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駆矢]我的生存意义1放学后的struggle[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7-18 12:00 编辑


我的生存意义1放学后的strug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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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月駆矢
插画:SHIRABII
图源:Albert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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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但选择了某人,没被选上的人就必须牺牲。
某日放学后,高中生斗和同时被两名要好的同学告白。究竟该选择谁才好,他的心里早有答案,然而,平稳的日常却在一夕之间崩坏。「看不见的墙」突然出现,学校被迫与外界隔离,学生们全困在「食人怪物」徘徊的校园内。「不愿失去任何珍视之人」斗和为此拚命奋战,但——
紧凑悬疑、撼动灵魂的恐怖战争正式揭幕!!

序章
第一章 那青蓝 染噬大地
第二章 那奠白 占据视界
第三章 那黑欉 倾吐剧毒
第四章 那灼金 怀藏利刃
第五章 那薄桃 终知绝望

日本斗和
热衷进化论和动物学的高中一年级生,现充草食男。
幼少时期曾遇过一名青年,斗和将他视为导师般景仰、尊崇。
赤峰宁宁音
斗和的同班同学。生性害羞腼腆。
她心底一直有个埋藏起来的秘密……
青叶萌由里
斗和的同班同学之一,全校第一美少女。宁宁音的好友。
个性开朗,不论对象是谁都能轻易打成一片,是个外向的女孩。
木茂边卓二
跟斗和从国中开始就一直有交情。体型肥胖、宅男、性格恶劣。
只有斗和将他的名字昵称为「宅二(Kitaji)」。
妇设乐操
长斗和两年的学姊。毒舌爆乳。为人毅然、带着难以亲近的氛围。
源本静也
不良少年的头头。很会打架,动不动就发飙。老是欺负卓二。
曾根瓦由贵
在教职员室遇到的一年级女学生。性格上心直口快。
王饿一郎
在教职员室遇到的二年级男学生。大嗓门、性格刚毅。
稻贺真平
操的同班同学。理性、惯于主导。



  序章
  胸口深处,带着尖刺、宛如荆棘的东西攫住了心脏。
  恐怕是罪恶感。
  「喂,你在怕什么呀。」
  「呐,小雁。要是没死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喂喂,雁。反倒是你的脸还比较像死人耶。」
  围绕在身旁的女仆们此起彼落地讪笑着,这阵嘲笑带来的只有恐惧。身体无法动弹,就连意志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好想逃出这里,但又不敢忤逆她们,我推开比以往更加沉重的客房房门。
  想必她们不愿亲眼目睹人类断气的那一刻,进到房里来的只有我。
  那是一张上等单人床,床中央有个婴儿正发出安稳的鼻息。他有着能唤起母性本能的可爱睡颜。
  但我接下来要做的却是——拿湿毛巾盖住这张惹人喜爱的脸庞,让他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床边有张桌子,上头搁着注满水的银盆。手腕以下开始慢慢失去知觉,我不小心弄出一阵声响,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心神不宁地看向宝宝。我很担心他被吵醒,内心暗自祈祷他不要醒来。被迫见证一条生命活着的事实,遭恐惧扭曲、压迫的决心想必也会跟着软化下来。
  即便如此,小宝宝只是静静地睡着。
  片刻间我忘了呼吸、举目窥探着他,但纯真睡颜的主人没有任何动静。
  卑鄙、恬不知耻的推卸念头打心底窜出。若是被这阵声音吵醒的话,你就能得救了。决定生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藉着这层想法,犹豫的心硬是被推往脑中一隅。
  木然地沾湿毛巾、没什么绞扭就摺成方形,半侧膝盖搭上床畔。水珠从双手间滴滴答答地坠落,扩散在白色的被单上。
  此刻,我的心再次感到疼痛。这是身为人、身为人类的最后一丝理性。水以外的东西开始染上床单。
  是泪。
  我哭了。边哭边问着自己,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起因就发生在短短数小时前。

  我因为个人家庭因素,从春天开始就一直住在栉滩财团的宅邸里,做着女佣的工作。
  若单看表面待遇,必定羡煞旁人。然而,肉眼看不见的精神层面却承受着无法治愈、宛如口疮般的慢性折磨。
  正当我如同以往、被人叱责手脚不灵光时,有人通报说老爷出游回来了。对老爷的早归感到纳闷之余,深入骨髓的习惯驱使我赶至玄关。那里已经站了一整排女佣,我跟着排进队伍里。
  门开了,老爷随之现身。看到老爷,我吓了一跳。因为这点失误,只有我一个人来不及行礼,我赶忙低下头。
  老爷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理所当然,人会产生些想像。老爷是鳏夫,就算有爱人或私生子也不足为奇,但眼下继承权问题正闹得不可开交,老爷迟迟未定继承人,亲戚、沾得上边的人几乎天天跑来叨扰,一现身就像野兽般争食着。
  「这是我的客人。帮他换件新衣服,抱到客房的床上。」
  老爷交出手上那颗新燃火苗,像塞伴手礼给女佣们似的,动作不带半点顾虑。正对他的女佣虽然有些慌乱,却仍毕恭毕敬地伸出双手承接,立刻对老爷的指示做出反应。
  「兄长,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老爷的妹妹——雅子小姐匆匆现身,问出我们这些下人绝对不敢出声询问的事情。
  「海里捞到的。你相信吗?就那家伙一个人,在汪洋中漂着。运气跟生命力都强得不得了。搞不好是『超日本都市』的幸存者喔。啊哈哈。」
  超日本都市是远古时期、太平洋上一度繁荣的古代都市。据说它受到两千年前发生的「世界性灾害」影响,一夕之间沉入海底。
  接下来可以说是不出所料,老爷说着「这么好运的人最适合继承了」,雅子小姐一听,半是歇斯底里地反对起来。
  但,凭一己之力积揽大量财富,有着这股行动力和决断力的老爷,一旦下了决定,任谁都无法轻易「说服」他。
  老爷的判断总是很精准,创了无数佳绩,拿下一次次不可撼动的战果。没人挡得了他。

  「——杀了那个孩子。」

  听到这句话时,我心头狂震了下。从来没想过会有亲耳听到的一天。不过,这句话是从雅子小姐口里蹦出的,我也就不意外了。
  「根据医生诊断,身体状况并无异常、非常健康。突然间暴毙,老爷不会怀疑吗?」
  年长的女佣诚惶诚恐地表违意见。这里是雅子小姐的房间,里头的女佣全都是她的人马。没有人会向老爷走漏消息。
  「幼子暴毙时有所闻。再说了,兄长翻脸不认人的速度飞快,必定不会花时间调查一个失去价值的孩子。」
  「可是,万一找到孩子母亲的话……」
  「不可能。我用栉滩财团的情报网查过了,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没错,实在很不可思议,那孩子究竟是打哪来的,至今仍然无解。动用了警方、消防队、海上自卫队等重重人脉,试着朝海难及失踨人口方向做比对,但都摸不清孩子底细。
  结论只能得出一个。
  他的亲生父母心怀杀意,所以才被丢进海里。
  但孩子最终没死成,还被老爷捡回家。正如老爷所言,如此神运及生命力是天赐。然而——
  「居然把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当成客人款待,真令人不快。今晚就去把那孩子了结了。」
  就算有神运相佑,重权之下依旧毫无意义。
  杀婴是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罪。因此,这份工作势必落在我这个立场薄弱之人身上,这点打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而我无法拒绝、更无法逃离,只能用手握着湿濡的毛巾,默默地流着泪。
  「真令人惊讶。」
  耳边突然窜出一句话,吓得我一阵狼狈。我像只警戒的猫,迅速左顾右盼。但微暗的房里根本没有半点人影。
  不,不是这样。
  其实我知道声音是打哪来的。泪水涌得更凶,我看向宝宝。他睁大双眼,定睛凝视着我。
  「咿!」
  我惨叫一声后退开,在此同时,宝宝站起来了。
  「明明都拟态成最不易受害的样子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胡乱地哭叫着。尽管知道眼前的状况非比寻常,但它却反过来溶蚀掉以无情加固的心灵牢笼。罪恶感、自我厌恶感一并涌上心头,我只能像个脆弱的孩子般请求宽恕。
  「你不只忘了父亲大人的恩情,还打算对父亲大人的命师伸出魔爪。」
  下一刹那,任谁都无法预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宝宝的手像两条无尽绵延的蛇朝我伸来,缠上我的脖子。
  我反射性拉扯,但缠绕的力道相当惊人,无法撼动半分——会被杀掉,这个想法闪过脑际。
  「我要你还来。那具肉体(Somn)、精神(Pneuma)——还有那异能,这些原本就是父亲大人的东西。是我等的降临之器。」
  宝宝的字语虽然令人难以理解,但我还是知道一件事。
  ——我会死在这里。我那短暂的人生……将在此划上句点。
  缠住脖子的带状手腕伸出像是触手的东西,接连侵入我的嘴巴、耳朵、鼻孔。不可思议的是,我感觉不到疼痛。仅深刻体会到精神正在遭人入侵。记忆、意识,它们渐渐被别的东西取代掉。
  让人绝望的恐怖感袭上心头。与之相比,女佣们的恶行恶语只是儿戏罢了。
  我究竟走错了哪条路?究竟下错什么判断?
  意识剧烈起伏、怱明忽灭。每跳动一次,我——「我」的存在就更沉潜破碎一些。
  宛如溺于无人的深夜之海般,无力抵抗、无人知晓,身体不停卷入冰冷漆黑的海底。
  我好怕。
  我怕的……不是死亡。
  我将孤伶伶地死去,是孤独,那份孤独感比任何事都要来得恐怖。
  (斗和……)
  突然间,我想到了斗和。跟我同年的堂弟……我的初恋情人。
  我想,斗和一定不会犯下我这种错误吧。记忆里的他,总是能做出正确选择。思考方式柔软,判断事情时也相当冷静。除此之外,隐约还有别的、令人如此笃定的东西。
  (如果是斗和的话……就算碰到这种状况,一定也能活下去吧。)

  而我将会孤孤单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一章  那青蓝  染噬大地
  「斗和同学,你在看什么?都快考试了还真悠哉呢。」
  今天是人生中最后一个平稳的日子。
  ——人类从生态系顶点坠落、沦为被捕食一方的日子。这最后且短暂的平静校园生活,自青叶萌由里的某句话展开。
  怦咚,心脏用力跳了一下。尽管知道脸上萌生些许热意,斗和还是立起正在读的书,嘴里说着「看这个啊。」并朝对方展示封面。
  萌由里似乎想看个真切,她弯下腰,将流泻的发丝撩到耳后。
  她是那种跟人接触时不会保持距离的类型,话虽如此,她总是给人优雅、沉稳的感觉。肌肤白皙、一对大大的杏眼、睫毛浓长,是个美人胚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萌由里最近常跑来找自己聊天。一方面觉得可能跟她的好友有关吧;一方面又抱持着淡淡的期待,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绝种生物图监》?哦,好像很有趣。」
  对方不是提疑问句说「这个有趣吗?」而是给了一句颇有同感的发言,斗和为此感到开心。
  「我个人觉得很有趣就是了。只不过,内容都是些既有的资料,可能没什么新鲜感。」
  「这样啊。这个是乌龟的祖先?」
  萌由里挪到他身边,脸靠得比刚才更近。透过空气,她身上的热度似有若无地传达过来,斗和的指尖为此微微颤动着。
  眼前的书翻到某页,正好在介绍半甲齿龟。它是两亿两千万年前栖息过的乌龟始祖,背部无壳为其特征。
  「自从它被发掘后,人们开始争论乌龟的演变是在水中、抑或在陆地上,最后是水派占上风——只有腹部具有硬壳,这是因为敌人大多是从下方来袭的。不过呢,目前还没推敲出定论就是了。」
  斗和边说着话,边注意到萌由里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名躲躲藏藏的少女。是赤峰宁宁音,萌由里的好友。
  会跟她说上话是因为先前发生过某件事。她既害羞又腼腆,就算跟大家凑在一起也不多话。
  宁宁音的视线跟斗和对上了,她马上移开目光并低下头。发梢老是向内翘的卷发跟着摇动。斗和也继续谈话并俯下头。
  「不过,进化还真是不可思议呢。都是『突变』造成的吧?单一个体的转变居然能扩散至全体,感觉起来有点不真实呢。」
  「进化论有一说,起因是小群体的突变暴增。特别是生态系末端的生物,它们的寿命很短、移动力也很低,所以容易形成小型群体。也因此,越末端的生物就越会为了生存产下大量后代,当中只要有一个突变出具有生存优势的特征,接下来就会大量繁殖扩散。」
  「嗯嗯,这样啊。原来如此。不过这样一来,人类不就没什么机会进化了吗?」
  「有趣的是,有人认为人类进化的不是肉体,而是脑。」
  「脑?是指智商增加吗?」
  「不,是超能力。最近似乎比较流行讲成异能力的样子。」
  「咦?」
  突然间,宁宁音发出惊讶的声音。
  不懂她在疑惑些什么,斗和及萌由里不解地望向她。
  「啊!对、对不……起。没……什么。」
  宁宁音的脸变红了,手在胸口下方胡乱地摆着。她似乎希望就此打住,所以斗和也就不再细究了。
  「异能力的话多半是那个吧。时间暂停啦、瞬间移动之类的。」
  萌由里的语气开始兴奋起来。
  「不,那种特效式的能力应该不太可能。」
  「欸?啊、啊啊,说……说得也是。没、没什么。忘……忘了它吧。」
  这次换萌由里语带慌张,两手交错在胸口上方胡乱挥着。
  「总之,说老实话,人类还是有些显着进化的。比如说头发的颜色或是眼睛颜色,没有人一样吧?」
  斗和说着,目光顺势环视起周遭同学。先是黑发,咖啡色、金色、红色、蓝色等等,各式各样的发色并列穿插着。眼睛的颜色也不尽相同,和发色没有统一感。虽然虹膜异色症(Heterochromia)很罕见,但同一家族里依旧随处可见相异发色或瞳色。
  「据说日本人原先都是黑发褐眼,自从两千年前发生了『世界性灾害』后,存活下来的人开始突变,之后才演变出时下多彩多姿的日本人。」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从电视或其他地方听过这种论调呢……」
  萌由里的唇像草莓般水嫩,她抬起纤指抵住,边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发色是沉稳的青蓝,瞳色是靛紫。猛一看像黑发,被光照到则会瞬间折射出艳丽的蓝色光芒。
  「因为突变而改变颜色,这点我还能理解,但像乌龟那样改变外貌就很难想像了。拿人类来说,就好比生下的孩子长出甲壳吧?长颈鹿为了吃高处的草而变成长脖子,人类也会基于相同理由进化吗?」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想!」斗和用力拍了下手、探出身体,「这正是进化论百家争鸣的重点部分。是论战最激烈的地方。像姬蜂之类的,套用新达尔文学说再过一百年还是不会有答案。今后新拉马克学说或病毒进化论会异军突起。我个人是希望『表观遗传学』这方面能有所进展啦。」
  斗和连换气都舍不得,劈里啪啦地讲完。
  但萌由里却反应平淡。她挤出很不好意思的客套笑容;宁宁音则怯怯地抓着萌由里的制服。
  眼见两人如此反应,斗和马上冷静下来。一不小心就得寸进尺了,后悔及羞耻感迅速夺去那股热情。只要谈到自己热中的部分,整个人就会不自觉兴奋起来。人家只是在跟自己闲聊罢了,居然一头热地讲着她们不会感兴趣的深度话题。
  「所谓表观遗传学,简单来说就是藉着学习及环境变化来激发能力,而这种能力可以遗传。长颈鹿的脖子正是典型例子,是拉马克这类小型学派的基本主张。逆向否定它的就是第二大学派——以达尔文进化论为中心的演化综论。又称新达尔文学说。」
  「哦——原来长颈鹿的事是少数派啊。」
  微妙的气氛实在令人尴尬,斗和坐回椅子,改采说明形式,但萌由里的态度明显是在圆场附和。明明没有兴趣却尽量配合自己,察觉到现状后,那股羞耻感更重了。
  「那个……第一是……谁呢?」
  刚开始,斗和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是在问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萌由里似乎也是如此。短暂的静默降临。
  有人愧窘地低下头去,这才让斗和注意到刚才发问的是宁宁音。
  「啊,抱歉。我没听懂。第一是指什么呢?」
  「啊、那个、就是……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刚才……那个、你说达尔文是第二大,想问一下第一是谁……那个、对不……起。」
  斗和原本想换个话题,但他决定再多聊一下。
  宁宁音的外表若要归类,就是那种会激起别人保护欲的女孩子。薄桃色秀发、红色双眼。长相有些稚气,绝不是乏味的脸,但跟萌由里摆在一起就变得很普通。
  「最大的学派是——」话还没说完,斗和就不禁泛起苦笑。他没办法预测两人接下来的反应。「是创造论。」
  「咦?你说那个,该不会是……」
  萌由里惊讶地眨着眼睛。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斗和这么想着。
  创造论。终归一句,就是万物皆由神所创。
  对于只有少部分人信神的日本人而言或许无法理解,倘若将范围拉至全世界,笃信各派宗教的人们其实压倒性地多。
  这在进化论的世界也是一样的。不,正因为是进化论,才会有势力强硬地主张宗教价值观。事实上,在美国这样的先进国家里,似乎有家长会以「课堂上不宜教授创造论以外的进化论」为由,禁止孩子上学。
  如今科学进步,人类基因组计划也分析过人类基因,怎么还会有人主张神的存在呢?理由其实很浅显易懂。
  少了神力介入的假说,所有现代进化论都无法完整说明生物进化。这项事实将创造论拱上权威宝座。
  「也就是说,人是从猴子演变而来的,这个说法在进化论上也算少数派罗?」
  「这么说好了,最初的进化论是没有这层想法的。很多人或许搞错了,人类并不是从猴子演化而来。只是我们都有共同的祖先,之后又分化成猴子和人罢了,这才是进化论要说的。」
  「是这样啊?」
  萌由里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这反应让斗和很高兴。
  「话虽如此,就像青叶想的一样,创造论以外的学说都处于弱势。直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对进化奥秘做解码,这也是难以说服他们的主因。创造论的劲敌——新达尔文学派认为『进化是偶然发生的』,还有主张进化具方向性的直生论、表观遗传学,两者都无法彻底说明生物的复杂生态。刚才提到的姬蜂也是一个例子,保护色跟Leucochloridium(双盘吸虫)的生态都是。」
  「咦?LE……ROLI?」
  「……萝莉?」
  原因不明,两人在同个部分卡住。
  「为什么只对那有反应啊?是Leucochloridium。名字长归长,这可是很有名的寄生虫,它会寄生在蜗牛的脑部。之后开始支配蜗牛的身体,故意害它被鸟或其他掠食者捕食。接着,若顺利让掠食者吃下肚,它就会在掠食者体内长大成虫。寄生虫会破坏宿主脑部,引宿主自杀。不过我只对某部分感兴趣,我想知道被寄生的蜗牛意识如何。」
  「咦?蜗牛有脑浆吗?」
  再一次,萌由里又在斗和意想不到的方面出现反应。他不自觉露出苦笑。
  「有啊,一般而言都有。正确来说叫作脑神经节就是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创造论成为现今最大学派。」
  最后几句话是对宁宁音讲的。虽然她惊讶到忘了呼吸,但还是挤出一句「嗯,谢谢……你。」
  「讲到创造论我才想到一件事,你们知道吗?我们的祖先可能是超日本都市的幸存者。昨天电视上有播。」
  可能不想再在有些艰涩的话题打转,萌由里开始聊起电视。
  ——超日本都市。正式名称为创世之都。
  其名引自日本神话,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最初创造的岛屿,该都市所在的幅员更被命名为创世大陆。
  该古代都市约莫半年前现身,近伊豆,小笠原海沟西侧海底,即四国与马利安纳海沟中界处,在附近调查深海生物的日本研究机构发现到它。各界推测两千年前曾经发生过世界灾害,导致它沉人海底。
  有人主张太平洋上曾经有过超级大陆,这个说法虽然传遍世界各地,但时至今日才真正找着些蛛丝马迹。
  起初,某派人马主张说那才是母大陆,也有人说它是同时期阿苏山爆发后自九州分离的,更有人说那不过是琉球古陆的一部分,但现在全都销声匿迹。
  创世之都——大家都惯称它为超日本都市,理由是比起人们不甚熟悉的日本神话,视觉上更有印象、通俗玩味,这样也较能引起世人共鸣。
  据都市现身处——西日本至马利安纳海沟一带的海底地形图所示,它就像只巨大左手突出日本群岛并比着拇指,形状很像「GOOD JOB」。
  因为它是在「GOOD JOB地带」发现的,所以网路上有人只取那两个英文字母,简称它为「GJ都市」。起先有人改叫它Great Japan,又有人翻成超日本都市,最后一口气定案。曾有人写道「Great才不是『超』好不好w」,结果变相让这个叫法流行起来。
  「对了,我想到了。小学时老师曾经说过,这个都市的人都来自幻想大陆喔。』这种教法还真直接呢。当时我在想,他是不是看了什么廉价的神秘学书籍。」
  「什么啊?你的感想真不像小学生。」
  萌由里不知道被戳中哪个笑点,捧腹大笑起来。
  「赤峰有看电视吗?」
  斗和话锋一转,对象是受到冷落的宁宁音。
  「……对、对不起。我没看……我在读要考的……东西。」
  她用非常愧窘的表情答道。这让斗和产生一种像是在欺负她的错觉,他赶忙打圆场:
  「没事,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要考试了。」
  「某人考试前还在看进化论丛书,她可不想被你说教喔。」
  「不是进化论,是绝种生物。」
  「你的吐槽就只有这样?」
  说着,萌由里笑得更开怀了。
  「青叶,你笑得太过火了吧。我的话有那么奇怪吗?」
  然而,若斗和能预知未来,知道几小时后人类将遭到捕食,他可能就会改讲别句话了。她的笑容,斗和或许会更努力记住。
  这是斗和最后一次看到萌由里笑——
  「啊、可是……奶奶曾经、说过……血脉太特殊了,以前的人没办法跟其他人、结婚……」
  那一瞬间,他没听懂宁宁音的意思。片刻后才注意到她在接前面的话。她那边的时间似乎流动得较慢。
  「宁宁说的这个,我也知道呢。」
  萌由里马上反应过来。她很能搭上宁宁音的步调,尽管两人个性迥异,还是能成为好朋友呢,斗和想着。
  「话说回来,斗和同学从小就对生物类的东西感兴趣吗?」
  萌由里跟宁宁音稍稍交谈了几句,接着突然问起某事。
  「我记得那时还算普通——师父的影响果然很大。」
  「师父?」
  「对。小时候住在附近——」
  「又在讲『幽灵师父』的事喔。」
  斗和的话被打断,有个声音插了进来。背跟脖子突然加重,似乎嫌这样还不够扰人,热气和恶臭跟着来袭。
  「宅二(Kitaji)?等等、太重了。还有你的手又湿又黏,真恶。」
  对方从背后抱过来,看不到脸,但从鼻音及肥肥的手部触感推断——是木茂边卓二。他是斗和的好哥们,两人就读同一所中学,升上高中后又同班。斗和都叫他「宅二」。宅二很胖,对自己的外貌非常自卑。
  「喂,放手啦,宅二。这样真的很热,热死了!」
  但卓二不但没松手,甚至还加重力道。后脑勺陷入脂肪海里、压迫感来袭。俗话说胖子有怪力,这句话没错,卓二的手劲真的很重。
  认真起来反抗或许还能摆脱,但椅子正向后倾斜,重心不是很稳,贸然动手可能会失去平衡摔倒。在萌由里面前,那副丑样更是不能上演。
  「呐,恶心田同学。幽灵师父是谁?」
  「哈呀!唔恶、那个,是、是这家伙妄想出来的师父,实、实际上没这个人……」
  『萌由里找自己讲话』可能带来不小冲击,卓二的手变松了。斗和抓准时机,从那双肉臂里脱身。
  「别擅自曲解成虚构人物好吗。人家可是活人。」
  「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记得他长怎样啊。」
  跟萌由里讲话时完全不是这副德行,卓二斩钉截铁地回嘴。
  「当时还太小所以记不得了吧。」
  「不止这样,你说那个『师父』总是侧脸或背对人吧?这算什么?也太恐怖了。」
  卓二说的没错。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的师父总是以侧脸及背影示人,不曾看过正面。
  「不过,如果小孩子跟人牵手的话,搞不好只能记得这样。」
  「说、说得也是。」
  一听见萌由里加进来打圆场,卓二于是将脸背向反方向,边同意道。
  「你到底是怎样啊!」
  斗和推着卓二猫熊般的肥背奔出教室,两人来到教学大楼连接管理大楼的渡廊上,他抓着卓二的肩膀蹲下。斗和上的这所苇原第三局中有个特点,校舍问渡廊特别多。似乎为了招生而使出浑身解数,刻意把校舍盖得与众不同。
  「宅二,刚才那算什么?你希望别人把我当成疯子看吗!」
  「现充活该!」
  卓二一脸幸灾乐祸地斜睨着他。
  「哈啊?你说什么?」
  「呜呜,我被斗和背叛了。居然现充领域全开,你是哪来的魔王少女啊。这样我根本没办法靠近吧,可恶。爆掉最好,臭现充!」
  「嫉妒?真丑陋啊,你现在的模样。」
  「丑就丑。反正再丑也不会比外表丑。嫉妒才是我活下去的原动力。萌神大人贫乳神大人,请让现充后侮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让他们爆掉!」
  「你真差劲呢,宅二。明明到现在都没办法正视女孩子的脸说话还敢讲。」
  「我跟你不一样,我很纯情的!哪懂什么龌龊事!我的体脂肪就是为了保护这颗纯洁光明之心,才进化成那么厚!」
  「呐呐,该不会在聊光之美少女?」
  「唷逼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卓二怪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这个动作突如其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他们身后的萌由里也吓得弹开。
  「呀……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事,我才被这家伙的怪声吓到。」斗和愕然答道并起身,面向萌由里后稍微点了下头:「抱歉了,青叶。讲到一半突然跑掉……」
  是他二话不说就跑的,萌由里跟过来兴师问罪也怨不得人家。
  「两个男孩子讲悄悄话好奇怪呢。是不是在讲我的坏话?(怒)」
  「哈哈,哪有。」
  时间一分不差。有个女孩子发出惨叫。
  「喂、这家伙在偷看裙底!」
  「唔哇,真差劲。去死!」
  「咦,不,弄错了。我才没有看呢,只是刚好跌倒而已。」
  看样子,卓二跌的地方正好站了几位女学生,而他跌的姿势跟位置很像在偷看裙底。
  「就说没看了,是真的。我可以发誓,这完全是误会。」
  「少装蒜!你绝对有偷看。恶烂茂是变态罪犯!」
  「想骗谁啊,死肥!有够恶心的!」
  卓二慌慌张张地起身、外加拚命辩解,但女学生们根本不领情。
  斗和没辙地叹了口气,介入他们之间调解。
  「抱歉,两位。」
  「咦,啊、斗和同学……」
  「斗和同学来了……」

  「这家伙会跌倒真的只是意外而已。至于偷看的事情,我之后会好好凶他一顿,希望你们别再追究。」
  斗和说完替卓二低头赔不是。
  女学生们彼此对看一眼,接着说道「斗和同学不用道歉」、「其实没什么事,对吧」,语气虽然勉强,但总算是原谅卓二了。
  目送女学生离去,斗和拍拍浑身颤抖的卓二肩头。
  「不是我爱说,刚才那种情况就少讲几句——」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卓二突然一记怒吼差点震破玻璃。
  「唔哇,怎么了?」
  「斗和,你激怒我了。不,不只是我。你让全国各地那些算不上好友却有着深刻羁绊的同胞们血泪了。顺便告诉你,宫泽贤治终其一生都有个特点,我们这些人打从出娘胎就注定要那样了,大家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宫泽贤治就是那个吧?终生处男——」
  「喔唷?注意你接下来要讲的话,斗和。那个字一出来我就要暴走了。这不是在虚张声势,是既定的未来。别以为还有上顶楼的缓冲时间。血雨就要来了,就在这里!」
  「我说你,到底在呕什么气啊?站在她们的立场想,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吧。老老实实道歉不就——」
  「错了,不是那个。你搞错方向了,斗和。她们只不过是不爽我又恶又宅,叫几句恶烂茂就能被打发的小角色而已。可是一旦道款,我背上就多了罪犯的十字架。现充是绝对不会懂的,这是所谓的第二现实。得照公式走,『谁想看你这丑女的脏内裤啊!』要像这样发飙才对。」
  「不,要是真的说了,会吵起来吧。」
  「真是无知啊,斗和。这是色狼专用的论坛上被证实有效的实战对策呢。单凭一句话就能吓阻目标,周遭的群众也会失去兴趣。话虽如此,这是高等色狼才配运用的技能。突然被人怒斥,光紧张就足以让舌头打结了。」
  「照你这么说,一脱口不就泄漏他是内行人了吗?」
  「那个、不好意思。都是我害的,好像害你被骂了……」
  就在两人对话暂歇时,萌由里插进来道歉。站的距离明显比刚才多出一公尺。
  「啊啊,没关系。青叶你用不着道歉。」
  「嗯嗯,没错。反正内裤还是有看,换个角度想也是眼福……」
  「咦?」
  「蛤?」
  「嗯,怎么了?」
  「那、那个,没事的话……我、我先回去了。再见。」
  匆匆丢下一句话,萌由里快步逃离现场。
  糟透了,斗和在心底说着。
  拜卓二所赐,他似乎被划分成变态的同类了。比起先前一头热地讲着进化论,现在更加无地自容。头开始抽痛起来,他忍不住按住头。
  「我说,斗和。」
  跟刚才判若两人,卓二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什么事?」
  「这件事我只跟你说,青叶她……那个、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蛤?」语气有点浮躁。「宅二,你是妄想到哪去了,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想法?」
  「客观分析后得出的结果啊。你看,刚才她跟我这种人也很轻松交谈。」
  「不是吧,她平常就这样了。应该是说,因为其他女孩子都很讨厌你,态度普通的青叶才变得特别耀眼吧?说句不中听的,最近几个月里,找你说话的只有青叶和操学姊不是吗。」
  「去去去。斗和什么都不懂欸。就是因为你没玩过后宫游戏,才不了解女孩子在想些什么。她身上的气息跟我很像。」
  「我说,青叶甚至把你的名字搞错了吧?恶心田同学……这是在叫谁啊。」
  「没关系啦,那没什么。稍微出了点纰漏而已。如果连一半都还不到,我自己就会知难而退,但速配度可是高达三分之二。这样一来,条件不就满足了吗?」
  斗和无奈地叹了口气,此时上课钟盖过那句声响。

  划破日常静寂的剧变突然造访。不,或许并非如此,它呵能已经垫伏在水面下许久。
  和往常一样,佣懒的午后、大家上着课。斗和在跟睡魔对抗,他刻意让自己忙着抄笔记,想给手指多一点刺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出震动。拿起来一看——是宁宁音的简讯。学校虽然没有规定上课中不能使用手机,但她在课堂上传简讯过来还是头一遭。尽管心里意外,但还是好奇对方有什么事,他不甚在意地读起内容。
  『放学后,我在图书馆里等你。』
  想不出有什么应该拒绝的理由,斗和马上回传一句『知道了』。就在他按下发送钮时,另一封简讯来了。
  是萌由里发的。
  完全没料到她也传了,斗和浑身一震。她也不是会在课中传简讯的人,不重要的事在休息时间就会直接找他说了吧。
  『放学后,我在研修中心后面等你。』
  跟宁宁音的简讯相仿。
  不,有个部分明显不同。图书馆和研修中心。若以教室为起点,这两个地方完全在反方向,不可能同时报到。至少得先去其中一个地方才行。
  斗和反射性看向右前方的萌由里。刚才的简讯彷佛并非来自她,从背后看不出什么变化。她的视线似乎游走在黑板及笔记本间,头上上下下规律点动。随着那撩起头发的动作,形状美丽的耳朵出现在眼前。
  接着他看向左前方的宁宁音。她碰巧怯怯地转过头,两双眼睛对在一起。
  「——呜!」
  仓促的叫了声,宁宁音猛地撇开脸,左手不小心打翻桌上的笔盒,铅笔等散落一地。沐浴在众人的视线下,宁宁音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她动作僵硬地收拾起文具。
  无意间感觉到萌由里的视线,斗和再次看向她。
  但萌由里就像同极相斥的磁铁般,一张脸快速转回正面。可能跟其他人一样,只是在看宁宁音而已。
  斗和再次看了她们的简讯,仔细思索其中意涵。想着想着,喉咙突然干渴起来,体温直线上升。
  教室外的蝉鸣更嘈杂了。明明只有一星期可活,叫声听起来却不带半点哀伤。

  斗和在自动贩卖机那买了奶茶,接着把它递给某个女孩子。
  「谢谢。不过,我不觉得自己有办法提供等值服务喔。」
  现在是第五节下课。为了因应刚才的简讯,他找来卓二的青梅竹马兼中学时期有过交情、大自己两岁的学娣——妇设乐操,并约在贩卖部见面。
  乌黑秀发梳成标准三七分,沾了男性用发蜡后固定得一丝不苟。尾部的发束扎在后脑勺上,像棵柏树一样直尖耸立。
  卓二曾说「那玩意都能当套圈圈玩了」,还跟不相信的斗和争论,最后甚至实地测试一遍。斗和丢的圈圈当真套到那根发柱上,操的发型也丝毫没有走样。
  可想而知,这么做正好踩到操的引爆开关,接下来说教就从「斗和同学,我对你很失望」开始,回忆起来真是又臭又长。
  「播这种心跳音乐有什么意义吗?在我看来,听多了只是更不舒服罢了。」
  操喝下一口奶茶,如是说着。
  是啊,斗和答道,抬头看向上方。天花板上的扩音器正在播送音乐,名曲混入低沉心跳声制成。刚开始听会觉得不习惯,但听久了就不再去介意。更甚者,当你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爱上它了。不禁让人觉得,音乐还真是伟大。
  无论如何,心跳声似乎有助于放松,所以校方挑段考的休息时间播放、提高学生注意力,藉此验证它对考试成绩会有多少影响。
  「做测试是没什么,不过少了对照组,效果也无从比较吧。」
  一开始,心跳音乐似乎只计划播给奇数班听。不过,有人却提出「要是偶数班的成绩不好,学生们不就形同受到差别待遇了吗?」最后演变成全校统一播放。还真的是毫无意义。
  「人真是不可思议。就算不相信好了,一想到会有什么损失,不批评一下就受不了。怎么都没想过成绩可能会不升反降?啊啊,对了,不好意思。你有事要谈吧?」
  「其实是这个。」
  斗和按开简讯内容,将手机递了出去。
  「……让我看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
  斗和想都不想就回答,操听了莫名用力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相当鲜红,似乎是想遮掩它,配戴的镜框是嫩绿色。乍看彷佛工作能力优秀的社长秘书,身材如同沙漏般凹凸有致,那对大胸脯很引人注目。
  斗和不清楚她的胸围,但根据小道消息指出,大小超越规格的她曾经穿不进学校泳装,想必应该很宏伟才是。
  也因为这样,虽然已经夏天了,操还是在衬衫上多加了件薄背心,如此双丘才能全被盖住——扣子大概都快蹦开了吧。
  「刚才听你的语气,这东西似乎不能外流的样子。」
  操诧异地吁了口气。
  「是的。所以我只给操学姊看。连宅二都没看过。对了,操学姊,你曾经提到过不是吗?说我不太懂女人心。我真的很烦恼,所以……」
  「没说你不懂,只是在说你对待女孩子的方式很像对男孩子罢了。打个比方好了,班上有三个女生,她们对你说『电影票有多的,一起去看吧。』你会怎么做?」
  「有人邀约当然高兴了。我会先问她们电影内容跟上吠日期,之后再评估要不要去。」
  「接下来,我们就先假定斗和同学要去看电影。当天,其中两个人突然有急事,只剩下一个女孩子陪你看。这时你会怎么办?」
  「突然有急事固然很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和那个女孩子一起去看好了。」
  「对。这就是你的反应。和对待男孩子时没什么差别。」
  「一般人都会有差别吗?」
  「拿卓二来说好了。」
  「宅二算极端的吧,拿普通反应来比就可以了。」
  「就是因为他极端,比较起来更好懂。卓二的反应某方面来说是王道。首先,卓二一旦被人邀请了,铁定会『呜唷~真像来到后宫!丢呼——讨厌!受欢迎的人还真辛苦。长相虽然不对味,但盛情难却,同时搞定你们三个吧。』当场陷入妄想,『嗯嗯啊啊』起来。」
  「怎么可能,思考未免也跳太多了。再说,同时搞定三个根本不可能。」
  「就算因为急事弄到只剩他们两个好了,他也会『我的女友是她啊。邀我进电影院就表示——她想在这里做吧。丢呵呵呵。』马上代入两人正在交往的设定,把电影的事甩到一边、沉浸在猥亵妄想里。之后还会『就当你同意了』等等,进入揉捏模式。」
  斗和哑然失声。只是看个电影而已,居然等同正在交往,这理论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他盯着操的脸瞧。
  「老是妄想的确很像卓二。总而言之,青春期的男孩子就是这么敏感。相较之下,斗和同学就太过禁欲了。唉,可能因为是现充,对女孩子不抱过度期待也说不定。」
  「……我……是不是男人中的怪胎?」
  「根本是圣人了。就因为你没有任何不良居心,跟女孩子才能轻松聊天……好像偏离主题了。来谈正事吧。」
  斗和再次给出手机。接过手机后,操边吸奶茶、边确认画面,片刻之后,她开口了。
  「——也是啦。从她们的性格来看不像是在恶作剧,大可朝卓二知道后会血泪外加不甘心的那方面去想。」
  「……这样啊。」
  斗和小声说着,一双眼不经意瞥向窗外。夏日盛蓝晴空直达平流层,巨大的积雨云正在聚集。等一下可能会有雷阵雨。
  「你的心意应该很笃定了吧。还在烦恼什么?」
  斗和心头一惊。应该隐藏得很好才对,却被操看穿了。
  「说真的,关于另一个人,当面拒绝会比较妥当吧?」
  「劝你别这样。或许她们已经事先达成共识了,所以才能相安无辜。」
  「话虽如此,没当面拒绝对方很失礼吧。别人跟你告白却无视对方,这种事我做不来。」
  「斗和同学,你知道吗?人越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就越容易犯错。」
  「……我记得师父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斗和露出一抹浅笑。
  「再说了,你还没被人告白呢。只是约出去而已。要是真的想拒绝,就先回绝赴约。」
  「但是,那算……」
  「算不算都一样。就说了,这样最好。」
  对方毫不犹豫地截去了自己的话,斗和顿失言语。

  校方要求课后辅导一结束就要马上回家,多数学生早早就离开教室。今天似乎还有研修之类的,老师们都不在学校。萌由里跟宁宁音也立即不见踪影,应该在简讯约的地方吧。
  「宅二。我还要留一下,你先回去吧。」
  听到斗和的声音,坐在靠窗位子的卓二吓得晃了下肩膀。他姿态慌张,将刚才看的手机收进口袋里,似乎在隐瞒什么事。
  「啊、好。我知道了。」
  回答听起来也有种僵硬感。
  才在纳闷卓二的举动,教室门就开了,三名男学生出现在那。
  一看到他们,斗和马上皱起眉头。是源本、马田、鹿山三人组。这群人身上的负面传闻从没断过,气质和一般学生明显不同。
  「喂,猪头。慢死了你!」
  马田粗声吼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他一注意到教室里还有斗和就马上臭着脸,不发一语。
  「对、对不起。我本来马上就要过去的……」
  卓二跑向站在门边的三人。看看那几个人身上的感觉,卓二明显跟他们不同路。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我先走了,斗和。明天见。」
  「宅二。」斗和不由自主地叫住他,「……你跟他们……在哪认识的?」
  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接,索性先问出疑问。他并非成天跟卓二黏在一块,卓二会有斗和不熟悉的朋友再正常不过,但他不明白卓二是怎么跟源本等人凑在一起。
  「咦?没什么、就那个……」
  「在游乐中心啦,游乐中心。车站前面那家。猪头有够强的。我们也常去那边,就认识啦。呐?没错吧?」
  卓二支支吾吾的,代替他回答的人是源本。不好的联想更加涌现。
  「宅二,他说的是真的?」
  「嗯,是真的。我们在游乐中心认识的。怎么啦,斗和。到底哪根筋不对了?」
  问的人反被质问,斗和陷入胶着。
  可能是自己太多心了,但卓二中学时期曾经遭人霸凌过。无论如何,看那些同类之流跟卓二走在一起,内心不免生出负面联想。
  「那……我先跟源本同学他们一起回去了。」
  「宅二——你真的没事吗?」
  不知不觉,憋在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
  「搞屁啊,臭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唧唧歪歪的!」
  「猪头都这么说了,给点信心好不好!」
  斗和一直穷追不舍,马田及鹿山的声音开始不耐烦起来。
  「……哪有人会骂朋友『猪头』的?」
  斗和沉着声说道。
  「就没办法啊。是这家伙太胖了,怎么看都像猪!」
  「——猪才不胖。」
  「啊?」
  「斗和,别这样。」
  「猪的体脂肪率约百分之十五。以人类女性的标准来说可是瘦子!」
  源本等人本来是要反驳的,这句话却让他们傻愣着眨眼,一脸「是这样喔」的表情、面面相觑。
  「别太过分了,斗和。干么那么咄咄逼人啊!」
  卓二的声音让斗和回神。刚才的态度或许真是失礼了。想跟谁做朋友,决定权都在他本人。就算源本等人是素行不良的学生,只要卓二跟他们同行没引发什么坏事,身为好友的人也不见得有立场插嘴。不对,恐怕正因为多了好友这层身分,他才会用己见去看待卓二、去束缚他的想法。
  「抱歉……拜拜,宅二。明天见。」
  卓二就这样跟源本一行人一起离开教室。走的时候马田还「啧」了声。
  过没多久他们就走掉了,教室变得安静起来。
  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斗和开始打起简讯。是要回绝人家的。
  其实课辅结束后就可以打了,但这对当事人而言是个无比神圣的仪式,他一直在等教室净空。
  把第六节时脑内盘旋的内容输入进去。明明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子,打出来的文章却简短到连自己都为之惊讶。
  『抱歉。没想到青叶也约我了,我打算先过去找她。可能要晚点才能赴约,如果你不急的话,我想改约明天。』
  按下OK后发送,心想应该没人这么厚脸皮,不知不觉跟着歉疚起来。收到这封简讯,宁宁音会有什么感觉啊。
  念头闪过的瞬间——斗和突然开窍了。操的那句「这样最好」、宁宁音及萌由里在简讯里的另外一层心思全都——
  ——今后还要继续当朋友喔。
  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面回绝的话,彼此之间的关系铁定会闹僵。尽管心里还是把对方当朋友,但看不见的鸿沟永远消不去。
  单纯推辞邀约就不至于演变至此。心里会有喘息空间。之后提到约人的理由也可以说「有本想买的书,想找人陪我去看。」「小萌来找我谈恋爱烦恼了。」等等,有很多藉口可以捏造。就算被人指出矛盾也能搪塞过去,虽然他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原来是这样、啊。」
  斗和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喃喃自语着。有点现实的是,有了这层想法后内心也跟着好过一点。就这样,发送钮上的拇指向下压去。
  就在这时——
  乒的一声,耳窝鸣起琴弦拨动的声音。
  世界瞬间暗了一下。身体产生一种升到高处的错觉。跟梦醒时分的感觉很类似。
  但,这或许只是错觉罢了。耳鸣消失后,教室、自己都跟先前没什么两样。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安感隐隐骚动着。
  不经意地,他看向窗外。悄然之间、天空已经被微暗的云层覆盖住,萤色阳光自各处破碎洒落。天气预报明明说整天都会放晴,现在却要下雨了吗。
  拉回思绪,斗和按下发送钮。但动作迟迟没有完成。
  发信错误的字样跑出。
  「咦?」
  他确认一下萤幕,已经断讯了。会不会是讯号不稳?斗和开始在教室内乱转,但东试西试就是收不到讯号。
  是不是该放弃比较好,他盘算着。偏偏在这时送不出简讯,或许是命吧。不该逃避宁宁音,这正是暗示。
  「——不,不对。」
  斗和自言自语道。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自意识深处持续渗出,它不断警示自己「这么做是错的」。
  实在拿不定主意,斗和只好前往宁宁音所在的图书馆。不吭一声任她乾等果然不是正确选择吧。首要之务就是亲口传达简讯内容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所以斗和疏忽了。
  他忽略了世界异变。
  人类正从生态系顶点滑落下来。
  蝉鸣声原本是那么的嘈杂,现在却完全听不到了——

  图书馆里,宁宁音只身一人坐着。她畏畏缩缩地缩着肩膀,看起来好像在哭一样。
  察觉到斗和的身影后,宁宁音一脸错愕,她半张着小嘴起身。
  「啊……啊……呀……」
  可能太过吃惊了,连话都说不好。斗和胸口一阵刺痛。对方或许误会了,不快点表明来意不行。
  「赤峰,对不起。」
  这句话似乎在自己意料之外,宁宁音震了下肩膀。
  「其实,青叶今天也约我了。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她为优先。如果不急,我想改约明天看看。」
  「原来,你选了、萌由里……」
  宁宁音的表情消失了。
  「本来想传简讯给你的,没想到收讯不良。抱歉。」
  可能厘清状况了吧,宁宁音再次低下头。
  「……真的、很抱歉。」
  斗和再次道歉。
  本来打算说完要事就走,宁宁音的样子却很令人心痛,斗和当下跟着动弹不得。
  「我、我的事……情,不是很、重要……的。那个、就是、对了,异、异能力。我想让你看……看。今天早上有讲到、对吧?我记得,斗和同学的妹妹、那个时候也用了异能力……吧?我、我最近也、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你看,看好……罗。我不用手碰,移动自动笔……给你看。」
  宁宁音用快要消失掉的声音努力说着。尽管在独处时硬是说了那么多,却更加破碎。
  她从书包里取出铅笔盒,笔盒应声摔落在地。「对不起」她说着并捡拾,颤抖的手取出自动笔、接着搁到桌上。
  宁宁音低着头,两手张开做出使力状,但自动笔丝毫没有动静,更遑论移动。
  「咦?奇怪、了……令、今天状况好像不太……好。」
  看到宁宁音这副模样,罪恶感涌上斗和的心头:或许我不应该来这。
  「就到这吧,赤峰。我该走了。」
  「咦?嗯、嗯……对不起。我讲了奇怪的……话。」
  「不会。那我走了。」

  「我、我的、脑筋不正常……对吧?」
  「没这回事。」
  「……对不、起。真的。」
  「早点回去吧。」
  转过身背对一直没有抬脸的宁宁音,斗和将图书馆抛在脑后。

  他穿过教学大楼北面玄关,往运动场方向去——经施工建筑北侧、直奔研修中心。这条路比较远,但选南侧可能会被宁宁音看见,心理上就是想避开。
  「斗和,怎么还没回去?今天不是要你们早点回家的吗,呆头鹅。」
  才刚走到运动场前的步道上就惨遭恶运眷顾,不小心遇见体育老师。
  真糟糕,斗和想着。
  这个体育老师很缠人,性格上不知变通。所以说,发现斗和没回家而是去研修中心,他铁定不会善罢干休。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斗和决定先假装回家来蒙混过去。
  「对了,斗和。之前就有跟你提过,不参加吗?社团活动。」
  这下惨了,体育老师想继续对话。
  「不好意思,完全没那个打算。」
  「你啊,明明运动能力很好却浪费了。这样下去是在暴殄天物。如何?不跟老师一起流流汗吗?混乱的呼吸、刺鼻的男子汉体臭,肌肉与肌肉互相碰撞,激荡出师生之间的爱!运动最棒了啊——!」
  「不了,感谢您的好意。」
  斗和想都不想就给出答案。该怎么说,光想就让人发毛。
  「别答得这么快,呆头鹅。给我个理由。」
  「游戏这种东西太冗长了。玩的时侯或许很快乐,之后却不会留下什么,效率不彰。」
  换做平常,他会悠悠哉哉地应付老师,但现在十万火急。真心话不小心泄漏出来。
  「谁在跟你聊游戏的事。我指的是社团、是运动。」
  「运动也是一种游戏,差别只在室内还是户外而已。若当作体验新事物,它的确可以让人学到不少,从娱乐层面来看非常具有乐趣。不过,当成『训练』就只是在浪费时间。我并不打算成为这方面的能人,上上体育课就够了。」
  「别放弃,别把自己看扁了!梦想必定有实现的一天。你会成为高手的。不,老师会帮你实现它。剩下的人生……就交给我吧!」
  体育老师岂止没把斗和的话听进去,他还擅加曲解并涨红着脸。
  「我全心全意拒绝。」
  斗和冷言以对。总觉得、好累。
  事情就在那时发生了。
  「喵——」有只猫在叫,声音从远处传来。
  「啊,老师。好像有猫耶。」
  「喂,别转移话题。猫这种东西到处都有。」
  「可是,声音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语毕,来到外面后斗和第一次抬头张望天空。云层遮住阳光,形成一种阴森的色彩。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胸口莫名骚动。明明是夏天却有点冷。
  「老师~~!」
  远方跑来几名学生。除了跑过来的群体外,还有人三三两两地靠近。特别管理大楼一楼是脚踏车停放处,打算回家的学生似乎都聚集在那。
  「喂,你们几个,今天不是要大家早点回去吗?还在摸什么鱼,呆头鹅。」
  「就是这个,老师。外面出不去欸。」
  「蛤?说啥蠢话,你这家伙。」
  「就说了,外面出不去嘛。没骗你,好多人都试过了。」
  那人说着,征求其他学生附和。周遭学生跟着表示「就是那样」,一张张脸困惑地点着。
  「好像有道看不见的墙,想过又出不去。是有敲打过了,但它很坚固。」
  「每个出口都过不去。啊,北门是不是还没试?」
  「手机也收不到讯号,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有个朋友也突然失踪了。」
  「你们在耍我吗?谁会上当啊,呆头鹅。」
  「就说是真的了。」
  学生们拚死说明着。
  听着这一切,斗和只觉得事不关己。有件事才让他夏挂心。
  「喵~」
  又来了。猫叫声,好像是从上头某处传来的。不明所以,斗和就是对它很在意。他自己也不懂原因何在,疑似不安的感觉骚动着,鲠在喉咙深处。
  斗和开始寻找声源,一道猫影跟着映入眼帘。就在去年三月竣工的双层新体育馆屋顶上。那里有对饶富兴味、盯着这里直看的金色兽眸。
  但有个地方不寻常,出现了致命性差异。仅仅片刻,没办法立时厘清。不,不对。是他察知事实真相,脑袋却拒绝接受。
  「大家、看那个……」
  嘴里的话含含糊糊,忙着唇枪舌战的学生们根本听不进去。
  「喂、大伙!」
  斗和扯开嗓门,但还是没有人转过来。
  「看这边!」
  他半是歇斯底里地大吼。终于见效了,学生们注意到斗和的异样表现。
  斗和指着体育馆屋顶。似乎是出于紧张,他的手指在颤抖。
  那只猫——有着猫头的生物好像笑了。下一秒,那具超乎常理的庞大躯体从斗和视线中消失。
  心脏差点停掉。
  「怎么了?」
  悠哉的声音传来。
  「快离开这里。快!」
  但学生们都没什么反应,这是因为他们还在状况外。
  斗和也是一样。所以他一直在斟酌自己的话。在日常生活里,说出这种台词的机会可以说是零。然而,打从心底窜升的恐惧、某种直觉,它们逼自己吐出超现实的话语。
  「快逃——!大家快离开那里————!」
  ——吱嗡!
  刹那间,像是要斩断那句咆叫似的,极具重量感的声音响起。
  就在学生们站的地方,有座庞然大物突然现身。
  嗖——嗖——嗖。
  某样东西在空中旋转。边洒着血、边转着。上头附了两只眼睛。有鼻子、有嘴巴。
  是女学生的头颅。它、只有它,在空中飞舞着。那对双眸究竟捕捉到什么了?
  但斗和并没有看它。没有看的余裕了。视线彼端牢牢钉死在眼前那具庞然大物上,一动也不动。
  是颗巨大的猫头。灰毛上有着黑色斑纹,酷似美国短毛猫,面貌凛然冷肃。
  但,它的身体却不是那样。不是猫该有的。
  身体是巨大的蜘蛛。猫头后面连着酷似头胸部(注1)的身体,腹部浑圆突起。
  那身体覆着银色斑卷毛,支柱般的健腿叉了八只。令人联想到塔兰托毒蛛等捕鸟蛛科蜘蛛。
  猫蜘蛛,这个单字划过脑海。大小几乎跟小型巴士差不多,其中一只脚刺着男同学的身体、别只脚拿来割断女同学的头。
  金色大眼发出残忍的光芒,猛盯着眼前的猎物瞧。接着,那副巨颚大大张开。四根犬齿有五十公分那么长,更能窥见肉食动物特有的、为了切肉而发达的锐利撕肉齿。
  注1蜘蛛等一般节肢动物的体节结合成两个体段,分别为头胸部和腹部,由一个回柱状的小肉茎连接。
  有股恶臭,隐约感觉得到。里头混着浓浓的死尸味,臭得令人作呕。
  那舞过天际的少女头颅终于落到斗和脚下。
  「老师,快逃————!」
  呆站的猎物——体育老师,他听到斗和的声音后突然回神,身体转了过去。
  然而,猫蜘蛛的身体却早他一秒动作。
  下一瞬间,体育老师的上半身被猫蜘蛛一口咬住。
  低沉的惨叫化为闷哼,颤动猫蜘蛛的双颊。除了惨叫声,体育老师还拚命晃动吊在外头的双腿,但都沦为徒劳。
  猫蜘蛛明显动了下颚。啪嗒,像具人偶般,体育老师悬挂在外的下半身掉到地上——
  「呜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嘶戾而出。
  学生们因恐惧而竭力哀号,接着四散逃窜。
  斗和也想逃走,千钧一发之际却停下脚步。现在移动会有危险。
  猫蜘蛛咧开嘴,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滴溜地瞧着这些逃窜的学生。才看到它做出身体下沉的动作,下一秒它就飞上高空。跳跃力惊人,猫蜘蛛轻松跃上校舍三楼。
  轻盈掠过那些鼠窜的学生,着地时压烂一名校舍前的男同学。它甩出前脚,弹飞邻近的另一名男同学。人体撞上校舍墙面,残破的身驱散出鲜红血肉。猫蜘蛛在喉部制造半透明丝块,瞄准逃往脚踏车场的女同学后射出。接下来像在拉钓竿一样,它收拉着丝。该名女学生被具有黏性的丝捕获,于空中扬起一道绝望的抛物线。女孩子拖着长长的惨叫声,最后遭猫蜘蛛锐利的兽齿无情碾断。
  这不可能,斗和心底想着。
  蜘蛛的确能乘风浮游,但换成如此巨大的生物,又跳得那么高,着地时应该会把脚撞烂才对。
  有什么是不寻常的。和自己所学有所出入。说到底,像这样的生物,本来就不可能存在于世上。
  脑中一片混乱,无法理出头绪。
  在超乎自我常识的世界,该以什么做为判断基准?
  (师父,我该怎么办才好?)
  斗和用力闭上眼睛,许久之前、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浮现出来。
  『——斗和、斗和。』
  令人怀念的声音。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明明一直记不起长相,但灵光乍现之际,师父的话却鲜明起来。
  男人就住在附近。斗和当时还很小,对方感觉已经是个大人了,现在再去回想,或许只有大学生年纪而已。
  两人都在哪碰面呢,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尽管如此,他确实和师父共度了不少光阴。
  『斗和。往后的日子里,有些事必定无法以常理解释。倘若那天到来,更重要的事情就会出现,那就是接受现况。思考别在当下停摆,仔细思索个中奥妙、找出疑点,这些固然重要,但相对的,人也要学会接受现况。』
  「师父,这样不是很矛盾吗?又要怀疑又要接受,没办法同时做到啦。」
  『是啊。但优先顺序是可以视情况调整的。为了活下去而即时适应环境、接受现状,这些其实更加重要。不能保住性命的话,更不用说去思索原因、假设疑问了。这些事留到以后再做也不迟。因此,人必须先去学会接受眼前现状。懂了吗,斗和。危机离你越近,你就更应该即早把握、即早适应。抽丝剥茧就留待往后吧。』
  斗和慢慢睁开双眼。
  他知道自己的思考变清晰了。阻碍判断的杂音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的话一向都很正确,只要听从师父的话,任何困难都能越过。为此,斗和接受眼前这幕异状,开始整理思绪。

  ——怪物突然出现。它有着猫的头部、蜘蛛的身体。
  它吃人、杀人。
  跳跃力、移动速度都很高,想从它眼前逃脱是不可能的事。
  应该要注意的是——蜘蛛丝。就像流星锤蜘蛛一样,它靠丢出丝块来捕获猎物。
  眼前首要事项就是维护自身安全。猫蜘蛛似乎一并具有猫的特质,对动态物体很感兴趣;但这并不表示「不动就安全」。
  接下来必须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去。室内最为妥当。最近的地方是——上楼后邻接的工地建筑,第二近的是新体育馆。

  (好!)
  统整完状况,斗和立刻进行移动。
  师父的话语响起还不到数秒钟,猫蜘蛛仍在校舍前面。仔细观察它的动静,兴趣似乎不在这边,斗和悄悄移动起来。
  不过——
  「痛死了呃呃呃,啊啊啊,有谁、谁快救救我!」
  悲怆的惨叫缠住了斗和的脚步。让他不自觉停下。
  猛一看,体育老师下半身垂淌着的血滩附近,有个女学生按住脚蹲着。
  可能是刚才猫蜘蛛着地,惨遭腹部压烂的吧。所幸无性命之虞。她的脚折成诡异的弧度,里头瘀着内出血。跟她擦身而过的学生不少,却无人驻足协助。
  迷惘只在一瞬间,斗和跑向女学生。
  「听好,现在要先离开这里。会痛就忍着点。」
  不等对方回答,他钻下去背起她。一抬起脚,女学生就发出痛苦呻吟,指尖用力抓紧斗和的胸口。
  「呜!」
  斗和不由得皱眉,但现在没时间管这个了。他立刻观察猫蜘蛛的动静。猫蜘蛛正朝反方向看,注意力全在西门那群学生上。
  学生们用尽全力敲打空无一物的空间,有些人放弃挣扎改奔向其他出口。正如某人所违,谁都无法出去。用「看不见的墙」来形容或许再贴切不过。
  (趁现在——)
  才刚迸出这个想法而已,猫蜘蛛的脸就突然扭向这边。竖直的金色瞳孔捕捉到这里。
  那对目珠瞬了一下。
  猫蜘蛛眯弯眼睛、躯体下沉、蓄积了全身弹力。就跟刚才一样——
  刹那间,某样东西在身体里急遽窜开。
  他凭本能察觉到死亡将至,不祥的丧音敲荡着。
  猫蜘蛛似乎锁定他们当下一个猎物。基于什么理由?哪里做错了?不对,成为目标的理由非眼前必要考量。被盯上是事实。该想的是如何逃过攻击。
  猫蜘蛛飞起来了。
  这样啊,斗和立于超然立场思索。猫蜘蛛的腹部像气球般鼓起,里头的样貌只能听凭想像,但恐怕就是藉着那个,巴士大的巨驱才能飞翔吧。
  斗和拿出吃奶力气跑开。或许是肾上腺素使然,背上的女同学一点都不重。他埋头跑着、奔上那阶梯。
  再次抬头,猫蜘蛛正从空中降落。尾部边喷出气体、边修正轨道。可以肯定抵达建筑物前就会遭袭。
  恐惧感几乎撕裂心脏。血液剧烈奔腾,彷佛一放松就会失去意识。斗和故意不直奔出口,改采斜进式。
  头顶有种预感、阵阵发麻。浓浓的濒死感涌现。眼下,猫蜘蛛正闪着那强韧的齿刃、缓缓放低高度吧。
  猫蜘蛛巨大的黑影盖住斗和脆弱的身躯。
  (——趁现在!)
  就在这时,斗和转了个直角变换方向。
  「喵!」
  大概没料到事情发展,猫蜘蛛叫了声。接着,它瞄准斗和当初欲往的方向,八支重锚般的腿刺向那里。可想而知,突然变换方向的猎物早就不在那了。
  躲过猫蜘蛛攻击的兴奋感尚未冷却,斗和钻入封帆断开的地方,一脚踏进工地建筑。里头并列着合板柱,支撑二楼地板的鹰架四处林立。
  他穿梭在宛如障碍物般阻碍前行的鹰架间。背着女学生穿过障碍物,照理说十分耗力,但焦虑和恐惧感早已盖过那些疲劳。
  此时,剧烈的声响在后方响起。建筑物大力摇晃、尘埃从各处散落。
  斗和吃惊地回过头去。
  猫蜘蛛的头就在那。它不打算放过逃进建筑物的猎物,闪着兽眸直追而来。
  猫会用胡子量测可容纳自己的宽度,有这么一个说法,但对蛛身相伴的猫蜘蛛来说,这则说法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它拿那些过不去的间隙泄愤,用前脚扫荡参差林立的鹰架。这一击摧残掉许多支架构造,金属音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糟了,斗和想着。
  说到猫蜘蛛的攻击力,想破坏这些鹰架易如反掌。它已经在清出一条可以过的路了吧。不过,眼前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
  斗和看向嘎吱作响的天花板。灰尘每落一次,不安感就更大。建筑物的平衡状况他是不清楚,但到处都有鹰架补强,也就是说强度堪虑。这些支架一个接着一个倾倒,会崩塌只是迟早的事。这样下去,他们可能会被建筑物压死。
  ——焦躁引来了足以致命的失误。
  本该留心敌人的攻击,现在却完全疏于防范。
  突然间,身体被迫弓起。身后一紧,有人在后头拉扯——绝望的事实袭上心头,心脏倏地缩紧。
  被猫蜘蛛的丝抓到了。
  在支架横陈的空间里,它瞄准重点投丝,准得令人吃惊。
  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吊扯住,斗和向后倒去。失去重心的状态下手会无法由力。半点不剩,背上那人的重量消失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学生大叫,叫声贯穿斗和胸膛。虽然不稳,但斗和还是硬拉回上半身并趴在地上,他目睹女学生绝望的脸庞。
  那双眼似乎绞着漆黑的恨意。
  ——你拿我当挡箭牌了吧。
  斗和彷佛听见她的无声控诉。
  就这样,她被那前脚抓住、塞进了猫蜘蛛的口中,胸部以下惨遭捕食。她的头从门齿间掉落下来,面容满是不甘。
  「可恶!」
  斗和小声啐道。牙根紧咬,悔恨及歉疚感爬满心头。
  自己明明没那个打算,但就结果而言她的确沦为肉盾。丝要黏的是他,却因背着女同学,导致她被吃掉。自己活该遭人唾骂。
  『斗和、斗和。该决定优先顺序了。别陷入无谓无边的感情泥淖里。时间流逝是不分对象的喔。』
  他想起师父的话。
  没错,现在不是悔恨的时候。在这里被情感绊住,下一个被捕食的就是自己。
  原本趴着的斗和起身,压低身势、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抓住它捕食的空档,或许有机会逃走。
  然而,对那巨躯而言人体似乎过于少量,猫蜘蛛马上就过来捕食斗和了。它用前脚撞开那些碍眼的柱子,合板及混凝土四处飞散,接下来一击更把柱子撞成「<」字形。
  ——这是致命一击。
  天花板持续发出不稳的声音,最后演变成具有决定性的后果。
  失去支撑的骨架大幅度折弯,二楼地板开始瓦解。固定在合板上的混凝土化为无数残骸、袭向猫蜘蛛。这是有理由的,因为那里的支柱已经被破坏了。
  猫蜘蛛察觉到危险,发挥猫的本能,当机立断逃离现场。带着重量的铁块像要击穿这片残像,如雪般崩塌下来。
  但崩坏之势并非仅止于此。
  被重力压歪的骨架蕴含能量,不停寻找释放出口。二楼地板的重量一消失,那剧烈歪斜的梁柱便藉着自身弹力、像组发射器般甩向反方向。这股力道奔流而出,在结构复杂的骨架间散开,朝四面八方肆虐。
  过没多久,互相制衡的力流已不复存在。像忠于欲望的魔物般自相残杀,破坏、撕解着残存的骨架。
  「唔!」
  建筑物发出闷钝的悲鸣声、持续崩落。斗和不停奔跑。
  这阵崩落紧迫着斗和不放,残骸将背后惰状尽数吞没。速度明显快上斗和逃离的脚步。被压住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鹰架白头顶鱼贯落下,刺入眼前地面、阻碍前行。已经撑不住了。
  斗和对准中央那根特别大的柱子,飞也似的扑身过去,接着抱头蹲下。天花板张牙舞爪,残骸接二连三钉入地面。激烈的地鸣混杂着大量粉尘,五感全数麻痹。
  时间的流逝已然模糊。四周终于安静下来了,斗和抬起脸庞。
  崩塌告一段落,裸露的鹰架及混凝土残骸遍布各处。
  在他前方几公分处的地面,被混凝土块贯穿了。
  斗和毫发无伤。他刚好躲在残骸的缝隙间。即时判断要躲进支柱下方,似乎奏效了。
  建筑物几乎有一半全倒向中间。四周没有猫蜘蛛的踪影,看样子是逃过一劫。
  斗和先是呆了一阵,接着马上想到自己该做的事。建筑物崩坏的声音应该传到萌由里那了吧。假如她不知情跑出来,很有可能遭猫蜘蛛袭击。片刻都不能犹豫了。

  「青叶!」
  来到研修中心前,斗和叫唤道。但萌由里没有出现。
  「青叶!」
  他又叫了一次。放眼望去都没有萌由里的身影。
  焦虑感油然而生。萌由里说会在研修中心后面等他。既然如此,她应该有听到声音才对。
  最坏的情况就是两人错过彼此。她可能注意到周遭异变,四处乱转。倘若事实真是如此,他找到的萌由里能否安然无恙?
  不,现在想这个还太早。
  他硬是把最糟的假设推开。
  会合地点在研修中心后面。得先去那确认看看才行。
  踏着色泽黯淡的杂草,斗和转绕到后面去。
  就在那里、正想再次呼唤她的名字时——
  声音哽住了。
  他无法叫出萌由里的名字。
  某样素白之物穿过视网膜、直达脑部。
  那是女学生的腿。
  与研修中心的白墙阴影极不相衬,陶瓷般的美丽裸足横陈在外。
  不祥预感涌现。
  心跳得异常剧烈,像要夺去呼吸及意识般。
  斗和步履蹒跚地靠了过去,随着步伐,一切逐渐清晰。
  「这是、幻觉吧……?」
  少女静静地躺在那。
  就像睡着了一样、瞳眸紧闭,水润的青蓝色秀发呈放射状散开,手脚无力地搁着,有种妖娆感。
  然而,那对柔软的唇瓣没有阖紧,比平常更加鲜艳、不应该抱有遐想却又被魅惑、色泽鲜红的血流淌着。
  鲜血就像生命的残火,玷污了柔软的脸颊。
  「青……叶?」
  毫无动静,青叶萌由里——在那。


  第三草  那奠白  占据视界
  音乐教室位在特别教学大楼四楼的最东侧,现下那里的窗户全被黑色吊帘给盖住,从外头看不到里面,四名男学生正待在那。
  有体型结实又剃着平头的马田、褐发瘦子鹿山、戴着骷髅耳环的金发源本,再加上卓二共四人。
  在这群人里,只有卓二显得突兀。
  他几近全裸,四角裤换成三角裤、正襟危坐。但三角裤明显过窄,铁丝陷进肉里似的形状挤在那,被卓二又大又膨的腹部脂肪盖住。
  「可恶,那家伙真让人不爽。算老几啊他!」
  马田的怒吼令卓二抖了下肩膀。
  「不觉得他很超过吗?」
  「都是那群笨女人捧的啦。还自以为勒。」
  「蛤,你是怎样啦,马。想泡的妞叫人家『斗和同学~』喔?」
  「听你放屁,白痴。」
  眼看马田冒出青筋,鹿山嗤嗤嗤地笑着。
  两人在那搅和,源本则是冷眼观望。他呼~地吐了口烟,低声说道:
  「……还真的很让人不爽啊。」
  马田、鹿山花了点时间反应源本的话。话抵达脑部前,他们一直在偷看源本的脸色。片刻之后,两人理解到源本在对自己的感想表示认同,彼此互看并扬了扬嘴角。
  源本是头头,自身心情能得到他的认同自然是很高兴,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与其说那两人对源本抱持的是友情,其实更像是崇拜。
  源本做人从不畏畏缩缩,身上有种锐利的气质,老实讲还满酷的。再加上他脑筋转得快、打架又强,光是跟他走在一起,自己也会连带威风起来。所以说能得到源本认同,比什么都教人欣喜。
  马田心情多少有点好转,接着就像平常一样玩起卓二。
  「喂,看这,猪头!」
  「是、是的。」
  「『是』个屁。回答时要『学猪叫』才对,跟你说过好几遍了!你脑残没记忆力吗?还是把我当白痴了?喂!」马田一脚踢向卓二的游泳圈,踢进脂肪的爽感还真不是盖的。「呐,你朋友是怎么回事,都没好好教他喔?他害我们不爽耶!」
  他靠近蹲踞在地的卓二,抓了把头发后向上提起。
  「喂,别打脸啦。被人发现会很麻烦。」
  遭源本指正,马田一个松手放开。
  「抱歉、抱歉。要打就打这对吧。」
  说着,这次一拳打进卓二的侧腹。卓二跟着闷哼。
  「呐呐,猪头。我们几个被你朋友当白痴要了,知不知道原因?」
  卓二捣住侧腹、倒在地上,鹿山咄咄逼人地逼问。
  「咿吁那、那个,对不起。」
  「搞什么,『对不起』个屁啊。懂我在问啥没?日文听不懂是吧?还是说你不屑跟我讲话?看样子我被讨厌了啊?」
  东西在绞扭的声音,鹿山边拧卓二的脂肪边说着。
  「好痛、痛痛痛。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咦,真假?你不知道吗?明明是猪头朋友的事欤?」
  哭丧着脸,卓二拚命点头。
  「这就告诉你——因为你太肥了!臭猪!猪的体脂肪率很低吧?就因为你肥,我们几个都被当成白痴了!」
  鹿山声音大了起来,一拳揍进卓二的胸肉里。
  「啊哈哈哈,鹿山真会掰。GOOD JOB。」
  源本边笑边竖起拇指。
  「喂喂,他说GOOD JOB耶。」
  「超日本都市KICK!」
  得到源本夸赞后鹿山更加起劲,他开始狂殴卓二。情绪同样高涨的马田也跟着加入施暴行列。
  卓二像只犰狳(注2)似的缩紧身体,等他们「玩」到满意。
  「猪~头。来个烟灰缸~」
  过一阵子,源本出声叫住卓二。在此同时,施暴动作戛然停止。
  卓二深怕对方不悦,三步并两步找出烟灰缸递上。
  尽管被两人施暴,身上的伤合没有很严重。这是当然的,他们的目的并非伤害卓二,而是拿他当沙包,让自己痛痛快快流些汗,把运动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卓二朝坐在讲台上的源本靠去,接着就像平常一样头顶烟灰缸、正襟危坐。下一瞬间,一根烟头压上卓二胸口。
  「啊咿——!」
  「还『啊咿——』呢,超有趣W」
  「抱歉、抱歉。猪头太臭所以弄错了。」
  三人捧腹狂笑。
  「啊哈、哈哈哈。」
  卓二边抹去胸前的烫伤痕迹,边干笑着附和。
  注2带壳哺乳动物,遇天敌会钻进洞内或缩成一团,以坚硬的鳞甲保护身体。
  「……谁准你笑的。」
  源本一句话杀来,马田听了立刻抬腿踢卓二。肺似乎被挤压到,卓二开始剧烈咳嗽。
  「我——说,就算有猪头可踢,还是越来越不爽啊。」
  「斗和的事吧?要怎么办?」
  「……那家伙可能不好对付。」
  源本低吟道,马田及鹿山瞬间沉默下来。源本说对方不好惹,那他就一定是个狠角色。恐怕比他们几个更……可能会输,这股不安闪过脑海。并不是怕受伤,而是不想让源本看到自己惨兮兮的样子。
  「真的?有多强?」
  「不知。不过他运动神经不错,脑子又挺清楚。」源本再次拖了个长长的尾巴、吐出一口烟。接着,他懒懒地说了:「我记得……那家伙好像有个妹妹?」
  「咦?真的假的,可爱吗?」
  「马,你太兴奋了,克制一下啦。」
  「喂,猪头,到底怎样?他妹妹可爱吗?」
  马田语气粗野,卓二只是闭着嘴不回应。
  「混帐,你在干么,那什么眼神?」
  马田的声音开始蕴含怒气。卓二慌忙移开视线。
  「喂,猪头,别装作没看到。怎样?现在是在藐视我吗?」
  「……我、我不知道。我跟斗和又没好到那种程度。」
  「真的?猪头,原来你跟那家伙不是朋友喔?超扯W」
  「跟那家伙都不算朋友了,这下猪头还有朋友吗?」
  马田和鹿山讥笑道。
  「呐,猪头,你当我们是白痴啊?」
  有个声音更冷,是源本。
  「咦,我没……」
  「既然这样,那眼神是怎么回事?你这家伙,刚才一聊起那小子的事,眼睛就一直瞪着我们看对吧?不对,错了喔。应该说有种意志。强烈的意志。一副两败俱伤也无所谓的样子。太不像猪头你了。」
  源本从讲台上走下,卓二的制服被随便扔在教室一角,他到那取出手机。
  「快、快住手!」
  卓二反射性飞扑过去,但鹿山补一脚害他倒地。马田跟上去拉紧卓二的三角裤。紧绷的布块深陷进肉里,刀切般的锐利痛感袭来。
  「痛、好痛、快被切烂了!」
  「啊哈哈哈,蛋蛋快爆了吗?来啊来啊,快招吧、招啊!」
  「喂喂,只是摸个手机而已,干么那么紧张?我们是朋友吧?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源本嘲谵地说着,开始操作手机。「喔,有了。是这个吧?姓氏一样,猪头的朋友又不多。连照片都有登录欸。猪头还真勤快,我觉得这样搞太烦了,都没在弄的说。」
  「结果勒,怎样啦?可爱吗?」
  「啊啊,算可爱吧?有些人可能很好这味。」
  源本将手机丢给马田。或许觉得一切都太迟了,卓二并没有做出任何妨碍动作。
  「等等。这不是小学生吗?喂喂,别这样好不好。」
  「……不过,真的很可爱勒。」
  出神地看着手机,鹿山说道。
  「喂,你讲真的喔?原来你有这种兴趣啊。糟了,恋童山,这下尾了——」
  「真不懂行情耶,马。小学生的年纪最适合玩扮装了。」
  「就这么定啦。为了臭屁的哥哥好,就给她来点早熟的社会历练吧。」
  「住手啊啊啊啊啊!」
  「啊?」
  卓二一叫,三人全都瞪向他。
  「住手!求求你们了!你们想对我怎样都可以!」
  「开什么玩笑!」
  马田再次踹过去。这次完全没有拿捏力道,怒火让他失了分寸。
  「想对你怎样都可以,这还用说吗!是在命令个屁!」
  「拜托住手。只有斗和、不要对斗和……」
  卓二的反抗态度更甚,鹿山也跟着痛殴他。今天的暴行比以往更加残忍,马田等人揍到气喘吁吁。
  「喂,给我用这玩意绑住猪头。」
  源本从隔壁的准备室出来,丢过一捆封箱胶带。趁车二被打时去里面拿的。
  马田跟鹿山相当乐意,他们用那个东西捆起卓二。卓二几乎没有抵抗,绑完后的他活像根年节火腿,一举滚倒在地上。嘴巴遭人塞住,呼吸时鼻息慌乱。
  冷眼睥睨卓二这副德行,源本开口了:
  「『习惯』这种东西还真是可悲啊,猪头。最近呢,有个期待已久的游戏续篇出罗。我玩了第一手,而且还不是用偷的,是老老实实掏钱买的。之后希望他们能继续努力下去,所以我还捐钱赞助了。很伟大吧?是用猪头这阵子给的钱捐的。不过啊,玩是玩了,却一直High不起来耶。也不是因为它无聊,就觉得——有点腻。前作已经玩到见底了,没什么新鲜感。不过呢,并不是游戏公司的错。我啊,很能体谅他们的难处。前作不好的地方都改善了,平衡性也调整得更好。唉,系统就没办法了。改系统就不是续作了。既然这样,不好的是谁——是我啦,玩惯游戏的我。游戏一直有在进化,创意也提升了。但是一比较起来,玩家腻的速度更快。已经变不出花样了吧。所以说,猪头会错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也想好好提升一下创意,但猪头习惯的速度又太快。」
  源本没劲地叹了口气,向上拨拨金发、继续发话。
  「然后,我就想到一件事。不是有句话说『人不能忘记初衷』吗?猪头有没有听过?这东西真的很重要,我难得这么感性呢。所以啦,为了让猪头想起最初的感动,我要使出浑身解数喔。半吊子的『刺激』敌不过『习惯』啦。这全是为了猪头着想,真的。看看你,老实讲,脑子里是不是在想『我还撑得住』?接下来的事不可能更糟了,在看扁我们几个?」
  卓二背后窜起一股恶寒。源本最后那几句话,让人感觉到比杀气更危险的某样东西。
  「所以呢?现在要怎样?」
  马田的声音有些故作强势。
  「我想想,就先——」
  「一个人吗?」
  「蛤?什么鬼?」
  事情进展到这,源本等人才注意到总人数多了一个。就在马田背后,有个女学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那。
  身高大约一六〇左右。上半身魁梧,脚却很短。体型就像猩猩一样,矮胖粗短。像盖着海藻似的,乾硬纠结的黑发遮住上半颜面。肤色黄绿,异常的大嘴让人联想到牛蛙。她身上穿着脏污不堪的纣色水手服,看起来并不是苇原第三局中的制服。
  「搞什么啊,这丑女,脸也太大了吧。真搞笑W」
  马田看到她的脸,没注意到对方身上散发异样气氛,自顾自地喷笑出声。
  「一个人吗?」
  「蛤?」
  突然现身的女孩子——问话魔,她用双手牢牢缠住马田。
  「喂,想干么啊。是说,手未免也太大了?」
  咕啪——糊糊的声音响起,问话魔张开嘴巴。唾液牵起水丝,口内列着密密麻麻如鲨鱼牙齿般的尖齿。嘴唇大张,张起的上唇比身高一八〇的马田还要来得更高。
  「——这,嘴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啊?咦?」
  这句话成了马田最后的遗言。
  话声刚落,问话魔一口咬住他的头。马田被两条手固定住,头自身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喀哩喀啪咕哩咕滋,咀嚼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人吗?」
  染红的嘴角咧开,问话魔看向剩下的两人。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源本。他迅速转身并直奔出口。鹿山看见这一幕,迟了些才了解到自己身处在危险中。嘴里发出女孩子般的尖叫声,屁滚尿流地逃离。
  然而——
  「一个人吗?」
  问话魔的速度更快。它箝住鹿山的手,一把拉向自己。
  「不要啊!救命!我、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另一只手也被抓住,鹿山自背后遭到固定,虽然拚死挣扎,但完全挣不开怪物的箝制。
  问话魔再次咕啪一声、张开血盆大口。这次的唾液已经变成淡红色了。怪物阻隔了鹿山的视线。
  「不要、住手、住手啊啊啊啊!死、我要死了呃呃呃呃呃!嘎啊啊啊啊啊啊!」
  乞求沦为徒然,就跟马田一样,鹿山的头被一口咬下,就此丧命。
  咕嚓咕嚓嚼嚼咕噜,痛快品尝完鹿山的头颅后,问话魔打了个小饱嗝。紧接着——视线向下扫到房间里仅存的卓二。
  「呜呜——呜——!」
  卓二被人捆住,想逃也逃不走、想出声又出不了。泪水将脸弄得乱七八糟,只能声音模糊地悲鸣着。
  问话魔的脸越来越近。宛如一个玩弄蝼蚁的孩子,它蹲下来并仔细瞧着卓二的脸。
  「一个人吗?」
  问话魔再次重复那既是质问又像口头禅的话语。卓二眼眶一片湿濡,里头倒映的是——透过前发缝隙露出凶光、如鱼眼般浑圆的目珠。
  *  *  *
  斗和呆愣在原地。
  眼前这片景像……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肌色苍白得几近纯净,淌着赤红的脸颊彷佛还有生命,萌由里就那样静静地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非常美丽,鼻梁及嘴角形状姣好,在在挑起让入凝望下去的欲望。
  「青叶……」
  再一次,他呼唤着她的名字。但少女依旧没有反应。
  在杳无人迹的研修中心里侧,杂草色泽晦沉暗淡、土壤污浊,和名为青叶萌由里、楚楚可怜的少女极不般配,毫无防备的肢体暴露在空气中。
  这片光景极其异样,悖德感隐约浮现,带出一股情不自禁的妖艳。
  「青叶。」
  他再次呼唤名字。倘若少了那抹红丝,若没有它沾染在上头的话,她的双眼一定会立即睁开、一定会朝自己绽开笑容,生命的余韵将会留驻。
  但她却没有回应自己。
  斗和陷入绝望,他握紧双拳、用力闭上眼睛。
  ——就在那时。
  「嗯、呃哈。」
  甜蜜的叹息声传入耳里。
  斗和大惊,双眼倏地睁开。
  萌由里动了下身体。看似畏光地眯起眼,接着缓缓睁开。
  「咦?我……」
  她轻声说道,好像还未从睡意里恢复过来,萌由里撑起上半身。
  「青叶!太好了,你没事吧?」
  「咦?斗、斗和同学。」
  萌由里表情茫然地抬头,先是轻吟道「为什么」,接着马上「啊」了一声。看样子是想起斗和为何会出现在这了。
  她慌忙起身,视线落到下方——接着以双手大动作按住裙摆。
  「你你你你你、你看到了?」
  这句话是红着脸问的。
  「没有,我没看见。」
  那一瞬间,斗和没意会出话里的意思,而是马上解释成「你有看到我倒下吗?」斗和赶到时,萌由里已经倒在这了。他并没有目击到该瞬间。
  「这、这样啊。」
  边说边松了口气站起,萌由里本想抖掉制服上的脏汗,却突然止住动作。
  「那个,斗和同学。接下来我想整理一下制服。可能会有点不好看……所以、你一直盯着我,我会很难……」
  「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那种事?不重要?」
  无视音调拔高的萌由里,斗和开始逼问。
  「青叶,你没受伤吧?有没有会痛的地方?」
  「咦?是没有……」
  面对斗和一连串追问,萌由里虽然有些害伯,却也老实回答。
  「因为,我看你嘴边都出血了。真的没什么大碍吗?」
  「咦?血?」
  「让我看看。」
  「等、等等,斗和同学。讨厌,不要过来!」
  萌由里语气惊慌,一张脸东躲西藏,斗和惊讶地停下动作。
  「你绝对不可以看。就算是斗和同学,我还是会生气的!」
  萌由里似乎不想让斗和看到脸,她转过身蹲下,之后从掉在地上的书包里拿出小镜子和手帕。「啊,真的有。」小声说着,她用手帕擦拭嘴角。
  「啊哈哈哈,久等了。对不起,让你看到丑丑的脸……是不是幻灭了?」
  萌由里起身并转过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斗和开始坐立难安起来。焦躁厌袭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抓不出重点,令人不安。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自己确实想做的到底是什么,连他也不明白。
  「青叶,我想看一下你嘴巴里面的情况。给我看看。」
  「咦?你在说什么?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让你看。」
  「那是因为,你都流血了。」
  「嗯。只是咬到嘴巴而已。已经不痛了。」
  「牙齿没有断吗?」
  「咦?牙齿?等、等等。」
  萌由里掩着嘴、再次转身,用小镜子确认口内情形。接着她大大地吐了口气,转过来的表情有些羞愤。
  「没、没事啦。真是的,别吓人好不好。」
  「我也想确认。希望你可以让我看一下口腔(里面)。」
  「咦?不、不可以啦。绝对不行!是口腔唷。女孩子的口腔(里面)耶。谁会想看那种地方,会看的只有变态!」
  萌由里焦急地挥着手,拚命抗拒。脸颊及耳根都红透了。

  「变态也无妨。青叶嘴里到底怎么了,我只是想确认这点而已。」
  「有关系嘛!怎么回事,斗和同学?你应该不是这种人才对呀?」
  「青叶才奇怪,为什么抗拒成这样?」
  「咦?我、我吗?本来就会啊。就……这样很丢人嘛。哪有女孩子会让男生看口腔的。」
  「这样的话,你就把我想像成牙医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哪办得到,不行不行。我没玩过医生游戏。第一次玩就要假装看牙医,太奇怪了吧。」
  「你……讨厌牙医吗?」
  「咦?是不讨厌……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吧!怎么了?斗和同学变得好奇怪喔。感觉很像会把宁宁音弄哭的变态。」
  ——宁宁音。
  听到这个名字,斗和的神经瞬间划过一丝冷意。对了,要快点去跟宁宁音会合才行,没时间在这里耗了。
  「斗和同学……?」
  一回过神,萌由里正从下方盯着自己瞧。
  「……抱歉,我刚才好像怪怪的。」
  冷静下来的斗和开口道歉。动点脑筋就能理解,以青春期少女会有的反应而言,不愿让男子看口内情况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太好了,斗和同学恢复正常了。」
  「青叶,最后还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我到这里时,你不仅流血、还躺在地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萌由里抬起食指点着唇瓣,视线朝左右飘移一阵后小小地「啊」了声。
  「我想起来了。是个男生。不知道是几年级的,有个人朝这边冲过来,后来我昏过去了,记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撞到他才受伤的。」
  原来是这样,斗和明白了。
  恐怕是逃离猫蜘蛛魔爪的其中一名学生吧。都已经目睹过那片惨状,之后就算撞到人好了,无心顾及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得知萌由里并非遭到猫蜘蛛袭击,斗和松了一口气。仔细想想,若被那只怪物袭击,肉体怎么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完好如初。
  「——那个,斗和同学。斗和同学、你是看到简讯才过来的吧?」
  当下气氛顿时转变。
  萌由里面对斗和站着,手背在背后,像个等待生日礼物的害臊孩子般忸忸怩昵。
  「啊啊,对。」
  「宁宁音那边……你没有去吧?」
  「不,我去了。」
  「咦?」
  萌由里的表情在瞬间僵住,一对杏眼睁得圆圆的。
  「……我去了,去回绝她,跟她说我要来找青叶。」
  听者当下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随着那句话,彷佛表层冰霜融化般,萌由里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
  「……是吗。」
  轻声呢喃,萌由里低下头。
  「这样啊。」
  她再次开口轻吟。声音里参杂着悲伤,也有安心的成分在。
  萌由里深吸一口气,堇色双瞳满满都是斗和的身影。
  「斗和同学,希望你不要大惊小怪,好好听我说。虽然是这样,我猜你也已经知道了。我、青叶萌由里……我对斗和同学——」
  「那种事晚点再说!」
  「那种事?晚点!?」
  无视再度拔高嗓音的萌由里,斗和开始观察周遭动静。就在耳边,学生们的惨叫声如潮水般拍打回荡。虽然没有看到人影,却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怎么了?」
  似乎察觉到斗和的异样,萌由里语气里满是担忧。但斗和并未回答。
  「咦,那是……惨叫?」
  声音好像也传到萌由里耳中了。这里不安全,斗和想着,必须尽早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去。
  「青叶,接下来的话可能令人难以置信,但还是希望你能乖乖听进去。」
  「咦?嗯、嗯。」
  「目前,这所学校出现一只猫怪,它到处作乱。有人受伤,有人死掉。我们要快点去安全的地方避难。」
  「咦?什么,斗和同学?」
  萌由里皱起眉头。想怨也是,但还要等她弄清楚状况,恐怕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你看一下手机,应该收不到讯号。」
  「啊,真的耶。」
  萌由里确认着手机,嘴里发出惊呼。
  「拜托了,青叶。相信我吧。我们得快点进去校舍里。」
  「……嗯。我知道了。」
  萌由里先是考虑了一会儿,接着意外地爽快答应。然而,就在斗和转身欲前往校舍时,背后传来一记制止声。
  「斗和同学,等等。」
  「怎么了?」
  「要逃的话,离开校园(逃到外面)是不是比较合适?」
  这个意见一针见血。比起逃往校舍,就这样跑到外面,向警察等外力寻求协助是最为妥当的。但——
  这个做法恐怕不可行。就凭学生们对体育老师讲过的那些话,可以推测句句属实、忠实反映现状。
  人必须眼见为凭,这个想法并不坏,但套用在此次案例上,或许会丢掉小命。正因情况如此,更应具备按他人言行思考、迅速判断情势的能力。
  斗和不经意抬头,他看向形同外壁的灰色混凝土墙。那道外墙围绕着校园。为了防止可疑人物入侵,五年前修建至三公尺高,残忍的有刺铁线围绕在更上方处。就像监狱一样,斗和想着。为了防范可疑人物,反过来把大家关进监狱,这样的做法似乎有哪里搞错了。为什么没犯罪的人反倒要出钱,还要被关禁闭不可?
  (墙的上方恐怕也——)
  虽然还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但校园整体都被「隐形围墙」隔离的可能性相当高。试图分析手机断讯的原因,尽管不符合现实,但看不见的墙可能延伸至遥遥高空,形状呈蛋形或箱型。校门就甭提了,就连跨越外墙的逃脱选项也化为泡影。
  为了确认真伪,斗和挖起埋在土里的小石头,打算朝外头丢去。
  接着他察觉到异常之处。
  生长在研修中心周围的草木——全都色泽暗淡。现在是盛戛时节,却怎么找都找不到盎然绿意的踪迹。就连生在地面的杂草也是,左看右看都像晦影般缺少生气,毫无色彩可言。这一幕幕散发着不祥的压迫感,煽动名为不安的火苗。
  不,不行。斗和在心里说着。
  这些都是杂音,是不需要纳入考量的情报。难道解开这个谜题就能到外面去吗?就能从猫蜘蛛的魔爪下逃脱吗?不能。现在还有其他更应该去做的事才对。
  斗和像要屏除杂念般丢出小石子。
  石子飞向有刺铁线缠绕的遥远上空,接着在半空中弹回。正如斗和所料,看不见的墙连上空都遮蔽住了。
  「青叶,虽然我目前没时间做说明,你也没时间厘清,但请相信我。现在进到校舍是最安全的决定。搞不好赤峰也在那。」
  她在校舍内的机率究竟有几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斗和不禁暗想。
  从宁宁音的性格推测,为了不撞见自己,八成会一直待在图书馆里打发时间吧。猫蜘蛛展开杀戮时,她很有可能还在校舍里,并察觉到外部异状。如果是这样,她应该躲在安全的校舍里,命大逃过一劫了吧。
  不过,若她没察觉到异状,心不在焉游走于外侧的话——
  宁宁音的步调一直和旁人有着微妙差距,会对周围的喧闹漠不关心。这可能导致最不幸的结果。
  斗和抓住至今仍旧难以置信的萌由里,拉着手硬是将她带离,笔直朝施工中的建筑前进。
  换作平常,这举动铁定会让心脏狂跳不已,现在却没有任何感觉。或许是人们的死法太不寻常,导致某个身为人的重要部分麻痹了。
  「咦?要爬这里吗?」
  萌由里在斜坡前困惑地说着。
  施工中的建筑搭在一座土台上,通常都会在斜面设个阶梯,以利进到建筑物里,但紧邻树林的此处并没有那种东西。
  这是有原因的,从研修中心穿过树林直线抵达,此处耸立着一道坡墙。
  「没问题,这里的草木很浓密,旁人很难看到这边。」
  下半部两公尺左右都被水泥块掩盖,斗和边爬上那个斜坡边答道。剩余上半部全长着色泽暗沉的草皮。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定非走这里不可吗?」
  「视野良好的地方很危险,从这里穿过建筑物,之后再去校舍是最安全的路线。」
  面对斗和的回答,萌由里一脸难以尽信的样子。只要爬上近四公尺的斜面就可以安然无恙,斗和不懂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来,快点。时间不是很充裕。」
  斗和爬上斜坡的混凝土部分,自上头将手伸向萌由里。她的眼神虽然带有抗拒,但经斗和二度催促后就把书包交出,接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住那只手。
  体重比想像中更轻。一把拉起对方,青蓝色头颅就近在咫尺。下一秒它向上抬起,萌由里端丽的面貌出现在眼前。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交叠在一起。
  「呀!」
  萌由里羞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拉开距离。
  「危险!」
  她失去平衡,身体差点向后栽去,斗和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她。
  「那、那个,斗和同学?」
  「抱歉,青叶。不小心抱到你了。」
  「咦,什么……谢、谢谢你。」
  对话听起来很微妙,气氛尴尬,两人就这样爬完长草的另一半斜坡。接着斗和掀开工地建筑上的封帆,就在这时,萌由里语带顾虑地表达起意见。
  「呐,斗和同学,我觉得经过这里不是很安全呢。」
  看向封帆对侧,里头是半毁建筑。崩坏的天花板、倾斜的梁柱,铁管及水泥残骸插在地面上。半毁的印象相当强烈,建筑物看起来已经离全毁不远。
  「不,我认为还是穿过去比较安全。」
  斗和仔细思考后回答。
  「可是,这里看起来好像快塌了。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也可以走封帆内侧吧,猫怪不会发现我们不是吗?校舍一下就到了,应该没问题吧?」
  其实斗和考虑过了。如果「快」就等于「没问题」,那负担崩坏的风险不也是相同道理?再加上萌由里并未见识过猫蜘蛛,因此,她很有可能轻怱那宛如灾害般的力量。
  建筑物和封帆间留有作业用空隙,足以让人通过。然而,就是这样才令人害怕。不掀开封帆就没办法看到外侧情形,视野完全处于遮蔽状态。
  反观猫蜘蛛又是如何?是否能确定它从外侧看封帆时,两人的剪影不会倒映出来、会不会因为空气流动而泄漏出两人动向;再来还有个前提,猫蜘蛛的嗅觉很灵敏。他们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遭到捕捉。
  萌由里的意见未免太过乐观。
  「我们要走里面。应该不会崩塌才对。」
  萌由里听了,瞬间露出一种看似不安、抑或不满的眼神,但还是回道「我明白了」。
  没有任何崩坏的迹象,两人转眼间就到达对面。掀开堪称最后一道障碍的封帆,斗和他们再次出到外面来。
  「那是什么……是人吗?」
  萌由里备感震惊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施工中建筑盖在高于四周的地方,而三栋校舍间有两块中庭,斗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到。
  就在那里——倒了好几具尸体。
  有的尸体遭骇人力量压烂、有的则被利器切断,秽绿草坪上沾染着鲜红色斑点。
  尸首全都不成人形。毁坏裎度一眼就能看出死亡多时,人绝不可能以这副模样存活,死状无比凄惨。
  这是……人类同胞该有的样子吗,斗和想着。
  裹在薄薄一层皮下、日常生活中绝对不可能见到——人类最真实的姿态。有骨头,肉看起来就像平常吃的牛猪生肉,还有令人作呕、散乱糊烂的内脏;头部呈现出的断面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
  某具尸体看来眼熟,是班上的男同学。尸体头部至腹部左半全消失了。斗和脚下有段阶梯绵延,男同学以自由式换气姿势躺在下方,看着这里的眼像在控诉什么。
  应该不在教室里才对,那又是在哪?
  抽离现实后,这个想法闪过脑海。然而潜意识里……冲击人心的漩涡越来越狂烈,将深处不愉快的硬块全卷捞上来。
  失去头颅的女学生、遭刺穿而亡的男学生、只剩下下半身的体育老师,还有其他被杀害的学生,以及那名面露憎恶、从背上消失的女同学——
  死亡的记忆霎时间回溯至脑海。和萌由里相遇镇定了心神,又或许是暂时远离死亡而变得冷静,直到这个瞬间……斗和才真正意识到人命终结是怎么一回事。
  「呜!」
  斗和发出含糊的叫声,半边膝盖突然跪倒。反胃的感觉太过急剧,就像肺被灌入食盐一样,伴随着剧烈疼痛。
  「好痛!」
  萌由里的哀鸣声从上方传来。刚才颓倒时,他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使劲握紧。本想立即向对方道歉,但就像刚睡醒时充满倦怠感一般,斗和无力回过头去。
  ——就在那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方响起凄厉的惨叫声。死命压下作呕的冲动,斗和想办法抬起沉重的头颅。
  视线前方有一名男学生。从待的场所推断,他应该刚从教学大楼南侧玄关出来不久。男学生看向这个方向,整张脸因恐惧而战栗。
  斗和冷汗狂飘,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抓住一样,阵阵发疼。
  死亡的预感逼近,性命危在旦夕。有什么东西正通过头顶上方。那是种肉眼不可见的第六感,透过它能感觉到某种异端之物。
  刹那间,斗和笃定了一个想法。
  怪物不是只有猫蜘蛛而已。
  还有别的——
  或许是吓到腰软,男学生用爬的逃走。视线自那副惨样挪开,斗和边回头边站起。
  察觉到危机的瞬间,恶心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此同时,头上那股异样气息也消失了。斗和就像在寻找它的残渣,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怎么了?」
  萌由里的聋音听起来很不安。
  「刚才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
  「咦?我不清楚。是没看到什么东西。」
  「你觉得他是看到什么才逃的?」
  盯着萌由里的堇色双眼,斗和问道。她倏地转开视线。
  「……我想,可能里面有他的好友吧。」
  里面……这个字眼在指什么,斗和顿时理解过来。总觉得还有其他怪物存在,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再次降临,空气为之震动。这次是从左手边、设有停车场及庭园等设施的南侧那边传来的。
  然而,这次的惨叫跟之前有所不同。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音色。毫无退路,像从鼻子里挤出的、万分凄惨的声音。人面对赤裸裸的死亡恐怖时才会发出这种哀号。
  「青叶!」
  斗和立即做出判断。他拉着萌由里返回施工建筑里,那里有个地方似乎是搭来踩的,他们藏到这块多层铁板的阴影底下去。透过歪斜的封帆隙缝,稍微可以窥见外头状况。
  楼梯自施工建筑绵延而下,精确来说是由铺装道路居中裁断。意即楼梯——铺装道路——楼梯这样一路连往中庭。这条铺装道路和运动场前的呈T字型接轨,中庭所在处又比运动场等地低上一截。就在那条铺装道路上,有名男学生边发出惨叫边往这个方向狂奔而来。宛如女孩子般的尖锐惨叫传入耳中,恐惧感几乎就要捏碎斗和的心脏。
  下一瞬间,男学生的身影被巨大黑影罩住。
  是猫蜘蛛。
  浑圆的背上挂着一些东西,好几名学生被蛛丝捆成球包,就绑在那上头。虽然无法窥见全貌,但似乎都还活着。有人出声呼救,也有人像虫一样狂乱扭动,还有人呆呆地流着泪。
  ——储备粮食。
  如此残忍的单字掠过斗和脑海。虽然很想救他们,但另一层冷静、理性的部分做出了冷酷判断——救人是不可能的。
  猫蜘蛛眨眼间就将男学生捕食。人类上一秒还活着,下一秒就变成肉块、无法动弹。总觉碍这种景象很奇妙、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此同时,斗和发现猫蜘蛛随兴的一面。
  背上还背着粮食,嘴里却吃了男学生。
  它的行为并不存在合理判断。
  想吃就吃、想保存就把东西绑到背上。相当随心所欲,它就是这样决定人们的死法。彷佛在宣告它的随兴,背上学生的捆绑方式也很参差不齐。
  「喵——!」
  发出仿若真猫的声音,猫蜘蛛纵身一跃到中庭去。
  斗和钻出铁板阴影,抓住封帆内侧。他弄大缝隙以便观察猫蜘蛛的样子。
  猫蜘蛛正瞄准刚才那名惨叫爬行的男学生、投出它的丝块。人类遭怪物轻松捕获,接着还被吊起来。身体呈抛物线落下,在位能归零的那一刻,他被蜘蛛脚猫拳打得血肉四散。
  可能想继续寻找新猎物,猫蜘蛛自校舍边缘转向北侧,身影消失无踪。
  「趁现在去校舍。」
  斗和心情沉重地说道,左手边是通往管理大楼二楼的渡廊,他和萌由里一同前进。
  猫蜘蛛的动作确实十分敏捷。横跨校舍两端有段距离,它却花不到几秒钟。这样看来,绕校舍一周恐怕不用一分钟。
  反过来讲,在外头待一分钟以上就会有危险。姑且不论其他,铁定会遇上猫蜘蛛。
  刹那间,斗和感到一阵战栗。
  假如……害怕建筑物崩塌而没有从中穿越、改走外围的话,现在被猫蜘蛛吞噬的——或许就是他们两个。
  *  *  *
  斗和早就走了,宁宁音却在图书馆里继续发呆。
  结果与预期无异。她早就有所觉悟。虽然如此,令人难以自持的悲伤情绪还是持续涌上。一旦放声哭泣,接下来就会不停掉泪,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所以她一直努力忍住泪水。
  然而,不能哭的真正原因只有自己知道。只有宁宁音知道。
  有好几次都想将那件事说出口,但又怕遭人嫌恶,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才酿成这种悲惨的局面。
  斗和同学会选择萌由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明明是这样——
  明明可以放着自己不管,但他还是特意装傻,就为了亲口拒绝她,真的很符合斗和作风。
  (不过,露出那么愧疚的表情,旁人一眼就能看穿吧。)
  宁宁音回想起斗和当时的表情,心情也跟着轻盈了些。
  与斗和初次对话的情形浮上脑海——
  那天是平日上午,学校刚好停课,所以她打算独自一人去看电影。车内人潮稀稀落落的,宁宁音就如往常股,尽可能挑双侧无人的长椅位置落坐。
  就在发车前一刻,有人坐到自己隔壁的位子上。其他位子明明还空着——心底虽然感到错愕,但爱挑哪坐都是别人的自由。内心多少会有点不舒服,但她尽量让自己忽略,打算看点书以忘却烦忧,手从书包里取出文库本。
  过没多久,宁宁音开始察觉到事情有异。
  视线一转,隔壁的人正用手背触碰自己的大腿。她提不起勇气看对方的脸,但从服装及手的形状判断——似乎是一名中年男子。
  陌生人正用手触碰自己的身体,这种举动虽然激起厌恶感,但对方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她挪动身体,试图藉此避开手背碰触。
  但陌生人的手还是摸过来。这个举动吓到宁宁音。她再次拉开距离,那只手马上追了过来。这次更加过分,手掌大大方方地放到宁宁音大腿上。
  当下她才认清一项事实——自己正遭到色狼袭击。
  羞耻厌突然间传遍全身。在公众场合遭受凌辱,这个事实压得她泫然欲泣。
  同一时间,让肺几近窒息的恐惧感袭来。
  色狼一定也知道自己在做坏事,一定知道这是犯罪。如果是正派人物,绝对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违反法律——最先袭来的是事实,不知道男子会做出什么事来——事实由此转变为恐惧。
  他是个无法沟通、构态异常的怪物。若自己出言制止,极有可能被对方当场吞噬掉。
  最后,男人终于将手探入裙摆,直接触弄肌肤。
  触感粗糙、散发着诡异的温热,每碰一下,宁宁音的理性就流失一些。没有别的,忤逆对方会有什么下场,只剩这股恐惧侵蚀着身体。
  她微微颤抖,连出个声音都不敢。希望宛如噩梦般的时光快点流逝过去:心里只剩这句祈祷。
  尽管如此,男人的手要探进大腿和大腿之间、要碰触秘部时,她还是反射性伸出双手制止。
  「请你……住手。」
  自己总算鼓起勇气出声了,但男人却改采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行动。明明已经表示拒绝了,已经把讨厌的感觉传达出去了,他却完全无视自己。
  男人抓起宁宁音如小鸟般纤细的手腕,使力推开,将它们扭到上方。撞击让文库本摔落至地面。
  男人前臂碰到宁宁音形状姣好的丰满胸脯。不,比较像在确认触感,顶压了一次又一次。
  胸部被碰了。任谁都没有碰过、相当重要的地方,居然在这里,被名字都不得而知的陌生人给碰了,宁宁音的脑袋瞬间刷白。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对我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事?要是出声求救却没人搭救的话该怎么办?如果对方藉着喊冤逃过制裁,到时又该说些什么才好?
  无解的思绪接二连三,盘旋在一片混乱的脑袋里。驱使身体的是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感。
  厌恶、作呕、憎恶、怨叹、愤慨、不快、恼怒、悲伤。
  有如刚出世不久的婴儿,只会用哭泣来表达自身情绪,宁宁音那对绯色双眸旋即蓄满泪水,用力瞪向男人。希望他能体谅自己的心情,眼神诉说着强烈恳求。
  然后,她看清了男人面貌——宁宁音理智尽失。
  肤色是不健康的惨白,脸像颗马铃薯般坑坑疤疤。光头爬着数条蚯蚓红痕,眼皮浮肿,下方凸凸的金鱼眼正闪着银色光芒。蓄满胡碴的嘴相当邋遢,薄唇下的牙因抽烟而染着脏污;百几颗已经不见了,水蛭般的舌头在里头蠢动,每动一下就会从牙齿缺口跑出唾液。有烟味、有酒臭,还有闻起来像瓦斯的怪味。
  与宁宁音理想中的男性形象大相迳庭。就算要对话,她也没自信能谈超过一秒钟。这具身体是父母给的,为何要被人糟蹋成这样。
  男人的眼神如猛禽般锐利,冷酷地瞧着像只小动物、惧怕不已的自己。
  这样形容还不够。那口薄唇正丑陋地歪蠕着。男人以当前的状况为乐。
  在日常生活中做出异常举动,犯下恶行,毫无悔意、毫无罪恶感,并乐在其中。
  不行的,心里有个声音。
  要我出声……我绝对做不到。
  恐惧扭曲了视线、不安瓦解了平衡感。外头明明有阳光,这里却宛如隔在暗色箱匣里。
  没有人救自己。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人生是为了遭受这种对待而存在的吗,光想就觉得悲从中来。
  手被人架在上面,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朝向大腿深处、朝无人碰触过的秘部伸去,再次试图入侵。
  泪水不断涌上。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
  「你那是色狼行为。」

  就是这一刹那,宁宁音与斗和邂逅了。
  「你说什么,臭小子!给我滚!」
  男人凶狠地喝道。太具迫力了,宁宁音的心脏险些震破。
  这种声音怎么可能发自同为人类的人。
  然而,斗和并无半点退让之意。
  「停止色狼行为,我在说这个。」
  「小伙子,看不起我啊!?」
  男人倏地起身,一把抓起斗和的衣领。他的身材其实没有很壮硕,斗和还比较高。
  「混帐东西,小心我宰了你!」
  「杀人也是犯罪。总之先跟我去见警察吧。」
  「我干么听你的!」
  「因为你是色狼。」
  「色狼个屁!我们两情相悦啦,白痴!呐,是吧,小姑娘?」
  男人猛地回头,朝宁宁音问话。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脑子没办法反应。
  就算宁宁音很迟钝好了,她还是能明确理解到,对方要的只有「是」这个回答,反抗将会落入凄惨下场,这是「威胁」。
  宁宁音答不出话来,电车刚好也停了。男人丢下一句粗话「去死,白痴。」撞开斗和并夹着尾巴逃离电车。
  过不了多久,电车再次开动。
  「赤峰,你还好吧?」
  斗和语调温柔地询问着。
  宁宁音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点点头。虽然尚未摆脱恐惧及厌恶感,但总算能挤出点头的力气。
  「真是场无妄之灾,赤峰。别太耿耿于怀了。」
  这时,宁宁音才注意到某件事。
  「那、那个……为什么?」
  「咦?不,这很普通。色狼本来就是坏蛋。」
  斗和神情愕然地答道。
  「那个,不是、这样的……」
  「啊啊,你是在好奇我为什么会注意到?唔——嗯,说明起来确实有点困难。」
  「不是这样的。」
  不经意地,声音大了起来。人家才刚救过自己,怎么会用这种态度,她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里。这样可能会让对方不舒服,不安感油然而生。
  「抱歉,我好像自作聪明了。那么,你想问的是?」
  斗和看起来并没有在生气,脸上带的是爽朗表情。
  看对方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宁宁音更想为自己的失态道歉。不过,答非所问也是件失礼的事。非做不可的事情太多了,脑袋运转的速度根本追不上。一阵迷惘后,她说出最开始就想讲的话。
  「那个,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咦?耶?你该不会没认出我吧?我们两个同班……」
  她知道斗和跟自己同班。对他的名字有印象,一直留在宁宁音的记忆里。但她不明白的是……明明没说过半句话,为什么他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嗯……这个我、知道……」
  「是吗,太好了。把我吓个半死。」
  看斗和不以为意地笑着,本来还想再次追问他记得自己名字的理由,此刻却没有那份心情。恐怕是因为性格灰暗,或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诸如此类的负面理由吧。
  「给你,这是赤峰的吧?」
  斗和捡起掉在地上的文库本。
  「啊……嗯。」
  接过书本时,指尖碰到了斗和的手。那是既柔软又温暖的感触。同是男人的手指,这次却没有丝毫厌恶。体温上升,安心的感觉慢慢扩散开来。
  「《装甲恶鬼YOSIHIKO》?这本书标题看起来满可怕的呢。」
  宁宁音慌慌张张地把书收回书包里,内心羞耻不已。女孩子读这种书很奇怪、不正常吧。尽管内容相当有趣,但看在不解书中奥妙的斗和眼里,一定把自己当成怪女人了。
  「哥哥,坏人已经被打败了吗?」
  忽然问,有个童稚的嗓音插了进来。转眼一瞧,有个女孩子带着灿烂金发及碧绿双瞳,她打开车厢之间的门并探身进来。
  「对吧?跟一花说的一样,是个坏人吧?」
  「是啊。真厉害呢,一花。」
  名为一花的少女跑向这边,斗和轻敲她的头。
  「……她是、令妹吗?」
  「没错。来不及做自我介绍真是不好意思啦。我叫一花。本姑娘正是哥哥的妹妹。一花幽体脱离后四处闲晃,所以才看到大姊姊被人调戏。很厉害吧?」
  女孩子的表情及语气老是变来变去。该怎么说,就好比小说里角色的属性游栘不定。
  「幽体……脱离?」
  「好了,一花,别说些奇怪的话。」斗和语气里尽是无奈,接着他对宁宁音说:「这家伙很喜欢动画之类的东西,说起话来才变得颠三倒四的。你不要在意。」
  「真的咩。因为是真的,人家才能发现坏蛋嘛。」
  「我说你,你只是假装幽体脱离而已吧?还有电车一直在开,灵魂会飞到后面去不是吗?要是那样的话,一花早就死了。」
  「哥哥真是个大笨蛋呐。『替身』会一直待在旁边,所以才叫『替身』啊。」
  就在两人一来一往时,电车似乎已经抵达斗和他们要去的地方。两人朝宁宁音轻轻点头,接着走下电车。
  刚才看他们一路拌嘴,宁宁音的心情多少也跟着沉淀下来。这时,她才察觉到一件事。
  虽然得救了,但自己连句谢谢都没说。脸一口气涨红。我到底要没常识到什么地步,羞耻感霎时涌上。为什么不说呢,她陷入深深的懊悔。
  似乎听见某人的声音,宁宁音被拉回现实。好像过了很久,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回忆里。
  时光已经飞逝大半,应该不会在玄关那撞见斗和了。
  (快点回家吧。)
  就在念头浮现的那一刻,她注意到周围似乎比以往嘈杂许多。本身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所以提不起兴致去了解,但心底多少有些不快。
  拾起遗留在桌上的自动笔,本来打算将它收进笔盒内,宁宁音的动作却在此时停下。
  想要遮掩、慌乱之下不小心泄漏了秘密。自己是异能力者的秘密。
  不想被当成怪人,从来不曾告诉过谁。是的,包括萌由里。
  斗和的妹妹一花……她说过自己能幽体脱离,恐怕她也是异能力者吧。所以自己内心深处才有一个声音。认为告知斗和事实真相也无妨。
  但,自动笔最后还是没动。
  原因是什么呢,她的头偏向一边。
  很快的,答案浮上心头。怎么会那么傻,她厌恶起自己。
  宁宁音拿食指贴上自动笔,接着发动异能力。叽,有个东西跟桌子摩擦,自动笔动了约十公分左右。
  宁宁音的异能力只对碰触中的物品有效。她把自动笔收进笔盒、放入书包,然后从座位上起身。
  自正门延伸的通路做成上坡、二楼才设正面玄关的学校实在不少。苇原第三局中也不例外,管理大楼自二楼起算,不存在一楼。
  图书馆与管理大楼西侧相连,一出图书馆,碰到的就是贴着凌乱海报或公告物的管理大楼二楼走廊。走廊靠近中庭。
  明天开始该怎么面对斗和他们才好,边咀嚼这件事边低下头,她漫步在走廊上。
  事情就在此时发生。刹那间,她感觉到了一抹阴影。
  宁宁音表情错愕地抬头,人形物体横掠过视线角落。
  她盯着窗外看。当下认为是自己弄错了。这里是二楼。不可能有人从外面跑过。然而,隐隐约约的不安却在心里挥之不去。没来由的,心跳变得剧烈起来。
  还是确认看看吧。
  打定主意后,她朝窗户迈开步伐,就在这时—视野被一片鲜红包覆。
  「咦?」
  不,被包覆的是窗。眼前那扇窗……就像被装了红色油漆的气球砸中一样,鲜红色液体覆盖在窗上。
  以油漆来说有点奇怪,总觉得不够浓稠,有水性颜料的稀、有油性颜料的黏。还有块状物贴在玻璃上。
  但她没有多余时间去推测这是什么了。
  砰!
  巨大声响发出,有个细长的物体撞在窗上。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虽然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但她马上知道那是什么。
  窗户又染上血红。那个东西就像在昭告撞击物体是什么,留下的手纹清清楚楚,是人的手印——
  事情太令人震惊,宁宁音腿一软、跌坐在地。
  腰部以下完全使不上力。这里发生了什么异常事态,恍惚间可以感觉得到,但却理不清头绪。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有人发出惨叫。
  不是外面,是从校舍里传出的。
  宁宁音吓得缩起脖子。那音色隐含着令人不安的成分在里头,异常的、日常生活里不可能听到的声音,和热闹吵闹的声音有着明显不同。
  心脏鼓动的速度再次加快。空气彷佛冻结住,呼吸起来阵阵剌痛。
  走廊深处、玄关旁有条通往三楼的阶梯。两名男学生从那连滚带爬地逃出。他们脸上表情布满恐惧,还绊到脚跌倒,眼前光景实在很不真实。
  啪哒、啪哒、啪哒。
  那是什么,宁宁音心底泛起疑问。很像吸盘拔起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声音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宁宁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一只白色生物现身。那是长了四只脚的巨大怪物,体型比马大上一圈。不对,严格说来,算不算得上生物都还有待商榷。但它会动,除了生物实在解释不出别的。
  浑身雪白,上半身是成人男性的模样。就像美术室里会有的摆饰——只到腰的半身石膏像。外型酷似遭断头台处刑,头部被俐落铡断。
  无头半身像有两个,就像被接着剂黏住一样,腰部断面相连在一起。头部及尾部的分界点模糊,体型前后对称。除此之外,四只脚这个想法其实不对,正确来说是四肢皆如人类手臂。怪物有四只手。
  它追在学生后头现身,像只锁定猎物的狐狸般瞬间静止,下一刻猛速朝宁宁音逼来。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奇妙的声音以轻快速度接近。那是怪物的四个手掌,每剥离地面就会发出声响,形成特殊的脚步声。
  两名男学生也朝这边跑来。笔直冲向宁宁音——
  「啊。」
  细细的悲鸣声扬起。
  似乎这时才取回注意力,她和男学生四目相交。
  ——为什么,你干么挡在这里。
  对方眼神充满责备。
  男学生一时之间来不及转换方向,宁宁音瘫坐在地上又无法避开,理所当然地,两人发生碰撞。男学生摔倒了,宁宁音则跟书包一起弹飞,撞上走廊。
  另一名男学生逃过一劫,他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宁宁音痛得呻吟并抬起脸庞,那名男学生发出刺耳惨叫、打算逃离现场,背影映照在她的眼里。
  (要快点逃走才行。)
  这个想法霎时闪过脑际,但宁宁音的脚却动弹不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跟遇到色狼的时候一样,浑身颤抖、无法动弹。
  内心一阵绝望,她向后转方。
  雪白、没有脖子的怪物就在眼前,手将近两公尺长。区区一个娇小的宁宁音,怪物彷佛瞬间就能撕裂她,看上去无比强大。
  本能在告诉自己,这个怪物很危险,它会杀人——
  (——斗和同学……)
  宁宁音抓住最后那道光芒,在心底深深呼喊他的名字。
  刹那间——
  「赤峰————!」
  她听见了……是斗和的叫声。


  第三章  那黑欉  倾吐剧毒
  「赤峰————!快逃————!」
  斗和找到宁宁音了,情况十万火急。就算宁宁音立刻起身逃走,一切还是回天乏术。脑中的理性确实知道这点。
  但斗和拚命否定现实,他继续喊着。
  「赤峰——!」
  斗和的叫声帮不上任何忙,有四只手的白色怪物——啪哒啪哒和宁宁音接触了。
  不,不对。
  接触的只有座标。
  啪哒啪哒前面的手绕开宁宁音,后面的手也跟着绕过。彷佛没有察觉到宁宁音似的,它直接通过她的上方,袭向跑在前头的男学生。
  石膏色的白手抓住男学生的脚。他发现自己被抓,叫得更加惨烈并使劲摆脱,但完全派不上用场。啪哒啪哒的手文风不动。
  它并没有马上进行动作,而是专心的、像在确认什么东西一样,就抓着脚的姿势定格。
  ——该去救人吗?
  瞬间,斗和的思考出现分歧。若当场丧命,他会宣告放弃。话说回来,啪哒啪哒为什么一直停在那呢?
  啪哒啪哒比人还要巨大许多,但看过猫蜘蛛后,只觉得小巫见大巫。体型和人类有几分神似,可能是这种视觉感受加速了他的想法。啪哒啪哒的手,如果拿那边的灭火器敲,或许会折断也说不定。
  「不行,斗和同学。别管宁宁音了!」
  萌由里语气犀利,斗和瞬间还会意不过来。他想救的是男学生,不是宁宁音。
  接着斗和看向宁宁音,顿时间毛骨悚然o
  自己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认知上出了多大的差错啊。
  宁宁音正处在啪哒啪哒与斗和中间。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死掉,这下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得救,表情相当困惑。
  萌由里刚才说了——到那里去非常危险。
  这是理所当然的感性发言。
  就算看起来比猫蜘蛛弱好了,白色怪物还是比人类强上数截。照理说,应该害怕去接近它才对。刚才那瞬间,他怎么会以为救得了人。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的思考被迫中断,因为男学生发出一阵惨叫。
  猛一看,他的身体飞到空中去。啪哒啪哒用力挥高手臂。男学生撞上天花板,发出一记闷哼——不过,真正的恐怖现在才要开始。
  啪哒啪哒抓着男学生,用力砸进地面。男学生喉咙里发出青蛙被打烂的叫声。又一次,它甩高男学生并砸向地面。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就像对感触乐在其中一样,它砸得很起劲。
  最后,男学生的手脚全部凹折,骨头及内脏自身体各处爆出,身体不住痉挛,啪哒啪哒放开他,粉色管状物自颈部断面的中心点伸出。
  窜出的东西很像线虫,那玩意往男学生的耳朵里钻去。一会儿后,某种软软的东西通过管子吸往上方。
  「啊、啊啊。我、我的名字是、咖哩面包。啊啊、将、啊、来要当期末考。啊、啊嘎嘎、Sorry——」
  男学生脸上沾满鼻涕和眼泪,嘴里开始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时不时就像想起什么似的,身体大幅度痉挛。
  这种杀害方式太过凄惨,斗和就连呼吸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但很快的,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宁宁音也会遭受相同命运。
  「赤峰,快过来这边!」
  听到斗和的声音,宁宁音惨白着脸,似乎也注意到现况了。她紧咬着唇,拚了命起身,无奈脚就是使不上力,只好开始用爬的。
  看样子是吓到腿软了。
  没时间考虑了。斗和心一横,看向身旁的萌由里。
  「青叶,快趁现在逃走,走那边的楼梯去教职员室……不,看状况逃远点。要小心窗外,猫蜘蛛随时都会来袭。」
  「……什么意思?」
  萌由里皱起眉头,堇色双眸摇荡着不满。
  「我要去救赤峰,要是发生什么万一,我没自信能继续保护萌由里。不,应该说完全不可能。所以你先逃吧,我跟赤峰一起走这边。」
  说着,他抬手指向通往教学大楼的渡廊。
  「不,怎么这样,为什么只有我——」
  萌由里完全没有动身逃脱的迹象。大概是心里有太多东西纠结,眼下斗和只希望她乖乖答应。毕竟这是最妥当的方式了。
  「拜托你,青叶,冷静下来想想。要是有什么万一,兵分两路比较容易逃脱。」
  「斗和同学才要冷静点!救宁宁音是不可能的事,是自杀行为,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这席话着实带给斗和不小冲击。
  的确,在这种情况下救宁宁音或许真的等同自杀行为,这个论调非常正确。但身为好友的萌由里居然说出「丢下宁宁音吧」,他可是连作梦也没想到。斗和感觉到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开始产生动摇。
  「我要去救她,青叶你别过来。」
  丢下一句简短的话,斗和跑向宁宁音。他不否认有一半是出于赌气。然而,不单单只是这样而已,不能失去宁宁音、彷佛预感般的东西在驱使着他。
  啪哒啪哒还在进食,没有立即动作的迹象。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但现在放弃还太早。
  斗和来到宁宁音身旁,手绕到她的肩膀及膝盖下方,以公主抱的形式抱起她。宁宁音既娇小又纤细,抱起来并不会很辛苦。
  虽然他知道用背的能轻松不少,但他无法这么做。斗和背上还留着某样东西,对方含着憎恨表情死去,那名女学生的怨气仍重压在自己身上。
  斗和转头搜寻萌由里,她早已不见踪影。看样子已经照自己的叮嘱逃往楼上去了。松下一口气,他将视线转回正面的啪哒啪哒身上。
  就在那时——他的呼吸停摆。
  吸食男学生脑浆的长管不知去向。
  啪哒啪哒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用餐。
  话虽如此,白色怪物并没有任何动静。看起来像在思考什么事,牢牢地定在那里。
  斗和缓缓后退。一步、两步……边盯着对手看、慢慢退开,这种方法可以有效逃离多数掠食者的魔爪。
  啪哒啪哒仍旧固定在原地。
  步伐继续,斗和又向后挪去。怀里的宁宁音瑟瑟发抖。
  啪哒啪哒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在侦查的蟑螂一样,连点小动作都没有。
  脸继续朝着啪哒啪哒,斗和脚下速度越来越快。距离拉得越远,踩在地上的步伐节奏就更加短促。
  就这样,通往教学大楼的渡廊终于近在眼前,但事情来得突然,啪哒啪哒动了。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它发出激烈声响,一股脑逼近斗和他们。
  没有转向,笔直地冲向这里。
  没错,啪哒啪哒连方向都没变换。刚才还当尾巴的肉体已经变成前首。就像电车一样,没有前后概念。
  「唔——」
  这样一来,边警戒边退根本就没用。斗和灵巧地转身,全力奔逃起来。右脚蹬着地面转换方向,他跑向跟楼梯反方向的渡廊。
  啪哒啪哒紧追在后。
  方向突然改变,直冲而来的啪哒啪哒与他水平交会。
  似乎没办法紧急煞车,啪哒啪哒冲过头停住,接着跟刚才一样,它忽然定格在原地。
  (——逃过了吗?)
  淡淡的期待挠过胸口。
  然而,就在斗和看到某样东西后,血色尽数从身上退去。有人站在上楼阶梯那,是萌由里。还以为她已经逃走了,居然在那。
  从这个位置刚好看不见脸。不,就算看得到表情好了,他还是不能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萌由里的行为更加与自杀无异。斗和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
  跑得越远,天花板就遮掩越多,映在眼里的身姿越来越短。有种被拒绝的感觉,真实的她越来越难以看清。
  「青叶!你在干么!快逃!」
  斗和用尽力气嘶吼。
  但萌由里却没有移动半步。
  啪哒、啪哒、啪哒。
  啪哒啪哒慢慢移动起来。方向跟刚才相反。倒回冲过头的部分,它朝斗和及宁宁音的方向靠近。这次也不例外,没有变换身体方向,只是将行进方向颠倒过来。像在摸索一样,一步一步、慎重其事地动着手腕。
  「可恶!这边,过来这边,怪物!」
  斗和很后侮跟萌由里分开。事情演变至此,一起逃该有多好,为什么要叫她分头行动呢。
  「斗和同学,对不……起。如果我死掉就好了……」
  怀中的少女正在哭泣。
  一不小心就会忘记这股重量,里头还有灼热的生命在鼓动。一定要保护好宁宁音才行。他想道。
  必须切换思考模式。现在自己能保护的是宁宁音。因此,非得将全副精神贯注在这上面不可。
  然而他最蒂望的是——啪哒啪哒不要注意到萌由里,就这样略过她。
  无论如何都希望它冲着这来,斗和做出愚蠢的祈祷。
  宁宁音和萌由里两人只能选择其一。
  这道难题以全然不同的形式,带着全然不同的意义,再次出现在斗和面前。但事与愿违,斗和怀里抱的是宁宁音。
  他并不讨厌她,对方是进高中后认识的要好友人,尽管得赌上性命,他还是愿意保护她。
  但这件事并不等同牺牲萌由里。和恋爱不一样,这不是单选题。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办法顾及。斗和的力量太薄弱了。
  (这算什么保护,只是在逃亡而已。)
  自我谴责、懊悔与不甘,这些情绪摇撼着斗和的声带。
  「青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情只在眨眼间。啪哒啪哒顿时以凶猛之势冲向斗和。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轻快的声响令焦躁感更盛。两者间本来有段距离,此时正慢慢削减下来。
  灼热的刺激在脑内迸窜。萌由里虽然得救了,却让斗和他们陷入危机。
  ——至少出现彼此都能得救的可能性。斗和拚命奔跑,绝不能在这里遭逮。
  然而,斗和消耗掉的体力超乎自己预期。全程几乎都用跑的,而且还是第二次抱女孩子跑,脚变得相当沉重,彷佛不是自己的。
  那些啪哒啪哒声很刺耳,斗和明白它正在靠近。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跟男学生一样遭怪物吸食脑浆,留下难看的脸和意义不明的句子,最后丧命。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从怪物手里逃出的方法——)
  沿着渡廊抵达教学大楼,斗和一脚踩住上楼阶梯。
  突然有个东西落到眼前,是黑影。
  「咿、曦咿咿咿咿咿咿!」
  一名男学生横冲直撞地下楼。
  斗和快速扭身,和他交错而过。完全来不及阻止他。男学生边发出惨叫,边朝斗和他们刚才来的方向直冲过去,嘴里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声。
  「可恶。」

  斗和小声啐道。
  不动声色地放他过去,简直就跟见死不救没两样。然而就在当下,他也理解到这是帮助活命、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眼前是血淋淋的卡涅亚德斯船板(注3)翻版。不牺牲他人,自己就无法残存。突如其来地,斗和坠进『冷血方程式』的世界里。
  人从小开始就在培养社会道德观,此刻却感觉得到它慢慢剥落。吊在厌性和理性间的秤锤正大幅度摇晃。
  他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摆在首位。是珍视之人的性命。
  为人命注解优先顺序,斗和知道这样不对。他更能理解人们对此心照不宣、默默进行,不能在公众面前主张的理由是什么。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人命判断先后是活下去的必要行为。正因为有左右之分(Laterality)(注4),人脑在非常时刻才不至于陷入混乱,能快速做出对应。
  排列先后顺序在理清各种可能性、掌握处理效率上扮演着重要角色。
  『听好了,斗和。决定优先权时有几点要注意,一不能迷惘;二不能害怕。特别是你命悬一线,必须瞬间做出残忍而冷酷的抉择时。否则,你可能会失去一切。人命及人的感觉都是平等的,但人际关系却不是。将某人排在第一顺位,这么做绝对不是件可耻、令人发指的事。有监于此,斗和。紧要关头要拿出割舍的勇气。在不远的将来,你一定会碰上——』
  注3古希腊学者卡涅亚德斯所构思的人性实验。由两个溺水者抢一块救生板,板只能载重一人。溺水者A为了得救将溺水者B推下水,最后获判无罪,旨在探讨正当防卫课题。
  注4生物个体左右对称器官之一优于他方的现象,特指大脑左右半球机能有着不对称性。
  没错,师父的话总是很正确。
  这个判断虽然残酷,却是必要的。自己心目中的优先顺位早已决定好了。就算会遭人挞伐,他仍要无所畏惧。
  斗和带着清明的思路,再次奔跑起来。他冲上楼,离开楼梯间。那里有条直线延伸的渡廊,该路段通往特别教学大楼二楼。
  要继续上到三楼吗?还是往特别教学大楼移动呢?斗和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三楼有不久前道别的萌由里在。他不能把啪哒啪哒引过去那边。
  「呜、呜呜……救、命……」
  才刚抵达特别教学大楼而已,细细的女性嗓音就飘了过来。
  出于直觉反应,斗和停下脚步。
  这里是特别教学大楼二楼,最东边有个开在里侧的小卖部。入口处站了两名女学生。
  其中一人背对着颓坐在地,抱着另一名女学生的上半身,从背影看来好像在哭泣,身体断断续续抖动着。怀抱中的女学生被前面那位挡住、看不真切,但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刚才斗和听到的声音恐怕来自这名伤者吧。
  无法判别她是遭猫蜘蛛袭击后苟延残喘,或是遭啪哒啪哒袭击、未吸食脑浆。无论如何,地上那滩血泊都在暗示她将坠入绝望。
  斗和的视线落在怀里的宁宁音身上。
  「我已经没事……了。应该、可以……自己站。」
  「别太勉强自己。」
  斗和慢慢将宁宁音放到地上。期间不忘支撑她的肩膀,以防重心不稳。
  「谢、谢谢……你。」
  宁宁音红着脸,身体朝旁边退开。怀中突然少了些什么,她的温度、牛奶般的香气正在飘远。离去时,柔软的薄桃色发丝正好拂过斗和下巴。
  斗和瞥向渡廊另一端。啪哒啪哒已经不见了,但也有可能马上发生变故,那只白色怪物随时都会追来。时间已经不够了。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只能救一个。
  根据情况必须见死不救,这点觉悟更是在不久前就了然于心。
  话虽如此,在眼前这种没怪物的情况下依然漠视他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切割得那么干净俐落,这是不对的。
  受伤的女学生或许已经回天乏术了,但地上还坐着另一名女学生,至少应该劝她逃走。
  「请问——」
  话才刚出口,斗和就发觉情况有异。
  眼前的女学生——抖着过分魁梧的肩膀,穿着从未见过的制服。不是苇原第二高中的制服,而是纷色水手服。
  最引人注目的是体型。这样讲或许很失礼,但上下半身的比例实在很不协调。腰部以上壮得像猩猩,下半身却像另外挂上去的小东西。粗糙的头发歪七扭八,制服破破烂烂,除此之外还很污浊。
  穿着绀色水手服的女学生大力晃动头部。
  「啊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一时间,被抱住的女学生大幅度弓身,过没多久又完全静止下来。
  咕嚓咕嚓咕嚓——
  那是在咀嚼某种东西的声音。以现况而言有些吊诡,却又明确指出真相。
  身体突然一紧,有人在拉斗和的制服。是宁宁音。她铁青着脸,人依偎在斗和腰侧,看样子也察觉到异样了。
  最后,吞咽物体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对方慢慢起身。刚才还抱在手里的女学生被它扔开。
  「一个人吗?」
  那家伙转过来。表皮秽绿、样貌粗短。眼睛被头发盖住,看不清楚,裂到耳朵的嘴宛如一张蛙口。染着红色鲜血的嘴角探出锐利牙齿,模样酷似鲨鱼。
  只消一眼即可断定——这家伙不是人类。
  除非观者重度愚笨,否则不可能看过这样的正面还误判是人。
  「赤峰,我们要逃了!」
  斗和推着宁宁音的肩膀展开逃亡。他的膝盖在发颤,脚变重了,不听使唤的程度超乎预期。体力已经消耗掉许多,要抱宁宁音跑第二趟恐怕是天方夜谭。
  宁宁音身如其表,跑起来并不快,有立即被追上的风险。
  该怎么办?斗和扪心自问。
  看看那只水手服怪物,身高跟丢在一旁的女孩子差不多;纵然长着利牙和大手,其余却与常人无异。或许能战胜它也说不定,交战是一个选择。
  斗和回头张望。
  问话魔追过来了。笑得乐不可支,就像跟母亲玩你追我跑的稚儿。
  「——咦?」
  这时,斗和注意到一件事。
  距离完全没有缩减。
  他现在正配合宁宁音的速度跑,但距离一直都没有缩短,这就表示……它的跑速和宁宁音差不多,甚至不及。
  仔细想想,或许有合理解释。就算对方再怎么像怪物好了,腿那么短,步伐当然不大,跑起来更不可能快。
  或许能逃过,成功了就不需要冒风险战斗。
  「啊。」
  周围忽然传来一声细弱悲鸣。
  当他发现出声者是跑在旁边的宁宁音时,她已经跌倒了。
  斗和慌忙停下脚步。走廊上倒着一具尸体,依毁损程度看来,大概是被问话魔捕食的。宁宁音就是被这具尸体绊倒。
  「赤峰!」
  斗和快跑过去,急忙扶起宁宁音。
  「呜嗯——!」
  宁宁音发出怪声,大量秽物自小口内呕出。应该是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亲眼目睹那么多人死亡,她的精神陷入紧绷,随着摔倒顿时瓦解。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宁宁音都不可能立即起身。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问话魔正毫不费力地缩短距离,可以确定会被追上。
  (——要交手吗?)
  喉咙急速干渴起来:心跳声在耳际鼓噪。
  这不是一般的打架,是厮杀。
  被它抓住就没戏唱了。目测怪物有双凶残壮硕的大手,凭人类之力必定无法摆脱。
  得在受擒之前先发制人。扑过去攻击它的胸窝。还有师父教的,用力踩地可以提升数倍威力。藉着这种震脚,击出威力暴增的一拳,一举打飞敌人。
  但把握并非十成十,失败就只能等死,稍有犹豫也会削弱技巧。
  (我必须觉悟!)
  斗和作势起身,就在这时——
  「斗和同学,别动!」
  锋利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斗和没有回头,他选择照办。
  从他头上刺出一根细长棒状物。那东西正中间话魔的喉咙,让它「咕欸!」地哀叫,之后又将它顶飞到后头去。
  「没事吧?来,赤峰也是。」
  斗和迅速回头,视线被柔软的球状物占满。这超乎常人的尺寸相当眼熟。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开始确认对方长相。
  一丝不苟的七三分黑发、端整容貌配上嫩绿色眼镜,红色眼眸在镜片底下闪动。一束黑欉昂然耸立,宛如希望的象征,不屈不挠、直指天际。
  「操学姊!」
  自然而然地,斗和声音里流露出喜悦之情。

  「现在放心还太早,那家伙会起来的。我个人是很期待有人拿那边的灭火器加入战局就是了。」
  妇设乐操手持金属拖把对准问话魔,脸上表情严肃。
  「一个人吗?」
  问话魔边摩娑喉咙边爬起,看样子似乎有受伤。
  「呱哈哈哈、呱哈哈哈。好痛、好痛。呱哈哈哈,哈哈哈!」
  之后它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像在跳舞一样,原地回转。
  接着又突然定格,悄悄背过身、摇摇晃晃地离去。嘴里似乎在碎碎念些什么,不过听不清楚。
  最后,问话魔终于消失在左手边的阶梯里。究竟上去三楼、还是下到一楼,自此便不得而知。
  「该不会逃走了?」
  操自言自语道。
  「不一定,都有可能吧。」
  斗和答得模棱两可。熊之类的肉食动物被人出其不意攻击就会察觉危险,有时会逃走。对人类而言,逃走多半是认输的表现,对掠食者却不尽然。
  捕食套用在人身上就好比吃饭一样,安全进食为其目的,没必要刻意涉险,因此,稍微遭遇到一点危险,它们就会马上逃离。不喜集体行动、独来独往的掠食者更是如此,这是它们的生存智慧。
  不过——
  「与其说逃跑,不如说它已经吃饱了。才刚捕食完,肚子应该不是很饿吧。虽然完全不懂它们的思考模式……」
  「是吗。不管怎样,我们确实得救了。」
  操吁出一口气,放下原本架在手里的拖把。
  「妇、妇设乐学姊……你、没事……吧?」
  宁宁音抖着声问道。她问话的出发点是基于何种担心,其实显而易见。
  操的制服上沾满血汗,不,不单只有制服而已,四肢、脸,这些地方都沾了血痕。
  斗和当下也注意到那些东西,但看不到伤痕,血明显是从外侧喷过来的,本人动作及声音都没有异常,所以他推测附着的血来自他人。
  「啊啊,这个啊,没问题啦,又不是我的血。」
  「原来是、这……样。」
  宁宁音放下心中那块大石。
  然而,斗和却对操满身是血的事略感不安。在普通的行走状态下,不可能弄成这样。
  「赤峰同学,我要去那边的洗手间,你能不能陪我过去?」
  操突然开口要求。厕所入口离这大约两公尺远。
  宁宁音表情困惑,视线在斗和及操之间游移。大概不能理解操的意图,正在苦恼吧。
  性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厕所反而带来一种非现实感。但平心而论,正因处在非常时期,才必须计划性解决生理需求,现在四周都没有怪物,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我会站在入口,有什么事可以马上反应,放心吧。」
  被斗和这么一说,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宁宁音默默颔首。
  她们两人进到厕所里,接着立即传出猛烈的水流声。
  「赤峰同学,你可以漱漱口,这样会比较清爽。」
  操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原来如此,斗和想着。操为什么要邀宁宁音去厕所,原来是这个打算。刚吐过的宁宁音口部污浊。即便现况如此,她还能想得那么周到,斗和感到相当佩服。
  进去还不到一分钟,两人就出来了。操双手及脸上的血痕都洗得干干净净。
  「斗和同学也是,不洗一洗吗?」
  「不用了,我没关系。话说回来,刚才还有水呢,我一直认为停水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操歪着头,宁宁音也一样,脸上写满不解。
  待在图书馆的宁宁音当然不会知道,但看操也毫无头绪,刚才那抹不安就更加笃定。当务之急要先传达现况。
  斗和开始说明,内容是学校四周及上空都被「看不见的墙」遮住,间接导致手机断讯。
  「尿来如此。如果真如斗和同学所说,学校被隐形围墙包住的话,水电应该都会断掉才是。」
  「但水电还是照常运作。」
  走廊上的萤光灯彷佛跟地上死尸处在不同世界里,绽放着无垢的光芒。
  「我记得自来水管线和电线都埋在地下。如果是这样,看不见的墙应该没有延伸到地底。墙和地面之间会不会有缝隙?」
  「不清楚。这么说来,这点还没确认过。有些人想从西门逃走,但他们似乎也没余力去探究。」
  边说着,斗和的心情复杂起来。如果下方还有空隙的话,根本不会做出这些蠢事。就是笃定出不去了,才会主动留在怪物蔓延的校舍内。
  「……那个、要是我说错的话、对不……起。我记得自来水是、从屋顶上的水塔、出来的……所以……」
  宁宁音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明。苇原第三局中为了防范停水,似乎设有储水构造。除非水塔的水净空,否则都还有水可用。
  「电力方面,可能也有储备电源之类的。」
  「这点我不是很清楚,应该由外部供电吧?电这种东西没办法储藏不是吗?」
  「电本身确实没办法,但若改采充电形式,电能就能保存。因此,我猜储备电源是使用电池或发电机等设备制生的。」
  「先别管这些了,我们移动到别的地方去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对话中止时,操正好有个提案。
  「我想去教职员室看看。」
  斗和说着,忽然想到萌由里的事。之前有叫她去教职员室,倘若一切都没什么大碍,她很可能还待在那里。
  某样东西浮现在脑海里——是萌由里叫他丢下宁宁音时说的那句话。以及没有从楼梯逃离、伫立在那的她。老实说,他很遗憾,萌由里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逐渐崩坏,斗和逐渐体会到真正的她并不是那个她。
  「也对……那边可能会有人在。」
  操的声音将斗和拉回现实。对了,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这是生存之路上不必要的杂音。
  『所谓的人类本性,只有在非常时期才能一览无遗。』
  他想起某人曾经说过的话。不是师父说的,是从书上看来的。但这也不是当前必须考虑的东西。
  原本是熟悉的校园渡廊,此刻却变貌为异端空间。
  宛如废弃医院般,不祥的死亡气息徘徊不去。
  到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每前进一步,沉重、不安的门扉就推开一扇,让人喘不过气,精神也跟着逐步耗弱。
  走在后头的宁宁音似乎也感同身受,她紧紧握住斗和的左手。斗和右手拿着操给他的拖把,虽然两只手都不得闲,但能让宁宁音放心比较重要。
  她背后跟着注意后方动向的操。操手上拿的是灭火器。三人排成一纵列,走在通往教学大楼的走廊上。
  「操学姊,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斗和看着正前方,一面朝操搭话。
  「什么事?」
  「宅二他……还在校舍里对吧?」
  自从遇到操后就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现在终于开口问了。
  「——老实说,我不知道。」
  操的语调没有变化。
  「当时还有点正事要办,就忘记去确认手机了。我知道卓二最后待的地方是教室,但后来还想确认的时候,手机已经收不到讯号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现在的位置。我有确认过鞋柜,鞋子还在那边,不过,就目前状况而言,光有一双鞋并不能当做留在校舍的证明对吧。」
  果然如此,斗和心想。
  操的制服和手脚都沾满血汗的理由就是这个。看到有尸体类似的,她铁定会跑去确认是不是卓二。
  只要想想操和卓二的关系——不对,依操的性格,她当然会这么做。所谓确认手机,指的并不是看简讯或来电,而是全球定位系统。操一直在即时追踪卓二的位置。
  「虽然我心里大概有个底,但还是问问好了。你们有看见卓二吗?」
  宁宁音开始摇晃脑袋,晃动透过手传导过来。
  「我有看到。」
  斗和笔直面对操,平静地回答。
  「……哪里?」
  「教室里,我当时也在那边。后来,宅二跟源本他们一起出了教室,我还以为他要直接回去……」
  「——这样。」
  「说到源本小组,你知道他们几个吗?」
  「嗯,有点概念……该怎么说,他们几个满显眼的。」
  「既然这样,你知道宅二最近跟他们走得很近吗?」
  「知道。只要是卓二的事,没有一样不清楚的——不对,这样讲是在说谎。现在他到底在哪,我其实一点头绪也没有。」
  音调都没有改变,但斗和有发现到,操的嗓音在某瞬间听起来很苦涩。
  「操学姊,请你老实跟我说,那家伙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卓二是这么说的?」
  「没有,他宣称对方是朋友。」
  「既然如此,他们就是朋友了。卓二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能处理自己的危机。」
  「我觉得他们几个跟宅二茌个性上应该不合。」
  声音混进一些私人感情。操的回答让他焦虑起来。
  「是吗?不良少年跟宅男,两者在本质上算有雷同处,差别只在本身中二的是三次元还是二次元罢了。」
  「可是——」
  「他只是上高中后想扭转形象吧,勉强自己去多交一点朋友。也罢,反正终究会失败,变回泛泛之交吧。总而言之,斗和你就别担心了。」
  操说得斩钉截铁,这样一来斗和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本来就无权置喙。
  比起斗和,操更了解卓二、更担心卓二,做事情总是会先考量到他。斗和可以肯定,操绝对不会隐瞒对卓二不利的情报。
  「莫非你连卓二的话都不相信?」
  「这招太卑鄙了。好,我会相信宅二的话,也会相信操学姊的话。」
  斗和亲口承诺,并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样才对。对朋友说的话应该要有十足信心。为什么马上就怀疑起卓二,擅自做出各种揣测呢?斗和对自己的行径感到可耻。
  校舍里有几处视线范围极度不佳的地方,其中最糟糕的便是——楼梯。
  没办法将前方情形尽收眼底,距离也不长,突然撞上怪物的风险很高。在楼梯上移动时,他们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幸好,多亏有某样设备存在,他们才可以判断出视野不良的地方有无怪物。
  ——感应型照明设备。也就是侦测到动体才会亮灯的系统。
  「走廊那边没有亮灯。」
  斗和在进入教学大楼前停下步伐,确认起楼梯及走廊上的电灯。渡廊从特别教学大楼延伸出去,连接到教学大楼的平台处。
  照目前情况看来,楼梯跟走廊上都没有亮灯。是怪物不在的证据。但某些地方会成为盲点,包括教室和其他无感应装置之处。仅管如此,一路上他都很谨慎观察,那些地方似乎也没有怪物出没。
  「好,我们走吧。」
  斗和用紧张的声音宣告。他伸出手,楼梯的电灯跟着亮起。万一怪物在这个时候入侵楼梯,斗和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踏出步伐,心脏跟着大力鼓动。不安的感觉阴魂不散,持续纠缠着心脏。
  (没问题的。)
  斗和帮自己打气。只要有东西在动,电灯就会亮起来,所以前方不可能有怪物。
  兢在那时,他发现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某项事实还留在脑海角落。
  ——一个不会动的东西。
  最近好像看过,某种持续静止不动的生物。
  雪白、宛如巨大石膏像的怪物。它会有一阵子毫无动作。
  像在确认什么似的、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一想到这些细节,斗和从头到脚就狂冒冷汗。
  他失算得非常严重。若是前面有啪哒啪哒该怎么办,若是它一动也不动、就等在前方渡廊上的话——
  握住拖把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就这么根棍子,真的能起到效用吗?
  心脏明明跳得很剧烈,呼吸却一直处于屏息状态。
  他左肩贴着墙面前进、脚缓步上楼。踏出一步又一步,视野也跟着推进。
  咕嘟,喉头响起吞咽声。
  这里是三楼走廊,像在呼应斗和的不安,投射着微暗、摇荡的阴影。
  没有光就是安全的佐证,但压覆而来的恐惧感却不放过他。
  和刚才一样,斗和伸手欲引亮走廊电灯,不过他却临阵打消念头。
  从楼梯这边看出去有教室墙壁挡着,无法窥见走廊全貌。若先以手点灯,之后才探头的话,啪哒啪哒可能会对手产生反应并接近,然后他们会来不及应付。
  综上得出结论,先探头张望一下比较保险。
  斗和在上楼阶梯的末端处止住身势,将背靠到墙壁上,静静闭上双眼。视觉暂时中断,激烈鼓动的心跳化为阵阵浪潮声涌来。
  只是个露脸刺探的动作罢了,恐惧感却紧紧纠缠,逼得他无法坚定决心。
  不安感加速发酵。会不会他一探头,那家伙就近在眼前?也有可能在他犹豫的当下,怪物正一步步靠近。
  (——没事的。)
  斗和再次自我安慰。
  按理论思考吧,电灯全都暗着,这就是没有怪物接近的证据。
  斗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并下定决心,自转角处悄悄探头。在此同时,光亮描绘出走廊的轮廓。

  ——眼前有个东西在。

  是一具尸体。
  手脚皆朝诡异的方向凹折,脸庞污秽松弛,感性及理性似乎完全遭到剥夺。依这个状况看来,死者应该被啪哒啪哒袭击过。
  但周围没有啪哒啪哒的踪迹。
  他松了一口气。
  接着用力握住宁宁音的手,一脚踏上走廊。
  就在那时——
  「咿!」
  宁宁音发出悲鸣。
  斗和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去。
  糟了,有个地方没注意到。
  这个疏忽非常要命。他只顾着将注意力放在渡廊中央,却忘了确认另一个方向,尤其是上到四楼的楼梯,完全是个死角。
  然而,放眼望去并没有啪哒啪哒的踪影。
  「怎么了?」
  他决定直接开口询问。
  「啊,对、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
  「因、因为,有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斗和想着。眼前有死人尸体倒着。其实宁宁音的反应才叫正常。
  接下来,他打开教职员室的门,待在里面的学生全都往这边看过来。大家面色憔悴,散发着诡异的压迫感。
  「斗和同学?」
  有道声音忽然从里头传出,一名女学生飞奔过来。才分离了些许时光,他却觉得相当怀念。
  「青叶,你平安无事啊。」
  一见到萌由里的脸,斗和心里对她产生的小疙瘩全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为什么没有听自己的话逃走」、「你是真心要我放弃宁宁音吗」,这些事全都变得无足轻重。
  内心只剩一件事,知道萌由里平安无事,真的让他好高兴。
  「斗和同学也是,太好了。」
  萌由里来到斗和身边时本想抱住他,脚步却忽然停摆。
  她一双眼牢牢盯着、紧盯着斗和的左手不放。
  「对、对不起。」
  宁宁音难得说话飞快,像烫到似的甩开手。
  直到这个时候,斗和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跟宁宁音相系。
  「……宁宁音也是,没事就好。」
  是他多心了吗,总觉得萌由里的音调比刚才冷上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宁宁音瞬间露出惊讶、悲伤的表情,最后扯出一抹强颜欢笑的笑容。
  「唔、唔嗯,小萌也是……」
  尴尬的感觉弥漫开来,应该说些什么才对,现场气氛却又让人无法开口。
  现在是非常时期,和宁宁音手牵着手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在理性之外,斗和对萌由里抱持着一种罪恶感。
  「能借一步说话吗?青叶同学.」
  有人帮忙带开这股沉重,是操。
  「不知道你是否见过卓二?」
  「浊二、同学……是吗?」萌由里歪头思考,「那个、不好意思……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回答超乎斗和预料。
  「我想想,也是啦。不好意思。对象是那种脏东西,惹人怜爱的你哪会有印象呢。但他好歹是你同学,名字叫木茂边卓二。斗和都叫那只猪『宅二』。」
  萌由里小声地「啊」了声。看样子脸跟名字终于配对成功。
  「原来他的全名是那样啊。我一直记成『恶心田宅二同学』。」
  「没问题的。只要认明『恶心』这两个字,人们就会有共识,知道是在讲他。这两个字最贴切,没有其他字眼能确实形容那个有害污染大型垃圾的内在及外表。」
  「现在都这种情况了,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炮口对准操,其中一名男学生开口。他的长相充满知性气息,眼发皆为绿色,配戴的是无框眼镜。
  在这所苇原第二高中,可以藉名牌或室内鞋的颜色得知年级数。他和操同为三年级生。
  「稻贺同学,你果然也被关在这了。」
  「是啊,真令人遗憾。我现在很后悔没马上回家。」
  边调整眼镜的位置,名唤稻贺的男学生如是答道。
  「所有人都在这吗?」
  操侧眼扫视所有学生,压低音量询问。这句话含有另一层意思——「活下来的人就剩这些吗」。算上斗和一行人,教职员室里共有男生七人、女生六人。里头并没有卓二的身影。
  「你说呢?都还不知道分母多大。可能有人藏身在某些地方,或者正在逃亡。总之我不清楚。」
  「这样吗。」
  漠然地回覆稻贺,操开始前进。她放眼审视起周遭学生的脸,接着拉高音量。
  「有没有人曾经见过一年三班的木茂边卓二?是个胖子、宅男、满身肥油,身上散发着腐烂青蒽的臭味,长相很没女人缘。」
  「他是什么色?」
  坐在桌上、蓄着红胡子的男学生给出回应。名牌颜色透露出他是二年级生。
  「头发跟大便一样,是深褐色,眼睛是菜虫绿。」
  「哪有人这样形容的。」
  红胡子男嗤笑,接着回答「不知。」其他学生也一样,没有人给出肯定答案。
  「是吗。多谢各位。」
  操头上那撮黑欉还是一如往常般高挺耸立,现在却好像一摸就会折弯,斗和可以感受得到。他在想能不能问出其他情报。
  「那我问问,有人见过一年五班的源本、马田、鹿山三人组吗?」
  问题立即脱口而出。大家的视线原本集中在操身上,现在全聚往斗和这边。
  「源本,是那个吧?名声很臭的家伙?我看过他在正门那出现。」
  「谢谢。」
  戴眼镜的女学生做出回应,操对她简短道谢,之后就打算离开教职员室。
  「先等一下,现在还太早。」
  斗和赶忙抓住操的手。
  「正好相反,斗和同学,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操的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她的行动力可以说近乎冲动,这也表示容易失去冷静。为了找出卓二,她打算外出。这摆明是自杀行为。
  「那个,不好意思。大概是什么时候?你是多久前看到源本的?」
  斗和使劲拉住亟欲挣脱的操,一面提问道。
  「这个我记不清楚了。根本没空去记几点几分。不过我还记得,那时校舍外(外面)已经没其他人在了。毕竟大家没办法离开学校,外头还有猫蜘蛛在不是吗?」
  「没错,那家伙真的很恐怖。有没有看过外面啊,全都是尸体。打算逃出去的人几乎都被那只猫怪给杀了。那家伙太强了。事实都摆在眼前,怎么还会有白痴跑去外面送死。」
  女学生讲完,刚才的红胡子男就接着嗤道。
  斗和打了个寒颤。那时——他正在研修中心后面拿捏逃生路线,要是选择前往校地外的话,现在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
  「待在这里也一样啊!到处都是诡异的怪物,像那种死法、被吸干脑浆而死,我绝对不要!我想快点回家!」
  留着蓝色短发的女学生大叫。
  「吵死了!我最讨厌女人鬼吼鬼叫!」
  怒吼的是一名黑发男学生。他读二年级,声音以男声来说有点尖锐。
  「别叫得那么大声,大家都很累了!」
  侧面绑马尾的女学生语气浮躁。该名学生和蓝短发女孩都是一年级的。随着她的发言,男女数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待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我去找卓二。」
  操动身,她打算再次离开教职员室。
  「等等,我也一起去,宅二是我的朋发。不过,请你再稍等一下,现在还需要跟他们谈一些事。」
  「还能谈什么?是要互相安慰,还是彼此迁怒,我可没那种闲功夫。」
  「我也想快点去找卓二!正因为这样,才要先整理些情报。这里有那么多人,绝对不是在浪费时间。拜托了,再待一下,请你再留一下!」
  「要找人的话,何不用那个叫叫看?」
  戴眼镜的女学生给了个再好不过的建议。教职员室设有简易广播器。在对方指出这点前,斗和完全忘记有它的存在。
  操答道「这么说也对。」接着大方移至广播器前,观察一会儿后按下开关。
  「木茂边卓二,木茂边卓二。你的丑身体又脏又肥,在打什么下流主意、藏在什么鬼地方我全都知道。去找你太麻烦了,现在马上过来教职员室。斗和也在这里。如果没有在十分钟以内出现,你房间里的反社会象征——『A王』,也就是极度不得女人缘、专门给逃避现实的小小鸟男看的杂志,将会化成焦炭。当然了,你电脑里那个『虹姬(一军)』资料夹也会从世界上消失。切记谨慎行动。如果有怪物在,靠感应装置就能得知。不要接近电灯亮起来的地方,懂了吗,一定要小心行事。」
  结束广播,操拉来附近那把椅子,一屁股坐上去。
  「现在有理由留在这里了。不好意思啊,斗和同学。来谈你刚才说的事吧?」
  看到操愿意留在教职员室里,斗和打心底松了口气。
  「大家要不要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斗和振作精神、向前踏出一步,刻意拉大音量喊话。
  「哈啊?交换有什么好处?」
  绑着侧马尾的女学生在流泪,她提出抗议。大吵一架引发情绪激动,她直接拿斗和出气。
  「为了生还——」
  「哈啊?什么?只要交换情报,那些家伙就会消失吗?你是笨蛋吗?」
  「吵死了,只会抱怨就给我闭嘴!」
  再一次,黑发男学生拔尖嗓音怒斥。
  「喂,你们几个,都给我冷静点。我赞成他的意见。」
  说这句话的人是稻贺。
  「我也赞成。老实说现在根本毫无头绪,脑袋很混乱。能理清状况最好。说吧,一年级的,要交换什么?」
  红胡子男表态支持。「算我一个」,站着把风的男学生也跟着举手。其他还有好几位学生表示首肯。大多数学生似乎都希望开个小会。
  「感谢各位——首先是怪物情报。就我所知,目前有猫蜘蛛、白色怪物、水手服怪物。还有人看过其他的吗?」
  得透析敌人的数量和性质。首先必须完成这件事,斗和如此盘算。接着就如他所料,在场学生没人看过第四种。
  「就这样?太少了吧?」
  戴眼镜的女学生发出惊叹。
  她或许跟自己一样,一直被怪物追赶吧。所以自然会有这种想法,斗和想着。
  掌握了怪物的具体数量后,学生们似乎恢复些许冷静。校舍外一只,校舍内两只。遇袭率出乎意料的低。
  接下来要针对怪物性质蒐集情报。大抵认知如下:
  猫蜘蛛。
  最危险也是最强大的怪物。学生几乎都是被它杀掉的。移动速度飞快,就算只出校舍几秒钟也形同自杀;丢丝球的准确度很高,假使面对玻璃窗破洞,它还是能钓出里头的学生并吃掉。也就是说无遮蔽物的场所相当危险。
  接着是白色怪物。
  有段时间都处于静止不动的状态。捕获猎物后也会有,会不明原因定格一阵子。还会突然倒退,没有前后概念。移动速度比人类快上好几倍。
  最后是水手服怪物。
  老爱问「一个人吗?」这句话等同九州方言的「你没有朋友吗?」没有人回答过,发问意图不明。颚部能一口咬碎人体,腕力似乎也很强;跑起来虽然慢,但一不注意就有可能出现在旁边。
  「这样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决定性情报呢。只有一点,只知道能用跑的逃离水手服怪物而已。」
  稻贺一脸疲惫地分析着。大家可能都有相同想法吧,所以没有人回话。
  接下来换斗和等人整理情况。
  学校果然被看不见的墙挡住,周围及上空都完全包覆在内。就连操推测的下方空隙也不存在,似乎有学生曾经实际调查过。
  此外,有线电话及网路等都无法使用,对外通联手段完全遭到屏蔽,得出的结论堪称绝望。
  相对的,这些都在暗示外部救援可能会提早抵达。毕竟网路一直都有电信业者监控,一旦发生这种通信异常的情形,应该会立即派出调查人员。
  就算调查员因各种原因不克前来,出于担忧迟迟不归的学生,家人等亲友也会打电话查询才对。外头可能会因此获悉异常,救援就会抵达。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在等待救援时,他们必须自食其力,想办法存活下去。
  「最后,我想跟大家谈谈接下来的打算。」
  气氛似乎因为这句话瞬间冻结。在这么不安的情况下讨论未来,或许是件残酷的事。然而,必须有人提出这点才行。
  人类并不会自然聚集或集体行动,而是有社会、有组织概念的生物。只要同心协力就能发挥倍数方量。
  「先说说你的意见如何?」
  稻贺问话的声音聚集了整个空间的紧迫感。
  「好的。我认为必须尽快入手防身武器。」
  「一直挨打很不是滋味吧。果然要走这条路了。」
  红胡子男扯出一抹笑容。比起笑这个字眼,他的表情更贴近无奈。
  「等一下啦!该不会要跟那些怪物战斗吧?太白痴了!怎么可能赢得了!」
  绑侧马尾的女学生激动起来。
  「白痴的是你。那你说啊,要怎么办?」
  面对她的反应,红胡子男投以冷酷视线。
  「我想想……再去调查看看是不是能离开校地(逃到外面)之类的。」
  「刚才的话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校舍外还有猫蜘蛛,一出去就死了。只要再忍一下,外面的人就会注意到这里发生异常状况。要是大意外出,不小心被怪物吃掉,救援却在下一秒出现,厌觉起来不就像个白痴吗。所以选项只有一个,待在校舍里拚到救援出现。懂了吧?」
  「哈啊?结论还是要拿武器战斗吗?真的很笨耶,学校里哪有什么武器,不过就那些东西罢了。家政教室、菜刀一把,难道要拿那个对付猫怪吗?在开玩笑吗?根本就是拿菜刀去挡特快车,该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呐,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要不要把警报器打开看看?附近的路人可能会察觉到异样,找人来救我们。」
  戴眼镜的女学生拍手提案道。
  「不,这样做恐怕没什么意义。校门口已经骚动成那样,地上也有尸体,要是附近真的有人,他们应该早就察觉到了。现在再去弄响警报的话,只会沦为恶作剧外加刺激神经而已。」
  提出反对意见的人是稻贺。斗和与他看法一致。
  刹那间,他想起在研修中心看过的褪色草木。从南侧窗户看出去,正门外一直保有如常街景及车流,但看起来却很像电视画面,有种虚假的感觉。
  这么说来,蝉鸣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姑且不论这个,好像都没有看到人或怪物以外的生物出现。这里究竟是不是救援到得了的地方?
  就算斗和正受超离现实的不安感折磨,学生们还是没有停下对话。
  「——也就是说,放着不管,救援还是会来。总之就是讨论这段期间内,单凭我们几个怎么活命对吧?就像那边那个一年级生说的,除了拿武器外没有其他办法。」
  「我也觉得照他的话做比较好。是说,最主要的武器——」
  「当然是拿炸弹了!」盖过稻贺的话,黑发男学生兴冲冲地说着。「就用学校里的材料做炸弹。用炸弹一定能打倒猫蜘蛛。」
  「你会做蚱弹喔?」
  红胡子男一脸惊讶地反问。
  「咦?我?不,我是不会啦,但这里有那么多人,应该能找到一个会做的吧?」
  好几个人听了,纷纷发出露骨的叹息声。正所谓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我就挑明问了,有人会做炸弹的吗?」
  稻贺像要提振士气般,边调整眼镜的位置边问道。但没有半个人举手。斗和瞬间踌躇了一下,最后选择不举手。
  「蛤?这是什么情形!为什么没人会做啊。是炸弹欸,炸弹。手上有炸弹的话,三两下就能撂倒那些家伙!」
  「你很吵欺!一直炸弹炸弹是有完没完,你是炸弹客吗?一般高中生哪会做炸弹啊!」
  用词都很粗鲁,相形之下较显温厚的红胡子男第一次粗声回应。
  「你才有完没完。情况都这样了,总会出现一个吧,有那种特殊技能的家伙。你是没看『烈命绝机』吗!」
  『烈命绝机』是去年受到热烈讨论的洋片。内容描述学生三十人在修学旅行时遭遇恐怖分子袭击,之后凭藉着智慧、勇气、友情逐步击破为数百人的恐怖分子。设定上明明是普通高中生,却能徒手打倒数名武装恐怖分子、打赢枪战、还具有骇客技术及暗号解析技术,里头更有国民偶像团体,俨然是部超人高中生电影。
  「看了。对啦,有看啦,那又怎样?看了就会做炸弹吗?你自己也做不来吧!要我跟笨蛋沟通,老子可没那么闲!」
  「我才不是笨蛋。要是能上网的话,三两下就弄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跟你们这些凡人是不同的!」
  「所以呢,我记得现在好像不能上网吧?就结论而言可以弄得到炸弹吗?」
  遭到眼镜女指正,被冠上炸弹客之名的男学生顿时沉默下来。
  「想找够格演出那部电影的学生来凑和一下,这里倒是有位人选,对吧,斗和同学?」
  操突然蹦出这句话,斗和心底一惊。大家的视线全集中过来,他没办法继续佯装淡然。
  「某位学姊也不逊色吧?说起胸部大小,堪称日本第一。」
  红胡子男说着还想调笑,但接收到操锐利的目光后便「吓」得缩住脖子。
  「别说些没营养的话。炸弹在现实条件上或许不可行,但像剧药(注5)之类的东西呢?盐酸或硫酸等等的。」
  戴眼镜的女学生提出意见,斗和则回以悖论。
  注5毒性仅次于毒药,中毒量和常用量的值非常接近,常伴随激烈副作用,误用易导致危险。
  「剧药类确实具有杀伤力,但和一般认知相反,这些东西致死性不高。让对方受伤和取对方性命是两码子事。使用上还得靠近怪物才行,太危险了。」
  「姑且不论这些,我记得剧药和炸弹的材料全都在理科大楼。也就是说要先出校舍。」
  稻贺语气冷静地做出提醒。
  理科大楼位在校地南侧,盖在停车场南边位置。这要追溯到数年前,一名优秀学生于县际化学竞赛上多次获得表扬,而他似乎横跨了化学及生物部门。表面上打算赞颂他的功绩,真实目的却是让学校摇身一变为理科名门,所以校方特地挑了面向路边的醒目位置,盖起一栋崭新气派的理科大楼昭告天下。
  「我们应该着重在救援前的生存手段才对,不是积极战斗。刚才那样是本末倒置吧?」
  「说得也是,不好意思。」
  被稻贺点醒,戴眼镜的女学生坦然道歉。
  「我想听听看斗和同学的想法。你觉得用哪种武器比较妥当?」
  这句话虽然问得出其不意,但对斗和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尽早得出结论的机会。怪物来袭前,有必要让大家达成共识。不能再耗下去了。
  「要举出校舍里可得又好用的武器,我想非长物莫属,像拖把或刺叉等等。首先要弄到人手一支的分量才行。」
  「等一下啦。人手一支……是说我们也要战斗吗?别开玩笑了!那是男孩子的工作吧?居然要女孩子加入战局,这算什么?真不敢相信!」
  绑侧马尾的女学生再次大呼小叫起来。
  「小姐,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抱怨什么啊?」
  跟先前一样,红胡子男用诧异的声音说道。
  「抱怨什么……真讨厌、大烂人!明明是男生却不懂得保护女孩子,这种人哪配活着!」
  「少在那边使性子了!你这样会把其他女孩子拖下水好不好。我赞成他的意见。不,是他说得对。」
  戴眼镜的女学生拍桌直言。
  「不好意思,可以请教一下大名吗?」
  「咦?我?我叫曾根瓦由贵。」
  面对斗和突如其来的一问,马尾女孩虽然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
  「曾根瓦同学,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确实不需要勉强自己去战斗。不过,根据手上武器的有无,危机时刻的存亡机率也会有天壤之别。战斗虽然不是必然,但我觉得先拿着武器会比较好。想法很乱来,还请见谅。」
  斗和一席话似乎出乎她的意料,曾根瓦原本想反驳些什么,最后还是默默把话吞回去。
  「我是很赞成拿武器,但应该有更强的东西可选吧?」
  稻贺双手交叉在胸前,插嘴道。
  「不好意思,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先就效率面讲述一下个人看法。」斗和先对稻贺道歉,接着继续阐述。「为了活下去,确实有必要在不危及我方的情况下清空校舍内怪物。其中最好打倒的莫过于水手服怪。校舍内有的、又能拿来当武器的,我大略想了一下,可以举出的有剪刀、菜刀之类的刃物,拖把或刺叉类长物、桌子椅子、工具或灭火器等钝器类物品,螺丝起子、电线或绳索、燃烧瓶、火焰喷射器、氯气攻击等等。」
  「学校里还有火焰喷射器这种东西啊?」
  红胡子男语气惊讶地问道。
  「只要拿打火机等火源靠近气罐,就能喷出一公尺左右的火。」
  「一公尺?那不就很强了?」
  「不,或许可以吓阻对手,但杀伤力欠佳。加上一公尺是个危险的距离。多数生物并没有那么容易死亡,就算在怪物身上造成伤害,我们还是有很高的可能性直接丧命。因此,能和对方拉开距离的长物就变得非常有效。『突刺』是目前最安全且强力的攻击方式。」
  「会像你说的那么顺利吗?安全范围被突破的话该怎么办?」
  戴眼镜的女学生明确指出问题点。她的意见很有逻辑,听起来很顺耳。
  「那时就用跑的逃走。水手服怪物的脚程很慢,不需要在一击之内打倒它,先用打带跑战术累积伤害,之后再以灭火器、菜刀等高杀伤力武器给予致命一击,这样应该会比较理想。」
  「赞成。我喜欢简单扼要的方法。那只白的也适用吧?」
  红胡子男一拳敲进手掌并说道。
  「不,我认为尽量别和白色那只交战会比较好。是说也只能尽量……」
  「而且它的速度很快,光用跑的根本逃不了。」
  稻贺的疑虑很有道里。
  「没错,所以我提议在渡廊上布阵。前后左右派驻哨兵,遇到I的就逃走,发现水手服怪物就攻击。我考量过不少,视野最好的地方是教学大楼连通管理大楼三楼的渡廊,能立即察觉到远处过来的怪物,逃生路线上也有多种选择。」
  「等等,你的计划太天马行空了。」稻贺语气强硬地反驳道,「一般人会先筑城吧。应该找桌子或其他东西堆成围墙,在里头确保自身安全才是。」
  「正好相反。固守要塞反而危险,我们应该确保逃生路线。」
  「不对,刚才不是说了,光靠腿跑不赢白色怪物吗?除此之外,我们视野良好就表示对方也能看到这边,照你的计划走准会有人丧命。」
  听完稻贺的话,斗和突然心生一个疑问。
  啪哒啪哒,没有头的怪物。显而易见的是,它没有堪称眼睛的部位。所以说,稻贺的论调是否还会成立?育不少生物会靠视觉以外的机能感知猎物,啪哒啪哒是靠什么东西判断猎物情况呢?为何它会静止一段时间?
  「我认为不尽然,稻贺同学。还好校舍里装着感应装置,就算没办法用肉眼辨认,只要能根据亮灯地点判断出怪物所在,我们就能在暴露前逃出、找地方躲藏,还能辨别现身的怪物种类。」
  斗和在想事情以至于反应不及,操则代替他回答。
  「不过这样一来,靠的就是莽撞行事吧?若是逃到一半又遇到其他怪物该怎么办?所谓逃生路线多重,反过来就表示遇袭路线也多。我个人赞成守城,比较放心。你的做法会累积压力,感觉会让人疯掉。」
  听完眼镜女的话,斗和稍稍受到打击。她的想法一直都很有逻辑,还以为她会赞同自己。这下判断也跟着动摇起来。
  或许自己下了错误判断也说不定。
  「我赞成一年级的提案。守城出发点是敌我战力差别。既然这样不如选游击。」
  有人赞成他的意见,是红胡子男学生。
  「我也赞成斗和同学的提案。」
  操以平静语态表达支持。
  「我还是维持原样选守城。场所的话,图书馆应该不错。比一般建筑物更牢固,书架之类的又能拿来堆墙。图书馆刚好在校舍尽头。怪物来袭的路线自会受限。要是有个万一还能放火。」
  「放火太危险了。火灾的死亡原因大多出自有毒气体,体型越大的生物承载量越高,我们这边受到的伤害反而会更大。」
  斗和赶忙在言语间论述火攻的危险性,但稻贺只回他「我知道,这只是危机来临时的备案。」接着就单方面结束对话。
  「我要守城。我不想再到处逃跑了,一直被迫好烦。讨厌,为什么会这样!」
  一直没有出声的蓝短发女学生开始叫嚷。她面色苍白,闪烁的碧眼大睁并微震着,
  这些迹象说明她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
  「我也要守城。我不想跟笨蛋一起行动。」
  炸弹客边瞥着红胡子男边说。看起来是意气用事的决定,斗和可以猜想得到。
  「我……会选斗和同学这边吧。我也说不上来,但他好像很可靠。」
  令人意外的,曾根瓦选择了斗和的提案。斗和很吃惊,他盯着对方的脸瞧。一对上眼,曾根瓦的双颊就染上淡淡红晕,「我没、没有其他意思喔。」说完就将脸撇向一边。
  「呼,这种时候没卓二还真安静呐。」
  操呢喃道。卓二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她果然很挂心吧,斗和想着。
  「因为有猫蜘蛛在,实际上能逃的只有二楼跟三楼吧。或许选守城会比较保险……」
  负责把风的小个子男生投守城组一票。正如他所说,一旦逃进一楼或四楼,接下来就只剩无遮蔽物的校舍外或屋顶两条路可走.会经过猫蜘蛛的地盘。
  剩下两名哨兵也跟进,一人选守城,另一人选择斗和的点子。还没有表达意见的就只剩萌由里及宁宁音两人,大家的视线全集中在她们俩身上。
  「稍等。」让这股紧绷气氛稍微缓和下来的是稻贺。「这个时间点或许不该提,但我希望议案精神建立在民主的多数决上。简而言之,哪个提案票数多,大家就一起同心协力执行。和游击不同,守城需要某种程度的人员数。若是分散成两个集团根本做不来。」
  学生们陷入沉默,视线纷纷投往斗和身上。这个举动形同在表达斗和OK,他们就OK。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
  稻贺说得没错。敌方兵临城下时,集团决裂是最愚蠢的事。首先要避免的就是分裂大家。
  目前票数为守城派六、游击派五。萌由里及宁宁音的判断将会左右结果。
  「我、我选……斗和同学……这边。」
  着实令人意外,率先回答的是宁宁音。眼眸闪闪躲躲、声音小到快要消失,尽管如此,她还是选得很坚定。
  斗和的心情开始复杂起来。这是她的真心话吗,他无法辨别。宁宁音不擅长奔跑,其实她真正想选的是守城吧。是不是因为顾虑到他的心情,才硬逼自己选择不想附议的选项。这份心意在斗和心中化成一块挥之不去的硬物。
  「这下变六对六了。」
  稻贺的声音听起来有种看好戏的感觉。
  「我选——」
  换萌由里开口,那对堇色大眼捕捉到斗和身影。
  似乎有股寒意。
  她依然是她。镶着浓长睫毛的杏眼、青蓝色长发水润透泽,再加上高雅的容貌、端整的五官,还有那苗条体态,和记忆中的萌由里如出一辙。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斗和觉得她是个全然不同的陌生人。那对瞳眸彷佛笔直箭刃,眼潭深处酝酿着近乎敌意的黑暗情绪。
  萌由里忽然将视线转开。
  「我选、」
  ——怦咚。
  心跳声不由自主地加大。哽塞的呼吸令他快要窒息。
  「——我选守城。」
  刹那间,斗和遭受一记重度打击。
  拳头大的铁球飞过来砸穿身体中心,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接着像要填满那个洞似的,沉重闷痛的潮水袭卷过来。流遍全身的血液彷佛被抽换成液态氮,带来椎心刺骨的疼痛,意识也悄悄遭到卷噬。
  理性上是知道的,这是攸关性命的抉择,不能受感情左右,必须冷静下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这就是萌由里的选择——就算她选了背离斗和的路,这一切还是不能归咎于任何人。
  但真实的他却无法这么豁达。他无法忽视。他跟萌由里应该已经心有灵犀了才对,至少在研修中心会合前都是——因此,斗和一直相信对方会与自己看法一致。内心如此期待。正因为多了这份期盼,他的心才会这么痛。
  宁宁音的回答率先传入耳里,可能或多或少也带来一些影响。她恐怕是为了自己才做出违心之择。明明已经选了萌由里,宁宁音却还是对自己死心场地。相形之下,自己选的萌由里则是——
  (不行、我不能再想了!)
  斗和拚了命,用力压制住内心萌生的丑陋感情。为了一点小事就受到打击,实在不可理喻。不能尊重他人想法,这是什么心态。自己现在究竟顶着什么样的表情。如果很窝囊,那么萌由里、宁宁音或操都好,绝对不能让她们看到。
  然而下一刻,他已经没有在意此事的必要。
  大家无暇顾及斗和的表情了。

  啪哒、啪哒。

  一阵声音神出鬼没地传来。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发出尖叫,周围一口气陷入骚动。
  「在哪,声音是从哪来的!」
  「不是这边。看不到它,电灯也没亮!」
  「这边也一样。不是从这里!」
  稻贺问着,监看左右走廊的学生们交替答道。教职员室盘距的位子将走廊一分为二。也就是教职员室左右两侧出口各有走廊延伸出去。
  若啪哒啪哒来袭,它只能从左边或右边的走廊过来。因此,无人逃离教职员室。遭遇危险的机率一半一半。假如看见灯亮,往反方向逃就对了。话虽如此,目前两侧的灯似乎都没有点亮。
  啪哒、啪哒、啪哒。
  独特的脚步声在靠近。怪物脚程远比人类的还要快,腕力也很吓人,一旦它现身在众人面前,就有人要牺牲。
  「看仔细点啦,哪有可能凭空出现!」
  炸弹客大叫。
  「有在看好不好!不然换你顾啊。就真的没走这边嘛!可恶,到底在哪!」
  哨兵的声音跟着大起来。
  「安静点!太吵会盖过脚步声。给你,你拿这个!」
  红胡子男从柜子里取出拖把,接着转丢给数人。稻贺也拿了旁边那把刺叉。
  啪哒、啪哒、啪哒。
  似乎不把学生们的紧张当成一回事,某方面来说相形悠哉的死亡脚步声越来越近。
  大家全都绷紧神经守望。不对,正确来说是聆听。
  只能听得出些许声响差别。
  右边吗、还是左边。光凭这点误差就能左右生死。
  啪哒、啪哒、啪哒。
  斗和觉得很诡异。声音确实在响,不过,就像在嘲笑这一切似的,电灯完全不亮,连个影子都没有。
  总觉得声音离他们很近。认知误差,成见导致思虑狭隘。
  没错,为什么一味认为那家伙必定从走廊上出现呢?凭什么认为怪物不会离开校舍?
  猫蜘蛛进不了校舍纯粹是身型大小问题。撇开它不谈,啪哒啪哒无法外出的理由又是什么?
  理由?
  不对,在那之前——它的外出本来就没有受到限制。
  空间轴在变动,从横的换成直的。
  若将声源所在定义为纵向,答案就显而易见。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不,正确来说是南侧窗面。
  「在后面——!大家快离开那里————!」
  斗和放声大叫。
  所有人全都扭头看向这边。
  南侧窗沿。那里以曾根瓦为中心,有三名女孩子互相依偎着。
  就在她们后头、窗片之外,有个全身雪白、巨大的无头男半身逆向现身——


  第四章  那灼金  怀藏利刃
  「可恶。」
  源本在迁怒,他一脚踢开厕所门板。
  「搞什么啊,那鬼东西!」
  怒火难遏,他又踹了旁边的置物柜。门板凹成<字形,拖把柄等物品自缝隙间掉出。
  源本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脸。呼吸紊乱、肩膀上下起伏。
  知道脸没有因为害怕而写满窝囊,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没有露出会让其他臭小子看不起、颜面尽失的模样。
  怒气占据了整张脸。愤怒很好,源本想着。可以扫去其他不必要的感情,也不会被那些蠢蛋小看。是一种能支配他人的感情。
  但这只对人类有效。
  对非人怪物而言,自己看起来似乎跟那些垃圾没两样。
  「可恶,那些家伙在重要关头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一面撩搔金发,语带不屑地说着。那些家伙指的是鹿山跟马田。本着笨蛋就该当笨蛋用的想法才让他们跟着,却一眨眼就被干掉了。至少杀个两败俱伤也行,就是没有才害他悲惨地在学校里逃窜。
  在音乐教室遇袭后,源本最先跑向的是教学大楼。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只是从楼梯上飞奔下来时刚好接到渡廊,之后就一直埋头跑着。
  正因如此,他又遇到另一只怪物。纯白的怪物。它似乎刚捕获到猎物,正用那白色手腕抓住男学生的脚。学生虽然拚命挣扎,但怪物的手完全无动于衷。不知道为什么,怪物一直定在那。
  学生哀求源本说「救救我」,源本则故意嘲弄道「才不要,白~痴。等一下你就要死了,感觉如何?」结果学生就像小孩般号啕大哭起来。看到有人比自己惨就觉得心情愉快。
  同时,他也察觉待在校舍里不妙。怪物四处蠢动。视线边缘映照出刚才那名男学生被摔拍的样子,源本继续移动。
  他通过管理大楼正面玄关飞奔到外头。广场方向有一条铺满红砖、约双向宽的下坡;左右两旁列着路树,是通往正门的道路。
  学生三三两两,每个人都一样,脸上写满恐惧、姿态狼狈地四窜。看样子怪物的存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但其中却有些学生朝玄关方向跑来。可能外头也有怪物吧。
  这些家伙真蠢啊,源本暗暗想着。干么跑回校舍,跑出学校不就得了,他们铁定不知道校舍里也有怪物吧。最好被嗑得乱七八糟。不知道的人活该。
  前进一阵子后,他看到正门前挤着一群学生。在斡么啊,源本一脸疑惑。明明可以直接逃出去,他们却像挤在演唱会现场前排的观众,不前进、光顾着跳上跳下。
  「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过不去!」
  「可恶,现在是什么情形,怎么会有这道墙!」
  源本顿时恍然大悟。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不可能还悠悠哉哉地演默剧。看样子正门前面有类似隐形墙壁的东西,不能出去外面。他想起那些跑回玄关去的家伙,嘴里用力啧了声。
  「可恶,那些该死的渣。」
  过不去就早点说啊,他暗斥。看到自己往过不去的正门走,他们心里一定在笑他蠢。想到这里,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聚集在正门的学生们爆出惨叫,大家一口气分散,往四面八方窜逃。
  怎么了?解答旋即揭晓。
  突如其来的,正门前出现一只巨大蜘蛛怪。不对,怪物的头酷似猫,或许该叫它猫怪才对。
  源本一阵战栗。猫怪的杀戮能力和校舍里那些家伙简直是天壤之别。眨眼间就有数名学生变成肉块、滚落在地面上。猫怪的移动能力也很强,瞬间就能缩短近三十公尺的距离。这哪叫什么怪物,根本是怪兽。
  有些学生侥幸逃脱,朝这边跑了过来。
  「笨蛋,别过来!」
  源本大吼,但没人听进去。这群家伙居然把老子当耳边风,想着,眉宇间窜起一股炙热的怒意。
  猫怪开始朝这边推进。
  源本当下决定穿越路树、跑下斜坡,接着奔向正门大道侧边那片广大庭园。和其他家伙跑同样路线求生就太蠢了。他先是藏身到较高的植墙后,再往管理大楼一楼的梁柱区移动;在大柱的阴影处躲一阵子,然后趁隙回到校舍。
  冷静下来想想,待在校舍里明显安全许多。救援抵达前找个地方藏身才是最佳选择吧。值得庆幸的是,源本手上有万能钥匙的备钥,是大他两年的学长退学时传给他的。
  源本回到校舍时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没什么特殊理由,只是单纯的生理现象。硬要说起来,挑这个时间点前往厕所的理由——其实就是气魄。
  怕怪物怕到不敢上厕所,他可不屑这种凄惨的选择。他跟那些只知道缩头逃跑的杂鱼不一样。
  痛快地宣泄完怒气,稍微冷静下来的源本站到便斗前,掏出自傲的那根撒起尿来。
  嘘——
  厕所很安静,门的嘎吱声在空间里回荡开来。就在源本背后,是大号隔间的门。
  源本的肩膀为之一颤。接下来,他慢慢转过头。因为自己硬是摆出愤怒表情,所以脸颊在断断续续抽动。
  眼前,有个女学生伫立在那。
  「一个人吗?」
  「怎么是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源本的咆哮声充斥了整间厕所。
  *  *  *
  某方面来说,眼前景象超乎想像——
  啪哒啪哒……是脚步声。听起来很像吸盘吸附的声音,而它的功能正如字面意思所示。
  就像壁虎爬玻璃,啪哒啪哒的巨躯完全无视重力,直接倒挂在上面。
  不对,倒挂这个词或许不够恰当。啪哒啪哒的体型前后对称。它是从上方爬下来的没错,但究竟是头下脚上,还是脚下头上,这点恐怕只有啪哒啪哒才清楚。
  啪哒啪哒举起前臂——举起靠近斗和等人的那只手,前端握成白色拳头。就在斗和意识到的瞬间,拳头也跟着挥下。
  现场发出剧烈声响,窗户的玻璃惨遭破坏。
  散发着钝色光芒、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纷纷落往教职员室。
  啪哒啪哒连窗框都不放过,巨大的身体朝内侧入侵。它灵活扭身,先让前半部两只手着地,接着将剩下那对后臂慢慢拉进来,最后把身体扭回去,过程中一并将自己放到地上。
  所有人都定在原地、无法动弹。怪物侵入的位置太令人意外,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唯独一人——斗和比其他人更早洞悉啪哒啪哒的动向,他率先摆脱静止咒缚。
  「大家快逃!」
  这个声音彷佛当头棒喝,伴随着哀号,地板响起一阵慌乱的杂畓声。
  不过,还是有些学生注定逃不过此劫。她们是最靠近怪物的三名女学生。曾根瓦、眼镜女、蓝短发。
  待的位置不好,再加上运气也差,她们直接暴露在怪物眼前,距离近到那只石膏般的手一伸就能毫不费力地抓住。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几个人里面,最先有动作的是眼镜女。思路清晰的说话方式令人联想不到会有这种后续反应,她发出理智尽失的惨叫并逃跑。
  曾根瓦原本也想逃离,但被疑似腿软的蓝短发抱住,自此错失行动良机。两人不停发抖,颓然地瘫坐在地。当然,她们连半步都动不了。
  啪哒啪哒开始行动。它朝向抱成一团发抖的曾根瓦二人,毫下犹豫地回转四肢。所有人都认为下一个被害者必定是其中一人。
  然而——
  「不会吧?为什么!」
  有人用凄厉的声音叫着——是戴眼镜的女学生。怪物一把抓住她的纤脚。就在曾根瓦等人眼前,啪哒啪哒拐了个几近直角的弯,在教职员室中央处抓到她。
  跟宁宁音那次一样,斗和想着。那时宁宁音就在眼前,但它却好像没注意到,直接略过她,转而袭击在逃的男学生。
  为什么?这不是偶然。比起逃跑的猎物,近在身旁的应该更好捕捉才是,没道理无视。
  若要找出理由的话,只有一个—它无法辨识附近有猎物存在。莫非它……就跟螳螂或青蛙一样,只能辨别动体猎物吗?
  不过,那家伙又没眼——
  「喂,还在磨蹭什么!快逃啊!」
  斗和被红胡子男的声音唤回神智。他从教职员室西侧门口探出脸,后头是萌由里和宁宁音。还留在教职员室的只有斗和跟操、曾根瓦及蓝短发她们,再加上被捕获的眼镜女共五个。
  「请等一下!」斗和反射性回叫,「还有时间,不救她们不行。」
  他知道自己在讲蠢话。
  戴眼镜的女学生已经被啪哒啪哒捕获了,想救她是不可能的事,势必得放弃她。
  但啪哒啪哒旁边还有两个瘫软在地的女孩子。从它捕获猎物时起算,到进食结束还会有一段时间。怪物在这段时间内不会袭击其他猎物,依大家的证词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
  想救曾根瓦及蓝短发这两人,还是有相当高的成功机率存在。
  不过,这些都只是理论,并非现实依据。有可能性不代表确定。啪哒啪哒随时改变心意,改抓其他猎物的可能性相当高。救援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单就感情面、以人性来看或许是正确的,却无疑是个愚蠢行径。红胡子男对这件事应该也有充分认知,但他却——
  「可恶!」
  说着,红胡子男从门后边探出身体,他踩着桌子来到斗和这。面对这样的他,拚命挣扎、一直想逃离啪哒啪哒箝制的眼镜女射出哀求的目光,但大家已经放弃救她了。
  「一年级的,人们所谓的『强迫中奖』,指的就是这个吧?」
  「谢谢你!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想道谢还是道歉,随你高兴!不过,这两样都先摆在后面吧,现在先把精神集中在救人上。」
  「是。」
  斗和俐落回答,朝一脸担忧着注视这边的萌由里等人喊道。
  「青叶,你先带赤峰逃走!操学姊也一起。我们随后就会跟上。」
  宁宁音脚程慢,如果和救援队的他们一起逃,很可能沦为下一个猎物。
  「好了,快抓住这个。」
  红胡子男将手里那根拖把伸向曾根瓦等人。
  不论怪物捕到猎物时会定格多久,就是不想近距离接近。因此,他打算待在啪哒啪哒手部射程外,用拖把拉出她们。
  察觉对方意图,斗和从另一边抓住拖把,准备随时助拉。因为男学生离自己很近,所以斗和看到他的名字。名牌上写着王饿。
  曾根瓦伸出双手抓紧拖把,蓝短发则抱住她的身体。
  「抓好了吗?现在要拉了。准备好!」
  随着话声传出,斗和也开始使力。伴随着沉重抗力,曾根瓦的身体被拉了出来。
  不过——
  「可恶,这是在干么!」
  王饿啐道。不难理解他的恼怒。
  被拉出来的仅曾根瓦一人。反观蓝短发的身体,稍稍偏离原位而已,就像弄掉在半路上的鞋子一样。
  她露出绝望的表情。双眸毫无光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看到这一幕,斗和挺身而出。
  「喂!」
  虽然有听到王饿制止,但斗和的手已经一把抓住蓝短发的衬衫。
  就在那短短一瞬,他偷偷观察起啪哒啪哒的样子。
  白色巨躯就在眼前。或许是自己蹲低身体的关系,它就像座耸立的高墙,散发厚重的压迫感。会捕食人类的白色障壁、凭人类之力无法破坏的厚实巨块;听到人类哀号依旧无动于衷的冷血魔物。
  行不通的,斗和暗忖。
  面对这种生物,血肉之躯的人类根本无法匹敌。
  斗和向后倾倒,开始对女学生施拉。衬衫的扣子弹开,淡粉色胸罩暴露出来。
  「你想自杀吗?再用一次拖把不就好了。」
  王饿的言论很正确。但看到女孩子的表情时,他就推测拖把救人很可能会失败。事实上,她回抱斗和的力量很微弱。恐惧已经让她失去力气。
  「走吧。」
  王饿说道,斗和默默颔首,接着他看到某样东西,脸上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
  操还在教职员室里,以一种扞卫架势挡在广播器前。明明已经叫她逃了,她却寸步不移。
  斗和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从后头袭来一句令理智冻结的话语。
  「——别走。」
  音色里带着哭音、感觉已经走投无路了,乍听之下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的声音。
  「我还活着。求求你,救我。」
  那是……讲话有条不紊的眼镜女学生在哀求。现在的她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发出孱弱而颤抖的声音。
  「别听,不能听。」
  王饿简短地制止道。
  斗和理解他的用意。必须放弃对这名女学生的救援。就算真的找到方法救她好了,依然不具任何意义。
  一旦啪哒啪哒失去猎物,它马上又会去袭击别人。可能还是找上眼镜女,也有可能找操或曾根瓦等人。只要没有击退或击破啪哒啪哒,接下来还是得面对永无止境的俄罗斯轮盘。唯有牺牲某人,别人才能残喘下去。
  「不要,我不想死,我还活着啊,你们要见死不救吗?」
  这句话冷不防刺中斗和心窝。
  真的吗,就这样见死不救是对的吗?或许存在不需要牺牲任何人的方法,他真的没有还漏掉吗?
  「如果立场颠倒,那家伙会二话不说丢下我们。」
  或许看出了斗和的犹豫,王饿一语道破现实。
  「才不会。大家不是决定好要一起战斗的吗?难道那些都是谎言吗!」
  「如果我跟这家伙对调,铁定会说出同样的话。事情就是这样。别被迷惑了,一年级的。现在是有些活下来的人,但没人可以批判我们。」
  「拜托,帮帮我。我还活着。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声音听起来歇斯底里,让人想起在中庭看过的尸体。人体被漂亮的皮肤包裹着,里头挤满丑陋、令人作呕的脏器。
  「我们没有力量,更没有权力取舍人命。你也有想保护的人对吧?把精神集中在守护他人上吧。一个人只有两只手啊。」
  「杀人犯!骗子!我恨,我绝对要诅咒你们!你们全都是杀人犯!」
  女学生一面叫嚣,一面胡乱槌打啪哒啪哒的手。但白色手腕丝毫不为所动。
  斗和背过视线,改转向操。
  「操学姊,你在干么?快逃出这里。」
  明明是出于自我意志、明明说得很坚定,但声音听起来却有种颤抖的感觉。
  「不行,卓二还没来。我已经叫他来这了,不能就这样走人。」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斗和变得心浮气躁起来。操应该是思路清晰的人才对,一遇上卓二的事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尽做些愚蠢判断。
  「你们在说什么?重要的不是那个吧?快救找啊!」
  再一次,悲痛的叫声传来。虽然如此,还是没有人理她。
  「操学姊,请你别加深我的困扰。快逃吧。」
  「不要。如果卓二突然出现怎么办?要是错过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操就像出其不意遭恋人提分手的少女一样,用颤抖的声音说着。隔着嫩绿色眼镜,鲜红双眸染上一层水气。
  下一瞬间,斗和的背遭到一记钝击。
  他吓一跳并转头看去。
  一看,眼镜女正拿桌子上的笔记本及小东西丢向斗和。
  「别无视我!快看这边!杀人犯!人渣——!」
  她抄起一把剪刀,用那个东西狂刺啪哒啪哒的手。但怪物就像一座水泥雕塑,完全伤不了它分毫。甚至连吃痛的样子都没有。
  遭恐惧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不堪,眼镜女举起手里那把剪刀,一脸发泄地丢向这里。
  「呀!」
  幸好剪刀射偏了,但曾根瓦还是反射性缩紧身子。
  「喂,走吧。别管那个笨蛋了,要是真的那么想死就去代替那家伙吧。」
  无视操的反应,王饿说道。但斗和不能听他的。
  「她就拜托你了,你先跟曾根瓦同学一起走吧。」
  斗和把靠在肩膀上的蓝短发交给王饿。她一个人走不好。
  「喂,你可别动什么奇怪的念头喔。」
  「操学姊对我来说很重要,等一下说服完她就会去追你们了。」
  斗和故意强调操的名字。从王饿的态度来看,他很可能误会自己要救眼镜女。
  王饿一时之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简短答道,「我明白了。」他抱着蓝短发,朝门的方向跑走。曾根瓦也给斗和一个看似不安的眼神,但在斗和朝她颔首后,她就尽量不去看啪哒啪哒、快步奔离。
  「等等!别走!我还活着!还在这里啊!」
  戴眼镜的女学生悲痛叫嚷,声音紧追着王饿的背影不放。但根本无法传达给那位早已做下冷酷觉悟的人,他们就这样将教职员室抛在脑后。
  「操学姊。」
  接下来,斗和也刻意忽略她的叫唤,开始对操喊话。
  「斗和同学,不好意思,你先走吧,我跟卓二会合完就会去找你们。」
  这句话神似先前自己对王饿说的—也酷似自己曾经对萌由里及宁宁音说过的话。然而,其中却有着明显的不同处。
  卓二不会来。至少在啪哒啪哒捕食结束前都不会出现吧。
  但,他不能直接挑明地说「卓二不会来」。
  按操的性格推测,一听到这句话,她更会冥顽不灵地固守。卓二肯走会来—为了证明这点,她绝对会留下。
  所以他必须说些反话。
  「操学姊其实已经放弃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
  操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就像已经忘记斗和跟她的关系似的,射出一道凝缩怒意的视线。
  这样正好,斗和想着。他一直把操当成好友看待,和卓二不相上下。然而对她而言,斗和却不是。不对,应该说卓二不是。
  卓二对操来说是无人可及的重要存在。不是好友、不是青梅竹马、更不是家人或朋友。木茂边卓二胜过这一切。
  她可能会为了卓二,二话不说牺牲自我性命。但这也表示她会因为卓二,拚死拚活地活下去。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同罢了。因此,现在必须将她的想法转化成为卓二而活。
  「你想想看嘛,继续待在这里铁定会死,根本见不到宅二。那家伙又不是笨蛋,如果教职员室里有怪物的话,他才不会靠近。操学姊广播时也说过吧,要小心谨慎行动。我相信那家伙。所以说,我不会留在这里。没有留的必要。操学姊倒是放弃了,根本不相信宅二嘛。」
  操缩起色泽鲜红的瞳孔。比血色更浓的深红,单凭那对目光就能引发心律不整。严谨端整的眉挑起,赤如瞳色的鲜红唇瓣不悦地抿着。自后脑勺伸出的油亮黑欉只有怒发冲冠四个字能形容。
  老实说,全身的毛孔都快吓到缩起来了。有别于怪物当前的恐怖,这种恐怖只有人类散发得出来。但他不能移开视线,这么做等于害死她。
  还好操是个美女。正因为有美的部分,所以他一直对看也不至于被恐惧吞噬。
  时间悄悄流逝。过了一会儿,操终于放缓目光。
  「是啊,斗和同学说得没错。不好意思。要对付那个脏东西,还需要我。」
  斗和感觉到全身一阵虚脱。因为说服住操,他甚至忘记现况有多危急,一颗心放了下来。
  「快走吧。」
  「没错,说得对。」
  霎时间——
  「不要,等、住手。不行啊啊啊啊啊!」
  这次,眼镜女发出的声音和先前截然不同。
  斗和看向那边,双眼目睹她被啪哒啪哒挥起,整个人飞到空中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拖出长长尾音。
  接着,宛如想截断那声音似的,啪哒啪哒又将手挥下。
  剧烈的冲击声响起。
  桌子上的物品像喷泉水般哗啦跳动,一会儿后霹霹啪啪地落到地面上去。
  被女学生敲中的桌子陷下去并裂成两半,中间夹着她断断续续抽搐的身影。
  这是迟早的事。因为救不了,那股念头早就割舍了。
  但亲眼目睹到如此凄惨的模样,深深的懊悔还是立即袭上斗和心头。不应该看的。不能看。
  就在这时,斗和注意到一件事。
  啪哒啪哒的样子很奇怪,之前都会摔猎物好几次,这次却没有,只砸了一次,接下来就没有任何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
  操同样注意到啪哒啪哒的异常举止,她小声询问道。
  斗和给不出答案。他怎么可能知道怪物的想法。
  之后,啪哒啪哒终于动了。它伸出末抓猎物的手,缓缓抚摸着刚才敲破的桌面。
  有种不祥的预感。
  似乎在敲完猎物后,暂时确认刚才敲的地方。
  恐怕是因为敲击手感跟先前都不一样吧,所以才频频确认该处。根据大家的情报指出,它一直都拿坚硬的地面当敲板,换成强度不及的桌子或许让它觉得挺不是滋味。既然如此,啪哒啪哒接下来应该会采取——
  「糟了,要快点逃出这里!」
  抓住操的手,斗和跨步奔出。眼角余光瞥着啪哒啪哒,它正抬起那只未抓猎物的手,往横向挥去。
  跟自己猜想的一样,而且还是最坏的猜想。
  啪哒啪哒以挥扫之姿横手掠过四周。这一挥让桌子飞开。
  桌子对啪哒啪哒而言很碍事,形同阻碍敲击触感的东西。会采取排除行动,对它而言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
  桌子被打飞,射向斗和他们刚才站的位置、砸烂广播器。要是他们慢一秒逃开,也会惨遭相同命运。
  但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啪哒啪哒又把他的手当鞭子挥,开始收拾起其他的桌子——以最糟糕的「砸飞」方式。
  「危险!」
  斗和一把按住操,顺势倒下。桌子从正上方飞过,打破窗户、往下掉入中庭。
  起身移动很危险。就他和操两人,到门边几乎都用匍匐前进的,接着两人一口气滚到走廊上、在连往教学大楼的渡廊上拔腿狂奔起来。虽然必须随时提防撞见水手服怪物,但磨磨蹭蹭的更危险。
  视线角落突然多出某样东西,斗和他们反射性停下脚步。
  物体出现在正右方、教学大楼三楼走廊上,有个学生正朝这里狂奔过来。
  颜色鲜艳的金发、锐利的目光,制服穿法明显连反校规。
  是源本。
  他往这里一瞥,在斗和他们面前转弯,改跑左边,沿着教学大楼的楼梯跑下去。是斗和他们先前要来教职员室时上过的楼梯。
  这家伙还活着啊。斗和瞬间安心了一下,接着马上想起事态严重。
  「源本静也!」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制止动作,操就已经先跑出去了。
  *  *  *
  图书馆离教职员室很近,很有可能成为啪哒啪哒下一个袭击地点。
  宁宁音自然是想跑远一点,但萌由里拉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跑进图书馆。
  「小萌,我不要紧的……再跑远一点、比较……」
  宁宁音讷讷地提出忠告。她没有体力,萌由里是顾虑到这点才逃进此处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刚刚不是讲好到图书馆集合的吗?」
  萌由里答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宁宁音双眼圆睁。
  就刚才的讨论而言,这的确是结论。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想在图书馆守城的话,护城墙绝对不可或缺。少了那样东西,这里就只是个死胡同罢了。要逃只能逃到猫蜘蛛徘徊的校舍外。
  所以应该先保持段距离,确认安全无虞后再回到图书馆里。事实上,除了她们两个,没有其他人来图书馆了。
  话虽如此,一接到对方充满自信的反驳,宁宁音便答不出话来。
  错的人肯定是自己,说出奇怪的话、会丢脸的肯定也是自己。这层想法让她难以启齿。
  有自信的人一定握有根据,能证明自己主张正确的证据。所以她不能轻易反驳。自己的意见只不过是假设罢了,又或许是不周全的想法,一定是这样没错。
  「可是,都没有人……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挤出意见,只因对方是萌由里。如果对象不是她,悬在心头的疑问根本无法出口吧。
  「等一下就来了,肯定会。」
  宁宁音的心跳了一下。刚才的话听起来就像在敷衍,感受不到危机意识。怎么回事?感觉对方的心好像飞到别处去了,看起来心不在焉。
  「干脆我们两个来盖城墙好了?」
  对方投来一句话,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出自真心。
  宁宁音反对守城案。总觉得这种作战方式很不符合现实考量。
  但都没有人指出这黠,所以宁宁音问不出口。
  守城需要一段准备时间,筑城墙等障碍物的时间。如果在完成前遭遇怪物袭击,一切就等同白费。她不认为怪物会择日、会等他们都准备妥当才来。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该怎么对付怪物才好?
  该部分的讨论似乎完全被大家省略掉了。不过,有那么多人在场却没半个人提及,所以她想……可能只有自己注意到那个方法吧。
  相较之下,斗和的提案能即时生效,也很有弹性。的确,自己是个路痴、又很优柔寡断,或许很快就会走投无路、遭到捕食也说不定。倘若由斗和率领,这层疑虑似乎就能打消。
  「呐?」
  突然间,有个声音窜进耳里,宁宁音跟着抖了下肩膀。看样子她一直在想事情,下意识忽略掉周遭的声音。
  「什、什么事?小萌。」
  她慌慌张张地应声,奇怪的是萌由里并没有在看她。宁宁音顺着那对堇色瞳眸映照的方向看去。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大片略显寂寥的图书馆风貌。
  「小……萌?」
  宁宁音觉得纳闷,再次叫唤她的名字试试。
  「……今天,斗和同学有来过这里吧?」
  刹那间,剧烈痛楚溢满宁宁音的胸口。有种浮惶的感觉窜升上来,脑中一片空白。
  她是什么意思呢?对了,那是今天发生的事。我被拒绝了。后来他应该有去找萌由里才对。为什么会被萌由里讨厌呢?为什么会被怪物袭击呢?咦,她知道斗和同学来过?
  思考漫无边际,像泡泡般浮上,接着又远去。她想说些什么,但实际出口的却是「啊……啊……呜」这类支支吾吾的单音。
  「这种时候是不该问……不过,就因为是这种时候,我才想弄个明白。不然的话——」
  像在隐忍什么似的,萌由里静静闭上双眼。因为她朝向旁边,长缓微翘的睫毛看起来更为真切。好漂亮啊,宁宁音想着。
  「斗和同学来过这,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感觉萌由里突然看向这边,宁宁音慌忙垂下视线。现在脑子还是很混乱,但因为对方是萌由里,所以她已经恢复到能勉强说话的程度。
  「别、别担……心。斗和同学他、选了小萌……喔。他特地过来跟我说、要去找小萌……很、很像斗和同学的作风……吧?我、我果然比不上小萌、呢……」
  其实,她说完话是打算笑的。但泪水却不争气地集中,声音变得哽咽,真讨厌自己那么不中用啊。
  就在这时,宁宁音产生一个疑问:对方会这么问自己,是不是表示告白并没有完成呢?看到两个人在一起,还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
  「斗和同学,该不会、没去……找你?」
  萌由里静静地摇头。
  「他有来——不过最后不了了之。所以心意还没有传达。」
  感觉得到她心情苦涩,宁宁音胸口一紧。
  不同于遭拒的自己,萌由里跟他是两情相悦。两人就要心意相许了,却被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拆散。
  记得曾经在某书里看过一篇文章——「不幸是幸福的差分」。假设两份不幸约略相等,幸福时感受到的不幸会更加强烈。依此类推,自己感受到的不幸肯定无法和萌由里相比。
  「为什么斗和同学老是偏袒宁宁音——」
  萌由里口中泄出小小的牢骚。这句话并没有要说给任何人听,只是在吐露心声吧。
  不过,宁宁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平常都当耳边风,这次怎么就照单全收了。好奇怪啊,心情不由得悲伤起来。
  「对不……起。」
  宁宁音反射性道歉。接着她马上注意到这么说不恰当。罪恶感快要让胸口窒息。
  「问你噢,我现在想拜托你一件奇怪的事,可以吗?」
  「咦?」
  对方的话很唐突,宁宁音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问号。
  「啊,没什么,不愿意就算了。对不起哟。」
  像是要隐藏起自己的愁容般,萌由里勉强露出微笑。
  宁宁音的胸口阵阵刺痛。好想为她抹去悲伤只要是自己办得到的事,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因为,萌由里对宁宁音而言是很重要的、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两人初次相遇是在四月初,也就是开学典礼那天。会成为好友的契机是她们刚好坐在二则一后,理由既平凡又无奇。
  「今后就请你多多指教罗,赤峰同学。」
  对方说着并露出微笑,宁宁音当时基于两种理由辞穷。
  第一是她的美貌。长相惊为天人、五官如此玲珑深邃的女孩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也就是说她看到入迷了。
  第二是因为感伤。她有预感,再过一个月,对方恐怕就不会对自己露出这种笑容了。每次都是这样。觉得跟她在一起很无聊,聊天都不有趣。这样的自己,很快就会变成隐形人。
  宁宁音已经可以料想得到未来,面对对方坦然纯粹的话语,老实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事实却与她的预料恰恰相反,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改变。不仅如此,谈话的时间还舆日俱增。
  休息时间和他人一起共进便当是初次体验;放学后跟别人一起回家、顺道吃个速食,这些全都是崭新体验。
  那是……本以为此生无缘、早已放弃的青春扉页们。
  「小萌一直跟我讲话……没关系吗?高中生活……只有一次喔?」
  某天,两人不经意地聊起一些事,宁宁音便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她打心底默许自己可以讲这种话了,并认为她们之间的小小关系足以让她当面询问这种事。
  宁宁音说完后觉得羞窘不已。不应该问的,她开始后悔。
  「咦?这话怎么说?」
  然而,萌由里只是愣愣地回问,看起来并没有感到不快。
  宁宁音一时之间语塞。虽然她很想问「跟我聊天一点也不快乐吧?」但若真是如此,对方一开始就不会找自己讲话才对;改问「不交其他朋友没关系吗?」感觉又像在责备对方,到最后,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想讲什么了。
  「之后不会、后悔……吗?不会变成、亟欲甩去的……污点?」
  ——结果就是单刀直入地问了。
  「你是说黑历史?」
  「黑……历史?」
  这个单字从来没听过,宁宁音不自觉反问。
  「咦?就是,出自小、小说之类的,你没有看过这个词吗?」
  萌由里态度闪烁地说了。
  「没有。不知……道。」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简单来说,跟『亟欲甩掉的过去』是同个意思就是了。」
  「小萌你、知道、好多辞汇……呢。」
  「也没有很多啦,只知道那几……啊!」
  不知为何,萌由里慌慌张张地捣住自己的嘴。她有时会像这样,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宁宁音才是,你知道很多艰涩的字对吧。有看小说的人果然不一样,我是这么认为的哟。」
  这句话让宁宁音有点受伤。倘若说她的人不是萌由里,自己会更受伤吧。
  「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我却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东西,大家也不、知道。大概、只是这样而已……吧?」
  「我懂!我真的懂!」萌由里看起来很兴奋,她用力握住宁宁音的手,「说到常识,其实每个人懂的都不一样。虽然是这样,有人发现别人不懂自己知道的东西,就马上把人家当白痴看,很奇怪吧?还有,就算知道对方比自己还懂,也要装出『那又怎样?』的嘴脸,然后『哼——』……」
  是不是有过什么不好的圆忆啊,边泛着苦笑,宁宁音不断倾听萌由里述说。
  这个时候她总算释怀了,对方会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其实是出于既单纯又非常罕见的理由——纯粹是因为两人很合得来。

  「只要是我办得到的、我都愿意……做。」
  宁宁音下定决心后答道。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就算会不安得不得了,她还是要尽全力接下。虽然自己是个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人,但至少要成为萌由里的助力。
  萌由里回问「真的吗?」宁宁音轻轻地点了下头——
  「就是呢,我想借一下你的背。然后紧紧的、像平常那样抱住。之后,你可以背对着我站起来吗?还有,除非我喊停,否则你都不能转头喔。」
  宁宁音顿时松懈下来,同时,她也庆幸对方没有出难题。这是女孩子间的亲密举动,萌由里会从后头抱过来,至今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对萌由里来说,她抱起来似乎大小刚好,「这种触感让我好着迷呢。真想直接把你打包回家。」对方还曾经有过这种微暧昧发言。
  一直以来都很出其不意,像现在这样正式拜托自己,她的心情反而尴尬。
  宁宁音正想回答「嗯,没问题。」时,远方传来混乱嘈杂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透过图书馆玻璃窗,可以看到通往教学大楼的渡廊。三名学生正在上头跑着。
  「源本静也!站住!」
  远方隐约传来妇设乐操的叫声。
  *  *  *
  斗和拿不定主意行动的原因有二。
  第一是源本持续奔逃,斗和想提醒他逃过去那边或许会遇到问话魔。
  第二是操和源本的关系。他稍稍感觉得出操不大喜欢源本,但应该能冷静下来谈谈。所以斗和才会进退两难。
  若从源本口里吐出的是最坏结果,说老实话,他无法预测操会做何反应。搞不好会当场自杀。
  综上所述,姑且不论各种可能性,上上策就是支开操再向源本打听。在这种时间点遇上源本,着实是件意料之外的事。
  而且源本根本没停就跑了。操似乎早就料到这点,第一时间马上追出去。
  斗和当场被人抛下。接着立刻过去追赶两人。
  后续发展让他在心里直呼不妙。
  源本下楼后往管理大楼逃去。对刚从教职员室逃出的斗和等人而言,无疑是在开倒车。
  「源本静也!给我站住!」
  斗和追上扯开嗓门的操,一把抓住她的手。
  「放开我!那家伙还在前面!」
  「我知道。你先冷静下来!」斗和简短地喝道,接着朝源本叫喊,「源本!别过去。那里有怪物!」
  源本顿时停下脚步。他回过头,似乎在确认话中可信度,一双眼锐利地看向斗和。斗和则暂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才一个不注意,操就藉机甩脱箝制并跨步奔离。
  眼看如此,源本的表情立刻刷上一层怒气。
  斗和不懂易怒的人在想些什么,印象中他们动不动就生气,就算之后追问原因,多半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像现在这种时候,他倒是猜得出对方那副表情等于「为了骗我停下,居然敢扯谎。」
  源本又跑了,他停在管理大楼二楼的校长室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并开门进入。
  操以些微之差来到校长室前、企图转动门把开殷,但门似乎锁上了,怎么转都转不开。
  「快开门!告诉我卓二在哪!」
  她一面叫喊,一面狂敲门板。但可能是为了防盗,又或许是想打造出厚重感,总而言之,过于厚实坚固的烤漆门是一动也不动。
  这时斗和终于追过来了,他确认校长室的门,看样子确实上锁了没错。
  「快开门!源本静也!」
  「源本,拜托你。把门打开!我们只是想跟你问点事。」
  两人努力喊话,但门丝毫没有敞开的迹象。姑且不论这点,敲的是这么厚的门,声音能不能传进去都还是个未知数。
  「怎么了?」
  斗和看向声音出处,萌由里和宁宁音正好朝这里赶来。他眼前一暗。
  「你们怎么在这……快逃啊!」
  出口的声音不自觉严厉起来。这样一来就失去让她们先逃的意义了。
  「抱歉,刚才去图书馆了。宁宁音也一起……」
  萌由里说话时带着歉意,后头的宁宁音闪过一抹吃惊。但当她注意到斗和的视线后,就一脸尴尬、亦似悲伤地低下头去。
  「话说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对方是源本同学对吧?五班的那个。难道是为了,我想想……恶心田同学?是吗?」
  她到现在还记不住卓二的全名,提到名字用疑问句。是说,原本叫错的名字还是错的。
  「总之青叶你们快离开这里,白色怪物就在上面。」
  「是吗?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可能早就穿过三楼渡廊去教学大楼了。」
  萌由里的怀疑很合理。他只顾着追操他们,却忽略了三楼渡廊。它可能已经跑去别栋了。
  「赤峰,你觉得呢?」
  根据萌由里的说法,他知道她并没有确认渡廊。所以这次改问宁宁音看看。
  但宁宁音只是摆出更吃惊的表情,而萌由里则越发不快地歪着嘴角。两者的表情各代表什么,斗和毫无头绪。
  「我、我觉得……小萌说得对。」
  也就是说你没看啊,斗和下了结论。目前不知道啪哒啪哒在什么地方,与其叫她们逃离这里,不如一起行动会更妥当。
  「啧。」
  一记尖锐的弹舌声窜入斗和耳里。
  他转头一看,操正想跑开。斗和瞬间做出反应,伸手拉住她的背心下摆,手还来得及抓住简直是奇迹。
  操就好像遇到色狼一样,用力扯开斗和的手,一脸愤怒地瞪着他。
  「校舍外让我去。」
  在她开口前,斗和就先讲了。如果没办法从正门进去,就绕到后面破窗。斗和料想操可能会采取此行动。他可不能让她干这种危险的事。除此之外,这么做还能背着操打听卓二的遭遇。
  「不行,到外面去太危险了,我不会让你去的。」
  「事情危险到不能假他人之手,所以我更不可能让操学姊去!」
  「就是因为不能假他人之手,我才要自己去。不能再因为卓二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既然这样就让我去。要是操学姊去了,我会更头痛。再说,宅二的事就等同我的事。」
  操沉默不语。说是她接受了嘛,其实一方面在思考如何说服斗和。
  同样的,斗和觉得对话不会有结果。现在不该绕着得不出答案的事转。话虽然此,他既不能放操出去,也不可能放弃卓二、拍拍屁股走人。要是硬冲出去的话,操搞不好会追上来。
  「那、那个……」
  正当气氛紧悬不下时,宁宁音怯怯地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说现在没那个闲功夫悠哉考虑对吧?」
  「咦?那个、不是……的。是门……的事。」
  完全没料到她接的是这句话,斗和诧异地看着宁宁音。自己刚才是下是略过什么铺陈了?但他实在抓不出半点头绪。
  操似乎也一样,睁大鲜红色眼眸注视着宁宁音。
  「门怎么了吗?」
  宁宁音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后、彷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她抬起紧张不已的脸庞,抖着声说道。
  「或许可以、打开、也说不定……」
  斗和等人呆呆地注视着她,宁宁音则向前迈进、用右手握住门把。她并没有试着转动,真的只是握住而已。表情相当认真,视线专注。
  (她打算做什么?)
  斗和想着,脑中突然想起某段对话。沐浴在黄昏里的图书馆,那片空间只剩他们两个,两人之间曾有过可有可无、徒留悲哀的对话。就在那时,宁宁音道出自己的秘密。
  (干么专挑这种时候——)
  斗和在心里呐喊。为了粉饰约人出来的理由,宁宁音很明显是在胡说八道。他以为那件事已经就此打住。
  现在的气氛根本不适合撒那种乱七八糟的谎。让人产生不实期待,别说是失望了,可能还会挑起操的愤怒。不过——
  (……怎么了?)
  斗和注意到一件事。是宁宁音的薄桃色发丝。如果不是他看错的话,它们正发出淡淡的光。而且现在并没有风吹拂,却好像由下往上飘一样,毛发前端微微摆动着。不,不单是头发而已。薄桃色光芒包覆住她身上每一个角落。
  下一瞬间,「嘎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宁宁音吐了口气,接着放开右手。
  不会吧,斗和才要确认门把状况,操就已经从旁伸手过来扭转门把。
  好像在作梦一样,上了锁、死活不动的厚重门板居然轻易开启了。
  「……这是真的吗?」
  能确实理解状况的除却本人,大概只剩斗和了吧。
  听到他的呢喃声,宁宁音露出一副羞耻的样子,她深深地点了下头。
  「你们这些白痴在搞屁啊!」
  校长室里传出源本的高分贝怒吼。宁宁音吓了一跳,就像字里行间形容的那样,整个人吓到跳起来。
  「别管那个了,卓二在哪?回答我,源本静也!」

  「不知道啦!可恶,居然把门弄坏了,你们要怎么善后!说啊!」
  「源本,拜托了。你跟宅二最后在哪分开的,告诉我们吧。」
  斗和也跟着拜托道。虽然最理想的情况是只有自己听到结果,但事情已经演变至此,别无他法。不幸中的大幸,操在房里而他站门前。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他还能阻止操。再者卓二究竟怎么了,斗和也想尽快了解。
  「不是说了吗,不知道啦。别小看我,你们这群杂碎!」
  「杂碎的是你吧。还是该叫你牙签男?是不是脑容量不够,记忆力等于零啊?卓二到底在哪,我问你啊!」
  两人唇枪舌剑。源本额际开始爆出青筋。一个人要是容易发飙,脸部血管是否也比常人粗呢?
  源本不发一语,气势逼人地走近。
  察知危险的斗和原本想挺身而出,但操发现他的意图后用左手按住,制止了斗和的行动。
  源本怒气腾腾地站在操面前,脸逼近到都快撞上对方额头了。
  「呐,喂,看这。你以为自己是女的,老子就不会动手吗?啊?」
  声音很低、很沉,怒气蓄势待发,酝酿着随时都会爆发的危险氛围。
  「你以为光凭这点威胁,我就会放弃追问卓二的事吗?」
  操的声音异常坚定。明明危机就在眼前,从她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动摇。
  刹那间,源本动了。
  没有片刻犹豫,他抬起膝盖踢进操的腹部。操倒向前方,侧脸猛吃上一拳;被打飞后撞上镶皮客椅,和椅子一起翻倒在地上。
  「源本!你这家伙!」
  发出咆叫的人是斗和。全身血液好像沸腾起来了,身体阵阵发热。他要狠狠揍这家伙一顿,激烈的冲动在驱使着自己。
  但源本先发制人,他猛冲过来。似乎早已预料到慌忙回避的斗和会采取什么行动,源本灵敏旋身,赏对方腹部一记回旋踢。斗和及时用左手格挡,但对方攻势比想像中要重,脚步踉跄了两、三下。源本则趁机开溜。这恐怕才是他的目的。
  「操学姊拜托你们了!」
  飞快说完,斗和跑出去追源本。但距离早已拉开。虽然不至于追不上,但他必须避免胡冲乱窜后遇上怪物。
  「源本!你只剩一张嘴嘛!居然吓到开溜?背影看起来跟发抖的女人根本没两样!」
  他拿这句话当赌注。沉不住气的家伙最讨厌被别人当白痴看待。根据当时状况,甚至会把面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自己的人生还要重要。他推测源本属于该类人种。
  「——你说什么!!」
  效果超乎预期。跑到走廊边缘、在渡廊口交界处那,源本停下脚步。他的模样已经超越愤怒,杀意持续渗出。
  「混帐,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彼此彼此,居然对操学姊出手,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源本的杀意快把周围空气烤焦了。彷佛吸了还会灼伤肺部,斗和谨慎地换气。
  心情莫名沉稳。不,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手心也在出汗。他对杀意的警觉绝对没有降低。尽管如此,脑袋却有种冷静的感觉。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对方越激昂,自己就越冷静。
  朝这里投来杀人目光之余,源本默不作声地走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目光除了能让对手退缩,还可以为攻击布局。只要对手稍一闪神,他可能就会瞬间祭出猛攻。一部分是为了牵制,斗和紧紧回瞪。
  源本的身高及体格都跟斗和差不多,比起疑似生活型态不健康的他,斗和的身体更加结实。
  源本毫不犹豫地逼近,他的身体微微向左。若是不仔细看,绝对无法察知这么细微的差别。这是步伐改变的证据。
  (——要来了。)
  瞄准做好心理准备的斗和,源本击出右钩拳。第一击就是重炮。然而,这攻击选项应该没错。彼此都是由静转动,反应上肯定会慢半拍,源本打起架来驾轻就熟,右钩拳比想像中快又凶狠。
  伴随着大力冲击,头部一阵晃动。
  当他发现时已絰跌坐在地上了。脖子痛得像落枕一样,颊上的痛开始转为热辣。某种黏稠的独特触感在嘴里散开,八成是血。
  没有想像中疼痛,摇晃头部的冲击更令他吃惊。人可能死于殴伤,他重新体认到这点。
  「混蛋,这算什么!」
  斗和坐在地上,确认遭殴的脸颊状况,源本则冲着他大吼。
  他发现了吗,挺厉害的。斗和一副事不关己地佩服起对方来。
  「你故意不闪的吧!在打什么主意,说啊!别小看我!」
  「……我并没有小看你。」
  斗和一面起身、一面用手背擦拭嘴角。手背上拖出一条类似飞机气流的血痕。看样子果然咬到嘴了,他想着。
  「我第一次认真跟人打架。不管是为了操学姊,还是为了宅二,我都不能输。所以我会尽全力一决胜负。赌上我所拥有的一切。抱歉了,我没办法手下留情。只要稍有犹豫,攻势就会减弱,会局限我的干劲。先出手就会有所保留,自己没挨打,单方面殴打对手是不会产生干劲的,所以我必须先让你揍——刚开始是单方面挨打没错,但接下来我会毫不留情!」
  「你这副德行就是在小看我!」
  带着咆哮,右钩拳再次袭击过来,但斗和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以最小限度的动作蓄力踩地,朝源本脸庞爆出一记毫无预警的左拳。
  趁对方因冲击而仰过去的瞬间,他将全身重量灌到左脚上,射出有如炮击般结实的右拳。右直拳正中颜面,源本遭人痛快击飞。
  跌到地上的源本立即撑起上半身,青筋爆得更夸张,一脸愤怒地回瞪。
  「对吧?我并没有小看你吧?」
  「叫屁,明明是个没打过架的嫩货!」
  这次换源本倒在地上擦嘴角叫嚣。
  「劝你别小看没打过架的嫩货。那是至今为止保留的实力,这一拳可不轻。」
  源本起身并摆出架势。他弯曲身体,双手高举到脸前面。活脱脱的搏击态势。
  反观斗和,他双手架在胸前,并没有什么特殊用意。虽然师父曾经教过他一些类似打架技巧的东西,但他可没受过正规武术训练,所以架势摆得随兴。
  「如果我赢了,你要告诉我宅二的下落。」
  「很带种嘛,小子!老子一定要宰了你!」
  源本刚起身就突击,这记猛冲毫不留情,他祭出迅捷的双连击。对斗和的偷袭已经做好警戒,所以这次动作没有半点破绽。
  斗和向后退开,闪过攻击。但对方就像绑着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瞬间拉回、缩短距离。这次打过来的是一记锐利右直拳。
  斗和快速移动脚步,运用身体巧劲政变轴心、避开拳头。他趁机旋往源本侧面。现在攻击正是时候。
  接着,斗和感觉到有东西自左侧横向袭来,他凭直觉低头。空气在刹那间撕裂,源本的回旋踢扫过头顶。
  两人摆开距离、重新对峙,斗和顿时明了一切。对手一开始的架势让自己只注意到拳头,他怎么会漏了踢击。那姿势也能使出踢拳。
  「可恶!躲屁啊!」
  源本不屑地飙骂,这次换斗和进攻了。源本的动作很迅速、不存在犹豫。一味接招只有不利。
  他以右直拳直捣对手颜面。但源本轻松闪过,还回了记刺拳。脸部受到尖锐冲击,斗和不自觉阖眼,下一瞬间,他感觉衣服被拉过、身体向前倾倒。
  (——糟了!)
  他本能地伸手防御腹部。瞄准那里后,源本送出猛力膝击。
  「哇。」
  眼见攻击无效,源本啧了声。这正是一时松懈的证据。
  斗和没有放过那瞬间。他猛力踏出一步,算准约略位置后埋头冲撞。闷钝的声响传来,比想像中还要柔软的触感扩散至头部。
  「咕啊!」
  源本按住鼻头翻仰,斗和凝聚浑身力量朝他腹部直踹。源本被弹飞,肉背结结实实撞上走廊墙面。
  斗和看准时机,打算一口气决胜负。赏对方飞膝的同时顺势缩短距离,灌注所有力量殴进对手脸部。一拳、两拳。
  因为不想错失良机,手可能用上了过多力道。他知道自己不擅长收放,感觉手头威力并没有完全释出。
  (——冷静点。)
  斗和朝自己喊话,就像早已抓准那瞬间,源本的手横扫过来。斗和马上以左手格挡,刺痛感顿时迸裂开来。
  他吃惊地拉开距离,这才发现源本右手握着某样东西。
  是闪着哑芒的白色利刃。一把刃长约十公分左右的短刀。
  感觉得到远处气氛跟着陷入紧张。恐怕是操等人。她们一直在走廊中处静观战况。
  「你死定了……我要把你砍烂!判你这臭小子死刑!」
  源本爆出愤怒的咆吼,具杀伤力的刀刃胡乱劈砍过来。
  不可思议地,斗和感受不到恐惧。因为他想起师父的话。
  『斗和,某天你可能会遇上持刀对手,那时必须注意三个重点。第一,对刀的恐惧无需太过。和视觉印象有所不同,刀并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只要没有伤及要害,就不会致死。第二是拿出觉悟。决定参战就要有受伤的觉悟、有疼痛的觉悟。必须做好牺牲某些东西的心理准备。少了觉悟就会产生迷惘。人一旦迷惘,胜算在握的战斗也会落败。最后一点,拿刀的人不能没有刀。越弱的人越渴望强大力量,进而沉溺其中。得到优于自身力量的人,必定会招致毁灭,会暴露出他的致命弱点。』

  正如师父所说,源本的动作本来毫无破绽,如今却失去缜密度。正如他所表现出的愤怒情感,手里狂挥的刀一碰就会受伤。但也仅止于此。
  紧握的刀柄、无情挥舞的刀刃,这些都表示他不好惹,能有效吓阻其他人。
  但对斗和却不然。
  他配合挥出的每一刀挪动身体,并从侧边抓住源本的手。没有半点犹豫、行事泰然自若。
  ——因为他已经觉悟了。
  受伤成为前提,就算被切下手指也无所谓,手动弹不得都没关系。师父的话总是很正确。所以他才能坦然地抓住源本的手。
  「怎……!」
  无视惊愕不已的源本,斗和将擒获的手连同刀一起捅进公布栏。
  就在他掰起源本的手时,顺便赏对方跨下一脚。算好能将他打飞的时机,用尽全力将右拳直直打进对手脸肉里。冲击瞬间,拳头带来的反作用力窜遍全身。堪称致胜一击。
  源本呈螺旋状飞得老远,身体撞上通往教室大楼的走廊,呈大字形倒地。他的胸部剧烈起伏,伴随着几声咳嗽。
  「——我赢了。」
  斗和移到正好能俯瞰源本的位置,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按照约定,你必须告诉我宅二的事。最后跟宅二在哪分开的?」
  「也是。虽然超不爽,但好像是我输了……」
  过了一会儿,源本撑起上半身并答道。但在最后,他突然扯嘴一笑,补上这句话。
  「说是这样说,等一下会死的可是你这家伙!真可惜啊,『万人迷』先生!」
  这瞬间,斗和尚不清楚话里含意。失去刀的源本难道还有其他起死回生之策吗,他讶异着。
  「斗和同学!」
  远处,操近乎惨叫地喊道。
  脑子里有某部分确实很想厘清。但或许是他害怕面对事实,进而顽固地探询其他可能性也说不定。
  斗和慢慢将头转向源本视线所在、近右后方阶梯处。
  最糟糕的事实就在那——
  几乎覆盖掉整座台阶,雪白、无机质的躯体就坐落在那。
  是啪哒啪哒。
  它近在咫尺。
  或许是自己过于投入战事,又或许是它神不知鬼不觉靠近。
  不,情况已经如此,再多的问答也是徒劳。总而言之,斗和就是没注意到啪哒啪哒接近。
  只有一点能凭经验法则断定。
  自己已经落入它的射程范围内。无论如何都逃离不了、绝对的死亡距离。
  斗和一阵绝望,眼前被黑暗笼罩——


  第五章  那薄桃  终知绝望
  斗和无法移动。
  他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宛如石膏像的生物。
  啪哒啪哒慢慢动起前腕,手抬起时发出独特的「啪哒」声。
  啊啊,原来那是剥离地板的声音啊,斗和开始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不管战况有多激烈,他都不可能忽略掉这个声音才对。
  不只斗和,这里算起来还有源本跟操她们几个,啪哒啪哒靠得这么近,怎么都没人听到。
  多半是它能无声无息地移动吧。只要用不出声的缓慢方式剥离手掌,是有可能办得到。就像野生肉食动物蹑手蹑脚地靠近猎物一样。
  察觉到事态有变,斗和移回视线,正巧目睹源本起身逃走。
  「别动!那家伙对动体有反应!」
  斗和千钧一发之际叫住源本。
  对了,斗和在内心里暗道。直至刚才出声为止,他一直都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实,但啪哒啪哒很有可能只对动态猎物起反应。
  一开始是宁宁膏,后来是萌由里,还有救职员室里的眼镜女遇袭案例。重新审视后,这个可能性非常高。现下已经进入它的射程范围内,只能在这点上硬赌一把了。
  搞不好它现在才发出脚步声是为了引人逃离,藉此定位猎物。
  老实说他还是很气源本,但也不可能因此见死不救。若是有保命招数,应该一视同仁地传达给对方。
  斗和小心谨慎地关注起啪哒啪哒。白色噩梦缓缓地、准确地靠近斗和中。似乎确信斗和就在那,动作毫不迟疑,不仅如此,速度比刚才更快。
  为什么?斗和开始自问。
  他没有移动半步,照理说这家伙不会感知到。虽然有稍微移动过脸,但从宁宁音或教职员室案例来看,这点程度应该不成问题。
  啪哒啪哒的动作令斗和十分不安。
  ——不,不对,死神已经在招手了。
  近似绝对直觉的东西自脑海深处窜升,暗示着明确未来。这样下去一定会死。斗和非常确定。
  啪哒啪哒下楼,右前腕慢慢离开地面。
  啪哒。
  听得到。它的脚步声一如从前。
  但里头却有些差异。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微妙落差。躯体的重心位置、手的移动方式,它们在用力诉说着什么。
  (——要来了!)
  就在那时,斗和大步跳离原地。和先前温吞的动作不同,啪哒啪哒朝该处迅敏出手。像要抓取斗和的残影般,手掌使劲一握。
  仅仅分毫之差。哪怕他的退却慢上半秒,都会遭那家伙捕获吧。斗和的侧脸因紧张而僵硬,汗滑落下来。
  似乎对空无一物的空间抱有疑问,啪哒啪哒开始开阖手掌,无头断颈转向斗和所在处。动作非常微小,不仔细观察就无法发现。白色断颈中心有个直径约两公分的缺口,一想到那里会伸出管子啜饮自己的脑浆,斗和就浑身战栗。
  因为他刚才跳开,怪物应该完全锁定到斗和。已经无法摆脱了。
  (不,不对。)
  斗和瞬间否定。推论和事实有出入。
  啪哒啪哒在他还没退开前就完成准确定位。抓到空气的手恰为证明。
  是否在斗和注意到时就已经太迟了?还是他叫源本不要动的时候,微妙的动作差害自己出局?更甚者,对动体起反应的想法本身就是个误判也说不定。脑子快打结了。推论有很多,哪个才是对的?
  ——啪哒。
  声音让斗和思考中断。他在确认事实前就反射性跳开。
  这个判断救了斗和一命。若是厘清状况才逃,肯定会来不及逃跑。
  就在斗和视线下方,脚原本站立的位置划过一只纯白的死神之手。像是在提醒刚才只有些许之差,它的指尖擦到斗和鞋面。对它来说只是轻微接触,但对人类斗和而言却是致命一击。
  斗和在半空中失去重心,着地时顺势摔倒。他以臀部难看着地,腰好像顿时失去力量,他呆愣地仰望着白色巨物。
  远处有人屏住呼吸。下一击已经躲不掉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到此为止了吗……)
  斗和做好赴死觉悟。
  不可思议,他感受不到恐惧。心是冷静的。是否还有其他——
  「哈哈哈!活该去死!你要被吸干脑浆了!呐,感觉如何?顺便送你个地狱礼物,猪头在音乐教室。跟你一样变成尸体倒着!」
  眼看斗和模样凄惨,源本扬起的声音带着快意。
  ——这一声为命运划下分歧。
  原本要捕获斗和的啪哒啪哒,在抬起右手时瞬间定住。
  这个动作任谁看来都很突然。
  啪哒啪哒就此静止不动。
  它有段时间不会动作,这究竟代表什么?
  斗和感觉自己正在接近问题核心。
  「可恶,为什么停了!快抓这家伙啊!白痴!」
  源本焦躁地喊叫。
  身体一抽,啪哒啪哒动了。它慢慢将右手放到地上。比起先前位置,现在更靠近源本。
  「蛤?你该抓的是倒在那的家伙才对吧!搞屁啊!」
  发现啪哒啪哒徽妙的身动差,源本慌乱大吼。
  啪哒、啪哒。
  啪哒啪哒突然转变方向。就好像错认眼前的斗和消失一样,很干脆地变更猎物。
  虽然迟了些,但斗和终于确定了。它并不是对动体有反应。那只不过是次要辅助罢了。但,这些已经无法传达给源本。
  「干么!你在干么啊啊啊啊啊啊!」
  源本搞懂状况后大叫。声音里明显参杂着恐怖之色。
  啪哒、啪哒。
  源本一个转身,死命逃离。明明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他却依然脚步稳健。接着如同字面上意思,拿出吃奶力气狂奔。然而——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带着欢喜之意。不知不觉间,源本和它的距离越来越短。
  「可恶,为什么啊!」
  面对源本的疑问,斗和无法启齿。
  那是因为,啪哒啪哒实际上的反应依据是「声音」。
  宁宁音、教职员室、萌由里的案例都是如此,它并非针对移动物体,而是袭击出声的猎物。
  逃跑时,任谁都会发出惨叫。就算没有好了,近五十公斤重的物体踩在地上,发出脚步声可是比想像中还大。
  啪哒啪哒会静止一段时间,大概是透过空气或地面撷取声响,藉以感知猎物方位吧。
  可以从脚底感知声音的动物——例如象。有迹象显示它们可能会透过声音,和数公里外的同伴沟通联系。
  啪哒啪哒眨眼间就缩短跟源本的距离,它伸出手。
  还以为就要抓到源本的脚了,没想到源本运动神经超群,藉着跳跃逃过攻击。跟斗和之前做的一样,他用跳来避开捕捉。
  但落点很不凑巧,着地处刚好有具尸体。是斗和抱着宁宁音逃离时从反方向出现、不幸沦为牺牲品的男学生。被他绊倒,源本扎扎实实地摔了一跤。
  「臭杂碎!有够碍事的!」
  源本朝尸体臭骂。对准他,雪白手腕再次袭来。
  这时他采取斗和意料之外的举动——拾起绊倒自己的尸体给怪物抓,让他充当替代品。
  啪哒啪哒抓到早已捕食完毕的尸足。到它插进管子、发现脑浆一滴不剩为止,源本还有时间逃跑。这招聪明,斗和深感佩服。源本铁走也在心里嚷着幸好。
  但啪哒啪哒抓住尸足后只定格一瞬,它马上挥舞起尸体,打上一时大意的源本。
  源本猛力擦撞渡廊栏杆,发出苦闷声响并摔落在地。
  尸体和教职员室的桌子命运相仿,被胡乱一扔、打破玻璃后落向中庭。
  啪哒啪哒毫无阻碍地抓住源本。
  「放开我,混帐!臭渣,小心我宰了你!」
  源本大肆喧闹、又踢又打的,但啪哒啪哒一直维持相同姿势,紧抓着脚不放。这样下去不难想像,源本将会跟其他同学一样惨遭捕食。
  这个事实带给斗和冲击。实际交手过,所以很清楚,斗和跟源本的肉体机能不相上下。正因如此,他不免将自己和对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事实上,要是源本当时没出声,死的就会是自己。
  「喂,怪物,这边!过来这边!」
  斗和起身,用力嘶吼。若是那家伙对声音有反应,它应该会放掉猎物过来这里。在教职员室时并没有获得这项情报。倘若引导得当,或许能帮助源本,斗和自己也可逃过一劫。
  但啪哒啪哒却没有动。这么说来,大家曾经说过,一旦它抓住猎物,就不会袭击其他猎物。
  「斗和同学!」
  操等人赶向这边。
  斗和慌忙制止她们,改由他跑过去。视线角落闪进一道光芒。是刀。被斗和插进公布栏的刀、源本的刀。
  稍微思考后,斗和拔出那把刀。它是可以固定在皮带上的摺叠刀,合手的刀柄给人厚重安心感。但这刀在怪物面前也只是拿安慰的,斗和非常清楚这点。尽管如此,总比什么都不拿要好些。
  「看样子他知道卓二在哪。」
  操异常平静地说着。
  果然听到了吗,这是斗和第一个反应。可以的话,他本想只身前往音乐教室。按源本所说,等待在那的可能是最坏结果。
  可能是目睹过太多死亡了,精神上已经产生抗性。或者,他早已在内心深处预想过这点可能性。就算听源本亲口说出事实,斗和还是没有受到太多打击。
  那么操又是怎么想的?从她脸上表情只看得出决心。
  「我也一起去。青叶你们就跟大家一起待在图书馆里吧。看样子刚好过来了。」
  图书馆前方有条渡廊,稻贺等人一脸提防地现身。在此同时,敲摔源本身体的闷钝声在附近响起。

  「这样听起来,根本直接采用你的提案嘛。我记得讨论结果是在图书馆守城?」
  稻贺皱眉,不满地说着。
  「我并不是在反对守城案。只是希望我们丢音乐教室时,大家先留在这里注意白色怪物的动静。」
  斗和回话语气也有些不满。老实说,一直待在这议论令他感到焦急。
  「一点小事罢了,又没关系。他想去救朋友,你应该也能理解吧?总之就来守城吧,反正有必要看住白色怪物的一举一动。」
  为斗和帮腔的人是王饿。他背上一直背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蓝短发。看起来就像王饿被怨灵附身,斗和刚看到时还背脊发毛了一下。
  如今,教职员室的幸存成员就在这条最西侧渡廊上,十一人全聚集在此。他们似乎自然而然逃到离事发现场最远的特别教学大楼,在那边会合,之后又见机行事回到管理大楼。
  「我们一救出宅二就会马上回来。不用管我们,请你们随意去做守城准备吧。就算我们最后被丢下,也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你自己都说是自作自受了,怎么不学乖?还想干么,你们是白痴吗?别做些多余的事,快来守城吧!」
  炸弹客——黑井泽拔高音量斥道。
  「我说你,讲话声音别那么大好不好。那家伙会对声音起反应不是吗?要是把它引过来该怎么办?」
  曾根瓦一说,大家吓得注视起啪哒啪哒。
  宛如石膏像的怪物杵在最东侧渡廊那,它停在捕食完源本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大概正透过地板观察声音动向,并掌握猎物的位置吧。目前并没有朝这里移动的迹象。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他已经对大家说明过啪哒啪哒对声音有反应的事。虽然某些学生半信半疑,但也因为这样,大家不至于将这件事完全无视掉。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把你们丢在这里。其实一开始就想好了,城墙会留些人挤得过去的空隙。」
  稻贺一席话让斗和察觉自己失言。只因为他人自找就能舍弃对方,人的厌情并没有那么单纯。老实讲,斗和跟操的行为很我行我素、会给大家添麻烦。
  「刚才居然还拜托你们帮忙注意动静,很抱歉。这个提案太不成熟了。忘了吧。但我还是不能放弃卓二。」
  操想必也有相同感受,她低头谢罪。
  「不,要是——」
  稻贺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闭上嘴巴。刚才他差点将冷酷的现实面脱口而出了吧。所有人都不愿意触及该可能性,主要是顾虑到他们两个的心情。
  「你们根本是笨蛋吧?有点常识好吗,不过是个朋友——」
  「哟,脚滑了。」
  只有黑井泽搞不清楚状况,王饿则用头撞他。
  踉跄了两、三步,黑井泽狠狠地倒吊起眼珠并想回些什么,在他旁边的男学生瞬间捣住他的嘴。他是教职员室里的哨兵小队一员,名字叫菊池。
  「唔哇——把人当笨蛋的家伙自己才是笨蛋,看样子这句话是真的。」
  曾根瓦一脸不屑地脱口。
  「抱歉、抱歉。我跟你不一样,是个笨蛋,没注意到气氛不对还在那脚滑。」
  王饿半点做错事的样子都没有,满嘴嘲讽。
  「我并不排斥把风,但不能大声喊叫的话,没办法通知你们吧?虽然能找看得到手势的位置安插人马,但在这种状况下孤立大家实在不明智。我能体谅你们的心情,目前暂时各自行动吧?毕竟这里不是图书馆。」
  体型微胖的永田用柔和的语气提议道。
  他说得没错。就算托人把风好了,无法回传结果形同徒劳。永田的意见恐怕已经取出最妥善的中间值了。
  「……了解。如果你们一定会回来的话,大家继续停在这也没有意义。」
  听完稻贺的话,彼此交会视线的斗和及操大力点头。

  斗和感到些微眩晕。
  满地尸体散发出死亡气息,像黑雾般笼罩方圆。当然,这只不过是单纯的错觉罢了。但随着每一次呼吸,黑雾彷佛跟着涌进体内,两条腿就像沉入死亡泥淖般,带给人混乱的恐怖厌。
  音乐教室位在特别教学大楼四楼东侧,是最末端的教室。和图书馆相距甚远,更是无路可逃的危险地带。
  斗和尽量让自己别发出声响,慎重地走着。操手上拿着拖把,边警戒后方状况边跟进。和先前去教职员室的配置如出一辙,最大的不同点是少去宁宁音。这点令斗和莫名不安。和她分离,总觉得好像犯了致命错误。
  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或许只是出于本能感受罢了。
  按常理推算,体能拙劣的她难以成为可靠战力。的确,她身上具有普通人没有的特殊能力。但对手是那些怪物的话,恐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还是说……体内更深的情感面其实对她有所依赖?
  不会说话的学生们瘫倒在静谧走廊上,他们两个穿越此地、默默前进。从走廊位置可以将渡廊状况尽收眼底,那里并没有怪物的踪影。
  斗和走着,顿时发觉状况不对。
  太安静了。除了他们,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丝人类气息。给人一种以生者之姿误闯冥世的错觉。
  这么说来……斗和想着。
  操跑去哪了?
  应该走在后面才封,却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更感受不到气息。
  (——该不会!)
  最坏的预感来回冲刷斗和胸口。该不会在他没注意到时,她——
  斗和骇然地转头看去。
  那里还是立着黑缎般的乌欉,有丰满的肉体、鲜红的瞳色。
  「怎么了?」
  操蹙眉询问。
  「不,只是有点……」
  斗和含糊带过。知道她还活着,他才明白自己被不安击溃、被不存在的幻觉给迷惑。
  操不仅是高他两年的学姊,更是重要的女性友人。自己应该站在守护者立场,话语间不能引起对方不安。必须好好振作才行。

  音乐教室没一会功夫就到了——
  但心情并没有放松,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门口大大地敞开着,透过门缝正巧看到一具无头尸体,还以为心脏会在那瞬间停摆。
  和卓二相比未免太瘦了,斗和马上察觉到不是他。或许是松了一大口气的关系,心情开始变得平稳些。
  不,这么说或许不正确。有他的尸体当缓冲,或者麻痹了自己的心灵,所以他已经悄悄做好应付最坏打算的心理准备。
  「……我进去了。」
  斗和不等操回应,一脚踏进音乐教室。音乐教室的照明设备采手动式,一直处于点灯状态。
  他立即察觉到其他尸体的存在,刻意忽略后,斗和抬眼梭巡起室内。里头摆着光滑的三角钢琴,角落有桌子和摺叠椅,多数物品都收在隔壁的准备室里,空间看起来大得冷清。
  到处都没有怪物的踪影。斗和改而端详起倒在地上的三具遗体。有体型细瘦的学生、结实的学生。还有一个全裸的胖学生。
  哪个是卓二,一目了然。
  圆圆肥肥的黄皮肤被透明封箱带捆绑了好几圈,那人被迫倒在地上。嘴巴被塞住,当时八成无法呼救。两只眼睛紧闭着,看起来就像单纯的沉入梦乡。
  「————啊。」
  操发出嘶哑的声音,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斗和身边。一时间还不明白她讲了什么,接着马上意会到是「卓二」。
  人脑似乎会原封不动记住声音,尽管非出于本意听取,还是能再次播送、厘清意思.就是现在这种情形吗,斗和开始想些无关紧要的事。反过来说,脑子在那段时间里呈现空白状态。
  操走到卓二身旁,下半身倏地一软。
  「卓、二……卓二!」
  她叫喊着,同时大力摇晃卓二的身体。就在那时——
  「呜——呜——!」
  卓二睁开那对紧闭的双眼,像刚钓起来的鱼一样疯狂摆动。从封箱带缝隙问挤出的脂肪像波浪般摇晃。
  「「咦?」」
  斗和与操不可自拔地拉高嗓音。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只顾着愣看在眼皮底下荡起肉波的卓二。
  不久,两人终于注意到某件事——应该先解开卓二身上的束缚才对。但他被捆绑得太严实了,找不到解开胶带的头在哪。且卓二又一直东扭西扭,找头的任务变得更加困难。看样子他好像想说些什么。
  最要紧的是让卓二冷静下来,斗和手指探进他鼻子下方,用蛮力撕下封口胶带。
  「——呜!很痛耶!人中都变长了啦,王八蛋。痛死人了,混帐!」
  卓二生龙活虎的声音钻进耳里。斗和感觉到一股热意涌上心头。
  「是说,事情不妙了,斗和—有怪物——」
  斗和一惊,他捣住卓二的嘴。
  「小声一点。」
  但卓二根本不了解状况,他像只顶球玩的海豹般摇头晃脑,拚死命想喊些什么。
  「斗和同学,你让让。」
  操的发丝香气传人鼻腔。斗和侧面站着那撮黑欉。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脱好毛衣,她直接跨坐在卓二身上,并用刚脱下的背心塞住卓二的嘴。这是比手捣还有效的隔音措施。
  「卓二,你冷静点。」
  「宅二,听好。有个水手服怪物在。要小心那家伙。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听完斗和所说,卓二一脸惊讶地睁大双眼,频频点头。
  根据房间里的尸体状况研判,曾经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问话魔。所以他能猜到卓二想表达什么。
  「它对声音有反应。只要别出太大的声音就没事,所以我们必须小声说话,懂了吧?讲话要小声。」
  正确说来,会对声音有反应的是啪哒啪哒,但现在没空说明这点了。总之第一件事就是先阻止他大声吵闹。
  看卓二点头,操才从他脸上拿开背心。单单只是这点动作而已,大到快把上衣撑破的巨乳就荡起乳波.先前胸口一直被背心包住,现在则更加放肆地夸耀自我。
  「斗和,你们该不会也遇过怪物吧?」
  「是啊。」斗和颔首。「详细的事之后在说。现在必须尽快到图书馆去。向他们追加多样情报。」
  说着,斗和本想解开卓二身上的束缚,却一直弄不开。要是有裁切工具就好了,想到这里,他记起腰带上还插了把短刀。斗和取出刀,亮出刀刃。
  「咦?你怎么会有那个?」
  无视惊讶的卓二,斗和找地方下刀。但他却僵住了——
  「……都没空隙。」
  身上胶带连同卓二的脂肪一起捆得扎扎实实,各个角落都找不到合适下刀的地方。要是硬上,可能会把卓二的皮肤一起切开。
  「事态紧急,可能要采取些非常手段。」
  「等、这话听起来好恐怖?斗和大哥,你不是玩真的吧?」
  卓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散漫。他八成不知道外头状况,跟多次生死交关的斗和相比,两者神经紧弛度有着天壤之别。
  但斗和似乎被卓二的悠哉感染,嘴角不自觉缓和下来。或许是一直没有笑的关系,嘴部动起来有些生硬。
  「听说油脂会让刀变钝,不需要为这坨脏东西毁掉贵重的刀吧。幸好胯下还有空隙,从那里下刀如何?」
  操的话语参杂愉悦,顺着她的提示看往胯下,确实可以找到差不多够插的缝隙。到这个节骨眼上才发觉一件事,卓二并非全裸,他还穿着疑似三角裤的东西。
  「别从前面插。以男人来讲实在太悲情了,至少插后面。」
  卓二恳求道。
  「唉,真是只卑微的臭猪。给人家救就已经够丢脸了,居然还想从背后来,甚至拜托现充度百分之一百六十的斗和同学。要不要我拿面镜子给你照照?看你面对自己丑恶愚昧的脏脸,还有没有办法重复刚才的话?不过,在那之前镜子可能会先承受不住你的丑,自己碎一地也说不定。唔呵呵呵。」
  看到卓二没事想必让她很高兴吧。操神采奕奕地消遣人。
  实在没空陪他们争论了,斗和快速翻过卓二、把刀插入屁股缝里,一举切开封箱带。
  「恭喜你了,卓二。虽然肉实在很多,但至少屁股还有空隙。快感谢神明吧。」
  卓二终于挣脱束缚,他边剥掉缠在身上的胶带残骸、边恨恨地瞪着操的脸看。下一秒,惊讶的表情出现。
  「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什么。」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操一脸就是这檬的表情,答得云淡风轻。
  「被源本打的。」
  斗和则照实揭露。
  「可恶,那个混蛋。」
  「哎呀,你该不会在替我打抱不平吧?」
  面对卓二咬牙切齿的脸庞,操问起话来含着快意。
  「蛤?白、白痴喔。我怎么可能为你生气啊。只是跟他有个人恩怨,想顺便揍他一拳而已。」
  「宅二,那是不可能的。」
  「咦?」
  「源本他……已经死了。」
  卓二一时之间似乎会意不过来。先是呆了一会儿,接着浮现出惊愕的表情。脸部就此定格,眼神飘向地上那两具无头尸。
  「呜。」
  卓二捣着嘴蹲下。虽然迟了些,但他终于意识到人们死得有多凄惨。
  「趁早吐出来会比较好喔,卓二。我帮你。」
  说着,操往卓二的侧腹猛力送上膝击。卓二先是闷哼一声,之后马上吐了个彻底。很不巧地,操的背心刚好搁在那。
  「快穿上衣服,卓二。要是带一只『白神』回去,大家会吓到吧?」
  「吵死了。」卓二回嘴,但他还是乖乖穿上丢在音乐教室角落里的制服。
  「白神?」
  斗和一头雾水地问操。
  「就是萝卜神。出现在『羞隐男女』(注6)里,只穿一件红色丁字裤的胖角色。」
  斗和瞹昧地点点头。他想了老半天,原来在说那个角色的事啊。
  「不过,宅二为什么没事呢?」
  「大概是—看起来很难吃,这类的?」
  操一脸玄妙地说着。听起来很像在开玩笑没错,的确,真的想不出其他堪称理由的理由。
  关于这点,宅二回答说他昏倒了所以不记得。他还相信斗和的胡詻,加注说应该是因为没出声的关系。
  「话说回来,操学姊都没吐吗?」
  注6恶搞自动画《神隐少女》。
  「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看鲜红色眼眸眯起,斗和不禁一阵慌乱。似乎稍微把对方惹毛了。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啊,斗和。要是这家伙那么像女人的话,我都能当偶像了好不好。」
  卓二穿好衣服,边用水壶里的水漱口边插话道。水壶原本放在卓二的书包里。
  「哎呀,没想到你是这样看人的。我当然会吐啊。就像个惹人怜爱、纯洁无染的少女一样。但我可不像某人,直接吐在别人的背心上。」
  果然如此,斗和心想。目睹那样的惨况,怎么可能有人不反胃的。
  刹那间,斗和感到一丝突兀。有件事让他耿耿于怀,那是——
  「斗和同学,差不多该回去了。」
  操的一句话让斗和中断思考。的确,现在不是悠哉沉思的时候。得尽早回图书馆去才行。
  事情就在出音乐教室后穿过走廊、要下阶梯时发生了。斗和若无其事地察看外部情况,那家伙的身影顿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金色眼眸和斗和的视线交错。对方咧嘴。
  (——糟了!)
  一股恶寒猛地窜递全身。各个毛孔冷汗狂冒,脑中警铃大作。甚至产生一种血液往眼球集中的错觉。
  猫蜘蛛。最强的怪物。
  那家伙就盘踞在教学大楼屋顶上,两只眼睛明显捕捉到斗和。
  斗和差点叫了出来。要是那巨大身躯冲撞进来,走廊上的玻璃马上就会碎掉,之后他会死在凶猛的前脚或蜘蛛丝下吧。
  全身汗毛直竖。情况迫在眉睫。
  但,猫蜘蛛先动了。
  它扯开巨大的嘴,像在嘲笑我方脆弱般,展示强韧的齿刃。
  不过——猫蜘蛛并没有挪动半步,它深吸一大口气,接着懒散地吐掉。
  之后慢慢阖上惺忪睡眼,背部开始大幅度起伏。背上还黏了好几个学生。
  (——伸懒腰?)
  斗和目瞪口呆地获悉事实真相。冷汗自颊边滑落。
  怪物归怪物,终究还是生物的一种,当然会感到疲惫。猫蜘蛛会在屋顶上打盹
  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有种奇妙的感觉。
  回程路上并没有遇到怪物,斗和等人顺利回到图书馆。
  管理大楼最西有条比一般阶梯短半截的斜下楼梯,直通图书馆入口。楼梯末端有用书柜筑成的城墙。城墙下方特意设置间隙,洞口大小能让人爬行通过。大概是为了方便他们进出吧。
  虽然问话魔可能从这里入侵,但斗和认为无须担心此事。
  要通过这里非得四肢着地爬行不可。就算是怪物,当下也无法采取其他行动。只要等在出口,趁怪物毫无防备时拿灭火器等钝物痛殴头部,就有可能打倒怪物。
  其他还有好几处人手能伸入的空隙。多半是为了监视走廊状况,或方便塞进拖把等物牵制敌人所留吧。
  虽然拖把长度是否足够还有待探讨,但就算不能给予致命伤害,只要能扎击干扰,还是会有驱敌效果。拿来对付多数掠食动物是相当理想的保护墙。
  「斗和同学!」
  城墙右下方的空隙问爬出一名女学生。
  是曾根瓦。她露出非常感动的表情,刚起身就马上扑过来。直接将脸埋进斗和的胸口。
  冲击力道超乎预期,斗和身不由己地抱住她。透过夏季制服可以感受到她的背脊,比想像中还要纤细。
  「曾、曾根瓦同学,请冷静点。」
  斗和硬是将她推离。眼睛偷偷朝旁边瞥去,卓二脸部表情彷佛楳图O雄(注7)笔下的漫画人物,操则一副超然入定的模样。
  注7暗指漫画家楳图一雄。擅长描绘恐惧表情,甚至被网友拿来当成震惊时的表情素材使用。
  视线角落突然映照出某样东西。是鲜丽的青蓝色长发。
  透过城墙缝隙可以看到它们拂然而过。斗和的心脏突然狂跳。
  「对、对不起。不过,那个怪物不见了,斗和同学又很慢才回来。我、真的好担心。」
  曾根瓦边拾起指尖拭泪、边倾诉着。听她这么说的感觉虽然不坏,但他更希望这句话是出自某人之口。
  「怎么是曾根瓦同学?负责把风不是很危险吗。」
  在渡廊上前进时,他就已经知道是曾根瓦在城墙后头把风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啪哒啪哒已经消失无踪。
  「一开始是男生想当,但城墙早点盖起来比较好。他们说需要男生人手去做,所以我就自告奋勇了。还有……我很在意、斗和同学的事。」
  如果是曾根瓦自己表态的,萌由里或宁宁音应该就不会多说什么了吧,他想。至少在斗和心目中,她们俩都不是会在非常时期使性子的人。
  「大家也一直在等你们呢。我有先过去传达斗和同学们的事,但那个自以为是的绿眼田鸡居然说『先处理城墙的事』。」
  曾根瓦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斗和则认为稻贺下了正确指示。正因为确知他们安然无恙,才更应该绷紧神经,趁早修筑城墙才是。
  斗和被曾根瓦拉着、打算穿过城墙缝,此时他才注意到卓二还僵在原地。
  「……怎么啦?」
  他狐疑地问遒。
  「斗、斗和,她是谁?我不认识、这个人。」
  「啊啊。这位是曾根瓦同学。稍早在教职员室认识的。」斗和接着转向曾根瓦说,「这家伙是木茂边卓二。我们从中学开始就是朋友。」
  「咦?斗和同学们赌上性命找的人是……这个?」
  曾根瓦的眉头露骨地皱在一起。
  「『这个』……你这女人。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居然用『这个』……」
  卓二面无表情、有气无力地说着。不仅如此,他的脸一直面向斗和。卓二没办法正视女孩子的脸。
  「我很能体会曾根瓦同学的心情。斗和同学的命和『这个』放在一起,不管用多么光怪陆离的算法都兜不拢。带个马粪回来,大家还比较用得上。不过呢,虽然是坨『这个』,单看臭味还是跟马粪不分轩轾。对马粪实在很抱歉。」
  「吵死了。真是的。这算什么,才刚认识而已,怎么已经进展到搂搂抱抱的程度了?这一定是大BUG。旗子也立太快了吧?如果是游戏,马上被我打入粪GAME!」
  「真有你的,卓二。都过十五年了,人生(现实)还没立过半次旗的人讲起话来果然不一样。不过你房间里那堆游戏几乎都在两小时内达阵就是了。」
  「两小时就够了。游戏等于人生缩影嘛。」
  「什么啊,你没看过电影《Hellywood》吗?整部戏的百分之九十可以在开播十五分钟以内秒杀喔。(注8)」
  曾根瓦说话时的表情透着厌恶。
  「不,你搞错单字了。虽然很像但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好不好。」
  「我说你,干么对着我说啊?」
  卓二说得口沫横飞,斗和则哑口无言地问他。
  ——就在这时,有人发出尖叫声。城墙对面散发着紧迫氛围。看样子窗外好像有什么东西。他一脸警戒地看去。
  在那里的是——问话魔。它的动作像小孩子一样童稚,正在中庭走动。
  「还在纳闷它去哪了,原来在外面。」
  身旁的曾根瓦说着,斗和点头应道「是啊。」一直认为它们只会待在校舍,果然是很单方面的想法。同时,现在的问话魔在外打转、猫蜘蛛打盹,可能透露某种休
  注8《Hellywood》为日本早期科幻剧场作品,为使观众迅速掌握故事,开头即使用大量字幕交代角色及前因后果,剧情跳跃飞快引发正反评价。此处原文「フライングゲツト」(译:秒杀)」音略似「フラグが立つ(译:立旗)」。息时段已经到来。用来调养、整顿的时段。
  「快。」
  斗和催促,先让操和曾根瓦进图书馆。接下来换他们两人通过缝隙,但问题来了。
  「斗和,我肚子卡住了过不去……」
  卓二他塞在缝隙里。

  看到斗和等人归来,多数人停下手边作业,纷纷露出安心的表情。
  包括萌由里及宁宁音。看到刚才从眼前掠过的青蓝色发丝,一丝刺痛扎在胸口上。
  「我们回来了。让大家担心了,抱歉。」
  说老实话,他的心情很尴尬。如此这般,为了挥去那种厌觉,他主动找萌由里搭话。她正在进行将书塞进城墙书柜的作业。除去书本后变轻的书柜比较好搬,但重量不足会导致强度减弱。因此,藉由将书塞回铺满的动作,可以巩固城墙。
  「……嗯。平安无事就好。」
  或许是对斗和的行动感到困惑吧,萌由里答得很含蓄。丝毫没有扑到自己怀里的迹象。虽然明白众目睽睽之下难免如此,但还是有些黯然。
  接着视线往她身旁的宁宁音抛去。她眼眶泛泪,脸上漾着笑意。乍看似乎比萌由里更担心自己,斗和产生这种感觉。
  「我们也来帮忙。把书放回去就可以了吗?」
  收到稻贺指示,斗和跟操也开始帮忙。入口处已经完成了,现在则将作业着重在抵御外部入侵上,针对周边玻璃窗一一填上书柜。
  看到这一切后,斗和内心开始不安起来。城墙高度明显不足。恐怕是因为就物理角度而言不能堆太高吧。再者,啪哒啪哒可以贴在窗户上,而上部并没有书柜保护,它肯定能轻易入侵。凭良心讲已经失去了城墙作用。
  「看样子,还是你的提案比较妥当。」
  大概是捕捉到斗和不安的视线,王饿压低音量说道。
  「难道……都没有人指出这点吗?」
  斗和不想让人误认他是在责难,询问的语调尽可能平和。
  「是有婉转劝过啦。表面上好像不听劝,其实应该是体力不足。」
  斗和能理解对方想表达的。他们在多数决时吃了败仗,不管对守城提出多少意见,都会被当成单纯的大放厥诃。现在必须给出的意见会让守城派人士不安。而他们做到这个地步,大多已经没有体力再去应付另一次变革。
  「幸亏你找出对付白色怪物的方法,所以才变成大家一起静待救援。啊啊,别误会,我不是在谴责你,只是觉得你这家伙挺行的。」
  王饿脸上挂着孩子王般的笑容,拍完斗和的背后扬长而去。
  斗和目送王饿离去,突然间,他注意到一件事。之后就去找人在附近的宁宁音询问。
  宁宁音听完后回答「啊……嗯。」接着她领着斗和到柜台那边。两人到达定点,柜台后面的拉门是敞开的。
  里头塞着怯弱颤抖的蓝短发女学生。充血、神经兮兮的眼睛对上斗和。
  「别打开。要是被发现该怎么办!」
  声音毫无温度。她没有帮任何忙,而是选择一个人躲藏。
  「蛤?你说什么?我们被关在学校里,还有更强的怪物在!?」
  斗和就着图书馆角落的饮水机喝水润喉,卓二的一句话正好传进耳里。这时,就像在提醒源本拳头带给他的口伤一样,嘴里阵阵抽痛,斗和皱着脸看向卓二。卓二对现况毫无头绪,操跟稻贺则加以说明。
  「既然这样,我们会有什么下场啊?救援?又不能对外联络?根本束手无策啊?」
  真糟,斗和在心里想着。他们一路被怪物追杀,逐步知晓绝望与恐惧,不同于循序认知现况的他们,卓二是突然得知事实真相的。他的心理准备是零。困惑及不安表露无遗。
  「安静点,卓二,真没形象。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斗和同学也在这不是吗?」
  卓二看向斗和,表情不停散发求救讯息。
  「宅二,这可是经过大家拚命考虑才想出的,是最好的方案。我猜,你一直待在音乐教室里所以不知道,大家是到现在才暂时安全下来。之前一直找不到安全去处,只能四处逃亡。所以说,你要冷静点。」
  斗和面对卓二、语气平稳地说着。
  「就算你这么说……可恶,我的人生怎么会这样。太残酷了!没有女人缘,别说亲嘴了,连手都还没牵过。畜生!至少让我在死前揉揉胸部啊。我不想没揉到就死掉!」
  「宅二,你太大声了。」
  斗和一阵惊慌,他赶忙制止卓二。其中包含某种焦虑——别的你不说,偏偏挑这种事情讲。周围气氛明显僵掉。
  「斗和你也懂吧?没摸到半次胸部就结束人生,对男人而言,哪有比这个更悲惨的事?」
  卓二露出临死前哀怨的表情。样子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老实讲,身为男人的他懂。正因当前状况命悬一线,反而更能理解这种想法。但这句话绝对不能出口。
  「你在说什么蠢话,卓二。你可是在无奶揉守护星的照看下诞生的喔。」
  操还是一如既往毒舌。但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冲淡卓二发言的认真指数,缓和一下周遭的冷场氛围。
  「哈——哈哈。很好,多说一点。」突然间扬起笑声的人是黑井泽。他的脸本来就很细瘦,讲这句话时更加阴森憔悴。「你们茌装什么好孩子啊?是男人都会这么想吧?像那边那个小个子,他之前掀过尸体的裙子看内裤呢。」
  「什——」
  有人浑身僵硬,是负责站哨、名唤小岛的男学生。既然他没有反驳,刚才的话可能不假。
  「这些家伙在搞什么,真差劲。」
  曾根瓦语带鄙视。
  「就是要差劲。呐,我问你,你想揉谁的胸部?我帮你。」
  黑井泽朝卓二问道。问题蠢归蠢,反过来想正是个转机。如果卓二听到这句话后醒悟、亲口撤销前言,肯定能修补跟大家的关系。
  王饿用眼神示意「要扁他吗?」斗和摇摇头制止。稻贺似乎从头到尾都不想加入话局,脸上表情明显在说话题下流。
  然而,卓二却开始忸忸怩怩起来,偷偷朝某女送去眼波。
  「……应该是、青叶同学吧?」
  「——!」
  萌由里感受到卓二的视线,像在保护胸部一样,双手紧抱住自己。
  斗和眉问燃起一股怒意。
  「宅二,别说蠢话了。」
  「哪里蠢了。斗和对青叶的胸部就不感兴趣吗!」
  好死不死正中要害。措手不及之下,斗和根本难以殷齿。那可是心上人的胸部,回答没兴趣就知道在骗人。但又不能完全照实回答,本人还站在面前,说完全没兴趣又怪怪的。脑子越想越混乱。
  「呐,宅二,难道不能换成我的胸部吗?我的话,想摸多少就摸多少喔。」
  经过混乱的头脑搅和,最后他吐出这句台词。周围的人小声哗然起来。
  「在说什么啊,斗和。那样一点意义也没有。不是青叶同学的我才不要。」
  「宅二喜欢小一点的胸部吧?我也有一点料,跟青叶差不多大。」
  「——呀?」
  不知为何,双腕交差的萌由里一脸红潮,嘴角时不时抽搐。
  「照你这样讲,我还有G罩杯呢。斗和喜欢巨乳对吧?难道摸我的胸部可以满足喔?」
  「————唔!」
  斗和拿不出半句话来回堵。的确,摸卓二的胸部又如何,一点也不快乐。不仅如此,他可能会从原先的自我厌恶演变成自我绞杀。
  「只摸胸部就满足了吗?干么不直接做到最后?」
  黑井泽调侃道。看样子他乐于挑起混乱。
  「咦,不,这我没办法……」
  令人意外,卓二退缩了。
  「怎么,你怕了?」
  「不,不是那样……是第、第一次,我想给、喜欢的人……」
  「「「蛤?」」」
  这句话让众人当场呆掉。
  「宅二,我说你,明明不喜欢人家,居然还说得出摸青叶胸部这种话?」
  「唔哇,这家伙真的很差劲。」
  曾根瓦的表情再厌恶不过,语气很不屑。
  「呐,一年级的,你说你跟他是朋友,这句话是真的?说老实话,感觉很不搭喔。」
  「我也这么觉得。堪称本世纪最大谜团。」
  王饿说道,原先决定置身事外的稻贺深表赞同。
  「斗和同学。现在开始还不迟,一定要跟这家伙划清界线。他真的很惹人嫌。」
  「已经太迟了。斗和同学人如其表,是个现充度很高的人,但自从他交卓二当朋友后就交不到其他朋友,和女学生讲话的机会也少得可怜。不是我在胡扯,是真的。」
  操边调整眼镜边说,一起加入冷眼行列。微妙的空气弥漫开来。已经不是谴责了,一道道同情的目光纷纷射向卓二。
  卓二愣住,他注意到大家的视线,难为情地垂下头。过没多久,他的肩膀开始震动。
  「呵、呵呵。我其实很害怕自己。」卓二开始讲些没头没脑的话。「这就是我的特殊能力——嫉妒魂炸裂(现充破坏)。这是降低朋友现充度、让他品尝我自身痛苦的常驻能力。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唔哇,那种能力只会让人不幸吧。」
  曾根瓦的表情明显难看。
  「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垃圾。大家要牢牢印在眼底,引以为戒才好。」
  像个老师般拍手,操向前踏出一步。
  「总觉得眼睛会烂掉……」
  「曾根瓦同学的顾虑完全正确。不好意嗯。大家不要看。这是卓二设下的陷阱。」
  「可恶,干么这样对待我啊。斗和你快说些什么啊。」
  卓二贴过来求援,斗和则不着痕迹避开。为了缓和僵持气氛,操可是用自己的方式拚死拚活努力。事实上,黑井泽正反感地撇向一旁。这下就无法再次染指先前的话题了吧。

  「脏了大家的眼很抱歉,我来表演些会让人心情愉快的杂技吧。」
  说着,操从搁在柜台的笔记本中抽出一本,拿起奇异笔书写;接着她放下奇异笔,将那玩意展示在大家面前。
  上头写了个「怪(変)」字,外头包了一圈大圆。可能是没有使用尺规工具的关系,圆非正圆,是个下方较大的椭圆。
  「请大家盯着看一下——看着看着,是不是变成卓二的脸了?」
  「呜。」
  「啊。」
  「真的耶。这是什么,好恶心。」
  周围的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暂停一下,妇设乐。」稻贺举手,向前跨出一步。「我能理解这东西看起来像卓二同学的脸。但你是基于哪一点认为它会带来欢乐的,我完全看不出来。」
  「呵呵,跟字一样怪的怪脸……呵、唔呵呵呵。」
  稻贺的声音似乎完全没有传进对方耳里。操看起来再也憋不下去了,浑身狂颤起来。伴随这些起伏,某个部位大力摇荡。
  摇、摇、摇摇摇!
  「……喂,好厉害啊,那个。」
  王饿将手放在斗和肩膀上,咽了一口口水。
  「是啊,真厉害。」
  斗和盯着操的乳波回答,眼睛舍不得挪开半寸。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非常好,妇设乐。你刚才说的愉悦人心之事,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稻贺边调整眼镜方位,站的位置和王饿相对、一手搭上斗和肩膀。
  「是啊,心灵都被洗涤了。」
  斗和就像在阳光下拜见什么崇高之物一样,眯起眼睛答道。
  *  *  *
  「这本是『主角大骗局』对吧?」
  突然有人插话,宁宁音旋即震了下肩膀。
  那是色狼救助事件之后的事,她跟斗和道谢,后来又过了整整一星期。
  自从道了谢,她跟斗和说话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内容天南地北。也不是说有共同话题,但气氛就是令人舒服愉快。
  旁边总是会有萌由里在。她没办法单独道谢,第一次说话时找来萌由里帮忙。后来三个人就自然而然聊在一块儿了。
  当他们三人聊起来时,偶尔会有一个胖胖的男学生乱入。似乎是斗和从中学时代来往至今的朋友,宁宁音其实不擅长应付他。
  理由追溯到初次在教室里跟斗和讲话的那天、也就是道谢日。
  「斗和,说什么色狼啊?你有亲眼确认过吗?最近多得是女生会错意的案例欸。大家一面倒向女方证词,搞得当事人人生完蛋。很不公平吧。」
  胖胖男学生突然插话,接着又这么说。
  宁宁音的心脏快要被人捏碎了,她受到强烈的打击。只是想感谢对方出手相救,却突然遭人打断,还被批评为「会错意的女生」。
  眼眶感到一阵湿热。为什么会遭到这种对待呢?心里不禁悲从中来。这个人是不是看我哪里不顺眼呢?
  「你啊,干么说那种话。我有亲眼看到,那个大叔看起来就很恶劣。」
  「别用外表评断人。搞不好他是冤枉的,要是害他毁掉人生该怎么办?」
  那个人会因为我毁掉人生吗?色狼的脸不经意浮现在脑海里,宁宁音情绪更加低落了。彷佛时光倒流般,她记起当时牢牢抓住自己的绝望和恐惧。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一直努力尘封住记忆,现在却又唤醒遭色狼袭击时的感受。而且还是在萌由里跟斗和面前,她被人贴上撒谎糟蹋他人人生、毫无人性的标签。
  不甘心、悲伤、凄惨……好想大喊「我没有说谎!」,但她却办不到。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一个男人,自己根本说不出那种话来。只能静静地等待灾厄结束o就像遇到色狼时一样……
  后来她听闻这名胖学生在中学时代曾遭到霸凌。既然如此,你应该懂我的心情才对,宁宁音忿忿地想着。
  霸凌与色狼相似。强行侵犯人人得而保有的权利,蹂躏身心灵。就算表现出抗拒的样子,彻底的反击依旧不被允许。人们根本不愿意帮助自己,流露出的气氛就像在说——都是受害者不好。
  感觉很孤独。就算灾难过去,伤痛也永远不会愈合,只会隐隐发疼下去。
  自从那天开始,宁宁音就拿这名胖学生没办法。可以的话,她希望不要跟对方碰面。想是这样想,因为是斗和的朋友,所以她曾经提起勇气交谈。内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知道对宁宁音而言,当时的心情就像破釜沉舟。
  那是——完全的无视。不只是单纯的无视,而是很残酷的无视方式。
  处境糟透了,明明是她丢出话题,对方却不朝自己回应,从头到尾只看着斗和回应。就好像宁宁音从来不存在似的——
  不,马马虎虎的回答才惨。若是对方完全没听到,她会推说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但当时却不是这样。对方确实有听到宁宁音的声音,却依然采取无视反应。就像在对自己说「快滚」一样,宁宁音有这种感觉。
  今天也是相同情况,突然被人插话、被人抢先透露剧情。做到这种程度,就连宁宁音也不由得火大起来。
  「那是什么啊?你说的主角大骗局?」
  斗和不明白其中意思,他毫无二心地回问。
  「在讲不是主角的角色,用一种误导技巧把他包装成主角的样子。咦?你连误导都不知道吗。就那个啊,利用读者先人为主的观念,刻意让他们误会事实的写作法。藉由这种方式欺骗读者啦。」
  「欺骗读者,这有什么好处?」
  「噗。斗和,你现在已经跟全国爱看书的人为敌了。就是要被骗,结局才会有意外性和想像空间嘛。后续会发生什么都在意料之中,那种作品连垃圾都不如。」
  他的想法跟宁宁音背道而驰。或许是个人喜好问题,比起只想欺骗读者的作品,心情上能达到共鸣的作品更加美好数倍。有些作品会令人想一读再读,它们大多不会花心思在欺骗读者上头。
  「说起这本《装甲恶鬼YOSIHIKO》,它可以说是主角骗局的代表作之一。」
  胖学生指着宁宁音手里那本书说道。昨天因为某种契机,斗和开始跟她聊起这本书。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话题罢了。就连书名也不会记得。
  不过随着对话进展,他开始想读读看这本书,最后甚至约好说明天带来,就这样到了今天。
  把书借给萌由里以外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借给斗和。不安和兴奋充斥在心坎里,导致昨晚没有睡好。明明是那么期待的,没想到事前却杀出个坏事人,遭化泄漏了极重要的剧情。
  「这本小说前半部都用『山田』这个第一人称进行。一路上,他所有的行动都很有主角风范,结果中场却意外死亡。以为这家伙是主角的读者会很吃惊,开始想『咦?接下来要怎么发展?』。平时主角一死就等于故事结束。大家一开始就抱持着主角到最后都不会死的『先见』。伏笔揭晓,实际上山田的朋友『YOSIHIKO』才是正牌主人公。」
  「咦?『YOSIHIKO』不是打在标题里了吗?」
  「不,看起来是这样没错,实际上不是。标题一开始似乎粉饰成完全不同的意思。面世后好像也带给大家不小冲击。不只这样,作者连细节都顾到了,开头的登场人物介绍也没指名山田是『主角』。斗和你自己读读看不就知道了?唉,虽然我自己也没看就是了。」
  卓二看网路上的人一直在讨论所以很清楚,但又没什么好笑的地方,他却哈哈大笑地补上最后那句。
  没看过作品还透露剧情,宁宁音不能理解这种心态。
  只有一点,「读了才会知道」,这句话她颇有同感。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内心受到的冲击,到现在都还记得。后来又想重看一次,所以隔天把书带到电车上,然后在那里跟斗和相遇——
  这本书做过安排,知道YOSI』IKO是主角后再看一次标题会受到二度冲击。关于这点,大概只有实际上读过的人才能体会吧。因为受到这份冲击,读者更能对主角的心情产生强烈共鸣,才能用最棒的方式徜徉在作品里。
  如此呈现方式及误导手法非常高竿。毫不起眼的主角在前半段有些戏份,在获知真相的情况下阅读,才会惊觉一切布局都是为了让读者对主角产生移情。
  文章还是一样的文章,但知道真正主角是谁后,瞬间就为他的魅力加分。要实现这种技术需建立在完美的计算上。肯定是作者呕心沥血的结晶。
  基于上述理由,她认为已经无法跟斗和分享这个作品的乐趣了。全怪那名胖男生多事,这部作品的趣味点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对于知晓谜底的斗和而言,这份感动已经无法传达了。

  「宁宁音,你还好吧?」
  忽然有人对自己出声,宁宁音的思绪返回现实。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回忆里。
  萌由里就在眼前。虽然认命的感觉参半,但听到她对自己这么说,心情还是跟着悲伤起来。
  「嗯。我很……好。」
  回答时硬挤出开朗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有种尴尬的感觉。
  「呐,你之前硬开过校长室的门吧……那个、怎么办到的?」
  不一会儿,萌由里轻声问道。
  宁宁音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老老实实说明起这股能力。
  「……话说回来,斗和同学,他好像已经、知道这个能力了,封吧?」
  萌由里的视线落在地上。长睫毛就像在诉说她的心情般,轻轻摇晃着。
  一阵钝痛贯穿宁宁音胸口。
  她想开口说话,心却动摇起来,进而没办法吐出话语。一定要解开误会才行,随着这层想法浮现,她开始思考误会出在哪。
  自己瞒着好友萌由里,偷偷和她喜欢的男孩子共有秘密。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件事都是事实。为什么要瞒着萌由里呢,她在内心感叹着一切都太迟了。怎么会告诉斗和那种事情,真想把当时的自己抹去。
  「算了,没关系的……对不起。」
  萌由里勉强将寂寞的表情转换为笑容,拨着青蓝色秀发离去。
  「不、不是这样的……」
  艰难出口的声音过于细小,无法传达给离去的萌由里。胸口那股疼痛逐渐转为刺痛,宁宁音在无意识问搜寻起斗和的身影。
  斗和正和王饿两人一起物色图书馆物品。他们在柜台后面找到布袋,接着将剪刀、原子笔、打火机等物塞进去,或把硬皮书装进布袋里甩动。不难理解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什么工作。这是在为战斗做准备。
  就在城墙盖好后,斗和提议大家应该持有备用武器。若是不小心失去长型武器,大家应该尽量避免空手,主张内容如上。
  但这项意见对多数学生来说是件麻烦事。说得更贴切点,他们是觉得这样触霉头。
  好不容易确保安全,他的意见形同在预言毁灭,感觉会挑起不幸,间接令大家犹豫。不仅如此,事到如今还拿些没有显着效果的武器,到底能干么——甚至带有这种消极色彩。
  以上种种,导致最后实际行动的人只有斗和及王饿两人。操应该是跟斗和同调的才对,现在却待在卓二旁边一起看书;其他看书的人就剩稻贺。黑井泽跟小岛、永田这三人则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负责站哨的人是曾根瓦及菊池。交替顺序由刚才的抽签决定。曾根瓦他们是第二组,算起来时间已经经过三十分钟以上。
  各城墙内侧铺着与墙平行的窗帘山。窗帘下方有些圆凳倒放。只要踩进窗帘,椅子的脚就会刺上来。也就是椅子针山陷阱。
  说真的,宁宁音觉得斗和很厉害。怪物突然来袭之际,大部分的学生都死状凄惨,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得出他是唯一按理性及勇气采取行动之人。自凶神恶煞的色狼手里救助她也好、为了朋友对战持刀混混也好、怪物来袭时不忘帮助他人也好,这种事她绝对做不来。
  就拿以往的随机街道杀人事件来看好了,「据悉有路入意图制伏犯人」,印象中鲜少有过这类新闻。一般而言,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自己,也怕没事揽伤。
  斗和是个特别的人。就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宁宁音想着。
  (啊啊,原来如此。)
  刚才会想起主角骗局的事,原来是因为这层想法啊。
  居然想了这么没礼貌的事,她深深厌恶起自己来。就像在暗示斗和会变成那样似的。她用力阖上眼帘及双唇,摇摇头甩去那股不祥的邪念。
  比起斗和,自己真是个不堪的存在啊。明明握有他人没有的特殊能力却派不上用场,不仅如此,她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包袱。除此之外,当时一心一意想帮上忙才做出那种举动,却深深伤害了萌由里的心。真没用啊,她想。不管自己拥有多特别的能力,就是没办法成为主角。没用的人终究会一直没用下去。
  「大家注意,安静点。」
  有个压低音量、听起来尖锐的声音响起。是守望者菊池发出的。紧迫的气氛突然笼罩住四周。
  「是白色怪物。」
  菊池小声说着。听到这句话,任谁都会悄声屏住呼吸。大家自动自发聚集到中央。负责站哨的两人待在原地寸步不移,他们重新握好拖把,藉此压下心中那股不安。
  宁宁音顿时在意起蓝短发的事情来。
  她拒绝和外界接触,自顾自地藏身在柜台里,所以无法得知外界情况。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很安静,可是她会不会突然骚动起来呢?该不该跟她讲一下,叫她不要出声?宁宁音左思右想,视线频频往对方所在之处送去。
  ——接着,她注意到一件事。
  不知何时发生的,就在柜台背侧、柜子前方左右,有黑色物体在地上晕染开来。形状是正圆。就像墨汁从地底染上来一样,形成水洼般的东西,慢慢扩大。
  她感到一冷,某种东西窜上背脊。致命的气息彷佛正从那里满溢出来。
  不是错觉。
  当黑染张大到足够一人通过的大小后,中间跟着冒出乾硬海带般的东西。接着是肮脏的水手服、粗短的身体。
  是问话魔。
  ——宁宁音瞬间领悟到一点。
  这是异能力。它跟自己一样拥有特别的能力。
  并非从下方弄破天花板上来。问话魔现身完成,那块黑圆随即消失,木纹地板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黑圆扭曲了物理法则,将那家伙从某处转移到这里。
  宁宁音全身泛起鸡皮疙瘩。怪物平常就已经够强了,居然还兼具异能力。他们不过是区区人类罢了,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脑子陷入混乱,宁宁音连发出声音都办不到。
  「一个人,很会找、东西。」
  碎碎念完,问话魔动作飞快地打开柜子。
  「不是叫你们别开吗——」
  下一秒,原本还用不快视线瞪人的蓝短发惊愕到双眼圆睁。
  *  *  *
  斗和姿态谨慎,他自城墙空隙移到能看清走廊的位置上。因为曾根瓦丢给他一个看起来很不安的表情,所以他在嘴前竖起手指并轻轻颔首。
  啪哒啪哒就待在走廊中央地带那。旁边有正面玄关。如果它是走渡廊过来的,守望人员应该会更早出声才对。也就是说怪物很可能从正面玄关现身,斗和如此推测道。
  啪哒啪哒正朝这边前进。步调缓慢到没有半点声响。走廊空无一人,唯独这具纯自巨躯在缓缓移动,异样的恐惧感深植观者心底。
  它还没注意到这边。
  观察啪哒啪哒的脚步动向就可以明白这点。只要继续保持肃静,它就会忽略这边走掉。斗和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唇瓣。
  就在这时——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充斥了整座图书馆。
  斗和惊讶之余看向声源。在这种情况下出声无疑是自杀行为。到底是谁干这种蠢事的——当他这么想时,某种近似直觉的东西发出异常事态警报。那不是单纯的叫喊,其中隐含了超越人体恐惧所能负荷的东西。
  斗和怀疑自己看错了。
  方位是图书馆西侧、柜台内侧,问话魔悄然无声地出现在那。手中抓着死命挣扎的蓝短发。
  「不要啊啊啊啊!救我!救——啊嘎、嘎嘎嘎嘎!」
  她的哀鸣到一半就转为含在口里的含糊声音。口钳里涌出大量鲜血,逐渐染红她那苍白、宛如死人般的肌肤。
  问话魔咬烂她一大半左肩。就像被人斜劈而过,蓝短发的左手无力垂下。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爆发了。食人怪物突然出现在内侧,大家全都失去冷静。残酷的追击接踵而至。
  啪哒啪哒啪哒——
  这次是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来势汹汹。斗和绝望之余将视线转回走廊上。
  行进非常猛烈,啪哒啪哒一路逼近。看样子完全掌握到我方位置了。它像只兴奋的狗般狂奔过来。
  「不行不行,我没办法!」
  说着,曾根瓦自城墙后方撤退。真的不能怪她,斗和想着。啪哒啪哒冲过来的样子就像恶鬼一样恐怖。
  「别擅自离开岗位!要相信城墙!」
  稻贺喊着。但这句话替某位学生走下生死。继曾根瓦之后,菊池本来也想逃离,但他一时之间犹豫,脚步也跟着停摆。
  按当初预想,啪哒啪哒应该会停在城墙前。但它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不仅如此,冲击之势有增无减。
  ——糟了。斗和立即朝一旁扑开。
  下一瞬间,城墙就像被强力水柱冲垮的木栅栏一样,顿时崩解。书柜山的崩落方向几近垂直,菊池的身体惨遭压烂。
  「怎、么……会?」
  稻贺目瞪口呆地自言自语着。
  图书馆顿时陷入骚动。转眼间哀号声四起。
  「别动!」
  有人大叫。
  「快逃,会被吃掉啊!」
  另一个人喊着。
  踏出脚步声就会被啪哒啪哒袭击,停住不动又会被问话魔吃掉。想找出活命的方法,恐怕只剩那个了。斗和瞬间理出某种可能性。
  他悄悄观察起啪哒啪哒。为了配合楼梯坡度,图书馆入口处天花板也设计成倾斜而下的形状。倒进来的书柜杂乱堆积,形成第二道城墙。啪哒啪哒要侵入这里还需要点时间。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大声吆喝,一口气冲出去。
  他灌注全身体重刺出拖把,目标是打算袭击宁宁音的问话魔。
  为了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了。先打倒问话魔,之后再避开啪哒啪哒逃走。
  「嘎!」
  爆出一声闷叫,问话魔抬脚跳开。跳起来的动作就像猴子一样,它退到柜台上,避开斗和的攻击。
  「——!」
  结果出乎意料,斗和心里一阵焦急。外表看来迟钝,想不到动作飞快。之前操的攻击一发命中只是个偶然吗,还是它已经认清武器特性了,无论如何,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斗和将宁宁音护住并架好拖把,边朝避得远远的学生们叫唤。
  「先打倒这家伙!动作快点还来得及!」
  究竟有多少人听进去呢?学生们都没有动作。他们只是手持武器、僵在原地。无人愿意积极一战。还不只这样——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永田逃跑了。他打开东侧的逃生门,朝外头狂奔出去。
  「笨蛋!」
  斗和下意识叫道。并非讁责他不战而逃,而是针对外头还有猫蜘蛛这头强大怪物徘徊,他又自行逃往该区送死一事。只能祈祷他平安无事了。
  「是……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到后斗和愕然地转向正面。问话魔采青蛙蹲姿蹲在柜台上,它的肩膀在抖动。
  「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居然敢骗我啊啊啊啊啊!」
  咆哮与跳跃同时爆发。它从柜台上跳下,猛力扑向卓二。
  「干、干么啊!」
  「哎呀,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受欢迎呢。」
  操追在拚命逃跑的卓二后头、试图保护他,途中不忘调侃道。
  「别跑来这边啦,死胖子!」
  黑井泽跑在卓二前头,手上的拖把乱挥。虽然没有被这玩意顶到,但障碍来得突然,害卓二不小心失去重心摔倒。他想马上起身,却疑似吓到僵住、难以动弹。他坐在地上摸索着后退。
  但这种速度根本甩不掉问话魔。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就在卓二离怪物越来越近时,一名女学生窜进两者之间。
  「虽然这坨脏东西再脏点也无妨,但我不想让奇怪的病原体蔓延,只好出面阻止一下了。」
  是操。她挥出手里的拖把,直捣问话魔。
  「不要!」
  斗和反射性叫嚷。长物必须用刺的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改用挥的会让效果骤减。
  「一个人、抓。」
  果不其然,面对她的攻击,问话魔伸出比常人大上两倍的手、一爪箝制。操的双眸因惊愕而大睁。不过——
  「好机会!」
  幸亏斗和及时追上问话魔。他再次释放突刺。这一击很锐利,趁它回过头时深深刺入侧腹。活体触感透过拖把传递到手上。不是无机物,并非单纯顶中而已。感觉已经刺破了生物体肌肤,让它感受到生命威胁。
  问话魔发出如野兽般的咆哮,用力握住刺进来的拖把。
  糟了,这个念头闪过斗和脑际。
  应该立即拔出,再度补刺才对。刚才的有效一击带给他太多想法,进而让反应钝掉。松懈的空档,武器落入对方手里。
  「呜哇啊啊啊啊!」
  问话魔打掉侧腹上的拖把,力道惊人。紧抓不放的拖把柄压进斗和胸部下方,他被挥至数公尺远。没掉在针山上堪称不幸申的万幸。
  趁着这个时候,怪物袭向正对它的操。
  但下一瞬间——钝重声响起,问话魔跟着飞出去。带着敲中它的灭火器,两者一起掉到隆起的窗帘针山里。
  「——真是,这一年级生太不可爱了。」某位男学生边甩手边说。「拜托,你也怕稍微怕一下好不好,该不会是我们几个平常看起来太没用了吧!」
  「王饿学长!」
  拯救操度过危机的人是王饿。他把灭火器当槌子挥,一举殴倒问话魔。
  「就是这个。我现在才知道,灭火器根本不可能拿来打人。超——难拿的。要是有漫画把灭火器画成武器,我能理解读者为什么会想酸这设定脱离现实。」
  嘿嘿,王饿对斗和扯出一个痞痞的笑容,下一秒又转成认真的表情,瞪着问话魔瞧。斗和也顺势看向怪物。
  问话魔推倒圆凳、摔在窗帘上头。撞进去的角度不深,椅子的脚并没有刺进身体里。
  尽管如此,灭火器的威力似乎比想像中更大。问话魔想起身,但身体却一直使不上力,其间像只刚出生的小鹿般数度跪倒在地。任谁看了都明白这是给对手致命一击的好机会。
  王饿笔直走上前,将掉在地上的灭火器再次拿在手中。怪物掉进针山之后,那东西就滚到他们这边来。
  「我修改一下前言。拿来狂殴是不好用,但当成致命武器应该挺有效的。」
  在问话魔面前极具迫力地站定,王饿高高举起灭火器。
  此时的他确实疏忽了。看眼前怪物不足为惧,想必内心充满优越感吧。另一方面也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就是这些想法招来致命失误——
  最先察觉不对劲的是斗和。状况明明一面倒向我方,难以言喻的不祥预兆却频频刺激着五感。
  「王饿学长!快逃!」
  斗和下意识地叫了。王饿本人大概也一头雾水吧,他并没有立即逃走。
  下一秒,既闷沉又恶心——绝望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呼吸跟着一窒。
  「什……么?」
  王饿愣愣低喃道。
  灭火器掉到地上,敲出沉重的撞击音。
  摇摇晃晃、不稳地后退两三步,王饿腿一软,身体朝后方倒去。因为某样东西突刺出来,他迅速转向侧面。
  「可恶,好、痛……」
  王饿的声音嘶哑、痛苦,圆凳椅脚深深插进腹部。四根椅脚中有两根贯穿肚子,另外两根则挂在侧腹外。
  是摆在窗帘下方的圆尧。问话魔抓住自窗帘下方挤出的部分,一口气插进王饿的腹部。它故意等对手进到椅脚的攻击范围内——
  原本是设来防范敌人入侵的机关,此时却沦为夺去王饿生命的凶器。
  抓住这个机会,问话魔一举潜入窗帘下方。打算躲起来吗?斗和狐疑地想着,接着眼前开始上演不可思议的事。
  窗帘原本被问话魔的身体撑起,眨眼间却消下去。就好像里头的怪物突然消失一样——斗和赶紧跑过去。虽然很想先去王饿学长那边,但确认问话魔的所在位置才是最要紧的。
  一把掀起怪物藏身的窗帘。它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里只剩被问话魔撞飞的椅子,就像冰壶比赛里的石壶(注9)一样,乱七八糟地摆着。椅子间当然没有藏身处。就这样,怪物从图书馆里凭空蒸发。
  注9冰壶为冬季奥林匹克的项目之一,分队比赛,赛场上用的「球」称为「石壶」。运动员必须击走敌队石壶,并保护己队石壶留在赛场上的回框内。
  「呜、呜呜……」
  王饿痛苦的呻吟声在耳边响起,斗和这才回神。他赶忙跑到王饿身边去,开始确认对方伤势。
  现实非常令人绝望。
  直径两公分左右的金属棒贯穿腹部,而且还是两根。伤口不停渗出鲜血,纯白夏服顿时染成一片血红。
  王饿脸色苍白,鲜血自嘴角流出,体温直线下降。令人绝望的讯息不断涌入。虽然曾经听过没伤到脏器就有机会得救的说法,但连外行人一看都知道这是致命伤。
  就算事实真是如此好了……为什么都没人过来看看王饿呢?斗和越想越愤慨。
  面对斗和的疑问,某种冷酷声响给出答案。
  啪哒、啪哒——
  斗和吃了一惊并抬头张望,白色巨体映照在眼前。不知不觉间它已经突破城墙,成功侵入图书馆里。
  或许跟针山有关,为了避开入口前面那片针山,它出现在绕一大圈才能抵达的地方。眼下,怪物正直直逼近斗和。
  斗和开始悄声移动。既然它对声音有反应,那自己就匿声移动,肯定能逃出魔爪。然而——
  「呜。」
  斗和的肩膀绕撑在王饿手臂下,藉此带着他逃离。或许是伤口发痛,王饿溢出苦闷的声音。还不只如此,他呼吸紊乱,使不上力的身体拖行在地上,发出阵阵摩擦声。其实还可以用背的,无奈插进腹部的椅子太碍事。想拔也不是,一拔就会大量失血,可能瞬间夺去王饿性命。
  「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王饿苦撑着问道。危急情况下,这个问题令斗和动摇,然而那对涣散眼眸栖宿着强烈意志,他开始思索起对方话里的含意。
  如果我是他——是指身负致命重伤、无法动弹的人换成自己对吧。
  倘若陷入困境的不是王饿,是我的话——
  斗和心头一惊,笔直看向王饿。王饿扯出淡笑,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料错。」
  趁两人思绪交错时,啪哒啪哒已经逼近。他们进到怪物的射程范围内了。
  王饿推开斗和,孤身挺立在啪哒啪哒面前。斗和无法阻止王饿。他明白眼下只剩这条路可走。
  「喂,怪物!你的、对手……是我——!!」
  王饿用尽最后的力气呐喊。似乎对他的声音有所反应,啪哒啪哒抓住王饿的脚。王饿差点就要软倒下去,但他忍住了。
  「王饿、学长……」
  斗和的心口有如撕裂般疼痛。他知道自己能跟王饿成为好友。他是个很靠得住的学长。虽然今天才刚照面不久,但跟自己最投合的就是他了。
  居然得对这样的他见死不救,居然要痛下这个选择。如果自己有更多力量的话——
  不仅如此。针山原本是要拿来对付啪哒啪哒的,最后却夺去王饿的性命。先打倒问话魔——都是这个天真想法害的。全都是自己害的。是他判断错误害死了王饿。
  「喂,别在那……胡思乱想。人类办不到的事……就算你办不到,也用不、着……耿耿于怀。你已经、干得很漂亮了……要、引以为傲。」王饿扯起嘴角,朝他竖起大拇指。「一年级的……活下去。抬头挺胸,好好活着。」
  斗和注视着王饿、用力点头,接着朝所有人大吼。
  「趁现在快逃!」
  被斗和的话惊醒,黑井泽率先逃出。再来是小岛。其他学生虽然挂心斗和,但在操的催促下还是跟着逃离。
  宁宁音一个人站在远处,她的反应比大家还要慢些。
  「——那么,我走了。」
  斗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结果只能说出这句无情的话。既丢脸又可耻、无地自容的心情绞住胸口。
  「啊啊,这样……就好。还有……可以给我、美工刀……吗?」
  美工刀?要用来做什么,斗和一阵疑惑。对啪哒啪哒来说恐怕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果要用在别的地方——
  斗和想到某种可能性,胸口痛得几近碎裂。然而,他什么都没办法做。如果这是王饿的选择,不,是自己的失误逼对方走上这条路,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斗和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人性中重要的东西正一点一滴剥落。现实是那么样凄惨,逼他暴露出最丑陋的自我。
  斗和从布袋里取出美工刀、递给王饿。这是为了当备用武器,刚才跟王饿一起搜集到的。万万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手互相接触。王饿的手很冷,尚存一息。
  「再会了……斗和……可别放、弃。」
  声音传入斗和耳里,这是王饿最后的遗言。

  (可恶,可恶!)
  被身体里渗出的情绪逼使着,斗和奔过渡廊。电灯就像一盏盏诱导光,接连指出大家的去向。穿过教学大楼、跑在通往特别教学大楼的渡廊上时,他追到殿后的宁宁音。
  「没事吧?」
  斗和朝后方确认一眼后问道。啪哒啪哒自然不在该处。好不容易跑到这里,最好不要出声比较好,想着想着他停下脚步。
  「啊……嗯。」
  宁宁音同样停下脚步,她在喘气。单手按住胸口,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
  「斗和同学也……没事吧?」
  她抬眼,一脸担心地询问道,话里意思相当明显。自己现在挂着什么样的表情啊。
  「啊啊,没事。」说完,斗和握住宁宁音的手。「我们要加快脚步,别跟大家走散了才好。脚步声要注意一下。」
  「那、那个……」
  宁宁音本想说些什么,但斗和直接无视。真差劲。居然把烦躁的心情发泄在对方身上。
  这里是特别教学大楼的走廊,萌由里等人就在那。他们所在之处可以清楚看见渡廊。可能是看见斗和才停下脚步的吧。又或者是担心宁宁音。萌由里、操、卓二、曾根瓦等四人就杵在走廊的中央地带,不断朝这里张望。
  「等等,斗和同学。」
  要进特别教学大楼时,宁宁音拔尖嗓音说道。接着她以往常不会有的剧烈力道甩开斗和。
  斗和吃惊之余猛盯着宁宁音瞧。
  她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平时那种歉疚表情,视线往一旁转开。
  「怎么了?会痛吗?」
  宁宁音一股脑地摇头。
  「不行……的。」
  「咦?」
  「斗和同学,你要珍惜……小萌。」
  双手紧紧抱在胸际,宁宁音诉说着。
  斗和在脑中反刍这串字句,当他理解其中含意时不禁一愣。但他将这份情绪压抑住。
  「都这种时候了,还说那些干么?」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要说。因为是这种、时候……斗和同学更要、关心小……萌。」
  「我知道。」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小萌也是、女孩子……会不安、很正……常。斗和同学、选了、小萌……所以,不可以管、我……这种人。」
  「赤峰,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稍微判断错误就会死人。人们眨眼间就丧命!不论是我、赤峰,还是青叶!大家都一样!不能再感情用事了。青叶一定也能谅解的,是你多虑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丧命。这种想法哪里错了!」
  「不是……对不对、的……问题。人的感情……不是那样。果然,斗和同学……一点都、不……懂。」
  宁宁音开始吸鼻子。她似乎在拚命忍耐,但感情溃堤而出,接二连三沿着双颊滑落下来。这是在干么,斗和感到一阵无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视线落往下方。
  接着,某样东西引起注意。
  就在宁宁音背后、走廊地板上,有些黑点开始扩散。
  (——怎么回事?)
  斗和反射性看向上方,他认为有什么东西滴下来,但天花板还是很干净。
  视线再次折回地上,那些黑污更加扩大。
  ——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赤峰!」
  斗和大叫,伸手抓住对方领口并拉向这边。她的体重很轻,整个人飞身擦过斗和,最后倒在走廊上。两人擦身而过,她可能在那瞬间伸手乱抓,导致挂在斗和肩头的布袋一并砸向走廊。装在里头的零碎物品发出清脆声响,散落一地。
  因为刚才将宁宁音拉向自己的关系,两人就像跳华尔滋一样互换位置。斗和脚部使力,打算离开那个地方。
  就在那时,他的左手感觉到某种强大压力。定睛一看,黄绿色的手正抓住自身腕部。

  「一个人吗?」
  「——唔!」
  斗和立即就想甩开它,但力道大得惊人。就像被凭空固定住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这次问话魔打算抓取右腕,一条左手伸了过来。这是它擅长的猎捕方式。假如双手都遭到固定,之后只会由上往下没入怪物口里。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发出咆哮,抬脚踢向问话魔的左手。接着对准它毫无防备的脸送上右拳。
  「啊,咦?」
  大概不清楚刚才发生什么事,问话魔发出呆呆的声音。
  斗和又对它饱以老拳。一拳、两拳。触感透过拳头传来,跟打中源本时一样。鲜血从怪物的塌鼻子里滴落。
  「接招!」
  打算用重拳直捣要害,斗和挥出右钩拳。然而怪物似乎早就等待许久,它张开大口。
  斗和紧急煞住。时间几乎不相上下,怪物正好闭起嘴。好险,要是晚一秒收手,右臂以下就会进入怪物肚子里。
  藉着这个机会,问话魔终于找到空档反击,它的左手一把抓来。
  「休想!」
  斗和迅速殴打那只手腕,一口气揍开它。问话魔再次进入毫无防备的状态,他冲着怪物身体一阵乱打。打脸很危险,那就踹它的陉骨、打胸窝,抬脚踢侧腹,使出浑身力气殴打怪物肋骨。
  「好痛、好痛。」
  问话魔痛呼。但这种举动只会更加助长斗和的攻势。每一发攻击都确实贯入。这只手正逐步削弱怪物的生命力。透过这障拳脚,可以知道它的皮肉、骨血都在哀鸣,逐步遭到破坏。
  ——直接打死它。
  斗和的精神全都贯注在这点上,逐渐达成统一。暴力并没有让良心受到苛责,残忍的心成为挥拳动力。直到某句话窜入耳里——
  「——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那是稚儿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天真无邪,纯稚嗓音对暴力感到惧怕,它们朝斗和的理性控诉这一切。眼前怪物就像个脆弱的孩子般颤抖。
  ——我在做什么?难道要打死它吗?就用我这双手?
  罪恶感倏地刷过心头,身体停下动作。仔细想想,斗和并没有杀过这么大的生物。
  抓准这眨眼空档,问话魔以左手攫住斗和右腕。
  「糟了!」
  斗和拚命挣脱,但箝制依旧牢固。就算发动那阵猛攻,问话魔的手也丝毫没有松脱迹象。它的力量就是这么强。这下两边的手都遭到封锁了。
  不仅如此,怪物似乎想把斗和压进地面,它持续注入蛮力。人类脆弱的肌力根本无法反抗。斗和跪倒、遭怪物压制在地,就连踢击都做不到。
  ——死期到了吗?
  斗和有所觉悟。不管自己再怎么挣扎,都不可能逃脱。
  「赤峰,趁现在快逃!这家伙等一下就会过去!」
  「——!那种事……」
  「快照做!」
  宁宁音才想说什么,斗和就马上出声盖过她。不能再有半点犹豫了。眼前怪物蠕动嘴角笑着,啪嘎一声,极具分量的声音响起,长着鲨齿的口腔裸露出来。已经有许多学生遭到这玩意捕食,如今自己也要沦为其中一员。
  「宅二,他们就托付给你了!你是个男人,争气点!」
  「斗和啊啊啊啊啊!可恶,别拦我!」
  远处传来卓二的声音。大概是操出手制止他吧。这样就够了,斗和在心底说着。总是将卓二摆在第一位,这就是妇设乐操的作风。再者,不论怎么做,中间隔了那么段距离,恐怕都赶不上吧。
  至少要死得洒脱点。并非好面子,而是他不想带给大家影响。自己什么事情都办不到,若想在最后为大家做点什么——就只有这个了。
  目光笔直,他牢牢盯住将要夺去自己性命的怪物上颚,并决意永不移开视线——
  (王饿学长,抱歉。亏你还特地救我——)
  斗和在心底向王饿道歉。
  「斗和啊啊啊啊!」
  「斗和同学!」
  是卓二跟操。操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啊,斗和悠哉地想着。
  (再见,宅二、操学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同学!」
  这次是曾根瓦及宁宁音的声音。她们悲恸的呼喊让胸口紧紧揪住。
  (再见,曾根瓦同学、赤峰——)
  接着,他想起那位重要的人。
  (永别了,青叶——)
  斗和的视线遭问话魔一口吞噬。
  瞬间,师父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
  是侧脸。厚实的背令人感到心安,更是自己努力的目标。
  师父教了自己那么多东西,是不是对他有所期待呢?孩子气的心为此感到兴奋不已。
  直至最后,他还是无法追上师父。

  ——对不起,师父。

  锐齿随即贯穿颈肉,鲜血染上斗和的制服。

后记
  本作《我的生存意义》的初案构思要追溯到十五年前远。那时我会凭空想像故事,但不曾实际写成小说。
  当时设定的标题为《降临都市》。是食人怪物降临到都市的都会型惊悚题材,朝人类藉智慧及团结合作排除万难的方向发想。
  后来开始写小说,我就尝试将这个作品写出来,但内容塞得太过繁杂,还被略懂皮毛的生物学知识牵着鼻子走,这些可笑的低阶错误成为弊因。除此之外,我还怀疑惊悚跟异能力这两个元素能否同时成立?净是诸如此类的烦恼。
  会想再次书写它,是因为出道后遇见某部作品的关系。
  该作就是贵志佑介老师的《来自新世界》。这部作品点出异能力题材也能代入惊悚情节的可能性,可谓「想像力就能改变世界」。
  我马上投入《降临都市》的改写工作。先前遭遇过挫折,当然不能直接按本使用。这次将设定全面翻修,构想也从零开始,登场人物全数更改。并极力冲淡流落俗套的部分,剃除晦涩内容,将故事根基建筑在三角关系上。沿用登场的只有猫蜘蛛、啪哒啪哒、妹妹一花。
  我对前任责编提出焕然一新的本作,标题于是改为《我的生存意义》,最后终于得以问市。我开心到无以复加。
  除此之外,第一卷似乎还让编辑下注「日本啊,你的收笔方式令人在意后续。」如果有读者太在意后续,因而合闷不乐的话,实在很抱歉。幸好编辑部认为「后续不能等」,所以决定把作者实际进度摆一旁,先执行连刊计划。本书续篇将会在下个月发行,若能获大家持续青睐将会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是感谢文。在当今时势下还能推出这种作品,全仰赖编辑长具志坚先生的宽容,由衷感激。此外还有这次转来负责本作的江桥大人。您不仅接下连刊带来的神鬼任务,还以笑容华丽对应,我内心充满戚激之意。SHIRABII大人,您以出色的画技带出本作魅力,并能认同「轻小说不是只有卖萌而已」,令我深受感动。此
外,执笔本作时曾助一臂之力的家人、朋友、各路相识,敝人在此深深致谢。
  最后,致赏光阅读本作的读者们,如能带给大家刺激、兴奋的体验,将备感欣慰。
  二〇一三  春  赤月驱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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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通往地狱之路 勳爵
我开始有点胸闷了

5 年前 0 回復

nuitaric 伯爵
' SUZUMI 发表于 2015-7-18 17:30 坑了N次,终于出个完整的。男主没什么异能么?宁宁音是念力?青叶看第二卷变病娇了还是人格变了?变怪 ... '


看了一半,感觉远不如那个辅助魔法还是召唤魔法什么的,男主在紧要关头老回忆个什么劲啊?太漫画了以致于缺乏真实感。

而且人物性格不合理,男主在危难面前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奋勇,除了莫名回忆外简直该干啥就干啥毫不拖泥带水,像作者的提线木偶似的。后面守城还是游击,守城这想法很合理啊,为毛被作者写得众人皆醉主角独醒似的?女二虽然被附身了还是怎么的,但支持守城也没什么奇怪的啊,结果把之前没多少心理波动的男主搞得如丧考妣,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9 年前 0 回復

nuitaric 伯爵
主角在根本无暇思考的时候动不动就要闹些不知所谓的回忆是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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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ilike 侯爵
主角很给力。可惜被猪队友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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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之轨迹 子爵
看后记作者说这书是受了来自新世界的影响啊……难怪这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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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oth48 勳爵
從這本出版後就一直等錄入,感謝錄入君

這本不太黑啊?沒有什麼特別瘋狂扭曲的地方,只是蕃茄醬比較多而已。

怪物殺太快,學生在黑化前就死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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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sxhxsahz 王爵
这发展可真是神展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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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c650101 勳爵
那什么黑暗系的小说,我有点遭不住了,果然我这种萌豚,只能去看看卖萌。辛苦翻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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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次超人 平民
黑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看了会后悔的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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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erssa 侯爵
到处是番茄酱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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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95003 侯爵
我記得以前有人開過坑,不過好像坑掉了

稍微看了一下,感覺這書挺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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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ZUMI 王爵
本帖最后由 SUZUMI 于 2015-7-18 18:13 编辑


坑了N次,终于出个完整的。男主没什么异能么?宁宁音是念力?青叶看第二卷变病娇了还是人格变了?变怪物了?话说一开始的杀婴儿是谁啊?看样子是男主的堂姐。
宅二的CP是巨乳眼睛女,这让我很吃惊。这书果然好黑啊。不知道最后要死多少妹子。
好奇心去搜索了一下,第五卷貌似除了男主,其他人妹子都不见了。第二卷貌似是循环?于是乎又搜了一下,第三四卷已经完全是另外的故事了。第六卷就完结。啊,这尼玛太跳跃了。坐等剧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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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む城 王爵
看到封面的女主就有种不对的预感,果然有超展开,总觉得这书会越写越黑啊_(:з」∠)_。让我想起竹井的将死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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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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