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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R:浪客行
FROM: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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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因土地问题而南北对立的坎尔贝市,传说中的海兽伊卡库登陆了。由于其价值足以颠覆南北力量对比,坎尔贝瞬间沸腾了起来。就连收集“狼之骨”
情报的罗伦斯一行,都感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其间,企图夺取伊卡库的女商人艾普提出了让岁伦斯脱离罗恩商业公会,与自己联手的请求。而就在罗伦斯因此狼狈不堪的时候,罗恩商业公会也送来了请求协助的信件……!?
罗伦斯所给出的答案是……?此时的赫萝又将……?《对立之町》在此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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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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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舞台
被三角洲分为南北两部分的城市。尽管因成为贸易据点而繁荣的三角洲是属于北侧地主们的。但把市场建设费用借给他们的却是南侧的商人们。北侧的地主每月要向南侧的商人支付巨额的贷款利息。
传说能制成长生不老、包治百病的秘药的海兽。具有能颠覆坎尔贝势力关系的价值。
上卷简介
为了搜集“狼之骨”的情报。罗伦斯一行人来到了港口城市坎尔贝。手持艾普的介绍信。在拜访了传言中的迪巴商会和颇有诚意的吉恩商会后,他们无意问从吉恩商会的主人雷诺尔兹那里听到了有关狼之骨的消息。
在三角洲,罗伦斯偶然遇到了艾普,两人就坎尔贝发生的事和北侧地主的土地问题进行了交谈。罗伦斯得知雷诺尔兹强行从北侧地主的手中抢夺了不少商会利益,他推测雷诺尔兹现在实际上仍然在搜寻狼之骨。而此时又从罗恩商业公会干部奇曼口中得到了关于狼之骨的情报。罗伦新陷入了不知该选择相信奇曼还是艾普的困境之中。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10-1 11:50 编辑 ]
幕间
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脆弱了。
既没有尖锐的牙齿,也没有锋利的爪子,甚至连逃生的翅膀都没有。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人类只能善用头脑。
技术,策略,或者其他。
不过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有一个相同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这就是群居。
一只羊固然脆弱无比,但成千上万的羊聚集在一起,就连狼也不得不有所畏惧。
这种集团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近似一只野兽的能力,让他们得以繁衍子孙,保卫自己。
在这一点上人类也一样。他们集中生活于一个集团,而这个集团被叫做村或镇,甚至城市,他们借此躲避黑暗的森林。
但不同集团之间会相互发生争执,这或许也是真理。
.既然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形成的群体,那么也就意味除了自身之外,其他都是敌人。
如果将其中一个集团比喻为一只大型野兽,而这只野兽却被另外一只弱小的野兽挑衅的话,那么他将绝不能允许对方的存在。
野兽想往右便往右,想向左便向左,如果觉得某只鸟能吃的话便立刻开始捕捉。
即使,那是一只会对自己唱爱之歌的鸟。
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脆弱了。
在这个神明已经长久隐秘于天外的世上,是绝不可能独自存活的。
所以为了从森林深处的野兽爪下保住性命,他们变成了生存在石头墙壁间的另一种野兽。
人类是一种受他人恩惠后,会被套上无法挣脱的枷锁的生物。
背叛是绝不被允许的。
这是在这个刮着凛冽寒风的世界上的唯一的生存方法。
血的联系,以及羁绊。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36 编辑 ]
第四幕
“我们逃走吧。”
罗伦斯简短地说。
“得尽早离开这里。”
他说着,大步从门口走进来。
桌上还放着柯尔解开谜题时堆放的货币,罗伦斯像装沙子一样将货币全部塞进钱袋里。
所谓旅行,就是不停地舍弃不需要的东西的生活。
房间角落的麻袋里已经装好了必要的物品,一旦有万一,可以立刻抓起袋子就走。
在睡觉时被人袭击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汝啊……”
闻声抬起头来,一脸惊诧的正是罗伦斯的旅伴赫萝。
“发生什么事了?”
罗伦斯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写在羊皮纸上的信。
那是一封毫无装饰,只有寥寥几行文字,在右下角盖着宛如凝固的鲜血一般的印章的信。
收信人当然是罗伦斯,而寄信人则是罗恩商业公会。
这是个对于一直从事着极其不安定的买卖的罗伦斯来说最为可靠的、以同乡人为中心的商人集团。
而信中的印章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是强有力的保护伞,同时也是有力的武器。
如今这个商会向远在坎尔贝北侧城市的罗伦斯寄来了信。
“现在商会正在寻找具有勇气的商人。他必须不惧怕魔女或者炼金术士,还必须为商会利益,或者至少为商会发展考虑……鲁特.奇曼。”
赫萝流畅地读着信上的内容,随后歪着头看向罗伦斯。
她身边的另一名旅伴柯尔则偷偷的瞥着她手中的信纸。
坎尔贝罗恩商会别馆的负责人、贸易商鲁特·奇曼的信的意思很明白,正如艾普所说的一样,他也有求于罗伦斯这一点无庸置疑。
奇曼想将伊卡库交给艾普,从而换得城市北侧的土地权,进二步扩大在该城的势力——伊卡库是值得让人付出如此代价的生物。
问题是奇曼和艾普都不信任对方,但又只有相互合作才能实现其各自的利益。所以必须得有一个人在中间斡旋。而这个人必须是他们两人都信赖的人。
在如此荒唐的权利争斗中,被卷入其中的某个行商者的价值便凸显出来了。
嘎吱,嘎吱。是被人步步紧逼的声音。
与赫萝和柯尔的轻松表情相反,罗伦斯似乎很紧张。
“懂了吗?是我所属的群体的召唤书。”
说着,他将麻袋的口紧紧地封好。
“群体?”
赫萝问道。罗伦斯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这封信署名的鲁特·奇曼就是罗恩商会别馆的负责人。我虽然没有直接受过这个人的帮助,但只要奇曼还顶着管理这个三角洲城市的罗恩商会别馆的名义,就问接等于是我的恩人。你懂我的意思吗?奇曼想用商会恩情的缰绳让我为他做事。”
像行商者这样毫无势力的商人,之所以能行走于各地并确保自己安全,全因为他们所属的商会组织。各个城市的商会组织都在所处的城市拥有自己的权利和特权,因此商人们才能安心进行买卖交易。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商人们在享受着组织带给自己的名为利益的甜蜜果汁时,也无法拒绝商会对他们的任何要求。
可以这么说,他们所享受的诸多特权,或许就是他们之中的某个同伴辛苦为他们争得的。
不过报恩也得有个限度。
奇曼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甚至不惜将罗伦斯拖下水。
这一切都是为了商会利益——他当然会向人如此诡辩。不必问奇曼所谓的正义究竟在哪里,因为只要罗伦斯胆敢拒绝,那么他就会成为商会的叛徒。但,让罗伦斯恐惧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不久前在别处与另一个人的会谈。
如果说奇曼是网罗了无数商人的巨人头目的话,那么那个人就是能与巨人角力的巨大的狼。
那只狼对罗伦斯说:为什么不试着背叛这种商会呢?
当然,对方也给罗伦斯提出了优厚的报酬。也许引诱罗伦斯背叛商会也不过只是她计划的一环而已。
现在四周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金钱纷飞的炙热炼狱。而被卷入风暴核心的小小行商者显然难以轻易从中脱身。
在纠缠着权力的齿轮中,人类的鲜血往往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离开这个城市,越早越好。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无法挽回之前。”
还来得及。
罗伦斯祈祷般地在心里念着这句话,一边催促着:“你们也快点!”就在这时——“汝啊,不能稍微镇定一点吗?”
冷冷的一句话传进他滚烫的大脑中。
就好像往滚烫的油里倒了一碗水一样。
罗伦斯下意识地怒吼道:
“你让我冷静!?”
坐在赫萝身边,手里捧着一个装着葡萄酒的小酒壶的柯尔悄悄地把身体缩了起来。他身旁的赫萝轻轻抖动着耳朵上的白毛。
究竟是谁不冷静简直一目了然。
“………:..’’
罗伦斯将手从行李上放了开来,仰头面向天花板做了次深呼吸。
他想起了之前陷入破产危机时,在愤怒中将赫萝伸出的手挥开的事。
自己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成长呢?
他不禁在心中自我反省着。
“虽然说凡事都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接受意见、傲慢白大的雄性也不错,不过这样的人通常不值得信赖。这一点咱早就明白了。”
赫萝吧嗒吧嗒地摇晃着尾巴,抚摩着身旁静观事态发展的柯尔的脑袋。 ‘“虽然大部分生物都有两只眼睛,不过通常却只会用一只眼睛来看问题。汝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分为雄和雌两类吗?”
赫萝从柯尔手中拿过酒壶,用嘴咬开塞子。
随后她微微仰起下巴,示意柯尔拿走壶塞。
柯尔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从她嘴里取走了塞子。
在此期间,赫萝的眼睛一直盯着罗伦斯。
“汝认为所有人都要遵循汝的常识是吗?”
她如此问道。不过罗伦斯很清楚她省略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赫萝与柯尔两人盯着他。
看上去非常柔弱的两人一起做出这种神情,让人觉得罗伦斯仿佛是一个大坏蛋一样。
“呵~咱经常在村子的麦穗间看到人类的男人有类似的表现呢。”
罗伦斯明白她想说什么。
而反应迟钝的柯尔被脸色不爽的赫萝一肘撞向腰部时,似乎才回过神来。
说话——这是赫萝要对柯尔表达的意思。
“……那个,我的父亲也有过像罗伦斯先生这样失去理智的样子……,’
“哦,是吗?”
究竟是谁的错已经没有争执的必要了。
“……对不起,但是——”
“道歉的话以后再说,咱不想听汝解释,咱只想听具体说明。咱们可不是汝的小孩,也不是汝说怎么做咱们就得怎么做,不是吗?”
虽然她的话听似毫无怒气,犹如宣言一般,但如果现在罗伦斯接口的话,无疑就是承认了自己刚才的确想让他们听从自己的想法做事。
这两个人可不像外表那般天真无邪。
他们都是拥有杰出的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的存在。
在这两人面前施行独裁,无异于是对他们的背叛。
“汝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句话伴随着少女的微笑。
虽然赫萝严厉斥责了陷入狭窄视野中的罗伦斯,但同时她也认同对方一定有什么理由才:会如此。
她可不是意气用事的商人。
罗伦斯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在否定赫萝的话,而是为了整理思绪。
先前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复苏了。
“艾普邀请我成为她的密探。”
“哦~”
赫萝简短地回了一句,又将酒壶送往嘴边。
而罗伦斯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又继续道:
“而寄这封信给我的的奇曼也希望我成为他的密探。”
“那汝不是被夹在他们中间了?”
罗伦斯点了点头。
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源于那个事件。
“次骚动的起因,是城市北部渔船在南面捕捞东西。这城市里,贫穷的北部与富裕的南部相互对立,这也是一切纷争的火种。而且南部之所以会先挑起矛盾,是因为他们想得到北部在海上捕获的高价猎物。艾普被人命令必须将那个东西带回北部,而对她下此命令的人却并非是为了北部的发展,仅仅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已。因此艾普假意遵从,实际却打算背叛北部,所以让我助她一臂之力。”
她提出了以几百琉米奥尼金币作为报酬。
而这也许是罗伦斯要经过几千次交易才能赚到的钱。
“真是了不起的雌性呢。”
赫萝笑着,却有点不爽地说道。柯尔似乎害怕自己插嘴会引起反效果,于是连忙将头转向一边。
“不过既然艾普已经宣布背叛北部,那么她之后再背叛谁都不奇怪吧。”
虽然在理论上,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
但双重背叛是否也是如此呢?双重背叛后自己是否还能从中获利呢?这只有艾普才知道。 .“汝已经陷入怀疑的泥沼中了呢。的确,汝所在的群体里某些有能力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利用汝,不过这也不至于让汝阵脚大乱吧。”
赫萝喝了一大口壶里的葡萄酒,打了个饱嗝。
在谈论这样严肃的话题时她还在喝酒,并且还露出一副相当美味的表情,罗伦斯连气都生不起来,只能苦笑。
就像从战场生还的骑士难以停止微笑一样。
商人也永远不会吝啬他们的笑容。
“没有万全之策吗?”
“其实只要艾普不再为北部做事,那么她无论从何处得到利益都是一样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接受罗恩商会给我的任务。这样一来就能让商会和艾普的利益都得到实现。但问题是,一旦艾普想要独吞的话,那我就等于背叛了商会。”
“嗯……”
“或者,我为商会工作,而艾普收手,那么商会就能平安获得收益。”
“嗯……也就是说,或者期待坏人的良心,或者乐观的等待,是这个意思吗?”
换句话说无论如何罗伦斯都无法自主。
罗伦斯点了点头,将手放在桌上。
“但这些都是我根据现有情报推测的。而实际上这么复杂的事件,我不知道和不可能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如果被卷进去,就只能被在我之上的某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假如能深入真相摸清究竟是谁在操纵一切的话,或许最后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利益。
但即使真的深入真相,他也并没有把握自己能真正地弄清楚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吧。”
“是啊。”
罗伦斯说着,接过赫萝手中盖着商会印章的信。
在独自一人的行商旅途中,这种盖着印章的信曾帮过他无数次的忙。
这既是魔法之印,也是强大的武器。
他毫不怀疑它的威力。
正因为如此,当有人利用它逼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情时,罗伦斯甚至想不出逃避的办法。,“对了,汝不是说那只狐狸和汝的群体都在争夺同一件东西吗?
那究竟是什么?” ’
“诶?啊啊,那东西你在南边也听说过。”
“该不会是有关骨头的事吧?”
罗伦斯一行之所以远离旅行的目的地——赫萝的故乡约伊兹,来到这个沿海的港口城市坎尔贝是有缘由的。
他们来此是为了追查罗艾佛山所供奉的,狼神的脚骨。
赫萝听说骨头可能会被教会允许用于仪式,而柯尔则是为了确认土地之神是否真的存在,所以他们都在追寻着这个传说。
虽然赫萝是以玩笑的口气向罗伦斯询问,不过她的眼中却毫无笑意。
其实从商品角度来看,那件东西与狼之骨并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拥有巨大权力的人们都红了眼。
“不,是类似的东西。北海的野兽。头上长角的魔法生物。传说吃了它的肉就能延长寿命,把角磨成粉喝下能包治百病。这个叫伊卡库的海兽,是被北部的渔船抓到的。”
赫萝的耳朵忽然猛地动了动。
“怎么了?”
“……没什么。”
好像听到了一个拙劣的笑话一样,赫萝忽然笑了起来。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抬起头,转头向柯尔道:
“那,汝啊……”
“啊啊?”
“汝听了半天,应该对于这件事有所了解了吧?”
“啊啊。”
“那汝现在有什么结论了吗?”
赫萝似乎很高兴地看着柯尔。
如果说赫萝很客观地听取了罗伦斯的说明的话,那么柯尔则是一直置身事外地看着他们两人。
能做出第三种选择的当然是处于这种立场的柯尔。
“啊,那个……”
“喂,挺起胸膛!”
赫萝敲了敲他的背,而柯尔似乎灵光一闪,说道:
“那个,赫萝小姐去把那伊卡库抢过来……不就行了吗?”
“……诶?”
闻言,罗伦斯瞬间失去了言语。
罗伦斯从没想过用这种办法。
“由于某件东西而引起纷争,是因为那件东西的存在。如果是赫萝小姐的话,应该能轻松飞过河去把它抢来嘛。”
柯尔不愧是住在深山里的人。
这种并非恭维的真心话让心情大好的赫萝唰唰地扇动起耳朵。
的确,对她来说偷伊卡库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就算有严密的警备,在拥有尖利牙齿的赫萝真身面前,任何铠甲和武装都好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在艾普和奇曼这两个傻瓜还在玩弄计策你争我抢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已经轻松地将那东西拿到手了。
不过,考虑到这样做之后的结果,又觉得不现实。
罗伦斯挠了挠脑袋,说道:
“那个,这么做的话后事的处理会很麻烦。虽然把它抢来很容易,但必定会有目击者。而且要将伊卡库卖给谁都不大可能,这样的话——”
“这些咱当然知道。不过——”
赫萝开口打断了罗伦斯的话,她眯起眼睛,似乎有点开心似地歪了歪头。
。t汝难道不懂吗?柯尔的意思是:这种程度的事件对咱来说意味着什么?”
“……啊?” ’
“汝还不明白吗?也就是说,这吓得汝脸色苍白只想逃命的事,对咱而言只不过是亮亮爪子和牙齿就能解决的问题。有咱这样的旅伴在,汝还露出那种慌乱的样子让咱十分头痛呢。会选择汝这样的人做旅伴还真是咱的失误。”
“……”
罗伦斯一时无言,只能注视着赫萝。
的确如她所言。
谁欺骗谁以获得什么利益,这种充满了城市商人勾心斗角耍计谋的事,在赫萝看来也不过如此。
于是,本来让他陷入极度恐慌中的事情突然问变得微不足道了。
罗伦斯之前一直惨白的脸开始无法抑制的涨红起来。
“呵呵呵~小柯尔,这就是所谓的‘在杯子里兴风作浪’哦~”
柯尔还是一副置身事外,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在意罗伦斯心情的样子,不过或许他现在多少嘲笑一下这男人会比较好。
被柯尔那宛如少女般的眼睛盯着,罗伦斯回以一个苦笑,纯真的少年也放心地微笑了起来。
等到一开始被热血冲昏了的头脑清醒过来后,罗伦斯的视野也变得开阔了。
要经常确认自己手中所持的武器——这是他师傅对他说过的话。
而在他身边的,是约伊兹森林的贤狼赫萝。 .即使是摇着尾巴喝酒的样子也能给人巨大的威严感。
“对了,如果汝平安无事的度过这次事件的话,那么搜集有关狼之骨的消息应该会更简单了吧。”
“……那得看艾普了。之前她曾对我说过,如果我能为她做事的话,她也许会帮我从吉恩商会的泰德·雷诺尔兹那里打听关于狼之骨的情报。”
赫萝挑起了一边眉毛,表情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笑,她定定地盯着罗伦斯。
“哦~这狐狸还真是沉得住气呢。这不是很好吗?现在汝所卷入的事件可不比咱所追查的狼之骨事件的规模小呢。”
闻言,罗伦斯一时语塞。
“咱在决定追查骨头事件的时候就已经警告过汝了吧,一旦遇到类似的事情马上抽身,但汝现在却……”
她愤怒的表情渐渐舒缓下来,忽然将目光转向一边。
“不过,咱之前也怀疑过汝……所以……”
少女最后的尾音似乎带着一丝悲伤,然后勾起眼角看着罗伦斯。
男人很清楚她在挑衅自己。
这是赫萝惯用的伎俩。
“但是汝不是对咱说过,汝不是只会在嘴上说说的雄性吗?”
这时的赫萝又换了一副戏谑的表情,歪着头。
苦着脸的罗伦斯也很快恢复了笑容。
拘泥于面子的固执对买卖百害而无一利。
只不过这种行为通常并不符合一般人的常理。
罗伦斯低头嘀咕着。
随即又抬起头来。
“也就是说我们要放弃逃走这个办法了?”
“嗯。所以汝还是先别把肩膀绷得那么紧,放轻松一点吧。”
“也就是说如果出现意外你会出手?”
如果真的引出有关狼之骨的话题,赫萝肯定会在必要的时候不计后果地用牙齿和爪子来解决问题。
不过这和罗伦斯所设想的最佳解决方案相去甚远。
而对于罗伦斯的确认,赫萝却摇了摇头,一脸轻松地答道:
“根本不用担心那海兽会卖给谁。就像小柯尔说的那样,等他们为了这块肥肉争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把肉吃掉,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不过我不认为我能分辨什么时候该出手。”
“那汝也不能老是依赖咱啊!”
在赫萝与罗伦斯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夹在他们中间的柯尔的目光也随之左右摇摆。
“那是当然的!”
听到罗伦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后,柯尔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不安之色。
至少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是这样的。
不过很快,柯尔便恢复了平静。
赫萝面无表情地摇着尾巴。
“哼。汝总是嘴上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多次向咱低头?而且三番四次还不知道悔改。”
其实罗伦斯并不希望借助赫萝的力量。
虽说如此,但是事实上赫萝还是多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所以罗伦斯最近经常在想,有时候就算他明知道结果,但也无法扭转事情的走向。
因此他不得不经常受赫萝的恩惠。于是,罗伦斯凑到赫萝那能够辨别一切谎言的耳朵旁,说道:
“我,并不是因为你是约伊兹的贤狼这种理由而选择你成为我的旅伴的。”
闻言,赫萝低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虽然一旁的柯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罗伦斯仍不好意思说出更直白的话。
而且即使是只有他与赫萝两个人,要说这种话也显得有些奇怪。
“也就是说即使咱不是贤狼也一样吗?”
“当然。”
罗伦斯干脆地回答道。
如果自己是独自一人的话,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早就逃走了。
或者,选择被人利用。
但现在少女嘴角的笑容已经成为了直面困境最好的动力。
真的吗?
面对这种复杂的争斗,真的不逃吗?
这句话在罗伦斯心中反复回响着。
罗伦斯一行所住的地方本来是艾普介绍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被奇曼发现了,而且他们又决定暂时不逃离这里,那就只能等待对方主动上门接触了。
如果自己先行搜集情报的话,无疑会给监视着他们的艾普或奇曼等人不好的印象。
而且对手无论足权力还是情报都具有压倒性优势,罗伦斯只能静待对方先有动作,自己再后发制人了。
不过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这样做,但实在没有什么事比坐在椅子上千等更乏味了。当然他也知道,像赫萝那样趴在床上舒服地摇着尾巴睡觉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但罗伦斯仍坚持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焦躁不安地眺望着窗外。
这个季节灰色的天空给人的心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是比忧郁更显低沉的心情。
罗伦斯很清楚自己在艾普和奇曼的计划及他们的欲望里是多么弱小的存在,所以他只能叹息。 、虽然在赫萝的斥责之下决定留在这个城市,但这并没有抹去他的不安。
这可不是一对一的商谈,而是要面对擅长多对多商战的优秀商人啊。
不要对不了解的商品出手——这是他师傅教给他的铁则。而现在他做的事却完全违背了这个原则。
罗伦斯又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回屋内。
原本在床上与睡魔玩耍的赫萝,现在已经彻底投降,陷入昏睡之中了。
而柯尔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正解下腰带做着什么。
他之前向旅店主人借了针,罗伦斯本以为他打算修补腰带,但仔细一看却似乎正好相反。
少年正在用手指解开腰带一端的线头,将丝线一根根地拉出来。
然后他把从腰带上扯下来的线每两到三根搓成一条,再穿过针头。
直到最后他摸出自己破旧的外套,罗伦斯才算明白了柯尔究竟想做什么。 .于是男人站了起来,向少年走去。
“你这么做的话,腰带不就没有了吗?”
已经开始用自己制造的东西缝补外套的柯尔很熟练地将针穿过布料,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听到罗伦斯的话后,他抬了下头,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但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线逐渐变短,而外套也终于补好了。
对于只会根据区别商品的好坏而获得利益的商人来说,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修补和向神祈祷一样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
“线什么的去买不就行了吗?”
“诶?不……没关系的,你看。”
用牙齿咬断线头,少年略带点自豪地将衣服展示给罗伦斯看。
如果赫萝看到的话一定会摇着尾巴轻轻地用手敲他的头吧。
但罗伦斯不是赫萝,所以只是苦笑着抚摸少年的脑袋,道:
“刚才你告诉我铜币之谜,我还没有给你授课费呢。就算是听教会法学的讲义也是要授课费的吧。”
柯尔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同伴的好意和自己的谦逊在天平两端摇摆,最终偏向了同伴的好意。
于是他有些困扰地笑了起来,说:“这样真的可以吗?”
“那要到裁缝店里去买点线吗?以后也要用的呢。”
虽然罗伦斯清楚,现在买线的钱或许都比他那件外套贵了,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柯尔是个带着坚定目标离开村子的少年。 。
在开始旅程时,或许只有少得可怜的路费吧。
如果少年知道他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充满回忆的东西现在连一根线的价值都不如的话,会很伤心的吧。
“那就拜托您了!”
柯尔高兴地说着,又将那件破旧的外套披到了身上。
本想问赫萝要不要一起去,但已经睡得发出巨大鼾声的少女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罗伦斯两人便留下她出门了。
而且房间里有人的话,奇曼或艾普前来联系时就不至于扑空了。
“要买怎么样的线呢?”
向旅店老板询问了裁缝店的方位后,很快两人便找到了地方。
虽然伊卡库的话题已经闹得坎尔贝满城风雨,但显然对另一些人并不造成什么影响。
权力之所以称之为权力,就因为它只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什么土地所有权和城市的名声高低都与他们无关。因为就算在意,对他们来说那些也只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罗伦斯在与赫萝相遇之前本来也是用这种只能眺望月亮的身份生存着的。但在赫萝的鞭策下,虽然也有怨言,可他习惯的生活仍然被改变了。
罗伦斯和柯尔来到店门大开,只用绳子拉了个l临时的柜台,上面挂着衣服、线以及布料的裁缝店。
店里似乎很清静,坐店的少年手托着下巴发着呆。那只手因为长期接触染料的原因有一半已经变成了黑色。
注意到罗伦斯二人后,少年立刻挺直背露出了笑容。见状,罗伦斯他们也回以微笑。
这是男人所熟悉的世界的味道。
“根据颜色的不同价格也有差别,您需要什么?”
“这个……如果是这种颜色的话……”
说着,柯尔将目光落向自己穿着的外套上。
“这个嘛,用淡黄色比较不会显眼。”
听到少年的话,柯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用黄色染的东西是高级品的证明,而究竟是怎样的高级货,从店主那笑得无比甜蜜的脸就可以得知一二了。
看店的少年看起来比柯尔要小一到两岁,不过论圆滑世故,柯尔远远赶不上他。工匠学徒本来就是一个被师傅踢来踹去的工作。他们的生活方式有着本质的不同。
“那个……但是黄色……”
柯尔似乎也知道根据颜色不同价格也不等,他不知该如何应付看店少年,慌忙将目光投向罗伦斯。
“哎呀哎呀,您就是这个店的主人啊?”
罗伦斯接过了柯尔的话头大步走进店里。
很明显,根据少年卖出的东西的钱的多少,他所得到的提成也不一样。
“哦哦一既然都到贵店来了,不买点漂亮东西可不行呢。”
罗伦斯露出商人习性与少年攀谈起来。
而柯尔理了理衣襟挺起胸膛,虽然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啊啊这是当然的,我明白您的意思。请您看看这边的商品。”
说着,看店少年拿出了线的样本。
虽然是短不及手掌长度的东西,但倘若被风吹走了的话,恐怕这个少年今后三天都没饭吃没工资拿了吧。
能将衣服染成黄色的染料来自于某个名为萨佛朗的地方。到那里需要度过七条海峡,通过一条传说能通向世外桃源的河流。
黄色被认为是金子般的高贵颜色。
既然有了高贵的染料,那么用它染出的漂亮衣服当然是让人很有面子的东西,于是随着有钱人狂热的购买,价格也随之日益上涨。
柯尔意识到罗伦斯话题的走向,慌忙抓住他的袖子。
“罗、罗伦斯先生!”
“嗯?”
就在罗伦斯笑着回头来的时候,看店少年似乎生怕到手的客人飞走,连忙大声道:
“客人客人,您再好好看看,您看看这鲜艳的成色,这颜色就算是放在金子旁边也毫不逊色不是吗?这是我们师傅的最高杰作呢!您觉得怎么样?”
拼命兜售的少年的话让罗伦斯连连点头。
而在少年身后,店铺深处正在裁布的看起来像师傅模样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偷偷看向这边。
不过与其说他在看线卖没卖出去,倒不如说他在观察徒弟的举动。
罗伦斯朝那个师傅模样的人看去,两人的视线相遇了。
对方无声地笑了,将手微微一扬。
罗伦斯也点头回礼,随即将视线转回少年身上。
“的确是很漂亮的黄色。光彩简直不输给黄金。”
“是吧是吧?!那么这个——”
, “不过,你觉得用这么鲜艳的线缝在这件外套上会怎么样唣?这黄金一般的线会把缝补痕迹凸显出来的吧?”
少年商业用的笑脸瞬间凝固了。
店后的师傅模样的男人叹了口气。
“所以为了不让缝补痕迹太过明显,请拿最便宜的灰线给我。”
不知道是不是在推销黄线的时候被提成冲昏了头,看店的少年半天没有回话,倒是后面的男人代为回答道:
“您要多长的?”
说着,男人用与手艺人相称的粗糙的大手敲了一下少年的头。
在与狡猾的商人打交道时,如果自己不够精明,即使是好作品也是卖不到好价钱的。
师傅模样的男人似乎在教导少年这个道理。
“三枚琉特银币能买多少?”
“这样啊……解开的话大概能绕这个五圈左右。或者您看这个怎么样?不久前大青染料堆积如山地人港,所以青线的价格大跌了。”
“那你现在不应该卖出而应该购进才是,等到价格回涨后再卖啊。”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推荐无效似的,男人笑了笑,说:“那给您三琉特银币的灰线。”然后拿出了卷着灰线的小筒。
购物结束后两人准备就这样回旅馆,于是从沿河的市场一路眺望着城里,慢悠悠地走着。
柯尔跟在罗伦斯两步左右的身后。
他抱着装有线筒的小麻袋,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
“怎么了?”
罗伦斯一问,柯尔立刻露出宛如被欺负的小狗一般的神情看着他。
聪明的柯尔似乎注意到刚才自己被捉弄了。
不过效果比罗伦斯预想的更加明显。
“有这么吃惊吗?”
“……诶……不……”
柯尔的目光躲闪着。
罗伦斯觉得他或许已经习惯和那个坏心眼的狼一起旅行了。
“赫萝的捉弄更厉害吧?”
罗伦斯的解释比不解释更糟。
而柯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害羞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而且她还经常对我提一些厚颜无耻的要求,我不是神只是个商人而已,也不知道大发慈悲放过我。”
虽然柯尔没有付给罗伦斯软膏的费用,但他揭开了铜币箱的谜题,这是值得获取报酬的情报。
不过,在收取商品的时候如果对方忘记了索要货款,十个有六个商人会保持沉默,剩下的四个则会卖个人情告诉对方。
罗伦斯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人,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用这种方式付给柯尔报酬。 ·“当然,就算听到这样的评价也不会停止她无耻行为的家伙是绝不可能放弃跟我们一起旅行的。”
柯尔直率地露出了苦笑。
罗伦斯很清楚赫萝喜欢柯尔的理由。
“不过,我虽然不是神,但被人有所求也并不是那么讨厌的事。”
“诶?”
“如果我从心底里讨厌她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的行为,觉得她太贪婪的话,那我是绝不可能和她一起旅行的。”
听到罗伦斯的话,柯尔抱紧袋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可是圣职者的预备人哦,如果你不对我提什么要求的话,那就让我在你面前告解吧。”
“……那个……”
“因为我必须告诉你,之前买东西时,我的表现多少并不值得夸奖。”
罗伦斯的视线滑过柯尔,转向了其他地方。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闻言立刻开始认真地回想之前对话内容的柯尔,以完全不输给真正的圣职者的真挚表情反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刚才多少有些迁怒。”
“……迁怒?”
柯尔的缺点是想到什么就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来。
就在他抬头看着罗伦斯的时候,却一不留神跌倒在地。
“在旅馆你也看到我惊慌的样子了吧?”
罗伦斯并没有嘲笑柯尔的疏忽,因为他正认真地吐露着自己的真心话。
他将手伸给正要爬起来的柯尔,说道。
看一个人跌倒后的表现便能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要斥退众人的是王族,以咳嗽来掩饰尴尬的是贵族,自己撑着膝盖爬起来的是平民。
但柯尔都不是。
他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圣职者吧。
“是的。”
不过听到少年干脆的回答还是让罗伦斯忍不住苦笑。
柯尔慌忙想要改一下措辞,但却被罗伦斯笑着制止了。
“不,这样也好。虽然你是我的弟子,但我也不能为了保持威严而打你一耳光吧。”
柯尔有些困扰地笑了,随后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脸。
“在暴露了那种丑态后,我忍不住找个人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说您是故意让我看师傅您的表现吗?”
果然不愧是柯尔,心思细腻。
“没错。我故意在你面前显摆交易技巧,玩弄对手,让你以为我要买高级货而焦躁不安。而我则沉浸在这优越感中……真是的……一点也不像个大人……”
罗伦斯挠了挠脑袋,将视线转向河面。
河边正在装卸货物的船边聚集了一群商人。
根据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和他们的动作来看,似乎是在与船主交涉能否坐他们的船到南边去。
这个城市的规则就是一旦发生了什么问题便禁止渡河。
而且渡河是关系着河流所有权甚至领主权的重要行为。
罗伦斯并不认为习惯明哲保身的船主会冒打破规则的风险载他们渡河,但商人们明知如此还试图交涉,恐怕也是因为不明白这城市所发生事情的严重程度吧。
从这情形来看,虽然不知道奇曼是用了什么方法把信送到他手上,但看到此景的罗伦斯无疑又更深层地了解到奇曼组织力量的强大。
“您的告解我已经收到,仁慈的神一定会原谅你的。”
一旁静静听完罗伦斯自白的柯尔以媲美真的圣职者的口吻说道:
“谢谢。”——罗伦斯这句话里的确含有感激之意。
“不过罗伦斯先生……”
“嗯?”
正远目眺望的罗伦斯闻声回过头来。
“您之所以那样做,应该还有别的理由吧?”
柯尔定定地凝视着罗伦斯。
他的眼睛纯粹而清澈,犹如一支利箭直刺进罗伦斯心里。
“罗伦斯先生也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回应赫萝小姐的期待吧?”
少年的眼里闪耀着光辉,就像一个听着英雄故事的孩子。
这样充满期待的柯尔太过纯真,让人无法直视。
罗伦斯有些惭愧,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虽然……也有点这种原因……”
虽然在确认了自己的交涉力后反而增加了不安。
“我现在都还不能完全了解罗伦斯先生的能力呢,所以我要更加努力才行!”
“啊啊……”
柯尔挺直了瘦小的身体,似乎打从心底崇拜着罗伦斯一样。
比少年大整整一轮的男人的丑态似乎并没有降低他在柯尔心中的地位。
其实,无论是带柯尔去买线,还是戏弄看店的少年,或者力图挽回自己的威严等等,简单说来多少都是因为男人的虚荣。
但柯尔并没有轻视他,反而仍然如此信赖着罗伦斯。
虽然清楚少年的性格就是如此,但能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而商人的好奇心比猫更强烈。 ·“对露出如此丑态,而且迁怒他人的无耻商人还存有幻想,你实在是个神奇的家伙呢。”
闻言,柯尔果然吃了一惊。
因为他并非是在奉承,而是出于真心。
“诶……?但是……那个,不是罗伦斯先生带赫萝小姐一起旅行的么?我听说您是为了帮赫萝小姐寻找故乡呢。”
“是啊。”
“所以……既然您连这种事都可以一力负担,那其他还有什么事能让罗伦斯先生无法应付呢。”
男人一时弄不清柯尔话里的意思。
的确,现在罗伦斯所遇到的事都能凭借他行商者的手腕解决,就算是带着赫萝拖一点后腿也没关系。
不过柯尔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含义。
少年的意思是说,既然他已经敢和赫萝一起旅行,那么世界上已经不会有比这更危险的事了吗?
还是有其他的含义呢?
罗伦斯陷入了沉思。
柯尔又继续说道:
“这次旅行是关于赫萝小姐的传说的继续呢,所以当然要克服相应的困难和问题。我实在很感激您能让我加入你们的旅行。”
柯尔天真地微笑着。
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了街头巷尾流传的传说和冒险故事。
其实在十几年前,罗伦斯也曾像他一样希望能参加一次轰轰烈烈的冒险。
而现在这个头脑聪明且拥有商人一般的理智思维的少年也一样吗?
或许,再也不会有比这个少年更纯真的人了。
“我是不能断言有那家伙在的旅行会不会成为传说啦,所以你也不用太认真了。”
近似玩笑的话让柯尔嗤嗤地笑了起来。
“但是我不想成为你们两人负担呀。”
这是绝对不能在赫萝面前开的玩笑。
罗伦斯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有一个必须遵守的大前提,那就是绝对不能惹那家伙不高兴呢。”
柯尔似乎还不能完全领会这一铁则。
少年有些雀跃地等着罗伦斯接下来的话。
“我有时也会像之前那样露出丑态,所以偶尔也需要别人提醒我一下。”
“是。”
柯尔答道:
“如果我帮得上您的忙的话。”
罗伦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擅长多对多商战的敌人。
所以自己的同伴也是越多越好。
赫萝曾对罗伦斯说过什么?
她曾指责罗伦斯习惯于利用他人,后来又教导他要信赖别人。
而后一点在多对多战斗中尤为重要。
罗伦斯与柯尔互击了一下手掌,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
而这,比他为了确认自己的交涉力去裁缝店里戏弄别人的徒弟要有效百倍。
或许赫萝现在已经在旅馆里微笑了吧。
“那我们回去吧。”
说着,罗伦斯加快了脚步。
“是。”
柯尔紧跟在男人的斜后方。
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也没那么让人抑郁了。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41 编辑 ]
第五章
罗伦斯和柯尔两人回到旅馆一看,发现赫萝还没有起床,正一边微颤裹着毛毯的身体一边发出鼾声。
罗伦斯和柯尔无言地相视一笑后,赫萝的鼾声就马上停止了。
是那耳朵对坏话特别灵敏吗?又或者是她长着对这种空气敏感的胡须也说不定。
赫萝慢慢睁开眼睛,在一度将头埋进毛毯中之后,又颤抖着打了个哈欠。一“那么,具体要怎么办呐?”
赫萝发现柯尔和罗伦斯出去过,首先把柯尔叫过来用鼻子闻了闻。
她也许是打算在罗伦斯他们将东西拿出来之前,自己找出买给她的食物。
柯尔有些害羞地蜷缩身体任她摆布。
“行商者脱离公会无法生存,至少不能采取对立的手段。”
“大树底下好乘凉呗。小人物即使呆在大树底下,也是船小好调头。这是正确的选择呐。”
赫萝那让人只能苦笑的评价,和艾普向罗伦斯提出背叛提议时的论调很相似。
正因为罗伦斯不是这城镇的重要人物,才可以在这足以左右城镇未来的大事件中自由活动。
虽然“因为是小人物”这话是多余的,不过自己也必须正确认识现状才行。
“如果要在短期内获得最大的利益,只有选择和艾普一起夺取伊卡库呢。”
“然后是手牵手的逃避行动呗。那也许会别有一番乐趣呐。”
要是没有赫萝的话,还会总有那种充满危险和冒险的选择项吗?
虽然罗伦斯一瞬这样想到,不过如果不是与赫萝在一起的话,自己早就从这种危险的事态中抽身而退了。
“真是蠢透了”他耸耸肩想到。赫萝尽管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却安心般轻轻摇动着尾巴。
“要是害怕那种可能性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罗伦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如果让观众柯尔知道戏的内幕就扫兴了。
“既然旅馆的地点暴露给了公会和艾普,就不知道何时会被卷进奇怪的事情中。为了到时不采取自相矛盾的行动,我想再次确认一下情况。”
罗伦斯说完后,赫萝沉默地看了罗伦斯一会儿,接着微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
就算自己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不答。
不过,自己似乎明白她为什么会笑。
因为赫萝的笑法看起来就像摔倒后也没哭泣的孩子一样。
“嗯。”
赫萝点点头,敲了敲陪在一旁的柯尔的脑袋。
柯尔也是对等的同伴。
“是。”
柯尔这样回答之后,罗伦斯便开始了说明。
已是兼开酒馆的旅店店主会打着哈欠接受追加酒水订单的时间。
本以为奇曼或者艾普的手下会前来拜访,结果却毫无动静。罗伦斯为此心神不定地几乎滴酒未沾,可到头来却似乎是杞人忧天。
而赫萝则和往常一样,早早就灌醉了柯尔。
接着在确认醉倒的柯尔睡熟之后,赫萝把他扔到了自己的床上。
“要是不灌醉他的话,这个笨小子就会坚持睡在地板上。”这是赫萝的说辞。
真不知道她到底温不温柔。
不过粗暴这点倒是肯定的。
“那么,今天喝完这些就结束了。”
虽然算不上是补偿,不过因为今天连续两次丢人现眼,所以罗伦斯就依着赫萝下楼去拿了酒。
赫萝当然对此很是期待,可是因为罗伦斯答应得过于痛快,使她明显有些扫兴。不仅如此,明明是她自己拜托的追加酒水,现在却露出一副“是不是点太多了”的不安表情。
所以在原本应是她对“就此结束”一脸不满的时候,她反而做了让人松了口气的决定。不会彻头彻尾忠实自己的欲望,就是这只狼狡猾的地方。
不过,赫萝就是赫萝。
“要是汝的泄气话也能就此打住就好了。”
赫萝坐在床沿,把尾巴塞到呻吟的柯尔枕下。她一边从罗伦斯手中接过酒,一边坏心眼似的笑着说道。
与其随便回答,无视反而更能让她高兴。赫萝的孩子气差不多到了那种程度。
不过太让赫萝高兴的话,睡在她尾巴上的柯尔也许就会被吵醒。
所以罗伦斯非常谨慎地回答道。
“没什么,强者注定会死这种论调似乎是佣兵的经验之谈呢。说得出泄气话才是刚刚好。”
“大笨驴。”
赫萝很无趣地说道,转身抓住柯尔的耳朵稍微提起他的脑袋。
她似乎想把他脑袋下的尾巴抽出来。
本来还以为她会再多坚持一会儿,不过柯尔一副似乎快要流口水的样子。“真不能大意”,赫萝抚摸着尾巴松了口气。
罗伦斯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抓起桌子上的冷炒豆放进嘴里。
稍微打开木窗的话,便能看到外面断断续续地走过从酒馆回来的醉酒男人。在祭奠以外的这个时间有醉汉四处游荡的的话,城市的治安状况应该属于中下程度吧。
如果统治着北侧的是地主,那么把这种情况视为其向心力已经所剩无几会比较合适吧。
能够一举将局面逆转的伊卡库。
那重要性看来会越来越大。
“明明有咱在了还要看外面呐。”
赫萝不知何时坐到椅子上,抓起大把炒豆放进嘴里。
那“咯嘣咯嘣”大声咀嚼的样子,大胆得让人心情愉快。
罗伦斯耸耸肩,关上了木窗。
“得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才行呢。”
这回答似乎很合赫萝的意。
她吃吃地笑着捡起漏掉的豆子吞下。
“说的也是。汝啊,能稍微陪咱喝点酒吗?咱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
赫萝用手戳着的老旧陶器酒杯里,盛着满满的刚刚从楼下打来的葡萄酒。
罗伦斯看看自己的杯子,发现连第一杯的一半都没喝掉。
“是啊,这个时间的话应该不会有联络了。”
“那可很难说。”
在赫萝对面坐下的罗伦斯“哎?”地问道。
“狐狸们夜里眼睛很尖的。”
罗伦斯转了转脑袋瓜。
他耸耸肩回答道。
“那样就更是不喝不行了。”
“晤?”
“喝得烂醉如泥倒头大睡的话,就不用担心被骗了。”
赫萝露出一边的虎牙笑道。
“大笨驴。毫无防备地露出肚皮睡觉的话,故事不就到此为止了呗。”
“猎物是这种状态的话,狼是不会让狐狸抢先的吧。”
罗伦斯答完,赫萝露出第二颗牙说道:
“那可很难说耶。因为猎物在咱面前总是露着肚皮,让人大意地觉得没必要狼吞虎咽。也许很危险呐。”
被人说到这个份上,罗伦斯不反驳几句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还不是总露着那条大尾巴。如果你以为能把我耍得团团转的话,可得当心别让我抓住那条尾巴。”
“‘明明没有那个胆量。’汝想咱这样说吗?”
即使是罗伦斯,被在桌子上托着脸、摇着耳朵的人这样说,也是会发火的。
就算自觉被她耍得团团转,他仍是一口酒下肚后才说道。
“在伊卡库的事情上,你应该有事瞒着我吧。”
话音刚落,惊讶的反而是罗伦斯一方。
因为笑眯眯喝着酒的赫萝猛地颤了一下身体。
那如果是赫萝的演技,罗伦斯就根本没有胜算。
不过,赫萝明显动摇了。
她转转眼珠,似乎察觉到已经无法掩饰自己在动摇了。
赫萝咬住下唇,恨恨地瞪向罗伦斯。
“我才比较惊讶呢。”
罗伦斯情不自禁地这样辩解道。
于是,赫萝皱着眉头做了个深呼吸。
隔了好久,她才满是酒气地叹息道。
“就是因为这样,这个大笨驴才……”
赫萝嘀咕着大口喝起没喝完的酒。
罗伦斯明明应该处于优势,却不知为何仍在等待着赫萝的下一句话。
而且,是以等待即将到来的责骂及训斥的小孩子般的心境。
“就算汝用这种表情等着,咱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也不想说。”
赫萝说完,“哼”地扭过头去。
明明在生气,举止却像个孩子一样。不用说,她大概是故意的吧。
不过在这种时候,赫萝大都会领先罗伦斯的思考一、两步。
这样做有时是为了提前挖好陷阱,有时则是为了躲避追击而拉开距离。
在罗伦斯思考这次是哪边的时候,赫萝的耳朵和尾巴就成了重要的判断指标。
就好像樵夫和猎人通过狼烟的形状交换情报一样,罗伦斯翻译出那动作中细微的区别。
掩饰难为情。
他在读出类似的意思之后,不禁“啊啊”地失声叫道。
“再多嘴的话,咱可要生气了。”
赫萝面向一边,闭起眼睛说道。
罗伦斯对该不该笑产生了犹豫,最后,只得用抱起酒杯喝酒的方式来掩饰过关,这是因为他实在难以做出判断。
赫萝知道伊卡库的存在。
如此说来,她也应该有关于那些谣言和传说的知识。
吃了伊卡库的生肉能获得永远的生命,煎服它的角喝下能包治百病。
接下来只要回顾之前的旅途所发生的事情就足够了。
赫萝曾经说过,正是因为自己长寿,才对某些东西感到害怕吧?
不过,就算赫萝应该也不是一出生就领悟了一切。
她大概也有不听话的孩提时代,采取轻率的行动一定也不止一次两次吧。
现在如果能实现愿望的话,赫萝也许会这样许愿——希望能想办法填补掉压倒性的寿命差距。
“以为汝发现了却故意装做不知道的咱,其实才是大笨驴呐。”
从罗伦斯的表情中,她似乎察觉到,罗伦斯终于追寻到了自己的归属。
赫萝愕然地说着,再次喝起了酒。
她既没哭泣也没悲伤算是帮了罗伦斯大忙。
因为感到羞愧、像是被人提起很久以前的失态般不高兴的表情,是能够很容易转变为笑容的。
“不……如果诚实相告,那只会是让我认为你极度不谙世事。不过,我倒是的确没想到你连传说的事都知道。”
再说,关于生食伊卡库能不老长寿和包治百病的传说,似乎明显是为了人类而准备的。
赫萝好像和那种家伙没什么联系的样子。
“大笨驴……”
从赫萝嘴角洒出少许葡萄酒。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疲惫地伏在了桌子上。
因为她紧紧握着酒杯,所以看起来也可能是喝醉了。
“什么时候开始追寻伊卡库的?”
赫萝点了点头。
应该已经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事了吧。
“那个时候的咱呢,的确是不谙世事。相信世间看不惯的事情全都有解决的方法。讨厌被依赖崇敬的话就去旅行,没有朋友去交就好了。而且,从心底里相信温水般的快乐时间会永远持续下去。”
赫萝趴在桌子上,有些愉快地玩弄着洒出盘子的炒豆说道。
赫萝至今在各方而都很耿直。
如果这都是经过r长时间风化的话,那么在被风雨磨平之前一定非常尖锐。
“不过也经常因此哭鼻子就是r。那也许很合汝的胃口呐。”
赫萝笑着朝罗伦斯望去。
如果她再“砰”地用炒豆弹自己的话,自己就只能板起脸借洒掩饰了。
“呵呵……不过呢,越是回想起苦涩的回忆,脸上就笑得越开心。”
“那确实没法否定。”
罗伦斯也曾在马车上因为意外的契机同忆起过去的失败,独自哑然失笑过。
不过,不太想那样做的理由也是不言自明的。
因为没有一起欢笑的旧伴。
也许不该在脑海里闪过哪怕一瞬那念头。
敏锐的狼依旧趴在桌上,笑着望向这边。
“现在的咱有汝在。”
而对如此直白的话语,罗伦斯也只能学着赫萝用指甲弹炒豆了。
“不是还有柯尔吗?”
“咱没法和柯尔说这些。柯尔是为了让咱保持贤狼的重石。”
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罗伦斯思考着,手指停在了要弹的炒豆前方。
柯尔是北方的人,把赫萝看作现在进行时的传说主人公。
那样的话,赫萝将柯尔表现为“重石”的理由只有一个。
赫萝伸出手朝罗伦斯手指停下的地方袭去。
“柯尔把咱当作贤狼仰慕。可不是看到u[1的样子时首先想去摸尾巴的大笨驴。几百年都没有这种事了,让人既怀念又高兴……他足让咱想起自已是贤狼的最佳存在。”
赫萝伸出的食指碰到罗伦斯的手指,将他的手指缠住。
“的确,你变得越来越松懈了。”
“咕,实在无活可说。”
根据赫萝话中的意思,是因为柯尔把自己当作贤狼仰慕,所以她才想起自己身为贤狼一事。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配得上约伊兹之森的是贤狼赫萝,而不是在商人身边舒舒服服过着自甘堕落生活的小、r头。
“可是。” ’
在彼此赌气般无言地摆弄对方一根手指的时候,罗伦斯说道:
“你总对别人唠叨说做决定时要找你商量,自己却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
因为彼此只在自己心中思前想后的缘故,结果总是引起大骚动。
虽然这话自己听着都刺耳,可赫萝却平静地回答道。
“要是和人谈起赚钱的事情,咱的利益不就减少了呗?”
如果她不是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这样说的话,罗伦斯也许连苦笑着接受那话都很困难。
赫萝起身,轻轻伸个懒腰动了动耳朵。
“不可以太过亲近。”这是他们彼此间心照不宣的重要事项。
可是在注意那件事时事情不但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了,罗伦斯甚至还曾抛开过那重要事项。
即使是赫萝,在漫长到也许接近永远的旅途中,也绝对不止一次两次踢飞过挡路的大石头。
就算那样,也不能因此改变现实。
赫萝把柯尔比作“使自己保持贤狼的重石”,应该不是夸张的表现。
拿柯尔捉弄罗伦斯除了事情本身很有趣以外,大概也包含自卫的意味在内吧。
为了不越过那条线。
为了将明明明白却无计可施的事情蒙混过去。
将那焦躁作为最低限度的借口。
“咱们都是贪婪的存在。随时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奔走。”
“关于那一点我只能同意。假如……”
罗伦斯嘲讽地说。
“假如我不贪婪的话,就能给你买许多好吃的东西了。”
听完罗伦斯的玩笑,赫萝不好意思地笑着站了起来。
她的脸那么红也许是因为炎热的关系。
果然,她稍微打开木窗将脸暴露在外面的寒气中,似乎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嗯……不过,汝的利益不就是讨咱的开心吗?”
赫萝就像闭着眼睛被挠喉咙的猫一样让冷风拂过脸颊。微微睁开一只眼看着这边。
仿佛从倒影中完全把握了自己举止的演戏般的动作。
“如果你是能用食物笼络的贪婪之人,也许会变成那样。”
赫萝听完罗伦斯的反击,闭上了眼睛。
真奇怪,明明和先前是完全相同的姿势,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在闹别扭。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赫萝就变得如同傲慢的贵族一样。
“那么,汝另外还会用什么方法?”
罗伦斯想起过去被有生意往来的某个小村子委托,向拥有大葡萄园的修道院推销农闲时制造的酒桶时的事情。
俗不可耐的对方不但提出各种要求,而且还对拼命推销的自己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
那时的修道士自诩是高贵修道院的修道士,真心相信自己才是更接近神的高贵人类,所以才会采取鄙夷的态度吧。
而眼前被称为神的存在却讨厌被如此对待,甚至对此避而远之。
那么,贤狼究竟为何会摆出那种态度呢? 。
修道士不管推销一方的损益,只打算优先考虑自己一方的利益。
这么说来,是因为前提相反所以结果才会相反。
希望她能这么说。
“食物不行的话,就用语言或者态度。”
“在那两者之中,哪一方都不能信任你呐?”
即使是那恶作剧般露出尖牙的笑脸,习惯的话也会觉得比平常的笑脸要更加可爱。要是语言和态度无法信任的话,那剩下的选择坝就只有行动一个了。
为了展现真实性,罗伦斯必须从椅子上站起来才行。
又或者是坐着,不从赫萝身边逃走会比较好。
无论哪一个选择项都极具魅力。
可是正因为知道充满魅力,才更加难以做出选择,罗伦斯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之后,答道:
“不要紧,你只要当作被骗去相信它们就行了。搞不好会是真的呢。”
“……”
不愧是被称为罗姆河流域之狼的艾普所说的话,效果出类拔萃。
赫萝斜眼瞪着这边,不甘心地“吧嗒吧嗒”摇着尾巴。
就连赫萝也没法反驳了。
难得在舌战中获得优势,这让罗伦斯有一种在缝制衣服时作弄小裁缝的感觉。
败北将凶悍的老鹰变成卑微的小鸡,胜利将胆小的老鼠变成凶猛的恶狼。 一不过,天生的狼在任何时候都很狡猾。
“咱想说的不是那种事情。”
赫萝露出寂寞的表情,似乎生气地说道。
舌战如果是依靠逻辑和现场气氛的理性之战,那赫萝的武器就是彻底的犯规技。
如果刚才是在为商谈奠定基础的话,那赫萝所使出的招数就拥有超越它的力量。
能超越正当交易的东西是什么呢?
赫萝看着发呆的罗伦斯,把木窗稍微开大了一些。
罗伦斯在窗前说出了那麻烦的台词。
他说“得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才行”。
赫萝的视线望向窗外,耳朵却向着罗伦斯。
连“哎呀哎呀”这话都说不出。
想要胜过赫萝这种想法反而比较无谋。
“你偶尔优待一下败者如何啊。”
罗伦斯起身上前。
他站到赫萝身旁这样说着,靠到了窗台上。
赫萝无声地笑着坐到他的膝盖上。 .“胜者才不会去理会败者。”
“这么说着却一屁股坐到人家身上,根本一点都不可怕呢。”
因为赫萝坐到了他身上,所以那晃动的耳朵擦得他的脸颊直痒痒。
受不了,真是个满嘴借口的贤狼大人。
“不过,这下也许能多少信任一下汝。”
“是吗?一脸虔诚地摆出低姿态,却在心里吐着舌头的才是商人吧。”
虽然罗伦斯说的很直白,但赫萝仍然毫不留情。
“的确,野兽和人类在出声时都会伸出舌头呐。”
“唔……”
罗伦斯虽然不甘心却无话可说,只得叹着气无力地靠在窗台上。
赫萝一边哧哧地笑着,一边慢慢说道。
“嘛,不论汝还是咱,在出声时的确都不是一个人。”
回顾今天一天,那确实是很有分量的话。
罗伦斯轻轻抱住赫萝,回答道。
“我会谨记于心的。”
“嗯。”
赫萝轻轻摇摇尾巴,微微点点头。
在静寂的时间里,只有被赫萝灌醉的柯尔的呻吟声有些大。
赫萝想起自己身为贤狼一事,在防止罗伦斯陷入短视方面很有帮助。
虽然没人知道那到底是好是坏。
至少,可以确定它成为了保持微妙平衡的重石。
赫萝似乎也在想着相同的事情。她闭着眼睛隐约露出笑容。
罗伦斯弯曲双臂,想要抱紧那纤细的身体。
那时——“唔。”
赫萝突然抬起头,似乎很不高兴地呻吟道。
“怎……怎么了?”
罗伦斯虽然强作镇定,但还是冒出了几滴冷汗。
不过赫萝可不会看漏那些,她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
然后她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左右动了动耳朵。
罗伦斯很快知道了她表情转暗的理由。
“哎呀哎呀。预感这东西还真不能小瞧呐。”
“什么?”
罗伦斯马上明白了她的话中所指。
罗伦斯与赫萝几乎同时朝木窗外望去。
“你瞧,那个一脸寒酸的店主叫什么来着?”
“雷诺尔兹吧。”
在零零散散的酒鬼中,有个裹紧外套的微胖男人正沿马路急匆匆朝这边走来。
看起来他的确是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不自然地走在路边。
“这是确认汝的决意是否真实的好机会。”
罗伦斯没有对雷诺尔兹拜访这旅店的事态感到纳闷,在赫萝起身之前凑近她的耳边回答道。
“要好好装睡哟。”
赫萝一边做出像哭闹小孩般的举止,一边又打心底里高兴地露出坏心眼的表情答道。
“一边吐着舌头吗?”
在一句话中包含复数的含义是赫萝的得意技。
罗伦斯知道不小心判断回答的话会陷入泥沼,因此报复性地狠狠摸了一把她的尾巴,将她赶开。
虽说知道秘密的人是越少越好,但主人在晚上亲自来密会的话情况就又不同了。
那与奇曼和艾普派人来联络罗伦斯形成鲜明的对比。
“抱歉这么晚来打搅。”
虽然是寒夜,但客人仍因为大肚子的缘故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不过,其中也许还有几分紧张的因素。
他会压低声音,看来并不是因为赫萝和柯尔正蜷缩在床上的缘故。
“在外面谈吗?”
罗伦斯问道。雷诺尔兹朝后看了看,很快转过头左右摇了摇。
“在外面密谈更危险”这种认识的确很像城镇商人的作风。
对于行走在一览无余的草原和大道上的行商者来说,在不知是否隔墙有耳的屋里密谈反而更可怕。
“喝酒吗?”
罗伦斯请他就座后问道。雷诺尔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改口说“给我来一点”。
“看到罗伦斯先生没有喝醉,说明我这趟并没有白来……。”
在旅人住宿的房间里,再没有比热情款待不速之客显得更大方的了。
罗伦斯把葡萄酒倒进柯尔用过的酒杯递过去,雷诺尔兹则露出卑屈的笑容说道。
“是伊卡库的……事情对吧?”
既然特意挑这种时间过来,就应该事先知道罗伦斯是此事的知情人。
罗伦斯带着艾普给的亲笔信,曾去过拥有狼之骨传说线索的雷诺尔兹的商会。拥有在坎尔贝拿到艾普亲笔信立场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城里发生的骚动。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询问他为何会知道自己住在这个旅馆应该是没什么意义的。因为就连待在河对岸的奇曼都知道这件事了。
对城镇商人来说,自己居住的城市应该类似于布满蛛丝的蜘蛛网。
罗伦斯这样想着也坐了下来。雷诺尔兹点点头。
不过,雷诺尔兹却始终表现得很谦卑。
“我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我想要是罗伦斯先生的话,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罗伦斯曾听醉酒的商人说过“女人在阳光和烛光下看起来判若两人”这听起来仿佛是很有道理的话,同样商人似乎也能用这话来形容。
虽然他看起来完全是个走投无路的小店店主,不过即使他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至于会这么晚避人耳目地跑到行商者罗伦斯住宿的旅馆来。
雷诺尔兹的话里应该有很多省略的单词。
“很遗憾,我也不清楚详情……”
“你去过林东的旅馆了吧?”
他会单刀直入,是因为时间宝贵。
或者说,这就是雷诺尔兹与行商者谈判的方式。
罗伦斯慢慢地从雷诺尔兹身上移开视线。
然后再慢慢地将视线移回雷诺尔兹身上。
“林东的旅馆?”
这也许是自己和在算计别人方面超一流的赫萝同行的功劳。
雷诺尔兹的表情会僵住,大概是惊讶于罗伦斯脸皮意外的厚吧。
“隐瞒对彼此没有好处。我很清楚罗伦斯先生曾去过那里。”
他放下酒杯,朝这边露出双手手掌。那个动作大概代表着“让我们开诚布公”之类的意思,不过此举在商人之间毫无意义。
罗伦斯思考着。
虽然被叫去林东旅馆一事基本可以确定暴露了,不过还是继续隐瞒与艾普的交易比较好。
“……即使我说只是被叫去聊天,雷诺尔兹先生应该也不会相信吧?”
罗伦斯轻轻叹了口气,死了心似的说道。
即使是能看穿人类谎言的赫萝,也绝对分不清那话的真伪。
在世界上,亦真亦假的奇妙说法应有尽有。
罗伦斯继续说道。
“我从艾普女士那里听说了城里正发生的事情。当然,我是这样说的:‘在城里发生这种骚动的时候,居然用可能被误会的方式,把我叫到可能被误会的地方来呢’。”
罗伦斯听到床上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赫萝似乎翻了个身。
她大概没忍住笑意吧。
罗伦斯继续说道:
“因为艾普女士在城里应该算是处于特殊的立场,她冷静的表情下似乎涌动着各种考虑的样子。不过,她没有告诉我那些事。”
“真的吗?”
雷诺尔兹立即瞪大眼睛问遁。
那是比起露出卑屈的笑容、举止谦卑要显得更加精神的表情。
“真的。”
稍微坦白一点反而能增加说服力。
雷诺尔兹瞪着这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放松身体大大地叹了口气。
“……失礼了。”
·t不,看你如此慌张,难道有什么直接利害关系吗?”
“攻守替换是最初的陷阱”这种事也是时有发生的。
即使雷诺尔兹似乎松懈下来,也丝毫不能大意。
“正好相反。正因为完全被排除在外,所以才慌张的。”
他叹着气,很迟钝地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
罗伦斯回想起因为利润被权利者地主们拿走,使得店面冷清的吉恩商会。
虽然生意在顺利时会锦上添花,但在困难时却正好相反。
而在危机发生时,平日的交情会突然改变是世间的常态。
在性命攸关的困难并不鲜见的行商者之旅中,那种事情时而会发生。
而且自他在景气不佳的城市北侧经营获利丰厚的生意时起,大概就开始招来反感了吧。可是雷诺尔兹却连收买人心的资金都没有。
一旦出现突发事件时,他会被孤立也是必然的。
“而且你也听说了吧?我和城里的大人物很有交情的。”
那话如果是在狐假虎威的话,也许还不算太糟。
不过,雷诺尔兹的那发言非常重要。
雷诺尔兹认为罗伦斯从艾普那里听说了很多有关这个城市的事情。
而且他还为了讨论伊卡库的事,特地在这么晚避人耳目地登门拜访。罗伦斯稍微能想像雷诺尔兹脑袋中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认为艾普在关于伊卡库的骚动中处于重要位置,或者至少处于能够收集到情报的位置。
艾普白天把罗伦斯叫去单方面所说的近似胡说八道的诸多事情,因此被添上了真实的色彩。
“因为你似乎经营着铜的输入输出,所以关于那方面……”
“呼。”
听到罗伦斯拐弯抹角的说法,雷诺尔兹忍俊不禁般挠了挠鼻子。
他此刻是在盘算什么吗,又或者是在惊愕于自己的状况吗?
罗伦斯无话可说,只得喝了点葡萄酒。过了一会儿,雷诺尔兹抬起脸继续说道。 ’
“和你们打听的神之骨一样,我觉得能靠这件事逆转。”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
雷诺尔兹脸上挂着的虽然不是商人惯有的显得毫不可信的和蔼笑容,但还是会让看到人感到心中隐隐发毛。
因为吉恩商会仍然处在艰难的立场上,而且毫无疑问正在想方设法摆脱北方的枷锁。
“我是带着‘要是你与罗姆河之狼有联系的话’的一丝希望过来的。哎呀,哈哈。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雷诺尔兹无力地笑了笑,松弛脸颊说道。
罗伦斯无言对应,只能一个劲地陪笑。
之后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而打破它的则是赫萝小声的梦话。
“啊啊……这么说来时间也不早了。真抱歉。”
雷诺尔兹道歉后站了起来。
其实也可以这样考虑:这个时间还到罗伦斯他们的旅馆来,是因为这是束手无策时剩下的最后选择。
会避人耳目前来,与其说是害怕被人发现密会,不如说只是单纯不愿被人发现这只能求助于外乡人的现况。
这样考虑的话,雷诺尔兹光滑的脸颊突然让人感到悲哀。
“不,很抱歉没能帮上你。”
“我才是的。抱歉对罗伦斯先生的事也没能出什么力。”
彼此露出客气的笑容,隔着桌子相互应酬着。
接着,两人对说话间隔中降临的沉默报以苦笑,握了握手。
“下次再遇到那只狼的话,希望你能传达说雷诺尔兹在抱怨她。”
“哎哎……不,我明白了。”
微笑、然后进行更正,罗伦斯回答道。
“那么,这么晚打扰真的很抱歉。”
罗伦斯送雷诺尔兹来到房间门口,他又一次这样说道,然后带着与来时形成鲜明对照的沉重步伐离开了。
罗伦斯对在昏暗的走廊一LiI~iI!16F套的雷诺尔兹说道。他则回以“啊啊,晚安。”
雷诺尔兹就那样走下楼梯,消失在黑暗中。
即使他在城里拥有IIII,被全权委托乍一看可以说是一生安泰的铜矿交易,但那背影却散发着丧家之犬的意味,显得非常寂寞。
罗伦斯回到房中,微微叹息着坐到椅子上。
他一边撑着手肘喝酒,一边回味和雷诺尔兹的交谈。他再次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卷入事件的重大性。
因为作为商人拥有相应力量的雷诺尔兹,在那样努力地追寻伊卡库的事情。
不,应该这样说才对。
在那样拼命地追寻着。
“那么……差不多该睡了吧。”
罗伦斯嘀咕着,吹灭蜡烛朝床边走去。
他穿过前方赫萝与柯尔睡着的床,摸到自己的床边。
躺下身子钻进毛毯中,“哎呀哎呀”地叹了口气。
虽然因为眼睛还未适应黑暗所以只能隐约看到,但赫萝总算在旁边的床上从假寐中睁11=71~睛。
“好像已经走了呐。”
自己会感觉赫萝一瞬消失在黑暗中,大概是因为赫萝在黑暗中显眼的眼睛朝反方向望去的缘故。
罗伦斯闭上眼睛,说道“辛苦你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好你没有马上和我搭话。”
赫萝坐在床上很高兴地说道。
不出所料,雷诺尔兹从楼梯悄悄返回,似乎躲在门外偷听罗伦斯是否会对赫萝他们说出真心话。
“应该说果然不可小瞧吧。”
罗伦斯笑着说道。
“因为我也干得不错。”
“呃哼哼。不过,他居然带着连咱都差点被骗过的哀愁呐。真看不出他会。Cp怀鬼胎。”
“能同时把冷热之物装进钱包的才是商人。虽然他背上渗出的感觉不像是假的,不过这样他就更不该灰心丧气。”
“商人真是顽强的生物呐。”
“一点也没错。”
罗伦斯笑着回答,又加上“可是”。
“你觉得雷诺尔兹的目的是什么?”
他之所以会这样问赫萝,是因为自己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赫萝也是张口就答。
“想和那只狐狸取得联系,对此想尽办法吧。”
“果然是这样吗……”
“汝在想什么?”
赫萝把手按在床上,探出身子坏心眼地笑着。
她虽然这样问,不过却是一副早已知道答案的表情。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事还真有趣。”
赫萝会摇着耳朵一脸坏笑,大概是因为她能够分辨出其中的一半谎言和另一半真实吧。
商人能够将冷热之物一起放进钱包里。
罗伦斯“哎呀哎呀”地说着,把双手绕到脑后。
这样一来即使心存恐惧,也拿出“因为恐惧激发的好奇心而插手事件之中”的借口。
就算再怎么被赫萝看穿本意,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多少也想要点面子。不过,这种想法本身也许已经让赫萝乐不可支了。
赫萝坐在旁边的床上,笑眯眯地露出满面笑容。
现在如果搭理赫萝的话,贤狼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
可是,那毕竟只是在罗伦斯装出恐惧激发好奇心的样子期间。
要是赫萝嬉闹着轻轻用爪子一划,明显是敷衍的表层体裁就会轻易被剥掉。那时的惨状实在难以想像。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变成那样,就会破坏这微妙平衡上的快乐气氛。
“我要睡了。”
所以,罗伦斯这么说着背对赫萝躺了下来。
如果是无聊的气氛,罗伦斯也能通过后背看出来。
不过赫萝只是使劲摇了一次尾巴,轻声说了句“晚安”。
缓慢钻进毛毯的声音意外地大声。
赫萝不会做出破坏玩具的事情。
既然如此,罗伦斯要做的事情就确定了。
因为他喜欢讨赫萝开心,所以只能努力成为结实的玩具。
翌日早晨。
虽然赫萝没说,不过自己对此也算早有预感。
那是在赫萝找到“处理掉为去下游时准备的残余食物”的借口,切开最大的奶酪就着黑麦面包大块朵颐的时候。
尽管之前嚼着面包的赫萝那高兴劲就连柯尔看了都会苦笑,但她却突然收起笑容变得一脸严肃。
罗伦斯还以为她咬到了舌头,不过幸运的是他在开口之前就明白了原因。
旅馆的店主本应忙于招呼动身出门和吃早饭的旅人,却来拜访了房间。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赫萝只需披上外套就解决了。
, 罗伦斯会接到赫萝使的眼色,是因为在柯尔打开的房门另一侧有旅馆店主和另一个人的身影。
“早上好,罗伦斯先生。”
清晰有力的声音和那总是自信满满的氛围非常相衬。
那人就是像贵族般身穿崭新华丽服装的鲁特·奇曼。
“……早上好。” ’
在罗伦斯这样回礼时,旅馆店主从奇曼那里接过银币后迅速消失了。
在这么忙的时间里被强迫出来大概很伤脑筋吧,奇曼这是刮得什么风。
那举止既像是故意做给罗伦斯看的,又像是自然而然的。
“正在吃早饭吗,这还真是失礼了。”
只不过,从那话中能感觉到“明明是行商者却要模仿贵族吃早饭吗?”之类欲盖弥彰的气氛,大概只是被害妄想吧。
听说在没有吃早饭习惯的城镇居民看来,刚起来就吃东西才是有不协调感的事情。
“不,我们可以提前结束……有什么事吗?”
奇曼寄送来那种信后特地前来拜访,那么有可能的事情就很少了。
从罗伦斯没有逃跑时起就可以将他看作合作者,这里对奇曼来说又是充满背叛诱惑的敌阵。那么十有八九,他应该是为了把罗伦斯他们带往南边而来的。
奇曼毫不客气地扫视了房间一圈,像小孩子做出贤明的回答时一般高兴地笑着答道。
“可以拜托你出来一下吗?”
“因为这里好像会有老鼠跑出来。”
罗伦斯猜不出他苦笑着说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老鼠在旅途中是寂寞进餐时的同伴,但对港口城市肩负保管货物义务的人们来说,它们却是恶魔般的存在。
奇曼应该是在指可能会有人在偷听,不过另一半大概是真的出自对老鼠的厌恶吧。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搬出旅馆,行李……好像不要紧呢。”
罗伦斯明白“可以的话”那句话完全不能指望。
虽然因为早已料到所以无所谓,不过罗伦斯还是有些在意放在房间一角的行李是不是收拾得太整齐了。
在旁人看来,也许能嗅到夜逃未遂的味道。
“那么,我会在下面等候。”
也不知道奇曼是否察觉了这一点,他快步转身走了出去。
贵族的登场很夸张,退场很干脆。
完全就像是那范本一样的演出。
“哼,难怪汝有不好的感觉呐。”
“没错吧?”
也不知什么惹怒了赫萝,她把面包塞进嘴里低声说道。
不过,只有柯尔听到后有点惊讶地说。
“哎……我倒是觉得有些帅气……”
罗伦斯与赫萝对望了一下,两人一起逼近柯尔说道。
“不可以变成那样。”
柯尔眨眨眼,暧昧地点点头。
下到一楼后,和店主谈着什么的奇曼以令人不快的态度说道。
“那么,我们就大方地从大门搭乘马车吧。”
他多半知道罗伦斯从艾普那收到信,从后门进来的事情。
不过从罗伦斯说出是艾普知己时起,自己也许是艾普密探的可能性应该就已经被考虑在内了。
即使如此,奇曼还是认为自己有利用价值。
“很遗憾没能准备有车篷的马车。啊,请抬手。”
停在旅馆前的是漂亮的六人座马车。
车夫是留着大胡子的独眼老人,他只瞥了罗伦斯他们一眼便沉默地转向前方。
经常有从事类似海盗勾当的船员在受伤或因年龄增长引退后,因为忘不了大海而在港口城市工作。
他握住缰绳的左手没有小指和无名指,手背上满是伤痕。
他的口风大概相当严吧。
因为是前后向的马车,所以罗伦斯他们朝着前进方向、奇曼则坐在其反方向上。
“那么,到港口。”
奇曼说完,车夫便默默点点头开始移动马车。
“那么,我这么早便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呢。”
“在敌阵做有利的交涉,是这么回事吧?”
罗伦斯回答道。奇曼保持着笑容的脸愣了一下,然后很佩服地点点头。
虽然完全是把自己当傻瓜的态度,但惊讶应该是真的。
他大概在想“自己明明早已把罗伦斯吓破了胆的”。
当然,如果没有赫萝的话罗伦斯现在一定很沮丧。
“嗯嗯,就是那样。一旦城里发生骚动,为了防止骚动扩大,我们这样的人就被暂时禁止渡河。虽然其后的联系通常靠箭文来进行,不过毕竟这次彼此都很着急呢。所以就决定在三角洲上商讨解决争端。我们年轻人是其侧卫。现在其他人应该正在交涉与地主方商谈的日程和形式吧。”
充满自我显示欲和出世欲、有着奇曼那样立场的人们大概全都到北侧来了。
而且,他们都在为了利用这场骚动提升自己和所属公会或商会的名气而做着盘算。
奇曼不在那里,是因为只有他一人领先周围、拥有与艾普联系手段的自负吧。
“成为骚动之源的是伊卡库没错吧?”
罗伦斯问道。奇曼并未因此惊讶。
他反而因为事情变得简单而高兴地点点头。
“嗯,没错。据说伊卡库的角比鸟的心脏之血还要对痛风有效。
你想像得到仅此就有多少贵族想要得到它吧。”
“因为对教会所定的七宗罪之一、暴食之罪的惩罚就是痛风。”
他甚于从容的抽空与赫萝说话。
虽然罗伦斯仍因为不能大意的原因警惕奇曼的话,但现在他已不再过多地害怕。
“常驻城里的贵族家御用商人们,应该都派快马去通知各自的主人了吧。不过,我们可以将各地想要它的人全部列举出来。”
“你是说战斗准备万全吗?”
奇曼眯起眼睛微笑道。
“嗯嗯。” ‘马车穿过小道,来到沿河的大路上。
不需要多久,就会出现大量因为禁止渡河而伤脑筋的人。
也许是渡河的规制被解除了。从视野良好的沿河道路上,可以看到好几艘满载人员的渡船正在渡河。
“话说回来。”
奇曼一边任带着海潮气味的风轻轻吹动他柔软的金发,一边问道。
“你和艾普女士谈到什么程度了?”
这里似乎是分水岭。
罗伦斯这时以满面笑容装傻道。
“什么,艾普女士?”
在那个瞬间,罗伦斯没有看漏奇曼的太阳穴轻轻抽动了一下。
“不,失礼了。”
奇曼说完,沉默地将清秀的脸庞转向河流。
从罗伦斯被带去地区的情况,应该很清楚他和谁见了面。
奇曼的计划本应在这里从罗伦斯那问出真相,照惯例好好在他脖子上拴上绳子。
他会突然沉默,是因为事情出乎意料。
或者说,他在考虑如果罗伦斯不是提线木偶的话,是不是该相应地改变对应方式。
不过罗伦斯会紧接着自己开口说话,并不是出于在这里压倒奇曼的考虑。
“说到艾普女士,之前在金之泉时曾稍微谈了一会儿。”
“……说了些什么?”
奇曼微微看了这边一眼。
那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管理商人们的人所特有的,不把人看作人的冰冷眼神。
“她说,再没有比推销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更伤脑筋的了。,,那时,奇曼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然后,他笑着说“说的也是啊”。
罗伦斯毫无和奇曼敌对的念头。
他暗示从艾普那听说她在被地主的儿子求婚一事,是在表示自己虽然隐瞒了与艾普谈话的核心,但不会隐瞒见面的事实。
也就是说,“全都要看奇曼的态度”这点已确实传达出去了。
虽然奇曼之后一直保持沉默,不过应该已经足够了。
因为如果误判了罗伦斯这颗棋子的重要性,就有改变配置图的必要。
罗伦斯他们接着乘上渡船,渡河前往南侧。
在等奇曼一并付钱的时候,赫萝很高兴地为了提醒罗伦斯“不要得意忘形”而踩了他一脚。
想干就能干好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不过罗伦斯并没有骄傲。
因为他虽然觉得自己做出了尽其所能的最好表现,但手掌却在冒汗。
这里和北侧完全不同,建筑整齐排列,道路由整洁的石阶砌成。
司空见惯的城市景象让他第一次有了已到敌阵的想法。
“那么,我们走吧。”
在奇曼的引导下,罗伦斯他们进入了敌阵的深处。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43 编辑 ]
第六幕
“我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一行人被引荐到了一座距离罗伦斯所属的罗恩商业公会稍远的五层旅馆入住。
入口的设计十分普通,内部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也许是从属于该商业组织的旅人经常投宿的旅馆。罗伦斯一行被安排到了位于三层,直面中庭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本身无话可说。比起艾普介绍的北侧旅馆,这边既能免费落脚,环境也要好得多。 :
但奇曼的那段话按字面意思却着实解释不通。他的意思恐怕是,他们的监视不会让这边感到不便吧。
“若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旅馆主人。还有,出行之际如果能预先告知目的地的话,就不会发生什么不幸的意外了。”
本以为外出行动必然会受到限制,奇曼的这段话让罗伦斯稍感意外。
而反过来说,这份宽容也表明就算一行人出门进行密会,奇曼一方也有完备的对策。 。
而且,事实也正是如此。
罗伦斯将这个想法隐藏在商人的面具之下,简单答了句“知道了”。
“那就请各位好好休息吧。”
奇曼笑着说道,还不等这边回话就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罗伦斯不禁一愣,只是怔怔地注视着紧闭的房门。
本以为接下来会如艾普所预计的,由奇曼向罗伦斯说明他希望罗伦斯扮演怎样的角色,但设想却全盘落空了。
“……这算什么嘛。”
罗伦斯挠挠头叹气道。但醒过神来时,却发现赫萝正在床上自得其乐地滚来滚去,柯尔正把手放在床上做惊讶状。
“怎么了?”
罗伦斯问道。柯尔回过头来,双眸中露出兴奋的神色。
“棉花……里面装满了棉花!”
“棉花?”
“汝也躺上来试试。软绵绵的,简直像是坐在云端上一样。”
床上既然填有棉花,住宿费的数额肯定相当可观。
联系到奇曼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和劳动与享受成正比的原则,既然让他们免费住了这个房间,也就意味着对方期待他们付出相应的劳动。
交易这一抽象的概念,正在逐渐具体化。
仔细一看,房间的内装也极为高档。
走到木窗边会发现,窗户安得严丝合缝,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打开窗户向外眺望,会发现这里可以充分观赏应景鲜花遍地盛开的中庭。
“……”
如此说来,这里供应的三餐也会相当豪华吧。
罗伦斯曾听说过这种手法——若给予某人与其身份相符的利益,那人只会付出与利益相当的劳动;只有给予足够慑住对方、使其受宠若惊的利益,才能将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为自己死心塌地的工作。
本已被赶出视野之外的恐惧又悄悄涌上了心头。
早知如此,听对方详细说明一下就好了。
罗伦斯这样想着,将视线从中庭移回了房内。
“笨蛋。”
赫萝突然站到了正后方,吓得罗伦斯几乎从窗户直跌下去。
“什、什么啊——”
“咱还想问汝呢。又摆出一幅臭脸想个什么呢?让汝住了自己根本付不起房费的房间,还不给咱高高兴兴的?”
赫萝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
而她身后的柯尔正战战兢兢地坐在棉花床上。
“不……”
罗伦斯正不知如何回答,赫萝先把食指顶在了罗伦斯的胸膛上,说道:
“汝还真是不开窍啊。知道那个惹人厌的小子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走掉了吗?他这次应该不会像昨晚一样躲在门外偷听了。从这一点看来,那个小子还是相当有趣的。”
赫萝侧脸转向门一侧,露出牙齿继续道:
“如果汝的说明没错的话,那个小子还在怀疑汝呢。不管怎么说,汝毕竟和那只狐狸有关系嘛。这样一来,那小子若要拉汝入伙的话,就要先做点什么呢?自然是确定汝是不是已经被人收买了。”
这一意见虽然听来合理,但却无法解释对方刚才的举动。
“只因为不知道我是敌是友,所以才没有作出说明吗?”
听了罗伦斯的话,赫萝做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答错了。
‘ 作为惩罚,罗伦斯受了拉胡子之刑。
“不论如何,被带到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掌控的地方,不做任何说明就被扔下的话一般要怎么做?汝每到一个城镇,不是都要先收集情报吗?”
坐在后面的柯尔也津津有味地听着赫萝的讲座。
赫萝之所以特意选在这里说,是为了敦促罗伦斯:如果不想在柯尔面前出丑的话,就自己好好动动脑筋。
不用多说,罗伦斯早就绞尽脑汁想过了。
但是,他却怎么都参不透对方的意图。
见罗伦斯无言以对,贤狼松开了他的胡子,抱起胳膊继续道:
“先去找自己认识的人,值得信赖的人去问。这一点上无论是人是狼.应该都是一样的。说起来,踏上陌生的土地时就要追随自己心中的意图。任何野兽的内心都是不可见的。但只要动起来,从其动作的方式中就能看出其持有何种意图。就像咱的耳朵和尾巴,或者汝的胡子一样。”
说胡子是开玩笑的吧。罗伦斯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胡子。
“简而言之呢”
说到这个份上若还答不出来的话,赫萝就只好一把拉起柯尔回老家约伊兹去了。
就在赫萝停顿的瞬间,罗伦斯间不容发地插话道:
“对方是想试探我,看我在坐立不安的情况下到底会去哪里吧。”
“……',赫萝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想必是把针对答案来得太迟的不满硬生生地咽rF去。
-t真是的……。居然特意把我们安排在这么个好房间里。”
“是为了让咱们不知所措吧。”
赫萝耸了耸肩,抖抖耳朵转过了身子。
好学的柯尔睁大了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那咱们又该怎么做呢?”
听了这个问题,柯尔登时语塞。
但他显然在苦苦思索着,赫萝的尾巴也在指示罗伦斯快点回答。
这和把肉骨头摆在饿犬面前没什么区别。
就算明知不妥,还是会上套。
贤狼大人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
两个愚蠢的雄性正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应该老实不客气地享受这一切。”
罗伦斯的话音早了一步。
可怕的是,柯尔只慢了半拍。
赫萝先是看了看柯尔,又缓缓地转了过来,嘴角边浮现出了表示赞许的笑容。
“我们若是打从心底要帮助奇曼的话,这里就不是什么敌阵,反而是我们自己的大本营,是我们的家,没什么好害怕的。”
听罗伦斯继续娓娓道来,赫萝如同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珍宝一般满足地点了点头,抖了抖耳朵。
罗伦斯越过赫萝问柯尔道:“我们的答案相同吗?”少年笑了笑,略带不甘地点了点头。
“再说了,若要将大任托付给某个人,却发现这人就要被肩头的重担压倒了的时候,汝会放心的把任务交给他吗?”
至今为止,罗伦斯都是一个人做买卖,一个人考虑问题,所以几乎都没有想过。
找个帮手这一想法十分模糊,思考会马上在此止步。
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罗伦斯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在这个世上,使用长于手腕的枪和弓箭战斗的人比比皆是。
而决定战斗胜败的,则是连刀剑都无法触及的指挥官的指示。
赫萝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担任着集团的首领。
“要是咱的话,才不会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办法呢。”
赫萝得意地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咱可是赫萝,约伊兹的贤狼赫萝啊。”
只见她双手叉腰,挺起胸膛自夸道。
虽然很久没有听过了,但赫萝爱自满的脾气还是没变。
加上柯尔也正向赫萝投以崇拜的眼神,所以这样也并无不妥。
如果贤狼太过聪明的话,恐怕就没法像孩子一样自吹自擂了吧。
“那么汝说,咱们应当做点什么呢?”
赫萝的真意在于此处。
罗伦斯给出了她所希望的答案。
“去外面悠闲地逛逛。”
“嗯。尽量做得毫不客气。”
赫萝偷偷瞄了这边一眼。
看她的举止,好像很在意对方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时的罗伦斯总会忍不住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
“那就这样好了,去看看由教会保管的伊卡库吧。”
之所以说的像开玩笑一般,是为了表明这本来就是罗伦斯的提议。
柯尔有一点点吃惊,赫萝也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她真是个善于活用周围状况的天才。
“而且在来这里的路上,不是聚集了好多人吗?只要说清楚的话,应该会给咱们看吧。”
可能与艾普有关的人又怎么会去看那个伊卡库呢?如此一来,对方对我们的疑虑也会消除大半。
罗伦斯若想背叛奇曼一伙的话,就没有理由故意挑起奇曼一行的注意。
当然了,这一切只是假定,对方完全可能反其道而行。
“怎么办?只是吃吃喝喝也很无聊吧?”
赫萝真不愧为贤狼赫萝。
这一宣言确实经过了相当的思考过程,而宣言的内容却是那么天真无邪,充满了孩子气。
这其中包含了相反的两个方面。
赫萝作为贤狼,有面对伊卡库的自信。而另一方面,她又像个孩子一样,对伊卡库的存在充满了兴趣。
大概就是这样。
不,看她高兴的样子,想必对这一答案十分满意。
“以汝而言,这个提案相当不错嘛。”
若要打个分数的话,大概是满分吧。
柯尔也从床上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准备。
不可思议的三人组。
但只有这个地方,比任何地方都令人感到安心。
不出所料,告诉旅馆主人想要看伊卡库后,对方说,到教会后只要报上奇曼的名字就可以了。
奇曼肯定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虽说赫萝毫不在意,但一行刚出旅馆,就有几个人跟了上来。
教会直冲着坎尔贝港南侧的大道,建筑风格十分宏伟。
与北侧不同,南侧的建筑不仅高度受限,装饰风格也不能太过奢华。但是,只有这里将庄严和美发挥到了极致。
直插天际的塔比其他任何建筑都高大,悬吊在塔顶的大钟更是被擦得铮亮。正对大路的大门由开闭极为困难的厚重的木料制成,其上更补强有无数的铁钉铁板。有这扇大门在,无论恶魔如何成群结队地涌来,都休想靠近教会半步。
建筑由一块块巨石堆砌而成,正面入口的门上刻有圣典的一节,充满慈悲的天使对穿过大门的人们投以温柔的目光。
任何见到这座建筑的人,都会瞬间被其折服。
进入丛林或深山时,时常能见到冲天的巨树。
它们多是当地的神明和精灵所寄宿的圣树,只要站在树前,力量就会自然而然地涌上来。
但现在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在未知的地方,由未知的力量孕育成的大树,而是在自己的土地上,由自己亲手建成的教会。
而且,其中并没有张牙舞爪,企图将自己活活吞噬的邪神,有的只是和自己身形相同,充满慈爱的神明。 .相较之下,将祈祷献给山泉,将崇敬献给蟾蜍,将兽嗥听作精灵的教诲的异教徒们所信奉的,可能只是野蛮而令人皱眉的东西罢了。
就算赫萝就站在自己身边,这一念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 既然没被生气的赫萝扭耳朵,就说明她也被这份庄严感所折服了。
“好啦,快点进去吧。”
教会前聚集起了人山人海,仔细听听他们的对话,会发现满耳都是伊卡库的话题。所谓“口无遮拦”,看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但有手持长枪的士兵堵在教会入口处,妨碍了他们一睹伊卡库的风采。
赫萝拉着罗伦斯和柯尔在人缝中钻来插去,直到登上石阶,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士兵手中的长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教会正在执行圣务,不得入内。”
权力这种无形的力量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是罗恩商业公会的人,有得到奇曼先生的许可。”
两名士兵听后交换了个眼神,想必随便赶走他们会有问题。只见二人极不情愿地放下了长枪,打手势催促他们快快进去。
“打扰了。”
罗伦斯笑着说道,拉起还在赌气的赫萝,走了进去。
柯尔正紧张得不知所措,紧紧地拉着赫萝的袍角。
“真静啊。”
虽说名义上是教会,但规模如此之大,已经有点像城堡了。
提起地方的山城,只会联想到昏暗、狭窄和猪羊遍地走的场景。
但这里显然是考究的都市城堡。
穿过入口,可以看到五彩斑斓,描绘了圣典一节的圆形天井,以及雕有奇怪生物,表明这里不是俗世的梁柱。
因为窗户很少,所以城内各处都点有蜡烛。为了不让壁画被烟熏黑,使用的都是高档的蜜蜡。
回过头来,会看到不顾两名士兵阻止,拼命想对教会内部一探究竟的民众们的身影。
确实,平日间就享有此等特权,也无怪教会的高位圣职者和权利者们会如此目中无人了。
“看来还在里面呢。”
赫萝抽了抽鼻子说道。
教会虽大,但基本构造却大同小异。
只要沿着大路直走,应该就会来到圣堂,圣遗物之类的特别物品都会被安置在祭坛下方或里面。
赫萝还不等罗伦斯说什么,就径直向教会深处走了过去。
看她的步伐,仿佛有什么在呼唤她,被什么所牵引着一般。
就在把手伸向雕有庄严雕饰的大门的一瞬间——“什么人!”
一个尖锐的声音高高响起,惊得赫萝打了个冷战。
不,赫萝本不该如此大意的。
由此可见她对海兽伊卡库有多么神魂颠倒。
传说只要生吃它的肉就能长生不老,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存在就在自己的眼前。
“什么人!警卫都干什么去了!”
说话的是个身披乳白色长袍,瘦骨嶙峋,驼背隆鼻的男人。
那张神经过敏的脸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圣职者。而那声音更像是快要被掐死的家鸡一般。
“失敬了。我是罗恩商业公会的鲁特·奇曼先生介绍来的。”
罗伦斯在自报姓名前先报上了这个名字,不等对方接话就继续道:
“看来好像有点误会。”
没有地方比教会更看重手续和纪律了。
但比起写在纸上的东西,还是人际关系较为优先。
“什么……罗恩的人?啊,失敬失敬。”
男子立马恢复了平静,阻止了从走廊深处闻声赶来的士兵们。
站在门口处的两个士兵对此充耳不闻。
他们可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咳咳,我是担任教会助司祭的塞因·拿托莱。”
“我是隶属罗恩商业公会的克拉福·罗伦斯。这边是和我一起旅行的……”
“赫萝。”
“我是托托·柯尔。”
赫萝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门的对面,只有柯尔毕恭毕敬地报上了名字。
一个商人,一个活像修女的少女,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虽然这队组合蛮奇妙的,但对于一个终日生活在教会里的人看来,俗世的一切都很奇妙吧。
对方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
“这样啊。各位既然移步至此,是来做什么祷告的吗?”
没有比教会的圣职者说话更直接的了。
罗伦斯轻轻咳了一声,回答道:
“不,我们想来看看被运来教会的伊卡库。” ‘“噢……”
自称拿托莱的助司祭细细地打量着罗伦斯一行。
他实际在打量的,恐怕是能从这些人身上套得多少善款吧。
“能说说各位的目的么?”
拿托莱不等罗伦斯回答,就继续说道:
“本教会所收藏的这样东西,现在仍然正邪未辨。虽说天下万物都是神创造的没错,但无奈其外形过于怪异,现在正由司祭大人借助神力安置着。就算诸位是罗恩商业公会的奇曼先生介绍来的……”
虽说已经听惯了长篇大论,但赫萝的忍耐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罗伦斯没办法,只好笑着走向拿托莱,把手伸到上衣里面说道:
“实际上呢,奇曼先生托我向圣使拿托莱大人请安了。”
然后,他作出一副递交书信的样子,握住了拿托莱的手。
“……他的问候,我确实收到了。”
拿托莱轻描淡写地说道,又咳嗽了两声。
“虽说那样东西正在圣堂里进行圣别,但我就破例让你们看看好了。”
“感激不尽。”
罗伦斯千恩万谢一番后,拿托莱欣然点了点头,走到了赫萝所在的大门口,除下了门闩。
“我还在修行中,不能直视。” ·说白了,就是他害怕那东西,不敢直接看。
或者说,收人贿赂后进人圣堂会内心有愧。
无论真相是什么,罗伦斯在随赫萝进门之前,微微露出了苦笑。
但这和讨厌的圣职者无关。
门关着的时候赫萝明明想进的不得了,但门一开,她却反而退缩了。.“快点。”
罗伦斯推了她一把,小声说道。
赫萝之所以寻找过这个东西,是因为她想让某人吃它的肉。
对方是赫萝居住了数百年的帕斯罗村村民吗?抑或是在旅途中偶遇的同伴?
到头来,赫萝还是没能找到这块肉,而那人也只能抱憾而终。
赫萝赶上见他最后一面了吗?或者说那人终究没能等到赫萝?
不论如何,赫萝在分别之际肯定没有笑。
而那个时候,对方可能是笑着走的。
因为直到现在,赫萝在它的面前还会做出这种表情。
“……这是……”
柯尔喃喃低语道。
只见一条石板路在上百张木制长椅间延伸开去。
其上铺着已经褪色的绒毯,如同支通天国一般神圣高贵。
在道路的尽头,一面高墙上饰有由彩色玻璃组成的神的肖像。
在其两侧,饰有赞颂着神的荣光的天使像。
而在下方,神的脚边放有供代理人引导民众的祭坛,其下有一口巨大的棺材。
就算距离尚远,也能看到那个异形的一鳞半爪。
巨大的棺材里好像盛着水,活生生的传说感觉到人的气息动了一动,溅起水花一片。
同时响起了敲击木头的声音,想必是它在用白色的长角敲打着棺材的侧缘。
“原来真的存在啊。”
三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
人说好奇害死猫,而商人的好奇心甚至能弑神。
但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
只要生吃它的肉就能长生不老。如今,三人终于理解到这一传说为何而来了。
“要近前去看看吗?”
罗伦斯把手搭在了赫萝的肩头上,赫萝一惊,转头看着这边。
“……”
然后,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又转回了前方。
看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伊卡库的样子,仿佛是在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那、那也是神吗?”
柯尔小声问道。
本来只是抓着赫萝袍子的他,不觉间也紧紧抓住了罗伦斯的衣服。
“谁知道啊。你说呢?”
罗伦斯问道。见身旁的赫萝满脸反感。
估计她是暗示别来问自己吧,但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可问。
“至少它没有脱离正常生命的范畴。一切常理之外的东西都会散发出独特的气息,但它没有。”
赫萝转向还没听够的罗伦斯和柯尔,满脸寂寞。
柯尔觉察到了其语气中的含义,慌忙想说点什么打圆场。
赫萝虽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口口声声说着“开玩笑的”。但其神情中却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只是扭过头去。
“这么大的地方,却只有这点警卫……”
赫萝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看来给罗伦斯打气时所说的,如果可能就伺机夺取伊卡库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不是全无道理吗?”
罗伦斯问道。而赫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歪头说道:
“汝要是没那么害怕的话,咱该省多少事啊。”
“……,,确实,既然知道随时都能强抢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问题在于从哪里冲进来。”
“从入口处正面突破如何?”
“万一被他们把大门关上可就麻烦了。”
罗伦斯话音未落,赫萝饶有兴致地接口道:
“呵呵。若能打破那玩意跳进来的话,想必会很爽吧。”
最恐怖的是,她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实际考虑起来,这一提案不无风险。
“要进来的话也只有那里了……但玻璃在设计上从没考虑过会被破坏的问题。如果一个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嗯?”’
如同顽童般开怀大笑的二人同时转向了这边。
“这座建筑规模如此之大,无法全部由石头砌成。不然的话,建材会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而被压垮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就使用了一部分玻璃材料以减轻重量。你们仔细看看,不是有好几根铁柱支撑着上梁吗?如果随便从那儿冲进来的话,天花板可能会一口气全塌下来的。”
大圣堂必定会有彩色玻璃的壁画。若知道这是出于实用的考虑的话,恐怕任谁都会大失所望吧。
一想到就连神的行宫都摆脱不了俗世的条条框框,不仅让人心底一阵落寞。
“到时候有到时候的办法。”
赫萝顿了顿,轻叹道:
“你要是能努力点的话,我不就不用冒这个险了吗?”
对了。
罗伦斯顿时羞愧难当,把视线移开。柯尔微笑道:“罗伦斯他没问题的。”这时,赫萝插嘴道:
“好啦,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会被拿托莱助司祭怀疑的。”
“嗯。”
“好。”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但罗伦斯毕竟还是有点在意。
“真的不用近身去看看吗?”
柯尔面带恐惧地说道:“还是不要了”。
赫萝面带困惑地说:“不必了”。
两人可能都在某种意义上对它心怀恐惧。
而且就连罗伦斯都能感觉到,那个长着角的庞然大物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气氛。
难怪拿托莱会找借口不进圣堂。
伊卡库本来只存在于传说中。
据说生吃它的肉就能长生不老,拿它的角煎药包治百病。
实物确实存在。
而且确实名不虚传。
这样一来,就只能痛下决心了。
毕竟都讨论过赫萝能否入侵这里了,事到如今又怎么能空手而归呢。
向拿托莱道过谢后,看着他关门的身影,罗伦斯不禁脱口而出:
“实物真是名不虚传啊。想必曾伤过不少人命吧。”
正在上门闩的拿托莱转过头来,满脸畏惧地回答道:“太恐怖了。”
伊卡库被送到这里来,想来教会也很头疼吧。
教会的人们有神的加护,所以为大众所畏惧。
但世上确实有不怕神的人存在。
活生生的传说既然能换钱,就说明那个伊卡库也可以成为交易的对象。
从他们的胆量看来,只能把他们归为外星生物了。
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大道后,罗伦斯终于畅快地深深吸了几口气。
“但是……”
罗伦斯挺胸看着身边的赫萝。
藏在风帽深处的双眸,是那样的天真无邪。
“我也曾拿你去抵押呢。”
既然不会真正的读心术,赫萝想必不会知道话题是如何转接的。
但贤狼还是瞬间把握住了关键所在。
柯尔被罗伦斯的发言惊得目瞪口呆,而赫萝只是笑笑答道:
“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吧?”
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赫萝边说边瞅准时机靠了过来。
既然悄悄将自己的手塞进了罗伦斯的掌心,确实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罗伦斯笑了笑,对柯尔叹道:
“真是的,又被贤狼说中了。”
柯尔忙点了点头,来回打量着赫萝和罗伦斯,又点了点头。
奇曼再次敲响房门时,已经是那天的日落时分、一行人忙着吃晚饭的时候了。
旅馆所准备的食物果然十分丰盛,赫萝乐得合不拢嘴,柯尔更是几次卡到了喉咙。
但偏偏挑上吃晚饭的时候,说明对方一点也没有小看这边的意思。
若说难缠的对手会露出什么破绽的话,一般不是早晨刚醒就是吃饭的时候。
“要一起吃吗?”
罗伦斯沉着地挥了挥手中的半块面包,奇曼笑了笑,把双手抬到与肩同高,答道:“不必了。”
“罗伦斯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这正是罗伦斯求之不得的。
给赫萝与柯尔使了个眼色后,罗伦斯从席间站了起来,和奇曼一起去了走廊。
多亏有柯尔在,不用留赫萝一个人在那儿吃饭了。光是这一点就帮了罗伦斯很大的忙了。
若把这话告诉赫萝,恐怕会让她目瞪口呆吧。
“那么,我就直说了。”
奇曼刚踏进旅馆的房间,就开门见山道。
罗伦斯起初还以为这里是仓库,但看来是奇曼沉思的地方。在微弱的烛光下映出了堆积如山的木箱和成卷的海图,而且都是由罗伦斯不认识的文字写成的。
“我们想让罗伦斯先生传递点情报。”
用了“我们”一词是为了震慑对方呢,还是事实本来如此呢。
罗伦斯不改行商者之人的本色,选择了站着说话。
“能把理由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说实在的,这个任务的人选本来另有其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本来选了吉恩商会,您听说过吧?吉恩商会的会长泰德‘雷诺尔兹来传递我们的意思。而理由呢——”
“是因为他想从北方的榨取体系下脱身吧。”
奇曼点了点头,继续道:
“是他主动来和我们接触的,吸收他人伙对我们在铜的贸易方面也有利。
所以定了他为第一人选。而且他和布朗家的关系也不差。毕竟罗姆河一带的进出口业都是他一手负责的。多半是和那只狼也有所关联吧。”
罗伦斯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了石盐的事情。
若是吉恩商会负责向温菲尔王国输送货币的话,回来时顺便运个石盐像也毫不奇怪。
这样一来,昨晚雷诺尔兹满头大汗的跑来房间也就不足为奇了。
雷诺尔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为了比较哪边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他想必也烦恼了很久吧。
恐怕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南侧的奇曼一伙应该会主动来联系自己。但这个想法落空了。要问为什么,是因为对方找到了更好的对象。雷诺尔兹一心想斡旋于南北阴谋之间以中饱私囊,而在那个时候不惜出那么大的丑,可能也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而他背影中所透出的悲哀,也正是他的真实写照。
“我们的目的在于用伊卡库把北方的土地权全部买过来。” :
“但要提防他们用这一利益掌握整个城市的霸权。”
奇曼点了点头。
他的构想和艾普的不谋而合。
但这不能说明艾普有先见之明,或者奇曼没什么想像力。
在对方完全不能信任的情况下,要坐到一张桌前谈判的话,这个构想是最合理的了。
这样一来,罗伦斯终于明白艾普与自己预先打招呼的理由了。
在这场赌局中,连接南北的交点人物不能对内情一无所知。
正因为中介人不管偏向哪边都毫不奇怪,两边所处的状况完全对等,所以对双方来说,这同样是一场赌博。
接下来,就看哪边更能博得中介人的欢心了。
就是这样。
“北侧地主一族的男人被布朗家的当家给迷住了。没有理由不打这张牌。只要布朗家的当家不背叛我们,无论对她还是对我们都有好处……但现在还不能保证。”
罗伦斯也知道艾普的利害关系相当复杂。
其错综复杂的作用方式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
简直像炼金术师的大锅一般。
“传递情报之人既能偏向我们一方,根据情况也能倒向对方。我们要的就是这种人才。不然的话,罗姆河的狼会心生戒备,不敢接近的。当然了,就算如此,我们也要保证我方百分之百获得胜利,所以才制定了万无一失的计划……无奈我们这次的货物太容易腐坏掉了。”
正因为伊卡库是活的,所以才这么说。
“具体要我做些什么呢?”
奇曼咳嗽了一声。
他闭上了眼睛,多半是在回想整个计划。
“很简单,就是传递情报。狼没什么信用,也不信任我们。但我们信任罗伦斯先生,狼应该也信任罗伦斯先生。罗伦斯先生只要把我们的条件转告给对面就行了。伊卡库的状态、价格、交易方式、具体日期、还有脱逃时的具体措施都需要您转告对方,而对方回信时也要麻烦您了。”
“好处呢?”
奇曼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了薄唇下的犬齿。
“我想在这次计划中将罗恩商业公会塑造成南侧商会的龙头老大。然后把个只知袖手旁观的吉丹馆长废掉,由我来出任馆长。其间的利益——”
他像演员一样顿了一拍。
“任凭您自己想像。”
不用凭自己的双脚去运货,也不用自己亲口卖出,而是将别人运来的商品借别人的口卖出,自己只需将利润记在帐簿上。
这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由商人转变为一个似是而非的存在。
只要跟着沾上一丁点光,凭空得到的利益就庞大到无法想像。
“不过,这只是口头约定罢了。也正因如此,那匹狼才有了拉拢罗伦斯先生的余地。”
“也是。再说了,对面提供的可是马上就能到手的利益。”
如果能骗过全员顺利取得伊卡库的话,原贵族出身的艾普想必能立即以一个最好的价钱把它转手出去吧。
搞不好,艾普会给出金币之海让人在其中畅游呢。
“虽然我很不想让那匹狼介入,但不这样的话交涉就无法成立。
人毕竟没有那么坚强。”
奇曼的发言意味深长。
向艾普求爱的地主儿子是不会为了自己而背叛亲友的。这一点已经调查过了。
但如果是为了艾普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人在得到一个借口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比坚强。
更何况牵扯到男欢女爱,小人打倒巨龙的故事是不胜枚举的。
“原来如此,明白了。看来我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
罗伦斯笑了,奇曼也跟着笑了。
进行暗中交易时,微笑就是缔结契约的证明。
因为在充满秘密与紧张的商人故事中,每次交易达成后,大胡子商人都会在烛光卞会心微笑。
“不过?”
罗伦斯反问道。而奇曼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了。
“不过,我本以为罗伦斯先生已经完全落入了我的瓮中,为什么……嗯,您为什么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呢?”
罗伦斯听了这番话,不禁低头笑了出来。
对方说得没错。
在三角洲上的商会别馆里,罗伦斯完全中了奇曼的算计。
完全听任对方摆布的罗伦斯连人偶师见了都会自愧不如。
而只经过这么短的时间,那具扯线木偶居然取回了魂魄,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惊讶的吗?
不过,奇曼不可能不知道原因。
所以罗伦斯笑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您这话就见外了”。
“不管是商人,是骑士,是王,还是其他人,单凭一己之力都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就算圣职者也不例外。”
虽然商人、骑士和王都很容易理解,但圣职者就不一样了。
在每一个伟大的商人、骑士或王的背后,都有在暗中支持他们的伟大妻子或恋人。
但圣职者呢?
“他们有神在。”
罗伦斯保持着笑容喃喃自语道。
那么,有赫萝支持的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你我都走在谎言所交织成的冰面上,彼此加油吧。”
奇曼坐着伸出了手。
罗伦斯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对方的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也不能老在这里不务正业了。想要联系我的时候,只要告诉旅馆主人一声就行了。我方是不会卑劣到使用偷听这种手段的。希望贵方也能开诚布公。”
“嗯。不幸总是由怀疑和误会而起的嘛。”
奇曼点点头站起了身子。
这次和办公室那次不同,他带着罗伦斯一起走出了房间。
“最晚到后天夜里就该有个结果了。”
对方半真半假地说道。
“就算紧张到睡不着觉,这么几天也不要紧咯。”
听了罗伦斯的回答,奇曼笑着走了出去。
他的步履是如此轻松,以至于不论谁此时经过此处,都不会认为罗伦斯和奇曼互相认识。
罗伦斯独自留在了走廊里,苦笑着喃喃自语道:
“他完全没提过失败时的事情呢。”
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在教会都市留宾海根时没什么两样。
那是向牧羊女单方面强调利益的如同欺诈一般的行为。
但当时的自己几乎就要被罪恶感压垮了。
那又如何。
在奇曼看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也能变成那样吗,自己也能做到那样吗,罗伦斯没有任何自信。
多亏有赫萝,自己有了赶在局面无可挽回之前重新来过的最终手段。
但这只是万不得已时用来自我安慰的,罗伦斯的本来任务是从这件事中牟取自己的利益,而不只是顺利完成任务。
真要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吗?
罗伦斯别无选择,而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也想试试看。
罗伦斯挠了挠头,走了出去。
在昏暗之中,他露齿苦笑着。
此时此刻,他想看英雄史诗了。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46 编辑 ]
第七幕
那一夜,罗伦斯果然没睡着。
计划的中心人物奇曼想必也在连夜商议制定对策吧。但等待的一方却有另一番辛苦。
罗伦斯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优秀。
正因为大多数商人都是如此,所以才无时无刻不在打探着新1司报,力求占得先机。
但这次却只能等对方先出牌了。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占得上风,需要有相当的器量。
能供自己考虑对策的时间寥寥无几,能够看到的东西也少得可就连能不能自保都很难说。
如果不是有赫萝在,罗伦斯无疑会选择明哲保身,对奇曼言听计从吧。
而被榨干利用价值后,就会被对方无情的抛弃。
罗伦斯自嘲地笑了笑,翻了个身。
罗伦斯的床位在寒冷的窗边,所以他只要稍一抬头,就能从窗棂的缝隙间看到青白的明月。
作为商人的器量之差是如此悬殊,以至于罗伦斯几乎想向艾普脱帽致敬了。而奇曼这个人物正要全力挑战艾普,自己也被卷进了这场明争暗斗。
罗伦斯又翻了个身,叹了一口气。
虽然并不后悔,但紧张却是无可避免的。越是想要入睡,头脑阗越是清醒。
看来自己确实不适合这一行。
苦笑一阵之后,发觉口渴了。于是罗伦斯站了起来,打算去吹吹风。
铜制的水壶在夜间的寒气中变得冰凉,简直像个大冰块。罗伦斯一边摇晃着水壶,一边在静悄悄的旅馆中漫步着。
整个旅馆围绕着中庭建成,其中有庭院和水井。去过南方的人都会发现,所有地方的建筑风格都是一样的。当然了,一眼看去还是能分辨出特定商会或商馆的,但基本构造都大同小异。倒不是因为大家事先都打好了招呼,而是因为负责建筑的工人们都是一边环游各地一边做工的。
在去远方行商之前,罗伦斯曾以为世上已经没有自己不知道的建筑风格了。
而发觉到自己的错误时,那份打击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旅行能够扩展人的视野,也能让人领略到自己所谓的常识都是如此微不足道。只要持续旅行个几年,任谁都会意识到世界的广阔复杂,和自己的渺小。正所谓天地无垠,一山更比一山高。
自己能做到的,别人肯定也能做到。自己所想到的,别人肯定也能想到。罗伦斯仰视着明月,一下把吊桶缒下了井。
世事未必都能如愿,多数情况下自己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造成现状的原因是为了收集狼骨的情报而认识了艾普。而这一切都始于在雷诺斯村时艾普的一个招呼。至于之所以会去雷诺斯村,无疑是因为赫萝。
自己此刻正在向目的地游去。但它所处的不是水池而是一条大河,目的地更是远在河的上游。
罗伦斯提起了吊桶,窥视着映在其中的明月。
自己之所以会变得像初出茅庐时那样多愁善感,多半是因为眼前的情况过于错综复杂,而自己不满于配角的这个身份吧。
罗伦斯若是史学家的话,肯定不会把自己定为主角。
而那个主角不是奇曼,就是艾普。
想到这里,罗伦斯不禁苦笑起来。而映在吊桶中水面上的月亮也一并模糊了。 ’
罗伦斯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去,发现赫萝已经如早有约定一般站在那里了。
“夜色真美啊。”
赫萝背着手,像一个农家姑娘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邂逅对方时那样微笑着。
罗伦斯报以一个微笑,点头称是。
“正如月有阴晴圆缺一样,咱们的情绪也会随之时涨时落。”
赫萝边用手指戳着水桶中的月亮一边说道,哈出了一道长长的白气。
“见汝若有所思地出了房门,咱就跟过来了。”
“我看起来很想找个人说话吗?”
赫萝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大概吧。”
能老实服输也算是一种进步。
“不过呢——”
赫萝拿起放在井边的水壶,用双手把玩了起来。
“咱也正有话想对汝说呢。”
“向我说?”
“嗯。”
“是要教我掌握人心的秘诀吗?”
听罗伦斯这样问道,赫萝不禁笑了出来。
随后,她抱起冰冷的水壶轻轻坐在了井缘上。
“那种事情没必要特意教汝。咱对汝的想法掌握的一清二楚,汝想必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那我只能说,可能吧。”
“答得不错。”
赫萝嫣然一笑。那份笑容如退潮般缓缓地消逝。
赫萝是只感情丰富,城府极深的狼。
她就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只凭远眺是看不出尖锐的礁石会在何处的。
只有潮落本音现的时候,才会发现礁石可能就在自己身边。
就因为她这性格,有多少次险些被害的船破人亡啊。罗伦斯不怀好意地抚摸着赫萝的脑袋。
“汝啊!”
“嗯?”
“汝啊,为听了咱的建议而后悔了吧。”
罗伦斯在赫萝身边坐了下来。
赫萝紧紧抱着冰凉冰凉的水壶,仿佛那是个暖炉一般。
“我很感激你啊,多亏了你,我才有了和奇曼对抗的本钱。”
他并没有说谎。
但赫萝却在鸡蛋中挑着骨头,缓缓抖了抖耳朵,俯下身子点头遭:
“咱后悔了。”
“为什么?不……我当时要是再主动点就好了……”
“不是因为那个。”
赫萝摇了摇头,使劲吸了一口气。
然后,转过头来坚定地开口道:
“像汝这么聪明的人,只要学会审情度势,一般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不过呢,无论谁都有适合和不适合的事情。虽说是咱让汝做的,但看来汝可能不太适合这一行,感觉这不是汝所期望的。”
罗伦斯即将被卷入的,是商人间勾心斗角的斗争漩涡。
但若要在城市中开店,就绝对无法避开这一切。赫萝也没必要为此内疚。
赫萝也明白这一点,抢先说道:
“汝若真想和那些家伙一较高下的话,早就最大限度地利用上咱了。”
若是艾普,是奇曼的话,无疑会这样做。
他们肯定会把赫萝作为一颗棋子使用。
因为,只要静下心来想一下,就会发现她是最强大的武器。
“汝更希望能稳健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进,咱也认为这样更适合汝。而在咱所指引的前方,则是完全相反的结局。不是吗?”
没错。
只要看看罗伦斯在遇到赫萝前积攒的财富就知道了。
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更进一步,但罗伦斯也为自己稳健的行商者风格发自内心的满意。
而他想开店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那并不是为了将世界握入手中。
罗伦斯并没有那种宏图壮志,他是为了将自己融入名为城镇的小小世界,才想开一家店的。
“可是呢……”
罗伦斯回答道。
“可是呢,你居然会认为我不是那块料,这让我很受打击。”
赫萝的耳朵在风帽下面微微一动。
随后,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但汝确实不适合啊。”
“被你说得这么直白,我都没脾气了。”
罗伦斯只有苦笑。
当他仰天对月呼气时,苦笑中苦的部分却好像化作了白烟四下飘散了。
“但我绝不退缩。”
罗伦斯如此宣言后把脸转了回来,却见赫萝脸色十分难看,仿佛把自己呼出去的苦都吸了进去。
“因为你会做出这副表情。”
.“呜……”
额头被罗伦斯一戳,赫萝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安了。
看来,赫萝对当初的决定相当的后悔。
平时出点什么事,赫萝都口口声声说着罗伦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原来是如此关心自己。
但是,罗伦斯感觉到这不仅是因为自己不适合这一行。
“你居然会如此后悔,难道说对我抱有什么巨大的期望吗?”
虽然每当罗伦斯一个人烦恼,一个人思考的时候赫萝都会发怒,但没想到赫萝也会这样。
对于聪明的赫萝来说,与其挑明一切,还不如沉默来得更有效果。
“因为汝好像打算把咱俩的旅行写成一本书。”
“哎?”
虽然罗伦斯确实说过这种话,但却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赫萝之所以轻嗔薄怒地看着这边,是希望对方不要继续追问了吧。
但她终于意识到罗伦斯的智商有限,极不情愿地继续道:
. “那汝就是主人公了吧?主人公就要像个主人公的样子。咱……咱终归是个配角,想尽配角的一份义务啦。”
赫萝在毁了自己故乡的有关狩月之熊的古代传说中,别说配角了,简直连个边儿都沾不上。
兵见她坐在井缘上,两脚荡来荡去的样子十分孩子气。
确实,会希望自己是整个世界主角的人,不是孩子又是什么呢。
“不过,那只是咱的一厢情愿罢了。若要汝为此面对什么危险,在夜晚来中庭等人陪汝说话的话,咱会心疼的。”
赫萝如此说道,把手放在胸前,神情十分痛苦。
罗伦斯轻轻捏了一把她的右颊。
“不用说了,我明白……”
见赫萝一边揉着脸一边生气地看着自己,罗伦斯只好硬下心来答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能回头了。”
因为他受到了期待。
既然受到这种期待,就没有理由不去回应。
“所以说咱不想说的……”
“别赌气了。”
罗伦斯笑着说道,腹部突然挨了一拳。
随后,赫萝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竟敢拒绝咱的好意,汝会付出代价的。”
“……',罗伦斯比谁都清楚后果是什么,而赫萝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罗伦斯顿了很长时间,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他并没有开玩笑。
但赫萝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汝真的明白吗?”
“我觉得我明白。”
“真的?”
在赫萝反复的追问下,罗伦斯终于留意到了。
对方希望成为故事主人公的这位人物,在故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只要许个愿担心一下,就能得到一切,可以说这人地位相当之高。
但问题在于,古今中外的男人都很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那当然。”
在清冷的月光下,罗伦斯抱着赫萝那温软的身体,再次回答道。
赫萝的尾巴在袍子下面啪嗒啪嗒地摇着。
罗伦斯要做的事情并不困难。冲,谁都想成为舞台上的主角。
但世界却不会为自己的意志所动。
她知道,这决非易事。
但如果对某人抱有期待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见赫萝在自己的双臂间一蜷身子站了起来,罗伦斯心头的芥蒂仿佛也一并消失了。
只因得以看到这一幕,他已经无悔了。
“好啦,快点打水回去了。好冷。”
赫萝像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罗伦斯从赫萝手中接过水壶,装好水后用右手拿着。
左手由有点害羞的赫萝笑着牵起。
虽然上了贼船,但这次的事件无疑和狼骨有关。
而这也是赫萝迫切想要知道的。 .第二天的午后时分,罗伦斯被奇曼叫了出去。
出门时,反倒是柯尔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
罗恩商业公会驻坎尔贝商馆。
在连接正教与邪教的重要贸易港口坎尔贝,这里是代表着罗恩商业公会利益的机关。
这里聚集有数名老奸巨滑的商人,需要有人进行管束。
就连在他们面前抢得先手都是极为困难的,但罗伦斯接到了奇曼的命令,不仅要压住他们,还要在北侧的地主面前占得先机。
只要艾普不背叛这边,就万事大吉。
奇曼通宵开会所得出的结果也是如此。
罗伦斯的工作不是很困难。
得到那个独狼艾普的信赖,让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仅此而已。
“真的不用带您的伙伴同去吗?”
“嗯,没关系。”
商馆的人从一早就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出发前罗伦斯才得以和奇曼说上话。
奇曼是要随商馆馆长一同前往三角洲进行交涉的,他穿的衣服一板一眼,十分考究。
北侧的地主和南侧的头目们选择了在河对岸的三角洲进行交涉,而赫萝和柯尔被留在了南侧的旅馆里,从形式上看来很像是被扣为了人质。
对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再三确认的吧。
“那么,要传达给布朗的事项我刚才都已说明过了。我们这边的事先斡旋也变得复杂起来了。如果独断独行的话,搞不好会从小洞里射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呢。”
奇曼直视着罗伦斯的眼睛说道。罗伦斯淡淡地点了点头。
就算把整个情况说明个遍,罗伦斯想必也理解不了吧。
就算对象是赫萝和柯尔,政治工作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就像奇曼没法像罗伦斯那样仅凭干巴巴的黑面包和雨水在山路上转整整两个星期一样,罗伦斯也做不来奇曼这一行。
虚心听取他的意见是最为保险的。
就算要独断独行,也要在最后的最后,事情的成败都取决于自己一念之间的时候。 .奇曼还想说些什么,但敲门声打断了他。
代表团要一起出发。
想必是时间到了。
“那就拜托了。”
听完奇曼的话,罗伦斯和进来的人擦肩而过,走出了房间。
商馆中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楼的食堂也是如此。
因为这边有相当于胜利女神的伊卡库在,整个阵营充满了确信已方会获胜的高昂感。
剩下的,就看哪边的战果最为辉煌了。
现在看来,无疑是从北侧渔船的手中截获伊卡库的组织立了头功。
罗恩商业公会很难掌握交涉的主导权,就连组织成员们都在小声议论着。
当然了,这并不表示他们已经放弃了,那些在食堂一角打盹,或者趴着呼呼大睡的有着浓密胡子的商人中,一定有几个人是在南侧阵营内部争斗中先动了手的。
骑士和佣兵们比较急功近利,不会事先瓜分还没到手的东西。
而商人则最喜欢打如意算盘,想必昨晚已经围绕还没到手的利益要如何分配而大战唇舌一番了吧。说不定,争斗至今也没停息。
商馆的门口停有数辆马车供吉丹馆长和奇曼等干部使用,其间不时有作乞丐打扮的人们来给雇主耳语两句。
罗伦斯想起了在木材与毛皮之城雷诺斯时,艾普教给他的一个词。
商战。
他之所以为此热血沸腾,并不是因为一场规模空前的商业谈判即将展开。
既然生为男儿,肯定天生就爱着这种气氛。
“诸位!”
随后,商馆的喧闹在一句话下戛然而止。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一个瘦骨嶙峋,长身谢顶的老人——吉丹馆长身上。
虽然奇曼说他只会观望,但为了尽量回避混乱,他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奇曼等人打扮得像贵族一般,但吉丹只穿着一袭长袍,散发出一种长者所特有的存在感。
他那环顾四周的双眸中,透出仿佛能够看透百年的湛青色。
“以守护圣人朗巴鲁多斯之名,荣光与我等商会同在!,'
“荣光与我等同在!”
在商人们的齐声喝彩中,吉丹馆长一行从商馆出发了。
奇曼对罗伦斯看都不看一眼,直到走出商馆,乘上马车之前还与好几个人进行了交谈。
罗伦斯看着这幅光景,不禁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见到眼前这一切,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担负着左右这场骚动的计划的一部分了。
若有赫萝在身旁的话,可能会笑话他行商者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不,既然连自己都笑了出来,被对方取笑也是没办法的。
渡河限制已经解除了,看热闹的众人和像罗伦斯这样暗中受过指示的商人们也随着干部一行离开了商馆。
罗伦斯混在人群的后面,一路向罗姆河进发。
在大道上栉比鳞次的商馆和商会中陆续有人出来,路上充满了异样的气氛。
当然了,日常贸易也没有中断。毕竟市民也不全是商人。
即便如此,众多商人一起向北方进发的光景还是让人联想到了大远征。
恰在此时,教会的大钟响了起来,那厚重的鸣响仿佛在给众人打气。
从不把客人当客人看的渡船主们,今天也显得格外谦卑。
河岸两侧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还有几个手持枪斧的士兵在维持秩序。
走上微微摇晃的栈桥时,被周围气氛所慑的商人们锤了锤自己的膝盖。
没有任何人取笑他们。
全员一言不发,一个跟一个向三角洲走去。
和生意无关的围观者们仿佛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自古以来,土地的所有权都是凭刀剑说话的,因为那样最为直接。
如今,居然要凭一张羊皮纸和墨水做出决定,将会被看成是什么奇妙的巫术也无可厚非。
罗伦斯也深有同感。
从交涉的舌战间能生出金币,这和从魔法阵中召唤出恶魔又有什么不同呢?难怪教会会对向着利益迈进的商人们严加管束,这纯粹是借助了恶魔之力的不可思议的行为。
并没有人来引路,一行只是沿着河边前行。他们所来到的,是在三角洲上进行高价商品交易的场所,被称为金之泉的地方。而摆放在桌子之上的,是价格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羊皮纸。或者说,是权威和名誉,是坚定的意志。
像罗伦斯这样的下级商人都在途中停了脚步,能继续前进的只有衣着考究的干部们。从北侧也有人陆续赶来,纷纷在席间就坐。
两侧阵营中的人物貌似都习惯了对人颐使气指,让人不禁联想到很久以前的贤人会议。
但现在,南侧阵营明显居于上风。无论是衣着打扮、侍者、言谈举止,都透出金钱和权利的味道。
与此相对的,北侧的众人只透出一股威严。而且,是要依靠怒喝来支撑的摇摇欲坠的威严。
南侧的众人似乎按身份排定了座次。身为罗恩商业公会的代表,吉丹馆长坐在正中衣着华贵的老人右首第三席。
利益的分配想必也是按照这个顺序决定的。北侧众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坐在肆意分配自己财产的众人对面,他们此时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
但任凭谈判发展的话,没人知道罗恩商业公会能分得多少利益。
至少照这样下去,功劳都会归到吉丹馆长头上,每个手下所能分到的是少之又少。
如果能不通过组织,而是由少数几人瓜分的话……单是这样想想,就足以让人露出笑意了。
它就是有这个价值。
北方的代表终于就座完毕后,站在他们身后做侍者打扮的商人们开始给各自的主子打起了耳语。
这大概是最后的作战会议了吧。众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在这其中,最意外的是站在北侧阵营正中间之人身后的,居然是罗伦斯的熟人。
那人正是吉恩商会的泰德·雷诺尔兹。
只见他像其他人一样,戴着尖尖的高帽子。看来这是北侧的正装吧。
又有谁能想到,此人居然差点被奇曼选为对北侧施以致命一击的中介人呢?所谓真相,往往是最为恐怖的。
或者说,在奇曼找雷诺尔兹谈过以后,是雷诺尔兹背叛了南侧?
虽然真相不得而知,但当罗伦斯远远望着雷诺尔兹的时候,感觉对方也瞟了这边一眼。因为有很多商人都在看着那边,所以此举应该不是针对罗伦斯一个人的。
但罗伦斯还是有种眼神交汇的感觉。恐怕是过于紧张,使得他有些自我意识过剩吧。
不,他确实很紧张。
艾普没有出现在这里。
根据奇曼的说法,艾普是不会走到前台的,看来此言非虚。
私下的交涉全由艾普一手负责。 ’
她现在肯定正忙着和那些想要抢先一步谋取利益的家伙们眉来眼去吧。
罗伦斯也转身离开了人群,拿着花束行动了起来。
过了不久,从背后响起了交涉开始的宣誓声。
做出这一宣言的是南侧的众人。由此可知,接下来的无疑只是一个仪式罢了。
但所谓仪式,必然要向神祈求些什么。
一想到坐在那里的人们会许下什么愿望,罗伦斯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赶忙竖起了衣领。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45 编辑 ]
第八幕
正如通往山顶的路不只一条一样,要联系上艾普的方法也有许多种。说巧不巧,罗伦斯被安排前去的,正好是当初赫萝带着柯尔入住、并大发醉言的那家简陋旅馆。
一楼连一个客人也没有,但店主并没有为此发愁,因为北边的客人已经将这里包下来了。今天,三角洲上所有的客栈酒店估计都是同样的情况。
罗伦斯把一枚很久以前灭亡的王族发行的、一面磨去的铜钱交给店主之后,店主便将一只空的啤酒杯放在柜台上,向着楼梯方向一指。
“好的,谢谢照顾生意。”
他的意思是让罗伦斯自己拿着杯子上楼去。
罗伦斯按照指示走上楼梯,映入眼帘的,是站在走廊深处说话的商人。
罗伦斯差点就忽略了这些商人,但行商者对人的面貌过目不忘的特技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虽说粘上了胡子、并在衣服下塞进了软物使体型改变,但这些人毫无疑问是艾普手下负责监视的男子。
罗伦斯再次转头朝男子的方向看去,用锐利的视线盯住对方。
“生意怎么样?”
尽管罗伦斯开始时有点犹豫,但随即他还是毫无畏惧地走了过去。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开了口。罗伦斯暗忖,大概是要说什么暗号吧,不过他依然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酒杯倒过来,应道:“我穷得连酒都喝不起了。”
于是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将手往身旁的房门一指。
他粗短手指上的每枚指甲都是弯曲的,说明他每天做的是商业上不需要的力气活。
罗伦斯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敲响房门,听到应答后就缓缓推门进去。
一踏入房门,浓重的墨水味便扑面而来,而夹杂在其中的一种刺鼻味道令罗伦斯皱起了眉头。
那是沉默寡言的老人正在房间的一角烧溶盖章用的蜡的气味。
“你知道你来到这里,会多么让我失望吗?”
运动产生的疲劳和用脑疲劳是不同的。
脸上带着只有在阅读文字之后才会产生的疲倦神情,艾普在堆满信件和书本的桌上用手托着腮,略带笑意地说道。
“是午睡的时间吗?”
“啊,说得不错,现在到处都飘着梦话。”
站在门口的罗伦斯脚边也散乱地堆放着信件之类的东西。
罗伦斯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就看到充满威胁口吻的信件两封,关于北边某人和南边某人互相勾结的不知真伪的告发信三封,写着要不要和我们联手这样内容的邀请信三封,还有一封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逃国外。
罗伦斯拾起了最后那封幽默的信,递给艾普。
“以前,我曾和想渡过附近海峡的朝圣者一起搭船,但很倒霉地被海盗盯上了。”
在说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艾普用漂亮的手法将那张纸折了起来。
·t因生命受到威胁而感到恐惧的朝圣者们一开始自然是祈求神明,但是当几名船员被杀之后,眼看大难临头的关头,你猜他们做了什么?”
“不知道。”
罗伦斯回答。然后艾普愉快地接着说道。
“最后,这些朝圣者们,开始随便脱裤子行苟且之事。我当时看了就想,人是多么不可思议、而又多么坚强的生物啊。”
曾经有诗人说死亡的危险是最强的催情药。
不过这必然伴随一个疑问。
“那么,艾普小姐当时做了什么?”
艾普将叠好的信纸轻轻地扔进暖炉中。
“我在为了收集足够的买命钱,对他们的行李进行检查。”
艾普那干燥的嘴唇没有动,只有眼神在笑。
罗伦斯耸了下肩,从怀中取出了羊皮纸。
“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没必要看。”
艾普回答完,缓缓搅拌着蜡的老人慢慢地朝她看了一眼。
艾普向那老人微微动了动手指,老人又把目光转回溶解的蜡液中。
老人什么也听不见。
也可能故意装成听不见,好让罗伦斯毫无顾忌地说话。
“我所感兴趣的,只有你是不是站在我这一边,仅此而已。”
“正确地说,是我肯不肯听你最后的话,对吗?”
又一次,艾普用眼神而不是嘴唇笑了。
她没有开口回答罗伦斯,而是伸出了手。
她接过羊皮纸,像打开普通的信一样干脆地将它打开。
“嗯…过于符合我的预想,反而让我感到不自在啊,这简直就像是把我和你的密会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一样。”
“您真会说笑。”
罗伦斯用商谈用的恳切笑容回答之后,艾普随手把羊皮纸放在桌上。 ’
“那个男人就席了吗……”
她闭上眼自言自语地说道。
至少,罗伦斯送来的羊皮纸,要比其他的东西更让艾普费心思。
“你怎么认为?”
艾普闭着眼问道。
现在还不到耍手段的时候。
“既然艾普小姐接受了,那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借地主一族的手交换土地权转让书和伊卡库。我和北边的背叛者平分伊卡库带来的利益,你们则得到附带的利益。”
“那么就皆大欢喜了。”
罗伦斯说完,艾普大声地发出叹息,并揉了揉眼角。
“人不能亲眼审视自己的心,真是件遗憾的事啊。”
相信交易会如此顺利地进行下去,并相信对方的,大概只有从未经历过背叛的人吧。
凭什么一边欺骗着他人,一边却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的交易是不会出问题的呢?
“和谁有过来往吗?”
她并非是在试探罗伦斯,只是纯粹的询问而已。
“不知道。”
“那么有可能将伊卡库秘密地送出去吗?”
“恐怕只有想办法要挟或收买看守的士兵了。”
“但土地权转让书是让没有实权的儿子写的,其实际的有效性值得怀疑。奇曼对这一点有什么打算?”
“第三代家主在向附近的领主打过招呼之后,已经算是成人了,镇上事务的决定权在市议会、教会、周边领主的手里。只要找到能为自己实施权力想办法的靠山,就总会有办法。”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否相信奇曼的话呢?”
艾普俯视着位置比自己低的罗伦斯,如同怜悯无知民众的贵族一般。
她的口吻,听起来就像已经确信奇曼设下了圈套等着一样。
“虽然不相信,但我会服从。”
艾普把视线从罗伦斯身上移开。
“真是完美的回答。但这不足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这句话是否意味着她无法接受奇曼的提议呢。
罗伦斯内心也不相信奇曼的话,不过他并不认为这对艾普而言是坏事。
“对艾普小姐来说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罗伦斯反过来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大家互相尔虞我诈,我一个人坐收渔利。”
“怎么能这样——”
罗伦斯慌忙闭上嘴,堵住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艾普得意地笑着。
她像是在说,继续说下去啊。
“为什么要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来?”
如果反过来是艾普向奇曼提出这个方案,他恐怕会当场就同意吧。
奇曼一定会狂喜不已的。
为什么艾普要顽固地抱有疑心呢?
罗伦斯总觉得,不管有什么理由,这看起来都很奇怪。
如果根本不相信对方,那么只要拒绝就可以了。
难道说,她真的不独吞所有利益就难以释怀吗?
为了这样孩子气、说出去都会成为笑话的理由。
“孩子气?没错,我就是像小孩子一样。”
艾普笑了笑,轻轻地做着深呼吸。
她呼出的气息意外地翻动了桌上的纸张。
“被暖炉的火烧伤的婴儿,见到没点火的暖炉也会害怕吧。”
“……要是那样的话,商人除了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发抖,什么也做不了呢。”
商人理应是无论怎样被骗、被烧伤,都会拼命伸手去拿取利益的人啊。
但是艾普难道就是这种普遍人格的例外吗?
身居事关坎尔贝这一重要贸易港口支配权的纠纷中心这一点。
不正是她身为唯利是图的商人的最好的证明吗?
罗伦斯半带着怒气质问艾普,后者则用散乱的眼神看着他。
“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当商人的。”
“咕。”
随着这一声轻叹,罗伦斯屏住了呼吸,畏缩了起来。
艾普只是向罗伦斯投去一瞥,就像累极了似的猛趴在桌上。
纸张四下飞舞。
那位似乎两耳失聪的老人连忙起身,趴着的艾普转过头去,对他微笑了一下。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只是摆弄一下纸片,玩弄一下嘴皮,就能得到足以买下人命的财货。”
艾普将一张纸拿在手里,又放下。
然后,她缓缓地转向罗伦斯。
“你被真心信任的人背叛过吗?有过那种经历后你还能相信别人吗?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背叛别人的自己。”
野兽的獠牙既是用来攻击的武器,也是用来自卫的盾牌。
那么,艾普磨利自己的獠牙,是因为惟有这么做才能自保吗?
“你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不是问过我吗?赚了又赚最后能得到什么,我不是也回答了吗?我期待着……”
艾普的眼睛缓缓地闭上.又缓缓地睁开了。
“是期待有一天,让人心满意足,没有不安和痛苦的世界降临。”
罗伦斯后退了一步,因为感到有些害怕。
因为追求没有不安和痛苦的生活而不断地背叛,听上去简直就像她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人类罪恶的根源似的。
这并不像是演技。
也不像是陷阱。
艾普缓缓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椅子背后。
随后,她平淡地说道。
“好吧,我接受奇曼的方案,你把我的话……”
她停顿了一会儿,露出蛇一样的笑容继续说道。
“转达给他吧。”
艾普是个天才。
这些话,罗伦斯要怎么说服自己相信。
又该怎样向奇曼报告呢?
将各种可能性和疑心暗鬼的障眼法带来的郁气全都咽下,罗伦斯缓缓地伸直了腰。
既然对方要求自己传话,罗伦斯也只能这样回答。
“我明白了。”
他恭敬地低下头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往外走。
在一瞬间,罗伦斯甚至觉得艾普是如同长满触手、吞吃船只、给人们带来噩梦的红色恶魔般的存在。
艾普一定是真的不信任任何人。
就算她背叛全人类,只为自己的利益奔忙也毫不奇怪。
但是,如果不通过对别人的信任来让交易成立的话,就得不到任何利益,这也是事实。
艾普到最后会相信谁呢?
在交易之后,受骗的又会是谁呢。
罗伦斯把手放在门把上。
这时,艾普扔来这样一句话。
“对了,要不要和我联手?”
艾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听上去半真心,半虚伪。
“哪怕明知受着欺骗还要联手吗?”
“对,正是如此。”
“我不愿相信受骗了。”
罗伦斯话刚一出口,艾普就笑了起来:“说得不错。”
不过,她接下来说的话,罗伦斯并没有回答。
“我说,你有人在等你回去对吧?但是我——”
罗伦斯不答。
如果开口的话就正中对方的下怀。
用歌声迷惑人的人鱼是存在的。
罗伦斯快步离开走廊,下到一楼。
他一直觉得艾普的目光在跟着自己。
与奇曼的联系方式是通过别人传话。
指定的地点是从金之泉出发的两条道路中间,一条乱糟糟到处是露天摊的巷道。所谓藏叶于林正是如此。
只是要通过中间人传递书信,这就是说,与奇曼直接见面是困难的事吗?罗伦斯总觉得还有另外的原因。
奇曼严格命令罗伦斯,只准他报告艾普要求转达的话,这可能是他顾忌到罗伦斯说不定会被艾普的花言巧语迷惑,会在报告中加入不正确的情报所采取的预防措施。 ‘罗伦斯觉得这是正确且对自己也有好处的的做法。
自己实在没法准确描述与艾普之间的交谈。
到底哪些是真心哪些是虚伪。
他自己都差点变得不信任别人了。
“老大说,他已经知道了。”
负责接受罗伦斯的传话、并将答复送来的,是一个有着只适合跑腿的、矮小并且驼背的男子。
“我接下来怎么做?”
“现在暂时休会,之后会给你指示的。”
“我知道了。”
“好的,那么到时还在那个地方给你带话。”
男人刚一说完,马上就飞快地离开了,也许,他还要去别的地方接受和传达信息。
奇曼的做法可以称得上深谋远虑,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大的效果。
三角洲地带平日就有很多行商者来往,因此,有着陌生面孔的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不过万事都有个度。
即便在这一刻,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的商人也好,站在店前四处窥视,似乎是在等人的商人也罢,全都看上去十分可疑。
这就是所谓的疑心生暗鬼吧。
如果有赫萝在身边就会安心得多,但习惯和她在一起的话,自己又会害怕她不在以后的事。罗伦斯带着苦笑,走向作为约定接头地的酒店。
“客人,很抱歉现在没有椅子。”
三角洲地带本来酒店就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包下了,何况今天又是格外人满为患。所以,罗伦斯还没踏入酒店就先听到了这句话。
当然,在进店之前他就看出里面客人爆满,也料到不掺水的话,酒桶转眼就会被喝得底朝天,但罗伦斯还是鼓起勇气要了葡萄酒。
尽管自己不得不靠在墙角喝酒,但这样反而有利于观察店里的情况。即使不参加会议,要知道会议上发生了什么事也决不困难,本来,那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罗伦斯接过葡萄酒,只喝了浓度正合适的三口,就差不多了解了大致情况。
北边的商会谴责南边的商会扣押了渔船,南边的商会则声称这是顺应船上渔民们的愿望。
这样探讨的结果也肯定是南辕北辙,根本谈不拢。
根据酒店里大声谈论的商人们所说,北边商会说不定会趁夜掉头,放弃引渡伊卡库的计划,相对地从出售海兽中分得一杯羹。
罗伦斯对此是暗暗赞同的。
如果南边的长老们想置北边的地主们于死地,只要将伊卡库卖给随便哪个领主,以武力和权威胁迫北边的地主们就行了。而他们没有这样做,就说明南边的还是希望和平解决的。为了继续牵住北边地主们的缰绳,一些必要的香饵总是不能吝惜的。北边也一定觉得这样不错。北边之所以还在抵抗,是因为一要维护自己的权威,二要为三角洲扩张的红利分配多加一份筹码。
这些事,也不是在会议上能决定的,而是要在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商量决定。
只是,整个交涉的内容肯定不会透露给罗伦斯,而主导一切的仍然只会是这场闹剧的主角们。
由于站在本地呼风唤雨的艾普和奇曼两人中间,而围绕伊卡库引发的话题又是一连串事件的核心,这使得罗伦斯产生自己是滚滚洪流的中心的错觉,但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一个战场上的小卒罢了。
再联想到自己所扮演的情报中间人角色,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更何况,自己一开始就被艾普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算是借酒兴压制住心神,也无法冷静地思考那最后一次会面。
他深切地感受到商品和金钱间的一切关系是多么单纯的搏杀。
日夜都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生活的话,自然也就会生出可怕的怪物来。
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有些过于扭曲,不适合抱有悔恨与憧憬。
幸好赫萝不在身边啊,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
“先生。”
正当罗伦斯一面沉思,一面将酒杯端到口边时,耳边响起了声音。
会将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忘记的人是不配做行商者的。
何况奇曼的这个跑腿还如此地醒目。
“你来得真快。”
“托您的福,可不是。老大的工作总是要尽快完成的。”
跑腿男子歪咧着那张刻满皱纹的脸自豪地笑起来。
情报搜集得越多可信度就越高的事,必须放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行商者所做的正是这样的事,相对地,奇曼则在坐船也要航行好几个月才能到达的遥远地方买卖商品。既然是在远方,那么搜集到的情报也无法保证是否正确,而且,在很多情况下是无法搜集得到的,由于必须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对大宗金额的买卖作出决断,相当的决断力是必要的。
而且,做出了决定之后,也不得不在商品送到前的几个月中耐心等待,这也需要极大的魄力。
用伊卡库来交换土地权转让书,一举改写城市的势力范围。构思出这样庞大计划的头脑和将之付诸实施的魄力,可能就是这样形成的。
跑腿男子产生自豪的笑容是自然的。
“对了,给您这个。”
话刚说完,一张纸片滑到罗伦斯空着的那只手的掌心里。
好像它本来是罗伦斯的东西一样。
既然手握纸片的人都这么想,旁边的人不注意的话,就更不会发现这小动作了。
“…的确是啊。”
罗伦斯回答之后,男子点点头,就像来时一样地消失了。
交到罗伦斯手上的信连信封也没有。
是觉得罗伦斯不会偷看内容呢,还是认为就算看了也没关系呢?
不管如何,罗伦斯最后还是没有看。 ’
看了的话就会被情报吸引,艾普一定会利用这一点将自己引入:
陷阱。就算猫的爪子再锐利,也是拿不起光滑的圆石子。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做出判断,不做出判断就不会陷入圈套中。
在由于压倒性信息量而产生差距的现状下,像这样自保是最恰当的做法。在能够掌握事情成败之前尽量忍耐,决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
下意识地表现得自然,这种说法本身就是矛盾的。
即使这样,依然能清浊兼收、自由自在地掌握喜怒哀乐,这才叫做商人。 ’
罗伦斯提醒自己注意这一点。就像孩提时独自在深夜林中小便时安慰自己说恶魔不存在一样。
罗伦斯又照章办事地将信件交给艾普,等待回答。这一次艾普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以一种近似怜悯的眼神望过来而已。
既然自己能装得很自然,艾普也一样做得到。所以,罗伦斯无法从她的表情判断有几分是演戏的成分。
不过,她那前额乱发当中的倦容,以及脸上的各处浮现出的细小。
皱纹是真实的,散乱地堆放在桌子上的信件也似乎增多了。
在离开艾普的房间时,罗伦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独自伏案处理无数信件的艾普的形象从脑中挥去。
罗伦斯还有赫萝。
要说她是罗伦斯心灵的支撑也没错。更重要的是,一旦计划泡了汤,她将是把一切回归于白纸状态的王牌。
可是,艾普是孤身一人,她面对这场战斗,身边没有可称为同伴的人。毫无疑问,她在从事极危险的交易,万一她和奇曼有联系的事曝了光,不知北边的地主们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报复她。这样一想,连自己都有些为她担心了。
罗伦斯发觉自己坚守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您怎么了吗?”
从奇曼的跑腿手中接过奇曼的回信时,那个人这样问道。
“没什么。”
罗伦斯摇了摇头,对方也没有再问。
罗伦斯分开人群赶往艾普住处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几乎是在小跑。
自己开始焦急了。
自己接手的只不过是一张纸,而且,除了转交纸张以外,不需要做更多的事。罗伦斯这样安慰自己,但依然无法抑制内心的紧张情绪。他无法找任何借口。因为,自己送交的,是能够简单地左右人的生死、命运的东西。
“请稍等片刻。”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在罗伦斯送交信件时,一直都在门外对暗号的守门男子只是拿过了信而没让他进房间。
不管是多残酷的拷问,一旦形成规律,痛苦也会减轻也会适应,可是,现在这突然的变化让罗伦斯的紧张感大增。
看门人自然不会对罗伦斯解释什么,他只是将信交给了艾普,然后就静静地站着。
两名守卫既没有相互交谈,也没有相互使过眼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边街上传来的喧闹声,越发显出房间里的静默。
罗伦斯发现艾普书写回信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也许,信件的内容已经接触到实质了。
艾普是在反复思量之后才下笔的吧。 ,没有一本书中写着正确答案、甚至没有人知道答案,要解出关系到自身命运的难题,并不是容易的事。罗伦斯不禁想起了在幽暗森林中遭受山贼袭击时,面对两条岔道的经历。
必然有一条是一直通向山中,最后前方无路的。既没有做选择的时间,也没有可询问的对象,只有沿着自己选定的道路走下去而已。
现在艾普手中的笔,一定感觉像铅一样沉重吧。
终于,房门打开了,那似乎是耳聋的老人拿着信走了出来。
他看着罗伦斯,慢慢地递上了信。
罗伦斯接过来的信有一点潦草、也浸了不少汗水。
由此可见艾普所费的苦心。
当罗伦斯将信件交给跑腿人,并得到了奇曼的回复的时候——“老大相当地焦急。”
跑腿人这样说道。 ·“他说河水流得快了,我们就得准备相应的船桨。”
奇曼手上的,不仅仅是与艾普的交易。
在数十名商人共同暗中努力的大湍流中,他必须仔细地掌舵。
情报的传达越早越好,这是商业的常识。
直到这时,交到手上的信仍然没有封口,可能是连蜡封的时间都要省下来。
罗伦斯点了点头,跑向艾普那里。
这一次看门人又是只转交了信件,罗伦斯连艾普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样一来想催促一下艾普也不行了。
不,就算催促,也不一定能尽快得到回信。
艾普也不是笨蛋,应当能感觉到事态的变化,也应该预测得到拖延会给计策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何况,当事情的变化快到连奇曼都感到焦急,送到艾普那里的其它信件的数量也一定是相应地增加了。
即使那是足以让一切大逆转的计策,艾普也不会轻率地只将命运赌在那种计策上,把秘密交易谨慎地隐藏在普通交易中是必要的。
艾普也一定在拼命了。
罗伦斯装做平静地等在走廊中,他反复对自己这样说。
商人就是要在天平最大程度地倾向利益之前,不计时间地等待。
但有时候等待也会让人坐失良机。
罗伦斯终于等到老人递过信件,就匆匆告辞离开了旅店。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站在哪一边。
自己之所以脚步加快,是为让奇曼能顺利进行计划呢?还是为了让艾普能多一点思考的时间呢?还是说自己已经完全沉迷于其中了吗?罗伦斯自己也答不上来。
跑腿人的脸色也越来越严峻,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
在等待跑腿人回复的时候,罗伦斯听到过路的商人和酒店里的同行说会议有了新动向。
看来,将会比想像中更快得出结论。
如果真到了那时,奇曼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这之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在跑腿人语调激昂的叮嘱后,罗伦斯也开始对看门的再三催促。
但是艾普的回信却越来越慢。信中的文字也越发乱得让人不忍卒读。
在将人越榨越狠的这种传信工作中,到底跑了多少次艾普的住处,转交了多少信件,罗伦斯已经记不清了。
又一次将信件交给看门人时,罗伦斯感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停住了手。
“?”
看门人惊讶地朝他看去。
看到男人那诧异无比的神情,罗伦斯连忙做出一个笑容。
但是心脏却在狂跳不已。
难道——只有这个词疯狂地在脑中闪现。
看门人接过了信件,送进艾普的房间里去。
罗伦斯用没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着。
为什么艾普写回信要这么长时间?
要参加会议,而且,需要处理的问题比艾普更多的奇曼,都能够立刻做出决定,立刻给出回复。
但这并不能说是艾普和奇曼的性格不同。不会是性格上的差异。
艾普是为了成事,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子的人。
她决不是会犹豫地抱头苦恼的优柔寡断的人。
这么看来,艾普也许比奇曼更加繁忙吧,但这样一想,罗伦斯又感到有些不对劲。
每次进入艾普房间时,都能看到无数的信件散落一地。
而且,每次信件都比上次更多,光是要看完它们就足以把人累倒。
但是有一个重大的疑点。一个根本性的疑点。
罗伦斯多次来送信,经常不得不在走廊长时间等待。
那么为什么见不到——把其它信件送来的某人。
这次,同样是在等待了许久之后,才拿到了回信。
罗伦斯大脑里如同暴风雨刚过一样,他终于能够冷静地观察四周。在老人打开房门时,可以瞥见房内的信件仍是散落满地。
按照正常的方式去想吧。
读过信之后,有必要扔得满地都是吗?
是不是另有目的呢?
罗伦斯怀揣着艾普的信快步离开了客店。
从最初开始,会面当中本身就充满了谜团。
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要说出“不是自己独占最大利益就不行”这样孩子气的话。
而且,和艾普交谈的场所气氛,就像是特意为了这一番孩子气的话准备的。
本来在并非商人的情况下,带着不知背叛为何物的心灵闯进这个世界。艾普肯定是饱尝了辛酸才成就今天的地位的。
那么会为了追求没有痛苦的生活,走上不断背叛的恶魔之路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这并不奇怪,但却不表示这是必然。因为自己饱受痛苦,所以选择了伤害他人的道路,这完全只是借口。
如果说,一切全是艾普的演技呢。
罗伦斯感到头晕目眩,一阵血气涌上心头。
有时候等候才能赚大钱,有时候则是越快越能赚大钱。
这一次的交易应该属于后者吧。
等到会议得出结论的话,足以让一切逆转的计策也就无法实施了。
如果艾普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别人的利益而行动的话,那么,在交易的紧要关头,她磨磨蹭蹭也就说得过去了。
她是在拖延时间。 ’
或多或少近似奇曼这样的人在每个城市都有,他们虎视耽耽,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出卖别人。
而长老们这种经年历练、千辛万苦爬到顶点的人物,看到与血气方刚时代的自己相似的人物会怎么做。
艾普会不会是受命阻止奇曼等人的疯狂行径?
巧妙地与对手周旋,消耗时间。将事件消解于无形,比起长老们亲自出面演变成直接冲突来要好得多了。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散乱在地板上的无数信件。
以及,堆放着的那么多的信件,却从来看不到搬运信件的人的事。
还有艾普给人留下的不畏任何难题的印象。
罗伦斯将信件交给跑腿的男人。
那男人刚急着要去把信件交给主人,罗伦斯抓住他的肩头说:
“请带给奇曼先生一句话。”
跑腿人做出了为难的表情。
罗伦斯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狼有可能是个陷阱。”
只要听到这句话,奇曼这样的人物会立刻明白的。
弄不好,吉丹馆长亲自出面处心积虑地设下圈套,奇曼会失足掉进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毕竟,奇曼也是个将罗伦斯当做用完就扔的棋子、而不会对此产生任何良心不安的人,那么,手握大权者企图让优秀但碍眼的部下合法地失足也并不奇怪。
而且,到时候遭受池鱼之殃的,正是罗伦斯,不管是否借用赫萝.的力量,他都会失去立足之地。
不过,跑腿人听了罗伦斯的话以后只是露出为难的神色,一句话也没说就跑掉了。
他应该是被严格命令不准从罗伦斯那里接收信件以外的任何东西,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因罗伦斯自作主张而带来的危险。
但事态已经十万火急了。
如果艾普想陷害自己这边,那么自己这边便最好尽快收手。站在陷阱入口的时候还能回头,入口关闭的话就为时已晚了。
罗伦斯在酒店心急如焚地等着回音。
由于奇曼的回复比起艾普来总是快得多,因此,这是罗伦斯第一次焦急地等待奇曼的回复。
虽然事实上不见得那么漫长。
但当跑腿人出现时,他还是产生了终于盼到了的感觉。
罗伦斯抖擞精神等着跑腿人的回复。
对方递来的依然只是一封信。
“那位先生说了什么吗?”
跑腿人像是很诧异地立刻摇头。
“请将它送过去。”
“嗯。”
罗伦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语塞了。
“他什么也没说吗?”
罗伦斯抓住男人的双肩问道,而对方将视线移开,紧闭着嘴。
什么也没说。
罗伦斯心中首先涌出的不是愤怒,而是焦急。
“我不是毫无根据地说话的,当然我明白他为什么对你下达严格命令。但是除了全知全能的神,从没有人能正确描述他不曾见过的城市。百闻不如一见,趁现在还来得及,请快去通报——”
“够了。”
这个身材矮小,正适合当跑腿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罗伦斯不由放开了手,因为这并不是走正道的人能发出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行商者,不要自作聪明。老大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每一个发音仿佛都透出了血和泥的味道。
奇曼这样的人物把流氓混混招为自己的手下也并不奇怪。
“不管是我还是你,老老实实做好本分就好。”
作为行商者,终于补上了名为忠诚的一课。
那本来只是个让无数骑士和佣兵白白搭上性命的愚蠢字眼。
商人本是出于理性而刻意回避它的少数几种人之一。
罗伦斯没有害怕,他开了口: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很多事也是不亲临现场就无法了解的。及时纠正首领的错误也是部下的义务。我说得不对吗?”
罗伦斯的一番话使得男人板着脸低下了头。
这个对奇曼效忠的男人,如果由于自己的忠诚心而使主人丢掉性命,一定会感到悔恨的。
自己必须说服他,也一定能说服他。
罗伦斯正要情绪激昂地继续说下去时,男子抬起头,吐了一口唾沫。
“别忘了,行商者,我们都只是跑腿的。根本没必要去想什么,手和脚没有长脑子的必要,你懂了没……”
音量不大但语气粗暴,这是过惯地下生活的人特有的,带着气势和阴毒的恫吓语气。
罗伦斯屏住了呼吸,但不是因为害怕。
男人的那种语气消失了。
“要是明白了,就请把信送去吧。上头命令我做这件事,您也应该是一样的。”
男人说完,拍了拍呆若木鸡的罗伦斯的肩,像是要补回浪费的时间一样飞奔而去了。
周围的人们没有一个关注他们的谈话,毕竟,这只是短时间内发生的小事,而且确实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罗伦斯是奇曼的手下。
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么,动脑子想事情就不是手下的责任。
罗伦斯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明白,在好机会出现之前,必须忍耐。
可是,这对于一直以特立独行从商且自负的罗伦斯来说是很可怕的事。
罗伦斯虽然明白自己的微不足道,却并不认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齿轮。
虽然微不足道,但自己是个有名有姓,能自己思考、自己行动的商人。
被人否定这种事,比想像中更难受。
当有人对自己说,自己只是复杂机器上的一个零件的时候。
罗伦斯觉得好像被人在头上重击一拳一样。
首先涌上心头的是满腔的愤怒和想要大叫的冲动。 ’
他忽然间理解了。
艾普为什么要像孩子一样任意妄为,为什么事态发展到现在这样也坚持要得到最大的利益的理由。
艾普既不是要争取时间,也不是另有图谋。
他能从心底确信。
如果这是陷阱,他就闭上眼往里跳。
这种确信并非出于逻辑而是出于感情。
罗伦斯又来到了艾普的住处,不知为什么,这次他却被允许进入房间,见到了艾普。
人心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
但是可以通过其行动、其表情看到心中所想。
艾普用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露出一种让人感到很受用的无邪笑容。
“你的脸色不错嘛。”
住在罗姆河一带的狼并不是用脸孔来笑的。
罗伦斯一面从怀中将信取出,一面这样说道。
“你真的打算独占伊卡库的利益吗?”
艾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她抬了抬眼角。
可以看出她在皱眉。
不过,对嘲笑一切的狼而言,那种笑容再合适不过了。
家产被变卖、被命运捉弄,一路在如硫酸和硫黄的海中搏浪,每次利用各种力量,却又被更加残酷地利用而爬到今天的艾普。
艾普最初为人所知时,是作为布朗家的当家呢,还是作为一个美丽的女子呢。
可以肯定的是亲呢地称呼她名字的人几乎没有了。
她之所以不再使用芙露尔·布朗这个名字,理由也许就是这个。
既然从一开始就被视为某种工具,那就制造一个专用的的面具保护自己。
也许这个想法过于感伤了,但却不会相去太远。
艾普从罗伦斯手里拿过信看了,慢慢闭上了眼。
然后轻轻笑着说道:
“你真的不适合当商人呢。”
“你说不定也不适合当狼呢。”
这种省略过多言语和前提的对话,倒像是神和圣职者的对话。
艾普将眼睛转向暖炉,眯着眼睛开口说道:
“我虽然一直以来都打算利用别人生存,不过看来人不能永远逃避现实呢。”
之所以用指头搭上左边的嘴角做出开玩笑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这是不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便无法出口的话。
“在骚乱刚发生之后,赌上全部财产的毛皮生意也被没收,接手危险的工作和我一起离开雷诺斯城的阿罗德也已被捕。在这种状态下,我已经没有气概再自称什么狼不狼了。”
很明显,与北边的交涉是强推给她的一场苦战。
被逼入绝境的人企图以压迫更弱小的人来弥补损失。
看来确是如此,罗伦斯心中想道。
也许艾普一直以来就被人如此利用着吧。
但是他们失算了,这次艾普的忍耐到了极限了。
“我的名字一直都是很方便的工具。认真地称呼我的名字的只有爷爷和少数奇怪的人。其中,现在还活着的,只有阿罗德那样的人了。”
只被当成棋子、当成道具来对待的人生是什么样的,罗伦斯真的想像不出来。
尽管如此,人生还真是说复杂也单纯的东西啊。
只要有几个烙印,就会走上难以预料的人生道路的人,最后会在哪座山岗驻足,这是可以想到的。
罗伦斯慢慢地开口了。
“你希望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吧。”
在强敌环伺、孤立无援的山岗上。
“……被你说得这么清楚,我还是有些难为情啊。啊,别生气。
我很高兴,我们之间并不是要用柴刀和刀子互砍,彼此心照不宣的关系。其实我也很吃惊。我曾经以为将你玩弄于手心不会有多难,毕竟你是个滥好人。但是呢——”
艾普滔滔不绝的话包含着许多让人无法忽视的部分,不过对于商人来说舌头是既能招财也能招灾的。
既然她将这么多让人无法忽视的话说出来,就证明她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在说话。
“我只是不想再将你蒙在鼓里了,当然,相不相信是你的事。”
罗伦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会伤害到艾普。
“这是我最后的话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腐臭不堪的地方了,所以,至少,在最后的最后……”
她的笑容带有一丝凄凉。
那种美丽必将永远留存在心底深处。
“到最后的最后,希望有人认真地称呼你的名字,是这样吗?”
艾普的两唇角往上扬了扬。
就像没有脸颊的狼一样。
作为悲哀的笑容,艾普亮出了獠牙。
“是的,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最狠毒的背叛,让他们称呼我的名字。”
罗伦斯只能以目送骑士赴死的心情,低声说道。
“用憎恨叫出艾普·布朗这个名字吗?”
“正是如此。”
这一瞬,艾普变回了罗伦斯熟悉的狼。
“那么,我想问问称呼了我名字的行商者克拉福。罗伦斯。”
国王在王宫中只与少数几人对话,根据极少的意见来决定国家命运,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神选中的人。
而是因为他们也是人,也同样只能相信身边亲近的人。
艾普在第一次遇到柯尔时曾说过,被人喜欢上也是一种命运。
那句话的含义一定是这个。
“要不要,一起来背叛?”
左嘴角有着可怖青色痕迹的艾普的脸,正是狼应该具有的脸。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47 编辑 ]
第九幕
罗伦斯把艾普的信交给了随从之后,就在酒吧里等待回信。不过,今天的回复却来得格外的晚。
酒吧里的商人们渐渐散去,气氛也不再喧哗吵闹。
在酒吧里的,只剩下罗伦斯每次来酒吧都必定会注意到的那几个商人,对方大概是被交代做同样的事情吧,目光偶然与自己对上的时候都会不自然地转移开视线。
距离日落还有一小段时间,不过从那些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站起来准备离开的商人们的谈话中,可以得知会议的结果已大致成形,今天的交涉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最后似乎是达成了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协议——北部放弃夺回伊卡库,南部则分给北部相应的金钱。
的确,如果南部用他们多得令人咋舌的金钱来收买北部的渔夫,仍然可以得到这件名为伊卡库的商品。既然如此,北部除了以此为底线妥协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北部如果想要夺回伊卡库,就只有诉诸武力或是把它买回来,但不管选择哪种方式都会花费大量的金钱。
而且,一旦城市爆发战争,根本无法进行商业活动,这只会对在坎尔贝以外开设集市的人有利,坎尔贝的人们谁也得不到好处。而如果想要买回伊卡库,这么大一笔资金又该如何筹集呢?
在这场蛮不讲理的战争中,北部只能赤手空拳地去面对。他们虽然也值得同情,但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事情就如同路边的小石子儿,随处俯拾皆是。
即使是在路上摔倒,向你伸出手来的人也寥寥无几。
“让您久等了。”
当罗伦斯的身上已经开始沾染上弥漫在酒吧里的酒味和肉烤焦的味道时,奇曼的随从终于带来了回信。
虽然罗伦斯从没偷看过艾普的回信,不过对于这次的内容还是略知一二,应该和预想的差不多。
这次带来的回信用红蜡封住了信口。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封信。不过,请一定要给我回复。”
这个外表看似胆小谨慎的小个子随从,实际上极有可能在怀中暗藏着涂了毒药的利刃。
罗伦斯很清楚,“一定”这个词语并不只是单纯地强调。
封住信口是为了不让艾普产生怀疑的处理方式吧。
也就是说,信里写着的是奇曼那边的结论。
“好,我一定会的。”
手下就是手下,没有必要考虑过多。
听到罗伦斯的答复,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直到罗伦斯走出酒吧,男人都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
会议已经结束,那个男人的工作大概也就告一段落了吧。
罗伦斯走在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抬头仰望只有在这里才有的清澈天空,在心里悄悄嘀咕道,也就是说是在怀疑我吧?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连自己也弄不明白。
“明天早上,装作办理正规的手续之后就把伊卡库运出来。在河上同时进行运送伊卡库船只和土地权利转让书的交换。之后就赶快给我消失吧!奇曼”
最后的那句话似乎是在开玩笑,艾普读完信后,立刻把它拿给罗伦斯看。
信中的确是那么写的,而且还有奇曼的签名。
如果艾普拿着这个去商馆的话,奇曼的立场就会更加难以维持。
之所以写这样的信,是不是意味着奇曼相信即使把它交给艾普也没关系呢?
那到底是怎样意义上的相信,实在是让人费解。
当然不可能是无条件地信任艾普,多半是事先做好了准备,相信这件事被公开也能顺利解决吧。
“只是一个单纯的以货易货的事件。你认为呢?”
“一旦事情有变就原封不动地连船一起弄翻,让一切变得无从查证,这不是坏人常用的伎俩吗?”
“原来如此啊。”听到这个和赫萝一模一样的方法,艾普扬了扬半边眉毛,微笑着低声说道。
“那么,我就这么回复他,如何?”
艾普一边说,一边闹着玩儿似的在羊皮纸上写写划划。
精心地拔去了羊毛,又将表面削得平平整整的上等羊皮纸,绝对不像是一介商人闹着玩儿似的用笔写来划去的东西。与它们相称的,应该是一脸严肃的修道士,在石头堆砌而成的、气氛庄严的修道院中,书写记载着神祗智慧的书籍。而这时,艾普以毫不逊色的优美笔迹写下了可怕的内容。
“了解。那么我艾普·布朗将搭乘交换的船只。相对的,乘坐你们船只的也要是传说中的神兽。另外——”
艾普望了望罗伦斯。
“还有克拉福·罗伦斯也要一同前往。”
罗伦斯并没有作出回应,不过艾普对此也毫不在意。
最后,艾普流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漫不经心地将羊皮纸丢给正在调蜡的老人。只要将信口用红蜡封住,再用马毛系好,回信就完成了。
这么一来,罗伦斯也必须坐上交换的船只了。
“我可还没有回答你呢。”
背后的门那边传来一阵工作告一段落之后、负责警戒的两人隐隐约约的笑声。
据说他们俩是被判处死刑时,让艾普给救回来的。
艾普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为了从他们那里取得信任,甚至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计划,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
这笑声都是因为罗伦斯面带那样的表情站在那里。
这群粗鲁的家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愚蠢。
“回答?你怎么老是说傻话呢。对我们这种经常说谎的商人而言,语言还留有几分价值呢?”
她的确是以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的,罗伦斯不禁苦笑了一下。
没错,对商人而言表情什么的不会具有太大的意义。
罗伦斯苦笑着,表情没有丝毫惊讶。
“做生意就是一桩危险的差事。虽然能看透对方在想什么的只有神,不过神是不会想要什么的。通常都只有充满欲望的人类才会做买卖,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信任那种人类更危险的事情了。我写给奇曼的回信,你把它送过去。祈祷也好,威胁也好,结果如何也只能等待了。我已经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只能把它交给你了。”
艾普毫不犹豫地从老人手里接过信,将它递到罗伦斯面前。
说这封信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也不为过,她却这么轻易地交给了别人。
与其说这是勇气,倒不如说是不关心自己的性命。
办不到的话就说明自己只有这种程度的价值,只有这种程度价值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罗伦斯从艾普手里接过信,忽然想起了那位以不怕死而闻名的英雄的名言。
··奇曼一定会照着信上写的去做的。如果他不这么做,而是让你和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上船的话,我们这边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也不得不让其他人上船。只要其中一方怀疑另一方的话,这种武装的连锁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所以——”
艾普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收回递给罗伦斯信纸的手,放在桌上,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并不是不紧张。
是的,她仿佛是要强调这一点似的。
“所以,下次我们会面时,将会是在万籁俱寂,朝雾缭绕的罗姆河上。”
艾普既然被称为“罗姆河之狼”,也难怪会和赫萝有相似的地方。
罗伦斯盯着艾普放在桌上的手。
她似乎想要握住那只手,却又绝不会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让人感觉到她那种想要相信对方却又无法信任的态度。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听到罗伦斯的问话,艾普的手微微一震。
“什么?”
“我还有同伴在这里……”
在河上交易的时候,如果罗伦斯背叛了同盟,那么他可以和艾普一起,换乘在某处待命的船只,带上伊卡库,然后驶向远洋。
只是那么做的话,要想和留在岸上的赫萝和柯尔汇合就会变得异常地困难。
奇曼之所以会选择这个简单的计划,这应该是原因之一。赫萝和柯尔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人质。
艾普不动声色地慢慢从桌上收回手。
“我也有阿罗德在这里啊。”
这句话让罗伦斯心中一沉。
“好了,信已经给你了,快去吧。”
艾普不耐烦地说着,像是要把罗伦斯赶走一样挥了挥手。
再违抗她的话大概就会招来一顿责骂。
我也有阿罗德在这里。
艾普的这句话里实在是包含了太多重要的暗示。
如果艾普的话可以相信的话,那么阿罗德对她而言就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重要的存在。
罗伦斯知道赫萝的真实身份和能力,所以并不感到害怕,赫萝一定会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救出阿罗德的。
问题是,艾普为什么要向他表示自己承担这份风险的决心?
艾普并不知道赫萝的实力。
她和阿罗德一起带着皮毛从雷诺斯来到坎尔贝,甚至愿意帮阿罗德准备路费。她如此信赖阿罗德,现在居然做好了舍弃阿罗德的觉悟。
罗伦斯忍不住想到,这是否意味着比起阿罗德,她更信任自己。
不过,不用说也知道,这种想法很愚蠢。
艾普早就有为了自己的利益舍弃一切的觉悟,说不定还坚决发誓要将触摸到的一切东西都换成金钱。这样考虑应该是更贴切一点。
可是,在古老的神话里,希望将摸到的东西都变成金子的愚蠢神仙最后却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了。
艾普的话让罗伦斯的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忍不住问自己,能否抛下选择了一条或许永远得不到救赎的道路的艾普?
既然能舍弃阿罗德,她也一定会在船上杀掉罗伦斯,或者在别的地方背叛他。
想像一下到这种地步还能笑得出来的艾普,罗伦斯更是觉得难受。
他无法做到这些。
也实在不认为艾普会笑。
是在同情艾普吗?
罗伦斯问自己,但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只是我的妄自揣测吗?
这种可能性很大。
可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揣测世界的人并不在少数。
连神的存在也有不少人质疑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要怎么做才能一手抓住自己的利益,而另一只则握住艾普的手呢?
罗伦斯就这样一边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一边在酒吧将信交给了跑腿的人。
” “……辛苦了。之后的事情我回到住处之后会向老大报告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拍了拍罗伦斯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罗伦斯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他到底误会了什么。
会议似乎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罗伦斯沿着金之泉边信步而行,那里的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得正起劲。夜里的篝火已经点燃,昂首挺胸的士兵们仿佛守卫着神圣的宝座一样站在会议使用的桌前,更是让气氛变得威严。 ... ..。
将它说成是围绕金钱、权利和名誉的盛宴倒还不错,作为一个故事来讲也足够了。
但实际上,那不过是与会者们悲惨而渺小的一面吧?
神从不称赞商人,的确是有理由的。
天空开始染上了红色,远处可以望见不知道是乌鸦还是海鸟的身影。
原本以为经商赚钱其实是一种更加优雅高贵的行为。 、.坐在从三角洲划向南侧的渡船上,罗伦斯一边眺望着一盏盏被点亮的灯,一边随船摇晃。
艾普是绝对不会派人跟踪的,奇曼也不会仔细推敲杜撰的计划。
奇曼那边最害怕的情况就是拿到的土地权利转让书是假的,而伊卡库又被带走,这会招致比计划败露更糟糕的结果。
现在就算自己退出.事态也不会好转了。
这个计划就像发酵的面包一样,越是筹划就膨胀的越大,现在已经落入了烤炉,只能等待着大火烤熟。
如果是这样的话,罗伦斯是应该拼命向神祈祷呢,还是该逃跑呢?
现在不管是说服艾普还是奇曼都已经不可能了,那么该从哪里开始着手进行这个计划呢?
船驶进了码头,罗伦斯混入人群,登上陆地。
人群里大部分都是来三角洲参观会议的商人,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嘴里说着各种闲言碎语。
罗伦斯知道,那些刺耳的话大都只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罢了。
即使如此,这种要去抓住虚无缥缈的云朵般的感觉,还是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同时又让他觉得恶心。
一个已经醉得站不稳的商人摇摇晃晃朝罗伦斯撞过来。
罗伦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而正要一拳打过去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却被另外的地方吸引了过去。
“喂,你可是撞到老子了啊……”
面前的醉汉眼神恍惚,自言自语地说着,罗伦斯却完全没有在看他。
他看的是这个醉汉的对面。
渡船到达码头,人们络绎不绝地下了船朝这里走来。在人群之中,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正望向这里,脸上用头巾裹得严严实实,头巾下面露出一双从来没见过的眼睛。
“喂,没听见老子说话啊!”
“抱歉。”
罗伦斯塞给醉汉一枚稍微有点脏的银币,眼睛却只盯着那人。
令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来到城市南部呢?
并且,仅仅是站在这里的身影,就让人感到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伦斯正要开口询问。
“事情麻烦了。”
头巾下传出的声音已不仅是沙哑,而是嘶哑得接近干枯。
“我……已经……但是,至少你还……”
“呜!”
似乎这已经是最后的力气了,艾普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罗伦斯慌忙抱住她的身体,却立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艾普的身体轻得吓人,而且还在发烧。
头巾下,艾普急促地呼吸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油汗。
她的右手却紧紧握着一张羊皮纸。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尽量紧贴着罗伦斯的艾普紧咬着下唇,拼命地想以目光传达着什么。
看来是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事情。
罗伦斯将目光投向了艾普右手的羊皮纸。
在那上面,应该写着与此相关的重要内容。
“总之,呆在这里太显眼了。先找个人少的小巷子……”
罗伦斯对艾普这么说着,一刻也不敢多留地架着她迈开了脚步。
教会的大钟开始发出洪亮的声音,在港口来往穿梭的行人们停住了脚步,他们一齐将视线投向了教会塔顶,纷纷将手交叉在胸前开始各自祈祷。
叮、咚……大钟继续鸣奏,罗伦斯在人群中扶着艾普前行。
这是神明一点小小的恩惠。
穿过拥挤的人群,只要再有一小段路就能潜入小巷了。
教堂的钟声却戛然而止,只留下优美的余音在空中回荡。就在这一瞬间,罗伦斯猛地停住了脚步。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神明中断了他的庇佑。
“你们要去哪里啊?”
并不是没有这种邂逅可能性。
这里是人流聚集的港口。
而且会议刚结束,正是人们陆续从三角洲来到这里的高峰时间。
只是.这应该不是完全的偶然,因为奇曼身边还跟着那个男随从。
无论在多么混杂的人群之中都能准确无误将主人书信送到的他有着敏锐的目光,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出艾普的行踪吧。
罗伦斯在转头之前,首先用目光巡视了四周的情况。
要想带着艾普逃走是不可能的吧。
“你朋友都虚弱成那样了,还是去旅馆比较好吧。”
“是吗?”
奇曼微微一笑,感觉就像是在聊家常话一样。
不过,一旁的男随从和另一个看起来像他手下的男子却正在一言不发地向他们逼近。
“能在这里碰到她还真是幸运呢。”
罗伦斯刚想要护住艾普,那两个男人便立刻改变了重心位置。
被盗贼袭击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无论是人还是兽,即将扑向对手时所采取的姿势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该怎么办?
罗伦斯问自己。
被奇曼认为自己与艾普联手绝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现在奇曼应该还无法确定自己和艾普是一伙儿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还有乖乖交出艾普的选择。
不过虽说有这个选择,但真的能这么做吗?
锵这个头上冒着虚汗,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为了向罗伦斯传达讯息而来的艾普交出去?
而且,舍弃这个被奇曼的话吓得动弹不得的艾普,自己做得出来吗?
“不是的,我……”
“……果然您手中拿着的就是那封信呢。寄信人是否是泰德·雷诺尔兹先生呢?”
艾普微弱地摇了摇头。
奇曼的措辞从商人的口气,变成了开玩笑时故意使用的高雅用语,听起来还颇有贵族遗风。
罗伦斯却无暇考虑这些,他的头脑中充塞着别的想法。
雷诺尔兹写来的信?
“那么让我听听您的说法吧。只是不能耽搁太多的时间呢。”
奇曼一边说,一边轻轻地一挥右手。身边的两人立刻扑向罗伦斯,准备从他手中夺过艾普。
罗伦斯未加思索就条件反射般地伸出了手,但马上又停止了动作,因为站在侧边的男人正用小刀抵住了罗伦斯的小腹。
“这匹狼可是打算陷害我们呢,会采取这种做法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有时候,笑容也会成为一种表达愤怒的表情。
当像奇曼那样从事边远地区贸易的商人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被他手下带走的人的命运会怎样呢?
奇曼一面目送艾普离开,一面用赞赏好对手般的语气说道:
“虽然我也想过那种可能性,但是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呢。”
“不是的。我根本没有把伊卡库卖给雷诺尔兹的打算——”
据说,绑架者都知道许多种绑架的方式。
艾普很明显是想从那个臂膀里逃出来的,但在旁人看来,那就像是在照顾酩酊大醉的人一样。
嘴被堵住,唯一能从头巾中露出的视线仿若醉得一塌糊涂。
“罗伦斯先生。”
艾普被男人们带着,消失在人群中之前,奇曼望着罗伦斯说道:
“敢对别人说的话,你会后悔哦。”
这是奇曼式的一流笑话。
即使如此,他之后的话语却冷酷得令人感到恐惧。
“因为,我也是拼了命的。”
之后,奇曼一头扎进人群,追寻着艾普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罗伦斯的视线里。
罗伦斯回过神的时候,用小刀抵着自己的随从已经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有罗伦斯一人。
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动弹,因为最后看见的情景一直留在眼底。
从宛如某种恶心的生物一样蠕动的人群中,伸出了一只寄托着一线希望的手。
罗伦斯却没能抓住它。
即使是百枚金币的海洋,沉溺也只要一瞬。
在像伊卡库一样难以想像的高价商品的漩涡中,失足的话会坠向何方,这恐怕连圣职者也会脸色铁青说不出答案。
艾普已经不小心失足了。
不断走过危险的桥,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奇曼的话在耳边回响。
敢对别人说的话,你会后悔哦。因为我也是拼了命的。
计划有什么地方露出了致命性的破绽。
泰德·雷诺尔兹的名字,以及不打算将伊卡库卖给他的艾普的话。
还有,被留下的,平安无事的自己。
是认为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吗,还是认为艾普只会听他们摆布。不管是哪种情况,对奇曼他们而言,罗伦斯之流似乎真的只不过是情报的传达者而已。
罗伦斯叹了口气,突然产生了想吐的欲望。慌慌张张地跑进本该是与艾普一起逃入的小巷,吐得稀哩哗啦,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这并不是无力感。
而是无法忍受难以置信的自我厌恶。
罗伦斯松了口气。
为自己没有被奇曼带走而松了口气。
一心想在赫萝面前大展身手,确信能胜过奇曼,在与艾普谈过以后更加确定自己没有失去可以掌握事情走向的可能性。
这些造成了现在如此狼狈的境地。
如果是无力感的话还能振作起来。
因为商人从来都是在追求自己手中没有之物的过程中前进的。
罗伦斯吐到没有东西可吐后,仍然不断作呕,最后吐出唾沫。
自己曾经救出过赫萝,也多次度过险境。
如果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自信倒也罢了,撕下那层薄皮,里面比以前腐烂得更厉害。
罗伦斯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这不仅仅是呕吐产生的痛苦所致。
艾普的行动简直是胡来。
计划的破绽是雷诺尔兹的信造成的,至少要让罗伦斯平安无事这一想法,使艾普不顾自己的危险,赶到南边通知他。
就是说,艾普没有把罗伦斯单纯地看作棋子。
主动提出与罗伦斯一起背叛,也许和打算把伊卡库弄到手的企图不同,也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可是,罗伦斯却对只有艾普被带走而感到安心。
自己并不是充满勇气的主人公。
为了让自己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应该还有更深刻的东西吧。
“该死的。” ’
罗伦斯骂着砸向石壁。
如果是损失和获利的事情的话,自己可以决定接受或是放弃。
可是,如果牵涉到人的话就没法那么做了。做一个旅行商人,在运货马车上继续一个人的旅行的确有些孤独。当然,只需要担心自己一个人,这也是一个好处。
其实,即使是旅行商人,如果喜欢的话也可以在到达的城市里安家落户。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之所以没能那么做,是因为罗伦斯知道自己是胆小的老好人。 -所谓的旅行经商,就是重复相遇和分别的永不停歇的旅途。
既然期待在下个城市遇到更好的商品,怎么会满足于眼前的商品呢?
抱着那样狂妄的念头是事实,不小心对叫作赫萝的极品货投入巨款也是事实。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只要赫萝平安就万事大吉。
旅行商人的诅咒,有某种借口的意味。人与人的关系,不像金钱那样是可以算得清的东西。如果能以金钱判断一切的话,被夹在艾普和奇曼之间的自己就不会那样动摇了。
因为,在围绕着伊卡库的事情,自己拼死也只能赚到微不足道的金额。
正因为如此,固执地认为比金钱更重要的人际关系,是比金钱更难获得的高不可攀之物的自己,才会产生逃避的想法。
运货马车装载的货物的数量是一定的,自己的心也一样。
自己知道自己这个容器的容量。
罗伦斯用拳头抵着石壁站起来,仰望紫色的天空拭去泪水。
只要有赫萝在,尽管这种想法会被嘲笑,但问题总会变简单。
可是,容器总有一天会有别的东西钻进来,把重要的东西挤出去。
那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商人而言也许是正常的,对于没有修道士一样钢铁般意志的普通人而言,这也许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使如此,迄今为止,为了不让容器被各种东西堆满,不让重要的东西被挤出来而进行的匆忙的旅行,比起没有一丝波澜的独自旅行经商还是要有趣得多。
是的,有趣。很有趣。
那不再是望着马屁股,一直在同样的经商之路上团团转的旅行。
罗伦斯再度吐出苦涩中又有点酸的东西,随后粗暴地擦擦嘴角。
即使浑身泥泞匍匐前进,也要把货物全部运到下个城市,这才是旅行商人的本色。
绝不会丢下货物。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丢下它们。
“那么。”
罗伦斯嘟哝着,勉强使停止思考的大脑开动起来。
艾普在自己眼前被抢走可以说是幸运的。既然他们采用那么粗暴的手段,那就说明事态已经相当紧迫,那么,他们无法做出精心策划。
尽管许多人不习惯站在长远的角度上,对未来要发生的事做事前准备,并用各种方法回避可以预测到的危险。但销售或者购买眼前的商品总还是可以做到的。
自己有胜算。
应该有的。
罗伦斯心中自语着。
他以站在市场外侧观看城市商品交易的无关人员所独有的冷静视点和心境,自语着。
而且,自己不是一个人。
自己何时起站在那里,为何会在那里,这些,罗伦斯并没有疑问。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在旅馆里待着,在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情况下,站在人多的地方竖起耳朵仔细听是基本中的基本,从这一点看,港口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一起旅行的两人,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敏锐目光。
此时,那个有着能够分辨出世界尽头掉落一根针的声音的狼耳朵的家伙,正不高兴地抱着胳膊靠在不远处的石壁上。
她一定全都看见了。
即使没有看见,也可以轻易推测出来。
罗伦斯苦笑着,耸耸肩。
那样做,就像用咒语使自己恢复往日的行为一样。
“需要智慧的话,咱借给汝吧。”
带着只能看见下巴的风帽的赫萝说道。
“那就好。”
“为了救别的雌性打算借用咱的智慧多少次?”
如此直接的话语,是因为状况不容许拐弯抹角。
还是说,不知不觉间已经无法忍耐冗长的对话了呢?
罗伦斯笑着。
自然地笑着,这样回答道。
“可是,一起旅行的只有你哦。”
赫萝没有回话,轻松地跳起把背从石壁上移开,咯吱咯吱地转转脑袋。 ’
她看起来像难以忍受那让人难为情的话,不过把这个说出来的话脑袋肯定会整个被咬掉。
“咱已经让小柯尔跟着那群家伙了。”
“在港口打听到的结果是?”
“不知道。不过,汝上岸以后,产生动摇的家伙增多了。咱站在那里的面包房的三楼。事情清楚得让人感到有趣。”
可是那样的话,奇曼和艾普那样极少数的人就不会失去镇静了。
看来因为某种大趋势,奇曼他们的偷渡船也受到冲击。
艾普被带走前,曾说没有将伊卡库卖给雷诺尔兹的打算。
就是说,艾普拿着的信,是雷诺尔兹送来的试探性的信件。如果不仅仅限于奇曼和艾普的密约,而以更深远的角度来理解那个事实的话,会是什么呢?
雷诺尔兹应该是站在北边地主们的阵营的,那么大趋势的可能性就局限在一定范围里了。
雷诺尔兹在明里暗里进行收购伊卡库的行动吗?
“那大概是北边的人打算买伊卡库的缘故吧。”
“嗯……”
“不过,只是那样的话,奇曼没有理由那么慌张,艾普也没有必要冒着危险来见我。那应该是因为发生了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赫萝牵着罗伦斯的手向前走,开口说道。
“这个镇子看起来相当寒酸,根本不像有钱。”
“没错。而且,那个行动的中心人物据说是雷诺尔兹。”
在以装满铜币的箱子的数目上做文章,赚点小钱的雷诺尔兹,不可能准备那么多钱。
“没有的东西就得借了。”
“没错。雷诺尔兹真的打算买伊卡库的话,就得从哪里调集资金。啊,对了。所以,奇曼和艾普才那么慌张。”
赫萝终于从风帽中露出眼睛。
眉头还隐约残留着紧皱过的痕迹。
既然赫萝把罗伦斯到了南边的岸上,与艾普相遇,奇曼出现在眼前,以及那之后的始末全都看在眼里,她一定是一直都紧锁双眉吧。
正如赫萝对柯尔做的样,等到所有事情处理好后,自己必须让她的愁眉展开。
“金钱和权力不分家。这个伊卡库的交易如果牵涉到某处的有钱的掌权者的话,事情就会一下子变得复杂了。明白吗?”
这是古今中外不变的道理。
赫萝像是在说不用考咱一般,嘟着嘴说道:
“……汝等在饭铺点的饭不来的话,也要求退钱啊。”
不愧是脑子转得快的家伙。
罗伦斯回想起艾普被强行带走的情景。
因为得失和仅凭账面上的数字交易无法善了才会变成那样的局面呢。
、 “点的料理没有送上来的话,选择金钱和血偿的方式还真是那些家伙的作风。如此看来……如果这种假设是正确的话,奇曼带艾普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以权力挟制权力。
雷诺尔兹向艾普提出收购伊卡库,是因为雷诺尔兹稍稍猜想到了奇曼和艾普的密约吧。
而那样的话,很难说奇曼他们什么时候会被官方的力量收拾。
那时,派一两个流氓在四周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罗伦斯这次牵着赫萝的手走向相反的方向。
赫萝已经约好与柯尔会合的地点了吧,不过,如果与罗伦斯的预测相符的话目的地就确定无疑了。
他们从人群中挤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那里,比昨天来时增加了警备。 .像是为了防备不测一样。
“教堂?”
赫萝嘟哝了一句之后,目光被什么吸引着移动,落在一脸惊讶表情的柯尔身上。
“啊,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用破破烂烂的外套从头盖住,打扮成乞丐模样的柯尔问道。
罗伦斯确信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
·t奇曼他们是在里面吧?不管怎么样,为了救艾普,都必须当面问一下。你觉得怎样攻进去才好呢?”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赫萝露出獠牙,高兴地笑了笑。
“有什么事?”
走上教堂的石阶来到入口处,两个士兵架着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罗伦斯带着和赫萝换了衣服的柯尔,笑着说道:
“我们找罗恩商会的鲁特·奇曼先生有点事。”
尽管那是仿若神赐的魔法一般的语言,然而同样的宝座上不一定坐着同样的神。
和昨天不同,一个士兵板着脸走进门里,留下来的一个毫不留情地用枪指着罗伦斯。
赫萝提的建议是十分单纯的计策,说到出乎意料的地方,那就是站在罗伦斯身边的不是赫萝,而是柯尔。
“……进去吧。”
进入教堂里的士兵很快就出来了,用简短地话语说道。
罗伦斯先对把枪收起来的士兵笑着打声招呼,然后从士兵打开的窄小的缝隙间钻进教堂里。
等柯尔也进去后,大门立刻就关了起来。两人再度被枪指着。
“……’,这是叫他们继续前进吧。
罗伦斯开始迈步,在身后枪的催促下,走在教堂的回廊上。
教堂里静得可怕,仿佛连蜡烛火焰摇曳的声音都能听见。
天花板很高,刻在墙壁和柱头上的雕刻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
不过,那些全都是让人感到恐惧的异界妖怪,这也许是某种预兆吧。
到了走廊正中的一个房间门口时,士兵示意罗伦斯他们停下。
看起来,那个房间平时偶尔也被用作仓库吧。士兵敲敲没什么特别的门后,门就静静地打开了。
露出脸的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随从。
确认了罗伦斯的面容后,随从露出明显的不快表情。
“有话想和奇曼先生说。”
罗伦斯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说道。
罗伦斯明白,在对方眼里,自己只不过是区区一名商人,而触怒对方,正是他的目的所在。
赫萝所提出的单纯的计策,在这点上效果明显。
“还不明白吗?我是故意放过你的。”
恐吓只有像蛇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样,才会发挥其所有作用。
既然明白对方会来这一手,罗伦斯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火中取栗正是行商的真谛。”
听到罗伦斯回答的瞬间,男人的脸色唰地变了,手向罗伦斯胸前伸去。
因为知道对方的做法,所以罗伦斯并不感到惊奇。
罗伦斯在男人要抓住胸口的时候后退一步,反过来抓住对方的胸口将他从房间里拉了出来。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特意来交涉的吗?”
罗伦斯保持着笑容说道。呆住的士兵慌忙想把罗伦斯和那名男子拉开,这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有何贵干?”
罗伦斯把手从男人的胸前松开,对方也几乎与罗伦斯同时放手。
那种冷静高雅的语言与教堂庄严的氛围格外相称。
发型有些凌乱的奇曼站在房间门口。
“有点话要和我的熟人说。”
“真是直接啊。还不知道能不能获得许可呢?”
随从迅速站到主人的身边,用灰暗的目光盯着这边。
尽管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与之对抗,但站在旁边的柯尔还是不服输地鼓足勇气挺起胸膛。
“我也不认为能轻易获得许可。”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我可没工夫陪你闲聊。幸好这个教堂有好几个房间……”
这么说着,他将冷淡的目光投向罗伦斯。
以众压寡。
不过,单纯的恐吓,正是他们没有余力的证明。
“当然。只不过,没想到你会认为我毫无准备而来。”
“哦?”
“啊,是不是应该这么说呢?我还以为抓了我会出现一堆麻烦事,所以奇曼先生才放过了我呢。”
奇曼端正的脸庞出现了不悦的神色。
罗伦斯装做偶然瞥到他的神情一般,继续说道。
“艾普小姐为了吸引我的注意,为我提供了不少方便,为了让我自保,也帮了很多忙。比如说——”
说到这,罗伦斯故意咳嗽一声。
“比如说,把有你签名的羊皮纸卖给我。”
奇曼的随从正欲行动,就被奇曼以手势制止了。
奇曼的嘴唇上翘,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
“看你身边之人,并非那名女性啊。”
“她是以身手敏捷见长的人。而且,区区几张羊皮纸,就算是少女也能揣在怀里带走。”
“……”
把与艾普的谈话内容公开的话,难堪的是奇曼。
不管事先做了什么准备,事态变得混乱的话,奇曼也无法保证能否顺利进行。
奇曼应该不希望出现更多的风险。
而且,他应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就是罗伦斯与艾普见面也没什么问题。
“明白了。”
奇曼说完之后,随从看了看他的脸色。
“带两人走吧。”
听了奇曼的吩咐,男人尽管百般不情愿,但依然点了点头,他的这种忠诚心值得赞许。他以充满恨意的目光瞥了罗伦斯他们一眼,不过,对罗伦斯而言,可怕的是在街头遇到的无主野狗,而不是这种训练有素的凶猛看门犬。
“既然你握着能让我获得利益之物,我就用相应的价钱买下吧。”
奇曼也是商人。
罗伦斯转过身,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走这边。”
在男人带领下,他们走向设在回廊中、通向地下的楼梯。
那里也许是宝物库,或者说,还留着作为与异教徒战斗的最前线的痕迹。
走下昏暗潮湿的楼梯,眼前是铁制的门。
男子以奇怪的方式敲了敲门,门锁从里面打开了。
男人并没有开门,而是回头对罗伦斯说道。
“别妄想能逃走。”
“我知道。”
罗伦斯客气地回答完之后,男子恨恨地咬紧了牙齿。
罗伦斯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
在柯尔随后跟进,并关上门之后,里面的人也明白了情况。
地下室里烛光摇曳,坐在稻草上的艾普仿佛被捕的公主,她露着牙齿大笑,好像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艾普总算平静下来了。
那种奇怪的大笑,其实是艾普掩饰难为情的做法。
“我来问一些事情。”
“你想听……什么笑话呢?”
罗伦斯和柯尔将短剑交给了负责看守的男子。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仔细观察了房间的情况,看起来,这里以前是用作地下仓库。
房间里现在仍然堆放着一些货物,空着的地方铺了垫着稻草的毯子,尽管准备了水和食物,但被反绑着手的艾普根本无法吃喝。
由于之前考虑过遭到更悲惨待遇的可能性,眼前的状况反而让罗伦斯放下了心。
艾普看起来没什么事。
拷问的手段并不只有棍棒和鞭子。
“行商者到了新的城镇,首先要做的就是搜集情报。”
“原来如此。那个男人也通过城门了啊……啊,在你身边的是那个男孩子啊。原来如此。”
艾普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智慧。
她很快便理解了罗伦斯他们使用了什么手段来到这个地下室。
“要迎接独自等待你归来的那个姑娘,只有花束是不够的啊。”
“……上次可是狠狠地给我脸上来了一记呢。”
“哈哈……确实,那姑娘性格很刚毅啊。”
如果是在小酒馆外悠闲地晒着太阳闲聊这些,那确实是不错的休闲,不过,现在的状况不同,有个腰间挎着长剑的男子正盯着他们。
那个随从也站在门外,说不定奇曼也在什么地方竖着耳朵偷听呢。
“不过,看到你没沦落到连一小口面包都吃不上的地步,我算是放心了。”
“哼,谅奇曼也没有伤害我的胆子。雷诺尔兹是个穷光蛋,一定找了某个有钱人当北边的靠山。而这附近的有钱人屈指可数。那样的话,奇曼根本不知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最多只会招来一片骂声。”
她的讥讽,显然是冲着挎长剑的男子的。
不过,以艾普的性格看,若对方不值一提的话,她甚至都不屑于讥讽,这么看来,水和食物应该是站在身边的这个男子提供的吧。
“这些,我也对奇曼说过,不过,雷诺尔兹送来的信对我而言,就像把脚下的梯子抽走一样。如果他以我和奇曼的密约为基础,想要利用我的话……我可是有长期利用价值的。”
尽管她的语气没变,谈话的气氛却突然变化了。
房间里安静得连柯尔咽唾沫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背后确实存在着有钱有势的人?”
“奇曼也是这么怀疑的,不过,连北边生意最好的雷诺尔兹都是那个样子,很难想像在熟人当中会有哪个家伙这么有钱。当然,雷诺尔兹借助某人的智慧,在没钱的情况下订了贸易定单,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目的呢?”
艾普露齿一笑。
“和我们一样,从那些为了伊卡库而暗中活动的家伙手上夺取金钱。”
罗伦斯笑了,因为艾普让他明白,世界上有抱着各种各样想法的人。
“一定有人告诉他,如果不想让辛劳准备的一生一次的大赌博受到干扰,就把钱拿出来。”
“北边输掉已是定局,有人提出确保仅存的利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也一定会有人打算绞尽脑汁考虑出让周围的人都不得不接受的奇策。他一定会慌张地拿出钱的吧。不过,能提出随便把伊卡库卖掉这种大胆计划的,也只有我们了吧。”
从奇曼能够立刻驻进教会的这个地方,并将艾普软禁起来这一点,就可以大致看出这一过于大胆的计划的构成是多么细密。
花在这上面的金钱恐怕也不会少。
与其让这些金钱和精力打水漂,还不如让雷诺尔兹积攒金钱,取消交易。
“不过,奇曼把我关在这里,就说明雷诺尔兹在没钱的情况下订了贸易定单的可能性不高。奇曼最害怕的,就是我被北边的当权者笼络。
把我关在这里,是由于他判断雷诺尔兹身后存在掌权者的可能性极高吧。我……我专门来见你,也是出于这种担心。”
艾普是从坎尔贝乘船需要半日才能到达的海峡对岸温菲尔王国的前贵族。
如果要写出和艾普的过去相关的掌权者,羊皮纸上一定会列出一串密密麻麻的相关图。
出于大义名分,这些掌权者一般不会行动,但必要的时候,他们什么都干得出。而与伊卡库交易相关的密约,正是吸引他们的东西。
并且,能把艾普一个人推到弱势的位置,从而更加胡作非为地大捞一笔的话,对他们而言更是一箭双雕之计,在这场戏剧谢幕之后,艾普别说保住性命了,连能不能留个全尸都是未知数。
带着伊卡库逃到南边,也许是艾普的迫切愿望吧。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艾普小声地说完,把毯子揉成一团放到手肘上,朝罗伦斯靠了过来。
“如果明白了之前的状况,接下来只要观察几天镇上的动向就会明白一切了。不过,不管雷诺尔兹有钱没钱,也不管他从哪弄到钱,这都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艾普说了这么多,是因为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吧。
不过,不知是不是说够了,还是感到有些累了,艾普垂下眼睛,打了个哈欠。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临危不惧的王者气概。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也全是因为聪明过头了。希望死的时候没有痛苦。”
柯尔轻声叫了出来,艾普抬起脸,微笑着看着他。
“是要消灭证据吗?”
“毕竟,我长着一张嘴啊。”
艾普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的这样说道。柯尔不禁想道,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处境中如此从容啊。
罗伦斯似乎想说点什么,他还未开口,艾普就像一个小姑娘似的笑道:
“到了最后,你肯听我这些小孩子般任性的话,我真高兴。”
艾普转过脸,看着远方,她的侧脸看起来非常美丽。
“不管晚宴多么糟糕,最后的饭菜可口就谢天谢地了。”
罗伦斯点了点头,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觉得艾普可怜。
他自己也正是为此,才选择和赫萝一起继续旅行的。
只要能和赫萝一起欢笑就够了。
不过,若是他真的能把其他一切都抛在脑后,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要怎样做,才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罗伦斯这样一问,、止站在旁边看守的男子吃了一惊,艾普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是认真的吗?”
艾普一面说着,一面抬起目光,不过,她所看的不是罗伦斯,而是负责看守的男子。
“……很抱歉,我并不是商人。”
本是站在监视与被监视立场的两人,现在却像旧识一样交谈着。
“不过,我能说的只有一句……”
“不用说了。我明白。”
艾普用这句话,制止了正在对罗伦斯说话的男子。
男子看了看艾普,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乖乖闭上了嘴。
罗伦斯也明白他们想说的是什么。
完全的绝望,会带来某种平静。
不过,在尚存一丝希望的时候,却会产生难以想像的痛苦。
“说到拯救我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艾普表现出更加镇静的神情,并不是由于她的心是铁做的。
“那就是雷诺尔兹自己准备好钱的时候。”
说完,艾普闭起了眼睛。
“我说累了。这两天都没睡过觉。”
俗话说有福的话睡着也能等到,不过,当艾普从沉睡中醒来时等待着她的恐怕是永远的长眠。
即使这样,她依然躺下准备睡觉。
她也许不想再说什么了,罗伦斯也觉得听到那些就足够了。
罗伦斯对这个不知是花钱雇来的,还是原本就是奇曼手下的职业素质极高的看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在罗伦斯接过由看守保管的短剑之时,柯尔不知道是无法理解他们的谈话,还是不愿理解他们的谈话,一直盯着罗伦斯。
罗伦斯把手轻轻放到他的头上,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在走出房间的时候,他简短地说了一句。
“做个好梦。”
艾普举起手表示回答,她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
从地下室走出来的罗伦斯和柯尔走到地上,发现先前那个随从朝他们一瞥。
他应该听到了所有对话,并准备向奇曼报告。
不过,罗伦斯确信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罗伦斯和艾普都是商人,没有什么比商人口中说出的话更不可信了。
“谈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吗?”
两人回到奇曼所在的房间之后,脸上有墨水痕迹的奇曼把目光从羊皮纸上移开,问道。
“是的。艾普小姐很健谈呢。”
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了名的奇曼把文件塞给身边的随从,并开始阅读下一封信。
信件的内容也许包含了情报收集、预先准备,以及恐吓和恳求。
内容多的话,处理起来需要很大的精力。
不过,这和事态转换时的困难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要中止我做中介的交易吗?”
奇曼以自己最大的能力阅读着信件,在罗伦斯的询问下,他停止了动作。
至少,这个问题要让他动一番脑子才能回答。
“把面包店的店主关在自己的店里,然后上他那里买东西,这种做法,你不觉得是神学上的问题吗?”
“只要有钱和商品,就算没有人,交易也是成立的。”
“你说的没错。不过,必须搞清楚货架上是不是还摆着面包。的确,要买面包的话,把面包店主人放回去会比较好,不过,面包店圭仝难免会对我们心存恨意。当听说那个面包店主人到别的店买了毒药的时候,我们慌忙把他抓起来……”
“可是,他买的毒药究竟是灭鼠用的,还是掺在面包里,只有当我们把面包吃下去的时候才知道。”
奇曼的手边再次响起了签名的沙沙声,他的视线移向罗伦斯。
“或者说,看到老鼠死的时候才知道。”
在看穿事态发展动向之前,为了避免助长混乱,要把危险人物关起来。这也许就是会发动许多人行动的奇曼独特的思考方式之所以没有拷问艾普,逼迫她说出真相,是因为伤害了艾普,自己也.有可能人头搬家。
不过,在面临复杂的事态时,把根本的原因铲除掉就好这种想法,是连赫萝都会采用的万能药。
“不管怎么说,您是被狼盯上了,为了自身的安全,请小心吧。当然,您已经有了自卫的手段了,不是吗。”
奇曼是在讥讽在来这里见艾普的时候,罗伦斯为了恐吓他而使用的手段吧。
不过,如果现在告诉奇曼,说赫萝手上掌握着对他不利的文件这件事是编造出来的,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这样想着的罗伦斯笑了,并回答说“谢谢关心”。
“那么,送客。”
说完,奇曼对男佣吩咐了几句,再次埋头于处理信件。
男子恭敬地低下头,把罗伦斯他们带到门口。
到访的客人必须离开了。
因为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一定会发生某种事。
“给老子记住。”
在罗伦斯他们几乎是被撵出来一样带到门口的时候,男佣恶狠狠地这样说道。
不待罗伦斯回答,门已经重重地关上了。
两名士兵偷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罗伦斯故意整理着衣襟,对他们说了句“警备工作辛苦了。”
离开教会之后,罗伦斯他们并没有回旅馆,而是去了锻造刀具、马具的工匠集中的街区一角。根据作坊的情况,那里每周可以生产四十到五十件刀具,即使在离这个镇子相当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刻着那间作坊标志的刀具。
罗伦斯和柯尔默默走进作坊。
罗伦斯在思考问题,柯尔并不想说话。
身无分文地踏上旅程,尽管不愿意去想,也一定会发生死人的事。
疾病、饥饿、衰老、或者受伤、事故。
不管怎么说,在他们不变的旅途上,这些事情并不奇怪。
即使这样,柯尔依然神情凝重,那是因为他觉得艾普的旅程奇怪而无法接受吧。
“你在生气?”
听到罗伦斯问话,柯尔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接着,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由于我和赫萝的任性,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就算退出,也没人会责怪你。”
接着,罗伦斯向他说明事情伴有危险。
不过,柯尔马上摇了摇头,并抬起脸说道。
“如果我闭上眼睛不管,事情就不会变得麻烦的话,我会那么做。”
这是和罗伦斯与赫萝的角度不同的,第三者的看法。
罗伦斯点着头,继续前进,柯尔也跟着他。
即使这样,直面事实也并非容易的事。
“艾普小姐……还有救……是吗?”
即使是最喜欢算计的商人,也有很多无法轻易应承的事。
听到柯尔的询问,罗伦斯这样回答道。
“至少,我想那样做,也会那样去做。”
、 他的这句话,就算被当做是逃避正面回答的借口也毫不奇怪,实际上,话语中也确实带有不少那样的意思。
艾普所说的,拯救她的唯一道路。
那就是,雷诺尔兹用自己的资金,为了自己或者北边的利益而买下伊卡库。
只有那样,事情才会平息,变得如商品交易一般单纯。
如同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浑身紧张,屏住呼吸的盗贼再次展开行动一般——奇曼他们现在正进行着善后处理吧。 .可是,这唯一的道路上却是一盏灯也没有,前路暗淡无光。
这一点,只要看看雷诺尔兹的店面就知道了,即使不是住在坎尔贝的人也能看出他钱包的深浅。
可能性为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
“铜币箱子的事……看来还是不够啊。”
柯尔曾经发现雷诺尔兹利用自罗姆河运下的铜币箱子数量之差牟利的事。
雷诺尔兹一定在铜币的输入输出上做了文章,对数量相同的铜币,在从罗姆河运下的时候减少箱子的数量,在输送到海上的时候增加箱子的数量。
“我们能期待的,只有雷诺尔兹在箱子数量与关税多少相关联上做文章来逃税这个事实。但那样的数额也不足以购买伊卡库。”
“……,'
柯尔低下了头,仿佛沉入思考的腐海中一般。
尽管罗伦斯知道,自己有个坏毛病,就是一开始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但看到眼前这个少年的这种坏毛病比自己还显著,他也就不再那么自责了。
罗伦斯轻轻地敲了敲柯尔的脑袋,小声说道。
“动脑筋是很重要的事……”
“啊?”
“首先要以确保自身安全为先决条件。我们进入的,正是这样的地方。”
罗伦斯推了推柯尔,并加快行走速度,柯尔在理解了他说的意思之后也马上跑了起来。
柯尔过于正直,如果把一切都告诉他的话,还没来到这里,他就会露出紧张神色了。
在工匠居住的街区中,要数锻造工匠们的作坊区域的道路最宽阔。因为平时需要运送重型材料,所以那里的道路被修整的很好。
不管怎么说,能在一条弯弯曲曲、路旁堆满材料的小路上跑得飞快的只有当地人了。
如果是平整易走的道路,那么惯于旅行之人会走得更快。
柯尔提起斗篷的下摆,快速地跑着。
“站住!你们这些家伙!”
尽管商人追赶盗贼的情景在街上并不少见,但商人大白天在街上被恶汉追赶的情景却是很罕见的。
专心地打造着刀具、剑、镰刀、钉子、勺和锅等金属器具的工匠们好奇地抬起了头。
追捕的时候被别人看到就没戏了。
罗伦斯和柯尔喘着粗气跑出工匠街区,追赶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不过,他们一定不是没有认输了。
他们大概是企图利用地利绕到柯尔和罗伦斯的前面。
柯尔虽然像忠实的牧羊犬一样看着罗伦斯,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不过,柯尔也早就想好了之后的对策。
“差不多了吧。”
罗伦斯刚说完,一个矮瘦的乞丐就从前方巷子里出现了。
“啊。”
柯尔叫出声的时候,罗伦斯他们已经冲向巷子里。
乞丐一句话也没说,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这次和之前的道路不同,尽管罗伦斯他们也不是没走过这样复杂的路,但却无法轻易地跑起来。
乞丐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罗伦斯他们光是保持不把他跟丢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当汗水从罗伦斯额头流下的时候,乞丐也停下了脚步,并回头朝他们看去。
“到这里就没问题了吧。”
赫萝也感到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头上顶着从柯尔那里借来的破烂外套的她,脸上露出的却是开心的神色。
在追逐与被追逐的游戏中,她的狼之血开始沸腾了。
“看样子,汝等已经和那母狐狸见过面了啊。” 一“她比我想像的要精神得多。”
“那可真不错啊,不过。”
说着,赫萝盯着柯尔那张藏在斗篷下的脸,问道。
“她的精神是什么样子的,是这样的吗?”
纠结在一起,无法修复而且不知与什么地方相连的丝块,就算放着不管也会碍事,而且危险。
一旦发生什么事,丢弃掉是理所当然的。
赫萝揪着柯尔的右脸颊微笑着,并把自己的脸扬得更高。
“有很深的执着,却平静纯洁,是吗?”
“……我说,你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讨厌艾普啊。”
赫萝似有深意地以笑做答,随后,她翘起嘴唇说道。
“港口发生大骚乱,战火熊熊。”
“出现什么动向了吗?”
问话的是脸被揪着的柯尔。
尽管这样说对不起柯尔,但有慌张的人在身边,罗伦斯才能保持冷静。
既然事态是在变化着的,那么不管有多着急,也不管心里有没有底,倘若选择一直等待的话必将错过最佳时机。
所以,既然发现了机会,那么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罗伦斯点点头,催促赫萝说下去。
“昨天晚上表现得那样卑躬屈膝的雷诺尔兹,其实是个演技高超的家伙。今天他可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之前一直处于被压制地位的家伙其实很强。自己所遭受的对待,只要还给对方就可以了。”
“准备交涉?在南边?”
“他吵着说,我是客人,要看商品。咱对这边的家伙没什么恨意,但看到他们慌张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笑。”
罗伦斯和柯尔互相看着对方。
既然要求看商品,那么,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就很清楚了。
“汝等也许没听说过。从当前出发,有三条路可选择。”
“可是,这么说,雷诺尔兹真的准备好钱了吗?”
赫萝歪着脑袋,柯尔看着远方,思考着自己会被赫萝怎么捉弄。
柯尔的表情变得扭曲,同时,罗伦斯的大脑里也想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有钱吗?”
先开口的是柯尔,赫萝在黑暗的巷子里,一面转着耳朵,一面回答道:
“双方都在虚张声势。他吵着要看商品,这边就要求先看钱!这边的家伙之所以坐不住,是因为雷诺尔兹那家伙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罗伦斯先生。”
“嗯,不过……为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赫萝笑着,肩膀不停地晃动。
赫萝停下了思考。
她的神情似乎在说,拯救被抓住的女人,从来都是男人的责任。
“有现金是很奇怪的事。就算雷诺尔兹能很快找到人帮忙,输送现金也是需要时间的。看来,他是藏着一笔钱的吧?”
可是,那样的话,他没理由一直等到骚乱发生啊。
以奇曼为首的那些家伙是独断专行的人,把事态弄到无可挽回地步的可能性相当高。
而且,在追寻狼之骨的过程中,罗伦斯也多次想过。
大量的现金就像身形庞大的巨人。
巨人开始活动,绝对不会没有人察觉到。
那么,雷诺尔兹又是怎样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弄到足以购买伊卡库的现金的呢?
罗伦斯已经领教过镇上商人的阴险。
他们密切注视着港口。谁交易了什么商品,每天成交量是多少,这些信息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商品具有实体,具有实体的东西一定会被人留意到。
这么看来,既然奇曼他们判断雷诺尔兹没有钱,就一定不会错。
“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要把握事实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赫萝伸了个懒腰,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怀念过去一般朝某个方向望去,这大概是因为雷诺尔兹就在前方吧。
“动向是有的。那些家伙应该会去教会。”
“为什么,他怎么会有钱,那是谁的钱!”
在教会里的,是奇曼和艾普。
当提着钱箱的雷诺尔兹等人大举逼近教会的时候,究竟会上演一出怎样的闹剧呢?
不管什么样的钱都是钱,这么说并不十分恰当。
什么样的钱,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的,什么性质的钱,这些是非常重要的。
奇曼他们应该已经陷入了恐慌。
被逼得消灭证据,抱着重要文件的部下们现在应该正像从即将沉没的船上逃生的老鼠一样准备从后门逃跑。
假如艾普被关在地下室的事暴露,最难堪的是谁?
不用说,自然是奇曼,还有奇曼的上司吉丹馆长。
要说雷诺尔兹没有察觉到艾普和奇曼的密约,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再说,雷诺尔兹身为替北侧地主建言的中心人物,自然会发现艾普突然消失。
既然这样,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他就马上能猜出艾普在哪里了。
剩下的,就是选择让他们掉进什么样的洞中了。
处于防守方的奇曼他们只能逃跑。
现在,艾普也被他们从地下室揪出来,带着一起逃掉了吧。
不过,派遣探子四处设置眼线的,并不只有罗伦斯他们。这些人中,又会有多少个白长了一双眼睛,把奇曼和艾普等重要人物放跑了呢。
逃跑被发现的话,他们就更加找不到借口了。
所谓的走投无路,正是指这样的情况。
“罗伦斯先生,这样下去的话,艾普小姐她!”
柯尔抓住罗伦斯的肩头大声叫起来。
奇曼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们没法查出雷诺尔兹带的钱是谁的。
那样的话,奇曼为了自保,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答案很简单。
和口风一致的家伙们一起死守就可以了。
艾普在这些人当中的可信证据一点也没有。
“道路有三条。”
为了避免被尊为神明而睡在麦子里的狼的化身,看着巷子前方如豆粒般大小的灯光,说道:
“其一,放弃。其二,求咱。其三……”
“不管怎么样,都要去看看。”
赫萝似笑非笑地说道:
“去看看……去了又怎样?”
“总有能做的事。逼到绝境的时候,没什么比诡辩更有用了。既然没有办法确认真相,那么当场提出无法反驳的言论者就会胜出。”
“如果能说服奇曼,或许就能救那只母狐狸的命。”
柯尔眼也不眨地看着罗伦斯和赫萝,他预感自己将看到前所未见的演技。
“把握呢?有吗?”
两人都没有看柯尔的目光。
所谓的老成,就是具有骗过别人,甚至自己的能力。
“就算没有,也可以随机应变。”
“怎么能这样说。”
“并不是所有难题都有让人满意的回答。”
听到赫萝的这句话,柯尔流下了眼泪。
“那么,那么,赫萝小姐你——”
“冲进那么多人当中,还能确保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这是不可能的吧?”
罗伦斯极力压低声音对赫萝说道。
听了罗伦斯的话,赫萝挠了挠脸颊,歪着脑袋说道:
“如果打破了有色玻璃,那栋建筑也没坍塌的话,或者说……”
她想起了高耸人云的塔。
无论是积木还是瓦片,堆高了都有损稳定性。
万一建筑坍塌了,就算是赫萝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更重要的是,有很多人会被压在瓦砾下面。
然而,如果从正门入口闯入,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无数的刀剑。
赫萝并不是神。
她并不是万能的神。
“只有咱逃出去的话会怎么样?汝等那群人之中,有好的,也有坏的。不全是敌人吧。”
自然,他们也有赌上这种可能性的选择。
奇曼的企图如果被公开,那么无论怎么看,主犯都是奇曼。
罗伦斯只是因无法反抗而被利用的可怜的行商者。
所以,应该会有人站在他们这边。
“……"柯尔连眼泪也没擦,只是低着头。
柯尔为了拯救村子,只身踏上前往南方的旅途。
他那颗抱有这种坚定信念的心中,需要坚强,更需要温柔。
艾普之所以会注视柯尔,并温柔地待他,也一定是因为她被柯尔的这一点吸引。
“可以采用的选择虽有多个,不过结果却只有一个。”
c·那么,就是说不能选择选择项,只能选择结果,对吗。”
既然是在旅途中,就会有许多不得不放弃的行李、赚钱的信息、甚至同伴和路过的伤者的时候。
既有自己依依惜别的人,也有努力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愿自己离开的人。
面对这些,艾普是怎么做的呢?
罗伦斯想起了那个说自己很疲倦于是躺下睡觉的人。
这种事,她应该早就隐隐预感到了吧。
选择项总是有无数个。
而结果往往只有一个。 ,反过来的事例几乎没有。
正因为理所当然的结果难以逆转,反过来的事例才那样稀少。
“如果雷诺尔兹在金币的输入输出上做手脚的话。”
“嗯?”
“用柯尔发现的那种方法,也能积蓄到相当的资产。”
在下雪的山中遭到狼群袭击的时候,扔下崴了脚的同伴奔向樵夫小屋。
没有人保持沉默,在那个夜里,尽管没有酒,所有人却都聊得眉飞色舞。
“关税最多是商品价格的两成至三成。即使这样,如果商品是金币的话,每箱价格的两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不过,在数量的管理上比铜币严格得多,怎么看,那种手段都难以实施。” 。
罗伦斯抱住柯尔的肩,以目光催促赫萝前行。
要逃跑的话,只能趁眼下混乱的时候。
“唔,如果小柯尔发现的这种手段反过来的话就好了。”
“反过来?”
罗伦斯一问,赫萝骑在靠墙的木棒上,回答了一声“嗯”。
“得到六十箱,把其中五十八箱送出去。得到满满的两箱铜币,也是一笔数量不小的钱吧?”
“啊,确实是这样……。或者说,得到六十箱,送出六十箱。”
“那样的话是一样的吧。”
“是吗?在运到河下游的时候,把船上装满装着许多铜币的箱子.送出的时候少装一些送出一些,差额的部分就装进腰包,那样的话,每次至少可以获得两箱多的利益。不过,用那种手段的话,河流上游的迪巴商会就会有损失。”
那样做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
在罗伦斯这样想的时候。
“啊?”
柯尔突然叫出声,并抬起了头。
罗伦斯并没有被吓到,因为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奇怪的洞穴中。
“刚才,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赫萝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
罗伦斯开始回忆自己说过的话。
他拼命回忆着细节。
铜币的输入输出,应该只能给雷诺尔兹带来微薄的利益。
要获得巨大的利益,只有让迪巴商会或者温菲尔王国的顾客舅受巨大损失。
“铜币这种商品在绝对数上不会变化。变化的,只有装铜币的箱子数、关税、以及……以及?”
最后一句话梗在柯尔的喉咙里,无法说出。
他感到思维有些模糊,就像无法理解某种理所当然的事物一般。
柯尔像鱼刺卡在喉咙中一般开始干呕。
在意识到自己由于慌张而说不出话的时候,答案如灵光闪现般在他的头脑中爆发了。
“是货款!既然作为商品的铜币无法‘反过来’,那么使用货款的形式就没问题了!迪巴商会不是问题,因为——”
“只要在最后的最后,一切帐目都符合的话,就不会有问题。真的没问题吗?雷诺尔兹从罗姆河上游接到了什么命令?要按这么说的话,雷诺尔兹拥有巨额资金一点也不奇怪,而他不动用那笔资金,也一定有什么理由。一定有的。”
在坎尔贝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连在一条线上了。
这条线不仅能解释为什么雷诺尔兹能在短期内准备好足以购买伊卡库的钱,也能解释罗伦斯他们觉察到的一切不对劲的地方。
钱是属于雷诺尔兹的。
不管站在他身后的是谁,那个人一定在很远的地方,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之间要取得联系,将是在一切都办好之后,正因为如此,雷诺尔兹才把棋子推向教会。
只要有大义名分,这些事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而且,能获取利益,那就更好了。
尽管并不觉得有趣,罗伦斯还是难以忍住不发笑。
雷诺尔兹是个肯拱手将利益交出的人吗?
一切,都在自己能掌握的范围内了。
要伸出手,只有这一瞬间!
“走吧!”
说完,罗伦斯跑了起来。
“喂,还愣着做什么——”
罗伦斯生气地回过头说。
“咱不去。”
赫萝停下脚步,微笑着答道。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没事的,我不是钻牛角尖,一切都想通了。”
听完罗伦斯的话,赫萝摇了摇头,并说“咱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还没出口。
“咱可不想看到汝在别的雌性面前大显身手。”
赫萝像羞涩的少女一般说完这句话之后,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究竟在哪里学会这么做的。
罗伦斯只能笑笑。
罗伦斯只能笑,因为赫萝想让他笑。
“我真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唔,那么,汝可以把咱扔在这里就跑吗?”
罗伦斯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艾普所说的话意义深刻而沉重。
来迎接赫萝的时候,只有花束是不够的。
“柯尔。”
“好的,请交给我吧。”
尽管脸上还有泪痕,柯尔的笑容却是真实的。
如果说看到有人紧紧握着赫萝的手,还能让罗伦斯不产生嫉妒,反而感到放心,那个人一定是柯尔。
“呵呵,这样也不错。”
赫萝笑笑,接着小声叹了口气。
“行了,快走吧。虽然那群家伙走路慢得像在街上游行,但也应该差不多了。”
听明白其中深意的罗伦斯立刻转身跑了起来。
在阴暗的小巷中回头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道。
但是,罗伦斯还是转过了头。
他看到赫萝与柯尔同时挥起了手。
能看见这一瞬间就够了。
罗伦斯奔跑着。
向着教堂,拼命奔跑。
从小巷狂奔至教堂,却发现那里异常喧闹。
每当夜幕低垂,普通老百姓都会回到家中忙着吃晚餐。
明白此时此刻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只有商人。他们被好奇心所驱使,但又无一例外全都远远地站着旁观,唯恐被卷入是非中。
于是教堂门前便空出了一片空间,人们都在等待从港口来访的雷诺尔兹一行人。
这大概就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就在这样的寂静中,罗伦斯横穿过宽阔的道路,径直冲向了教堂。
“….,.,,士兵们和商人们没能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似乎以为是雷诺尔兹的正式使者来了。
人们的目光集中在飞奔的罗伦斯身上,却没有一个人作出任何反应。直到他即将进入教堂,才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士兵的怒吼。
罗伦斯当然不可能停下。
在为了迎接雷诺尔兹等人而敞开了大门的教堂中,罗伦斯毫不犹豫的向右转去,沿回廊跑向深处。
在墙上烛光的照耀下,在回廊深处的地面上能隐约看到些什么,应该是搬运时落下的书信之类的吧。
奇曼曾住过的屋子房门半掩,罗伦斯一把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罗伦斯顿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因为这明显昭示了事态进展。
一定要赶上。
罗伦斯在心中呼喊着,再次奔跑着来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里面漏出几缕灯光。
这说明里面有人,但过分的安静却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接着,或许是注意到了脚步声,一个男人从下面走了上来。
发现男人的衣服上沾着血迹,罗伦斯只觉得脖子上的汗毛炸了起来。
这时,多亏了对方个子比较矮、楼梯很陡和罗伦斯所处的地势较高。
罗伦斯的指甲刺进男人的脸,男人的头撞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接着跌坐到了地上。
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抓起了一把银色的匕首。
罗伦斯继续奔跑,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铁门冲了进去。
门内的光景呈现眼前。
罗伦斯用全身的力气大喊起来:
“请等等!”
除了一个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奇曼第一个回头,负责守卫的男人也将脸转了过来。
男人粗壮的臂弯中,是艾普空虚的面庞。
她的双手被柬在身后,腿也被捆了起来,看来是为了防止她挣扎。
之所以没有选择割破脖子的方法杀死她,是出于对血迹处理的考虑吧。
“请等等!没必要这样做!”
男人将目光投向奇曼,很明显,他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她还活着。
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
面无表情的奇曼不顾头发凌乱猛冲了过来。
“是谁指使的!你收了谁的钱?快说,行商者!”
奇曼已经失去了理智,粗暴地揪住了罗伦斯的衣襟。他拇指的指甲已是残破不堪。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是敌人了。
罗伦斯压低身子,趁奇曼重心不稳就要压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随后猛地扭转身体。
奇曼顿觉天旋地转。
“呜哇。”
被压在罗伦斯身下的奇曼痛苦地呻吟着,徒劳地挣扎起来。
“请放了艾普!立刻!”
罗伦斯骑坐在奇曼身上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然后这样说道。
那个男人并非与艾普有仇,同时应该也是个杀人的老手。
剩下的只等他权衡利弊即可。罗伦斯的目光片刻都不曾从奇曼身上离开,于是男人由此判断出了二人的胜负已成定局。
罗伦斯用余光注意到他松开并举起了双手。
“还有呼吸吗?”
罗伦斯问道,得到了“只是刚昏过去”的答案。
惯于勒杀的老手在对方失去意识后想要取其性命是轻而易举的,至于被勒的人能撑多久,就看个人的资质了。
“行……商人……”
或许是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也或许是由于之前因背部遭受猛烈冲击而暂停的呼吸终于恢复,奇曼说话时显得很痛苦。罗伦斯瞥了他一眼。
“如果艾普还活着,我就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男人拍了拍艾普的脸,只听见她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
她还活着。自己居然会为一个曾想要杀死自己的人还活着而庆幸,这种感觉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罗伦斯想。
奇曼依旧显得很痛苦,看来是因为他听见有一大群人涌进了教堂。
这地方被人发现、艾普被带到雷诺尔兹面前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雷诺尔兹先生亲自准备了金币。”
“这不可能!”
即便匕首就抵在自己的咽喉,奇曼还是差点坐起身。
这句话足以让他如此震惊。
但雷诺尔兹毫无疑问亲自准备好了钱。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我是行商者,光是为自己赚取利益就已经很辛苦了。我与雷诺尔兹先生的利害关系是对立的,我的利益不可能让他抢走。”
奇曼面露惊愕。
也难怪他不能理解。
到这时,罗伦斯终于将目光从奇曼身上移开,转向了艾普。
“……你的目的……是什么……”
用嘶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的,是被男人扶着坐起身的艾普。
刚从地狱生还的她,开口第一句话居然说的是这个。
“我是追寻狼之骨的消息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罗伦斯毫不保留,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
奇曼和艾普应该比罗伦斯更能辨别这些消息的真伪。
于是——“罗伦斯先生,请你让开。”
奇曼静静地说道,双眼注视着天花板。
艾普也淡淡地笑了笑。
之所以罗伦斯会乖乖听从奇曼的意思,完全是因为以商人的角度而言,二人的本事远在罗伦斯之上。
“可行吗?”
罗伦斯收起刀。奇曼~边坐起身一边清咳了几下,并用手梳好头发正了正衣襟。
“原本的话,不行也得行。”
奇曼将目光投向方才自己想要夺走其性命的人,若无其事地说道。
“如果他没有背叛我们的话。”
“毕竟那也能赚上一笔啊。”
握了握拳头,艾普又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神好像长得和阿罗德老人挺像的,不过还是下次再确认吧。”
“至少得先攒够去天国的旅费。”
一旦他们有了动作,情况就会飞速进展。
之所以罗伦斯敢如此肯定,是因为他深知那二人与自己为敌时他们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艾普就像个在教会获得重生的普通人一样,用虔诚的口吻说道:
“啊啊,商人真是一群思维怪异罪孽深重的人哪。”
进入教堂的一行人很是不同寻常。
雷诺尔兹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一群恭恭敬敬地抱着装满金币的小匣子的随从。
这排场简直就像是带着嫁妆千里迢迢赶来出嫁的新娘,而他们带进这神圣教堂的,是仿佛想与神明的威光一较高下的闪闪发亮的金币。
从匣子的大小看来,每匣大约有一百枚金币。
估计有十五个匣子。
像有意夸耀似的,匣子被堆放在放置着伊卡库的祭坛前,雷诺尔兹则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脯。
如果说雷诺尔兹站在原本只有主教和祭司才能站的位置,那么站在教徒位置周边的,就是南镇的权势。
就做生意而言,他们这样的大商人之间的交易若涉及千枚金币实属平常。
但以现金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商人们之所以会用口头约定和羊皮纸来进行交易,是因为现金和宝石一样贵重而稀少。
为此,想要搜集大量现金则自然会受人瞩目,如果需要的是金币,那么兑换钱币的商人们必定会留下记录。即便有人为此坐在昏暗的烛火边向神明祈祷也不足为奇。
雷诺尔兹的奇袭很完美。
“看,我按照你的要求带着金币来到了这里!这是圣洁神明的住所!你必须履行约定!”
突出的啤酒肚和脸上松弛的皮肉。
坐在破落商会里时给人以寒酸感的象征物,当场所和立场改变时居然也变成了展示威严的小道具。
仿佛在演绎一生一次的大戏似的高亢嗓音,洪亮而庄严。
“我以第二代吉思商会会长的身份,宣布这笔生意将留在商会的历史上!”
哗哗,一阵水声响起。不知是被他的声音惊动,还是感觉到了气氛的紧迫,伊卡库在棺材中打了个挺。
接着,整个圣堂寂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
罗伦斯的目光从回廊侧的门缝处移开,回到了透出烛光的房间。
雷诺尔兹率领的一行人在到达教会后,一个自称吉达馆长手下的男人便立刻走到了奇曼身边,但奇曼毫不畏惧直接把他打发走了。
如果之后的计划失败,奇曼无论如何都得担负责任,若是成功,馆长则不得不闭嘴。
其实罗伦斯根本没有担心。
奇曼和艾普正在联手锻造“刺杀”雷诺尔兹的武器。
恐怕没有哪个商人在与这二人为敌后还能全身而退。
回忆起祭坛前雷诺尔兹意气风发的样子,罗伦斯不禁觉得一丝心疼。
“我能想到的差不多就这些了。”
“关税和运费里就算包括了封口费,嗯,大约就是这样吧。迪巴商会的店铺我也见过,这样的规模确实可能藏住。”
精通羊皮纸上跳跃的文字和数字的奇曼,以及对于流通领域了如指掌的艾普。这二人联手,要解读一家商会的交易内容简直轻而易举。
这在一个将货物用马车运来运去的行商者眼中,是一副多么可怕的光景啊。
。 “罗伦斯先生,圣堂的情况如何?”
“和预料的一样。雷诺尔兹先生以不由分说的气势压迫着南镇。
自然,南镇无法立即作出回答,应该会僵持一段时间。”
罗伦斯并没有参加二人的作战会议,而是前去为他们打探情况进行报告。
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快。
“那么,就是说要借此机会了,对吗。”
奇曼总结道。艾普点点头,当然,罗伦斯也是同样。
独占伊卡库的计划可以说已经难以维持了。
但即便如此,这也并不意味着无法从中牟利。
简单说来,就是艾普和奇曼围绕伊卡库的生意想要均分其中利益,而雷诺尔兹插了进来。
至于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然是不言自明的。
“好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工作。”
甚至等不及晾干墨水,艾普便卷起了沾着沙子的羊皮纸递到罗伦斯面前。
艾普这半开玩笑的口吻让奇曼有些抱歉地笑了起来。
但艾普没笑,其原因罗伦斯多少能明白。
但他没想到在自己接下羊皮纸时,艾普会亲口把这理由说出来:
“其实我本想在河上遇见你。”
“……我还是在阳光下目送你启程比较好。毕竟你是欺瞒了我的商业敌人。”
艾普眯起眼睛,没再多说什么。
看来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如果奇曼按之前的方式继续伊卡库的交易的话,整件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罗伦斯边苦笑边无奈地歪了歪头。
“那么请二位稍等。”
留下这句话之后,罗伦斯迈开了步子。那个守在奇曼他们所在的房间门口的男佣,依旧向他投去了充满憎恨的一瞥。
据说他衣服上的血迹,是来自于捆绑艾普时被她踹到鼻子流的鼻血。
但罗伦斯还是下意识用商业笑容回应了他,这一定是因为自己和这男人性格不合吧,罗伦斯这样想着来到了廊下。
回廊的烛光边有几个人扎着堆,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难道这些人时至今日还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或者说,他们只是在商议今后的去向呢?
罗伦斯握有能彻底颠覆在这庄严的教会圣堂中举行的“仪式”的羊皮纸,无论是上述哪一种可能,都让他觉得底气十足。
现在自己是主角。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罗伦斯在与一个离祭坛最近的门口负责戒备的士兵说明情况后进入圣堂时,情不自禁地弓起背露出了诡异的表情。
圣堂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嘈杂低语中,带着大胆的笑容俯视着这一幕的只有雷诺尔兹一人。
“雷诺尔兹先生。”
罗伦斯穿过人墙来到祭坛前,对雷诺尔兹低声说道。
二人并不陌生。
原本就与他面对面的雷诺尔兹依旧做出了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仿佛遇到了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挚友。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装腔作势的本事也是超一流。
确实,雷诺尔兹是个棘手的敌人。
“啊,是这样,一位女士托我转交一封书信给您。,,雷诺尔兹很快便明白过来寄信人是艾普。
“哦哦。”
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脸上便充满了令人厌恶的欲望,这与蜡烛的烛光非常相称。雷诺尔兹在资金上应该有必要与艾普联手,他或许是认为自己能省下不少工夫吧。
“似乎是交易的申请。”
罗伦斯将怀中的羊皮纸递了出去,雷诺尔兹脸上堆了满满的笑容。
这样一来,他就能随心所欲地利用艾普了。
就像打开情书的少年一般,雷诺尔兹迫不及待地摊开了羊皮纸。
随后,罗伦斯实在很想赞扬自己居然在看到他那样的表情之后能忍住没笑出来。
“听说雷诺尔兹先生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希望您务必将账簿整理出来。届时,我所属的商业组织会派人来鉴定。,,“……啊……唔……”
“关于铜币,我们有足够的把握,同时也有证据。您从迪巴商会进了五十八箱铜币,又运了六十箱去温菲尔王国。我们认为最初的关税很有问题。”
罗伦斯在雷诺尔兹耳边低语的同时,汗珠也一滴一滴地从雷诺尔兹的脸上滚落。
仿佛罗伦斯的呼吸太炙热,使得蜡制人偶开始融化了似的。
“你在关税上做手脚并不是为了赚取那点小钱,而是为了与迪巴商会协作将大量资金移动到下游。”
根据铜币的装箱方法不同,箱中的铜币数也会发生变化。
利用一些小花招来秘密地移动资金。
“你从温菲尔王国收取六十箱的货款,付给迪巴商会五十八箱的货款。将你们双方的交易分开看,在账簿上完全站得住脚。但是,账面上却无法体现出铜币的枚数和支付的货款是否吻合。,,雷诺尔兹脸色苍白如纸,他忽地动了动眼珠,将目光停在罗伦斯身上。
“但是,将进出口数作比较之后会发现,每次都有两箱的差额留在吉恩商会。同时,这样的方法还能用在其他生意上。”
这是柯尔为罗伦斯解开谜团时说的话。
因为能使用这种方法的商品多到不胜枚举,所以他怀疑雷诺尔兹其他的商品交易也采用了这种方法。
这就和世界上有太多人都把自己当成主角一样。
“铜胚、铅胚、锡胚、黄铜,以及以它们为原料的加工品,只要是规格统一的圆形物体就都能使用。罗艾佛地区矿产丰富,出产各式各样的矿物,对吗?”
“不……可是。”
“你是说,这不过是将单纯的资金移动秘而不宣所以没有问题?
你错了,不是这样吧。要不要让我们商会的人去一趟迪巴商会呢?我们在察觉到你的不正当交易时,最先怀疑的就是关税问题。税这种东西就是如此重要。那么,如果迪巴商会不愿支付税款又将如何?”
雷诺尔兹的脸就像是开始抽搐的孩子一般颤抖起来。
一石二鸟。
想到这一手法的人一定会这样说。
“和你的交易还能用在迪巴商会的逃税上。迪巴商会在每次与吉恩商会的铜币交易中都会失去两箱的利润,因为没有利润,于是就不用交税了。接下来——”
就在罗伦斯清咳一声以示发言告一段落的瞬间。
“你想怎么样,要多少钱,目的是什么,快说。”
即便阵脚大乱,雷诺尔兹还是压制住了怒吼的冲动。
罗伦斯将手放在他肩上示意他冷静下来,接着微笑道。
“我不过是个使者,这类交涉……”
他转过身,注视着人墙另一边通向回廊的出入口。
“就要麻烦那里的二位了。”
“……’’
雷诺尔兹没有当场崩溃,或许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最遗憾的是那两个人不是能够收买的对手。
因为在回廊出入口等待着雷诺尔兹的,是仅用笑容就能杀人的守财奴。
“那么我先告辞了,我只是一个收集狼之骨情报的行商者。”
留下这句话,罗伦斯转过身迈开步子。
穿过奇曼和艾普之间时,他和二人轻轻握了手。
这二人毫无疑问,一定会好好料理雷诺尔兹。
罗伦斯走在阴暗的回廊中,与一个个带着诡异表情交谈的商人们擦肩而过。
自己不是英雄。
也不是伟大的商人。
自己没有站在公开的舞台上,也没有能够随意掌控的人脉。
从教堂正门走到室外,在一片暮色中,身后的火把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回头望去,只见教堂那威风凛凛的身影在下方火光的照耀下酝酿出了一种恐怖的气氛。
走下石阶,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继续向前走去。
自己并不确信。
但即便如此,自己还是会径直向着某个地方走去。
司空见惯的样式,熟悉的建筑物。
罗伦斯穿过敞开的大门走近建筑物内,踩踏着吱嘎作响的地板来到三楼。
对于还没习惯黑暗的双眼来说走廊的光线实在不够充足,但门的位置他好歹记得。
站在门口,轻叩两下。
门内传出声响,很快门打开了。
从门缝中透出的,是烛光和食物的香味。
在罗伦斯独自行商时是无法体会这样的经验的。
这几天忙了个天昏地暗。
但即便这样,罗伦斯还是笑着开口道:
“我回来了。”
赫萝和柯尔也回应道:
“你回来了。”
接着,门缓缓地关上了。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52 编辑 ]
终幕
最终,也不知道在那之后奇曼和艾普给雷诺尔兹出了怎样的棘手难题。
被认为会陷入僵局的雷诺尔兹与南镇之间的伊卡库交易顺利谈妥,由此看来,罗恩商业组织也参与其中。
雷诺尔兹在形式上购买了伊卡库,同时对暗流资金和商会的偷逃税款熟视无睹,相对的,他也通过罗恩商业组织将利益回流给了南镇。
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为了让北镇的地主们闭嘴,或许艾普还以中介身份将利益直接分配给了他们。
罗伦斯从城镇的情况只能作出如上判断,他并不想要得知事实真相,也没有这个必要。
无论是成为奇曼的手下还是曾经与艾普的联手,都已经是过去式,不会带来问题。
另外,第二天的午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就连谁付这顿饭钱,罗伦斯也没有过问。
“对了,咱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哪儿?”
牛肉嫩到不必用刀切,甚至不需要用力撕咬。赫萝嘴里一边嚼着此等美味,一边问道。
柯尔早被这高级食品塞满了喉咙。
“再说呗……嗯,味道不错,这是什么肉?”
罗伦斯也埋头在了这高级菜肴中。
见罗伦斯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赫萝立刻对他射去冰冷犀利的目光。
“艾普的人应该会来告诉我们从雷诺尔兹那里打听到的关于狼骨的情报,这不会出纰漏,放心。”
“哼,不过是个口头约定。”
说完,赫萝狠狠咬了一口炸得金黄酥脆的鱼头。
和所有沿海的港口城市一样,桌上准备着一个盛盐的碗。洒上了盐的鱼头美味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赫萝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扫空了鱼头。
“你也知道口头约定的重要性吧。”.赫萝并没有回答罗伦斯的话,而是像只猫似的舔起了自己的手。
“虽然可能性比较小,但我在想会不会需要渡过海峡……”
“渡海?”
抬起头惊愕地提问的,是正在烦恼究竟吃不吃虾头的柯尔。
“因为是在岛国做货币进出口生意,商人里的个中好手都会露脸。”
露出一脸似懂非懂表情的柯尔正要将目光移回虾头的瞬间,赫萝却从他手里一把夺过虾头放进了嘴里。
一阵嚼碎虾壳的脆响。
“虾头可以吃,而且很好吃。”
要是柯尔因此心怀恨意倒也中了赫萝的下怀,但柯尔却显得很是伤心,这下贤狼有些招架不住了。
“嗯。”
她一边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一边缩回了正准备再次伸向虾子的魔爪。
“好好吃饭。”
罗伦斯开玩笑似的提醒道,却被赫萝用切碎的香草扔在了脸上。
他不满地嘀咕着取下了贴在脸上的香草,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了。
柯尔刚打算站起身,可罗伦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选择亲自前去开门。
“是艾普的人吧。”
罗伦斯这样说着把门开了一条缝。
若是在吃饭时把门敞开,不是为了炫耀就是不知羞耻。
在看清来客容貌的瞬间,罗伦斯不禁庆幸没有把门完全敞开。
“我倒是觉得在屋里说比较好。”
罗伦斯来到走廊在背后关上了门。艾普见状调侃似的说道。
赫萝或许会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但比起争执来还是这样比较好。
“您说笑了。没想到您会亲自前来。”
··没想到你这么冷血。我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头巾下眯起的双眼,令任何人都无法弄清究竟什么才是她的真心话。
即便如此,罗伦斯对于她能亲自前来仍然感到了一丝高兴。
“那么说说你拜托我的事情。”
“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雷诺尔兹对骨头的去向掌握着一定程度的情报。”
察觉到她的用词,罗伦斯反问道。
“一定程度?”
“也就是说,他走在了我前面。”
艾普疑惑不解的样子显得相当做作。
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罗伦斯等人究竟想听什么话。
“别生气,我一开始也没料到。”
“然后呢?”
“呵呵,我怎么觉得你昨天都没像现在这样认真呢。”
罗伦斯用手指抵着下颚,板起了脸。
艾普之所以情绪这样好,或许是因为她在喝酒的缘故吧。
“我先问你,温菲尔王国,我故乡的布隆德尔大修道院,听说过吗?”
“布隆……你是说金羊的那个?”
“哦,没想到你会知道这个传说,在大陆这边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对,就是那个有着金羊传说的大修道院。”
有一所修道院,他们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圈养着就连神明都弄不清数量的羊群。
传说每过几百年,都会有一只长着金毛的羊混在其中。
温菲尔王国独一无二的富裕修道院。
据说其规模即便和有名的大商会相比也毫不逊色。
“据说那家修道院的院长想要买下狼之骨,当然,我不保证消息的可靠性。”
“不,多谢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这份情——”
艾普的笑容阻止了罗伦斯一股脑儿的发言。
“别这么说,你确实对我有恩,阿罗德和皮毛也都回来了。南下的船只也准备好了。所以——”
艾普边说边缓缓伸出手。
她径直注视着罗伦斯的双眼,依旧满脸微笑。
“……我失礼了。”
罗伦斯也露出笑容,就在他想要握住艾普的手而落下目光的瞬间。
“……!”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不是出于预感了。
罗伦斯吃惊到思维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这香味,是阿比草?看来奇曼为了准备料理花了不少心思啊。”
艾普笑着说道,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头巾缠回了头上。
“因为你教过我,做买卖时要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才能赚到最大的利润。这是学费。”
艾普把手搭在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罗伦斯肩上,将脸靠了过来。
“我的名字在温菲尔应该还算好用吧。芙露尔·冯·伊塔尔忒尔.布朗。这是正式的名字,不过其实还有个熟人才知道的别名。
芙露尔.冯·伊塔尔忒尔·玛丽埃尔·布朗。玛丽埃尔的发音我也很喜欢呢。”
她边说边笑起来。罗伦斯真希望能直接看到她天真的笑脸而不是隔着头巾。
“应该能帮上你的忙,罗伦斯。”
对方忽然叫了自己的名字,罗伦斯愣了愣,但很快认真地回答道:
“是。”
“克拉福·罗伦斯,能遇到你真好。”
这句话出自一个背着行囊、历经百战的商人口中。
她的头上严严地裹着头巾,身披不露一丝破绽的旅行装束。
艾普将手从罗伦斯肩头挪开,以堂堂正正的商人身份静静伸出手。
英姿飒爽的身影俨然就是一个标准的行商者。
罗伦斯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住。
“我不会忘记艾普·布朗这个名字。”
“呵呵,有钱的地方就有我,一定还能再见的。”
艾普干脆地松开了手,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迈开了脚步。
所谓行商,便意味着一条充满了相逢和分别的永恒旅途。
“嗯……怎么了?”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柯尔。
不知为什么他手中捧着一个盛满了菜肴的碗,脸上稍有怯色。
“她叫我出去。”
因为门开得不大,从罗伦斯的位置看不见屋内的赫萝。
但从这句话和柯尔的神情,罗伦斯还是察觉到了事态,于是他抚摸着柯尔的头说道:
“你先在走廊里忍忍。”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还算不算正常,但在这种场合下不笑不行。
不过正当柯尔乖乖点点头想要走出房门的时候,与他擦身而过的罗伦斯偷偷从他碗里取了一点东西。
那是香味浓郁的阿比草。
赫萝扔向罗伦斯的东西。
他取了几根,放进口中。
罗伦斯边咀嚼边走进房间,顺手关了房门。
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不愿回忆。
要是写传记,那就以此为结尾吧。罗伦斯逃避现实一般在心中嘀咕道。
完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51 编辑 ]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支仓冻砂,这次是上下卷中的下卷。
实在非常辛苦,辛苦到开始怀念曾经“因为是写过一遍的原稿,所以应该能轻松搞定”那样的时代了。会这样说,是因为以前都是在一卷中完成起承转合,而这次则是得接在以“转”完结的上卷这一基础上,在下卷中依然要起承转合的缘故。
剩下的,只是在担心要怎样的篇幅才够,分量是不是充足之类比较单纯的问题了。
尽管确实是不错的经验,但在顺利完成的时候还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最抱歉的是让各位读者等了四个月。接下来我会打起精神拼命写作的!我一定会写!
另外,尽管到处说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我还是搬家了。虽说新房子有着时而出不了热水和窗户没法锁上之类的不便,但总的来说还算满意,所以应该会暂且住在那里吧。
主要是因为之前的日式书架放不下我的书,我实在受不了了。
那样一来房间会很乱,无从下手整理,空间也小了不少,这太可怕了。
所以我搬到了比较宽敞的地方,现在的生活很舒适。
房间的容量就是心的容量!现在就算在打游戏的时候电脑擅自自动更新重启我也不会生气了!
因为房子实在很不错,我都有点想安置一个华丽点的水槽了。
草河豚之类的鱼能养在小水槽里,斗鱼的话只要放在果酱瓶里养就行了。就在写这篇后记的前几天,我甚至去买了好几年没碰过的热带鱼杂志,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放着卧室不说,打算用作书房的房间还一点都没收拾……希望下次搬家之前能整理好就行,这时忽然发现页数凑满了,所以我们下卷再见吧!
支仓冻砂
[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8-9-30 19: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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