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美月]成为吸血鬼的你开始一段永恒的爱1[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5-7-30 21:54 编辑


成為吸血鬼的你開始一段永恆的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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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村美月
插畫:竹岡美穗
翻譯:Runo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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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你能回答出正確答案,我就賜予你永恆的生命
  詩也是個籃球痴,在籃球強校一心一意地練習。
  然而有一天,他卻成了非人之物……
  詩也得到遠遠超出常人的身體能力,不能再繼續打籃球,因此只好轉學。
  他在新學校邂逅一名猶如聖母瑪利亞的美麗學姊,
  對他說「請你跟我交往」──並把他帶到戲劇社。
  結果竟然是要詩也做為學姊的搭檔,飾演吸血鬼德古拉……?
  戲劇性的青春小說,在此揭開序幕!

  作者:野村美月(Mizuki Nomura)
  出生於少數人才知道的合唱王國──福島。從小就喜歡創作「故事」,因此立志成為作家。以《赤城山桌球場歌聲響起》(赤城山卓球場に歌声は響く)獲得第三屆大獎小說部門最優秀獎。興趣是早睡、午睡、晚睡等一切跟睡覺有關的事。主要作品為《桌球場系列》(卓球場シリーズ)、《文學少女》、《光在地球之時……》等等。
  繪者:竹岡美穗(Miho Takeoka)
  7月1日生。出生於東京,現居埼玉縣的畫家。最喜歡茶、兔子、年代悠久的博物圖鑑、透明水彩和月光莊的素描本。只要能畫圖、創造些什麼就非常幸福。
  http://wwwnezicaplantcom/

  「你想活下去嗎……」
  「我要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你能回答出正確答案,
  我就賜予你永恆的生命。」

  詩也心跳漏了一拍。
  因為那名女學生正在哭泣。
  烏溜溜的溫柔雙眼,落下一滴如同朝露的淚水。
  少女哭泣時的表情平靜又高潔,猶如教堂中哀嘆耶穌基之死的聖母瑪利亞像──

  「初次見面,神祕的轉學生。」
  「那會是由海星學園戲劇社史上最棒的情侶演出、
  讓靈魂迸裂出火花的究極愛情羅曼史。
  我在此承諾,會帶給各位無法預測的新鮮感動。」
  「骯髒。」

  ──我是德古拉,君臨於連上帝之聲都聽不見的無上夜晚,能夠永遠活在這個世上!
  ──永恆的生命!永恆的支配!多麼美妙的事物!
  「與他相遇後,我總是在想他。
  我們明明互不相容……」
  「我對那個惡魔……抱有什麼樣的期望呢?
  我想成為他的什麼人呢?」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5-7-30 21:55 编辑


  這是關於我們的父親跟母親、一段短短的戀情紀錄──
  蜜娜=艾莉絲‧原田


  序章 你不再是人類的那一晚

  原田詩也成為不是人類的某物,是在高中一年級五月中旬的某個晚上。
  那個時候,詩也按著在短短幾分鐘前被刺中的側腹,倒在昏暗的後巷。
  他一面驚訝於從體內流出的溫暖液體的觸感,一面回想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放學後,籃球社的練習時間結束後,發表了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會的預賽名單,詩也是一年級中唯一一個被叫到名字的人。
  教練對他說「你就像啦啦隊隊長一樣,因為你聲音大得嚇人,吵到不行,又討厭輸給別人。視比賽情況,下半場開始你說不定會有機會出場,所以好好幹啊,不過別在球場上跟敵隊的人吵起來喔」,讓詩也非常開心,踏著輕快步伐走在杳無人跡的小巷子裡。
  然後,有人從後面撞了他一下。
  左側腹像被沸騰的水壺抵住般陣陣發燙。下一瞬間,模糊的視線一隅映出一名把外套帽子拉得很低的可疑人士手拿菜刀,後退了兩、三步,轉身逃進黑暗中的模樣。
  (我……被捅了嗎?這麼說來,這附近好像有個看板說有殺人魔出沒,很危險……該死,得叫救護車才行……手機在哪……剛才我跌倒時掉到地上了。咦?手指,動不了……喂喂喂。)
  他試著讓張開的手握拳,卻完全使不出力氣。
  詩也覺得越來越冷,彷彿身體逐漸從內側凍結,他開始擔心狀況是不是真的不太妙。
  開什麼玩笑!明天就要比賽了耶!
  在綠央高中這所籃球名校,一年級想被選為出賽成員會辛苦到讓人嘔吐。早上練習,午休還是練習,放學社團活動結束後也自己練習。
  儘管是因為聲音很大和不服輸而被選上的加油用成員,但說不定還是有機會上場比賽。
  (不、不要緊!總覺得好像越來越不痛了。不是多嚴重的傷啦!)
  詩也堅強地這麼告訴自己,思考明天的事。
  第一場對上的立花高中是攻擊型隊伍,雙方搶分應該會搶得很激烈。接著是著名中鋒南鄉就讀的錦野高中,如果能從那高達兩公尺的身軀上將球灌進籃框,應該超爽快的吧。第三場肯定會對上去年的亞軍一色高中,隊長本間的運球技術真的有夠厲害,球就跟緊緊黏在他手上一樣,國中時怎麼樣都攔不住他,不過這次一定要──然後決賽是有高中生中最強的球員──甲斐崎在的鳳林高中!
  教練和學長們雖然時常叮嚀詩也不要跟笨蛋一樣,在球場挑釁比自己還要強的人,不過一旦站到球場上,詩也肯定會把這些事忘得一乾二淨,向前猛衝。他一直都是如此。
  寒冷之外的感覺逐漸消失,至今以來在球場上吵過架的對手模樣如走馬燈般流逝,回溯到他開始打籃球的小學時期。
  詩也花了一個禮拜,在親戚的大姊姊家看完共三十一集的籃球漫畫名作《灌籃高手》,大受感動,便決定「我也要當籃球選手!」加入當地的迷你籃球隊。
  他用壓歲錢買的《灌籃高手》完全版,現在也還放在房間書架上。不知道重看幾十次了。在詩也未滿十六年的人生中,還沒有臺詞能超越安西教練那句名言「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
  (好想進決賽──!好想再跟甲斐崎比一場──那傢伙真的超強的!鬼才相信他跟我一樣大。聽說他要去美國學籃球,在那之前我絕對要雪恥!沒錯,我不會放棄。)
  詩也最後想起的畫面──嬰兒時期,他想爬到家裡客廳的塑膠球上,結果頭撞到地板,他卻沒有哭,而是咯咯笑著──在腦海中逐漸褪色。
  這時。

  「你想活下去嗎……」

  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像在瞪人般微微睜開眼睛,深藍夜幕中下著宛如銀絲的細雨,一名身穿陌生制服的少女獨自站在雨中。
  彷彿吸收了月光的白金色髮絲閃耀光芒,包覆住纖細身軀,紅眸俯視詩也。
  鮮紅、血紅、緋紅色的眼眸──目光冷淡,卻讓人覺得很妖豔的眼眸──
  (……好漂亮的紅色。)
  是因為他意識不清不楚的嗎?詩也覺得自己以前也看過這麼豔麗的紅眼,胸口揪緊。
  那是一名年紀跟詩也差不多──五官和站姿都十分美麗的少女。而且,是名奇怪的少女。明明有個穿制服的男生倒在腳邊血流不止,她卻沒有尖叫,也沒有表現出擔心的模樣。少女只是不悅地蹙起柳眉,用美麗紅眸冷冷看著詩也。

  「……那種連鬍子都沒長的光溜溜的臉……我並不喜歡。頭髮也太柔軟,還有太瘦了,只有身高高而已,還完全不夠強壯。腿毛、手毛和腋毛也完全不夠……我本來打算再讓你當十二年人類的。」

  毫無起伏的聲音,不悅地低語。

  「……沒辦法,誰叫你是個會飄飄然走在路上,輕易就被人刺中要害的大白痴。你跟✕✕並不像,也不是我喜歡的鬍子多的魁梧男人。雖然早了十二年……不過我要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你能回答出正確答案,我就賜予你永恆的生命。」

  冰冷銀雨直直落在少女白金色的髮絲上。
  在有如身處世界盡頭的靜寂中,如冰般清澈冰冷的聲音慢慢傳入耳中。

  「你──會用什麼東西……裝飾我的頭髮?」

  明明四周這麼安靜,詩也卻因為意識不清,聽不太清楚。
  綿綿細雨令少女端正白皙的臉龐和妖豔紅眸──莫名懷念的紅眸、以前也曾經看過的紅眸──逐漸自意識遠離。冰冷雨滴落在倒在柏油路上的詩也的臉頰、脖子和手臂上。翹起來的輕柔髮絲吸進雨水,變得又重又冷。
  蒙上一層白色的視界跟漫畫一樣──啊啊,那個名場面也是這樣。在一片純白的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安西教練……」

  詩也就這樣說出浮現腦海的願望。
  「我好想打籃球。」


  一章 學姊的邀請

  潮溼的梅雨季結束後,校內的露天咖啡店吹著邁向夏天的清爽微風。清澈歌聲緩緩從正面的古老教堂傳出。

  Ave maris stella,
  Dei mater alma,
  Atque semper virgo,
  Felix caeli porta.

  海中耀眼的星辰
  溫柔慈祥的上帝之母
  永遠的少女啊 被祝福的天國之門

  (想不到我轉入的是基督教學校。)
  午休時間。
  詩也坐在桌腳微彎的白色圓桌前跟同學一起吃午餐,一邊心神不寧地瞪著被常春藤纏繞的教堂。
  海星學園是所離海邊徒步十五分鐘、男女合校、設有國中部和高中部的學校。
  詩也之所以會在上個星期轉入高中部,是因為母親認識海星學園的理事長,理事長才會爽快答應讓詩也在高一的六月這種尷尬時期轉進來。
  海星學園直到五年前都還是眾多良家女子就讀的女校,如今變成男女合校則是以自由校風為人所知。他聽說這裡校舍又新又大,各式各樣的設備也很充足,在這個少子化時代還在增加學生數量,不過真沒想到一個禮拜會在教堂開一次集會唱聖歌。
  從教堂傳出的聖歌,似乎是合唱社正在練習。
  意謂「海中之星」的「maria stella」指的是引導船夫們的璀璨星辰──聖母瑪利亞,據說這就是「海星學園」校名的由來。
  把學校的小知識從派得上用場到派不上用場鉅細靡遺告訴他的人,是詩也的同班同學似鳥育,他推了推快要掉下來的大眼鏡,悠哉地對詩也說:
  「原田同學,你決定好要參加什麼社了嗎?我們學校在入學一個月內必須找個社團加入喔。」
  「不,我還沒那個心力。」
  即使詩也試圖轉移注意力,澄澈歌聲仍會傳入耳中,令他坐立不安。似鳥正在吃的蒜味辣椒義大利麵傳來的大蒜味也讓他在意到不行。
  平常的話,加在義大利麵裡的大蒜量並不會多到發出味道。但這一個月,詩也的嗅覺變得比以前還要敏銳數倍,無法接受氣味強烈的食物。以前最喜歡的咖哩也再也沒吃過。
  「這樣啊──社團也接受參觀,所以慢慢選就行了。你在之前的學校果然是運動系社團?畢竟你長得很高嘛。」
  轉進這所學校的第一天,詩也就聽說似鳥參加的是電腦社。似鳥身材矮小,有著一張感覺很親切的圓臉,跟外表看起來一樣平易近人,不過他好奇心旺盛,動不動就問東問西,詩也覺得很頭痛。
  另外一個跟詩也坐在同一桌的人名叫針生正義,他表情冷漠,像在一粒一粒咀嚼般,默默吃著自己帶的玄米小飯檲。除此之外只有一顆水煮蛋和放在小容器內的蔬菜。昨天則是玄米飯糰和一顆蘋果。
  『阿針是拳擊社,他正在減肥。』
  似鳥是這麼說的。
  似鳥和針生在國中部就認識了,當時似鳥很胖,但自從他開始跟針生一起行動,每當似鳥想吃零食或肉包,針生就會瞪著他一語不發,讓他食慾大減。拜其所賜,似鳥瘦回了標準體型,所以他很感謝針生。
  相對於圓臉的似鳥,針生不管是體型還是五官都纖細銳利。從夏天穿的短袖襯衫伸出的手臂也很細,看起來卻結實又強壯。針生沉默寡言,鮮少開口說話。
  詩也心想,似鳥和針生加起來除以二的話,對話量應該會剛剛好吧。
  「運動系社團……免了吧,太累了。」
  他留意著不要表現出真正的心情,慎重回答。
  「好可惜喔,你明明長那麼高、身材那麼好,感覺就很擅長運動!不過雖然這麼說,我們學校本來是女校,所以男生的運動系社團都挺弱的。勉強還能見人的大概只有摔角社,可是文化系社團就很強。啊,茶道社怎麼樣?有和菓子可以吃,也有很多女生,聽說正妹率也很高喔。」
  「不了,那麼多女生……我受不了。」
  詩也想盡量避免靠近女孩子。可以的話,他甚至想念男校……
  「原田同學討厭女孩子嗎?你看起來很受歡迎的說。」
  「咦咦!沒這回事啦!」
  「是喔。你又高,又是個爽朗型帥哥,感覺卻有點憂鬱,神祕兮兮的,有種『神祕轉學生』的感覺。」
  「我還是第一次被說長得帥。還有『神祕轉學生』是什麼啊……」
  詩也臉頰發熱。他確實有在避免引人注目。轉學的原因也好,自己的事也罷,幾乎都沒有提過。不過說我憂鬱,我有那麼陰沉嗎?
  詩也有點沮喪。
  「呃……我很怕生。尤其是女孩子,超可怕的──啊,『可怕』是指我不擅長跟她們說話──那個,我個性比較偏體育系,幾乎都跟男生混在一起,所以跟女孩子相處會緊張。」
  (誰怕生啊?)
  就在詩也於心中吐槽時。
  身後突然有人大聲叫道。

  「果然是你!原田詩也!你為什麼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

  被叫到名字的詩也回過頭。
  一名男學生板著臉從咖啡店的桌子間衝過來,激動得把椅子都踢倒了。
  (梶學長!)
  詩也比他還要驚訝。
  (這人為什麼會在籃球沒沒無名的海星!)
  那名國中時期是敵隊名後衛的學長,用那雙能傳出準確傳球的大手抓住詩也肩膀,將意志堅強的臉湊近他,提高音量。
  「綠央的先發球員在我們學校幹麼!是說上個月的地區預賽!你真的超威的!射籃也好,運球也好,搶籃板也好,全都神乎其技到讓人毛骨悚然,超搶眼的,我還在期待你決賽跟鳳林的甲斐崎對上不知道會怎麼樣,卻沒看到你出場──」
  「梶學長……我──」
  沒想到會在新學校撞見跟籃球有關的人!而且對方還看過詩也在預賽打的那場球賽──
  詩也全身僵住,別開視線,在他手心滲出汗水,煩惱該怎麼說明時,預備鈴響起。
  「喂!梶!下一堂課要換教室喔!」
  同伴一出聲提醒,梶就咂了下舌。他依依不捨地放開詩也的肩膀。
  「原田,你幾班的?」
  「我……一班的。」
  「好,我放學去接你。你來我們學校真的得救了。這樣就能跟你一起打籃球!」
  「梶,我先走囉。」
  「我現在過去!拜啦,原田,要乖乖等我喔,別回去啊!」
  梶用銳利目光瞪向詩也,如此叮嚀後,急急忙忙跑走了。
  「原田同學,你以前是籃球社的啊。剛才那個人是二年級對吧?真熱情。難道你在籃球界是有名人?」
  在排隊還餐具的隊伍中,似鳥從詩也身後興味盎然地詢問。
  詩也拚命壓抑波瀾起伏的心情。
  「沒那麼厲害啦……而且,我也不打籃球了。」
  「為什麼?」
  似鳥繼續追問,針生從後面推了下他的頭。
  「阿似,自重點。」
  針生低聲說道。似鳥立刻苦笑著道歉:
  「抱歉。我的壞習慣就是會被好奇心沖昏頭,口無遮攔地問東問西。不想回答的話,就直接跟我說我很囉唆,叫我閉嘴吧。」
  要是人家纏著自己逼問就糟了,詩也真的很不擅長應付,所以他不禁喊出聲來:
  「那個──感謝!」
  「哈哈哈,原田同學真老實。」
  結果被似鳥笑了。
  緊繃的肩膀逐漸放鬆。本來以為對他人漠不關心的針生若無其事做出貼心之舉,也令詩也吃了一驚。
  「謝謝你。」
  他向針生道謝後,針生依舊神情冷淡,輕輕點頭。
  班上最先跟自己熟稔起來的是這兩個人,一定很幸運吧。詩也一面心想,一面跟繼續說話的似鳥和表情變都沒變、默默走在路上的針生一同回到教室。
  鬆懈下來的臉頰在想起梶那番話的瞬間,又僵硬起來。
  (放學後要怎麼做……?)
  梶毫不懷疑詩也會加入籃球社。

  ──這樣就能跟你一起打籃球!

  他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時,那個平常一臉凶惡的梶揚起嘴角,很高興的樣子。
  (梶學長,我跟之前的我是不一樣的。我沒辦法跟大家一起打籃球。)
  遇到以前認識的人,讓詩也想起自己不得不轉到海星學園的理由,喉嚨用力縮緊。

    ◇  ◇  ◇

  放學後。
  不能放人鴿子,所以詩也在教室緩慢將課本塞進書包時,梶很快就出現了。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似乎是跑過來的。
  「好!去體育館吧!不,在那之前要先去教職員辦公室拿你的入社單!」
  梶如連珠砲蟲似的說道,抓住詩也手臂把他拽到走廊,詩也在走廊一角停下,低下頭。
  「梶學長,對不起。我不能加入籃球社。」
  「啊?你不加入籃球社,是要在哪打籃球?」
  梶訝異地皺眉。
  「……我不打籃球了。」
  為了不讓情感滿溢而出──為了不讓聲音和表情變得僵硬不自然,詩也壓抑自己的心情到會呼吸不順的地步,講出這句話。
  「為什麼!」
  梶立刻豎起眉頭,激動地問。
  「你不是熱愛籃球的少年嗎!你不是只要從早到晚跟籃球一起玩就會很開心、直到死掉的前一刻都還會抱著籃球傻笑的籃球痴嗎!對比賽執著到被冠上『球場上的鬧事鬼』這種蠢暱稱的你,怎麼可能有辦法放棄籃球!要開玩笑的話就找個更──」
  「……我在預賽途中把膝蓋搞壞了。醫生說我不可能再碰籃球。然後因為各種原因,我才會轉來這所學校。」
  梶的表情僵住了。
  五月半舉辦的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會的地區預賽決賽,詩也沒有出場。
  綠央高中被高中最強球員──甲斐崎所在的鳳林高中以懸殊比分擊敗,詩也休學了一段期間──就這樣轉學了。
  梶看著詩也,嘴脣緊緊抿成一線。意志堅強的眼中浮現痛苦、苦惱、憤怒、哀傷等各種感情,最後,他苦悶地嘆了口氣。
  「是嗎……抱歉,逼你開口講這麼難過的事。」
  梶看起來比詩也還要難過。
  「不會。」
  詩也生硬地回答後,梶的眉頭就皺得越來越緊,咬緊牙關,然後用右手抓住詩也的肩膀。
  「可是,不介意的話來參觀看看吧。我去年入學後召集隊員創立的。雖然是個只有五人的弱小社團。當然,我不會勉強你。假如──假如你有那個意思再來就行了。」
  梶說完後,又補了一句話:
  「籃球以外的事我也能陪你商量,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然後逐漸走遠。
  詩也覺得內心一瞬間受到震撼。
  「謝啦!」
  他跟比賽時一樣竭盡全力大喊,梶也回過頭,彷彿十分感動,在再度抿起嘴脣後苦悶地低喃:
  「原田──你的聲音在球場外也很吵啊。」
  語畢,梶馬上轉身走向前方,這次他沒有回頭。
  (梶學長……跟國中時的感覺不一樣了……以前他對我就像對看不順眼的學弟一樣,散發出很緊繃的氣息。)
  詩也和在國中附近偶然遇見的梶說過一次私事。升學志願之類的。他一面回想當時的事,踏著沉重步伐向前走去。

  ……說自己膝蓋會痛,是個天大的謊言。

  他也沒去看過病。他不可能去。
  詩也曾低頭拜託父母讓他轉學。
  一個月前,那個下著冷雨的夜晚過後,詩也用美工刀割了好幾次手腕確認,為結果愕然,然後再度確認,絕望得一蹶不振──最後到了極限。
  詩也的父母都在做研究,從詩也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常常不在家。為了不讓父母操心,詩也學會凡事都要先自己思考、處理看看。
  如此獨立的兒子第一次低頭提出要求。
  而且還說想放棄這麼熱衷的籃球。
  詩也那兩位研究狂爸媽應該也有察覺到事情非同小可吧。他們沒有追究詩也去了哪家醫院診斷,而是立刻為他辦理手續,轉入由母親友人擔任理事長的這所學校。
  與梶分別後,詩也背著書包,緩慢走在長廊上。
  (沒錯,我已經決定……要忘記籃球。)
  走出穿廊後,微風吹拂他翹起來的瀏海,從中庭射入眼中的陽光眩目到過量的程度。詩也一瞇起眼睛,朝綠色草皮邁出步伐,自天空投射而下的光芒就變得更加強烈。
  就算像這樣沐浴在陽光下,身體也不會被烤成灰燼。不會沸騰、融化。
  即使如此,詩也還是覺得陽光比自己變成這樣前還要難耐,靜不下心來。
  站在這太過耀眼的光芒下不會有問題嗎?被太陽照到不會令他喪命嗎?無憑無據的恐懼湧上心頭,讓詩也背脊發涼。
  這跟他第一次踏進教堂,以及仰望抱著被處刑的耶穌的聖母瑪利亞像、聽見聖歌時的感覺一樣。
  然而,他之所以刻意走到有座教堂的耀眼中庭,大概是想確定自己去那邊也沒問題、自己沒有被白天的世界拒絕吧。
  (雖然不能再打籃球,但我沒有任何改變。只是鼻子變得靈敏一點、聽覺變好一點、能看得比較遠而已。)
  詩也變得不太能接受味道強烈的食物,餃子和咖哩都不能吃了,不過這沒什麼大不了。他告訴自己「我跟以前一樣」。
  但一抬頭望向在清朗日光照射下的教堂,他就覺得全身毛細孔都張了開來,胃部縮緊──
  (我果然變了嗎?)
  就在詩也覺得心如刀割時。

  天空飄下一顆櫻花色的氣球。

  (咦?)
  有著可愛顏色的氣球,宛如自空中飄落的櫻花花瓣,詩也一瞬間把它看成籃球。氣球飄啊飄的,慢慢降落,詩也伸出雙手將它抓住。
  比籃球還軟還溫暖!為什麼這裡會有氣球?
  正當詩也感到困惑時,這次換成油菜花般的黃色氣球,接著是跟野生紫羅蘭一樣的淡紫色氣球,還有草綠色的氣球,乘著初夏清爽的微風接連落下。
  三樓窗戶開著,春天色的氣球似乎就是從那裡飄出來的。
  一名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學生走到陽臺。
  她將身子探出來到快要從扶手摔下來的地步,一雙大眼追著氣球的行蹤。
  詩也心跳漏了一拍。
  因為那名女學生正在哭泣。
  烏溜溜的溫柔雙眼,落下一滴如同朝露的淚水。少女哭泣時的表情平靜又高潔,猶如教堂中哀嘆耶穌基督之死的聖母瑪利亞像──
  那名漂亮得跟聖母瑪利亞一樣的女學生。
  正在哭泣。
  張大嘴巴抬頭看著她的詩也,和低下頭來的少女四目相交。
  在那瞬間,少女的裙子被風一吹,裙襬輕輕揚起。
  「哇啊啊啊啊!」
  詩也的大嗓門在教堂後面響起。
  降落中的氣球跟裙子一起飄了起來。
  少女尖叫一聲,雙手壓住裙子。
  詩也急忙別過頭,不斷強調:
  「我、我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
  「不、不好意思。」
  上方傳來害羞、可愛的聲音。
  「不,我才該道歉──雖、雖然我沒看到啦!」
  「我馬上過去那邊。那個,可以的話,請幫我把氣球──」
  少女似乎很慌張,語速很快,講話又斷斷續續的──儘管如此,她的聲音還是能輕易傳入耳中,是很清晰悅耳的聲音。而且還甜美可愛,像要融化似的。
  「瞭、瞭解!」
  詩也也吶喊回去,右手抱著櫻花色氣球,左手接住油菜花色和紫羅蘭色的氣球。期間又有別的氣球掉到草地上。詩也想要彎腰撿它,卻變成手上的氣球掉了出來。
  在他幫忙撿氣球的期間,少女拿著一個半透明垃圾袋跑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在想事情,它們就從窗戶飛出去了。」
  少女彎腰鞠了好幾次躬,跟詩也一起將氣球一個個放入袋中。
  從身旁傳來的少女聲音也依然甜美清澈。
  詩也又望向旁邊,因彎腰而垂向下方的豐滿胸部搖晃著,甚至能從襯衫縫隙窺見雙峰間的溝壑,少女蹲下來時會掀起裙子,導致從上方都看得見她那雙豐腴的大腿,令詩也頭暈目眩。
  (這人胸部好大……而且超可愛的……)
  詩也目光游移,臉頰發燙,搖了搖低下來的頭,在這段期間,他們終於撿完所有氣球。
  「全部就這樣嗎?」
  「是的,似乎沒錯。」
  兩人都吁出一口氣,第一次正面相對。
  重新審視一番後,少女果然長得很像教堂裡聖母憐子像的聖母瑪利亞。看起來溫柔賢淑。垂到肩膀的黑色中長髮柔軟又富有光澤,嘴脣是清純的粉紅色。
  與此相對,她那大到感覺會撐破襯衫的胸部,以及曲線玲瓏有致的豐腴大腿卻性感到不符合高中生的形象,與那清純面容形成反差,破壞力又提升了好幾倍。
  烏溜溜的雙眼眼眶有點泛紅,讓詩也想起她直到剛才都還在哭泣,不禁胸口一緊。
  (這麼漂亮的女孩為什麼要哭?)
  這時,少女突然急忙遠離詩也。
  兩人似乎在沒注意到的情況下靠得太近了。
  (不用做得這麼明顯吧……)
  詩也有點受傷,少女則是又紅著臉開始道歉:
  「啊,不是的!我、我以為你會不想跟我站在一起……對、對不起!」
  她縮起身子,低下頭。詩也一頭霧水,回問:
  「啊?為什麼?」
  「因為,我的身高……」
  少女將身體縮得越來越小。
  「身高……?很普通啊?」
  「咦!」
  她抬起頭,彷彿嚇了一跳。杏眼望向詩也──然後又把眼睛睜得更大。
  「!」
  像是受到什麼巨大衝擊的樣子。
  同時,詩也也首次發現這位女孩的臉龐幾乎就在自己的正面。
  詩也很高。大部分女生的臉都會位在詩也視線頗下方的位置。
  然而她的臉卻離詩也很近!
  少女盯著詩也,屏住呼吸,小聲詢問:
  「請、請問,你身高幾公分?」
  「一百八十五……」
  詩也緊張回答後,少女肩膀一顫,視線飄向詩也頭頂,然後慢慢落在他的額頭、眼睛、鼻子、嘴脣、下巴、脖子、鎖骨上,再移到胸部和腰部附近──越看越下面。
  她雙頰泛紅,眼神認真地連詩也的腳尖都仔細察看一遍,接著又將視線移回上方,拿著裝氣球的袋子輕輕走近詩也,站到他旁邊,確認詩也和自己肩膀的距離後,肩膀又顫了一下,睜大眼睛,換成跑到他後面從背後觀察他。自己也背對詩也,轉頭望了望,又站到他旁邊抬頭看他,走回正面,在比剛剛還要近的距離踮起腳尖……
  「那個!妳在做什麼啊!」
  近到像要接吻的距離,讓詩也急得大叫。
  有如春天花朵盛開的甜蜜香氣竄入鼻尖,詩也覺得自己都快要站不住了。這個胸部豐滿的漂亮女孩到底在幹麼!
  詩也的大嗓門讓少女像猛然回過神般退了開來,她將氣球袋緊緊拿在胸前,用微弱的聲音說:
  「對、對不起!因為……你實在太合乎理想,所以我下意識……」
  「合乎理想?」
  詩也再度愣住,少女則滿臉通紅、眼泛淚光。
  「你的……身高。」
  「啊?身高?」
  她喜歡高大的男生嗎?她是身高痴?
  「我、我──非常認真。啊,我是二年三班的春科綾音,不是可疑人物。」
  (這個人是學姊?比我還大一年級?)
  「我、我是一年一班的原田詩也──」
  詩也因為曾經參加過運動系社團的習慣,讓他語氣不自覺變成敬語。
  下一瞬間──
  綾音揚起嘴角,宛如春天溫暖氣息的微笑在與聖母瑪利亞神似的臉上綻放開來。
  看到那清新的笑容,詩也差點停止呼吸。
  「原田同學。」
  綾音用那甜美可愛的聲音慎重低語。
  「是、是!」
  她拿著氣球袋,緊緊握住一動也不動的詩也的右手。
  綾音手心柔軟的觸感,又令詩也一陣頭暈。
  她剛才明明還在哭,現在卻笑得這麼開心!

  「請你跟我一起來。」(註:與「請跟我交往」同音。)
  一秒、兩秒、三秒……不,詩也失去了近五秒的意識。
  被漂亮學姊告白了!而且還是見面的三十分鐘後!
  不混亂才奇怪。
  「對不起!太、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應該立刻拒絕!自己不是能跟女孩子交往的身體
  然而詩也卻想不到巧妙拒絕人家的方法,在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綾音愧疚地說:
  「說、說得也是。太突然了呢。那個!那只是聊個幾句話方便嗎!我也想把你介紹給大家。」
  「介、介紹──?」
  聊天──是可以。不過突然就要把他介紹給朋友?明明他們也沒在交往?
  「一下子就好,也有茶和點心。原田同學的話,市子小姐一定也會非常贊同。」
  (市子小姐是誰啊?是說就算那個市子小姐贊同,我也沒辦法交女朋──)
  綾音左手抓著氣球袋,右手用力握住詩也的左手。
  「跟我來,原田同學。」
  在淡藍色的天空下,在陽光傾瀉而下的教堂後,
  美麗學姊露出比天空還要晴朗、比聖歌還要高潔的微笑。
  用甜美可愛的聲音邀請他。
  因此,詩也不小心糊里糊塗地跟著她走了。
  一邊看著裝滿塑膠袋的春天色氣球跟她柔軟的胸部一同搖晃。

    ◇  ◇  ◇

  校舍地下室最裡面的房間,門上掛著「戲劇社──軒轅十四隊」的門牌。
  戲劇社?隊?
  「市子小姐!妳看妳看!」
  綾音一打開門,就開心地大喊。
  「他比我還高十公分!剛剛好對吧!他叫原田詩也。是一年級唷!」
  房間裡面被灰色水泥牆圍住,全是穿T恤搭運動長褲的女生。她們一同望向詩也。
  其中只有一位穿制服的女生,有氣無力地走出來。
  是個長髮隨意綁在脖子旁的纖細美人,但她臉色奇差無比。與其說是皮膚白,臉色蒼白還更接近。除此之外,制服襯衫的鈕釦被解開兩顆,下襬也掀出裙子。從聞起來像好幾天沒洗澡的這股氣味就能得知,她不是基於時尚才穿得這麼不整齊,而是因為嫌麻煩。這個味道絕不是難聞,而是詩也自己在夏天懶得洗澡時,也會散發出讓他覺得有點異味的熟悉味道,只不過以女生來說太狂野了,還是會令人在意。雖然詩也以外的人除非直接將臉湊過去聞,否則應該聞不到那個味道。
  散發異味的女孩用冷淡的目光看遍詩也全身上下,嚴厲地問:
  「你全名叫什麼?」「一年幾班的?」「座號幾號?」「三十五號?為什麼你的號碼會這麼後面?啊,這樣啊,你是轉學生啊。什麼時候轉來的?從哪所學校?為什麼會在這個時期轉學?哦──因為家人的工作?哎,我就當成是這樣吧。」
  她單方面對詩也扔出一堆問題後,如此斷言:
  「也就是說,你是被綾音的女色迷住,乖乖跟著她過來的色狼對吧。一年一班三十五號的原田詩也同學。」
  「色、色狼──」
  這人是怎樣!
  詩也啞口無言,綾音則站在他旁邊紅著臉說:
  「市子小姐真是的,這樣說人家。」
  市子直接無視綾音的抗議,雙手抓住詩也的襯衫,連著穿在裡面的T恤一起掀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妳突然做什麼啊!」
  詩也完全沒有控制音量。
  水泥牆反射他的聲音,產生回音。
  「市子小姐!」
  市子揉著詩也那頭自然捲的頭髮,綾音把她拉了開來。
  「真是的真是的,市子小姐,不能突然做這種事啦。原田同學跟妳還不熟,要是把他嚇跑了該怎麼辦。原田同學,對不起。市子小姐個性怪怪的。天才跟怪人只有一線之隔!她是靠本能維生的!她沒有惡意!她沒有襲擊一年級男生脫人家衣服的興趣,握力低於二十公斤,五十公尺要花十秒左右跑完,身體虛弱,沒那個能力襲擊你的!」
  虛弱的市子被綾音拉著手臂,吊兒郎當地說:
  「不錯啊,身高確實與綾音相襯,身體也鍛鍊得很結實,髮質柔軟,髮色也淡,長相也是女孩子會喜歡的爽朗系,只要不要瞪大眼睛、嘴巴一開一闔,看起來也不會不精悍。」
  她懶洋洋地撥開綾音的手,又朝詩也走過來。
  市子身高是女孩子的標準身高,一百五十八公分左右。
  不過從詩也頭下仰望過來的視線,卻擁有讓詩也覺得自己才是被俯視的那方的魄力。市子盯著頭髮被揉亂、衣服亂七八糟、愣在原地的詩也,冷冷地揚起嘴角。
  「合格。原田同學,七月的公演,我要你飾演綾音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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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章 我需要你的「高度」

  ──你想活下去嗎……

  在有如銀絲般降下的雨中,紅眸少女高傲地詢問詩也。
  少女說,如果你能正確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賜予你永恆的生命。
  鮮紅、血紅、緋紅色的眼眸,用比雨水還要冰冷的目光俯視詩也。
  讀不出感情、妖豔得不可思議──讓人覺得懷念的紅眸──
  少女將瘦到彷彿輕輕一碰就會折斷的纖細手腕抬到詩也上方。
  鮮血一滴一滴落下──
  染紅詩也的嘴脣──

  ──賜予你,永恆的生命──

  (住手!)
  詩也想要大喊,卻發不出聲音。
  (住手!我才不想要什麼永恆的生命!)
  可是,從少女手腕溢出的鮮血,在雨中發出紅寶石般的光芒滴下來,隨著甜蜜香氣逐漸濡溼詩也的嘴脣。
  少女──雫凝視著此情此景。
  用那妖豔、鮮紅的、血紅的、緋紅色的雙眼──

    ◇  ◇  ◇

  (──做了討厭的夢。)
  詩也一醒來就呻吟出聲。
  他悶悶不樂地來到學校,等待他的是激動的似鳥。
  「原田同學!聽說你被選為綾綾的搭檔!那個戲劇社的聖女的!」
  詩也準備坐到窗邊最後一排的位子時,似鳥逼近過來,興奮大叫。
  「戲劇社的聖女?啊,綾綾是指綾音姊嗎!」
  他一講出這句話,就在教室引起一陣騷動。
  「他說了綾音姊!他叫綾綾綾音姊!」
  「叫得這麼親暱是怎樣!竟然突然就用『姊』叫前輩。」
  「綾音學姊也叫原田同學『詩也』對吧!聽說你們私底下也在交往,這是真的嗎?」
  (什、什麼啊!為什麼大家都看過來講我的事?)
  坐在靠走廊最前面、擁有一頭柔軟髮絲、五官跟洋娃娃一樣工整的女學生也緊緊皺眉,用那雙大眼瞪著詩也。她噘起小小的嘴巴,敵意表露無遺。詩也不記得自己有被用這麼凶狠的表情瞪過!
  除此之外,不知何時走廊上也聚集起人潮──
  「喂,神祕的轉學生是哪一個傢伙!」
  「好像是那個坐在窗邊探出一顆頭的!那個頭髮有自然捲的。」
  「那傢伙就是神祕的轉學生嗎!」
  傳來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
  「好高喔。長得也頗帥的。」
  「什麼嘛,只是因為長得高,看起來才比較好看嘛。」
  「我也喜歡那類型。身材明明是個大人,卻散發出還是少年的感覺,很青澀,我對他的好感度比對女王的乃木坂騎士還高唷。畢竟那邊已經算是男公關系了嘛。」
  「對呀──那種生澀爽朗的感覺讓人小鹿亂撞。頭髮輕飄飄的好可愛。跟狗狗一樣。真想揉一下!」
  「我不會認同!什麼神祕轉學生嘛。聖女才不需要戀人。綾綾光是獨自站在舞臺中央一個半小時就夠了!」
  只要豎起耳朵,過於發達的聽覺就連小小聲的呢喃都聽得見,詩也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難道是因為我當上綾音姊的搭檔,他們特地跑來看我嗎!是說為什麼『神祕轉學生』這個稱呼傳到其他班了啊!)
  詩也大腦不停運轉,回想昨天發生的事。

  ──求求你,原田同學。

  在被水泥牆圍住、位於地下的社團教室,神似聖母瑪利亞的美麗學姊雙手在膝蓋上交疊,恭敬地低下頭。
  詩也終於意識到綾音說的『請你跟我一起來』是指想請他當演戲的搭檔,這天大的誤會讓他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詩也用『不行啦,我只有在學習成果發表會上演過馬的腳!』拒絕對方的要求,但綾音神情認真地說:
  『戲劇社沒有身高能跟我搭檔的男社員。我知道是我長那麼高不好,像、像我這種女巨人竟然要當女主角,很不適合對吧?不過,我還是第一次接到臺詞這麼多的角色。我無論如何都想試試看。』
  綾音垂下眉梢,眼眶泛淚,表示只要詩也答應跟她一起演戲,她就能站上舞臺。
  看她露出這種表情,綾音在中庭哭紅眼睛的模樣就掠過腦海,讓他拒絕不了。
  而且那個身體虛弱、散發異味的學姊還在旁邊說:
  『你希望的話,只出演這場也沒關係喔。哎,不過如果給你一億元你也不想跟綾音一起演戲的話,倒也沒辦法就是。』
  搞得好像是因為綾音有問題他才拒絕演出,讓詩也急得用盡全力大喊『沒這回事!』。
  下一瞬間,綾音臉上就綻放出笑容。
  『謝謝你!原田同學!』
  綾音又握住他的手,那雙手實在太過柔軟,害詩也完全沒辦法抽身。市子在旁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命令:
  『首先,情侶用「原田同學、春科學姊」這種稱謂一點味道都沒有,超讓人掃興,所以你們平常就要叫對方「詩也、綾音姊」。』
  詩也點頭答應了。
  (那些人絕對是因為戲劇社的事聚集而來的。我會受到注目的原因只有這點,可是我決定演戲是在昨天放學後耶。消息未免傳太快了吧!)
  而且區區高中戲劇社的公演會鬧這麼大嗎?之前那所學校也有戲劇社,卻誰都不會討論公演和演員的事啊。
  「討厭,他縮著脖子,左顧右盼的。身材那麼壯卻這麼可愛,會激發別人的母性本能耶。他果然是狗狗啦,狗狗。」
  這句話讓詩也連耳朵都熱起來,快要喘不過氣。似鳥小聲問他:
  「原田同學。難道你搞不清楚狀況?」
  詩也用力點頭,似鳥就抓著他的肩膀,讓他面向窗戶,用智慧型手機叫出什麼東西。
  「這是海星學園的網站。不是學校,而是由學生經營的。之前我也有把網址傳給你對吧?」
  「嗯、嗯嗯。」
  好像聽似鳥說過『上面會有派得上用場的情報,很方便喔。最快更新校內新聞的也是這裡』。
  詩也低頭望向螢幕,市子的臉就映入眼簾,讓他嚇了一跳。
  市子蹺著腳坐在折疊椅上,神情冷酷地說話。
  (這是影片!)
  影片質量受限,聲音很小,聽起來有氣無力的,不過詩也的耳朵能夠清楚聽見。下面也有字幕。
  『軒轅十四隊新主演的處女秀中,飾演綾音戀人的是一年一班三十五號,原田詩也。他是這個月轉進來的神祕轉學生唷。』
  「呃!」
  呻吟聲自詩也口中傳出。
  影片是昨天拍的嗎?這東西被傳到學校網站播放了啊!
  『那會是軒轅十四隊──不,那會是由海星學園戲劇社史上最棒的情侶演出、讓靈魂迸裂出火花的究極愛情羅曼史,希望各位務必賞光。假如錯過那對已經連呼吸都完全契合、私下也用「詩也、綾音姊」互稱的熱戀青澀主角組的處女秀,一定會後悔到死。我在此承諾,會帶給各位從只會演同一種模式的老梗女王身上──失禮了,是從確立演技風格的老練演員身上得不到的、無法預測的新鮮感動。』
  公演日期是七月七日放學後,地點在大禮堂──詩也茫然看著市子鎮定地宣布。

    ◇  ◇  ◇

  「海星學園的戲劇社在文化系社團中也屬於有名的社團,社員也很多,被分成四個隊伍喔。」
  休息時間。
  詩也坐在窗邊最後一個座位,聽似鳥重新介紹戲劇社在海星學園的地位,以及其特殊的形態。
  早上的騷動在教師來了後平息,現在只是偶爾會有學生從走廊往教室裡面瞄,可是似鳥和針生以外的同學都離詩也遠遠的。不是排擠他,而是像在顧慮什麼,感慨地看著他。
  「我們班的人竟然被選為綾綾的搭檔!」
  「神祕轉學生太強了。他不是叫綾綾『綾音姊』嗎?帥爆啦──!」
  只不過,那個跟洋娃娃一樣的同學仍然在瞪詩也。她是綾音的粉絲嗎?那個滿溢怒氣的銳利目光並不尋常。
  似鳥繼續說明。
  「每一隊都會有被叫做『主演』的女生,以她們為中心決定要演什麼戲,就是採用所謂的『明星中心制度』。
  上演的戲劇也會依照隊伍有不同的特色。比如說河鼓二隊是以男裝麗人為主演的浪漫愛情劇,天津四是採用知性美人當主演、追求藝術的文藝系,織女一則是讓可愛女孩們唱歌跳舞、追求娛樂性的偶像系。
  其中只有你出演的軒轅十四,是在海星變成男女合校的下一年成立的隊伍,賣點是男女雙主演演出的戲劇性愛情故事。雖然這跟河鼓二重複了,但人家是由男裝麗人呈現的豪華絢爛舞臺,軒轅十四說到底也只是男孩和女孩的現實愛情故事,兩者還是有差。」
  戲劇社的共同網站上,有附各公演評分功能的投稿欄,以及到場觀眾人數的圖表,四個隊伍用投稿數量、得分和到場人數競爭。
  詩也越聽越不敢相信。就算海星學園是所大規模的學校,一所學校竟然就有四個戲劇社,還有各自的狂熱粉絲。
  「透川市子女士是軒轅十四的劇本家,自從她負責指揮後,軒轅十四的到場觀眾人數、感想投稿數和分數就都拔得頭籌,現在是由四個隊伍中最新成立的軒轅十四君臨頂端。大家都很關注在軒轅十四新主演的處女秀上,綾音學姊的搭檔會是誰。剛才我也說過,軒轅十四的主演一定是男女一組,在綾音學姊於公演一個月前突然站上主演之位前,也有一陣騷動──」
  「騷動?」
  詩也完全不懂戲劇。不過新主演處女秀這麼重要的公演,演員陣容在一個月前才終於決定,會不會太趕了?
  「軒轅十四的主演直到五月都還是另一個女生,七月公演本來應該也是由她演女主角。可是,那個人偷偷帶著男社員,跳槽到別的隊伍了。」
  「啊?」
  這時,嬌媚的聲音傳入教室。

  「神祕轉學生在嗎?」

  嘈雜聲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是嘉蕾娜女王!」
  「薔薇女王來了!」
  「乃木坂騎士也齊聚一堂耶!」
  詩也轉頭望向走廊,看到一名髮尾華麗捲起、輪廓分明的美人踏著優雅步伐,從教室前門出現。她比女生的平均身高還要高一點,不過纖細腰肢在比較高的位置收起,頭身比例完美,身材凹凸有致,腿也又細又長。
  跟在她後面的四名男性有如跟隨女王的騎士。全都是男公關風的帥哥。
  似鳥迅速在詩也耳邊竊竊私語:
  「她就是軒轅十四的前主演,三年級的『美麗的薔薇女王』──乃木坂嘉蕾娜女王。她自尊心很高,所以你要多注意點喔。」
  叫高中生「女王」?不,那人確實有種「嘉蕾娜女王」的感覺。是說「美麗的薔薇女王」是怎樣!
  「我在叫你卻不回答嗎?還是說不在?」
  嬌豔的聲音再度響起。不是生氣,而是像在調侃人的溫柔語氣。
  「我就是原田!」
  詩也急忙舉起手,從座位上站起來。
  嘉蕾娜對詩也露出動人微笑,卻沒有繼續說些什麼,也沒有再踏出一步。彷彿在表示詩也先去跟她打招呼才是理所當然的。
  (呃啊──感覺是個很難搞的學姊。)
  沒辦法,詩也只好走到講臺前面,嘉蕾娜便露出更加親切──卻又不失優雅的笑容。
  「初次見面。神祕轉學生。我聽說綾音同學的搭檔決定了,好奇會是什麼樣的人,就過來看一看。看來你的身高跟綾音同學很合。」
  「喔……那個,我不叫神祕轉學生……」
  詩也壓低聲音咕噥道。
  他絕對沒有像之前對似鳥說的藉口一樣怕女生。但他在運動系社團時盡是跟男生交流,女孩子心情又會變來變去的,他搞不清楚她們在想什麼,這些也是事實。而且現在在他面前的是個華麗美女,散發出比綾音還要具挑戰性的強烈香氣。有如薔薇花瓣散落一地──一直聞的話感覺會頭暈。
  她動不動就意味深長地瞇細眼睛,抬頭盯著詩也,這也令詩也坐立不安。萬一那個又發作……
  「綾音同學能找到你這麼可愛的搭檔,真的太好了。我也會去欣賞你們的公演,請幫我轉告市子小姐,讓我看看鮮血飛濺、慘叫聲不絕於耳的出色舞臺吧。」
  「啊?」詩也瞬間愣住。「鮮血飛濺……?」
  「我很期待看見人頭被刀砍飛到空中的演出。」
  「人頭!」
  「也不要忘記從嘴角流出鮮血的半裸美女唷。」
  「!」
  詩也瞪大眼睛,嘉蕾娜踮起腳尖,伸手撫摸他的瀏海,「哎呀,摸起來真的跟狗毛一樣」,滿足地這麼說後,帶著隨侍在旁的男生華麗離去。
  她離開教室時,瞥了眼坐在靠走廊第一排的那個像洋娃娃的女孩,「哼」一聲,對她嗤之以鼻。
  洋娃娃般的同學似乎很不甘心,臉頰一下子漲紅,用充滿敵意的大眼朝嘉蕾娜瞪回去。嘉蕾娜慢慢走出教室後,她就不滿地瞪向詩也,然後用力別過頭。
  被嘉蕾娜單方面說了一長串沒辦法回嘴,跟笨蛋一樣呆站在原地難看死了──詩也覺得她在這麼譴責自己。
  (幹麼?意思是我的錯嗎!)
  詩也無法釋然,整理好頭髮,回到座位。
  「辛苦啦。」
  似鳥面帶苦笑,針生則是面無表情迎接他。
  「什麼事都沒發生,我鬆了一口氣呢。看來嘉蕾娜女王今天只是來打招呼的。」
  「……鮮血飛濺、人頭、半裸什麼的……是怎麼回事?」
  詩也一提問,似鳥和針生就互相對視。兩人都皺著眉頭,彷彿很難以啟齒。
  「這是,那個……」
  由於針生轉向旁邊,像在說「交給你了」,似鳥便開口說:
  「透川女士雖然是個很有才華的劇本家和導演,作品裡卻喜歡添加獵奇和色情要素……」
  獵奇!還有色情!
  「一場戲中會有一次──不,兩、三、四次見血畫面,其他還有眼珠子被刺穿、腦漿噴出來這種獵奇場景……啊,實際上腦漿當然不會亂噴啦。那是戲劇效果。」
  這不是廢話嗎!腦漿亂噴會死人的!
  (不……我的話說不定不會死……)
  詩也自己吐槽自己,快要陷入憂鬱狀態,不過似鳥繼續說道:
  「嘉蕾娜女王也被指示過要吐一堆血昏倒在地、甩著被砍爛的手臂戰鬥。服裝還是用超短的豹紋布料纏在身上,跟女泰山一樣。」
  針生默默點頭。
  那個跟女王一樣的「美麗的薔薇女王」還是什麼來著的人吐血?打扮成女泰山的模樣!
  一想像那個畫面,內心的憂繫就煙消雲散。
  「軒轅十四的賣點不是男女組合的愛情故事嗎!為什麼要用被砍爛的手臂戰鬥,還要打扮成泰山?」
  「透川女士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她能將那些要素塑造成濃烈的愛情故事,硬是把觀眾捲入感動的漩渦中。」
  似鳥如此斷言,針生再度點頭。
  (真的假的!)
  就他剛才聽見的描述,詩也只想像得出B級恐怖動作片。
  「尤其是二月情人節公演的《道成寺》真的超棒。那個公主變身成蛇,追著她一見鍾情的美型大少爺,一圈一圈纏在寺廟鐘上的恐怖場景。那時我還在念國中部,所以買票時要混進高中部的學生中,累得要死,不過努力是值得的。」
  在情人節演那種跟蹤狂女的恐怖故事好嗎?似鳥說「我在最後哭了」,針生也十分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那個太卑鄙了。」
  他難得跟著回應。意思是針生也哭了嗎?
  「透川女士雖然是個怪人,但她確實很有才能。觀眾數和上演後的感想可以作證。透川女士本來就在作文和評論比賽得過很多獎,是嘉蕾娜女王邀她到軒轅十四隊當專屬作家的。可是透川女士別說寫嘉蕾娜女王想要的劇本了,還讓她吐血,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軒轅十四的客人中,目的是為了透川女士的劇本的人,增加到比想看嘉蕾娜女王的人還要多,軒轅十四變得跟透川女士的隊伍一樣,我想嘉蕾娜女王應該也有所不滿。」
  然後終於,在七月公演前一個月,嘉蕾娜帶著她的親衛隊──被叫做「乃木坂騎士」的帥哥成員們,退出軒轅十四。
  「在那之後,嘉蕾娜女王就轉移到天津四隊了,不過天津四主打的是認真的文藝系,有點不起眼。該說是跟嘉蕾娜女王合不來吧,她自己也知道這點,所以大概在找機會重回軒轅十四。」
  似鳥感慨地說。
  的確,嘉蕾娜對詩也微笑時的眼神,看起來別有用心。
  「就嘉蕾娜女王看來,她應該會覺得只要綾音學姊的第一場公演失敗,她就能說句『你們看吧』放聲大笑,回到軒轅十四。」
  針生也凝重地點頭。
  「可是,綾音姊也擁有不輸給嘉蕾娜女王的人氣吧?」
  詩也一問,似鳥就扶著滑下來的眼鏡,又興奮說道:
  「那當然!綾音學姊可是有才能到入社後就被叫做十年難得一見的女主角!只不過……她的身高成了阻礙,至今以來都只演過臺詞只有一、兩句的小角色。而且還是臉上被塗鞋油的,或是穿布偶裝,全是跑龍套的。」
  「布偶裝!為什麼要她演那個!就算她再怎麼高,如果是不需要搭檔的配角,讓她演也沒關──」
  「有關係!因為,她可是那個綾綾喔!那個美到不行又神聖,胸部卻那麼大,性感又可愛的綾綾──外加成績優異、品行端正,個性也很溫和──據說還家事全能,彷彿在完美上還灑了一層砂糖的人,以女主角外的身分站在舞臺上,你覺得會怎麼樣?比起女主角,觀眾更會去注意綾綾吧--!在飾演絕世美女的演員旁邊,有個比她還要更漂亮的美女,這樣完全沒說服力啊!要是侍女比克麗奧佩脫拉還要漂亮、引人注目,會破壞氣氛對吧?」
  「喔、喔。」
  詩也點點頭,被似鳥嚇了一跳。
  「綾綾只能演女主角,她就像是為了成為女主角而存在的人。可是她連好好站上舞臺都沒辦法,就是因為找不到能站在綾綾身旁的高大帥哥,綾綾的身高官方說法只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其實卻比這更高。所以嘉蕾娜女王跳槽後,綾綾雖然在透川女士的推薦下成為軒轅十四的主演,卻讓人擔心正式演出前會不會還找不到她的搭檔。」
  (原來是這樣……所以她才會那麼在意身高……)
  他想起綾音之前曾哀傷呢喃『像我這種女巨人竟然要當女主角,很不適合對吧』,以及認真地說『我還是第一次接到臺詞這麼多的角色。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試試看』。綾音的話語和表情,在得知戲劇社內部情況的現在顯得更加沉重,讓詩也感到責任感與不安。
  詩也還在打籃球的時候,不服輸到被叫做「球場上的鬧事鬼」,如今卻做什麼都要提心吊膽,何況他對戲劇完全不懂。
  (真的可以由我來演嗎……)
  旁邊的似鳥提高音量,羨慕地說:
  「啊啊,如果我也再高個二十公分就好了!我可是綾綾粉絲團的十號會員的說。」
  「你還有加入十個左右的粉絲團吧。」
  針生如此吐槽。
  「綾綾是第一名啦。」
  似鳥反駁後,神情認真地對詩也說:
  「我是只要能看到綾綾在舞臺上發光發熱便足矣的溫和派粉絲,不過綾綾粉絲團的個位數會員全是運動社團的健將,原田同學,你要小心喔。」
  「小、小心什麼?」
  詩也感到背脊發涼,他回問後,針生就咕噥一句:
  「一號會員是我們社的主將,主將常常發下豪語,說『我要把對綾綾出手的傢伙當成沙包』。」
  針生是拳擊社的。
  (饒了我吧──!)
  詩也冒出冷汗,那名宛如洋娃娃的女孩又瞪了他一眼。
  「……」

    ◇  ◇  ◇

  觀眾又增加了,在午休時間達到高峰。詩也努力讓自己不要去在意,好不容易撐過去後,最後來的人是梶。
  「我也是綾綾粉絲團的會員。」
  看到梶拿出會員證,詩也都快要坐倒在地了。
  梶說:
  「我就不行嗎?我也比綾綾高五公分啊。還需要再高五公分嗎?不能用增高鞋墊補足嗎?還是說問題在臉?我這張臉不行嗎?爽朗度不夠嗎?」
  他用跟似鳥一樣的語氣不停碎碎念,威嚇他:
  「要是你敢出醜搞砸綾綾的處女秀,我可不會饒你。」
  梶現在散發出的殺氣,比國中他們在球場上打暴力比賽、撞來撞去時還要可怕。
  詩也被人從四面八方瞪過來,人人都萬分稱羨,不認識的女生突然遞出筆記本和筆,對他說「原田同學,請幫我簽名──!」害他手足無措,就這樣到了放學後。
  他的精神已經十分疲勞,比籃球比賽前的練習還累人。
  籃球不管打多久都不會膩,練習後也會讓人覺得很爽快,但現在他還什麼都沒做,疲勞感就逐漸在體內累積。
  (……我這白痴,幹麼拿它跟籃球比。)
  詩也憂鬱地告誡自己,前往位於地下的社團教室。
  他重新確認寫著「軒轅十四隊」的門牌,打起幹勁。
  「大家好!」
  他以運動社團的風格提高音量打開門,看到被灰色水泥牆圍住、滿是塵埃的社團教室中,只有綾音一個人。
  兩人瞬間被沉默包圍,詩也真想留下一句「打擾了」關門回家。在地下的密室跟男生兩人獨處,綾音應該也會覺得很尷尬吧──他不禁考慮起綾音的心情。
  然而下一瞬間,綾音臉上卻慢慢漾開猶如春天氣息籠罩大地般的笑容。
  「詩也!」
  她帶著靦腆溫柔的表情跑向詩也,看起來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她把頭髮綁成兩撮了!)
  亮麗柔順的黑色中長髮用粉紅色橡皮筋綁成左右兩束,從纖細肩膀垂下,在下方兩座膨起的山丘上搖晃。
  再加上綾音昨天雖然穿著制服,今天卻是T恤加運動長褲。T恤比制服襯衫更薄、更有彈性,讓她胸部的形狀和大小更加顯眼。詩也不小心注意到T恤領口也比制服還低,一下子陷入混亂。
  (不妙!太糟糕了!)
  不,綾音並不是穿泳裝或運動短褲,而是極其普通的T恤和運動長褲,但光是由綾音這樣穿,就顯得異常色情。
  她的容貌甚至可以說是高潔,不過加上各部位都很豐滿的身材和靦腆表情造成的不協調感,卻會釋放堪稱凶狠的色情度。
  T恤上的無尾熊圖案和興奮得泛起淡粉色紅潮的臉頰,性感又可愛。
  高興地凝視詩也的烏黑雙眸則更加性感可愛。
  比其他女生還要靠得更近、溫柔如聖母瑪利亞的臉龐上閃耀著光輝,散發好聞香氣,詩也脈搏不規則地亂跳,警示燈在腦中一閃一閃。
  「大家都還沒來。詩也來得真早。」
  「咦?啊,喔。」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答應演出。這位學姊對詩也來說超級危險!
  「你願意來真的太好了。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不想來,是不是去接你比較好呢。」
  綾音用可愛的聲音低聲說道。
  聲音也很不妙!甜甜的,有點高,聽起來很悅耳,讓人快要融化。
  「你有帶衣服來換嗎?」
  「啊,有。」
  「那你可以到那邊的窗簾後面換嗎?伸展和發聲練習都是團員自由做的。詩也在習慣前就跟我一起吧。」
  詩也將視線從綾音身上移開,移動到用窗簾隔出的空間,慌慌張張換上T恤和運動長褲。警示燈仍在閃爍。
  綾音看到拉開窗簾走出來的詩也,睜大眼睛。
  「詩也是穿衣服會顯瘦的類型呢。」
  「咦!」
  「像是胸膛或背部之類的,好結實唷。啊,不是在說你胖啦。像你的腰就很細──……說不定比我還細。」
  綾音講到最後時,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詩也下意識比較自己跟綾音的腰圍。綾音不是瘦得很極端的類型,論腰圍或許不如嘉蕾娜細。她的腰線有點圓潤。不過那是因為嘉蕾娜的腰太細,綾音的腰其實也夠細了!
  「不不不,我的腰怎麼可能比妳細!」
  詩也語氣不小心激動起來。
  「是、是嗎?那就好。因為,男生不會喜歡比自己還胖的女孩子吧。」
  綾音扭扭捏捏的。
  「綾音姊不胖啊。很標準。」
  「咦,標準?」
  不知為何,綾音表情變得比剛才還要哀傷。
  看來標準似乎是不行的。女人心真難懂。
  綾音垂著肩膀,咕噥道:
  「在……在劇中,那個……有個詩也要把我抱起來的場景。」
  「咦咦!」
  詩也一急得叫出聲,綾音就低頭道歉,神情非常認真。
  「對不起!在正式上場前我會減肥,讓體重變輕的。我要減掉三公斤──不,五公斤。」
  「不,維持現狀就行了!妳現在的體重我也完全沒問題!」
  雖然他當然不知道綾音的體重。
  綾音語氣沉重地說:
  「不行,我還是需要減肥。我不想成為詩也的負擔。」
  她抬起頭,露出堅強微笑:
  「別擔心,交給我吧。」
  什麼別擔心啊?再說綾音真的不需要減肥,詩也在腦中拚命思考該怎麼告訴她,綾音則帶著完全切換好心情的明朗表情,活潑地說:
  「那先從伸展開始吧。」
  她用雙手緊緊握住詩也的雙手。
  「!」
  跟昨天在中庭被握住手時一樣,柔軟觸感包覆住詩也的手。
  (哇啊啊啊啊啊,為什麼要握我的手──)
  詩也驚慌失措。
  「來,好好把身體彎向旁邊。不用客氣,再拉用力一點。」
  綾音和詩也兩手牽在一起,自己也把身體彎向旁邊。
  兩人身體彎得跟弓一樣,詩也的頭都快要跟綾音貼在一起了。
  (是說,伸展不是一個人就能做嗎!)
  是體育課時「好──兩人分成一組!」的那種感覺嗎?
  接著是兩人背對彼此,將身體靠到對方的背上。
  「呃,我很重,這做不來啦。」
  「沒問題的,你跟我沒差多少呀。」
  「不不不,有差啦!妳會被我壓垮!」
  「不要緊,相信我!而且,我的體重其實很……不,還是保密好了。」
  他們一面交談,一面讓身體前屈、後仰──
  「詩也身體真柔軟。」
  這次換成蹲在地上,將體重施加在對方身上。
  綾音的上臂牢牢勾住詩也的,單薄背部緊貼著他,綁成兩束的頭髮髮尾搔著詩也的背,有如春天花朵聚集的清新甜美香氣竄入鼻尖,害詩也一直頭暈目眩。
  (這樣絕對很危險!伸展是這麼色的行為嗎?我跟籃球社學長一起做的伸展更殺氣騰騰耶!)
  「那接下來換仰臥起坐五十次。然後是伏地挺身向下三十次、向上三十次。」
  詩也還在想綾音終於放開他了,她卻開始在詩也身旁,一起做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
  看起來柔順潤澤的黑髮晃動的聲音,以及T恤布料摩擦地板的聲音,甚至連綾音細微的吐息聲都能聽見,他偷偷瞄向旁邊,光滑臉頰和雪白頸項泛起淡粉色的綾音,正晃著邪惡的豐滿胸部做仰臥起坐。
  換成伏地挺身後,綾音胸部就晃得更厲害了。綁起來的頭髮從肩膀垂下,放下頭髮時會被遮住的白皙後頸如今一覽無遺,十分性感,連耳垂看起來都很柔軟……

  (……咬下去會怎麼樣呢?)

  詩也意識到自己正跟獵物近在眼前的肉食動物一樣冷靜思考著,猛然回過神來。
  背脊瞬間發涼。信號燈呈現紅色。萬一現在在這個地方,他開始那樣的話──
  恐懼貫穿大腦中心,詩也心亂如麻。這間地下室只有綾音和詩也兩個人。要是那個讓喉嚨發疼的慾望現在侵襲而來。
  他又會克制不住
  他會變得不再是自己。會被那個令人不快的、恐怖的非人之物取代
  詩也覺得視界瞬間染上一片紅色,便用手遮住臉。綾音擔心地從旁看過來。
  「詩也,怎麼了?累了嗎?」
  從白皙額頭滑落的汗水彷彿摻入春天花朵的花蜜,散發甜蜜香氣。誘人芳香令恐懼湧上心頭。
  詩也從指縫間看到綾音探出身子、胸部晃動的模樣。汗水在從T恤領口瞥見的白色溝壑上發著光。
  然後滑入溝壑深處。
  (完了──)
  正當綾音將身體探得更近,詩也倒抽一口氣時──
  其他社員走進房內。
  「早安──」
  看來用「早安」打招呼是基本。前輩們一邊「早啊──!」「早安。」異口同聲地說,一邊走進來。
  「早安,綾音!啊,詩也來啦!難道打擾到你們了?」
  「討厭,才沒這回事。對不對?詩也。」
  「是、是。對啊。」
  「咦──可是詩也臉超紅的。」
  「都是因為綾音太色情。」
  「對對對,她有股魔性。」
  「胡說!我才不色情。我才沒有魔性。」
  「我、我並沒有──」
  差點支配內心的衝動如波浪般散去,這份安心感也讓詩也臉頰瞬間發燙。
  (他們說綾音姊有股魔性……她不是被叫做戲劇社的聖女嗎!)
  「又變紅了,真純情。」
  「真是──大家不要逗詩也啦。」
  「啊哈哈,綾音跟詩也的姊姊一樣。」
  聽似鳥說,嘉蕾娜跳槽時帶了男社員走,不過女生率真的很高。詩也以外的男社員只看得到兩個,一個矮小瘦弱、感覺很膽小,以及一個五官平板、讓人沒什麼印象的學生。他們沒有參與女孩子的對話,而是在角落一同做起伸展運動。
  詩也被女社員調侃著,一下臉紅,一下冒汗。
  喉嚨的飢渴現在平息了。視界也很正常。
  不過,這股衝動會不會又在什麼時候侵襲而來──視界會不會染成紅色?想到這裡,詩也身體深處就為之戰慄。
  (綾音姊果然很危險,得盡量不去看她。)
  不能去在意她的豐脣、白皙頸項和晃動的柔軟胸部。
  然而──
  「要做發聲練習,所以重複我說的話唷。」
  綾音站在甜美吐息會吹到詩也耳朵的距離,大聲念出a、e、i、u、e、o、a、o,讓詩也忘記剛才的教訓,一陣頭暈。
  「不是用喉嚨,而是要用腹部發聲。從肚臍下兩根手指的這個地方。嘴巴也要確實張大唷。仔細看我嘴巴的動作。『a』是這個嘴型,『e』是這個嘴型。」
  她的指尖輕輕撫上詩也肚臍下方,嬌豔欲滴的雙脣緩緩開闔,讓詩也臉頰再度發燙。
  伸展是很色沒錯,但發聲同樣很色。
  (為什麼這個人做什麼都那麼性感?)
  是她太天然嗎?更不妙的是,本人似乎沒意識到這點。看到她帶著教堂的聖母瑪利亞般的清純眼神,發出那麼性感的聲音──
  「來,肚子縮起來。」
  綾音突然用手掌壓住詩也的下腹,真希望她能體諒詩也的心情。
  其他女社員看到詩也和綾音的相處模式,嘴角掛起微笑,這也讓詩也覺得很難為情。
  最晚出現的市子懶洋洋撥開落在臉上的頭髮,酷酷地盯著詩也,說:
  「哦──原田同學,你一下子就被綾音的魔性攻陷了嘛。」
  「連市子小姐都這樣!我、我才沒有魔性!」
  綾音垂下眉梢,詩也也激動起來。
  「我沒有──」
  市子嗜虐地瞇起眼睛看著詩也,尖酸刻薄地說:
  「你不習慣跟女孩子相處對吧?那種只跟男生混在一起,耍帥說『我真搞不懂女人』,內心卻對女孩子興味盎然的悶聲色狼也是有的呢。」
  市子完全說中,害詩也急了起來。他好強地說:
  「我才不是那種人!」
  「對呀,市子小姐,妳說得太過分了啦。詩也很正經的。他不會在練習時產生不正當的念頭。對不對?詩也。」
  「咦!這、這個,那個──」
  「完全不會」這種話他說不出口。現在他腦中也全是不純念頭──
  其他社員都對啞口無言的詩也投以憐憫眼神。
  「綾音果然很有魔性。」
  「嗯,很有魔性。」
  市子神情冷漠地繞到綾音身後,雙手抓住她T恤的領子拉到肩膀。
  「呀!」
  綾音上半部的胸部顯露在詩也面前。兩座圓形山丘,其中有道深深的溝壑,其威力讓他差點昏倒。
  「討厭!市子小姐,妳在做什麼!不要……不要拉我衣服──」
  市子故意讓滿臉通紅、眼眶泛淚掙扎著的綾音面向詩也,再度冷冷說道:
  「正式上場時的服裝,領口預計會拉到這麼下面,所以原田同學,你也得習慣它。這種程度就要轉向旁邊差點噴鼻血,可是演不了戲的。」
  詩也別過頭,右手壓著下半部的臉,因敗北感而呻吟。綾音眼中的淚水越來越多。
  「太、太低了啦。蹲下來的話,會……會被看見。」

  「好像看得見,卻看不見。似乎又看得見了,但還是看不見。這種令人為難的情況會勾起人的慾望。露到差點跨越底限,不過絕對不讓他們看見。那對大奶就是妳的武器,所以如果妳要站在軒轅十四的主演之位上,就做好覺悟,比起做不讓人看見的努力,更該在如何讓自己看起來很美上下工夫。」
  「我、我會加油。」
  綾音拉起T恤,堅定回應。然後紅著臉,愧疚地對詩也說:
  「詩也同學說、說不定會看見不想看的東西,可、可是你別在意唷。當成是球還是什麼的就好了。」
  「好、好的。」
  詩也紅著臉回答。
  (糟糕……)
  冷汗又冒出來了。
  (正式上場時會拉得那麼下面,演戲期間都一直會是那個狀態,我沒問題嗎?)
  萬一在舞臺上被那股慾望支配就完了。
  不,在那麼緊張的狀況下,再怎麼說那個都不會發生吧……
  不過話說回來,把胸部露到那種遊走邊緣的程度,市子打算讓他們演什麼樣的戲啊?該不會又是女泰山或是蛇的化身?
  市子將一本B5大小的冊子隨手扔給詩也,厚度比筆記本還要再厚一點。「這是你的劇本。」
  詩也急忙用雙手接住飛過來的冊子。
  他望向封面,身體瞬間凍結。

  『德古拉~永恆的愛』

  設計得很恐怖的字體清清楚楚印在上面。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從腳底竄上來,臉部肌肉僵硬得跟石頭一樣。
  彷彿吸進月光的白金色髮絲,在詩也腦中輕盈搖曳。
  長髮的──
  雙眸鮮紅、血紅、緋紅的──
  目光冰冷──紅眼妖豔誘人的──
  「我的……角色是──」
  含糊不清的低音從詩也口中溢出。
  市子無情地告訴他:
  「德古拉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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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章 為了愛上吸血鬼的課程

  (我來演吸血鬼……)
  為了掌握劇本內容,詩也要和其他角色對一次臺詞,社員們拿著劇本站在茫然的詩也面前,一句句念出臺詞。

  『啊啊,蜜娜。妳竟然沒聽過現在在社交界,最能吸引女性熱情目光的那位人士。』

  『哎呀,露西真是的,瞧妳眼神那麼陶醉。竟然能讓下個月就要成為亞瑟幸福新娘的妳露出那種眼神,那位從特蘭西瓦尼亞千里迢迢而來的紳士到底是何許人物?』

  綾音飾演的女主角蜜娜‧瑪莉,是在倫敦生活的有錢人家小姐,她聰明美麗、意志堅強。
  蜜娜的好友露西天真又可愛,有些地方卻略顯膚淺,蜜娜就跟露西的姊姊一樣,負責規勸、照顧她。
  露西預計下個月和貴族之子──家世及人品都無可挑剔的亞瑟舉辦結婚典禮。蜜娜雖然有位戀人未滿的青梅竹馬──強納森,強納森卻因為工作因素前往東歐,兩人現在是藉由書信交流。
  這時,從東歐的特蘭西瓦尼亞而來的貴族──德古拉伯爵在倫敦社交界成為話題,同一時期,倫敦街頭頻繁發生人類因失血過多而死的怪奇事件,蜜娜等人也一步步被捲入其中。
  綾音在練習前跟詩也說明過,劇本似乎是從伯蘭‧史杜克的《吸血鬼德古拉》改編而來的,蜜娜的青梅竹馬強納森的設定等等也更改了不少。
  強納森跟蜜娜只有書信上的往來,直到最後都不會站上舞臺。
  露西愛上現身於倫敦社交界、充滿魅力的德古拉伯爵,成為他毒牙下的犧牲者,也是跟原作有些許差異的部分。
  最大的不同是女主角蜜娜和德古拉伯爵的關係,蜜娜憎恨將露西變成吸血鬼的伯爵,和露西的未婚夫亞瑟、對付吸血鬼的專家海辛教授、醫生傑克舒華德,以及從德克薩斯州來的牛仔──昆西‧摩里斯這幾名夥伴,一同跟伯爵死鬥,同時逐漸被吸引。德古拉伯爵還誘惑蜜娜,只要她願意成為自己的新娘,就給予她永恆的性命。
  在市子的劇本中,德古拉被描寫成毫不慈悲、殘酷又桀驁不馴的闇之貴族。他讚揚永恆的生命,打從心底享受著它。

  ──我是德古拉,君臨於連上帝之聲都聽不見的無上夜晚,能夠永遠活在這個世上!

  德古拉放聲大笑,講出這句傲慢的話。
  看到這句臺詞,詩也胸口痛得有如被緊緊擰住。視界晃動著。
  (我是……德古拉……?我要講出……這種臺詞嗎?)

  ──只擁有有限生命的可悲人類啊。

  ──委身於我,接受我的吻吧。蜜娜,我給妳我的鮮血。這樣一來,妳也能跟我一起永遠活下去。

  ──永恆的生命!永恆的支配!多麼美妙的事物!

  臺詞彷彿帶著利刃刺向心臟。呼吸困難。拿著劇本的手指發冷。
  (這種、這種高高在上的臺詞!)
  (不是的──吸血鬼才不是這樣!真正的吸血鬼是──)
  露西提到德古拉伯爵時,眼神似乎帶著熱情,令蜜娜感到不安。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覺得不要接近德古拉伯爵比較好。』

  『哎,蜜娜真是,妳明明連看都還沒看過他。一旦看過他一眼,妳也會變得講不出那種話了唷。』

  綾音好像已經把劇本讀得很熟。她的劇本包著疑似手製的櫻花色和紙當封面,儘管是打開的,綾音卻幾乎沒去看上面的文字。頂多只有偶爾瞄一眼,像在確認似的。
  此外,綾音平常跟詩也說話,語氣都很柔和。給予露西忠告時,卻讓人從她的語氣中感覺到其意志之堅定及聰穎。述說對德古拉伯爵的不安時,則蘊含陰沉與不安定,使人預料到之後將發生的悲劇。
  「不愧是綾音。」
  「畢竟她是我們的新主演嘛。」
  「幾乎可以說是完美呢,綾音學姊。」
  社員們交頭接耳,語氣中參雜感嘆。
  接下來就輪到詩也出場了!刺向全身的痛楚和在腦中大叫「不對!」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手掌冒出冷汗,視界逐漸蒙上一層白色。
  簡直跟那一晚一樣──

  『是德古拉伯爵!』

  『今晚您也是如此英姿煥發!』

  在千金小姐和貴婦們的嘈雜聲中,面帶高傲笑容的德古拉伯爵步向舞臺中央,執起蜜娜的手獻上一吻。

  『我一直很想見妳,蜜娜。我是為了見妳,才從特蘭西瓦尼亞來到此地。』

  「詩也?」
  詩也盯著劇本,神情僵硬,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綾音出聲叫喚他。
  「下一句是你的臺詞唷。」
  「對、對不起!」
  手在發抖,詩也努力不讓劇本掉下來。
  冰冷觸感在背上蠢動,慢慢上升到喉嚨,近似焦躁的感情膨脹起來。
  真正的吸血鬼才不會講這種話!
  可是,提出這種主張會被別人覺得奇怪。這是演戲,所以不得不做。
  蹺腳坐在折疊椅上的市子瞇起眼睛,目光如炬,像在觀察他般凝視詩也。
  跟臺詞一樣──那眼神有如要刺向他的心臟。
  綾音走過來溫柔鼓勵他:
  「在緊張嗎?畢竟這是你第一次對臺詞。不用去想要好好做,先試著大聲念出臺詞看看。」
  沒錯,這是在演戲。不是真的。我只是在演吸血鬼而已。
  詩也想起讓他被叫做「球場上的鬧事鬼」的不服輸態度,張大嘴巴。
  喉嚨縮得緊緊的,實際上發出的聲音跟瀕死病人一樣微弱、戰戰兢兢的,聽起來很沒自信。
  『我……我一直……我一直很想見妳,蜜娜。』
  臉頰熱得跟燒起來一樣。連詩也這個戲劇外行人都明白,這個場景應該要演得威風凜凜。
  像在誇耀不死之力般──像這個世界的支配者一樣,威風凜凜、充滿喜悅。可是,他才沒聽過這種吸血鬼!至少詩也很瞭解的吸血鬼並不是這樣!
  他硬是提高音量。
  『我、我是!為、為了……見妳!才從特蘭西瓦尼亞,來到此地──』
  這次他成功大聲念出臺詞。
  不過語氣完全沒有起伏。只是盡全力喊出臺詞而已。小學生的學習成果發表會演得都比他好。
  社員們也因為詩也的演技之爛愣在原地。
  市子一句話都沒說。她蹺腳坐在折疊椅上,將手撐在腿上托著頰,用銳利目光盯著詩也。
  「詩也,肩膀不要那麼用力,放鬆一點。」
  綾音再次鼓勵他,但在詩也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影響下,綾音念臺詞時也恢復成平常的模樣。
  『哎呀,您這話真奇怪。我跟伯爵閣下應該是今晚才見過面呀。』
  她直到前一刻都還挺直背脊,飾演意志堅強的聰明女性,如今卻擔心地看著詩也,語氣也一樣,別說排斥德古拉伯爵了,更像在為他著想。
  『不、不!我!之前就看過妳!高貴美麗的蜜娜啊!』
  『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這個場景本來應該是蜜娜毅然拒絕誘惑她的德古拉伯爵,現在卻像美人當前,緊張得滿臉通紅的國中生──
  『我、我對、對妳一見鍾情。從以前就,偷偷看著妳。』
  以及同情他,(加油!)擔憂地聽他告白的親切大姊姊。跟市子之前宣稱的戲劇性愛情故事,差了一萬光年左右。
  「別在意,繼續吧。到時就會習慣了。嗯?」
  「──對不起!」
  雖說無法跟劇本裡的吸血鬼產生同感,他也不是故意演這麼爛的。
  然而,詩也的臺詞在那之後還是很慘烈。
  每念出一句臺詞,他的聲音就會拔尖、走音,不斷吃螺絲。
  連德古拉伯爵的僕人──三名少女姿態的吸血鬼,吵著要他『快點把蜜娜變成同伴吧,伯爵大人不下手的話,就由我們襲擊蜜娜,把她的血吸到剩下最後一滴』,德古拉伯爵大聲喝斥『閉嘴!那女人的血液是我的東西。只有我可以吸她的血。』的場景──
  『閉、閉嘴!』
  也變成因為被說中而害羞,只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音。結果就是明明應該很畏懼德古拉伯爵的吸血鬼僕人們,像在調侃他般回道:
  『是~』
  『我們會遵從伯爵大人的意思~』
  『是的~』
  不是那些社員壞心眼,大概是因為詩也演的吸血鬼太過青澀,她們的語氣才會自然而然變成那樣吧。
  不服輸的詩也覺得自己很沒用,臉頰和腦袋都開始發燙。
  另一方面,詩也每一次講出讚頌永恆的臺詞時,背脊都會窟上一股惡寒,一名少女反覆浮現於記憶的另一端。
  宛如在漆黑夜幕中散落的拼圓碎片──
  月光般的白金色髮絲──從制服袖子和裙襬伸出的、跟蠟燭一樣慘白的四肢,彷彿溶入了紅寶石的紅色眼眸,小小的嘴脣──零零碎碎地出現又消失──名為「雫」的那名少女。
  按著側腹蜷縮在冰冷水泥地上的自己。昏暗小徑和靜靜落下的銀色雨滴。吸進雨水慢慢變重的頭髮。
  毫無起伏的冰冷聲音,流向有如世界盡頭的黑暗中。
  妖豔的紅眸!

  ──你想活下去嗎……

  ──我要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你能回答出正確答案……我就賜予你永恆的生命……

  劇本掉到腳邊的聲音,讓詩也回過神。
  「對不起。」
  這是今天第幾次的道歉呢?
  詩也咬住嘴脣,想撿起劇本,卻又掉了下去。
  滿是塵埃的地下室中一片靜寂。
  綾音將劇本撿起來,遞給詩也。
  「你是不是有點累?剩下一點點,所以把它全部念完吧。這樣就會舒服一點。」
  她像聖母瑪利亞一樣溫柔說道。
  詩也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紅眼少女散落腦中的手、腳、脣、眉的碎片沒有消失,視界彷彿隨時都會染上紅色,寒意遲遲不退。
  永恆的生命──想活下去嗎──如果你能回答──賜予你──用什麼東西裝飾我的頭髮──我的名字是──
  (我果然沒辦法演吸血鬼!)
  即使繼續練習,也只會給綾音和戲劇社的人添麻煩。
  (拒絕吧,說我沒辦法參加公演。)
  社員們看到現在的詩也,應該也會接受。
  詩也正準備對綾音開口時。

  「到這邊就好。繼續下去也沒用。」

  練習場響起懶洋洋的聲音。
  市子緩緩從折疊椅上站起身。社員們全都很緊張,看著市子的一舉一動。
  她板著臉走向詩也,在他面前停下腳步。

  「你完全不行。」

  然後右手握拳──朝詩也心臟的正上方輕輕槌了一下。詩也全身僵硬,俯視比自己還要矮小的女性。
  「你這樣一個大塊頭在舞臺上驚慌失措的話,會讓觀眾覺得『吸血鬼怎麼是這麼遜、這麼弱的生物』吧。如果是你那種吸血鬼,海辛教授他們用十字架還是大蒜什麼的舉在眼前時,會讓人覺得像一群人在欺負可憐的吸血鬼唷。被霸凌的吸血鬼弟弟。」
  「市子小姐!詩也是因為今天第一次對臺詞,他會緊張。」
  綾音試圖為詩也辯護。
  啊啊,看來不用我自己說,人家就會主動開除我。
  就在詩也反而因此放心時,市子嚴厲地說:
  「綾音,身為他的搭檔,妳負責鍛鍊他,讓他成為能跟海辛教授這個吸血鬼宅對抗的成熟吸血鬼。你們暫時可以不用來這裡,兩個人好好特訓吧。就這樣。」

    ◇  ◇  ◇

  事情變麻煩了──詩也苦著一張臉心想。
  隔天放學後。
  綾音笑著來到詩也班上,用可愛的聲音說:
  「我跟老師借了三樓的空教室。那邊被用來當作倉庫,所以東西有點多,不過午休時間我把紙箱移到旁邊,挪出空位了,我們就在那練習吧。」
  詩也的同學們騷動起來。
  「是綾音學姊。」
  「戲劇社的聖女!」
  似鳥則緊緊抓住詩也的手臂,用拔尖的聲音說「原田同學,幫忙把我介紹給綾綾,說我是你的朋友!」最後被針生說著「別這樣」拉開。
  跟綾音並肩走在走廊上的期間,也傳來諸如此類的評價:
  「是綾綾跟神祕轉學生。可惡!那傢伙真的比綾綾還高。」
  「他們倆都很高,所以很養眼呢,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畫。小綾一直在瞄原田同學,他們好像頗要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在交往。」
  「原田同學要演吸血鬼襲擊綾綾對吧?真期待公演。」
  叫她「小綾」的似乎是三年級的女生,看來綾音在三年級也很有人氣。
  過去被叫做「球場上的鬧事鬼」時,詩也最討厭的事就是逃避,但他現在真想逃走。可是,停下腳步或轉過身去的話,綾音八成會伸手挽留他。事實上,綾音現在也在偷看詩也,眉梢在沒有微笑的時候微微下垂。詩也得知綾音明明十分擔心,卻隱藏這點、故意表現得很開朗,心情不禁變得更加苦悶。
  (她又看過來了。眉毛比剛才垂得更下面……我看起來就這麼沒幹勁嗎?)
  詩也踏著沉重步伐,來到三樓的空教室。牆邊堆著紙箱,正中央空出一個狹窄空間。
  「這是綾音姊一個人搬的嗎?很辛苦耶。」
  紙箱數量很多,每個看起來都很重。綾音應該是把午休時間都用來搬這些了吧。
  「不會啦。你看我塊頭那麼大,還滿有力氣的。」
  「可是,妳有好好吃午餐嗎?」
  「午餐……那個,我在減肥嘛。呃──總之沒問題的!」
  綾音活潑笑著。然後心神不寧地拉來兩張椅子,讓它們相對。
  「詩也坐那邊。」
  詩也照她說的坐下來,綾音也雙膝併攏,坐到對面的椅子上。
  「那個呀,演技練習就先別管了,今天我想跟你聊聊天。」
  「聊天……」
  詩也昨天出了那麼大的糗,離公演也只剩一個月,現在卻要聊天?
  「這樣好嗎?」
  詩也擔心起來,不禁問道。
  綾音笑著說:
  「嗯。明天起要換上方便活動的衣服唷。不過,今天不練習。你昨天語氣平板──不對,沒辦法順利念出臺詞,會不會是因為突然要你在不認識的人面前演戲?『我是黑暗的支配者!擁有永恆性命的人!』這種話,平常也不會說嘛。很讓人難為情對吧?」
  詩也無言以對。
  的確,要是有人在現實生活中掀起斗篷,大聲喊出那種臺詞,未免太羞恥了。
  (可是,我會那麼緊張的原因不是這個。)
  「所以,一起想想怎麼改善你平板的──不對,怎麼樣才能讓你放鬆,集中於角色上吧。」
  ……看來他語氣真的很平板。詩也自己也知道,不過實際被這麼說,讓他心情越來越鬱悶。雖然這樣對綾音很不好意思,但他忍不住覺得講這些話也只是白費工夫。
  「只要徹底融入角色一次,就不會覺得害羞了。為此,瞭解自己飾演的角色、喜歡上他是很重要的。」
  (我怎麼可能喜歡上吸血鬼。)
  「比如說,詩也對吸血鬼的印象是?」
  心臟用力跳了一下。
  詩也全身緊繃。
  「……會吸血,之類的……」
  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答後,綾音神情認真地點頭。
  「嗯。還有呢?」
  「會變身成編幅……」
  「我在電影中看到的吸血鬼,還會變成霧或狼。還有呢?」
  「會怕……十字架、大蒜的味道和陽光……沒有影子,也不會被鏡子照到……心臟被釘木樁的話,會變成灰……」

  ──很不巧,十字架那種東西,我一點都不怕。

  跟上次見面時穿著不同學校制服的少女,無奈地瞇起令人印象深刻的紅眸,對用自動筆和原子筆做成一個十字架湊向前、狼狽地發著抖的詩也冷冷說道。

  ──吸血鬼是與神相對的存在,因此害怕神聖之物──這是基督教徒的觀念。我是在日本鄉下地方的神社長大,以前連基督教那些東西的存在都不知道。

  ──如果你會有害怕十字架或聖水的感覺,那只是因為你一直被灌輸吸血鬼會怕那種東西的觀念。

  少女目光冷淡,她一面輕聲述說,一面躺在詩也的床上,晃動白皙得病態的雙腳,面無表情地翻著擅自從書架拿出的漫畫。
  「吸血鬼是……」
  詩也握緊放在腿上的拳頭,沉著臉陷入沉默。綾音用明亮的聲音說:
  「我對吸血鬼的印象是,雖然恐怖又殘酷,卻有種唯美的感覺。電影裡的吸血鬼也大多都很美形,能永遠活下去的闇之貴族很浪漫呢。」
  「吸血鬼才不是貴族這麼優雅的東西!」
  「咦?」
  綾音語氣中帶著訝異。
  詩也胸口傳來陣陣刺痛,焦躁得無法控制,嚴肅聲音脫口而出:
  「吸血鬼一點都不特別!會被鏡子照出來,也有影子──也有不怕十字架的吸血鬼,也能跟人類吃一樣的東西。吸血鬼能看得太遠,連可以不用聽的聲音都聽得見,或許還會一邊煩惱鼻子太靈,本來很喜歡的咖哩都變得吃不下去了,一邊拚命繃緊神經,避免讓自己看起來跟周遭的人不同。他們根本沒那個心力去想自己是特別、偉大的暗之帝王和掀起斗篷放聲大笑,他們說不定會在太陽下一邊擔心得發抖,一邊祈禱今天也能活得像個人類……!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貴族也不是支配者,只是普通的人類啊!永恆的生命這種東西,我可是一點都──」
  詩也忽然回過神來,不再繼續說話。
  綾音愣住了。
  (白痴!我在說什麼啊。我剛才一定帶著超可怕的表情,像在跟人吵架一樣,講了一堆蠢話。)
  綾音將身子探向慌了手腳的詩也。
  「詩也,你好厲害。」
  「咦!」
  「你為吸血鬼思考了那麼多。不用我說,你也有在揣摩角色呢。而且對於如果自己是吸血鬼的想像也很真實。」
  「真、真實,呃。」
  「說得也是──視力變太好的話,世界在眼中就會變得完全不同,會害人混亂。」
  綾音跟真正的聖女一樣,露出柔和笑容。身體前屈導致豐滿雙峰搖晃,襯衫縫隙間看得見白色溝壑。
  「對、對啊。」
  甜蜜香氣竄入鼻尖,讓他頭暈目眩。明明綾音是如此溫柔純潔。
  「鼻子變太靈一定也很辛苦。這樣就不能吃加很多大蒜的餃子了。」
  「或、或許吧……」
  「詩也一定可以演出真實、嶄新的吸血鬼。」
  詩也明白自己就算停止呼吸也死不了。可是一直憋氣好難受!但呼吸又會不小心吸入綾音甜美的氣息。這樣的話──
  他一邊思考能維持現在這個狀態到什麼時候,一邊不斷點頭回應綾音的話語。

  拷問般的一天結束,隔天從跑步開始。
  「目標是一天三公里!」
  身穿T恤和運動褲、頭髮綁成兩束的綾音爽朗地說。
  海星學園位在海邊。跑到沙灘再跑回來的這個距離,詩也在籃球社的練習和自我鍛鍊時,每天都會跑三倍以上。
  「只跑三公里可以嗎?」
  他下意識詢問。綾音「咦?」一聲,睜大眼睛,詩也便急忙改口「啊,沒有!三公里真多啊!」。
  然而,實際跟綾音一起跑步時,她在旁邊晃著胸部,「呼……呼……」吐出性感喘息,令詩也傷透腦筋。汗水濡溼T恤,感覺快要看見她的肌膚,這也讓詩也驚慌失措,避免望向那邊。
  結束後,又是那個色情伸展在等著他。
  「詩也,我沒問題的,再壓用力一點。」
  「不、不是!那個!」
  「來,慢慢彎向右邊──吐氣──」
  (頭、頭髮碰到喉嚨。呼、呼吸吹到耳朵了。)
  「好,接下來是仰臥起坐五十次,還有伏地挺身五十次。」
  詩也拚命繼續將那對晃動著、說它有魔性再適合不過的胸部逐出視線範圍,在他累得全身脫力後,綾音拿出萩原朔太郎的詩集。說要拿它當文本做發聲練習。
  「發聲練習基本上都在念『a、e、i、u、e、o、a、o』或是『a──e──i──o──u──』的五十音,不過光念這些容易膩吧?所以要一面注意發聲,一面朗讀詩集。不是念出來就好,要帶著開心的心情、難過的心情、憤怒的心情去朗讀。」
  綾音從詩集中選了〈花鳥〉這篇,在被紙箱環繞的狹窄室內走著,一邊用柔和聲音開始朗讀。

  『春風拂面,
  歲月流逝,
  綠樹新芽鳥語至。』

  綾音幸福地念著詩,清朗聲音慢慢在室內響起。
  (哇……)
  詩也瞪大眼睛。
  彷彿春天真的來臨,鳥兒們翩翩降落於結著淡紅色花苞的樹枝上,他張著嘴巴,聽得入迷。綾音表情也十分柔和,她瞇起眼睛微笑的模樣,有如沐浴在春天的清新陽光之下。
  接著她突然豎起眉梢,憤怒朗讀:

  『光芒只存於吾心,
  粼粼波光起漣漪,
  岸邊效太公。』

  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英勇吶喊,才剛這麼想,綾音眼中又浮現悲傷。

  『手探河深處,
  手捧潤澤,
  心存柔情,
  宣蔻黃口豈有如斯興致。』

  綾音垂下肩膀,無力地緩緩走動,提高音量,這次則是如歌唱般喜悅。

  『噫,豔陽掛天際,
  行旅都城,
  遠望所視乃花鳥景致。』

  她對天花板投以神清氣爽的目光,朗讀完整首詩。
  喜怒哀樂全包含在短短一首詩中──詩也看得出神,連自己身在何方都忘了。每當綾音念出詩句,春天景色就會一下變得平靜、一下散發冰冷緊繃氣息、一下顯得淒涼。
  (好厲害……綾音姊演技真的很好……)
  而且,她果然十分美麗高潔……宛如身穿五彩繽紛衣裳的聖母瑪利亞……
  「文本用什麼都可以。流行歌歌詞、新聞報導、繞口令、元素符號也可以。也有人會拿記年代用的雙關語做發聲練習唷。例如『建立一個好國家(1192)鎌倉幕府!』或是『多麼(710)大的平城京』。」(註:兩者皆為同音雙關語。)
  綾音發聲時,用哀傷的語氣念「建立一個好國家」,「多麼大的平城京」則念得輕鬆愉快。兩者都是很常見的雙關語,十分好理解。
  「還有就是,像現在這樣邊走邊練習,也會讓人有種情緒被解放的舒暢感。激動時也要加入動作看看唷。只不過,說到底這還是發聲練習,要記住用腹式呼吸法,盡量大聲發出清晰的聲音。」
  綾音建議完後,詩也也從《萩原朔太郎詩集》中,隨便翻開一頁朗讀。
  「動、動盪之夜,兩隻黑貓於屋簷上──」
  「肚子再縮進去一點。對,從那邊吐氣然後同時發出聲音。很好!那接下來換開心一點的。沒錯!就是這樣!」
  詩也遵照綾音的指示,發聲、吐氣。
  「感覺很不錯!雖然你肩膀還有點太緊繃,和試圖用喉嚨提高音量,不過放鬆後聲音就會比剛才出來得更順暢。」
  被她這麼一誇,詩也臉頰又熱了起來。
  (就說希望妳不要湊過來身體往前屈了。這樣會看到胸部……啊──這個人果然很有魔性。)
  儘管如此,詩也還是很高興自己語氣變得比昨天有起伏。
  「那來對對看劇本的臺詞吧。」
  「是。」
  詩也雖然鼓足幹勁回答──

  『露西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會讓她成為你的餌食。』

  『我、我想要的,是是是是妳!蜜娜!只要妳成為我的新、新娘,露西或許就能得救。』

  緊張和語氣平板都變得更加嚴重,更遑論改善。明明朔太郎的詩就能正常朗讀,德古拉伯爵的臺詞卻怎麼樣都會讓他身體緊繃。
  念到三分之一時,綾音說「明天再加油吧」,這情況持續了好幾天。

  然後──
  「別擔心,詩也!我也會一起想能讓你放鬆的方法。」
  兩人獨處的練習進入第二週的放學後。
  詩也再度演出弱小的吸血鬼,坐在折疊椅上垂著頭道歉:「對不起,我……果然還是……」綾音從對面的折疊椅上探出身子,拚命對他訴說。
  「你知道搓揉左手無名指的關節會讓人平靜下來嗎?像這樣,慢慢、仔細地揉。」
  她輕輕抓住詩也的左手,在無名指第二關節附近,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開始認真搓揉。
  「聽說左手的無名指跟心臟和自律神經直接連結在一起。所以讓那邊放鬆,心情就會平靜下來。」
  「唔啊……那那、那那那那個!」
  「如何?有沒有放鬆一點?詩也。」
  綾音用指尖在他的手指上游移,令詩也心跳加速,全身冒汗,更別說放鬆了。但他知道綾音是認真的,也不方便說出口。
  「很、很舒服……」
  「其他還有很多方法,比如反覆深呼吸,同時慢慢讓呼吸變短促,或是稍微用點能讓人放鬆的香精。在手上寫一個『人』字吞下去也不能說完全沒用。我也一樣,加入戲劇社後第一次上臺時,在手心寫了『章魚』吞下去。然後就一點都不緊張了。雖然臺詞只有一句,但我成功在最完美的狀態下,將那唯一一句臺詞傳達給觀眾。」
  她揉著詩也的手指,一邊熱心分享自己的體驗。
  「上臺前拚命想可怕的事也有效唷。比如說坐著橡皮艇在海上漂流的途中,被一大群大章魚包圍之類的。事前就先想像不管發生什麼狀況,都比那件事來得好。」
  綾音害怕地顫抖著。
  「……綾音姊討厭章魚啊。」
  「嗯,就是牠我沒辦法接受。烏賊我能吃唷。可是,只有章魚不行。章魚燒也不行。你知道嗎?章魚的英文是Devilfish耶!惡魔之魚!不,不能把牠跟魚混為一談。沙丁魚、鯛魚跟鯖魚都很好吃,稻田魚和神仙魚很可愛,章魚卻不一樣。那個軟綿綿的吸盤和光溜溜的頭、嘴巴會吐出黑漆漆的墨汁這幾點,我真的徹底沒轍。」
  「綾、綾音姊,妳手指太用力了。會、會痛!」
  綾音快要把他的手指揉爛了,詩也只好出聲告知。
  「對、對不起!」
  她紅著臉說:
  「像、像那樣想可怕的事,讓自己嚇得毛骨悚然最好。詩也最怕的是什麼?」
  被綾音一問,詩也開始想像。
  以前是怕自己不能再打籃球。
  但現在則是──
  「世界──」
  世界終結後──
  胸口揪緊,喉嚨嚥下一口唾液,詩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詩也……你在發抖?」
  綾音驚訝得睜大眼睛。
  (糟糕,停不下來。)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叫你想像可怕的事。你想像出真的很可怕很可怕的事了對不對?已經夠了。來想別的事吧!對了!今天上漢文課的時候,老師呀──」
  綾音握著他的手指,開始敘述在教室發生的有趣事件。
  即使詩也終於停止顫抖,綾音還是一臉沮喪,跟他道歉。
  「真的很對不起。」
  「綾音姊沒有錯。」
  「……可是……」
  「只要揉無名指就沒事了。」
  詩也照綾音剛才做的一樣,輕輕搓揉被她握到發麻的無名指,綾音就又微微垂下眉梢,輕聲呢喃。
  「那個呀……難過的時候,用力吹氣球也不錯唷,還能鍛鍊肺活量,一石二鳥……吹了好幾個漂亮的淡色氣球後,討厭的事情也會被全部吹出去……心情會輕鬆一點。」
  「氣球……?」
  這麼說來,第一次遇到綾音時……有一顆櫻花色的氣球掉了下來。
  油菜花色、紫羅蘭色的氣球接連隨風飄落,出現在陽臺的綾音,眼中落下如同朝露的淚水──詩也連這些事都想了起來,恍然大悟。
  (氣球就是從這間教室的陽臺掉下來的!)
  「……綾音姊跟我第一次見面時……也在這間教室吹氣球對吧。」
  綾音抬起頭。
  她應該沒料到詩也會這麼說吧。
  看到綾音跟他交談時,總是帶著聖母瑪利亞般的柔和笑容的臉上,困惑得浮現本來的表情,詩也也措手不及,內心受到衝擊。
  「那、那個……對、對呀。那個氣球是練習要用的……」
  綾音急忙露出笑容,語氣卻在動搖。
  跟詩也有不想讓人觸及的事一樣,綾音也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獨自吹著氣球吧。
  (綾音姊很困擾,得換個話題才行。)
  他越是著急,就越想不出該找什麼話題。綾音也是一副拚命想話說的模樣,尷尬氣氛使他坐立不安。
  「對、對不起!我去個廁所!」
  詩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啊──太不自然了。)
  他迅速走到走廊,想起綾音露出的柔弱表情,胸口便揪了起來。
  綾音說,那間空教室是跟老師借來的。說是為了跟詩也一起練習,才把紙箱移到旁邊。
  也就是說,綾音跟詩也在中庭遇見時,那還是間普通的倉庫。她竟然在那種地方哭著吹氣球。
  (綾音姊也有難過到要吹那麼多氣球的時候啊。)
  他用力轉開洗手台的水龍頭,用大量流出的水洗臉。
  洗了好幾次、好幾次。
  像要把水拍在整張臉上。
  (現在也是──我因為無法改變的事提不起幹勁,一直沒辦法表現出像樣的演技──綾音姊卻願意陪我練習──她應該很傷腦筋才對,只是沒說出來而已。)
  至今為止,她說不定也有在詩也不在的時候,露出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詩也事到如今才意識到這件事,被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抬起頭,鏡中映出鼻子和下巴滴著水珠的自己。翹起來的頭髮也被水沾溼,貼在臉上,頭髮下的雙眼正用銳利目光瞪過來。
  「唔──」
  窩囊的模樣令怒氣湧上心頭。
  (我是為了什麼才轉到這所學校的?不是為了放棄籃球,開始一段新生活嗎?)
  雖然回不去沉迷籃球的那段時期,但我不就是要證明我自己什麼都沒變,能做為一個普通的高中男生活下去嗎?
  既然如此,吸血鬼我應該也能演!
  詩也關上水龍頭,抓起T恤下襬隨便擦了下臉。
  他準備放下T恤時,看到左胸上方有個紅色印記,肩膀顫了一下,停止動作。
  形狀跟花瓣一樣──跟嘴脣一樣的小小印記──
  那個印記在詩也出生時就有了,不過以前是淡淡的藍色。

  ──詩也,你那是吻痕啊?好性感喔。

  游泳課換衣服時,詩也動不動就被調侃,他都生氣地回『哇──不是啦!這天生的啦!』。
  自從他遇見那名紅眼少女──雫,那個印記就變成跟她眼眸一樣的鮮豔深紅色。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變化。不過,大概跟她有關吧……

  ──你想活下去嗎?

  毫無起伏的聲調在耳中重現,詩也甚至覺得連她掠過喉嚨的冰冷吐息都感覺得到,身體瞬間降溫。

  ──如果你能回答出正確答案。

  ──就賜予你。

  ──永恆的生命。

  詩也蹲在自己昏暗的房間裡,瞳孔放大,呼吸紊亂,美工刀抵在手腕上。
  只要稍微動一下散發寒光的刀刃,就能弄個明白。
  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他害怕知道。
  倘若發生了超出常識範圍的事。
  呼吸越來越亂,眼前染上一片鮮紅,然後──
  「該死!」
  詩也轉開關上的水龍頭,又開始洗臉。無論他怎麼洗怎麼洗,盤踞在眼中的紅色眼眸依然揮之不去。感覺不到情感的鮮紅、血紅、緋紅色眸子──占滿詩也的視界。少女小小的嘴脣微微開闔,德古拉伯爵的臺詞跟她平靜的聲音逐漸重疊。

  ──只擁有有限生命的可悲人類啊。

  ──水恆的生命!永恆的支配!多麼美妙的事物!

  雫沒有放聲大笑,也沒有威嚇詩也。
  她只是平靜地、用毫無起伏的纖細聲音對他說。

  ──賜予你,永恆的生命。

  灑向鏡子的水飛濺開來。
  「……我才不要永恆的生命!我只想上場比賽……我想打籃球。」
  他想在球場上聽掌心碰觸籃球的聲音、籃球在地上彈跳的聲音、籃球穿過籃網的聲音。
  他想不知分寸地挑釁無法匹敵的強敵,想跟夥伴們一起胸懷期待面對對手。
  如果自己是一個可悲的人類就好了。
  想打籃球!
  真的僅此而已──
  詩也用顫抖著的手抓住洗手台邊緣,深深垂下頭。
  就這樣一動也不動。

    ◇  ◇  ◇

  (……詩也沒回來。)
  綾音望向灑落夕陽餘暉的窗戶,胸口傳來陣陣痛楚。
  (詩也說不定是因為我愁眉苦臉的,覺得尷尬才不回來……)
  屬於兩人的練習開始後,綾音馬上就明白詩也很聽前輩的話,很會為人著想。他一直留意不要把氣氛搞尷尬、不要讓綾音感到不快,因為沒辦法隨心所欲念出臺詞而心慌、陷入消沉時也一樣,綾音問『沒事吧?』詩也會緊緊抿住嘴脣,逞強回答『沒事的,對不起』,避免讓綾音擔心。他明明比綾音還要高大強壯,面貌也很精悍,表情卻像個笨拙的孩子。
  那種時候,自己正在勉強他的罪惡感會讓綾音內心隱隱作痛。
  是自己把除了學習成果發表會外,從來沒演過戲,也對戲劇沒興趣的詩也硬拉進來的。
  曾經是軒轅十四主演的三年級學生──嘉蕾娜帶著追隨她的男社員離開後,就沒有男生能跟綾音演對手戲了。
  軒轅十四的傳統,是男女一組演出的愛情故事。
  只要沒有願意跟她搭檔的男生,綾音就無法站上舞臺。
  然而卻找不到身高配得上綾音、能跟她站在|起的對象,綾音對於推薦她當主演的市子也很不好意思,隊上的同伴們也對她說『綾音是有實力的,所以努力跨越這個難關吧』,讓她十分高興、感激,另一方面,壓力也越來越大。
  (要是我沒有長那麼高……如果公演前還沒決定搭檔人選怎麼辦?會給大家添麻煩的。)
  遇見詩也的那一天,綾音偶然聽見不認識的男生在討論她的搭檔。
  『你長得挺高的啊,加個鞋墊就能演綾綾的戀人了吧。要不要報名看看?』
  『咦咦,不要啦!我對長那麼高的女人沒興趣。女生還是嬌小一點比較可愛。』
  『對啊──頂多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吧。哪有超過一百七的女人。就算她胸部大,那麼高我也會想換人。不會想帶她出去,也不會想站在她旁邊。』
  『啊哈哈,我也是!不想跟她站在一起──!』
  身體脫力,雙腳顫抖。
  她知道自己長得太高,也知道男生不會把她當成交往對象。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受傷。然而心中卻滿是悲哀,耳朵和眼皮都變得越來越燙。
  假如被隊上的人看到自己消沉的模樣,會害他們操心。於是綾音偷偷跑進堆滿紙箱的空教室,吹起氣球。
  得把討厭的心情全都發洩出來,在隊上的大家面前表現得很有精神。
  『因為我當上了軒轅十四的主演……』
  沒錯,不能哭。因為她站在一直很嚮往的地方。
  『可是……軒轅十四明明是雙主演……我身邊卻沒有任何人。』
  鬆開嘴巴後,氣球就變得越來越小,淚水滑落低下來的臉龐。
  下個月的公演,真的會有男生願意跟這麼高大、一點都不可愛的自己一起站上舞臺嗎?那樣子的男生是不是不存在於這所學校?如果她能生得再嬌小一點──
  淚珠落在手心,綾音抬不起頭來。所以她才會過一陣子才發現氣球從窗戶飄走。
  她急忙從陽臺看下去,發現有個頭髮有點自然捲、髮色明亮的男學生抱著氣球,抬頭看著這裡。
  (那個人就是詩也……)
  詩也幫忙一起撿氣球,綾音因為在意身高而退開後,他納悶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的身高……
  ──身高……?很普通啊?
  ──咦!

  我很普通?綾音驚訝得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她在學校第一次看見的男生,眼睛很漂亮,精悍面容上還殘留些許稚氣,看起來很柔軟的明亮髮絲會讓人下意識想去摸,身高比綾音還高。
  她一直想像「如果能在差不多這個位置互相凝視」的對象,現在就站在眼前,對方也睜大眼睛,低頭看著綾音。
  『請你跟我一起來。』
  她渾然忘我,如此請求。
  詩也答應出演時,綾音覺得恍若夢境。她雖然感覺得出詩也沒什麼興致,但她想呈現出讓詩也最後覺得「能出演真的太好了」的舞臺。
  為此,只要是自己做得到的,就全都去做吧。盡全力協助詩也,讓他能開開心心地演戲。
  綾音的劇本上不只是自己的臺詞,詩也的臺詞也有用螢光筆標記。粉色螢光筆是綾音的臺詞,水藍色蛋光筆則是詩也的。旁邊用深藍色原子筆記錄詩也的演技。
  這邊這樣念會不會比較好?這邊慢慢抬起手臂會不會比較好?上頭書寫著諸如此類的細節。
  詩也還沒達到用劇本排練的階段。
  基於某種不明原因,詩也沒辦法順利念出臺詞,面對劇本時他會身體僵硬,咬住嘴脣低著頭。所以她想先準備好,等詩也能翻開劇本時就可以給他建議。
  昨天也是,在跟詩也練習完後,綾音於地下的練習場在劇本上振筆疾書。
  『蜜娜完全迷上軟弱的吸血鬼弟弟了呢。』
  市子從身後輕輕吹了口氣,讓綾音『呀!』地嚇得叫出來。
  她揮動拿著螢光筆的手,解釋『因為詩也是我公演的搭檔』。
  『哎,我這個一直推薦妳當主演的人,很期待妳在舞臺上迷他迷得神魂顛倒喔。最好讓觀眾被你們倆閃到,紅著臉目瞪口呆。』
  『神、神魂顛倒……!我、我飾演的角色確實會被詩也演的吸血鬼吸引住,在舞臺上……非得迷上他不可。不過那是演技……當、當然,在臺上我會是認真的。』
  市子對綾音投以那個彷彿能看透對方內心的眼神,語氣堅定地說:
  『那當然,妳不徹底認真起來是不行的。萌生於吃與被吃的人和掠奪與被掠奪的人之間、從絕對否定開始的戀情──賦予它生命、讓它綻放光輝的人,就是你們。』
  (舞臺上,我演的蜜娜對詩也演的德古拉伯爵又怕又恨,同時也漸漸被他吸引……)
  越是否定,就越是在意──無時無刻都忘不了他──
  在意詩也在意到無法控制的心情,和蜜娜逐漸被德古拉伯爵俘虜的心情有點類似。
  每當詩也帶著嚴肅目光咬緊下脣、握起拳頭,綾音就會覺得心神不寧。他似乎有什麼煩惱,偶爾會露出脆弱的表情。這時綾音胸口就會為之揪緊。
  (剛才……詩也在發抖。)
  對詩也來說,「可怕的事」是什麼?綾音詢問後,詩也表情就突然僵住,發起抖來。他雙眼緊閉,看起來真的非常痛苦。
  (我明明想成為詩也的助力。我明明希望詩也打起精神……)
  詩也無論如何都不跟綾音傾訴煩惱,今天也是顧慮到綾音,一個人離開教室。
  軒轅十四是雙主演,如今終於出現願意站在她旁邊的男生。然而那孩子卻將高大的背影朝向綾音,像在獨自一人抱膝瞪著牆壁……
  (我就……沒辦法成為他的依靠嗎?)
  胸口又揪了一下,綾音覺得很寂寞,講出蜜娜的臺詞。

  『與他相遇後,我總是在想他。我們明明互不相容,這份心意的結局,明明只有毀滅……』

  『我對那個惡魔……抱有什麼樣的期望呢?我想成為他的什麼人呢?』

  (我想成為詩也的什麼人……)
  教室的門忽然打開,綾音「呀!」尖叫出聲。
  對方也「哇!」地嚇得叫出來。
  「對、對不起……!這麼慢。」
  看到詩也那張位置比綾音還要高的臉浮現愧疚之色,綾音也亂了手腳。
  (剛、剛剛那沒被聽見吧?不,那只是臺詞,所以被聽見也沒關係就是……糟糕,不說話的話,氣氛又會變尷尬。)
  綾音急忙開朗地說:
  「不會啦,我在練臺詞。詩也……你弄得溼答答的……」
  詩也的T恤和明亮髮絲都溼透了。他紅著臉說:
  「啊,呃──我不小心把水龍頭轉得太開──現在這樣其實已經乾了不少。」
  詩也一瞬間看起來十分哀傷,綾音感覺到他又在勉強自己,胸口一陣刺痛。
  他用那雙大手生硬地抓住劇本,翻著它問:
  「呃,我們剛才練習到哪?」
  「今天不練習了。」
  看到綾音臉上綻放出燦爛笑容,詩也瞪大眼睛。
  「咦?」
  「今天是甜甜圈店的特價日。詩也,陪我去一趟。」

    ◇  ◇  ◇

  三十分鐘後,詩也在學校附近的甜甜圈店,跟綾音一起喝茶。
  「還有呀,我妹小小隻的,頭髮很軟,是全世界最可愛的人。」
  她從剛剛就在開心講述妹妹的事。說她每天早上都為妹妹做便當,不過妹妹討厭吃的食物很多,令人困擾。但妹妹都會吃得一點都不剩,所以她很高興。綾音臉上帶著笑容。
  她應該是因為察覺到詩也情緒低落,而在顧慮著他吧。
  (綾音姊是個溫柔的好人……公演結束前,我想努力加油看看……)
  詩也一邊忍耐胸口心如刀割的痛楚,緊緊握起放在大腿上的手。
  「啊!」
  這時綾音突然大叫,將甜甜圈盤從托盤上挪開,凝視墊在下面的廣告紙。
  上面記載著用點數卡集點就能獲得可愛原創商品的活動詳情,還有動物圖案的沙拉碗和午餐盤的圖片。其中綾音最喜歡的,似乎是豎起眉毛的獅子。
  「這個甜甜圈獅的沙拉碗好可愛──!這張神采奕奕的臉,像在大叫『我很努力喔──!』會讓人小鹿亂撞呢。好可愛──甜甜圏獅好可愛~」
  她不停說道。「甜甜圈獅」好像是那隻獅子的名字。
  「甜甜圈獅是修行中的王子唷。牠在保護甜甜圈森林裡的夥伴。」
  綾音眼神閃閃發亮,開始跟目瞪口呆的詩也講述官方設定。
  「雖然松鼠巧卡龍和浣熊小泡芙也很可愛,我果然還是想收集甜甜圈獅!因為『軒轅十四』是獅子座的星星嘛。」
  綾音連忙用五元硬幣刮起買甜甜圈時拿到的點數卡的銀色部分。
  「太好了!三點!」
  「呃……妳要的話,我的份也給妳。」
  「謝謝~」
  詩也一遞出點數卡,綾音就笑著收下,又開始刮刮刮。
  「五點──!謝謝你!詩也!」
  然後露出幸福到極點的笑容。
  簡直跟小孩子一樣,詩也忍不住笑出來。
  「啊,你覺得我很蠢。」
  綾音鼓起臉頰。
  她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啊?詩也越來越覺得有趣。
  「沒有啊。」
  「騙人,你眼睛都瞇起來了。」
  鼓起臉頰後,綾音突然露出溫柔眼神。
  「可是,太好了。你終於笑了呢。」
  「咦……」
  「因為你在練習期間,總是很痛苦的樣子。我擔心我把你拉進戲劇社,是不是在勉強你。」
  「我……」
  詩也心想「我果然害綾音姊傷腦筋了」,拳頭握得越來越緊。綾音用溫暖聲音對他說:
  「那個呀,我們的隊名不是『軒轅十四』嗎?這是獅子座一等星的名字。『天津四』是天鵝座,『河鼓二』是天鷹座,『織女一』是天琴座,它們三個是組成夏季大三角的一等星,但只有『軒轅十四』是男女合校後才創立的社,就從春季星座找名字來用了。當時的前輩們說選『軒轅十四』當隊名的原因,是因為它是多星系統。」
  「多星系統……?」
  「嗯。你知道嗎?詩也。」
  「不知道。」
  綾音雙眼和嘴角都浮現笑意,臉上漾起可愛的柔和微笑。
  「軒轅十四不是只有一顆恆星,而是四顆恆星兩兩成為一組,互相環繞。一組的星星,就跟戀人一樣對不對?『軒轅十四』不是只有一名主演,而是男女一組的雙主演隊伍,這名稱很適合吧?」
  綾音說著,凝視詩也的眼睛。
  「所以不要害怕,舞臺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還有我在。」
  詩也心跳漏了一拍。
  綾音眼中是溫和與信賴,跟詩也講話的語氣甜美溫柔。猶如春風吹過冬天結凍的大地。詩也內心──激動不已。
  綾音目光誠懇,對表面上故作平靜、試圖隱蔽心情的詩也說。
  「詩也如果有什麼困擾,都可以跟我說。我也會一起想該怎麼辦的。」
  無論他如何掩飾,內心都波瀾四起,情感快要滿溢而出。
  一定到極限了。
  詩也拚命告訴自己「沒問題,會順利的」,但他的內心其實從來沒有得到過安寧。詩也想去依靠綾音突然遞到眼前的無垢溫柔了。坦承一切的話,是不是就會輕鬆一點?倘若是這位溫柔的學姊,是不是就會接受自己?詩也在這些誘惑的驅使下──
  「綾音姊,我……」
  就在他準備探出身子時。
  腦海浮現散發光澤的紅眸,看著這邊。
  擁有鮮紅、血紅、緋紅色眼眸的少女──雫。
  「!」
  詩也身體一顫,僵在原地。

  ──沒用的。

  冰冷聲音在耳邊呢喃。
  在放下百葉窗的昏暗房間中──少女倚著書架,神情冷漠,翻著漫畫單行本第二集的身影浮現眼底。
  她看都不看手腕淌出鮮血、喘著氣的詩也一眼,殘酷地低聲說道。

  ──那個行為只會讓你感到痛苦。

  詩也站起身,一臉嚴肅。
  「對不起。我想起來還有事要做,就先回去了。甜甜圈很好吃。」
  他深深低下頭,冷冷說道,拿起托盤迅速離開。
  「詩也!」
  綾音擔心的聲音傳入耳中,令詩也胸口疼痛欲裂,加快腳步。
  (「我不是人類」這種話,我說不出口!)

    ◇  ◇  ◇

  春天色氣球在中庭飄呀飄,美麗溫柔的學姊看著詩也,靦腆一笑。
  是個跟教堂的聖母瑪利亞一樣純潔的人。
  初夏清爽的微風將氣球吹向水藍色天空,她亮麗的黑髮和布料單薄的裙子下襬隨風搖曳。白皙無垢的手伸向詩也,春天花朵般的清新甜美香氣竄入詩也鼻尖。
  無比甜蜜的香氣。
  襯衫下散發馥郁香氣的豐滿雙峰。
  粉紅色嘴脣本身就像釋放芳香的花瓣。
  雪白喉頭。
  詩也喉嚨乾燥得彷彿黏滿熱沙,好渴,陣陣刺痛,感覺快要裂開。
  (好想吸。)
  腦中萌生狂氣,響起不祥聲音。
  (好想吸。)
  他發現那是自己的聲音,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那不是人類的聲音。
  是野獸的聲音。

  (好想吸。)

  視界開始染紅、晃動,喉嚨的乾渴感越來越嚴重,利牙般的衝動伴隨紊亂吐息,從胸口內側竄上。
  晴朗蒼穹變得跟黑夜一樣昏暗,氣球越看越萎縮,慢慢消失。
  溫柔學姊用那雙滿溢聖女慈愛之情的眼眸看著詩也。
  他走近那名聖潔少女,一邊將她散發出的甜美香氣大量吸入體內,一邊朝那白皙的喉嚨──狠狠咬下。
  視界「轟!」染成一片血紅,女性魅力十分足夠的柔軟身軀往後倒下,向前突出的兩座山丘晃動著。
  他用雙手牢牢抱住她,將牙齒抵在喉嚨上。
  不,是如野獸般的獠牙──
  視界越來越紅,撲通撲通跳著的溫暖血管被他咬破,彷彿能融化腦髓的甘甜液體──散發花香的液體──滋潤乾渴的喉嚨,慢慢流進體內。
  多麼香甜的滋味!
  他渾然忘我,貪求著那個液體,將其吸入口中。
  襯衫鈕釦彈開,白皙胸部近一半都露了出來,在握緊它繼續吸吮的期間,溫柔學姊的身體逐漸冷卻,即使如此,他還是將自己醜陋扭曲的臉龐壓在她身上,試圖吸到最後一滴。這時,他醒了過來。

  「!」
  詩也一口氣在床上坐起。
  籃球選手的海報、雜誌、漫畫,以及訓練肌肉用的商品等東西全都收拾掉的房間顯得很冷清,百葉窗另一端透進些許光芒。
  早上五點──
  詩也以前有晨練的習慣,所以到這個時間自然就會醒來。
  「唔──」
  代替睡衣的T恤被汗水弄得又黏又溼,呼吸也跟長時間跑步後一樣喘。
  詩也遲遲無法恢復平常狀態,他用單手遮著臉,反覆淺淺地呼吸,坐在床上低著頭。
  竟然會做那種夢。
  喉嚨渴到發麻。
  他想起自己為了解渴而咬住綾音的喉嚨,那個畫面伴隨甘甜香氣清晰浮現腦海,詩也一把抓住頭髮,用力搖頭。
  「可惡,我這個人真差勁。」

  詩也騎腳踏車上學,喉嚨的乾渴和貫穿大腦中心的頭痛仍未平息。
  (那是夢,現實中不可能發生那種事。)
  「早安,原田同學!」
  從腳踏車停放處前往玄關的途中,似鳥跟他搭話。
  「早、早啊。」
  詩也藏住內心的焦躁,回以僵硬招呼。
  得表現得跟平常一樣才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擁有那麼醜陋的願望、那種狂氣竟然存在於自己內側。
  似鳥親切地跟他說話,詩也也回應得像個跟他很熟的同學。
  「綾音學姊的一對一教學感覺如何?昨天你們做了些什麼?」
  「用年號做發聲練習之類的。」
  「哦──年號啊。這麼說來,好像有搖滾樂會用年號的雙關語唱。」
  「那我有點想聽。」
  他有在正常跟人交談嗎?會不會很奇怪?
  「不過好羨慕喔──竟然能跟綾綾兩人獨處上課。上臺演出時也有吻戲對吧?」
  胃縮了起來。在夢中將綾音摟近時,手臂感受到的重量,以及柔嫩肌膚和甜蜜香氣,快要浮現腦海。
  「欸欸,你跟『治癒聖女』進展到哪了?」
  似鳥鏡片下方的眼睛因好奇心而閃閃發光,詢問詩也。
  「那個……市子女士叫我在上演前都不能說。」
  「哇──吊人胃口是怎樣。好在意喔。」
  一走進教室,坐在靠走廊第一排的那個洋娃娃般的女孩,就又朝詩也瞪過來。
  詩也繃緊臉頰,他覺得她像在譴責自己在夢中做了不該做的事。他別開目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會做那種夢,是因為我太在意公演的事。不是因為我想對綾音姊做那種事。對那麼溫柔──跟聖母瑪利亞一樣──願意為我這種人操心、想要幫我忙的人。)
  然而,要是屬於兩人的教學時間持續下去,一定會演變成今天早上的夢境。
  綾音對自己的魅力沒有自覺,毫無防備。雖然轉學到海星學園後,那股衝動都被他抑制著,不過它什麼時候被按下開關都不奇怪。
  (得快點讓演技變好,跟上其他社員。)
  現在已經不是說「這是吸血鬼的角色,所以我演不了」的時候!

  似鳥到了午休還在喋喋不休,他在咖啡廳的露天座吃著午餐,一邊暢談綾音演出小角色的話劇、被叫做戲劇社的「治癒聖女」的綾音,還有另一個稱呼「魔性聖女」等話題。
  「綾音學姊很像教堂聖母憐子像的聖母瑪利亞對吧?本人也很清純,完全符合『治癒聖女』這個綽號,但那對胸部怎麼看都很糟糕,所以是『魔性聖女』。」
  「這、這樣啊,我沒怎麼注意,是說,可不可以別提胸部了?總覺得會害我在意起來,一直去看那邊……要是練習時流鼻血就傷腦筋了。」
  「原田同學真正經。」
  針生今天也默默吃著玄米小飯糰,以及裝在塑膠盒裡的芹菜和葡萄柚沙拉。
  「可是,身為綾綾的粉絲,我還挺放心的。畢竟氣質高尚也是綾綾的賣點之一嘛。嘉蕾娜女王每場公演都會換搭檔,簡直像嘉蕾娜女王與她的親衛隊乃木坂騎士組成的後宮制度。明明軒轅十四的傳統是雙主演的說。她跟透川女士似乎也因為這點爭執過。啊,不過原田同學也是只出演這次?好可惜喔──不考慮加入戲劇社嗎?」
  「不,我演技超爛,演一次就夠了。」
  沒錯。就演這麼一次吸血鬼,然後劃下句點。在那之前要維持理性──別去看綾音的胸部和大腿……
  怎麼可以玷汙那麼漂亮、外表和心靈都純潔無垢的人。
  詩也把手握得發疼,鑽著牛角尖。這時,在附近聊天的學生們突然壓低聲音。
  「欸,那是!」
  「是女王!」
  詩也望向咖啡廳裡面。
  一名美麗女學生帶著一群帥哥,踩著像在時裝秀舞臺上前進的步伐,走向詩也。
  「哇,嘉蕾娜女王朝這邊走過來了啦,原田同學!」
  似鳥語氣中參雜好奇心與動搖,針生也停止吃玄米飯糰,注視嘉蕾娜。
  詩也也挺直背脊。
  嘉蕾娜輪廓分明的臉龐,今天也帶著從高處俯視對方的女王般的笑容。由於詩也坐在椅子上,嘉蕾娜一在詩也面前駐足,就變成她在俯視詩也。
  「午安,神祕的轉學生。不,是原田同學才對。」
  嘉蕾娜揚起嬌豔紅脣,開口說道。她明明沒有大聲說話,優雅聲音卻在咖啡廳中越傳越遠。
  這就是站在舞臺上的人的聲音──憑那句話就讓詩也實際感受到嘉蕾娜的實力,下腹部縮了起來。
  「妳好。」
  他表面上故作平靜,好強地回答。
  「我聽說你跟綾音同學兩個人在一對一教學。畢竟愛情故事中,男女主角有默契是很重要的嘛。不過,我覺得綾音同學和原田同學並不適合。」
  「咦?」
  詩也睜大眼睛,嘉蕾娜笑得越來越豔麗。
  「綾音同學雖然有『魔性聖女』這個誇張的綽號,但那只是因為她的身體有一部分特別豐滿,性格則是愛管閒事,像母親一樣。原田同學也是。從頭到腳都散發出一年級的感覺,一下子就會緊張、坐立不安的這部分很青澀,簡直像一對姊弟。」
  似鳥一臉驚愕。針生也板著臉專心聆聽。
  在咖啡廳的學生們應該也有聽見嘉蕾娜的話吧。嘉蕾娜肯定也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由於嘉蕾娜講得一針見血,詩也口中突然一陣苦澀。
  「原田同學要演吸血鬼對吧?你雖然身高高,長得也挺帥氣的,整個人的氛圍卻還是個小弟弟,一定會是個讓人想摸摸頭的可愛吸血鬼吧。那樣子的吸血鬼逼近過來也一點都不可怕,綾音同學的心情也會變成『姊姊在旁邊看著,所以加油,念臺詞時不要吃螺絲』吧。」
  的確,在綾音眼中,詩也大概就像個空有大塊頭、笨拙不可靠的弟弟吧。
  所以她才會擔心,事事都幫他打理好,毫無防備地讓他看見胸口,按摩他的手指。

  看到詩也他們這樣,觀眾會滿足嗎?
  他們有辦法演出真實的愛情故事嗎?
  嘉蕾娜是在表達這個意思。
  「吸血鬼是非常色情的題材唷。明明知道這樣不行,卻無法抗拒,逐漸被擁有強大力量的闇之貴族吸引──很浪漫呢。越是危險的戀情,就越能讓女孩子心動。但原田同學身上,完全不會散發危險氣息。」
  嘉蕾娜優雅地彎下腰,將臉湊到詩也正前方。
  濃烈的薔薇芳香傳來。
  「都靠那麼近了──我也完全不會心跳加速。不會覺得危險。」
  嘉蕾娜白皙的手撫上詩也自然捲的柔軟頭髮,像在摸狗一樣。詩也屏息看著紅脣形狀慢慢改變的樣子。
  起初他很緊張。
  然後逐漸被她的紅脣吸引。
  顯然,嘉蕾娜是特地選擇這個有很多學生聚集的地方挑釁詩也,還有她在期待詩也面色通紅低下頭,別開目光。
  平常的詩也或許會這樣。他八成會額際渗出汗水,『對不起!』低頭道歉,拔腿就逃。
  然而,詩也胸中那獵奇、駭人的衝動,卻伴隨喉頭陣陣發麻的乾渴感衝上心頭。
  妖豔雙脣也好,如大理石般光滑白皙的喉嚨、誘惑人的鎖骨、形狀姣好的胸部也好,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對方自動將那些送到他眼前。
  呼吸紊亂,脈搏加速,在體內流動的血液──意志──被難以控制的慾望支配,視界逐漸染紅。
  在嘉蕾娜眼中,應該會覺得詩也是不知所措,聲音也發不出來,僵在原地吧。
  她用指尖把玩詩也的頭髮,有如一隻高傲的貓正在玩弄可憐的老鼠,將臉湊得更近。
  「欸,接吻的話會讓我心跳加速嗎?要不要試試看?」
  她將薔薇香氣吹向詩也,一邊輕聲呢喃。
  這個行為也絲毫不損她的高貴與驕傲。因為誰都看得出來,從高處俯視詩也的嘉蕾娜正在測試他。
  嘉蕾娜視線突然移向上方。
  因為詩也神情冷漠,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詩也手指撫上嘉蕾娜的下巴。
  嘉蕾娜訝異得睜大眼睛。
  俯視與被俯視瞬間逆轉,詩也就這樣用力吸住嘉蕾娜的嘴脣。
  「!」
  坐在同一張桌子默默看著的似鳥和針生表情愕然。
  在嘉蕾娜身後待命的帥哥們大吃一驚,在咖啡廳的學生們也瞠目結舌,嘴巴張得大大的。
  最驚訝的肯定是嘉蕾娜。
  不知道是因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因為太過驚訝,陷入了恐慌狀態,她沒有推開詩也,也沒有甩開他的手,而是任由他吻著。
  散發強烈薔薇芳香的嘴脣很有彈性,好強地將詩也的嘴脣推回去。詩也毫不留情用力吸吮,還從緊緊閉起的雙脣間侵入內部,深深蹂躪,使勁吸著。
  他像要將甜蜜香氣吸滿體內般,深深探索、刺激、渴求、掠奪著每一寸,慢慢將它吸上來。
  熱情甘甜的精氣不斷流進詩也體內,逐漸被吸收。喉嚨的痛楚得到治癒,緊張、畏懼等懦弱情感全部消失,彷彿能讓所有事物屈服的全能感漸漸膨脹。
  在染成一片紅色的視界中,詩也看到嘉蕾娜神魂顛倒闔上眼簾,臉上泛起紅潮。她雙腿一軟,就這樣軟綿綿坐倒在露臺上。
  告知午休結束的預備鈴響起。
  潔白無垢的教堂矗立於初夏的中庭。
  神情恍惚的嘉蕾娜以此為背景,癱坐在地。半開的嘴脣又溼又腫。
  咖啡廳一片靜寂,沒有人從位子上站起來。
  這個狀況令視界中的紅色終於消失、恢復理智的詩也驚慌失措。
  我剛剛做了什麼!?
  嘴脣上殘留散發薔薇芬芳的甜味,體內充滿力量。
  該不會!
  「好厲害……這麼激烈的吻……我還是第一次經歷……」
  嘉蕾娜在著急的詩也腳邊昏了過去。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5-7-30 21:58 编辑


  四章 回不去的場所

  「綾音!不好了!詩也他!」
  通知下午的課再五分鐘就要上課的鈴聲結束時,軒轅十四的成員衝進綾音班上。
  第五節課就快要上課了,在這麼短的剩餘時間內,綾音坐在位子上縫東西。
  她用藍色布料做成護身符的袋子,在上面縫上獅子貼花。
  (……這孩子果然很像詩也。)
  獅子是強壯高大的森林王者,明明會豎起鬃毛和眉頭,看起來很勇猛,卻又讓人覺得有點不可靠,彷彿在告訴自己「加油!我要超級努力!」綾音覺得很可愛。
  詩也明明也比綾音還要魁梧,卻像在勉強自己,令綾音很在意。
  (詩也……昨天在甜甜圏店好像想要說些什麼。)
  雖然他最後一個人先回去了。
  (我還在想他終於肯笑了說。)
  回到家之後,綾音也不斷想起詩也低著頭緊咬下脣的模樣,抱緊用甜甜圈點數卡換到的甜甜圈獅娃娃。
  (雖然不知道這種護身符有沒有放鬆效果……)
  妹妹在小學遠足時買回來當土產的護身符,被綾音放進錢包帶在身上,是綾音的心靈支柱。粉紅色布料上有用金線繡的花和兔子圖案,妹妹一定是因為覺得喜歡可愛事物的姊姊會中意它,才會沒確認效果就買下來吧。那是祈求安產的護身符。不過,光是可愛的妹妹為自己選的就讓綾音很感激,它一定比任何護身符都還要靈驗。
  儘管詩也不會對綾音親手做的護身符抱持如此深刻的心情,只要他不安時願意看看它,想起有個學姊可以陪他商量就行了。
  她一面祈願,一面一針一線縫著,這時,軒轅十四的成員喘著氣衝過來。
  「詩也怎麼了!」
  發生不能等到下一堂下課時間的重大問題了嗎?難道他又在說想辭演?
  最糟糕的情況浮現腦海,焦急的綾音聽見的,是她想都沒想過的事。
  「詩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咖啡廳跟嘉蕾娜學姊親嘴!」
  「咦!」
  「而且還是又色又超~級激烈的那種!那個嘉蕾娜學姊被親得全身無力,坐在地上昏倒了!」
  「!」

    ◇  ◇  ◇

  「幹得好,宣傳效果想必會不錯。」
  放學後。
  詩也到地下室社團教室縮著身子解釋,市子則坐在折疊椅上,乾脆地說道。她昨天似乎有洗澡,頭髮也洗過了,綁在一旁的柔順髮絲散發出香草系的肥皂香味。
  詩也還以為會被斥責「你真是捅了個大簍子」,結果卻被誇獎,讓他在另一種意義上慌了手腳。
  「不是!那個!可是──在那麼多人面前做了那種事──」
  「就是因為在那麼多人面前才有效果吧。沒觀眾就沒意義了。你舌吻嘉蕾娜女王一分鐘以上,讓她失去意識,在我們班也成了熱門話題唷。說是你的眼睛充血變成紅色,充滿野性氣息又性感,光是在旁邊看就快要懷孕了。要是你事前跟我說一聲,就可以把它錄下來傳到官網上了說。」
  「那、那是個意外!大家會覺得我眼睛看起來是紅色,只是因為我睡眠不足!」
  「你睡眠不足就會『啾──啾──』狂吸女性的嘴脣一分鐘以上嗎?真是不得了的好色魔神。啊啊,以後你別用神祕轉學生,拿色情魔神當綽號就行了。太好囉,多了個比神祕轉學生更有衝擊性的印象。」
  「!」
  即使被市子講成這樣,她講的卻一點都沒錯,所以詩也無法反駁。
  綾音站在詩也旁邊低著頭,滿臉通紅,每當詩也或市子提到什麼,她的肩膀就會晃一下。
  她這種反應也令詩也胃痛。
  詩也深深吻了軒轅十四的前主演嘉蕾娜一事,已經在校內擴散開來,似鳥說著「原田同學原來是個大人啊」,十分佩服詩也;針生雖然不予置評,看待詩也的眼神卻像在看另一個人似的。
  休息時間,男生們對詩也投以尊敬目光。
  「你竟然親了那個嘉蕾娜女王!」
  「超MAN的。」
  不知為何,女生們也用陶醉眼神看著詩也,讓他直冒冷汗。
  「竟然興奮得雙眼充血去襲擊女生,原田同學原來是肉食系。」
  「好棒喔,超狂野的。真期待原田同學演的吸血鬼~」
  只有那個總是瞪著詩也、宛如洋娃娃的同學低聲說道「……骯髒」,然後別過頭。
  第五節課一下課,詩也就跑到嘉蕾娜的教室跟她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不覺就忍不住了!」
  他像要下跪般低下頭。
  「你是指什麼?在咖啡廳跟你說過話後的事,我記不太清楚。為什麼我會睡在保健室?就算問附近的人,他們也都不看我,支支吾吾地說是因為我太美麗,不跟我講明白。」
  嘉蕾娜歪過纖細的頸項。
  「原田同學,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呃、呃──那個,我對乃木坂學姊做了很抱歉的事……總、總而言之,對不起!」
  「哎呀,『乃木坂學姊』太客套了。叫我嘉蕾娜女王就行。你剛才那番話的結論就是,你沒辦法抗拒我的魅力嘛。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嘉蕾娜「喔呵呵」地笑著。
  嘉蕾娜似乎不記得詩也吻過她,說著「今天大家也都在注目我、討論與我有關的話題。太過美麗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呢。畢竟這樣就連私人時間都得維持明星風範。」沉浸在喜悅中。
  「比、比起這個,我之前還覺得你仍然是個不夠性感的小弟弟,不過,從剛才開始我頭就有點暈……覺得讓你演吸血鬼……說不定意外適合……我以後可以用名字叫你『詩也同學』嗎?不介意的話要不要退出軒轅十四,到我這邊來?」
  「打擾了。」
  詩也急忙從眼神恍惚的嘉蕾娜身邊離開。
  (跟之前一樣。那個又要重演了嗎?我還以為已經安全了。)
  軒轅十四的成員在苦惱的詩也旁邊點著頭。
  「哎,我的確嚇了一跳,可是那樣確實有達到宣傳效果。本來似乎就是嘉蕾娜學姊先去挑釁詩也的,這結果說不定還不錯。」
  「嗯,應該會有很多客人。」
  綾音滿臉通紅低著頭,兩人離開地下練習場,回到三樓空教室的期間,她也不著痕跡地跟詩也保持距離,靜靜走著。
  抵達教室後,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從昨天的半公尺不到,拉開到兩公尺以上,教室的門也是開著的。
  (綾音姊在警戒我嗎?我被當作色狼了嗎?)
  直到昨天,綾音都還深信詩也是個認真的男孩,毫無防備地展現她的女人味。詩也為此非常困擾,希望情況能改善,但像這樣連眼神都不跟他對上、拉開距離,卻讓他胸口隱隱作痛。也是啦,我是隻飢渴的野獸,確實不適合待在聖母瑪利亞身旁。
  「那、那個!」
  在詩也因為這陣尷尬的沉默開口說話時,綾音也紅著臉,用拔尖的聲音大叫:
  「那、那是個意外對吧!」
  從兩人間的距離就能看出,她還在警戒詩也。即使如此,綾音似乎下定決心,只有自己要相信詩也,露出堅強笑容。
  「畢竟詩也也說了那是意外。睡眠不足導致頭腦不清不楚的話,這種事也是很、很常有的嘛。」
  就跟市子吐槽的一樣,再怎麼睡眠不足,跟別人雙脣緊貼在一起超過一分鐘這種意外,應該很罕見吧。事到如今,詩也開始深深反省之前膚淺的辯解。
  (難看死了,竟然在那邊找藉口。明明我抑制不住衝動,親了乃木坂學姊是事實。)
  詩也一垂下肩膀,低下頭,綾音就像自己做了什麼壞事般驚慌失措,走向詩也。
  「該、該不會,那是第一次……?」
  她似乎在擔心詩也是不是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了初吻。
  「……不是的。」
  低沉痛苦的聲音從雙脣間溢出。低著的頭抬不起來。
  「咦?」
  綾音又走近詩也一步,想要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刺進胸中的疼痛加劇。
  「不是……第一次。」
  綾音停下腳步。
  詩也感覺得到她很困惑。她明明這麼擔心我。她明明願意相信我拙劣的藉口!
  近似於憤怒的情感湧上喉頭,腦中一團混亂──詩也用力抬起頭,大聲吶喊:
  「這不是第一次!我跟好幾個不喜歡的女孩接吻過!我有病!我很奇怪!」
  他將視線從神情驚愕的綾音身上移開,衝出教室。

  (沒錯,我很奇怪!跟大家不一樣!)

  胸口像在灼燒一樣,詩也一頭衝下樓梯。
  他明明一直心向籃球,初戀也還沒談過,連在運動會上跳土風舞時跟女孩子牽手,都會心跳加速。
  第一次接吻,是在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會的第一場地區預賽後。

  ──原田同學今天好厲害喔。

  在人都走光了的置物室,隊上的女經理用泛著水氣的雙眸凝視詩也,微微張開的嘴脣和滲出汗水的喉嚨吸住他的目光,他開始喘氣,喉嚨又乾又渴,腦中只容得下如何緩解這陣乾渴感。下一瞬間,視界染上一片鮮血般的紅,他用雙手抓住她的臉頰,將嘴脣重疊上她的。
  他陶醉於第一次接觸的少女嘴脣的柔軟觸感,並更加沉迷在不斷流入體內的甘美吐息。
  更多──想要更多。
  想要,吸得更多。
  這甘甜的氣息。
  更多──更多──全部──!
  詩也激烈地用舌頭在對方口中探索,女經理痛苦地低喃『不行……』。
  但詩也仍繼續吸吮。
  覆蓋視界的紅紗消失,等他回過神時,女經理有如靈魂出竅般神情恍惚,依偎在詩也懷中。
  他並沒有對她抱持戀愛情感。但為何他吻了她!那股衝動是什麼?那個染成紅色的視界是什麼!
  而且,那場比賽也──
  很奇怪。並不尋常。
  混亂的詩也連關心被自己強吻對象的心力都沒有,恢復意識的女經理著急地說:

  ──我怎麼了?腦袋好像突然變得一片空白。我剛才是在跟原田同學講話對吧?討厭,怎麼回事?貧血?

  詩也看著這副景象,覺得自己仍身在惡夢之中。
  隔天,她一看到詩也的臉,臉頰就會泛起紅潮,在那之後都躲著詩也,再也沒來跟他講過話。詩也覺得很尷尬,同時也有點感到心安。
  昨天果然有很多事不對勁。那種事不可能一再發生。
  他如此心想,然而那一天,詩也還是和其他女孩接吻了。
  比賽開始前──

  ──昨天的比賽真精彩!我都變成原田同學的粉絲了!

  一名少女在沒有其他人的走廊上跟他搭話。從她的襯衫縫隙間看到的胸部,實在太過白皙,少女笑著時仰起的喉嚨十分耀眼,視界晃動著變成紅色。
  他抓住少女說著『請跟我握手』而伸出來的手,一把將她拉近,吻上她的脣。
  在那之後,來找他說話的女生也都被他吻了。
  隔天的比賽前和比賽後也是如此。
  甚至連回家路上,在市區閒晃時撞到的OL風女性都──
  她們沒有抵抗。紅色視界恢復原狀、詩也離開她們的嘴脣後,她們就會陶醉地看著詩也,接吻時的事則忘得一乾二淨。
  已經沒辦法找藉口了。
  我很奇怪!不只是會親人,這雙眼睛也是!耳朵也是!鼻子也是!手臂也好腳也好──全都很奇怪!不正常!
  (我還以為轉學後就能重新開始!明明連那麼喜歡的籃球都放棄了。明明跟綾音姊兩個人練習時,雖然心臟跳得很快,那個也沒有發作。)
  但他卻又吻了別人。
  在那麼多人面前──視界染成紅色,失去自我!
  他沒能克制住!
  詩也拚命跑下一樓,就這樣衝出校舍。
  聖歌傳入耳中,視線前方是教堂頗有年歲的牆壁。

  Ave maris stella,
  Dei mater alma,

  暴風雨般激烈的情感平息下來,胸口緊緊揪起,他覺得好害怕、好不甘心、好不安,雙手用力握拳,在他聆聽這首歌的時候,一顆橘色的球突然飛過來。
  詩也反射性用雙手接住。
  清脆的「啪!」一聲,在手掌響起。
  久違的、令人懷念的觸感。
  他低下頭,茫然看著張開的手拿著的籃球。
  「啊啊,抱歉!」
  一邊大聲道歉一邊出現的,是身穿T恤的梶。
  詩也現在才注意到,教堂旁邊就是體育館,球是從那裡飛過來的。
  梶看到拿著球的人是詩也,似乎也很驚訝。
  「不好意思。有個新人雖然力氣很大,卻超不會控制力量。」
  他皺起眉頭。大概是因為他想從詩也手中接過球,詩也卻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不肯放開球吧。
  「啊,對、對不起。」
  詩也發現自己緊抓著球,急忙放開手。
  「我只是路過而已……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梶抓住詩也的手臂。
  「我有話跟你說。順便來參觀吧。」
  然後硬是將他拉進體育館。

  梶在去年創立的籃球社,似乎是由兩名一年級,以及包含梶在內的三名二年級構成。
  詩也跟梶並肩坐在體育館牆邊。
  視線前方是其他社員在打二對二,一下抄別人球,一下被人抄球。
  梶斷斷續續說著,四人中參加過籃球社的只有一個二年級,而且還一直是候補,其他社員則全部都是升上高中後才開始接觸籃球。
  「打得很爛吧?」
  「呃……」
  確實很爛。梶說他雖然力氣很大,卻超不會控制力道的一年級,屢次把球傳向差了十萬八千里的方向,惹學長生氣「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喔」,他便道歉「對不起啦」。
  「不過,很開心的樣子對不對?」
  「……嗯。」
  抱怨著跑走的二年級也好,學不乖一直扔球的一年級也好,看到這個情況,無奈聳肩、鼓勵他「喂,這次要直接傳過來喔」的其他社員也好,全都一邊跟彼此喊話,一邊朝氣蓬勃地追著那顆球。
  詩也看著此情此景,感覺像在翻閱令人懷念的相簿,這時,梶語氣認真地說:
  「你親了別人那件事,我聽說了。」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啊,不要因為不能再打籃球就自暴自棄,變成花花公子喔。」
  梶又認真地說。
  現在沒有人在用「花花公子」這個詞了吧?胸口明明傳來陣陣刺痛,詩也卻覺得有點想笑。
  「倒不如變成花花公子,還會比較輕鬆……」
  他一咕噥道,梶就憤慨地說:
  「說什麼蠢話!這樣真不像你。你可是我的『契機』耶。」
  「契機?什麼東西?」
  「我國三的時候,可以被推薦上南洋高中。」
  「南洋不是很強嗎?」
  南洋是間籃球名校,今年的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會,南洋也從跟詩也他們不同地區的預賽晉級到全國大會。
  以梶國中時期的實力,就算是在南洋的籃球社,也能打得很順遂吧。
  為什麼他會來念海星這所直到前幾年都還是女校、沒有男籃社的學校?
  梶看著夥伴們練習,一邊平靜述說個中原因。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念的國中是全國大會的常客,在地區大會獲勝是理所當然。社員也很多,練習內容也是由大人幫我們管理得好好的,不容反抗。比賽途中也和自己的意思完全無關,跟在教練的指揮下移動的棋子一樣。那個時候,籃球對我來說一點都不有趣……」
  梶說,就在這時,他們學校跟詩也的國中對上了。
  梶是二年級,詩也是一年級的那個冬天──是高年級引退、替換正式球員的時期。
  詩也的隊伍慘敗。
  正常情況下不可能逆轉,儘管如此,詩也自始至終都還是很有精神。
  『絕對要贏──!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喔──!』
  他站在球場正中央,舉起雙手大叫,臉上掛著無畏笑容。
  「說實話,我超傻眼的,我覺得這人真吵。還在想『這傢伙是不是白痴啊?』你那隊的學長們不是還戳你一下,叫你『別這樣啦,丟臉死了』嗎?雖然觀眾們有鼓掌。」
  在那之後,詩也還是持續『還沒結束!還有時間──!贏的會是我們──!』大聲激勵隊友。無論身在球場何方,都會一直聽見詩也無所畏懼的聲音,不斷莽撞地挑釁比自己還要強的對手,也纏上了梶,讓梶覺得不耐煩,還故意跟他正面衝突。不過詩也直到最後都沒失去戰意,用比任何人都還要大聲的音量不停吶喊。
  「可是輸掉比賽後,你卻哭得稀里嘩啦的。說什麼『輸了當然會超不甘心的啊──!』然後看向我們這邊,握緊拳頭宣言『下次絕對是我們贏!』雖然下次跟你們對上時,還是你們輸啦。你完全忘記之前宣言過下次要贏,對我們說『超開心的──!辛苦了!真是場好比賽──!之後再打一場吧!下次我們會贏的!』面帶笑容甩著手臂,跟我們握手,讓我更傻眼了。」
  原來還有過這種事。
  那段時期的詩也被叫做「球場上的鬧事鬼」,覺得跟比自己還強的對手對峙非常開心,輸了的話會懊悔到哭,對於跟對手宣言「下次我們會贏!」也毫不猶豫。
  因為他相信,即使今天輸了,只要藉由日積月累的練習,總有一天對上那支隊伍也能獲勝,那名選手自己也能超越。
  所以,他每天都拿著籃球衝向籃框。早上比任何人都還要早,放學後在體育館留得比任何人都還要晚,這令他十分愉悅,興奮得不得了。
  「……你的聲音,真的很吵……」
  梶喃喃說道。
  「我被你搞到傻眼太多次,都記在心裡了……決定志願前,我決定去找你。」
  「呃……」
  詩也驚訝地望向旁邊,看到梶的嘴巴癟成了「ㄟ」字形。
  「我在學校附近撞見梶學長,那個……」
  「嗯,不是巧合。」
  梶尷尬地移開視線。
  他說他是故意選在籃球社練習結束後,詩也離開學校的時間等他經過,向他搭話。
  面對梶的提問『你會一直打籃球嗎?』詩也率真地回答:
  『那當然!因為我最喜歡籃球了!我想抱著籃球死掉,也想跟籃球結婚!』
  『可是,努力也有極限吧?最後還是要看才能吧?比方說北中的甲斐崎,我再怎麼練習都覺得贏不了那種天才。』
  聽見梶這番話,詩也也露出跟之前比賽時一樣的無畏笑容,表示:
  『咦──正好相反!不就是因為感覺贏不了對手,才會讓人興奮嗎!雖然輸掉的話當然會超~~~~不甘心,但一邊想著下次要贏一邊練習,超~級熱血的說!』
  他的表情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充滿活力,看起來很愉快。
  「這傢伙說不定是個超越笨蛋的大人物──啊啊,為什麼那時我會那麼感動。」
  梶雙手抱頭,雙腳踢來踢去,呻吟一會兒後繃緊臉頰:
  「所以那個時候我心想,我也試著從喜歡上籃球開始好了。」
  他的聲音中聽不見半分後悔。
  這次換成詩也被那句話和帶有重量的語氣感動。
  梶的視線前方,是四名籃球社社員熱熱鬧鬧地打著籃球。一年級社員射籃得分,「哇!進了!」高興得跳起來,所有人就都「太好了!」「別忘記剛才那種手感!」伸手拍他的肩膀和背,鬧成一團。
  繃著臉的梶,眼神變得柔和。
  「我一直都把勝利當成義務,差點被不得不取勝的壓力壓垮。現在輕鬆下來後,打籃球就變得有趣起來。第一次打贏比賽時,我超高興的。」
  他平靜地說,「或許在我那些去念籃球菁英學校的前隊友們眼中,我是個中途掉隊的人」。
  「可是,我想在這個大家一起從零建立的隊伍努力,直到畢業,想讓這個隊伍延續下去。」
  梶一臉高興。
  (我之前……也是這種眼神嗎?)
  他告訴梶「贏不了不是會讓人很興奮嗎!不是會讓人燃燒起來,覺得自己要更努力練習嗎!」的時候──
  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最喜歡籃球、想一直打籃球的那個時候。
  那些閃耀光輝的日子跟梶的眼神重疊,其上浮現紅眸少女的身影,他聽見少女平淡告訴他『你已經不是正常人了』的聲音,覺得身體像要被撕裂一樣。
  詩也喉嚨顫抖,將湧上喉頭的炙熱吞回去。
  「哎,雖然不是只有開心的事,也有讓人頭痛的事啦……」
  梶忽然皺眉。
  「就算是新學校,完全沒有拿出成績果然不好辦啊──比起運動系社團,校方好像比較想推廣文化系社團,這幾年新社團一直增加,搞得學校想讓一些社團合併或廢社。所以啊,為了證明籃球社也是能拿出成績的,明天我們跟南洋有場練習賽。」
  是梶本來應該會保送到那裡的地區大會分區冠軍。
  「在全國大會前這種時期,虧你能讓他們答應。」
  「不過對方是派二軍上場啦。我是靠以前的交情去拜託的。對手沒到這種強度也不會被學校承認,我知道這樣很亂來,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梶站起身。
  「你也是,綾綾的處女秀要加油喔。現在可不是跟其他女人劈腿的時候。因為最美麗的聖女大人就在舞臺上啊。」
  他拍了下詩也的背。
  「……是。」
  詩也忍著胸前的疼痛,也跟著站起來。
  「喂,你們幾個!明天是重要的比賽,再給我有幹勁點!」
  梶走向夥伴們身旁。
  「梶學長。」
  詩也下意識出聲叫住他。
  「明天,請你們一定要贏。」
  即使是二軍,要除了梶以外都是新手的五人隊伍贏過能在全國大會上出場的球隊,是不可能的。詩也已經能預見他們慘敗的未來。
  但他還是忍不住這麼說,忍不住去期望。
  請你們一定要贏。
  梶那鍛鍊得很結實的後背向著詩也,高高舉起右手。
  「嗯!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嘛。」
  他用強而有力的聲音如此說道。

  詩也踏出體育館時,外面是一片黃昏前的白色光芒。
  教堂圓形的屋頂也蒙上一層白紗。
  氣溫上升到令身體微微出汗,詩也踩著綠色草皮,向前邁步。
  (綾音姊應該……早就已經回去了吧。)
  像那樣衝出教室,該怎麼跟綾音說明?不,認真的綾音對詩也的態度說不定已經轉為輕蔑了。
  這時,詩也聽到一聲沙沙聲,面前出現一道牆壁。
  看到一群全身都是結實肌肉、面目猙獰的男人在面前排成一列,擋住他的去路時,詩也明白剛才那是踩到草的聲音。
  論身高的話,詩也也不會輸給他們。
  但體型和粗獷的面容──更重要的是視線的銳利度卻截然不同。
  站在正中央、身穿T恤和運動長褲、理了個大光頭的男人,語氣凶惡地說:
  「原田詩也,借一步說話。」

    ◇  ◇  ◇

  穿著制服的綾音在軒轅十四隊的地下練習場,坐在水泥地的墊子上抱著雙膝。
  「欸,市子小姐……妳聽過會害人忍不住去親人的病嗎?」
  正在用放在折疊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喀噠喀噠打字的市子,板著臉俯視綾音,斬釘截鐵地說:
  「是好色男的藉口呢。」
  「不是啦……」
  「那就是劈腿男的藉口。還是說是把妹的好理由?妳也想被人家帶著充血的眼睛逼近嗎?」
  「別鬧了。真的不是啦,感覺更──更嚴重。」
  綾音抱緊雙膝。

  ──這不是第一次!我跟好幾個不喜歡的女孩接吻過!我有病!我很奇怪!

  對綾音大叫的詩也臉色發青、表情扭曲,看起來真的很痛苦,痛苦到綾音不知道要跟他講些什麼。
  如果是剛轉學過來,沒辦法融入班上,或是因為志願或家庭而煩惱的話,還有辦法處理。
  綾音也會盡量提供解決方案吧。
  然而,竟然是會讓人想去親人的病,她從來沒聽過。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幫上忙。
  綾音打開手機,輸入『接吻』、『疾病』、『忍不住』,在網路上搜尋。
  在她認真瀏覽搜尋結果時,傳來一封簡訊。
  綾音打開班上友人傳來的『緊急!』簡訊,簡訊中夾帶的照片是被一個光頭男生抓住領口、感覺隨時都會挨揍的詩也,以及團團圍住詩也、面色凶惡的男學生們。

  『在後花園!快點過來(>_<)』

  外加一句訊息。
  綾音嚇得站起來。
  「不好了!」
  市子和其他社員望向綾音。那時她已經衝向門邊了。

    ◇  ◇  ◇

  詩也被帶到後花園,那些突然朝他揍過來的男生,似乎是綾音粉絲團的幹部。
  他想起似鳥曾經忠告他「綾綾粉絲團的個位數會員全是運動社團的健將,你要小心喔」。
  然後針生接著咕噥道「一號會員是我們社的主將,主將常常發下豪語,說『我要把對綾綾出手的傢伙當成沙包』」。
  光頭男學生好像就是那個拳擊社主將。
  「身為綾綾的搭檔,竟然還敢跟別的女人接吻,不可原諒!由我來讓你脫胎換骨!」
  說實話,詩也很傷腦筋。他吻了嘉蕾娜是事實,他也不覺得跟這些殺氣騰騰的人道歉,就能得到原諒。
  可是他也不想被又揍又踹到脫胎換骨。只會痛的話倒還好。這一個月以來他做了一堆蠢事,早已習慣疼痛。但臉上瘀血、嘴巴破掉,最糟糕的情況是骨折的話──
  「那個,要打是可以,拜託你們盡量打不明顯的地方。像臉之類的,如果能盡量避開就太好了……」
  詩也將想說的話說出口──
  「你是在拽什麼!還叫我們別打臉!這麼快就把自己當明星啦!你這美男子!」
  卻令對方更加憤怒。
  他抓著詩也的衣領提起來,岩石般的拳頭揍向詩也的臉。
  要是被打中,鼻子應該會歪掉。
  詩也頭一偏,躲開對方的拳頭。
  「可惡,太生氣害我看歪了。」
  對方再度揮拳。詩也仍舊利用打籃球時翻身過人的要領,轉身閃過。
  「這傢伙──」
  拳擊社主將怒火中燒,不斷擊出重拳。
  那些拳頭也被詩也左閃右躲,一次次避開。
  其他會員也前來支援,從前後左右襲擊而來,但詩也彎下腰,冷靜地從對手腋下或些微的空隙間鑽過。
  「你有在練什麼運動嗎?」
  會員們眼神變了。他們越來越煩躁、焦慮,喘起氣來。
  詩也的動作全是籃球技巧的應用。但這麼多人一起攻擊,詩也卻能一直閃躲,連指尖都沒被碰到,並不是因為打籃球讓他習慣在身材壯碩的男生間運球穿梭。
  而是因為在詩也眼中,他們的拳頭和踢擊,全都緩慢得像在用慢動作播放一樣。
  只要他有那個意願,想一直躲下去都沒問題。
  對方已經開始喘氣,詩也卻一滴汗都沒流。
  (跟那個時候一樣。)
  他回想起彷彿只有自己被扔進時間停止流動的世界的恐懼,感到一陣暈眩時──

  「不行──!!住手──!」

  綾音拚命吶喊著跑過來。
  她急到制服裙下襬在空中飄揚,上衣紐釦都快要彈開了,衝進詩也和會員們之間。
  「綾音姊!危險!」
  拳擊社主將正好用盡全身力氣揮出右直拳,他應該也沒想到綾音會衝出來吧。他訝異得瞪大眼睛,停下手臂,但拳頭還是逼近到綾音臉頰的一公分前,想要閃躲的綾音腳滑了一下,發出「呀!」可愛的尖叫聲,摔倒在地。
  「綾音姊!」
  詩也的聲音被會員們「綾綾!」的慘叫聲蓋過。
  「欸,沒事吧!綾音姊!」
  詩也蹲下身,綾音害羞地整理好裙襬,靜靜站起來,展開雙臂將詩也護在身後。
  「綾、綾綾。」
  會員們開始動搖。
  詩也也睜大眼睛,蹲著仰望綾音的膝蓋、被泥土弄髒的裙子,以及在白色襯衫包覆下的──散發神聖氣息的背影。
  「綾綾,那傢伙花心。他背叛了綾綾的信賴。為什麼要包庇他?」
  「對啊,綾綾。那種花花公子根本配不上妳。讓開,綾綾。」
  會員們異口同聲。綾音用力搖頭。
  「詩、詩也他……」
  微弱聲音在開始染上夕陽餘暉的空氣中融化。
  (綾音姊的腳……在發抖。)
  詩也視線被纖細雙腿吸引,內心苦悶起來,下一瞬間,綾音的吶喊在後花園響起。
  「詩也他得了會對女生產生突發性性衝動的病!他自己也非常煩惱,但他卻會忽然慾火焚身,忍不住要去親別人!」
  會員們都驚訝得眼睛變成一個黑點。
  詩也在綾音身後張大嘴巴,僵在原地。

  (綾音姊!妳在說什麼啊!什麼對女生產生突發性性衝動──!那不就只是個變態嗎!)
  綾音用可愛的聲音大聲說道:
  「就、就算這樣──詩也他還是拚命努力,試圖控制慾火焚身病──」
  (慾火焚身病!)
  詩也臉頰發熱。
  「他因此責備起忍不住對女生抱持性方面的慾望的自己──明明錯的不是詩也,而是慾火焚身病!所以拜託你們,不要再怪詩也了!要打就打我吧!」
  不行。待不下去了。
  綾音越是為詩也說話,詩也就越來越像個變態。既然如此,不如被綾音粉絲團的會員們揍個兩、三拳,假裝昏過去還比較好。
  然而──
  綾音的腿現在仍在顫抖。但她張開的雙臂卻十分筆直。十分崇高。彷彿被聖潔光芒籠罩著。
  他明明覺得很難為情、很尷尬,內心卻不受控制地受到震撼。
  粉絲團的會員們神色黯然:
  「要我打綾綾的話,我寧願揍自己的臉。」
  「嗚嗚,綾綾無論如何都非那傢伙不可啊。既、既然這樣,我也會跟之前一樣,做為一名粉絲默默守護綾綾。」
  「我也是。」
  「我也是。」
  他們垂著肩膀,一個個離開。不知道是不是綾音的慾火焚身發言讓他們很錯愕,他們離開得非常乾脆。
  (不過話說回來,慾火焚身病是什麼啊……)
  詩也抱頭煩惱著,綾音則回過頭:
  「沒事吧?詩也!你頭被打到了嗎?得趕快去保健室處理傷口才行。」
  「咦?不、不是──」
  綾音在詩也阻止她前就拉著詩也的手,把他帶到一樓的保健室。
  「快點躺到床上。呃──冰敷頭部就行了嗎?還是要包繃帶──為什麼老師不在啦。」
  「冷靜點,綾音姊。比起我,綾音姊更需要處理傷口。」
  「咦?」
  詩也抓住綾音的肩膀,讓她坐到床上,綾音驚訝地眨了眨眼。
  「妳的膝蓋不是擦傷了嗎?」
  她睜大眼睛看著右膝,彷彿是詩也提醒後她才注意到一樣。被泥土弄髒的膝蓋正在流血。詩也用水沾溼棉布後,蹲在綾音腳邊,輕輕擦拭她髒掉的膝蓋。
  「……對不起。」
  綾音垂下眉梢。
  為什麼要道歉?詩也咬住下脣,胸口一陣抽痛。為什麼她要為了我這種人這麼拚命?我明明連臺詞都沒辦法好好念出來,一直在扯後腿。
  綾音保護他的時候,詩也覺得「綾音姊果然是聖母瑪利亞」。
  他用沾水的棉布仔細擦掉綾音膝蓋上的土,鮮紅血液從雪白膝蓋滲出。
  看到這一幕的瞬間──
  詩也嚥下一口唾液。
  鮮紅色的血──從白皙的膝蓋滲出來,慢慢擴散。
  他移不開目光。
  喉嚨失去水分,陣陣發麻、越來越乾,身體逐漸被不祥衝動支配。

  (好想吸。)

  那個野獸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好想吸。)

  視界被深紅色填滿。詩也一將嘴脣覆上美麗無垢的膝蓋,綾音的腿就顫了一下。
  「詩、詩也……?」
  她發出困惑的聲音。
  「你、你不舒服嗎?啊……」
  他像要固定綾音的腿般,用雙手緊緊抱住,吸吮滲出的鮮紅血液,用舌頭舔舐。
  好甜!
  彷彿能融化大腦的壓倒性喜悅,令詩也顫抖不已。
  這麼一點點的血,就勝過之前吸過的任何吐息。
  好甜,多麼甜美的滋味!多麼至高無上的幸福!
  被這股衝動支配時,詩也渴求過無數女孩的雙脣,吸進她們的吐息。但他現在被迫注意到,自己真正渴望的,是這鮮紅甘甜的血液。
  至今以來的行為,只不過是它的替代品。

  ──就算是用嘴巴攝取精氣,飢渴感也能得到緩解。

  紅眸少女──雫第二次出現時,平靜地告訴他。

  ──但是,你會漸漸覺得這樣還不夠。

  在詩也那張被籃球選手海報、雜誌和籃球、籃球鞋占滿的床上,她目光如冰邊翻閱漫畫單行本第一集,一邊說道。

  ──越是用嘴巴吸食精氣,你就越會想要其他東西。

  ──因為打從一開始,你渴望的其實就是它。

  ──因為你渴望著它,欲罷不能。

  ──現在只不過是你心中身為人類的理性還在厭惡那個行為,用別的行為去取而代之罷了。

  她說的全都是事實。
  詩也想要的,是這甘甜的鮮血!
  他渴望的就是這個!
  渴望得不能自已!
  詩也將臉覆上他用力壓住的膝蓋,瘋狂吸著甜蜜的紅色液體。染紅視界的紅色變得越來越濃、越來越鮮豔。詩也,不行,住手──連綾音的聲音都無法令他動搖。
  還不夠!還想要更多!
  「不要……!」
  他將綾音推倒在染上血紅色的保健室床上,壓在她身上。
  綾音仰望詩也的眼眸中浮現恐懼與混亂。
  顫抖著的雙脣與泛紅的臉頰。纖細喉嚨露出,柔軟雙峰劇烈上下起伏。她的喉嚨──她胸部間深深的溝壑──
  假如將臉埋進去咬破她的肌膚盡情吸食噴出來的大量鮮血,會是多麼愉悅啊。光是想像吸入口中的甜美血液慢慢滑過喉嚨內側,詩也全身就因喜悅而顫抖起來。

  「詩也!不可以!」

  跟之前夢到的一樣,他抓住綾音的胸部,準備朝頸項咬下的瞬間,綾音的聲音貫穿兩耳。
  那道聲音將詩也拉了回來,彷彿剛剛才終於傳到他心中。但他的理性明明大叫著不行,本能卻在反抗。詩也咬緊牙關到出汗的地步,拚命將身體從綾音身上移開。儘管他手臂和肩膀顫抖不已,低聲吨吟著試圖離開綾音,「好想吸!」的慾望卻越來越強烈,視線逐漸被綾音血管跳動著的喉嚨吸引。
  (不行──只有這個人──我不能玷汙!)
  對詩也來說,一直都對他伸出援手的綾音是真正的聖女。所以,唯獨這個人──
  床邊放著一把拿來剪棉布的剪刀。詩也用右手抓住它,毫不猶豫刺進左臂!
  綾音將尖叫聲吞了回去。
  劇痛灼燒腦髓,令詩也痛得呻吟。
  「唔──」
  眼底和頭部因劇烈疼痛開始發燙,冷汗直冒。他一拔出剪刀,血液就飛濺出來,將紅色床單染上更濃烈的鮮紅。
  「詩也,你在做什麼!流了這麼多血──得快點止血──」
  視界慢慢恢復正常。
  被詩也推倒的她明明害怕不已,綾音卻將身子湊近詩也,想要幫他處理傷口。這個人什麼都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剛才身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也不明白詩也不是值得她那樣關懷的存在。
  灼燒般的痛楚仍在持續。詩也絕望得面容扭曲,拚命擠出聲音。
  「我……不能上臺!請妳不要再靠近我了。」
  他語氣強硬地說道,咬緊牙關,衝出保健室。
  詩也用另一隻手壓住傷口,避免血液繼續溢出,衝到被夕陽餘暉染紅的中庭,忘我地奔跑著。
  不管跑到什麼地方都逃不了。

  ──你會渴望血液。

  ──是因為你──

  無數對名為乘的少女的紅眸,如萬花筒般浮現詩也一片混亂的腦海。鮮紅、血紅、緋紅色的眸子──
  接著,蜜娜的臺詞和雫冰冷的聲音重疊。

  ──我不可能愛上你。你是會吸人類鮮血的骯髒怪物!

  ──我的名字叫雫。是吸血鬼。

  ──醜陋的吸血鬼!從我面前永遠消失吧!

  充滿憎恨與輕蔑的話語,譴責著吸血鬼──譴責著詩也。
  他還以為自己沒有改變。還以為自己仍然跟人類一樣。但這是不對的──
  我──!
  世界染上夕陽的顏色。手臂上的傷口馬上就痊癒了,消失得不留一點痕跡──只剩下乾掉的血黏在肌膚上。
  這件事令詩也更加絕望,像在追逐夕陽般繼續奔跑。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5-7-30 21:59 编辑


  五章 毀滅後的漫長歲月

  隔天早上,詩也也準時在五點醒來。
  他的父母似乎沒有回家,應該是在各自的研究室過夜吧。
  看到昨天用剪刀刺自己後流出來的血黏在手臂上,詩也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用力咬緊牙關。
  詩也昨天一回家就立刻鑽進床鋪,一直裹著棉被呻吟。要是全都是夢就好了。乾脆我自己也是某個人做的夢,消失掉就好了──詩也期望到心痛欲裂。
  不過被清晨微弱陽光照亮的骯髒手臂,以及皺巴巴襯衫上的血液,在在證明這些全都是無法逃避的現實。
  「嗚……」
  呻吟聲再度從緊咬的牙關間傳出。
  他脫下衣服,沖了個熱到快要燙傷的熱水澡,拚命清洗頭髮和身體,換上一件新襯衫。詩也沒有多的長褲可以換掉皺巴巴的褲子,但這也沒辦法。他前往學校,連早餐都沒吃。

  詩也來到空無一人的教室,打開昨天放在學校的書包。
  手機和錢包他都放在口袋帶在身上,所以裡面沒有不見了會傷腦筋的東西。
  詩也拿著書包回到玄關,在二年級的鞋箱中找到綾音的鞋箱。他用力在筆記本上寫下『對不起』,撕下那一頁,跟劇本一起放進去,關上鞋箱。
  他已經決定不參加戲劇社的公演,也不會再見綾音。
  詩也昨天跟隻野獸一樣,襲擊了那麼關心他、試圖幫助他的溫柔學姊。要是繼續跟她待在一起,一定又會發生同樣的事。他會被慾望支配,傷害綾音。
  唯獨這點,他絕對不要!
  (所以,我不會再跟綾音姊見面。)
  綾音則是在下課時間一直跑來找詩也。每當詩也在快要上課的時候回到教室,似鳥都會告訴他「綾音學姊又來了喔。她看起來很擔心你」。
  似鳥雖然有問他跟綾音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詩也卻沉著臉,沒有回答。綾音的簡訊他也看都沒看就刪掉了。
  那個跟洋娃娃一樣的同學,似乎仍對詩也吻了嘉蕾娜一事抱持反感,頻頻用冰冷視線瞄向詩也,然後別過頭。
  有一次,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凝視詩也,好像想對他說些什麼。
  「……」
  最後卻又咬住下脣,收回即將踏出一步的腳,轉過身去。
  就這樣,到了放學後。
  詩也在綾音來接他前,拿著書包走出教室。
  (明天也……會是這個樣子嗎?)
  後天也一樣……大後天也一樣……
  到時綾音也會放棄吧。不過,七月的公演會怎麼樣?找得到男生代替他嗎?
  「這已經不是我該想的問題了。」
  詩也搖搖頭,試圖驅散浮現腦海的、綾音悲傷的神情。
  正當他胸懷揮之不去的痛楚,走在走廊上時,前面有三個男學生緩緩走來。
  中間腳步不穩的學生被另外兩人從旁攙扶著,正在說些什麼。那兩位學生似乎在說服他。
  「我就說不可能了!你頭超燙的耶。」
  「都燒到近四十度了,怎麼可能有辦法打籃球。社長不是也叫你去醫院嗎?」
  籃球……?
  詩也停下腳步。
  他又看了一眼從正面走來的那些學生──特別是中間那個。
  是名目光朦朧、紅著臉、身材瘦弱,看起來身體很虛的男生。
  那是不是籃球社的二年級社員?
  「可、可是,我們只有五名選手──而且,今天那場比賽是特別的。梶他拚命拜託,才好不容易讓對方答應跟我們比賽──今天沒贏的話,籃球社就──」
  「我知道啊。不過你腳都站不穩了。」
  「就算上場比賽,你這樣會在球場上昏倒喔。」
  「可是!四個人是沒辦法比賽的!」
  果然是他!
  「那個──」
  他一出聲叫住從身旁經過的三人,他們就一同抬頭望向詩也。
  左右兩名學生似乎認識詩也。
  「哇!是原田!」
  「咦咦!那個當綾綾搭檔的一年級?」
  他們瞪大眼睛。
  中間的學生虛弱地叫出詩也的名字。
  「原田同學……」
  「什麼?你們認識啊!」
  「真的假的!」
  另外兩人眼睛瞪得更大了。
  籃球社的二年級甩開兩位友人的手,將身子探向詩也。他腳步一個不穩,倒了下來,一邊被詩也撐著身體,一邊痛苦地對他說:
  「原田同學,比賽要開始了!帶我到體育館。要是輸掉這場比賽,籃球社就要被廢社了!」
  詩也扶著跟熱水袋一樣燙的身體,不禁「咦?」了一聲。
  廢社──
  他想起梶曾經說過,這場比賽很重要。

  ──就算是新學校,完全沒有拿出成績果然不好辦啊──

  他說,對手是地區大會的分區冠軍,我們則是只有五個人的隊伍,我知道這樣很亂來,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但詩也沒想到輸了竟然就要廢社!
  「原田同學的話一定能理解對吧!梶以前就常常提到你。說你真的超喜歡籃球,比誰都還要享受球賽,他也想像你那樣打籃球,才會來念這所學校──所以,帶我到──」
  二年級社員又踉蹌一下。
  「啊啊!果然不行啦。」
  「社長不是說了比賽會找人來幫忙?你的頭感覺都在冒煙了,得快點去醫院才行。」
  「不要,我要去體育館。我要上場比賽。」
  他十分堅持。
  「原田同學!幫我一把。帶我到體育館。」
  他向詩也尋求幫助,卻馬上就因為站得太不穩,沒人攙扶就走不了。由於他們在走廊上引起騷動,其他人都聚集過來了。
  「怎樣?發生什麼事?」
  「那人說他想參加籃球比賽。」
  「我們學校有籃球社啊?」
  「等等好像有練習賽。這麼說來,確實有在學校網站上宣傳。」
  「都暈成那樣了,打不了球吧。」
  「是說,那是綾綾的搭檔原田嗎?」
  最後連老師都出現了,說要用車把他載到醫院,便和那名已經快要失去意識的二年級的朋友一起抬走他。
  他像在夢囈般,不斷重複「原田同學,求求你」。
  在走廊的學生們則是一邊用手機瀏覽學校網站,一邊開始移動。
  「怎麼樣?要去看比賽嗎──?」
  「是不是已經開始了?」
  「哦──對手是要在全國大會上出場的學校啊。」
  看來剛才那場騷動,讓他們對比賽產生了興趣。
  詩也也跑向體育館。
  比賽開始十分鐘,海星學園已經被拉開比分。
  「啊啊──整個在被慘電嘛。」
  「零比二十四,我們學校一分都沒得啊?超扯的!遜斃了。」
  來看比賽的學生們百無聊賴地交談著。
  海星學園籃球社讓其他學生代替發燒被送去醫院的二年級生。是梶叫來的幫手吧。那人似乎不是有籃球經驗的人,稱不上戰力。
  其他籃球社社員也一樣,動作比昨天看到時還要僵硬,打起球來也沒什麼默契,不曉得是因為本來就是沒勝算的比賽,比賽前同伴還缺席,害他們因此動搖,還是親眼看到能出席全國大會的學校和自己之間有多大的差距,因而受到打擊。
  梶以外的成員已經戰意全失。
  梶獨自衝進對手球場,一下抄球,一下傳球,運球試圖突破防線,前方卻立刻被擋住,球被搶了回去。傳球也會在途中被攔截或是隊友漏接,完全無法配合。
  海星隊沒辦法進攻,被迫處於守勢,而防守也幾乎防不住,分差越來越大。
  「真難看!好好打啦!」
  「啊,球又掉了。這樣還叫籃球社喔!」
  觀眾們開始喝倒彩。
  由於詩也站的地方離對手的板凳很近,敵隊的冷嘲熱諷也傳入了他耳中。
  「啊啊~這樣根本稱不上練習嘛,沒想到會嫩到這個地步。」
  「梶那傢伙還下跪了說,結果卻是這副德行。」
  「真蠢,保送到我們學校不就得了。竟然去念海星這種學校,創立這種爛隊伍。」
  「國三下學期梶感覺就有點低潮,他是在逃避吧。只要跟等級低的人玩籃球遊戲,自己就能繼續當超級巨星。」
  詩也喉嚨一緊,胸中燃起怒火。
  他好久沒感覺到這種純粹的憤怒。耳朵發熱,大腦內部顫慄著。
  梶目光如炬,抄球後運球前進。他被三個人圍住,想要從腳邊傳球卻被阻止,即使如此,他還是撿起球,再度試圖傳球。
  梶沒有放棄。
  他正在拚命試圖獲勝。

  ──打得很爛吧?

  他用溫暖眼神看著一邊大聲喧鬧,一邊追逐籃球的夥伴們。

  ──不過,很開心的樣子對不對?

  然後揚起嘴角,輕聲說道。
  他說,詩也是他的契機。
  他在籃球強校被徹底管理,一直接受嚴苛的訓練,獲勝成了義務,害他差點被壓垮。
  他想從讓自己喜歡上籃球重新開始,便來到這所學校,召集成員,設立籃球社。他說,第一次打贏比賽時,他非常高興。

  ──或許在我那些去念籃球菁英學校的前隊友們眼中,我是個中途掉隊的人。

  ──可是,我想在這個大家一起從零建立的隊伍努力,直到畢業,想讓這個隊伍延續下去。

  梶喜孜孜地對詩也說。

  ──雖然不是只有開心的事,也有讓人頭痛的事啦……

  他皺著眉頭咕噥道,儘管如此,梶還是沒有說喪氣話。
  他沒有告訴詩也籃球社面臨廢社危機、走投無路,反而鼓勵詩也。
  他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聽詩也說出「請你們一定要贏」這句話的呢?
  梶將只能靠日積月累的鍛鍊訓練出來的肌肉、沒有任何贅肉的、強壯可靠的背影朝向詩也,高高舉起右手的模樣,浮現在詩也眼底。

  ──嗯!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嘛。

  對手又進了一球。
  零比三十二。
  海星仍然一分都沒得。社員們都汗水淋漓,神情疲憊不堪。詩也邁步而出。
  他一步步走向海星的板凳。
  梶看到詩也,瞪大眼睛。
  梶創立的籃球社。
  能讓他發自內心覺得打籃球很愉快的場所──
  有夥伴在、有目標,能享受追逐一顆球的樂趣的場所──
  (而我失去了它。)
  梶跟裁判叫了暫停,著急地跑過來。
  (梶學長要從這裡開始,要在這裡努力。所以……)
  「麻煩換人。請讓我上場比賽。」

    ◇  ◇  ◇

  (請你們一定要贏。)
  那是詩也的願望。他一換上備用球衣,站到球場上,來觀賽的海星學園學生就騷動起來。
  「那不是原田嗎?」
  「那個綾綾的搭檔?那傢伙為什麼會上場?」
  「原田同學不是戲劇社的嗎?」
  梶神情嚴肅地確認:
  「你膝蓋真的沒問題嗎?」
  「一場的話,沒問題。」
  詩也用沙啞聲音回答。
  以前走向球場時,他總是興奮又雀躍。
  那個時候也是如此。
  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會的地區預賽。第一場下半場。

  ──原田,該你出場了。

  ──是!

  聽到期盼已久的教練這句話,詩也用脖子都快要掉下來般的氣勢點頭,面帶猶如全身沐浴在陽光之下的燦爛笑容,心想「能跟什麼樣的人對上呢」,衝向球場。
  (可是,現在我的臉色一定很蒼白,面無表情。)
  內心依然冰冷,完全興奮不起來。
  比賽一重新開始,詩也就從對手手中搶過球,向前奔跑。
  對方八成沒看到詩也是什麼時候穿過自己身旁、用單手把球撈進手中,然後跑起來的。
  應該會覺得球就像是自己被詩也吸過去的吧。
  對手眨了眨眼。
  周圍的選手們也目瞪口呆,目送詩也衝向籃框的背影。他們連反應過來要去追的時間都沒有,詩也在他們眼中肯定就像一陣風,從旁邊穿過。
  籃框下,敵隊中鋒伸長雙手跳起來,想要阻止詩也射籃。
  他比詩也高了將近十公分。身高保守估計都有一百九十公分。
  但這對詩也來說,並不構成問題。
  他俐落地將手臂從對手臉旁繞過去,輕輕將球推進籃框。
  籃框連晃都沒晃一下,橘色的球就順暢通過網間,掉在球場上高高彈起。
  場內鴉雀無聲。
  「剛才……那是怎樣?」
  「他在空中的動作是不是超流暢的啊?滯空時間有多長啊!」
  觀眾們的竊竊私語逐漸擴散開來。
  在詩也緊接著從雙人聯防的對手上方輕輕將球推進籃框的瞬間,起初宛如平穩波浪的談話聲,轉變為驚濤駭浪般的歡呼。
  「他剛才跳得好高耶!」
  「轉眼間就進了兩球!」
  全都一樣。跟預賽第一場時一樣。
  那時觀眾和選手們也是驚愕看著詩也輕易運球繞過敵隊選手,將球運到籃框下,從守衛上方、旁邊,射出如同魔法的射籃。
  從遙遠後方接連射出被籃框吸入的三分球。
  面對敵隊的傳球,詩也不知何時就移動到傳球路徑的中間點,輕輕鬆鬆就搶走球,再度得分。
  誰都阻止不了詩也。
  誰都追不上詩也。
  在詩也眼中,敵方和我方都跟靜止不動一樣。
  抄球也好、從縫隙間衝過去也好,對他來說也構不成任何困難。
  他跑得比誰都還要快,也跳得比任何人都還要高。
  對手連防禦的時間都沒有,詩也就搶走球,衝過對方身邊,高高躍起,射籃。
  籃球不斷從敵隊的籃框落下,彷彿球場上只有詩也一人。
  南洋的選手們徹底慌了。
  「那傢伙是綠央高中的原田!為什麼他會在海星!」
  「聽說那傢伙在地區大會上跟鬼一樣,一個人瘋狂得分,誰都沒辦法阻止他。」
  「他不是因為受傷棄權,才沒在決賽出場嗎!想不到竟然轉到海星了。」
  光是詩也一個人出場,分差就縮得越來越小。
  詩也站上球場後,他以外的選手就從來沒得過分。
  觀眾的聲援越是高昂,詩也就越來越面無表情,眼神逐漸降溫,心靈逐漸被掏空
  (不有趣。)
  這樣子的球賽──這樣子的遊戲,一點都不有趣。
  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會的地區預賽上,詩也在第一場下半場出場,一站到球場上,他就察覺到異狀。
  周圍的選手動作太遲鈍了。
  那名選手跑得有這麼慢嗎?那名選手也是,他跳得有這麼低嗎?
  不,不對。
  奇怪的是詩也自己的身體。
  面對至今為止都沒能閃過的對手,如今他能輕易突破對方的封鎖,能輕易跳到從未到達過的高度。
  這個要說是每天的練習成果又太過突然、過於巨大的變化──讓他不只是運動能力,遠處的聲音和談話聲也能清楚聽見,視界突然變得清晰,連體育館的角落都能盡收眼底,對氣味變敏感,彷彿全身都被重新打造一番。
  前一天晚上,詩也被殺人魔刺傷側腹,血流不止,趴在地上昏了過去。
  等他被冰冷雨滴淋醒時,頭髮溼成一片,破掉的制服被鮮血弄髒。但神祕的是,腹部完全沒留下被刺傷的痕跡。
  他以為自己被刺到是錯覺嗎?明明那麼痛?
  即使望向馬路,也沒有月光,只看得到被雨淋溼的路面發出黑色光芒,看不清有沒有血跡。
  詩也回到家中,一邊淋浴,一邊照鏡子確認,還是哪裡都看不見傷口,身體也能跟平常一樣活動。
  左胸上方的花形印記變成紅色雖然讓他有點在意,但詩也心想「應該是倒在地上時撞到,腫起來了吧,只有受這點傷真的太幸運了」,硬是讓自己接受這個推論。他很高興能出場比賽了。
  然而就算在場上不停得分,困惑的心情卻比喜悅還要強烈得多。隊友們稱讚他,他也完全高興不起來,一直有種逐漸與周遭的人隔離的不安感。
  在那之後,無法抑制的衝動湧上心頭,詩也在置物室吸吮了女經理的雙脣,讓他實際體會到。
  自己很奇怪。
  隔天的比賽也一樣,無人能與詩也匹敵。隊友也好,對手也好,觀眾也好,全都驚訝於詩也的球技,詩也則越來越混亂,跟女孩子接了好幾次吻,使他越來越害怕自己。
  我的身體變成什麼樣子了!
  詩也沒辦法跟別人商量,都快要發瘋了。他一回到家,就看到一名白金色長髮披散在背上和腰部的少女躺在他床上,燈也沒開,翻著漫畫單行本。
  彷彿快要折斷的纖細雪白雙腿隨意擺動著,少女用那雙目光冰冷──卻妖豔得不可思議的鮮紅、血紅、緋紅色眼眸盯著漫畫,平靜地輕聲說道。

  ──這男人就是「安西教練」嗎……被跟肚子凸出來的鬍鬚老爺爺搞混,感覺並不好。

  是遇到殺人魔的那一晚,俯視詩也的紅眼少女。她身穿跟那個時候不一樣的制服。

  ──妳為什麼在我家!妳怎麼進來的!

  這麼暗她還看得見字?少女停下翻閱書頁的手,用毫無起伏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看起來很混亂,所以我來跟你說明狀況。至於我是用什麼方法侵入這間房間,就別在意了。

  由於少女實在太過冷靜,詩也開始覺得自己又在作夢。
  是不是從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一晚開始,我就一直在夢中啊?現實中的我是不是被捅了肚子,還倒在那個地方?
  少女將白皙小巧的臉龐,轉向呆呆站在原地的詩也。
  一被那雙妖豔紅眸凝視,詩也就覺得身體好像被用力擰住。

  ──從結論上來說,你已經不是人類了。你能跳得比人類還高、跑得比人類還快、看得比人類還遠,原因也在於此。

  詩也喘著氣詢問「不是人類的話,那我變成什麼東西了」。

  ──吸血鬼。

  少女回答得直截了當。
  她說,你會控制不住想吸吮女性嘴脣的心情,也是你變成了吸血鬼的證據。其實,你想要的是鮮血。
  她說,是她把詩也變成吸血鬼,救了瀕死的他。也就是說,她也是吸血鬼。

  ──我的名字叫雫。
  她冷冷地告訴詩也自己的名字。
  極度混亂的詩也從書包中拿出文具,用它做成十字架朝向雫,雫無奈地輕輕瞇起紅眸,一副深感無趣的樣子。

  ──很不巧,十字架那種東西,我一點都不怕。

  雫表示,吸血鬼會怕十字架,只是因為他被灌輸「那是吸血鬼的弱點」這個觀念。

  ──我是人類。

  他用顫抖著的手拿著十字架,大聲吶喊。
  我才不是吸血鬼這種怪物!我是人類!是人類!
  雫這次露出像在憐憫他的眼神,看著詩也。

  ──……就算你否定,也什麼都不會改變。這同樣不在我的計畫中。你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低聲呢喃著神祕話語,將漫畫第一集放回書架上。

  ──挺有趣的。我還會再來看後續。

  白金色髮絲在空中搖曳,彷彿融化在空氣中似的消失不見。
  (吸血鬼……?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詩也拚命試圖否定雫說過的話。
  他能被鏡子照出來,也有影子。被陽光照到也不會蒸發。
  他不是吸血鬼這種東西,是人類!
  然而,在球場上跟同樣是高中生的少年比賽的期間,他不得不體會到自己變成了一個異樣的存在。
  他的混亂、絕望,轉變為讓喉嚨陣陣發疼的慾望,視界染成紅色,迫使他渴望女孩子們的嘴脣──以及從那裡湧出的甘甜吐息。
  飢渴感被滿足,視界恢復正常後,更加強烈的絕望便侵襲而來。你不正常!你變成怪物了!自己如此吶喊的聲音響徹四方,詩也覺得頭部疼痛欲裂。
  雫第三次出現在詩也面前,是在詩也缺席地區預賽的決賽,綠央敗北,詩也關在房間沒去上學的時候。
  他連燈都沒開,蹲在地上用美工刀割了好幾次手腕,但在劇痛令他痛得在地上打滾後,血便會止住,傷口完美癒合。
  儘管如此,他還是割了下去。
  割了好幾次、好幾次。
  他無法停下。
  這時,冰冷聲音傳入耳中。

  ──我應該說過,就算你否定,也什麼都不會改變。那個行為只會讓你感到痛苦。

  雫靠在書架旁的牆壁上,翻著漫畫單行本第二集。
  黑暗中,追逐圖片與文字的雙眼依然寒冷如冰,跟剛流出的鮮血一樣紅豔。

  ──身體受傷的話會痛,吞下毒藥也會覺得痛苦。但,死亡並不會到來。你如果是因為想死才重複那些行為,那完全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確實如此,割腕也只會痛而已,什麼都不會改變──詩也突然冷靜下來。
  或許是因為他對混亂與絕望感到疲憊了。
  隔天,詩也就低頭拜託父母讓他轉學。

  (那個時候,我把跟籃球有關的東西全部捨棄了。海報也是,雜誌、漫畫、球鞋、籃球也是。)
  詩也頻頻得分,內心變得越來越空虛、越來越冰冷。隊友和對手的身影都逐漸淡去,周圍的聲音也慢慢遠離。
  詩也被殺人魔刺傷、血流不止倒在地上的那一晚,雫對他說如果能答對她的問題,就給予他永恆的生命,詩也低聲說出的話語是『我好想打籃球』。

  ──安西教練。我好想打籃球。

  從在親戚的大姊姊家埋頭看完那部籃球漫畫名作的那天起,詩也的生活就清一色都是籃球。
  他會在挑釁敵不過的對手、與其競爭的瞬間興奮不已,他喜歡不斷努力,好讓自己能在下次贏過對方,站上球場時是他最幸福的時刻。
  他喜歡籃球。
  早上,他會比任何人都還要早到球場,不停對籃框投球,也會留到最晚回去。
  球碰到籃框彈出去的話,他會大叫『啊──!』然後『再一次』為自己打氣,如果下一球俐落地進籃,他會『很好!』吶喊出聲。

  ──原田,你會一直打籃球嗎?

  ──那當然!因為我最喜歡籃球了!我想抱著籃球死掉,也想跟籃球結婚!

  用兩手接住穿過對手與對手的縫隙間飛過來的籃球時,掌心會傳來帶著重量的觸感。會響起讓心靈被洗滌乾淨的悅耳聲音。

  ──上啊!詩也!
  ──是!學長!

  詩也喊著『交給我吧!』衝出去,就這樣帶球上籃得分。隊友們在球穿過籃網的瞬間歡呼出聲。
  他們「啪!」擊了個掌,笑著對對方說『讓我們逆轉吧!』『嗯!』。
  敵隊快攻成功,比分又被拉大。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會追上去,緊咬不放。
  在一團混亂中,對身在混戰範圍外、打信號叫他傳這邊的隊友,傳出寄予希望與信賴的球。
  球成功傳到隊友手中時,那令背脊發麻的喜悅。

  ──各位!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囉──!

  無論是贏也好,是輸也罷,詩也都好開心好開心。
  他想要一輩子都聽籃球的聲音。想要一輩子都感受籃球的重量。
  挑釁強敵,與其交戰,跟隊友一起在球場上來回奔跑。
  然而,現在他即使站在球場上,也已經不會覺得開心。
  也不幸福。
  不用付出什麼努力,詩也的身體能力就能超越任何球員。打從一開始就構不成競爭關係。
  為了練會某種技巧的鍛鍊、學會它時的喜悅、所有人一起戰鬥的一體感、跟卓越球員比賽時心臟的跳動聲、「要是贏了這傢伙,應該超了不起的吧」的激動不已的心情、敗北時的悔恨、「下次一定要贏」的熊熊燃燒的鬥志,他全都──全都失去了!詩也機械似的一次次將球投進籃框。
  進球理所當然,詩也越是得分,就越是感到空虛。他漸漸在球場中變得孤身一人。
  身邊是普通的高中生、普通的人類,只有詩也是異常的怪物。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得了幾分。
  球場四周和體育館二樓的扶手處,不知何時聚集起大量人潮。
  (這種單方面的球賽,一點都不有趣。)
  詩也心中只有「希望梶他們能延續自己失去的希望」這個願望,他只是拚命祈求著拜託一定要贏,再度讓球落進籃框。

    ◇  ◇  ◇

  綾音將頭髮綁成兩束,換上T恤和運動長褲,在被紙箱包圍的三樓空教室等待詩也。
  休息時間她去了詩也的教室好幾次,詩也卻總是不在,傳簡訊給他也沒回應。
  (詩也昨天……好可怕。)
  在保健室用溼棉布溫柔擦拭綾音膝蓋上的泥土的詩也,突然將嘴脣覆上綾音的傷口,之後還把她推倒在床上,綾音回想起來,身體不由得抖了一下。
  那個時候的詩也神情冷漠,雙眼染上異樣的紅色──跟平常儘管跟別人之間隔了一道無形的牆,卻很有禮貌的詩也判若兩人。
  如同一隻無法用言語溝通的凶暴動物。綾音感到一陣會被利牙撕裂、拆吃入腹的恐懼。
  詩也突然變得很痛苦、拿剪刀刺自己的手臂時,綾音也很驚訝、混亂。那時詩也的表情並不是凶暴野獸,而是非常難過的樣子,讓綾音心頭緊緊揪起,脫口而出『得快點治療才行!』。
  然後,詩也露出更加痛苦的扭曲神情,他瞪著綾音,用悲痛之聲說他不能上臺,叫綾音不要再接近他,跑出教室。
  他難受地跟綾音說他會忍不住想吻女孩子、這種病就是這樣時,露出更加絕望的表情──
  (那也是因為生病嗎?)
  詩也推倒綾音時,眼神中寄宿著狂氣。如果詩也自己也沒辦法控制,之後她該怎麼跟詩也相處?那對染上紅色的瞳眸也是,與其說是充血,更像瞳孔本身散發著妖豔紅光──
  綾音煩惱得胸口傳來陣陣疼痛時,手機傳來軒轅十四一年級社員的訊息。
  內容是「原田同學在籃球社的練習賽出場了」。
  綾音急忙趕過去,發現體育館被異樣的興奮籠罩。觀眾多到她擠不進裡面,只能踮起腳尖去看,接著,她看到詩也運球奔跑的模樣。
  詩也前方有四個人在阻擋,他的腳卻連一瞬間都沒停下,只是憑微微讓身體左右傾斜的流暢動作,便突破一道道防線。
  最後,在籃框下高高跳起的敵隊選手身旁,他輕輕扔起球,用另一隻手接住,就這樣讓它落進籃框。
  不是投進,也不是塞進,而是與「落進」這個描述再適合不過的柔軟動作。
  詩也頭髮輕輕搖曳的那一瞬間,他那沒有任何多餘之處的優雅動作,讓綾音屏住呼吸,看得入神。幾乎沒有讓球網晃動的球一落到球場上,體育館就爆發出足以令窗戶喀噠喀噠震動起來的歡呼聲。
  學校的學生們徹底沉醉於詩也的球技。
  「這是第幾分了!他一個人就讓比賽逆轉了耶!」
  「那傢伙好厲害!跟停在空中一樣!」
  到處都傳來稱讚詩也的聲音。
  有用手機打簡訊通知朋友的學生,以及錄影的學生──
  「聽說原田同學在綠央高中的籃球社,一年級就當上正式球員。他在地區大賽超級活躍,如果他在決賽出場,冠軍可能就是綠央,MVP則是原田同學。」
  也有人正在交換在推特或LINE上看到的情報。
  (詩也原來是那麼厲害的球員!)
  綾音有想到他應該有在運動。跑步的時候,他的呼吸也幾乎沒亂過,纖細身軀上長著結實的肌肉。
  那是運動員的身體。
  但沒想到他竟然是如此有名的選手!
  看到詩也在面前不斷展現各種魔法般的球技,綾音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
  同時,她也覺得詩也表情十分冷淡、眼神痛苦,彷彿一邊打球,一邊期望這段時間快點流逝,令她心神不寧。
  快點結束吧──詩也像在如此無聲吶喊。
  明明展現出那麼無人可及的高超運球和射籃技術,拚命得分,他看起來卻一點都不開心。
  (從我們學校到綠央高中,搭電車明明用不著一小時。詩也為什麼要轉進我們學校?)
  然後,綾音在目光追逐詩也的過程中注意到。
  昨天詩也用剪刀刺傷的左臂,上面沒有治療過的痕跡。
  沒有包繃帶,也沒有貼貼布。
  流了那麼多血的傷口,隔天會不留半點痕跡就痊癒嗎?
  (詩也到底是什麼人!)

    ◇  ◇  ◇

  這會永遠持續下去──雫用那對妖豔紅眸看著詩也說。
  在不斷將籃球運向籃框的詩也面前,已經不存在敵人與夥伴。
  (比賽什麼時候會結束?最後一聲哨聲什麼時候會響起?)
  雫靠著書架,在沒開燈的昏暗環境下翻閱漫畫第二集,無情地對癱坐在被血弄髒的地板上、茫然自失的詩也說。

  ──你已經不會改變了。

  ──也不會成長。永遠都會是這副模樣。

  不會死,不會迎來盡頭,會永遠活下去。
  總有一天,你會對此感到厭倦,痛苦也好,難過也罷,都不會再感覺到了吧。
  取而代之的是永恆的倦怠。

  ──到時候──……

  當你厭倦永恆之時──
  會怎麼樣?
  在他試圖想起雫說了什麼時,哨聲響起。
  (結束了。
  他望向計分板,海星贏了三十分。
  梶看著他,一臉凝重。其他隊友則非常高興,笑著跑向詩也。
  詩也見狀,突然全身脫力,倒在體育館地上。
  (太好了……比賽贏了。)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5-7-30 21:59 编辑


  六章 甜蜜的練習

  詩也沒有任何準備就倒下去,所以頭部用力撞了一下。
  他只有感到一陣迸出火花般的疼痛,頭沒腫起來,也沒有摔破腦袋。
  就算有腫起來,說不定也在被送到保健室床上的期間痊癒了。
  在保健室,梶仍舊面帶嚴肅神情,垮著嘴角俯視詩也。
  「託原田同學的福,我們贏了!謝謝你。」
  「原田同學是籃球社的救世主!」
  相對於其他社員異口同聲的感謝,只有梶像在生氣什麼似的,用低沉聲音說:
  「……託你的福讓我們贏了,這是事實。關於這點,我很感謝你。不過,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梶沒有明言那句「真的好嗎?」是在針對哪一件事而問。
  詩也也沒有回問。
  是在問「你上場比賽真的好嗎」,還是「這個結果真的好嗎」?大概兩者都有吧。
  詩也躺在床上,面色疲憊。
  「……是的。」
  「……」
  他一這麼回答,梶就再度抿起嘴脣,陷入沉默,然後低聲說道:
  「抱歉,勉強你做這種事。」
  梶也在氣自己吧。
  「身體沒問題嗎?」
  「……不要緊。我太久沒跑來跑去,所以有點累,想休息一下。可以請你們先回去嗎?」
  「知道了。好好休息吧。」
  梶大概察覺到詩也想獨處的心情了吧。他帶著社員們離開保健室。
  交談聲和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後變成一片無聲。
  詩也一縮著脖子鑽進棉被,剛才忍住的淚水就沿著鼻翼滑落臉頰及嘴脣。
  「嗚……」
  帶著鹹味的水流入口中。
  (吸血鬼眼淚也是鹹的啊……)
  明明流出來的血也是紅色,明明外表沒有任何改變,自己果然還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好想死……」
  就算跟大家一起在球場上,自己依然是孤獨一人。
  「好想打籃球……」
  他討厭一個人一直把球放進籃框。
  那樣才不叫籃球。
  「還要持續多久……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
  通知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
  這片黑暗卻永遠不會結束。
  明天也是,後天也是,它將永遠──持續下去。

  ──你變成吸血鬼了。

  ──你不會死。不會改變。會永遠活下去。

  詩也在被子下緊緊閉上眼睛,顫抖著低聲啜泣。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害怕的,是沒有盡頭。
  無論他怎麼割,皮膚和血管都會癒合。他明明早已放棄、想讓這一切結束,卻怎麼等都等不到盡頭。
  只有自己被丟在一片漆黑的冰冷場所。那會永遠持續下去。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

  ──我好想打籃球。

  他明明不覺得那是正確答案。
  為什麼要給詩也永恆的生命?為什麼不讓他就那樣死掉?
  重要的事物全都失去意義。
  他變成孑然一身。
  但為什麼他非得繼續活下去?
  他才不需要什麼永恆的生命。
  詩也被推落看不見前方的黑夜,被宣告不管他怎麼走都看不見盡頭,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好想打籃球……好想……打籃球……想打籃球……跟大家一起,打籃球……」
  我好想打籃球──
  不斷呢喃的聲音變得沙啞、破音──詩也覺得喉嚨疼痛欲裂。
  這時。
  門扉另一側傳來爆炸聲。
  砰────!
  貫穿耳朵的巨大聲響嚇了詩也一跳。他沒擦乾被淚水濡溼的臉,也沒整理亂七八糟的頭髮,就這樣下床,一打開門,就看到身穿T恤和運動長褲的綾音蹲在門旁。綾音手上拿著破了一個洞的軟趴趴櫻花色氣球。
  她將頭髮綁成兩束,垂著雪白的脖子。哭得肩膀顫抖。
  「對、對不起。」
  綾音喉嚨縮緊,用微弱聲音說道。
  「你明明叫我不要靠近你──我卻跑過來了,對不起。我明明是詩也的搭檔,卻、卻派不上用場──明明想成為詩也的助力,卻什麼事都做不了──只會在走廊吹氣球,對……對不起,對不起!」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裡的呢?
  淚水自哭紅的眼睛一滴滴滑落,沾溼T恤衣領和長褲。
  「請不要哭。」
  詩也跪在綾音旁邊,心如刀割地懇求。這個人不該這樣子哭泣。那是不對的。絕對不對。
  「綾音姊沒錯。錯的是我──請妳不要哭。求求妳。」
  「因、因為,詩也明明那、那麼難過──我卻,沒辦法幫上忙。都是因為我不可靠──詩也也沒辦法找我商量──只能一個人哭。」
  綾音聽見他躺在保健室床上哭了。
  「不是的,真的不是綾音姊的錯!是我──跟妳待在一起的話,就會沒辦法控制自己。就會傷害妳──」
  綾音咬緊牙關,凝視詩也。
  「沒關係……詩也的病,我到現在也還不是很清楚,那個時候我雖、雖然很怕……不過!這次我會,確實──阻止你的。在你用剪刀刺自己的手臂前──確實地──」
  那不是阻止得了的東西,而且,綾音在那麼近的距離看過詩也那雙染成赤紅色的眼睛,應該也有發現詩也左臂的傷已經完全復原──應該知道詩也不同於常人──
  然而她卻一邊流淚,一邊拚命訴說,讓詩也越來越混亂,手足無措。
  「拜託,請妳不要哭。」
  他只講得出這句話。
  綾音頻頻搖頭。
  「不、不可能……在大家面前我都努力不哭,可是在你面前,不可能……因為,軒轅十四是雙主演,我只有在詩也面前才能哭嘛。」
  詩也越來越慌。他以為純潔穩重、跟聖母瑪利亞一樣的綾音,如今表現出如此激動的情緒,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聖母瑪利亞是不會一邊抽鼻子,一邊用抖音講話的。
  「所以,求求你!詩也也不要一個人哭……讓我們──一起加油。我一直找不到搭檔,還在擔心我們學校會不會已經沒有願意跟我站在一起的人──都快要放棄了──所、所以,如果有人願意成為我的搭檔,我想非常珍惜他……!」

  ──我、我以為你會不想跟我站在一起……

  ──因為,我的身高……

  兩人在學校中庭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綾音滿臉通紅,遠離詩也,低著頭扭扭捏捏的。

  ──身高……?很普通啊?

  詩也一這麼說,綾音就『咦!』驚訝地抬起頭,然後望向詩也,露出更驚訝的表情,戰戰兢兢、擔心地靠近他──彷彿在擔心詩也會不會消失不見。
  她目光認真,低頭拜託詩也『請你跟我一起來』,把詩也帶到位在地下室的練習場。
  從那天起,綾音就一直陪在詩也身邊。
  跟聖母瑪利亞一樣,溫柔地對待他。
  臉上被淚水濡溼的綾音看著詩也:
  「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什麼東西讓你那麼痛苦!為什麼之前練習時你要發抖?上場比賽的那段期間,你很難受嗎!」
  綾音哭著逼問,詩也被綾音表露無遺的感情影響,也跟著用像在呻吟般的聲音回答:
  「我害怕的是,世界──世界滅亡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只有我,永遠看不到盡頭──」
  他覺得身體彷彿被緊緊擰住。好可怕!只有我一個人的人生不會結束!
  綾音的神情再度痛苦地扭曲,用微弱聲音詢問:
  「詩也……想要看到盡頭嗎?」
  「想啊……可是,結束不了。也死不了。沒錯,我死不了!」

  詩也在棉被裡哭著呢喃「好想死……」的聲音,綾音應該也有聽見吧。她咬緊牙關,眉頭蹙起。
  詩也已經沒辦法壓抑情感,也沒辦法忍住不哭。
  好想死!
  夠了。真想結束。讓我的人生結束吧──
  綾音眼中浮現強烈光芒。她顫抖著大叫:
  「那就由我來殺掉詩也!」
  激昂的聲音貫穿詩也的耳朵。
  哭得整張臉都花掉的綾音──用如同電光的眼神回望詩也,再度重申:
  「在舞臺上,我會成為蜜娜,殺死你演的吸血鬼,讓你看到盡頭!這說不定只是虛偽的盡頭,不過我一定會殺掉你,結束你永恆的生命!所以──」
  詩也逐漸被暴風雨般的聲音、閃耀狂熱光輝的眼眸吸引。
  那麼溫柔、柔弱、高潔的綾音,竟然用顫抖著的聲音,大喊要殺掉詩也。
  如綾音所說,那是虛偽的──虛構的「盡頭」。
  儘管如此,詩也還是被綾音的話語吸引──被說服,因此動搖。
  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傾聽綾音吐出的一字一句。
  「所以,跟我一起站上舞臺吧!在我讓你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都當我的搭檔吧!」
  他都不知道綾音會露出這麼凝重的表情。她竟然講出這麼驚悚的話,而且還很認真──
  「你記得我說過軒轅十四是多星系統嗎?四顆星星兩兩成對,一起轉呀轉的。軒轅十四不是只有一位主演,而是男女一組的雙主演隊伍啊!缺了任何一方都不行!要兩個人一起站上舞臺,演到最後!我需要詩也!」
  沒錯,綾音是認真的。她說要殺掉詩也是認真的。詩也深切地感覺到,令他呼吸困難。所以,他相信了。綾音讓他相信了。
  「妳真的……會讓我看到盡頭嗎?」
  啊啊,這個人才不是聖母瑪利亞。她是會哭泣、會吶喊,柔弱又堅強──需要詩也的人類女孩。
  「嗯!」
  綾音堅定地回答。
  「詩也也回答我。好?還是不好?」
  永遠──是一種詛咒。
  綾音說,她願意為他解開這個詛咒。
  她用暴風雨般的言詞打向放棄一切的詩也的臉頰,讓他清醒過來。
  光是這樣,就已經──
  「好……」
  詩也一用顫抖著的聲音回答,綾音表情就突然軟弱下來,眼中又泛起淚光。可是,她這次並沒有哭,而是向詩也伸出手。
  「約好了。在公演結束前,詩也都是我的搭檔唷。」
  夕陽餘暉從走廊上的窗戶斜斜射入。在保健室床上雙眼緊閉、蓋著棉被時,明明像被囚禁在黑夜中似的,現在睜開眼睛,外面卻依然十分明亮。
  不是從遙遠天上伸出來的聖母瑪利亞的手。而是從正面而來的,一名女孩子的手──詩也也伸出手,緊緊將其握住。
  他們一同站起來。
  從這一刻開始,對詩也來說,綾音成為了他的搭檔。

    ◇  ◇  ◇

  隔天,兩人獨處的練習時間重新開始。
  放學後,詩也換上T恤和運動長褲,前往三樓空教室。當他正在做伸展運動時,同樣穿著T恤和運動褲、頭髮綁成兩束的綾音也出現了。
  「早、早安……詩也。」
  「早安,綾音姊!」
  綾音臉上泛起紅潮,扭扭捏捏的,大概是因為昨天在詩也面前大哭,讓她覺得難為情吧。昨天在那之後,綾音也一邊用手擦臉,一邊解釋了好幾次『我、我不是愛哭鬼喔。我很堅強的!』。
  她將目光從詩也身上移開,拘謹地走進教室。反而是詩也像內心被水洗滌過一樣,神清氣爽。
  他也能筆直望向綾音了。
  「總覺得詩也像個學長,我才是新加入的社員。」
  綾音心情複雜地說,詩也則對她投以充滿自信的笑容。
  「綾音姊是我的搭檔吧。」
  他一這麼說,綾音就睜大眼睛,似乎有點嚇到,隨後挺直背脊,臉上綻放出笑容。
  「嗯,說得對。我可不能輸給你。」
  她將劇本遞給詩也。
  「來,這個還你。」
  那是詩也之前放進綾音鞋箱的劇本,不過現在加上了用藍色和紙做成的封面,還貼著用銀色紙張做成的月亮和城堡。
  「我做了不同顏色的版本。」
  她拿出加上櫻花色封面的劇本給詩也看,開朗地說。
  「謝謝妳。」
  詩也也回以笑容。
  做完一套伸展和發聲等基本練習後,詩也翻著加上綾音手製封面的劇本,跟她一起對臺詞。

  『我一直很想見妳,蜜娜。我是為了見妳,才從特蘭西瓦尼亞來到此地。』

  『哎呀,您這話真奇怪。我跟伯爵閣下應該是今晚才見過面呀。』

  『不,我之前就看過妳。高貴美麗的蜜娜啊。』

  曾經念得那麼生硬的臺詞,現在順暢地自喉嚨傳出。
  (啊啊,我念得出來。)
  講完一句臺詞讓詩也覺得輕鬆許多,下一句臺詞也自然脫口而出。
  綾音應該也很感慨吧。她瞇起眼睛,彷彿在無聲地誇獎他(你說出來了呢)。
  他們念到一半左右,決定暫時休息。
  「太好了!詩也!你成功念出來了!」
  「嗯!」
  詩也也很激動,他用力點頭,|邊說:
  「可是……綾音姊的蜜娜跟在地下練習場第一次聽見時好像有點不同,那個時候明顯比較好。」
  「咦?」
  綾音為之語塞。
  「對不起。我沒有敷衍了事的說,我剛才演得那麼爛嗎?」
  「不,不是的!那時是因為妳對戲的對象是戲劇社的人。也就是說──呃,那個,是我演技太爛!」
  詩也急著斷言。綾音姊怎麼可能會演得不好!
  「之前對臺詞時,我太緊張了,綾音姊因為擔心我,才會沒辦法集中在臺詞上,不過剛剛也一樣,該怎麼說呢,感覺起來比第一次聽見時來得溫和……」
  市子筆下的蜜娜,是名看似文靜,其實卻能跟吸血鬼爭執的剛毅女性。第一次對臺詞時,綾音在短短的臺詞中,就表現出蜜娜意志之堅強。
  可是,剛才綾音演繹的蜜娜卻溫柔又彬彬有禮,感覺不出她對德古拉伯爵的反感與不安。
  「我的德古拉不是能讓蜜娜產生不信任感的德古拉,所以綾音姊也──啊~可惡!是什麼地方不對?再更像罪犯,更激動一點比較好嗎?不過這樣看起來好像白痴。是說!我念起臺詞是什麼樣子啊?自己的聲音自己會聽不準。綾音姊,請盡量指出來!就算妳講得很直接,我也不會難過。」
  詩也探出身子,一口氣說完後,綾音又睜大眼睛,喃喃說道:
  「詩也,你跟昨天比起來真的判若兩人。」
  然後揚起嘴角。
  「好可靠。」
  「咦?」
  詩也臉頰一下子發熱。
  「也是!聽聽自己的聲音比較好!我去借錄音機,就用那個錄音吧!」
  綾音也迅速行動起來。

  一小時後I詩也抱頭聽著從錄音機傳出的聲音。
  「呃啊──什麼啊!這個耍帥語氣!唔喔!這邊念得超僵硬的。哇──哇──嗯──!咿──」
  「詩也,不要滾來滾去!大家一開始都是這樣的。」
  「不對!像對決場景之類的,綾音姊明明念得很有感情,我的語氣卻毫無起伏,完全搭不上,只是在互相叫囂而已,一點恩愛感都沒有!市子女士明明在那段影片中宣言過,說那會是讓靈魂迸裂出火花的究極愛情羅曼史!完全不浪漫!超慘的──!」
  「嗯──我的聲音或許也太緊繃了。對臺詞時雙方呼吸契不契合很重要,所以詩也也不要只顧著念自己的臺詞,要聽聽看我的聲音。」
  「明白!我以後會注意!」
  詩也用體育系男孩的態度爽快回答,綾音溫柔瞇起眼睛,說:
  「我覺得對臺詞跟傳接球很像。詩也在籃球比賽上傳球時,也會確認對方在哪裡對吧?對方在遠處就用長傳,在附近則傳出又短又快速的球。」
  「是……是的。」
  「跟那一樣。要用能傳到遠方的聲音呢,還是在近處輕聲訴說的聲音,會根據對象有所不同。講出溫柔臺詞時,要溫柔投出字句的球。講出激動臺詞時,要用力把它扔出去。像這樣互相傳球,射籃得分,逗觀眾笑出來、讓觀眾感動。」
  有如一顆柔軟的春天色的球被投進──
  綾音這番話輕輕落進詩也心中。
  「讓我們投進好幾顆漂亮的球,換來一堆掌聲吧。」
  詩也默默對面帶微笑的綾音點頭。
  (原來如此……對臺詞就是在用臺詞傳球……演戲也是一種團隊合作啊。)

  隔天放學後,綾音拿著一顆櫻花色氣球等待詩也。
  「今天就用這個練習配合對方的步調吧。」
  詩也照綾音所說,站到她對面。
  「不行弄掉唷。」
  她彎起眼角微笑,把氣球夾在兩人之間,牽起詩也的手將身體湊近。
  「維持這個姿勢跳舞。太靠近的話氣球會破掉,離太遠又會掉下去。兩個人要同心協力,不讓氣球掉下去。」
  「跳舞──怎麼跳?」
  雖說胸部之間隔著氣球,綾音的身體還是靠得很近,握住他的手十分柔軟,綾音溫柔的臉龐也近在眼前,身上散發出春天花朵的香氣,令詩也不知所措。
  自從他在那場球賽後決定跟綾音一起站上舞臺,想要吸血的衝動就穩定下來了,但此刻有另一種搔著心頭的甜蜜感情,使他心跳加速。
  (哇……我心臟跳超快的。)
  綾音似乎也還是會害羞,臉頰泛起淡淡紅潮。
  「大概跳一下就行了。像華爾滋那種感覺,隨便跳就好。」
  「華、華爾滋是什麼樣的感覺?」
  詩也慌慌張張地在被紙箱圍住的狹窄教室中,跟綾音一起緩慢移動。
  「不要用嘴巴說要往右邊前進,還是要往左邊前進。仔細觀察搭檔的視線和身體動作,試著預想看看對方是不是想去這裡、是不是想往這個方向前進。」
  「是!」
  「將搭檔引導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時,動作也要溫柔一點。如果用力去拉,氣球會掉下來的。」
  「是說,氣球真的是用來練習的啊。」
  綾音支吾其詞。
  「還、還能用氣球打排球,一邊用臺詞接龍唷。要是沒在氣球飄在空中的期間講完,就要被罰把氣球弄破。所以必須吹很多氣球。」
  「這樣有什麼用嗎?」
  「能加深連帶感。也可以一邊演戲一邊打氣球排球。把球打上去的人要負責提問。『請告訴我你的興趣』或是『昨天晚餐吃什麼』之類的。接球的人要用角色的個性回答,然後提出下一個問題。這樣也能幫助揣摩角色,氣氛會很熱鬧唷。」
  「哦──好像很有趣。」
  「等你能跟大家一起練習後,也來試試看吧。」
  綾音牽著詩也右手的那隻手握了一下,脖子輕輕傾向右側。
  詩也心跳漏了一拍,明白(啊,她是想去右邊吧),一面留意不要把氣球弄掉,面慢慢前進。
  接著是像要把手抬起來的動作,詩也察覺到這是想加快步伐。
  (就算不用說的,只靠視線和動作也意外地滿好懂的嘛。)
  在詩也心生佩服之時,綾音停下動作,露出淘氣微笑仰望詩也。

  ──這次換詩也引導我看看。

  那抹微笑讓他覺得,綾音的低語彷彿伴隨甜蜜吐息傳入耳中。
  (好!)
  他輕輕拉了下綾音的左手。
  詩也一往左邊邁步,綾音的腳就跟著詩也一起往左移動。
  詩也高高抬起右手,綾音就笑著轉了個漂亮的身。
  綁成辮子放下來的纖細柔軟黑髮,也在綾音的笑臉周圍轉了一圈。
  (哇啊啊啊啊,傳達到了!)
  詩也高興得心臟快要從胸口蹦出。
  夾在胸前的櫻花色氣球輕輕飄落地面。
  「啊,糟糕。」
  (我這白痴,轉身當然會把氣球弄掉啊。)
  然而,綾音卻依然面帶可愛微笑。
  「掉下來了呢。」
  她開心地這麼說,讓詩也心跳又漏了一拍。
  綾音放開詩也的手,彎腰撿起氣球,一邊說:
  「就像這種感覺,即使不用言語說明,只要看對方的眼神和動作,想法就能確實傳達唷。」
  「跟傳球時的眼神交流一樣?」
  「沒錯!像『好,就是現在!』『交給我吧!』那樣!對臺詞時,只要跟剛才一樣仔細觀察對方,傳達出那個場景你想要演出什麼樣的感覺,對起臺詞應該就會越來越流暢。」
  「真的假的!好期待!我會加油的。」
  如綾音所說,詩也覺得當天對劇本時,又比昨天進步了一些。
  星期日詩也也會來學校,跟綾音一起練習演戲。對完臺詞後,綾音「嗯──」沉吟著。
  「我演得很奇怪嗎?」
  「不是的,跟一開始比起來,你進步很多。可是,詩也是不是把吸血鬼演得太可怕、太高高在上了呢?」
  「吸血鬼不就是這樣嗎?這個劇本中的吸血鬼也超自大的,感覺很邪惡。」
  詩也並沒有完全接受自己變成吸血鬼一事。只不過,把各種煩惱驅散腦海後,被叫做「球場上的鬧事鬼」那個時期的不服輸性格就又恢復了,讓他的心境轉變為「誰會怕吸血鬼這種東西啊」,高傲的臺詞和放聲大笑,詩也都使出全力演繹。
  「他說人類是家畜,也一直對蜜娜做過分的事。」
  德古拉伯爵誘惑蜜娜的好友露西,把她變成吸血鬼,然後威脅蜜娜『只要妳成為我的新娘,露西或許就能得救』,還把亞瑟和昆西的遺體扔進蜜娜房間,大笑著說『我為妳送來妳信賴的夥伴的骨骸。下次會是誰為了保護妳而成為屍體呢』,說實話,詩也無法理解。做了那麼多惹人厭的事,還信心十足地對蜜娜伸出手『來吧,蜜娜,和我一起獲得永恆的喜悅』,他的神經已經可以說是異次元。
  「欺負喜歡的女孩很開心嗎?真的喜歡的話,不是要逼人家、折磨人家,只要做會讓蜜娜開心的事就好了說。」
  看到詩也認真提出自己的想法,綾音睜大眼睛後,揚起嘴角輕笑出聲。
  「這樣呀。詩也會溫柔對待喜歡的女孩,討人家歡心。」
  「正、正常來說都是這樣吧!我是多數派!」
  綾音淘氣的眼神讓詩也很難為情,臉頰發燙,他一這麼主張,綾音神情就嚴肅起來。
  「嗯,單看表面的話,只會覺得德古拉伯爵是個反覆無常、殘酷又有自信的人,他對蜜娜也做了很過分的事。不過,念臺詞時,想像臺詞背後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唷。即使開朗地說著話,內心卻充滿哀怨心情;即使臉上笑著,其實內心卻在策劃些什麼。這種事在日常生活中也會有吧?之前詩也不是說過,吸血鬼一點都不特別,鼻子太靈導致不能吃咖哩,很辛苦,說不定會在太陽下祈禱今天也能活得像個人類?」
  「很丟臉,所以請你忘了這件事!」
  那個時候詩也對吸血鬼只有厭惡感,對於自己變成了那種存在也很絕望,才會不小心太激動。
  「為什麼?那時我可是誇獎你有在揣摩角色唷。」
  「唔。」
  那不是揣摩角色,是詩也的親身體驗……
  「為什麼德古拉伯爵要表現得那麼高傲?他明明愛著蜜娜,為什麼要做那麼殘酷的事?你能不能像那樣思考他的心情呢?」
  「吸血鬼的──心情?」
  詩也在心中反覆咀嚼綾音這番話。綾音用伶俐的眼神凝視詩也。
  「那個時候被詩也糾正,讓我也有在反省我對吸血鬼只有普遍的印象。所以我找了有吸血鬼出場的電影,每一部都看過了。吸血鬼有很多種呢。」
  綾音平靜述說。
  「《夜訪吸血鬼》中,布萊德‧彼特飾演的吸血鬼路易,在用來錄音的錄音帶捲帶時,對克利斯汀‧史萊特演的記者訴說自己是什麼時候、如何成為吸血鬼的,以及兩百年間,他身為一個吸血鬼在想些什麼、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路易一直保有一顆人類的心,所以身為吸血鬼的自己令他很糾結。」
  一直以來,詩也電影都只看動作片,漫畫則是只看運動漫畫。
  因此,他被擁有人類心靈、為此糾結的吸血鬼這個劇情挑起了興趣。
  「把路易變成吸血鬼的,是一名叫做黎斯特的傲慢、殘酷、美麗吸血鬼,他是由湯姆‧克魯斯飾演的。當時湯姆‧克魯斯給人的印象是爽朗型的青春明星,所以原作者不是很滿意黎斯特的選角,但電影拍完後,作者稱讚湯姆‧克魯斯演的黎斯特很成功,在《每日綜藝》日報上刊了一整面的廣告跟他道歉。黎斯特在原作系列中也是最受歡迎的角色,續作中黎斯特變成搖滾巨星,坦承自己是個吸血鬼,甚至還出了自傳。」
  「承認得這麼光明正大,感覺反而會被別人說『你那是裝的吧』。」
  就算我宣稱自己是吸血鬼,也只會被人覺得這人超丟臉的,不會有人相信吧──想到這,詩也就開始覺得,之前處處留意不要被別人發現自己是吸血鬼的行為很蠢。
  「是呀,《夜訪吸血鬼》中也有吸血鬼們經營、還會演出的劇場。吸血鬼竟然在演吸血鬼,觀眾應該作夢都想不到吧。」
  「對、對啊!」
  正是那「試著揣摩吸血鬼心情的吸血鬼」的詩也,冒著冷汗低下頭。
  綾音還告訴詩也很多部有吸血鬼出現的電影。
  例如《暮光之城》的吸血鬼是個帥氣純情的高中生,愛上同年級的女孩子、《刀鋒戰士》的主角是吸血鬼和人類的混血,是個戴太陽眼鏡、身材魁梧的黑人,跟地下帝國的吸血鬼展開一場場死鬥、《吸血情聖》中裘德‧洛演的不得不一直去吸心愛女性血液的吸血鬼,讓她忍不住哭出來等等。
  綾音明亮的聲音,讓吸血鬼在詩也心中的形象逐漸變得鮮明。
  「伯蘭‧史杜克的《吸血鬼德古拉》的電影版中,飾演吸血鬼的克里斯多福‧李雖然是個時髦的中年男子,原作的德古拉伯爵登場時,竟然是留著白鬍鬚的老爺爺唷!他說『老朽是德古拉。晚上天冷了,吃個宵夜,好好休息一下吧』,去照顧強納森耶!一點都不優雅也不美形,還擔心就算去了倫敦,萬一因為話講得不太好,被人發現他是鄉下人怎麼辦,拜託強納森教他道地的英文。」
  「……這、這樣啊。感覺很膽小。」
  「對呀,跟普通的老爺爺一樣。」
  綾音笑著點頭。
  「而且他被三位美人吸血鬼笑『明明你連戀愛的滋味都沒嘗過』,氣得反駁自己也能談戀愛的那一段劇情也很可愛。欸,這個吸血鬼在變成這樣子的老爺爺前都沒談過戀愛嗎?他說不定純情到連女孩子的手都沒辦法好好牽。」
  詩也想起跟女孩子牽手跳土風舞時也令他心跳加速,不禁臉紅。
  (跟我一樣嘛。)
  他因為發現自己跟德古拉伯爵有意想不到的共通點,感到五味雜陳,這時,綾音柔軟的雙脣揚起弧度,輕聲說道:
  「吸血鬼真可愛。」
  「!」
  詩也覺得綾音像在說自己一樣,心臟「撲通!」跳了一下。
  綾音的眼神很柔和、溫暖,如同春日的陽光。彷彿連詩也的身體都被散發花香的溫柔空氣包圍──
  「詩也會演出什麼樣的吸血鬼呢?我好期待。」
  他紅著臉,聽綾音說出這句話。

    ◇  ◇  ◇

  回到家後,詩也在床上把腳伸直,看起在書店買來的伯蘭‧史杜克的《吸血鬼德古拉》。
  跟綾音說的一樣,德古拉伯爵是有點糊塗、讓人討厭不起來的角色。他明明很賣力,卻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一想像他像隻蜥蜴似的貼在古城牆壁上,以驚人速度反方向下降,比起可怕,更令人覺得可笑。
  為了驅散吸血鬼,海辛教授在露西脖子上掛了大蒜首飾、用大蒜擦房間的這段劇情也很滑稽。
  詩也也是在成為吸血鬼後變得不喜歡大蒜,這方法肯定會很有效,但想到德古拉伯爵在充滿大蒜味的房間內捏著鼻子的模樣,詩也就忍不住笑出來。

  ──念臺詞時,想像臺詞背後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唷。

  綾音這句話如春天的微風,掠過耳邊。
  (吸血鬼並不是無法理解的怪物。他們也有像人類的地方。)

  ──他們本來就不是貴族也不是支配者,只是普通的人類啊!

  詩也事到如今才在仔細玩味自己說過的話語。
  (德古拉伯爵為什麼要對蜜娜做那麼過分的事?他真的愛蜜娜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他會喜歡上蜜娜這個討厭他的人類?)
  他想東想西,翻著書頁,想起那名神情冷淡的紅眼少女──雫。
  (那孩子在變成吸血鬼前也是人類嗎……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她總是穿著不一樣的制服,白天她會去上學嗎?她有家人或朋友嗎……)
  詩也突然在意起這些事。
  (仔細一想,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耶。還特地過來跟我說明我變成吸血鬼的事……說不定是個好人。不過,為什麼要救我呢……她明明說我沒長鬍子、不夠強壯,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還說什麼這不在她的計畫中……那是什麼意思?)
  關於雫這名少女,依然謎團重重。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詩也開都沒開燈,蹲在家裡地板上不停割手腕的時候。看到在苦惱與絕望的最底層掙扎的詩也,雫眼中浮現些許憐憫之情,喃喃說道。
  你也只有現在會覺得痛苦、悲傷。
  在活下去的漫長歲月中,連絕望都會令人厭倦。

  ──接著,永恆的倦怠便會來臨。

  ──到時候……

  (到時候會怎麼樣啊……)
  詩也一面思考將自己變成吸血鬼的少女的事,一面翻閱滿滿一頁都是文字的厚重書本。
  他覺得再一下就能掌握自己飾演的德古拉伯爵。

    ◇  ◇  ◇

  詩也花了三天,終於把《吸血鬼德古拉》看到一半時,和綾音一起跟軒轅十四隊會合。
  令人驚訝的是,除了本來那兩名男社員,軒轅十四又多了兩位男生。一位是那個刹光頭的拳擊社主將,另一位也是在後花園襲擊詩也的其中一個人。他說他是空手道社的主將。市子一副嫌麻煩的樣子介紹他們。
  「三年級的鬼島和內藤。他們分別飾演昆西‧摩里斯和傑克‧舒華德,我讓他們在這次的公演客串。」
  順帶一提,拳擊社主將是鬼島,空手道社主將是內藤。似乎是因為三年級最後一場大會也落下帷幕,差不多該交接給二年級了,所以才委託他們客串。升學考試則是因為他們兩個都是靠運動項目保送,可以無後顧之憂幫忙戲劇社的公演。
  (明明都拿到保送名額了,還跑來對一年級嗆聲啊。)
  從結果上來看什麼事都沒發生,所以倒還好,但這應該是十分輕率的行動。
  他們就是如此著迷於綾音,無法允許詩也的所作所為吧。
  那個時候,他們明明說過要做為一名粉絲默默守護綾音。
  「在公演結束前,我們會在這裡監視,以防你對綾綾做些什麼。」
  被如此宣言,詩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綾音則是彬彬有禮地鞠躬道謝「我們男社員不夠,所以幫大忙了。麻煩兩位了」,然後開朗地拜託「也請你們跟詩也好好相處唷」。
  下一瞬間,鬼島和內藤嚴肅的面容就都軟弱下來。
  「既、既然綾綾都這麼說了。」
  「沒辦法。」
  他們分別從左右兩側將粗壯手臂搭上詩也的肩膀。
  「請多指教!」
  詩也也氣勢十足地鞠躬。
  「好,趕快開始了。」
  市子大聲宣布。她目光銳利,斜眼看著詩也,吊兒郎當地說:
  「你應該有變得像樣一點吧,吸血鬼弟弟。」
  「別擔心。」
  綾音立刻回答,令詩也挺直背脊,乾脆斷言:
  「是,我可以的!」
  綾音都為他擔保了,詩也這個搭檔可不能缺乏自信、手足無措。
  市子「哦……」了一聲,盯著詩也的臉,然後又坐回折疊椅上,隨意地蹺起腳。排練開始,詩也一講出臺詞,市子就微微挑眉。其他社員則明顯睜大眼睛,交頭接耳起來。
  「詩也進步了。」
  「嗯,聲音也有確實傳到前方。跟綾音演對手戲時感覺也不錯。」
  「不愧是綾音,穩穩領導著詩也。不過,詩也也有跟上去。」
  「他們倆外表看起來果然很協調。」
  開頭的派對場景結束後,社員們就聚集到詩也身邊誇獎他。
  「演得很好喔,詩也。」
  「這樣看來正式上臺也沒問題了呢。」
  只有市子板著一張臉,提出胡來的要求。
  「還完全不夠性感。你得發揮能超越綾音魔性的魔性。要解放你的慾望,讓所有女性觀眾通通被你迷昏。」

  隔天起的練習,市子也不停挑詩也毛病。
  「我不是叫你表現得性感一點嗎!明明在誘惑女人,你卻太正經!太害羞了!要跟野獸一樣凶猛逼近人家!不過要維持住優雅形象!」
  「吸血鬼不要笑得那麼爽朗!要冷酷到極點!像『你們這些家畜』這種感覺!」
  但詩也是個個性偏體育系的人,他早已習慣前輩的教訓。
  「是!對不起!」
  綾音高興地看著堅忍不屈的詩也。
  隨著公演日期接近,衣服和舞臺設備也完成了,詩也也越來越緊張。
  由於他跟嘉蕾娜接吻的那場騷動,以及在籃球練習賽展現的無人能敵技巧,詩也的長相和名字已經傳遍學校。
  似鳥說「單論知名度的話,你已經超越綾綾囉」。
  詩也在走廊上被成群女生包圍,左一句「那場比賽你打得真好──你已經不打籃球了嗎?」右一句「請跟我握手」,驚慌失措之時,似鳥像個經紀人一樣「好了好了,簽名和握手不再接受申請。請各位等待下一次機會」應付女孩們,把詩也帶出來。
  此外,針生也會在詩也旁邊,把基於興趣跑來接近詩也的學生瞪跑。
  「謝謝,得救了。」
  「咦──這點小事沒什麼啦。而且拜原田同學所賜,學校都熱鬧起來了,我也很興奮。」
  似鳥這麼說。針生則是「我並沒有特別做些什麼……」冷冷回道。
  期末考一開始,練習就暫時停止,但詩也午休仍然會跟綾音在那間三樓的空教室見面,兩個人繼續練習。

  就這樣,到了公演前兩天。
  「要上囉,綾音姊。」
  「等、等一下──果然還是──」
  「請妳做好覺悟。明天就要正式排練了。」
  「我、我知道了。」
  綾音滿臉通紅,仰躺在併在一起的椅子上。雙手於胸前緊緊交握,閉上眼睛。詩也彎下腰,一將手伸到綾音的腳和背部下方,綾音就嚇了一跳。
  「那、那個呀,我減了兩公斤唷。兩天我應該還能再減掉一公斤。」
  「綾音姊,蜜娜睡著了,所以請妳身體放鬆。不要說夢話講妳的減肥成果。」
  「嗚嗚。」
  綾音之前一直用『我還在減肥!』這個理由,拒絕練習德古拉伯爵夜襲睡著的蜜把她抱起來的場景。
  詩也用雙手把她橫抱起來的期間,綾音縮著身子,緊閉著眼睛,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他「會、會不會很重……?」。
  「一點都不重。要我在臺上一直抱著妳都沒問題。」
  詩也忍著笑意回答,綾音提心吊膽地微微睜開眼睛。
  「綾音姊跟羽毛一樣又輕又可愛,所以妳要有自信一點。」
  他一這麼說,綾音就睜大眼睛,臉變得跟番茄一樣紅。
  看到嘴巴一開一闔的綾音,詩也臉頰也瞬間漲紅。
  (我在說什麼啊!)
  兩人紅著臉互看,綾音斷斷續續地說:
  「吸、吸血鬼不能講這種話啦……」
  詩也也心臟狂跳,回答:
  「是、是,正式上臺時,我會露出邪惡的表情。」
  由於綾音掙扎著說「已、已經可以了,放我下來」,詩也便輕輕將她放下。
  綾音腳一著地就遠離詩也,轉身背對他,咕噥著「果然還是再減一公斤好了」,然後又戰戰兢兢回頭望向詩也。
  「詩、詩也!這個,我一直沒機會給你。」
  她遞出的似乎是個護身符。
  放在藍色袋子裡,上面有個獅子貼花。
  「這是綾音姊親手做的嗎!」
  「對、對呀。希望你在臺上不會緊張。不過詩也臺詞也已經能順利講出來了,就算市子小姐對你怒吼,你也不會受挫,我想你是不是不需要了呢。而且,我妹妹對我親手做的東西評價不太好,她說太夢幻,帶在身上會讓人很害羞。」
  「我收下了。」
  綾音說著「還是算了!」準備將手縮回去時,詩也輕輕從她的手心把護身符拎起來。
  「謝謝妳!其實我超緊張的。我還在擔心公演前一晚會不會睡不著、萬一當天拉肚子離不開廁所怎麼辦。有這個護身符在,感覺就能一覺好眠,上臺時也可以很放鬆。」
  詩也秀出獅子貼花,一面說道,綾音也在露出靦腆神情後,臉上綻放出笑容。
  「太好了。」
  隨後,她略顯寂寞地說:
  「如果我妹妹也會來看公演就好了……這是我成為主演後的第一場公演,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她來看,但我每天拜託她『我會幫妳準備第一排的特等座,一定要來唷!』她都說『我沒興趣』,好冷淡唷。」
  「咦!妳妹妹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綾音常常說她的妹妹嬌小又可愛,所以詩也還以為肯定是小學生……不知為何,綾音支支吾吾地說:
  「嗯、嗯。要保密唷……其實,她是詩也的同班同學。」
  「!」

  (想不到那個總是在瞪我的女生,就是綾音姊的妹妹。說不定她是因為覺得我是纏上姊姊的蒼蠅,才會一直瞪我。)
  隔天,下課時間。
  詩也在教室看著那名坐在靠走廊第一排的位子上、跟洋娃娃一樣的同學,感到很驚訝。
  『真的要保密唷。因為理歌叫我不要說。可是,大家都知道呀。』
  綾音碎碎念著詩也聽不太懂的話。
  春科理歌是綾音妹妹的名字,如果說綾音是柔和系美人,妹妹就是神情嚴肅的美少女,兩人並不像。
  更重要的是身高……
  這時,理歌突然回頭看詩也。她發現詩也正在看她,肩膀稍微晃了一下,不過馬上又豎起眉頭,一臉不悅。
  如果是平常的詩也,會尷尬地別開目光,但他現在知道理歌是綾音的妹妹,不可能就這樣無視。
  他靜靜起身,走向理歌的座位。理歌睜大眼睛。
  (上吧。)
  詩也忽然低下頭。
  「承蒙令姊的關照!」
  理歌往後退去,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
  詩也抬起頭,在近處重新這麼一看,發現她小巧的臉龐顯得又小了一號。此外,她還嬌小到坐著都看得出來。應該不到一百五十公分吧。
  詩也向她打招呼、跟她搭話,令理歌表情僵住。
  「……那又跟我沒關係。」
  她冷冷說道。
  詩也沒有退縮。
  「呃──然後!軒轅十四的公演是明天四點半開始,來看看嘛,春科同學!哪裡都可以,我們會幫妳留妳喜歡的位子。不如說,希望妳一定要來!」
  因為綾音是那麼希望妳來看。
  理歌將雙脣緊緊抿成一線。
  不久後,她噘起嘴巴──
  「……搞不懂你在講什麼。」
  然後別過頭。
  然而……
  洋娃娃般的小巧臉龎逐漸泛起紅潮,她沒有看詩也,咕噥道:
  「不、不過……要去看的話,後面不起眼的位子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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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章 變成吸血鬼的你

  公演當天。
  氣溫從早上開始就持續上升,滿溢而出的陽光照射地面,讓地面上的影子顏色變得更加濃厚。
  軒轅十四隊新主演的處女秀──七月公演《德古拉~永恆的愛》的上演時間是放學後四點半開始,校內貼著綾音和詩也的名字一起印在最上方的海報。
  會場──大禮堂的窗戶被黑布遮住,此外,冷氣在市子的指示下被關掉,裡面悶熱得有如身在溫室之中。
  「客人會不會熱到回去啊?」
  裝好布景的社員們流著汗建議,市子狡黠一笑,回答「現在這樣剛好。是理想的溫度和溼度」。
  「詩也,昨天睡得好嗎?」
  「是,多虧有綾音姊的護身符讓我放在枕頭下睡,我熟睡了八小時。」
  「肚子會不會痛?」
  「狀況良好。」
  聽到詩也的回應,綾音開心地笑了。
  「太好了。詩也進步很多,正式上臺一定也會順利的。德古拉伯爵的衣服很適合你。」
  詩也穿著黑色晚禮服,肩上披著黑斗篷。唯有臉上化了淡淡的舞臺妝,他還不太習慣。
  昨天排演時詩也第一次化妝,不過他一照鏡子就大受打擊。
  (噁──我的臉妝好濃!跟外國人一樣。)
  眼睛附近是不是化太濃了?應該可以不用把眼睛化那麼大吧──詩也有點擔心,綾音卻說「舞臺妝就是要讓坐在最後面的觀眾也能清楚看見演員的臉,這樣很正常」。
  綾音也跟排演時一樣,穿著領口大膽敞開的禮服,臉上也化著較濃的妝。
  然而,即使眼影和腮紅都抹得很濃,綾音清新溫柔的氛圍還是不會改變。豈止如此,看起來甚至比平常還要耀眼。
  但更加引人注目的,果然還是雪白的胸口。
  昨天詩也也在擔心「會不會領口開太大,戲演到一半衣服滑下來啊」、「胸部會不會露出來」,內心七上八下。
  詩也心想「昨天我心臟都因為這件事跳那麼厲害了,今天應該不會有問題吧?」不過他太天真了。
  今天再看一次,綾音那副模樣還是很符合「魔性聖女」這個綽號,感覺她的身體隨時都會露出衣服外,讓詩也想用斗篷裹住她,避免被其他人看見。
  開演時間接近,觀眾一個個入座。預售票和當天賣的門票都賣完了,在禮堂外待機、外表凶惡的綾音粉絲團成員,似乎正在安撫因為無法入場而騷動的學生們。
  「那詩也,臺上見囉。」
  「是。」
  詩也也到設置於舞臺中央的樓梯上準備。
  布幕後方傳來觀眾們的喧鬧聲。
  (咦……我好像,在緊張……?)
  籃球比賽時,越接近決賽,觀眾也會越來越多,可是他從來沒有緊張過。詩也很高興能上場比賽,他會雀躍到被前輩戳來戳去『不要在那邊傻笑啦,會害人鬆懈下來,不要邊運球邊說話!不要每次射籃都大叫,吵死了!』。
  但此時此刻,詩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心臟正在發出驚人跳動聲。
  額際甚至開始冒汗。
  (呃……這樣是不是不太妙啊?)
  在詩也越來越著急、真的開始擔心時,開演鈴聲大聲響起,布幕升了起來。
  (哇、哇,等一下──)
  序幕從特蘭西瓦尼亞古城地下的靈廟開始。令人不安的昏暗燈光,照亮鮮血飛濺的牆壁,以及排在牆邊的棺材。
  詩也用斗篷遮住臉,站在舞臺中央的樓梯上以側面示人。
  過沒多久,昏暗靈廟中響起「喀喀喀」的腳步聲,在那之後,十分緊張的年輕人聲音傳來。

  『怎麼會這樣。不死怪物的傳言竟然是真的。這裡肯定就是那傢伙的巢穴。得告訴范‧海辛教授才行。』

  腳步聲越來越大,年輕人卻沒有出現在舞臺上。只有聲音靜靜迴盪。

  『我深愛的蜜娜啊。我現在正站在一個恐怖的地方。假如我能逃離這個困境,在光芒下討伐人類之敵,我就要回到妳身邊,迎娶身為我青梅竹馬、妹妹又是摯友的妳,我們一起度過平穩的生活吧。光是憑藉這種照片看見妳的笑容,並不能令我滿足。真想快點見到妳。』

  少女們天真無邪的聲音傳來,彷彿在嘲笑他這番話。

  『嘻嘻嘻,找~到囉。』
  『被我們找到囉。』
  『因為他躲得很爛嘛。』
  『來吸他的血吧。』
  『好呀,我們三個一起吸吧。』
  『把他的血全~部吸光。』

  『蜜娜──!』

  年輕人的慘叫聲響遍全場,燈光切換成刺眼的紅。
  一張照片輕輕自天花板上飄落,詩也單手接住它。
  斗篷滑落。詩也前面又降下一張布幕,讓觀眾只看得到他的影子。
  他低頭凝視照片,喃喃自語。

  『蜜娜……』

  照在詩也身上的燈光慢慢變暗。布景在階梯下更換,詩也揚起斗篷,背向觀眾席,舞臺轉暗,下一瞬間又被燈光照亮。
  場景切換到倫敦繁華的社交界,穿著禮服的淑女們正在談論從特蘭西瓦尼亞而來、充滿魅力的伯爵。
  蜜娜和她的朋友──露西也在其中。

  『啊啊,蜜娜。妳竟然沒聽過現在在社交界,最能吸引女性熱情目光的那位人士。』

  『哎呀,露西真是的,瞧妳眼神那麼陶醉。竟然能讓下個月就要成為亞瑟幸福新娘的妳露出那種眼神,那位從特蘭西瓦尼亞千里迢迢而來的紳士到底是何許人物?』

  詩也坐倒在側臺。
  「欸,詩也,你沒事吧!」
  一名女社員衝到他身旁。
  「我……我超緊張的。腦中,一片空白。」
  「──咦咦?你不是只講了一句臺詞嗎!」
  「原田,你在這之後要出場到最後耶。」
  戲劇社社員和來幫忙的拳擊社主將等人也聚集過來,低聲交談。
  「心臟竟然會跳得這麼快──我、我沒有想到。因為,人超多的啊。」
  我的聲音還真懦弱,表情也很扭曲。連詩也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直到不久前還被叫做「球場上的鬧事鬼」。
  社員們倒抽一口氣,睜大眼睛。
  「你不是在學校咖啡廳,當著眾人的面吻了嘉蕾娜學姊?」
  「對了,嘉蕾娜學姊來了喔。她坐在最前排讓乃木坂騎士用扇子幫她掮風。」
  「詩也,你在籃球界不是很有名嗎?之前你不也突然參賽,打了那麼精采的比賽?那時你一點都不緊張呀。」
  嘉蕾娜和比賽的話題接踵而至,詩也將胸口壓得更用力,身體縮成一團。
  「那雖然是我,不過又不是我啦──!是說不好意思,請不要跟我說話。從剛剛開始,臺詞就一直掉出我的腦袋。」
  社員們臉色發青。
  「別別別別讓它掉啊。」
  「對呀,不可以想像那種事。」
  他們從四面八方伸出手,按住詩也低下來的頭,試圖讓它抬起來。
  「不、不要晃我啦──」
  正當詩也呻吟時──
  「好,該你出場了,快去。」
  他的背後被用力踢了一下。那雙毫不留情的腳的主人,似乎是市子。
  「哇!」
  詩也驚叫出聲,摔在地板上,「叩」一聲撞到額頭。
  社員們開始發抖。
  詩也踉蹌著站起來,急忙踏出舞臺。

  『是德古拉伯爵!』
  『今晚您也是如此英姿煥發!』

  這是傳聞中從特蘭西瓦尼亞而來的男性──德古拉伯爵,在派對喧囂聲中和女性們的注目下優雅登場的場景。
  然而……
  詩也眼角一瞥見坐滿觀眾席的觀眾,血液就一口氣窟上臉頰,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嗚哇,大家都在看這裡。)
  意識到的瞬間,他就站在原地愣住了。
  再加上大概是因為剛才被市子一踹,頭撞到地板了吧,詩也講不出反覆念過那麼多次的開頭臺詞。
  (嘆?一開始的臺詞是什麼?是要跟蜜娜打招呼對吧。是「初次見面」嗎?還是「妳好」?然後叫蜜娜的名字,之後再──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忘記了──!)
  拳擊社主將在側臺做出揍人的動作。社員們則說著「拿素描本過來寫臺詞給詩也看」而一陣騷動。
  就在這時,伶俐聲音響起。

  『您怎麼了嗎?這樣盯著我的臉看。我們明明是今晚才第一次見面。』

  是綾音。
  她緩步走向詩也,彷彿很在意默默看著自己的異國紳士眼神,儘管有那麼一點害怕他的真實身分,仍然勇敢試圖確認。
  從上方投射而下的燈光,將綾音全神貫注的神情照得閃閃發光。
  坐滿觀眾席的觀眾,以及在側臺驚慌失措的社員都消失了,唯有身穿領口大大敞開的禮服、挺直背脊的綾音,成為詩也視界中的一切。
  就像德古拉伯爵在派對上,從眾多淑女中找到蜜娜一人,熱情地看著她。
  詩也化身成異國紳士,執起綾音白皙的手,在纖細指尖輕輕落下一吻。

  『不,蜜娜。我是為了見妳,才從特蘭西瓦尼亞來到此地。』

  『哎呀,您這話真奇怪。』

  『我之前就看過妳,就算妳並不知道。高貴美麗的蜜娜啊。』

  臺詞接上了!
  言語的球開始在詩也跟綾音之間輕快穿梭。兩人傳著球,漸漸接近第一個籃框。遞出素描本的社員們垂下肩膀,似乎鬆了一口氣。
  然後,綾音也──

  『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在蜜娜推開摟著她、在她耳邊呢喃的德古拉伯爵前的短短一瞬間,綾音在誰都看不見的角度,緊緊握住詩也左手的無名指。
  告訴他左手無名指跟心臟和自律神經直接連結在一起的人,是綾音。
  她說,所以讓那邊放鬆下來,心情就會冷靜一點。
  然後接著用她柔軟的手指,用力又溫柔地揉起詩也的手指。

  ──如何?有沒有放鬆一點?詩也。

  從指尖傳來的甜蜜刺激傳達到詩也心臟,溫暖地令它震動。
  詩也胸前的口袋放著綾音親手做的護身符。
  昨天晚上,他把護身符拆開來看了。結果──
  『加油,詩也。』
  裡面放了一張用又圓又可愛的字如此寫道的紙。詩也還想起看到這行字,他覺得既溫暖又難為情,同時雀躍地將它放到枕頭下。
  以及綾音說過,軒轅十四是雙主演的隊伍──
  他說,多星系統是一組星星會互相環繞,所以舞臺上不是只有詩也一個人,還有她在。
  跟飄在淡藍色天空上的春天色氣球群一樣,綾音告訴他的事接連浮現腦海。

  ──我覺得對臺詞跟傳接球很像。

  ──講出溫柔臺詞時,要溫柔投出字句的球。講出激動臺詞時,要用力把它扔出去。像這樣互相傳球,射籃得分,逗觀眾笑出來、讓觀眾感動。

  沒錯,跟籃球比賽一樣。要仔細觀察周圍,將球傳給隊友,下次換成自己跑向容易接到球的位置。
  身體變輕,聲音從腹部深處傳出。

  『蜜娜。』

  準備離去的綾音停下腳步,回過頭。像在問他「請問還有什麼事嗎?」般瞪過來。
  跟平常的綾音不一樣──凜然堅毅的眼神,撼動詩也的心。
  啊啊,我的球順利傳出去了。綾音姊接住它,把它傳回來了。
  一想到這個亮麗的人是自己的搭檔,兩人要在舞臺上成為一組星星相互環繞,詩也就覺得興奮不已。
  他露出狂妄笑容。

  『妳這傢伙總有一天,一定會憑自己的意志來到我身旁。』

  『永別了。』

  德古拉伯爵緩緩瞇起眼睛,目送態度堅決、轉身離去的蜜娜。
  伯爵跟蜜娜瀰漫緊張氛圍的交談,令觀眾席傳來陣陣嘆息。第一顆球進了!
  公演進行得很順利。
  蜜娜懷疑友人露西罹患夢遊症的原因是德古拉伯爵,跟伯爵預告的一樣,主動前往伯爵的宅邸。

  『露西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會讓她成為你的餌食。』

  『我愛的是妳,蜜娜。只要妳成為我的新娘,露西或許就能得救喔?』

  『你的愛跟我們的愛是不一樣的。是邪門歪道!』

  蜜娜拒絕德古拉伯爵的求婚,與他對抗。
  伯爵的僕人──稚氣尚存的三名美少女吸血鬼煽動德古拉伯爵,要他快點把蜜娜變成同伴。

  『蜜娜的血一定很甜。』

  『比伯爵大人到目前為止吸過的千名美女的血都還要甜、還要美味。』

  『伯爵大人不吸的話,我們說不定會自己去襲擊蜜娜,把她的血吸到剩下最後一滴唷。』

  少女們興奮地鬧著『這提議不錯。』

  『……閉嘴。』

  詩也冷冷下令。

  『那女人的血液是我的東西。只有我可以吸她的血。』

  他並沒有大聲怒吼,也沒有嚴厲斥責,只是冷酷地說。話語中寄宿著冰冷的意志,除了自己,哪怕是讓蜜娜流出一滴血,任何人他都不會允許。
  少女們嚇了一跳,怯生生垂下肩膀。

  『是……』
  『我們會遵從伯爵大人的意思。』
  『是的。』

  球慢慢聯繫起來。
  緩慢的傳球。迅速的傳球。急迫的傳球。溫柔的傳球。
  好幾顆球──好幾句話語,宛如七彩氣球般在舞臺上跳著舞。詩也將其抓住,運球穿越,用力將它投向籃框。
  他想起被叫做「球場上的鬧事鬼」那段時期的感覺。
  詩也用力揚起斗篷,面向觀眾席,發出至今為止最高傲的聲音。德古拉的話語響徹整個大禮堂。觀眾眼神追著詩也的動作,豎耳聆聽詩也說的話。詩也投出球。

  『我是德古拉!黑暗之王、掌管永恆性命之人!有什麼東西是我得不到手的!』

  感覺到觀眾們同時倒抽一口氣,詩也覺得腹部深處好像緊緊縮了起來。
  太好了!進了!得分了!
  市子神情冷淡,抱著胳膊對回到側臺的詩也說:
  「吸血鬼弟弟,剛才那句臺詞說得不錯。」
  沒想到竟然會被市子誇獎。
  詩也一慌,市子就用平靜高傲的語氣接著說:
  「你的聲音有股力量。只要你提高音量,大家就會忍不住望向你那邊。就算在人群中,你的聲音也能聽得很清楚。能告訴別人你的位置。你的聲音就是這種聲音。」
  詩也越來越驚恐。
  (幹麼?為什麼突然不停誇我?)
  市子表情依然冷酷,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你被綾音帶來社辦,坐立不安的時候,我心想這人外表雖然跟綾音很合,以這次的角色來說卻太幼稚了。不過,一聽到你的吶喊,我就想讓你站到舞臺上說話看看……我想見識一下你會成為什麼樣的吸血鬼。」
  (我有吶喊過嗎?)
  詩也回想他造訪地下練習場時的事。那時市子用雙手掀起詩也的襯衫,害他嚇得慘叫『哇啊啊啊啊啊,妳突然做什麼啊!』──該不會是那個!
  (那不是為了確認我的體型,而是想聽我的聲音嗎!)
  未免太迂迴了。
  「……要誇我的話,請妳在正式上臺前誇。」
  詩也嘀咕著抱怨,市子卻還是板著臉說:
  「上臺前你不是忘記臺詞,緊張到不行嗎?喏,上場了。」
  詩也在被市子踢第二次之前,從側臺走出。

  ──因為你在比賽期間一直大喊,只有你的聲音聽得很清楚。

  梶也這麼說過。
  他說就算是在球場上的喧囂聲中,詩也的聲音也能聽得很清楚。說『你的聲音在球場外也很吵啊』。

  ──你的聲音有股力量。只要你提高音量,大家就會忍不住望向你那邊。就算在人群中,你的聲音也能聽得很清楚。能告訴別人你的位置。

  ──你的聲音就是這種聲音。

  詩也曾經以為,自己並不適合演戲。實際上他也是個語氣平板、演技又差的人,假如沒有綾音,他早就辭演了。
  然而,他現在卻站在舞臺上,為觀眾們的反應雀躍不已。被市子誇獎,知道自己不是只剩下吸血鬼的力量這種突然被給予的東西,從以前就擁有的事物也確實殘留著,而此時此刻,它正在派上用場,這讓詩也非常高興。
  還有,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他有能傳球給他、接住他的球的搭檔。
  他有願意把球交給他的夥伴。
  成對旋轉的獅子座一等星──軒辕十四。在它周圍閃耀光芒的星辰們。
  所有人一起傳遞言語,射籃得分。
  逐漸創造出一個舞臺。
  (超開心的。)

  故事以令人眼花撩亂的速度展開。
  蜜娜的友人──露西變成吸血鬼的眷屬,開始襲擊孩童。
  德古拉伯爵露出殘酷高傲的本性,逼蜜娜嫁給他。
  蜜娜跟露西的未婚夫──貴族少爺亞瑟,以及學識淵博的醫生舒華德、在德克薩斯州出生的牛仔昆西、研究吸血鬼的中年男子──海辛教授,一同對抗德古拉伯爵。
  口中流出鮮血的露西倒吊著咧嘴一笑的驚悚演出、出人意料的事實接連揭曉的懸疑發展、身材魁梧的男人們纏鬥在一起的動作戲接踵而至,觀眾們流下大量汗水,忍耐著令人喘不過氣的緊張感,看得入迷。
  關上窗戶和冷氣的悶熱會場,提升了臨場感。
  正中市子的下懷。
  詩也看到嘉蕾娜在第一排悔恨地咬緊牙關、身體顫抖。
  還有第五排靠右邊的座位上,似鳥拿著圓形眼鏡的鏡框探出身子,旁邊的針生則雙手環胸,神情認真,以及集中在觀眾席正中央左側的梶和籃球社成員們。
  綾音的妹妹理歌坐在大禮堂最後面的座位,即使快要被其他觀眾淹沒,她還是拚命挺直背脊、伸長脖子,專注看著臺上。
  詩也緩緩念出臺詞,觀眾們就會屏住氣息,側耳傾聽。
  詩也突然提高音量,掀起斗篷,觀眾們就會嚇得肩膀一顫。
  詩也輕易抱起睡在床上的綾音,將臉埋在她的喉嚨處,男生們就「喔喔!」大叫,女生們也「呀──」歡呼出聲。
  詩也的聲音、詩也的動作、詩也的表情,讓所有人驚訝、興奮、目瞪口呆。
  跟他成為吸血鬼前,在籃球比賽上射籃得分後,觀眾為他送上掌聲與聲援時一樣,令他情緒高漲。
  好高興。
  再一下──再一下就能掌握那個不表現出真實心情、傲慢又善變的冷酷男人──德古拉伯爵了──詩也越來越期待。在他心中,那名擁有另一個人格的男人開始呼吸。
  我已經不會再害怕你,也不會假裝看不到你的身影、聽不見你的聲音。我會堂堂正正跟你大吵一架,接受你!所以──

  (來吧!德古拉!)

  在位於地下的靈廟,詩也──德古拉,和綾音──蜜娜對峙著。
  蜜娜纖細的手握緊十字架,對德古拉伯爵投以燃燒憎惡之情的目光,往後退去。

  『別靠近我!惡魔!』

  蜜娜的吶喊在安靜的靈廟內迴盪。
  為什麼他會想要得到這麼討厭自己、一直用全身拒絕自己的女人?
  為什麼非她不可?
  詩也快要理解了。再一下──他們就能合而為一!
  這時──
  他看到一名少女,站在大禮堂最後面的包廂。
  穿著不是海星學園的制服──擁有鮮紅、血紅、緋紅色眼眸,白金色髮絲包覆在纖細身軀之上的少女,那雙鮮豔的紅寶石瞳眸,滴下宛如月之露的淚水。
  透明淚水滑過白瓷般的臉頰,滴在平坦胸部上。
  微微張開的嘴脣似乎在對詩也說些什麼。是因為黑色連身裙型制服的緣故嗎?她看起來也有點像珍視之人離她而去、身穿喪服的未亡人。
  雫為什麼在那裡?
  她為何要哭?
  詩也並不明白。但看到那抹虛幻身影的瞬間,在詩也心臟上方浮現的紅色印記便產生令人疼痛的灼熱感,從那裡將哀傷、孤獨、悲嘆──填滿詩也胸膛。
  光芒在腦中迸散。
  他掌握住了!

  『妳的青梅竹馬,身上帶著妳的照片……』

  詩也語氣哀傷,輕聲說道。
  綾音驚愕地看著詩也。詩也則用浮現哀痛之情的眼睛,回望那對眸子。
  沒錯,他想作夢。持續一個人站在無人能及的高處,實在太過寂寞。他想作自己得到所愛之人、不再孤獨的夢──

  『照片中的妳,臉上帶著如春天清泉般的清新微笑,看到那張照片,讓我很想見妳……』

  被飄在空中的春天色氣球包圍、溫柔微笑著的綾音。
  綾音用柔和聲音表示『如果你有什麼困擾,我可以幫忙』,她遞出的救贖,令詩也很想依賴。

  他把綾音看成聖母瑪利亞。

  『所以,我才會到倫敦來。』

  他覺得如果是這個人,即使是身為怪物的自己,她也會願意接納。

  『我賜予妳永恆的生命。』

  他希望她待在他身邊。
  因為,「永遠」就跟身在冰冷黑暗中一樣。他希望擁有春陽般的暖意的她,待在自己身邊。
  永恆的生命並不會使吸血鬼幸福。德古拉伯爵一定也很清楚。但要是承認這點,就會逐漸墜入無限的孤獨中。
  所以他才會虛張聲勢。所以他才會高聲謳歌永恆的生命。所以他才會從高處伸出手,高傲地向人索求。

  『捨棄那令人不快的十字架,委身於我,接受我的吻吧。這樣一來,妳也能跟我一起永遠活下去。妳會得到沒有盡頭、至高無上的喜悅吧。』

  他是多麼希望如此啊。內心被深深撼動的那一天──他不再虛張聲勢,坦承一切,想要去依靠。他是多麼受這股衝動所驅使。

  ──綾音姊,我……!

  聽著詩也痛苦訴說的綾音──蜜娜,眼中忽然閃現強烈的拒絕光芒,大喊道。

  『我絕不會牽你的手!你的吻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不快的事物!不只是露西,竟然連我溫柔的青梅竹馬──強納森都被你奪去了性命。』

  蜜娜頭髮散亂、呼吸急促、精神被逼到極限,儘管如此,她仍然堅決不放開十字架,不斷抵抗。
  漆黑絕望取代了希望。
  這女人為什麼要拒絕我!
  為什麼要否定我想給予她的事物!

  『我不可能愛上你。你是會吸人類鮮血的骯髒怪物!』

  彷彿會灼燒喉嚨的焦躁感,湧上詩也心頭。
  區區一名弱小人類,竟然要反抗我嗎!明明我這個闇之貴族是如此渴望妳──!
  體內凶狠的怒火如同一場暴風雨。
  (抑制不住,不得發洩出來,不得不去傷害、破壞,這就是德古拉伯爵的心情!)

  德古拉的激情支配詩也。
  在他準備往蜜娜的喉頭咬下時,海辛教授等人衝了進來,將蜜娜救走。
  可是,德古拉伯爵的憤怒並沒有平息。
  燃起報復念頭的德古拉伯爵,接連將亞瑟、昆西、舒華德血祭,最後終於連海辛教授都倒下了。
  蜜娜為了不讓他們變成吸血鬼,挖開墳墓,承受著令人快要瘋狂的痛苦,將木樁一根根釘進他們的胸膛。
  在吹著狂風的墓地,蜜娜身穿被撕裂到大腿處、快要從肩膀垂落的破爛禮服,用力踩向地面,雙手拿著十字架形的木椿,咬緊牙關,面容扭曲,激烈喘息著,用盡全身力量將其釘下去。
  是個理想主義者的純真大少爺亞瑟、聰明又愛照理論行事,卻是個浪漫主義者的舒華德醫生、粗魯又嘴巴壞,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柔的牛仔昆西、用那過人智慧和鋼鐵般的意志引導蜜娜等人的海辛教授。
  蜜娜啜泣著,將尖銳的十字架刺進他們的心臟。
  綾音哭得滿臉是淚,被鮮血和泥巴弄髒的頭髮鬆掉了,垂到臉頰旁邊,呼吸紊亂、雙眼充血,這副模樣卻無比高潔──
  (綾音姊……好美。)
  詩也在側臺看得連呼吸都忘了。
  平常跟春陽一樣溫柔婉約的綾音,她心中的──激情。
  詩也知道那如春天的暴風雨般捲入、掃蕩一切,不停肆虐的情感。
  看到放聲大哭、猶如動物在高聲咆哮的綾音──蜜娜,觀眾和詩也的靈魂都被一把抓住、被吸引過去,陶醉其中。
  (多麼美麗的人……)
  這被深深誘惑、受到震撼、逐漸被吸引的感情,是屬於自己的嗎?
  還是德古拉的呢……

  ──由我來殺掉詩也!

  綾音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帶著猛烈如閃電的目光如此斷言。
  那時她展現的激情。
  詩也有種預感。在他跟德古拉伯爵合而為一時,約定會被實現。
  (綾音姊會殺了我!)

    ◇  ◇  ◇

  然後,綾音也──
  下定決心。
  (我要在這個舞臺上,殺了詩也!)

    ◇  ◇  ◇

  假裝要嫁給德古拉伯爵的蜜娜,帶領他到放下窗簾的玻璃房間。她騙德古拉伯爵天還沒亮,在大地充滿陽光的瞬間拉開窗簾,讓他沐浴在眩目光芒下!
  燈光同時照在詩也身上。太過刺眼,他睜不開眼睛!

  『妳騙了我!蜜娜!』

  在不規則反射的光芒中,蜜娜拿起槍。
  她的模樣十分崇高,眼中充滿實實在在的強烈意志──手腳也完全沒有發抖。
  從槍中射出的數發子彈,接連射穿詩也的──德古拉的心臟。
  貫穿兩耳的槍聲,連心臟都跟著貫通。
  野狼們的嚎叫、蝙蝠的振翅聲和德古拉的吶喊參雜在一起,莊嚴古典樂大聲播放出來,響徹禮堂。

  『妳竟敢!妳竟敢把我──區區一個人類女孩!』

  詩也──德古拉趴在地上掙扎,口吐詛咒字句,內心一面因她的勇氣、才智而感嘆──為之震撼。
  這一定就是他所期望之事。
  所以詩也掙扎著大吼,詛咒著大笑。

  『毀滅吧!上帝啊!毀滅吧!世界啊!』

  「結束」令他感到無比喜悅。
  在詩也接受德古拉的心,跟他合而為一的現在,他能明白。
  他之所以執著於蜜娜、追求她,是因為蜜娜是絕對不會被闇之世界玷汙的女人。
  因為那名象徵白晝光芒的女人,會用她的光芒賜予自己死亡。
  (就跟我被綾音姊拯救一樣,跟綾音姊願意讓我看到「盡頭」一樣──)
  她是斬斷「永遠」這個詛咒、為自己帶來死亡的優秀女性!
  詩也望向大禮堂最後面的包廂。
  那名紅眸少女已經不見蹤影。
  給予詩也永恆生命的吸血鬼,如同伴侶拋下她一人離去的未亡人般流著淚──這副景象是幻影嗎?
  不過,詩也想起來了。
  她第三次出現在詩也面前時,對他訴說的話語。
  那名少女──雫,用那對妖豔的紅寶石瞳眸看著詩也,開口說道。
  當你厭倦一直活下去時。

  ──就試著開始一段永恆的愛吧。

  ──那是只有能永遠活下去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能彌補永恆孤獨的、永遠持續下去的戀情。
  德古拉向蜜娜索求永恆的愛,然後愛上了蜜娜。
  詩也將綾音與蜜娜重疊。
  蹲在保健室前的走廊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的綾音。
  跟詩也約定一定會殺了他的綾音。
  對他說我們是搭檔,所以不要一個人哭,自己也哭成淚人兒的綾音。說她需要詩也的綾音。
  詩也的──搭檔。
  德古拉的──救贖。
  同時擁有柔和春光與激烈的春天暴風雨的人。
  (綾音姊她──把我殺掉了!)
  如此期望的盡頭,現在就在眼前。德古拉的喜悅與詩也自己的喜悅混合在一起,成長為無限的歡愉。
  現在的話,他能夠被認同。
  他深愛著她!
  被女吸血鬼們調侃連戀愛的滋味都沒嘗過,為此憤慨不已的自己,在即將失去永恆性命時,真正愛上了這個世界上最堅強、美麗的女人!
  絕對不會改變──因死亡而成為永恆的愛。
  (啊啊,終於能結束了。好幸福。)

    ◇  ◇  ◇

  (詩也,你怎麼露出那種表情?)
  詩也──德古拉沐浴在陽光下,被好幾發銀色子彈射穿心臟,一邊在地上爬行、掙扎、呻吟,吐出詛咒話語,一邊笑著。

  『我會永遠活下去!』

  那是他向這個逐漸迎來光明的世界,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聽起來像深信自己不死的人的復活預告,也像闇之支配者最後的虛張聲勢。
  然而綾音她──蜜娜她,知道詩也──德古拉對於迎接死亡,高興到瘋狂的地步。
  大叫『我會永遠活下去!』的聲音,滿溢耀眼的歡喜,彷彿不是敗北,而是在宣言勝利,將自己正在邁向死亡一事視為至福──
  高傲地宣告會給予蜜娜永恆生命的他,傲慢殘酷得無人能及──不時卻會露出寂寞眼神。
  說不定吸血鬼是種哀傷的生物。

  ──吸血鬼一點都不特別。他們說不定會在太陽下一邊擔心得發抖,一邊祈禱今天也能活得像個人類。

  (是呀,說得對……詩也。)
  詩也的身影重疊在德古拉伯爵之上。
  痛苦地咬住嘴脣,低下頭的詩也。鑽進被子裡,啜泣著低聲呢喃「好想死」的詩也。
  顫抖著訴說他害怕世界滅亡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詩也。抓著頭髮慟哭,說他想要看見盡頭、結束不了、死不了的詩也。
  手臂的傷只過了一天就消失得不見痕跡也好,染成鮮紅色的雙眼也好,綾音知道詩也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但她已經無法想像搭檔是詩也以外的人,也沒辦法放著詩也不管。
  詩也明明是個不太會講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有點憂鬱、靠不住的男孩,卻突然成長起來,有了自信,在舞臺上徹底成為德古拉伯爵,展現他的魅力,讓綾音大吃一驚。
  對這樣子的詩也──德古拉伯爵的憐愛湧上心頭。
  趴在地上的他已經一動也不動。

  『我憎恨的敵人──終於,終於……結束了呢。』

  (我殺掉詩也了嗎?)
  在透明光芒中,綾音抱起詩也健壯的身軀,撫摸他柔軟的髮絲,吻上他的脣。
  德古拉伯爵手指微微一動。
  觀眾們倒抽一口氣。不過,他的手指卻無力垂到地上,這次真的完全不動了。教會鐘聲響起,聖歌流瀉而出。
  蜜娜將嘴脣重疊在德古拉伯爵的脣上,沒有動作。
  薄幕緩緩降下,兩人的影子映在其上。
  終於──
  只有德古拉伯爵的影子彷彿融於朝陽之中,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小,在暗下來的燈光中,最後僅存蜜娜抱著虛空的影子。
  而那也與漸漸變得濃厚的黑暗一起,消失在厚重簾幕的另一側。

    ◇  ◇  ◇

  舞臺一轉暗,布幕就緩緩降下。
  在映著事前拍好的蜜娜身影的薄幕另一側,綾音的脣仍然與詩也的脣緊緊重疊。
  詩也被綾音摟著,感覺到她脣瓣的柔軟,以及從那裡傳來的春光般的溫暖吐息。
  他們在排練時,吻戲只有借位。
  不過正式演出時會這樣,大概是因為綾音完全入戲了吧。
  綾音給予的吐息,比詩也至今以來掠奪過的任何氣息都還要甜蜜、溫柔,伴隨閃閃發光的喜悅,滲透詩也的全身到指尖。
  舞臺上,吸血鬼死了。
  詩也的希望,在他做為德古拉伯爵的時候,以最棒的形式被實現、被滿足。
  只要走下舞臺,詩也的生命就還不會結束。在這之後也會持續下去。
  唯有在接受這溫柔的吻的期間,這件事不會令他感到恐懼。
  (要從這裡開始。)
  詩也有這種感覺,心情愉悅。
  他聽著掌聲如暴風雨般響起──跟綾音雙脣交疊──內心激動不已。


  終章 起源

  軒轅十四新主演的處女秀,辦得十分成功。
  簾幕一降下就響起的掌聲久久不歇,豈止如此,還越來越熱烈。
  如果要說詩也和綾音這對被璀璨讚揚籠罩的男女主角,有唯一一個出錯的地方,就是演員們都從舞臺兩側跑出來謝幕了,他們還吻著彼此,沒有離開吧。
  雖說不是刻意,但吸進綾音精氣的詩也,以及將所有精氣都給予詩也的綾音,現在都處於出神狀態,詩也也在途中把手環上綾音的身軀,將她摟近。社員們呆站在緊緊貼在一起的兩人面前,想叫他們卻講不出話來。
  倘若市子沒有踹詩也的腿一腳,斥責『你們是不顧他人眼光,在電車裡卿卿我我的情侶嗎?還要謝幕啊』,這個行為說不定會一直持續下去。
  然而,在這之後卻發生更嚴重的問題。
  綾音倒在詩也懷中。她徹底昏過去了。
  『不只是嘉蕾娜學姊,竟然連綾音都昏倒了。詩也的吻就那麼厲害嗎?』
  『原田~我饒不了你!』
  『比起這個,女主角昏過去是要怎麼謝幕啊~~~~!』
  『哇──綾音姊,對不起,對不起。』
  要是沒有掌聲,這陣騷動外面應該會聽得一清二楚吧。
  最後是詩也下定決心,抱著昏過去的綾音站起身。
  『請把布幕拉上來!』
  觀眾看到詩也公主抱著綾音,基於各種理由騷動起來。但詩也一從排成一列的演員間站出來,緩緩低頭望向依偎在自己懷中幸福沉睡的綾音,揚起嘴角微笑,顯露對綾音的憐愛之情,他們就都安靜下來,彷彿被奪去了目光。
  他們應該是感覺到德古拉和蜜娜的故事還會持續下去的餘韻吧。
  下一瞬間,足以撼動大禮堂的掌聲掀起。
  詩也一抱著綾音彎腰行禮,掌聲就變得更加熱烈,演員謝幕完後觀眾也沒有離席,讓他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收場。

  在那之後過了三天。
  就算隔了星期六、日兩天到了星期一,校內的熱情仍未平息。詩也屢次被要求簽名和握手,也有好幾個人問他會不會再次上演。
  午休時間,綾音傳簡訊把詩也叫出來,他便前往用來當練習場的三樓空教室。
  綾音已經先在那裡等詩也了。
  她一看到詩也,臉頰就染上紅潮,縮著肩膀道歉。
  「那、那個,公演結束後,我不是還站不太穩,沒辦法好好說話嗎?所以,那個,接──接吻的事,對、對不起!我想到蜜娜的心情,就不小心真的親下去……然、然後……很、很舒服……害我腦袋變得一片空白,之後就昏過去了。啊啊啊啊啊,討厭,好害羞。我一定是在舞臺上變得太亢奮了。真的很抱歉!」
  (綾音姊記得她跟我接吻過!)
  至今以來,被詩也吻過的女孩醒來時明明什麼都不會記得。為什麼只有綾音?
  (因為綾音姊是自己來吻我的嗎?)
  驚訝過後,令內心溫暖起來的喜悅逐漸擴散,詩也笑了出來。
  「謝謝妳。」
  「咦?」
  「謝謝妳記得跟我接吻過。」
  綾音目瞪口呆,接著連脖子都紅了。
  「詩也,你在說什麼呀……!別、別再提這、這件事了。然後,那個,我要跟你道謝!公演會成功都是託詩也的福。謝謝你。」
  她深深低下頭。詩也也突然緊張起來、不知所措,低頭回禮。
  「不,我才是一直受到綾音姊的幫助。我能演到最後,都是因為有綾音姊在。而且妳也實現跟我之間的約定了。謝謝妳殺了我。」
  綾音露出寂寞微笑:
  「下一場公演感覺會更難找搭檔。因為大家對詩也的評價非常好。觀眾們也還是會比較吧。」
  「我就──不行嗎?」
  「咦?」
  綾音睜大眼睛。
  詩也比前一刻還要更緊張,認真說道:
  「我今天把入社單交給戲劇社的顧問老師了。」
  「咦咦!可、可是,你不是說只有這次公演──」
  「我之前是這麼想的。不過實際站到舞臺上,在觀眾面前試著演戲,我覺得很愉快。那是我不能再打籃球後,一直被我遺忘的感覺,還能再體會到那種感覺,我超高興的。」
  而且,舞臺上是有「結束」的。每一次簾幕垂下,就是一個舞臺的結束,接著下一個舞臺拉開序幕,為了讓它落幕而再度開始行動。
  下次或許又會是令人悲傷的結局。又或許是明亮的結局。說不定是會讓人背脊發涼的壞結局。
  但無論如何,為了前往某個終點,詩也投出、接住字句,然後再次投出,射籃得分。
  「詩也又要成為我的搭檔了嗎?」
  綾音向他確認,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是的!妳不介意的話。請回答我『好』還是『不好』。」
  她揚起嘴角,雙眼熠熠生輝,展露春天般的笑容。
  「當然好呀!」
  在溫柔臉龐上綻放的甜美笑容,讓詩也終於放鬆緊張情緒,幸福地回望綾音。
  紅眸少女曾經說過,永遠活下去的人,總有一天會面臨永遠的倦怠。
  那時會開始一段永恆的愛。
  詩也在舞臺上演出了永恆的愛。不過他自己其實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總而言之,現在對詩也來說,還有很多辦不到的事。
  表情的做法、用聲音表現的方法、滑舌、四肢的動作。
  要飾演不是自己的人十分困難。要傳達得讓觀眾能夠理解則更加困難。
  他需要更多練習。
  (這樣一來,我就能在舞臺上射出最棒的射籃,感受到比那場公演還要愉快的心情嗎?)
  詩也現在還很青澀。一切都是未知數。因此值得努力。
  他能做到的事,一定會每天逐漸增加。
  沒錯,這是第一步。
  不是一個人,而是跟可靠的夥伴一起,繞著對方旋轉。
  「綾音姊,請妳多多指教。」

    ◇  ◇  ◇

  看到姊姊跟班上的男生一起害臊地笑著,從空教室走出來,理歌急忙躲起來。
  (那是怎樣?連午休時間都要兩個人卿卿我我。)
  參加管弦樂社的理歌拿著樂器,獨自在沒有人的三樓走廊角落練習,由於預備鈴響起,她正準備回教室去。
  (我第一次看到姊姊跟男生在一起時那麼高興。姊姊果然在跟那傢伙交往嗎?)
  她想起兩人在舞臺上接吻的事,臉頰和腦袋瞬間發燙。那一天回到公寓後,姊姊仍在恍神,不時紅著臉用力搖頭,對獅子布偶說「對不起」道歉。
  (那傢伙叫我一定要來看,是想讓我承認他跟姊姊的關係嗎?)
  理歌小小的肩膀因憤怒而顫抖,低聲說道。
  「我是……不會認同的。」

    ◇  ◇  ◇

  在離理歌有點距離的走廊轉角處,紅眸少女──雫也正在凝視詩也與綾音。
  被白金色髮絲包覆的纖細身軀,穿著有如喪服的黑色連身裙制服。
  她用冰冷卻妖豔得不可思議的紅眸看著詩也他們,平淡地喃喃自語:
  「……你明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然後突然垂下眉梢──露出十分幼小、虛幻、泫然欲泣的神情──
  「……原田詩也……你要跟那個小女孩,開始一段永恆的愛嗎?」
  不停低聲對詩也呼喚不是詩也的男人名字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5-7-30 22:00 编辑


  春科理歌的憤懣~先別提這個了

  春科理歌有個姊姊。
  姊姊比高中男生的平均身高還要高,胸部跟寫真女星一樣大,長得也很漂亮,個性溫和、家事全能、擅長運動、成績優秀,是個能幹到有點讓人無法想像的人。
  而這樣子的姊姊似乎從以前開始就抱持著情結,覺得自己很大一隻、各個部位都又重又肥,一點都不可愛,對「可愛的東西」很沒抵抗力。
  姊姊說的「可愛」,條件是輕飄飄、毛茸茸,更重要的是「嬌小」。
  她摸著比她小一歲的妹妹──理歌的頭,一直說她可愛。
  理歌比一百七十二公分(以上)的姊姊還要矮三十公分,胸部也是一片平坦,體重很輕,頭髮是柔軟的自然捲,髮色也很淡。姊姊的頭髮又黑又有光澤,手指梳起來很順,就算用梳子,頭髮也完全不會纏住或卡到梳子上。相較之下,理歌的頭髮總是會纏在一起、膨起來,冬天還會有靜電。不會像姊姊的頭髮那樣,即使用手指去梳,也會夢幻地輕輕落下。
  那頭毛茸茸的頭髮、會被誤認為小學生的身高,以及連A罩杯的胸罩都嫌大的胸部,理歌都十分討厭。然而姊姊卻將理歌緊緊抱在如同巨大棉花糖的胸部前,一邊狂摸她的自然捲,一邊誇她『理歌,我最喜歡妳了!妳好可愛!』。
  每當姊姊這麼說,理歌就會生氣地噘起嘴:『我、我不是說過我都已經是高中生了,不要再這樣說我嗎!在學校妳也絕對不要找我說話喔!也不要跟別人說我是妳妹!』低聲咕噥:『我對這也抱有情結』。
  姊姊雖然會沮喪,卻馬上又會用嘹亮甜美的聲音:『理歌,妳好可愛!全世界最可愛!』讓「可愛」復活。
  姊姊參加的是戲劇社,被叫做「魔性聖女」,受歡迎到運動系社團那些長得很可怕的男生組成了粉絲團。但她不知為何覺得不會有想跟自己這種又大又不可愛的女生交往的奇特男生,至今以來,她都沒有在家提過特定男性的事。
  姊姊的愛情全都投注在理歌和其他「可愛的東西」上,跟姊姊共用的房間裡,綴有荷葉邊的窗簾和心型抱枕都是姊姊親手做的,姊姊的書桌周圍充滿吉祥物人偶、當地擬人角色的吊飾和動物娃娃。其中她最鍾愛的是甜甜圈店的原創角色──豎起眉毛、叫做「甜甜圏獅」的獅子娃娃。
  『早安,獅子弟弟。』
  她會帶著陶醉神情跟它說話。
  從那樣子的姊姊口中聽見理歌班上男生的名字,是進到六月不久之後的事。
  當時姊姊當上軒轅十四隊的主演,在找能在公演上跟她搭檔的男生。不過,個子高的姊姊找不到身高跟她搭得上的男生,似乎遇到了困難。她常常看到姊姊垂著肩膀嘆氣。
  某天,姊姊一從學校回家就一臉喜悅。
  『我公演的搭檔決定了!是跟理歌同班、叫做原田詩也的男生!他很親切、認真,是個好孩子!』
  她抱住理歌,跟她報告。
  『詩也說他是上禮拜轉學過來的。理歌跟詩也講過話嗎?詩也在教室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又沒跟他說過話。』
  理歌甩開姊姊的手,咕噥著回答。
  打從他轉來的那天起,理歌就對那個被冠上「神祕轉學生」這種可疑綽號的人,在不好的意義上留下印象,看他不順眼。
  單純只是因為那個轉學生很高。
  隨便估計都超過一百八十公分。跟理歌站在一起的話,就像格列佛和蕗葉下的小人。和他講話時,理歌一定得一直抬頭吧。她不想靠近那樣的人,也不想看到他。她也很討厭那頭明明有自然捲,看起來卻很柔順、很好梳的頭髮。
  但姊姊實在太過興奮,看到她紅著臉笑著,一直說『他是個好孩子』,理歌也不禁在意起詩也。
  隔天起,理歌就開始在教室觀察詩也。
  (什麼嘛!只不過是個子高、有點走帥哥路線而已。姊姊那麼誇他,我還以為會是《站在我這邊》的瑞凡‧費尼克斯那類型的美少年。結果很普通嘛。那頭頭髮明明不像有用整髮液,為什麼這麼整齊?氣死人了!)
  獨自坐在位子上想事情時的詩也,會露出陰沉嚴肅的表情,讓理歌心神不寧,感到不快。這傢伙跟同學講話時明明很正常,他是不是有雙重人格啊?骨子裡是不是全是黑的?
  一跟理歌對上目光,詩也就像嚇了一跳般瞪大眼睛,如果她還是繼續瞪下去,詩也就會默默移開視線。
  (他果然有做什麼虧心事吧?否則膽小到被女生瞪就會嚇到,有辦法在舞臺上演戲嗎?)
  理歌對詩也打的分數十分嚴格。
  大概是因為姊姊在家裡也都在提詩也,也會想跟理歌打聽詩也的事,她一擔心詢問『詩也在班上有沒有被欺負?他有沒有什麼煩惱?』理歌就會覺得一陣煩躁。
  理歌覺得照顧自己的姊姊很煩,不過一旦她這麼熱心地照顧其他人,這也會令她火大。而且對象還是比姊姊更高的理歌的同班同學。
  姊姊絲毫不明白理歌的心情,還是一樣在家開口就提到詩也,像個抱持煩惱的少女般,凝視獅子布偶的頭,一再撫摸它。
  那隻獅子明明豎著眉頭,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勇猛,有點像在裝傻的臉跟詩也很像,姊姊不在的時候,理歌會不經意地瞪向獅子。
  聽說那個搶走姊姊關心的原田詩也,和那個乃木坂嘉蕾娜在眾目睽睽下深吻了一分鐘,讓她暈過去時,理歌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班上女生找他簽名時,他明明會露出困惑表情,說『不,我對這種事──』啊。其實他是個超喜歡女孩子的花花公子嗎?他的內在是野獸嗎!
  (爛透了!姊姊很擔心你耶!再說,你是姊姊的搭檔吧!你不是還叫她『綾音姊』嗎?為什麼要跟其他女生接吻!花心鬼!)
  之前理歌對詩也的印象還是「長很高、頭髮很軟很順、有點走帥哥路線,我看他不順眼」,如今卻徹底變成「超差勁的男人!我最討厭他了!」。
  然而姊姊別說抛棄詩也了,似乎還越來越放不下他,她目擊過好幾次姊姊眼泛淚光看著獅子布偶,深深嘆息,用兩手輕輕將它拿起來,緊緊抱住。
  詩也不知道姊姊堅強的心情,似乎還去籃球社當幫手參加什麼練習賽,十分活躍,沐浴在聲援之中。
  聽到這件事,理歌真想賞他一巴掌,但不知為何,姊姊那天回家後神情開朗,抱著獅子布偶滾來滾去時,臉上也堆滿笑容。
  (姊姊跟那傢伙發生了什麼事嗎?)
  理歌問不出口,焦慮地看著公演日接近。這段期間,姊姊撫摸獅子布偶時,臉上一直都帶著燦爛笑容。
  『欸,我會幫理歌留最前面的位子,要來看姊姊演的戲唷。』
  『不去,我沒興趣。』
  理歌冷淡的回答令姊姊很沮喪,但她其實是會在意的。姊姊跟那個原田詩也,會在舞臺上演出什麼樣的戀情呢?
  然後,在公演前一天,詩也突然主動接觸理歌,用強而有力的語氣說:
  『希望妳一定要來!』
  理歌完全沒料到詩也會來跟她講話,所以嚇了一跳,臉頰發熱,不小心說了『後面不起眼的位子比較好』。
  (唔──那個時候我是在期待什麼?)
  公演也結束了,理歌想起今天午休一邊跟詩也打情罵俏,一邊從空教室走出來的姊姊,在房間一個人噘著嘴巴。
  如果要說客觀的感想,兩人負責演出主角的公演非常精采。
  劇情有爆點和緊迫感,德古拉伯爵和蜜娜的戀情也很震撼人心。兩人都演得很好。此外,雖說是音響設備一應倶全的大禮堂,理應是第一次上臺的詩也,聲音卻連坐在最後面的理歌都能清楚聽見,她很驚訝。
  而且是非常能觸動心弦的好聲音。
  那傢伙……原來他能那麼信心十足、威風凜凜地講話啊……原來他能用那麼邪惡的表情笑啊。他也會露出哀傷的表情。剛、剛才那句臺詞,好像讓我心動了一下……
  理歌的視線不斷被詩也吸引。臺詞也令她下意識豎起耳朵。
  更重要的是,姊姊雖然平常就是個美人,跟詩也站在一起時卻顯得更有魅力,甚至讓人覺得她很性感。
  沒錯,從客觀角度來看,那場公演十分成功,最後的吻戲也成為轟動話題──
  (當初明明說不會真的親下去,只會做做樣子。)
  他們絕對親了!而且還親那麼久!
  就算是在謝幕時,詩也也公主抱著姊姊出現,姊姊竟然陶醉地閉著眼睛,依偎在詩也懷中。
  (姊姊該不會昏過去了吧!因為那傢伙的吻?)
  詩也緩緩低頭俯視幸福沉睡著的姊姊,瞇起眼睛,露出滿溢憐愛之情的微笑,在那瞬間──
  理歌不禁看得入迷。
  在劇中,一直對蜜娜表現得很傲慢的德古拉伯爵,在舞臺落幕時終於從宿命中解放,能夠坦率表露對蜜娜的愛──那是抹會讓人產生如此浪漫的聯想、服務精神滿分的甜蜜笑容。

  很多女孩因為最後那幕成為詩也的粉絲。理歌也覺得詩也好像有點帥……──不,先別提這個了。
  (大白天就兩個人關在空教室,你們做了什麼啊──果然在交往嘛!)
  她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是因為本來很黏妹妹的姊姊被突然出現的男性轉學生搶走,覺得不甘心嗎?
  還是有其他理由?無論如何,她無法允許詩也在舞臺外的地方也成為姊姊的戀人,她覺得很焦躁、很火大。
  她揍了一拳放在姊姊書桌上、豎著眉毛的獅子布偶。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5-7-30 22:00 编辑


  後記

  各位好,我是野村美月。
  感謝各位拿起新系列《成為吸血鬼的你開始一段永恆的愛》閱讀!
  這部作品是屬於先想到書名的類型,它是從我走在路上時突然想到「啊啊,好想用這個書名寫一部作品看看──」開始的。再加上「想讓竹岡小姐畫各式各樣的洋裝」這種私人願望,就這樣成形了。
  第一集是德古拉伯爵喔!我現在就在期待看到披著黑斗篷的詩也,還有穿禮服的綾音。下一集之後,我也想讓他們扮演一堆角色。
  劇本是以原著為基礎,加入很多自創要素。跟伯蘭‧史杜克大作家的《吸血鬼德古拉》幾乎可以說是不同的東西,請各位注意。
  另外,這次女主角的胸部很大。到目前為止,我比較常寫胸部小的女孩,但如果要問我喜歡哪一邊,雖然各有各的好,但我絕對是大胸部派的。我對軟綿綿的東西很沒轍。被問到「自己的作品中喜歡的角色是?」時,我一直都是回答《天使的棒球》(天使のベースボール)裡的瑪麗亞。因此久違地出現大胸部的主要角色,我非常興奮。
  寫這個故事時剛好是一年前,竟然更動到了第十三稿!真的要向陪我修稿那麼久的責編大人表示敬意。
  不過一年後,我在看讓作者校對用的樣稿時,一堆地方都忍不住想修正。順帶一提,第二集修到了第六稿。更可怕的是,光是去年就有三次稿子沒有採用(泣)。
  我會遇到這種情況,所以不常常先寫後面的話,會很令人不安。如果能變得保證寫得出東西,這點也不用擔心了,但我能力還不夠……
  不管怎樣,第一集成了這樣子的作品!為了能順利走到最後一集,我會一集一集按部就班地努力。
  下個月發售的《陸與千星~發送世界的少年與別墅的少女~》是全一冊。這部作品對我來說就像漫長的作業一樣,是重要的故事。竹岡小姐的插圖也很棒,請各位務必一讀。(以上為日本版時間)
  我為新系列預先存起來的時間還有剩,所以可以再寫兩部全一冊的作品。其中一部寫得有點長,預計同時發售上、下集。關於這點,秋天會再通知各位。
  《吸血鬼》第二集跟平常一樣,預計夏天出版。在那之後會接著發售《女裝皇家教師》第六集,也請各位多多指教。《女裝皇家教師》第七集則是現在正在執筆。(以上為日本版時間)
  那麼再會!希望我們下個月還能再見。

  二〇一四年四月十日 野村美月

  參考文獻
  《吸血鬼ドラキュラ》(伯蘭‧史杜克著,平井呈ー譯,東京創元社出版,一九七一年四月十六日發行。)
  《萩原朔太郎詩集》(三好達治選編,岩波書店出版,一九五二年一月二十五日第一刷,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十六日第三十三刷改版。)
  《演劇やろうよ!》(かめおかゆみこ著,青弓社出版,二〇〇四年八月二十三日發行。)
  《発声と身体のレツスン 魅力的な「こえ」と「からだ」を作るために》(鴻上尚史著,白水社出版,二〇〇二年四月三十日發行。)
  《表現力のレッスン》(鴻上尚史著,講談社出版,二〇〇五年十月二十日發行。)
  《成井豊ワークショップ》(成井豊著,論創社出版,二〇一〇年三月二十日發行。)


  (頗初期的雫。)
  後記
  跟野村小姐合作的系列竟然也到了第三部。
  請各位多加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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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

10000
1049867223 平民
刚才还在别处看到这部

7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所以男主其实是吸血鬼的转世??

7 年前 0 回復

sanadazhengzong 王爵
这部作品的正宫没有什么悬念,估计修罗场剧情会比光在逊色一些。

9 年前 0 回復

7861556433 平民
从文学少女到光在,再到女装家教,停不下来啊。。。。。。

9 年前 0 回復

qq463199368 子爵
或者看台版比较好些?

9 年前 0 回復

canxianxueluo 伯爵
其实 我想说轻国后面翻译的“化身”确实不如轻国翻译大大们最开始定下的译名“成为”,台版采取这个“成为”倒是很不错的,,期待这系列的后续啊,,

9 年前 0 回復

李后主 公爵
看到台版大喜,之前看过自翻的1
不知道日本出了几卷了

9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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