厅的大门,滚进当中。这扇大门又厚又重,本来光是开合便已相当困难。而今,这扇大门却像破裂开来似地朝里头敞了开来。
  然后——
  “————”
  一股浓密的——血腥味,从辛的鼻间窜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辛挡掉了一次对方的攻击之后,拉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然后回头望向谒见厅的王座。
  王座那儿,竟是一片宛如地狱的景象。这是连辛——连身为乱破师,且经历过好几次残酷战场的辛,也想像不到的景象。
  流着血,倒在王座前的人,是他的主人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
  那个以<斩首王>、<武王>之名盖世的史蒂芬,简直就像是路旁饿莩一样,如破烂抹布般地倒卧在地板上。他的身体下方聚集了一大片的血泊。
  他的周围,有数名“嘉依卡”也跟他一样倒在地上。
  此外,他附近的地板上,有十具棺材正并排在一起。
  其中一副棺材——其旁有“黑色”嘉依卡的身影。
  然而……
  “……怎么可能……”
  辛茫然低语,浑然忘了自己尚跟别人正战得火热。
  对辛而言,幸运的是——那些侵入者们也已经没把辛放在眼里了。
  哦不,他们会拔剑相向,纯粹只是因为辛刚才妨碍了他们——那些侵入者们,恐怕打从一开始就对辛丝毫不感兴趣。
  “…………啊啊……啊…………”
  “黑色”嘉依卡正倒地呻吟。
  操纵着伊琳娜、爱琳娜,以及其他嘉依卡的她,正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然而,她现在却流着大量的鲜血,倒卧在血泊之中。
  “…………啊……”
  她似乎还尚存一息……但从那副模样看来,她恐怕已经没救了吧。
  她的白皙肚子,被人从下体部位往左右两边大大撕裂开来。她的内脏暴露在体外,且正蜷绕于鲜血黏糊的地板上。简直就像是有人抓住人偶的双腿,强硬地扳开一样。她的下半身超越了人体极限,往左右两侧大大地敞开。
  更甚者……
  “………………”
  一名全裸的——少年,从那滩血泊之中悠然起身。
  “什么……你是谁?”
  真是莫名其妙。
  那名少年究竟是谁?
  从原本是“黑色”嘉依卡下半身的位置站起身来的那个人类,究竟是……
  不,说起来,那真的是人类吗?
  紫色双眸、银色头发,简直……简直就像是——
  “——肃静!”
  冰冷的嗓音,回荡在充满血腥和疯狂的谒见厅里。
  这道声音发自于那名少年——不过仅仅数秒,但辛仍花了点时间才察觉出这点。
  “吾乃皇像。乃本该成为统治者、皇帝之存在是也。”
  “————”
  其他人好像也同样觉得莫名其妙。
  包括事先被带来谒见厅的两名嘉依卡、基烈特队的成员,以及阿卡莉和与她同行的——名唤妮娃的同伴。除了上述的最后一个人以外,其他人全都以茫然的表情凝望着那名少年,以及如今仍在少年脚边奄奄一息的“黑色”嘉依卡。
  那名少年刚刚说了什么?
  皇像?
  统治者?
  本该成为皇帝之存在?
  “于现世之名,乃是——阿图尔·贾兹。”
  少年泰然自若地如此自报姓名。
  “怎么可能——”
  <禁忌皇帝>已经死了。
  正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嘉依卡们才在收集他的遗体啊?
  然而——
  (……有一说,说他是高龄三百多岁,甚或是一千多岁的怪物……)
  无人知晓阿图尔·贾兹的出身来历。
  而他所发明出来的技术,大大地改变了战国时代的面貌——原本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理所当然的原始面貌。
  以往的战斗,只是高举着剑,铿铿锵锵地互相砍杀而已。自从有了魔法技术之后,以攻击魔法的较劲为首,战场上既有了航天机兵翱翔于天空,还出现了航天要塞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据说全都是发源自贾兹帝国的技术。
  换言之——
  (贾兹皇帝透过某种方法,让自己连在死后也能使用复活的秘术……?)
  而那种秘术,如果真的需要用到“遗体”的话呢?
  “——辛苦你了。”
  他白皙的脚,将脚下的血泊,以及蜷曲于血泊之中的内脏,践踏得一蹋糊涂。
  他悠然伫立的裸体,看起来竟像在转瞬间逐渐长大,这难道是眼睛的错觉吗?
  抑或者——
  “父……亲大……人……”
  “黑色”嘉伊卡的下半身被活生生往左右两边撕裂开来。她出声呼唤那名少年,同时呼吸逐渐衰弱下来。她双眼的焦点,已经没有对准任何地方。恐怕连认知那名少年到底有无回应呼唤,也很困难了吧。
  “‘祓禊’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死了。”
  少年瞥了一眼濒死的嘉依卡,然后如此宣告。
  “…………”
  “黑色”嘉依卡似乎想说些什么而开合着嘴,然后——就在此刻,她永远停止不动了。
  “白色”、“红色”嘉依卡与其从者们,以及基烈特队的成员等人,就只是愣愣地望着那幅景象。其中应该有人甚至就连发生了什么事,也还搞不太清楚吧。
  即便亲眼见了,也肯定无法相信。
  身材娇小的少女——居然“分娩”出跟自己同样大小的少年。
  相对于他们,这名少年,哦不,已经复活的阿图尔·贾兹却是一脸平静。
  “……汝等是<神使>吗?”
  阿图尔·贾兹环视着周围不知何时已然包围住他的九道人影。
  除了其中一人以外,其余所有人全都戴着白色面具——他们称呼自己为<神使>,而阿图尔·贾兹也这么称呼他们。
  如此一来,“他们是<神使>”一事,至少对阿图尔·贾兹和<神使>们而言,算是既定的事实吧?
  “嗯哼——”
  阿图尔·贾兹用单手把位于近旁的“黑色”嘉依卡轮椅拉近自己,然后从轮椅里拔出了形似机杖的道具。那机杖俨然是以折叠的状态收纳在轮椅里——看来“黑色”嘉依卡先前所使用的魔法,应该就是运用这把机杖发动出来的。
  接着——他用赤脚的脚尖,踩了一下倒在他附近的其他嘉依卡的剑,让剑反弹跳起。他伸出右手接住旋转的长剑,试手转了一圈——再紧紧握好长剑。
  右手持长剑,左手拿机杖。
  尽管裸体,唯独武器装备却已然充足。
  更甚者——
  “来吧,妮娃·莱妲。我的‘手杖’啊!”
  “白色”嘉依卡闻言,愕然回头望向身旁。
  “不——”
  白色嘉依卡恐怕是想说“不行”吧。
  不过,她话并未说完,伸长的手也空虚地横切在半空中。妮娃·莱妲——“白色”带着的那名阴阳妖瞳少女滑行般地往阿图尔·贾兹身边飞奔而去。
  “——出来吧。吾之神器!”
  这正是——启动的信号。
  阿图尔发话的同时,银蓝色的光芒包围住妮娃的身体。
  “……”
  芷依塔、马特乌斯、赛尔玛等诸位魔法师们,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应该是因为他们发现到包围妮娃的银蓝色光芒,正是魔法的发动光吧。同时,他们应该也注意到了,那本来是弃兽的一种——装铠龙所使用的“变身”魔法。
  少女的姿态在光芒中变样以后,又重新构筑成别的样貌。
  她包住了阿图尔·贾兹——正确来说,是安装在他的双臂上,以及他手持的机杖、长剑上,变成了奇形怪状,既不像铠甲、也不像剑、更不像手杖的某种东西。
  “察觉出吾之计划,打算再一次确实地——这次不只是要来杀死吾,而是企图要来封灭吾这个存在吧?为此而等着吾再次获得物质性的实体……”
  阿图尔再次环视包围住自己的<神使>们,然后如此说道:
  “不过,你们已经迟了。”
  既非夸耀,亦非嘲笑。
  阿图尔宣告的语气,宛如只是在说明理所当然的道理罢了。
  “‘转生’已然完成。吾已非汝等可以打倒得了。”
  下一瞬间——
  “——!”
  称为<神使>的男人们,一齐朝<禁忌皇帝>猛冲了上去。

  ——————————

  这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被灌输在她们脑里的知识吧。
  阿图尔·贾兹的复活。
  事实摆在眼前之后,原本一直长眠在她意识深处的知识,慢慢地浮了上来,扩展到表层意识之上——“白色”嘉依卡这么觉得。
  “我是——我们是……”
  人称“嘉依卡”的家伙,原本就不曾存在。
  哦不。全部的嘉依卡,仅只是这样子的虚拟人格罢了——从原本仅仅一名的“原型嘉依卡”身上转送出信息,在该信息里编入多样性之后呈现出来的模拟人格。
  “身为原型嘉依卡”,确实在那一天、在贾兹帝国崩毁的那个时候就被杀死了。
  八英雄将她和<禁忌皇帝>一起杀死了。
  然而——嘉依卡的人格和记忆,透过事先准备好的魔法机关,被复制、转送了出去。孤儿们也同样在事先就已准备好。嵌在孤儿们脑海里的魔法术式,便接收了嘉依卡的人格和记忆。
  现在的嘉依卡们,是借此抹盖原生人格而诞生出来的——说起来,就像是寄生生物一样。
  甭提她们自己究竟是冒牌货还是本尊了,她们根本就连“人类”都不算。
  而且,她们的存在理由——是收集被人杀害的贾兹皇帝遗体,啃食遗体之后,在体内提炼、“过滤”皇帝的构成资讯,于胎盘内再次将皇帝重新塑造成活人的形态。
  换言之,即是活生生的转生处理器。
  在“嘉依卡”的人格和记忆里编入了多样性,则是为了避免所有的“嘉依卡”会由于同一个理由而全灭。仅仅如此而已,并无其他理由。
  她们并不是由男女之爱所诞生下来的生命,而是在冷静透彻的盘算与计划之下,被人创造出来的——虚假存在。她们不具肉体,本来也称不上是精神,只是伪装成人类的——区区“信息”罢了。
  “我是——我们是……”
  “红色”嘉依卡也在一旁茫然地溢出了低喃。
  沉眠已久的知识,也从她内心深处解放出来了吧。
  一旦被迫知晓这样子的事实,肯定任谁都会茫然自失。
  自己的辛劳、喜怒哀乐,全都只是为了收集,重新构筑禁忌皇帝的遗体而已——而且,“黑色”既然已完成了此事,那么现在的“红色”与“白色”,就只是半点用处都没派上便道人抛弃的“多余”道具罢了。
  哦不,就连“黑色”,阿图尔·贾兹也已经不需要她了。
  打从一开始,她们就是用过即丢的道具。
  所谓的“嘉依卡”,就只是这样子的存在。
  “我——”
  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时此刻就算问了也无济于事——尽管“白色”嘉依卡心里明白,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这么问。虽然她也明白—未必能从谁的口中获得答案。

  ——————————

  “——退下,<神使>们!”
  随着他的话语一同猛然挥出的剑击——竟然有这样的事,他只凭一击,就砍死了一名<神使>。
  跑经阿图尔·贾兹身旁的那名<神使>,在下一瞬间,跟他手上的长柄战斧一起被劈成两半,在地板上弹滚着。刻着“陆”字的白色面具裂开,一张毫无表情的死者脸庞,从面具底下露了出来。
  要靠斩击将一个人类一分为二,需要相当的力气、速度,以及角度的透析能力。最适当的角度、最适当的瞬间、最适当的速度,在刹那间使出这些、用自己的肉体展现这些——理论上讲起来极为单纯明了,实际执行起来却是困难无比。
  “吾已非汝等可以打倒得了。”
  妮娃·莱妲“强化”了他的武器。那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长度大小成长为等于长枪的武器……阿图尔·贾兹稳妥地使着,就连呼吸的空档,他也不忘诵咏咒文,同时并用魔法与斩击。
  有如怪物般的强大。
  完全脱离常识——换言之,打算用常识去推量他的强大,这件事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是故……
  “——!”
  另一个<神使>趁阿图尔·贾兹用力挥剑的一瞬间发动突击。然而,他的举动被爆发性地扩展开来的魔法屏障挡了下来——不只如此,他甚至还被魔法刮飞,猛地撞上墙壁。
  阿图尔·贾兹的咒文诵咏又快速又高深,其他人几乎连听都听不清楚——甚至也很难事先辨别他的咒文种类。就算没有剑,或许只靠魔法也能与两名以上的剑士对战。<禁忌皇帝>拥有着足以办到此事的力量也说不定。
  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原本——魔法师成不了战争的主力,虽也有单纯只是人数稀少的因素在,不过,也是因为一旦发生战斗时,往往会被擅于直接格斗的人们猎杀。
  魔法师若无擅长格斗者的支援,在战场上大多无法一击就击出满意的魔法。
  魔法师要透过咒文诵咏,调整现场的方位、星辰、气温、湿度,以及其他诸多要素,将术式最佳化之后才发出魔法——由于发动魔法的程序太过复杂,因此就算是人称一流的魔法师,无论如何行动都会迫不得已地变得迟钝。
  然而,阿图尔·贾兹却以普通魔法师的好几倍——哦不,是以好几十倍的速度判断好状况、选择好咒文,然后诵咏出压缩好的咒文。正因为这样,他才能用几乎和剑击一样的高速,陆续放出魔法攻击。抑或者,安装在机杖和长剑上、与之一体化的妮娃,其力量——其功能亦跟这有关系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他就是能够同时连续使出剑击和魔法。

  换言之,他防御的同时也能进行攻击。抑或者,能够同时朝两个方向使出致命的威力。
  无论普通的人类拥有再怎样高段的技能,也没道理打得赢这样子的怪物。
  接着——
  “——危险!”
  “白色”嘉依卡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对战——这时,有人从旁边用身体撞开了她,保住了她一命。
  “——阿卡莉。”
  “现在可不是恍惚的时候啊!”
  带着嘉依卡在地上翻滚的阿卡莉,罕见地用大叫般的语气对她如此说道。仔细一瞧——“白色”嘉依卡转瞬前所伫立的那个地方——周围的地板都烧焦了,还冒出好几道白烟。
  阿图尔·贾兹与<神使>们战斗的余波。
  阿卡莉刚才没有保护她的话,“白色”嘉依卡恐怕已迎面遭到波及了吧。
  她再次从阿图尔·贾兹与<神使>之间的战斗移开视线,张望了一下四周之后——发现大家虽仍被安着手铐脚镖,但大卫和赛尔玛正保护“红色”嘉依卡、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保护着芷伊塔,全都已经退避到墙边去了。
  “我们也该赶紧逃命了!”
  阿卡莉这样告知她:
  “已经没有逗留在此的意义了吧。”
  “逃命……”
  “白色”嘉依卡精神恍惚地喃喃低语:
  “为了……什么?”
  要逃去哪里?为何要逃?
  她明明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别说蠢话了,再待下去会死啊!”
  “死……”
  为了继续活下去?
  但是,她自己原本就是“活着”的吗?
  她只是区区的傀儡。活着的目的、意义,全都只是别人赋予她、暂时借给她的东西。
  哦不,话说回来,甚至就连这具身体,原本也只不过是别人的东西。
  她只不过是复写在别人上头的人格,没有形体的面具,有如幽灵般的玩意儿罢了。
  她失去了一切的存在理由。就连她本该依靠而立的自我存在,也遭到了否定。就连身为傀儡,也只不过是为求确实而多做出来的“备品”罢了。
  要这样子的自己今后也继续活下去,是要她何去何从?是要她做什么呢?
  “嘉依卡!”
  阿卡莉抓住嘉依卡的衣领,强硬地拖着她。
  她们根本无暇取下手铐脚镙——还有,在戴着手铐脚铐的状态下,阿卡莉无论如何也无法使出原本真正的力量。刚才能保住嘉依卡一命,几乎像是奇迹一样。
  然而——
  “阿卡莉,逃。”
  嘉依卡说道:
  “阿卡莉——有,活着的意义。”
  可是,她自己没有。
  所以——
  “少说蠢——”
  这时,轰隆巨响盖住了阿卡莉还没说完的“少说蠢话了”这句话的后半。
  嘉依卡和阿卡莉马上回头一看,看见了天花板正朝着自己崩塌下来,原本支撑着天花板的石柱也将倒塌。恐怕是阿图尔·贾兹所放出的攻击魔法,破坏了石柱的基座部分吧。
  “阿卡莉!”
  “————”
  阿卡莉本来打算抱着嘉依卡往旁边跳去——但脚镣绊住了她。阿卡莉再次与嘉依卡一起滚倒在地板上——演变成了如此丑态。
  天花板和石柱随着轰隆巨响,朝她们压下来。
  极为单纯且易懂的——威力及威胁。那种压倒性的重量,无疑会压烂她们两人。人类的肉体没有那么强壮,在变成石柱和天花板的肉垫之后,不可能维持得了原来的形状。
  嘉依卡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
  “抱歉——”
  —这一刹那。
  “——我来迟了。”
  与此情此景毫不相称的沉着嗓音,如是说道。
  “……咦?”
  下一瞬间,嘉依卡看到——石柱倒向了她们的身侧。
  那石柱本来应该会笔直地倒向嘉依卡和阿卡莉,把她们压扁才对。但是,石柱竟远远地偏离了她们,倒向别处。石柱倒下的轨迹,肯定是在中途——由于某人施加的力量而改变了吧。
  是什么人的力量?
  是以让倒下的石柱转向?
  那是——
  “——!”
  仔细一瞧,崩塌的天花板瓦砾纷纷散落在周围——就只散落在周围而已,宛如那些瓦砾在
  闪避着嘉依卡和阿卡莉一样。是有什么人用魔法保护她们吗?还是说——虽然难以想像,莫非有什么人,把落下来的瓦砾全部——没错,就是“全部”——都弹飞了呢?
  “——哥……哥哥?”
  阿卡莉愕然低语。
  这一句话引得嘉依卡连忙回过头去。
  这时,她看到了——白银与漆黑的皑甲。
  然后……
  “都是因为芙蕾多妮卡在最后关头提了任性的要求呐……”
  “托鲁……?”
  没错。
  嘉依卡她们回过头去所看见的那个男人——那张脸确实是她们见惯的托鲁·亚裘拉。
  但是,脖子以下……却与平常大相迳庭。

  他身穿着白银与漆黑搭配在一起的铠甲,迥异于他平常所穿的黑色乱破师装束。那并非骑士们常穿的那种夸张铠甲。铠甲上的接合线,仿佛就是按照着他身体的肌肉,去依样画葫芦而成。那铠甲包覆着托鲁的身体,看起来比托鲁的身体大了一圈。
  嘉依卡从未看过托鲁穿上这样子的铠甲。
  不——这是……
  “托鲁!”
  托鲁转头望向这道叫声的来源。
  尽管在墙边面露着半混乱的表情——恐怕还没来得及理解现在的情况吧——辛依然目不转睛地睨视着托鲁这边。
  “你——果然!”
  “欺敌乃乱破师之根本啊?你应该不会说我卑鄙吧!”
  托鲁露齿而笑。
  嘉依卡发现他的那一对虎牙,尖锐得简直就像是野兽一样。
  “托鲁!”
  或许是真的混乱到失去判断力了吧?
  辛朝托鲁猛冲了过来,同时放出好几把飞镖。
  托鲁用握在双手上的两把小机剑,弹飞辛的飞镖,然后——
  “————”
  辛趁机挥起小机剑,朝为了防御飞镖而展开双臂的托鲁劈了过去。
  那小机剑从托鲁所穿的铠甲缝隙滑了进去,朝心脏而去——
  “唔?”
  停住了。
  辛的小机剑,在砍入约一层薄皮左右的地方时,被紧紧地咬住了——正如字面所述,被紧紧地“咬”住了。
  “托鲁,你这家伙!”
  辛并未执着于他的武器。他立即抽手放开小机剑的剑柄,往后跳去。
  然而,小机剑并没有掉下来。托鲁的铠甲——那简直不像是缝隙,而是像嘴巴一样地咬住了小机剑,把小机剑的剑身硬生生地咬断了。
  “是啊,你猜得没错。”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我已经不是乱破师了。而是龙骑士——辛哥。”

  ——————————

  机杖怒号,长剑低吟。
  斩击与魔法同时发动攻击。
  施加了冲击波与火焰的魔法攻击,沿着斩击的轨道而去,将从稍远位置连续射出弓箭的<神使>身体轰飞——并像是嫌不够狠似地,让那身体在空中四分五裂。阿图尔·贾兹的攻击岂止是一击毙命,甚至是一击必灭。一旦正面中招,就会连尸体都不剩。
  接着——
  “……!”
  另一名<神使>被杀伤——不,被破坏了以后,其残骸倾倒于地。
  在那残骸前方——
  “……奇怪。”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儿了呢?
  奇伊以平静坦然的模样,伫立在陷入战火的现场,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与这战场无关一样。
  “皇像确实乃特制而成。不特别的话,会无法成为这个世界的‘漩涡中心’,无法成为驱动这个世界的道具。不过,即便如此,这战斗力显然与初期设定不同。确确实实打倒八具<神使>,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当初为求万全,投入了九具<神使>,但<神使>这方反而毫无可施之计,一个个遭消灭。”
  奇伊歪头纳闷,仿佛在讶异本该正确的计算结果、帐目金额,居然怎么样都对不起来。
  阿图尔·贾兹朝着他——
  “愚蠢。”
  如此评语。
  “为了除去汝等——不,为了除去汝所设下的诸多制约,吾特意死了一回,过滤掉多余的资讯,再次重塑了肉体。吾又怎么可能会继续维持原来的性能呢?汝该不会以为,只要再一次找来<八英雄>,就能封灭吾了吧?”
  “…………”
  奇伊眯起眼来,望向阿图尔·贾兹。
  他既不发怒,也不微笑,甚至连点不甘心的样子也没有。他淡淡地说道:
  “虽然我能理解你的那套说法,但皇像原本应已在物质上被设定成‘人类’这个形态最接近极限的数值了。肌肉的反应速度、神经的反应速度、骨骼的强度、体温、脉搏的自律调整功能以及其他等等——在各种方面,已是最强、最厉害的人类。再更进一步强化的话,最后会失去平衡,在极短的时间内引发崩坏。”
  “——是啊。”
  阿图尔·贾兹满不在乎地承认了。
  “当然,就算那样也无所谓。”
  “…………”
  奇伊不发一语——不晓得是出于吃惊,或是傻眼,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接着——
  “…………”
  阿图尔·贾兹瞥了一眼尚未逃出谒见厅的托鲁等人,然后如此宣告:
  “赶紧退下吧,有形无形们。吾自此刻起,要讨伐‘神’了。”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九集。
  本作品《棺姬嘉依卡》因为有诸位读者的支持,要动画化了(2014年春季)——我想动画第一话在本集发售之时,应该也已经播完了吧(注:此指日本播映动画第一季时的情形)。写这篇后记的时间是2014四年三月,目前我还没看过完成的影像,但前几天去参观动画第一话的后制录音了。
  然后呢——我不管哪部作品(虽有程度之差),都会留心注意要打从企划阶段就开始意识着“动画化”这件事去写作。但是,我被迫重新体会到自己根本留意得不够。
  马的场景——像是独角马和托鲁在空中对战的场景——从一开始就被说“作画上会有非常有负担”,而作品内容大致上都被说成“再怎样不顾动画制作现场,也要有点分寸啊”。不过,真不愧是作画具有相当好评的Bones,竟能把动作场景流畅地表现出来,真教人不知该感激是好,还是该道歉是好。毕竟动画第一话果然是吸引观众的关键,而且“凌空奔驰/飞翔的马”,是只有动画才表现得出看头的一幕。
  而且同时,我在参观完后制录音之后,就不禁后悔“啊啊,我又设定了演起来很麻烦的角色”:心中感到悲喜交集。
  尤其是嘉依卡断断续续只讲单字的说话方式,以及阿卡莉不形于色的说话方式。虽然文章写起来简单,也很容易成为她们的特色,但一旦要演出来,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单纯只是说得断断续续,或只是说得缺乏抑扬顿挫的话,反而出人意料地常常会和画面搭配不起来。
  参观了后制录音,亲身体会声优们的辛劳之后,我不禁也对这点感到很抱歉。尽管我从过去的经验,已经明白动画化后的声音演出非常麻烦,但因为以轻小说而言,“就算只抽出台词,也能明白是谁在讲话”才是最佳的表现手法,所以我就这么写了。
  不管怎样,我身为原作,真的非常期待动画的完成。
  然后——漫画已由茶果山老师以绝佳的品质顺利推出中。除此之外,作为衍生作(吗?),已经开始推出的《学园嘉依卡》也是非常有趣的漫画。是说啊,光是在看到分镜的阶段就能令我捧腹笑个不停,所以请各位原作读者们也务必翻来看看。有看过原作的话,总之就是会觉得很好笑。至少我昨天拿到了第四话的分镜,就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狂笑了。尤其是芙蕾多妮卡笨笨的,非常可爱。
  那么,拉回到主篇故事。
  哎,该怎么说呢,就是那个。没错。“他”果然活下来了。留下一条手臂,没有尸体——哎这就好似在立flag说他还会再登场嘛(笑)。
  而在本集中,随着故事越来越接近核心,所谓的榊一郎“黑暗”部分就出现得比以前更多了。第一次看《嘉依卡》的读者们或许会觉得有些难以忍受。啊,啊,不过,但是,可是啊,相反地在本集中,不管是嘉依卡还是阿卡莉(顺道连妮娃也是),几乎从头到尾都是半裸的状态,所以还请各位期待这个方面哦!毕竟なまにく老师的插图也非常棒啊!(拼命这样加以补救的我)
  总而言之,好几个重重围绕嘉依卡们的状况,即将在本集中朝“结局”大幅度地变化。希望各位读者们,能连同动画、漫画一起,陪伴我们到最后喔。
  2014/3/8 榊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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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

10000
brianlock家宏 平民
发现09卷并没有epub,假设个人有能力做的话该如何发布。

6 年前 0 回復

森霖近之助 公爵
龙骑士的装甲莫名高大上

9 年前 0 回復

gzzhongqi 侯爵
皇帝终于复活了,不过为什么感觉主线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9 年前 0 回復

萬葉的曲調 勳爵
錄入辛苦了
雖然我有買台版
不過還是給推一個

9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终于看到变成龙骑士的部分了

9 年前 0 回復

yukari729 王爵
既然亂破獅裝不了13了
只好轉職龍騎囉
一整個13
堂堂正正救後宮233

9 年前 0 回復

bbb252 皇帝
虽然无冤无仇,但那个新生贾兹帝国的龙帝还是烧死好了……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托鲁变成了新任龙骑士。

9 年前 0 回復

浔箐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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