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野秋彦]黑钢的魔纹修复士8[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7-22 07:22 编辑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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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嬉野秋彦
插图:ミユキルリア
图源:zince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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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默德一行人虽然让展现出压倒性力量的加拉琳娜逃跑,
但还是顺利地镇压了罗马里克的叛乱。
然而,小狄的态度却突然转为冷淡,令瓦蕾莉雅的思绪越发烦闷。
此时,比托的神巫苏古娜逃亡进入亚默德。
为了维持国家之间的信赖,首脑群希望归还苏古娜,
但瓦蕾莉雅却违背他们的想法,想帮助懦弱的苏古娜,
而这份心情造成与小狄之间严重的隔阂……!
谋略尽出的第八集!

CONTENTS
序 章  夏末异变
第一章  清白的关系
第二章  零落
第三章  睁眼说瞎话
第四章  巨大的镜子
第五章  仔细观察便见真章
第六章  能看扁那女人的只有我
终 章  她还未曾见过的海
后 记






  序章
  夏末异变

  亚默德的大部分领土,夏天都不怎么长。
  春天结束后,相对较容易度过的初夏持续稍久,
  令人难以喘息的盛夏仅有一瞬间——
  紧接着来临的,
  又是漫漫晚夏。
  随后秋天到来,人们为了防备寒冬,
  忙碌地勤奋工作。
  栽培牧草、干燥柴薪、建造新的谷仓。
  剃羊毛、喂果实以养肥猪只、盐渍河鱼。
  以长远的眼光来看,那是人们生活的循环,
  跟一百年前没什么两样。

  被视为亚默德以及同盟诸国所有神巫的灵魂人物——「永世神巫」夏琦菈·巴贝尔,虽然拥有超越年老的青春容貌与魔力,但她的内心可一点也不像少女。
  应该说,缺乏女人味。
  女人多多少少会喜爱美丽的事物,想要将周边装饰得华美亮丽,但夏琦菈·巴贝尔这方面的欲望却很淡薄。
  或许也因为如此,可说是她的住处的布拉达嫚特宫的庭院,虽然经国王派遣过来的园丁之手,维持盎然的绿意,却缺少了女性温婉的华丽。若是这里的女主人能再更主张自己的喜好,指示园丁的话,或许就没有问题,但是不巧地,夏琦菈嫌麻烦,打从一开始就拒绝,在凉亭悠闲地喝着加了白兰地的红茶。
  「——事情就是这样。」
  「什么事?」
  夏琦菈拄着脸颊,仰望杰弗伦·以萨克微笑的面容,光明正大地忍住了一个大呵欠。
  「就是啊,父王说接下来的时期要迎接秋天,这样下去这个庭院未免太寂寥了,所以我今天就带了一些援军,加入平常的园丁团队。」
  「每年到了秋冬,这座庭院的确是满冷清的啦……但又没碍着谁。」
  「那可不行。」
  夏琦菈稳稳地坐在凉亭,以萨克在她身旁坐下,笑道:
  「这座离宫确实不常有访客光临,但好歹也是夏琦菈·巴贝尔的住所。要是太过简朴,不仅关于到我国的颜面,更重要的是,无法消化这座离宫编列的管理预算。」
  「亏你说得出这种像财务大臣老头的话呢。所以,你因为那种台面下的理由带来的援军,就是那些人吗?」
  夏琦菈啜饮了一口热呼呼,加了酒精的红茶后,眯起眼睛望向庭院。
  有别于喀嚓喀嚓修剪着在夏天期间随意生长的庭园树枝的园丁们,穿着白色洋装的美女、蓝色制服的青年,以及闪闪发光的粉红色金属块,正一副忙碌地四处走动。
  夏琦菈将视线移回以萨克身上:
  「先不论蓝色和粉红色好了……但白色,那是令堂吧?」
  「怎么还在说这种话……两位刚刚不是才互相点头打过招呼吗?」
  那位身穿白色洋装的美女,确实是以萨克的母亲,也是亚默德的王妃,阿慕德娜。
  「我说啊……就算我再怎么傲慢,王妃殿下光临,我总该打声招呼吧。我的意思是啊,那位王妃殿下,为什么不在这里一起喝茶,而要像那样卷起袖子、穿上围裙,甚至微微流着汗水,打理庭院啊?」
  「那是家母的兴趣嘛。」
  以萨克喝了一口未添加白兰地的红茶,爽快地说道:
  「盛夏的时候似乎稍微克制了一点,但最近阳光没那么猛烈也是原因之一吧,母亲的园艺热情又开始燃烧了。可是,王宫里她自己的庭园早就已改造过一番。于是,她问我有没有哪里的宽广庭院值得打理,而雀屏中选的就是这座——」
  「干嘛擅自决定啊?」
  夏琦菈用小小的拳头捶打了一下以萨克的大腿。
  「……我终于也能和猊下像这样拌嘴了啊。毕竟在这方面,我落后了小狄一步嘛。」
  「我还曾经用大石头狠狠砸过他呢。你想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砸你喔。」
  「这就饶了我吧。」
  以萨克露出苦笑,一边搓揉着被外表看似女童的人殴打的大腿一带。
  「——不过,猊下不也常说自己对这座庭院没什么坚持,任我们处置吗?」
  「是没错啦……可是,令堂未免也太没有架子了吧。」
  「哎呀……瓦蕾莉雅小姐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瓦蕾莉雅从疗养地护送阿慕德娜回来后,苦笑着说:「王妃殿人很擅长踏进人的内心呢。」指的就是这个意思。阿慕德娜会若无其事地走到别人身边,三两下就问出对方不太想说的事情,就某种意义而言,她拥有非常可怕的才能。
  「那个,我不是说令堂人不好喔,她反而是个大好人。不过啊,算是有点不懂得察言觊色,甚至毫无恶意地踏进别人的地盘,想要跟我交好……」
  「我也经常告诫她,但本人似乎不太能理解。」
  「不过,看她像那样在打理庭院,似乎对我没兴趣的样子,倒是无所谓。」
  「那就好,因为她说这阵子会一星期来叨扰个两三次。」
  「什么!」
  「……没想到瞻仰猊下如此震惊的神色,还挺有意思的呢。」
  看见鲜少动摇的夏琦菈瞪大双眼,以萨克嘻嘻嗤笑。
  「——哎,玩笑就开到这里。」
  「怎么?之前说的,都只是开场白吗?」
  「算是吧。」
  与数秒前截然不同,以萨克和夏琦菈都敛起表情。既没有笑,也没有吃惊。
  「……您认得帮忙家母的粉红色和蓝色人物吗?」
  「粉红色就是那个嘛,奇奎的侄女吧?打造那副铠甲时,奇奎有拜托我帮了一下忙。我记得他说过,完成的话,要送给他的侄女。」
  「她是贝琪娜小姐。是我和母亲都很中意的少女……不过,总之跟这次的事件没什么关系。」
  「蓝色那个,是殿下亲卫队的人吗?我好像有在哪里见过他——」
  「不愧是猊下。那孩子叫安海尔·沙佛尔卡达,表面上是母亲老家的远亲。」
  「表面上——?」
  「不要告诉别人喔,我后来听说也吓了一跳。」
  以萨克事先如此叮咛后,悄悄地在夏琦菈耳边低语。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夏琦菈眯起眼睛,凝视着长着雀斑的安海尔。
  「难怪我对他有印象……而且,不可能派不上用场。」
  「在骑士团里,我也交付他许多困难的工作,让他习惯血腥的战场。」
  「你的意思是,这么说来,你也老早就觉得事有跷蹊喽。」
  「是啊,多多少少。毕竟我生来就处于不能过于信任周遭人的立场嘛。」
  凉亭落下凉爽的阴影。听从阿慕德娜的指示,帮忙作业的贝琪娜、安海尔和园丁们自然不用说,想必连随侍在凉亭外的侍女们,也没有听见两人意味深长的对话吧。
  「我的图书室正稳健地在扩充。魔法院原本看似想要的瓦利恩堤家藏书,也由我接收了。而且,在和加利德卿谈话的过程中,也催促他要在军队里设立管理魔法士的专门单位。」
  「下一任国王陛下的改革,还真是猛烈呢。」
  「还差得远呢——如呆我们的忧虑真的成真的话,老实说,我也觉得是否已经无可挽救了呢。」
  「……那也无可奈何啊。我们只能想尽办法避免让过去的悲剧再次发生。」
  夏琦菈将白兰地倒进以萨克的茶杯中,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她可能是想帮自己打气才这么做的吧,但对于不喜欢白兰地的以萨克来说,实在开心不太起来。
  「……不过,再怎么说,可能都会让小狄很难受吧。」
  「老实说,问题就在这里。」
  「一个不小心,他可能会满不在乎地舍弃自己的性命呢。」
  「该说他是被里希堤那赫这个家的名声绑得太紧了,还是对那对母子太过知恩图报……但想到他的成长过程,也不难理解他会变成这样。」
  「报恩就是他的生存意义,仔细想想,很不健康呢。」
  「不过,那就是他强悍的来源,也是他脆弱的根源。」
  「但是,看他那个样子,应该帮不上小狄吧?我倒是很中意那个青少年就是了。」
  「再稍微观察一下状况嘛。」
  以萨克愁眉苦脸地一点一点喝着加入酒精的红茶,深信不疑地低喃道:
  「……他会蜕变的。搞不好已经脱胎换骨了。」


  第一章
  清白的关系

  原本在亚默德,
  口渴时大多会喝爽口的葡萄酒或是苹果酒来解渴,
  因为国内虽然水资源丰富,但全都硬度过高,
  不适合直接饮用,
  这样的亚默德,开始渐渐习惯喝红茶。
  据说是现在的阿慕德娜王妃刚嫁进王宫时,
  非常喜欢帝玛进贡的红茶,
  出入王宫的贵族们纷纷仿效她,
  开始喜欢喝红茶,因此便造成流行,
  虽然现在只在贵族社会中流行,
  但红茶的进口量确实逐渐增加,想必这个习惯将来也会在亚默德的平民间根深柢固吧,


  咕嘟咕嘟倒入白色茶杯的,是帝玛产的最高级红茶。
  鲁德贝克家的女仆行过一礼,离开房间后,瓦蕾莉雅立刻将砂糖丢进茶杯中,用汤匙一边搅拌,一边向好友倾诉自己满腔的怒火。
  「……最近里希堤那赫卿对你很冷淡……?」
  「对!没错!」
  瓦蕾莉雅微微探出身子,点头称是。
  「——从罗马里克回来后,他就突然变得很冷漠。」
  「对不起喔,他冷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不明白你为何现在才要抱怨这件事……」
  「那……那是——因为啊……」
  瓦蕾莉雅特地站起来,绕过桌子移动到卡琳的旁边后,故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狄米塔尔的确从以前起就很冷漠,没给人好脸色看——但该怎么说呢?他发现我犯一些小错,就会鸡蛋里挑骨头,一直挑我毛病——」
  「这样啊。但那也无可奈何吧,毕竟你确实常犯小失误嘛……对不起喔,我说得那么白。」
  「唔……可……可是!那种失误,我比以前少犯很多了啊!被挑毛病的次数也减少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就是……虽然他挑我毛病的次数减少,但态度也变得更冷淡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减少了……」
  瓦蕾莉雅含糊其辞地低喃,以杯就口。
  窗外下着毛毛雨。那是淅浙沥沥寂寥地落下,彷佛要将夏天的余韵完全洗去般地冰冷的雨。
  卡琳皱起眉头,纳闷地歪了歪头o
  「……我不明白这哪里不妙了。」
  「咦?」
  「你原本期望的,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听见卡琳说的话,瓦蕾莉雅瞪大了双眼。
  「——里希堤那赫卿天生就是那种态度,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只要你不犯错,至少他也不会恶言相向……如此一来,你能做的就是减少自己的过失,避免挨他的骂,淡淡地彼此尽忠职守吧?就我听来,你们现在的关系,正是那种理想的形态啊。」
  「一点都不理想好吗!」
  「所谓的理想,是在难以动摇的现实框架中,才叫作理想喔。里希堤那赫卿是你的纹章官这一点,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在这之中你所能获得的理想,不就是别被他训斥,彼此能专心在工作上的状况吗?」
  「就算你要我在现在的状况下专心工作,我也办不到啊——」
  从罗马里克归来,向国王报告后,瓦蕾莉雅顺利完成几次小任务。贝琪娜不一定都会跟来,但狄米塔尔绝对会一起出任务。
  不过,两人之间的对话,明显比以往来得少。甚至连以前经常嘲笑瓦蕾莉雅的无知对话都没有。两人之间经常散发出尴尬的气息,连同行的贝琪娜都慌张地想站出来缓颊。
  总之,该怎么说呢——感觉对方故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你有没有想到是什么原因,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没有。」
  瓦蕾莉雅喝下甜腻的红茶,叹了一口气。
  「硬要说的话,从罗马里克回来后,我马上收到普约尔卿寄来的信——我想告诉狄米塔尔信的内容而出门,结果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当然,我很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挨骂,也认同他骂我的原因,但现在回想起来,从那天之后,我们的感情好像就疏远了。」
  「…………」
  这次换卡琳啜饮红茶后,叹息。
  「……所以,你想怎么做?」
  「咦?」
  「你希望里希堤那赫卿眉开眼笑、和蔼可亲地对待你吗?希望他在执行任务时,跟你谈天说笑吗?」
  「那……那个嘛——如……如果状况允许的话,与其两个人呈现板着一张脸面对面,喘不过气来的这种关系……你说的情况……还比较好吧……」
  「……我曾经聪加利德卿说过。」
  卡琳亲自拿起茶壶再倒一杯红茶,接着说道:
  「——共同奋战、死里逃生的战友,有时会感觉彼此的关系更胜普通朋友。会认为能将自己的背后、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守护,必须十分信赖对方,才做得出这种决定。」
  「所……所以呢?」
  「阁下认为自己之所以能以军务大臣的身分获得陛下极大的信赖,应该是因为两人过去曾经一起克服那种试练的关系。我认为,你也是一样。」
  「我?我怎么了?」
  「你也对里希堤那赫卿感到那种特别的亲近感。」
  「等……等一下!」
  瓦蕾莉雅发出惊愕声,不由自主地抬起腰。
  「我……我哪有——」
  「就是有吧。因为,里希堤那赫卿以往救了你好几次性命。在罗马里克,你也救了他的命。想起你们所经历的惨烈战争的次数,你们的关系早可称为是战友了吧。」
  「战……战友……吗?」
  瓦蕾莉雅再次坐回沙发上,无意义地玩弄起自己的头发来。老实说,瓦蕾莉雅无法彻底跟上卡琳说的话。
  「如果你们都是女生或男生,早已称得上是挚友的关系了。因为虽说是为了任务,但要舍命救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
  瓦蕾莉雅目不转睛地盯着砂糖溶化不完全的杯底。
  狄米塔尔过去救了瓦蕾莉雅好几次,是因为那是任务的关系。但是,瓦蕾莉雅救了狄米塔尔,却不是为了任务。如果考虑到任务,瓦蕾莉雅反而不应该键而走险去救狄米塔尔。
  然而瓦蕾莉雅却勇于冒险搭救,是因为不想欠狄米塔尔人情。至少,瓦蕾莉雅是如此说服自己的。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这么思考:
  如果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没有任何人情债——没有要还狄米塔尔人情这种冠冕堂皇的藉口,瓦蕾莉雅是否会最先考虑到任务和自己的立场,对狄米塔尔见死不救呢?
  「……不论状况如何,你当时应该都想拯救里希堤那赫卿,而且也化为行动去拯救他了不是吗?」
  瓦蕾莉雅无法否定卡琳这句话。
  「我认为,那是因为现在昀你们,是会撇开人情,为了对方行动的关系。像是挚友或战友那样的关系。只是——」
  「只……只是?只是什么?」
  「你们两人并非同性,而是一男一女。」
  「那……那又怎样?」
  瓦蕾莉雅咽了一口口水,卡琳抬眼瞅了她一眼,再次叹息道:
  「如果我误会了,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喜欢里希堤那赫卿吧?」
  「这——」
  宛如心窝突然挨了一击一样,无法呼吸。「这孩子突然说些什么啊?脑子有问题吗?」瓦蕾莉雅一方面如此怀疑卡琳是否精神有异,但也发现那是为自己找的藉口。
  卡琳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瓦蕾莉雅在内心的某处,一直不想被人如此点明罢了。
  「如果是被真心讨厌的对象冷漠以对,你根本不会特地来我这里抱怨……对吧?」
  「那……那是……像喜欢贝……贝琪娜那样,我是不讨厌他啦,算是习惯了吧,也可能是喜……喜……喜……喜欢上他了吧——」
  「对不起,瓦蕾莉雅。你总该懂我所说的喜欢,不是那种意思吧?」
  「才……才不可能呢!」
  瓦蕾莉雅将红茶一饮而尽,这次真的站了起来。
  「我……我……我才不可能喜……喜……喜欢那……那……那家伙呢!」
  「可是,现在才在嫌原本就冷淡的他板着一张脸、无法接受对话减少之类的事,你的这些不满,反过来说,不就是希望里希堤那赫卿露出笑容吗?希望他对自己笑,想跟他多说一些话吗?那是希望只在工作上往来的异性做到的事吗?」
  「……!」
  瓦蕾莉雅紧咬嘴唇,拚命寻找反驳的话语。然而,却找不到话回嘴。
  卡琳并不打算再逼迫瓦蕾莉雅,她静静地啜饮红茶,低垂眼眸。
  「……你要否认,我也无所谓。你们反而应该这么做。」
  「……咦?」
  「因为,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人对对方抱有恋爱感情,陛下或本院长应该会马上辞退里希堤那赫卿当你的专属纹章官吧。」
  「————」
  不分配年轻男性纹章官给女性魔法士——尤其是神巫,是为了杜绝两人之间发生情愫。而狄米塔尔之所以能打破长年的常规,担任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无非是因为狄米塔尔的养母奥尔薇特打包票,保证狄米塔尔自制心强,而且只对年长女性有兴趣。
  然而,要是两人之间产生恋爱感情的话——
  「神的妻子神巫,必须在九年的任期间保持纯洁之身……亚默德历代的神巫中,没有一个人打破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卡琳冷静地说道。
  「……如果,柯斯塔库塔家和里希堤那赫家打破这个戒律——不管是王的远亲,还是当家为国家的栋梁,两家之后都必须永远背负这不名誉的记忆吧。唯有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忘。」
  「————」
  卡琳冷不防地对脸色铁青的瓦蕾莉雅追加一句:
  「……对不起,该不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吧?」
  「怎……怎么可能啦!」
  瓦蕾莉雅一把抓住外套,冲出卡琳的房间。
  她来这里时所搭乘的马车,早已命人驾驶回家。因为她本来打算待久一点。
  「瓦蕾莉雅大人!请留步!」
  鲁德贝克家的侍女们急忙挽留打算在雨中走路回家的瓦蕾莉雅。
  「——小的立刻准备马车,请您暂时稍待片刻!」
  「……谢谢。」
  瓦蕾莉雅在鲁德贝克家的玄关前怔怔地躲着雨,再三叹出沉重的气息。
  ※
  「你在烦躁什么?」
  「……?」
  路奇乌斯冷不防地提出疑问,于是狄米塔尔抬起头。桌上摊开一本在图书室借来的,有关地势的书藉,但狄米塔尔却没怎么将内容读进脑袋。
  路奇乌斯将那本书移到旁边,说道:
  「——虽然你平常就称不上和蔼可亲,但最近脸特别臭喔。」
  「我吗?」
  「你没发现自己一直愁眉不展吗?」
  路奇乌斯耸了耸肩,露出苦笑。不过,随后便敛起笑容,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狄?」
  「不,没发生什么事。」
  令人郁闷的雨午后便停歇,如今西方的天空染上一片美丽的暗红色。照这个情况看来,明天清晨起会是晴天吧。
  白天在这里学习的准魔法士会聚集在魔法院的谈话室,展开论战,而一旦到了接近日暮的这个时刻,谈话室里的人影也明显减少。照射出绚丽夕阳的窗边,目前只有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两人的身影。
  即使如此,路奇乌斯还是特意压低声音:
  「……你最近,似乎和瓦蕾莉雅小姐处得不好。这就是你板着一张脸的原因吗?」
  「————」
  狄米塔尔眉头镇得更紧,凝视着路奇乌斯。
  「……为什么会是这样?」
  「别瞒我了,小狄。最近,贝琪娜小姐经常进宫来帮忙殿下整修温室,听她说,你突然变得很冷淡,和瓦蕾莉雅小姐的关系闹得很僵。贝琪娜小姐哭诉说,因为这样,害她如坐针毡,我有说错吗?」
  本来可以一口咬定是粉红铠甲女误会了,但对路奇乌斯睁眼说瞎话,狄米塔尔内心也过意不去,所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路奇乌斯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因夕阳照射而眯起眼睛。
  「……我想从你的角度看来,瓦蕾莉雅小姐确实还不成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也不该光是严厉地对待她吧?当然,这方面我是门外汉,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但毕竟对方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
  「我以往会对那家伙那么严厉,是因为我认为在最初的任务时,就该这么做的关系。」
  要不然,那家伙可能会丧命——狄米塔尔接着如此说道后,便发现路奇乌斯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现在的陛下,恐怕连殿下也是,两位都是毫不犹豫地将神巫当作其中一只有才能的棋子来活用。如果是卡琳·鲁德贝克,即使上头有这样的想法,她也能巧妙地应对,但那家伙就做不到。如果不想想办法,她应该马上就会丢了性命吧。」
  所以,为了让瓦蕾莉雅能生存下去,狄米塔尔过去才严厉地指谪她的错误。虽然并非完全教导完毕,但有几项重要的事情,她肯定铭记在心。
  路奇乌斯采出身子,询问狄米塔尔:
  「你……该不会打算辞掉她的专属纹章官吧?」
  「有必要好好考虑。」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叹了一口气。
  「由我提出,会有损本院长的面子,需要某种与辞职相对等的理由。」
  「先不管母亲大人的面子,陛下根本不会允许吧?他对你们两人的能力赞誉有佳……」
  「所以我才特别烦恼。」
  「再说,你现在才想辞职的理由是什么?谁希望你这么做?是瓦蕾莉雅小姐希望你辞职的吗?」
  「如果她因为怨恨我,想要辞退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狄米塔尔如此低喃后,望向房门,从椅子站起来。
  随后,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探出头来的,是在魔法院工作的秘书官。
  「让您久等了,本院长请您过去一趟。」
  「……那我走了。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我得去瓦蕾莉雅小姐家,说明任务的内容才行。」
  路奇乌斯拿起狄米塔尔原本阅读的书,说道:
  「——这我帮你还,快去吧。」
  「好。」
  狄米塔尔向路奇乌斯轻轻挥了挥手,离开谈话室。
  「————」
  一来到走廊,便看见卡琳倚着墙壁站着。
  「……你有听到什么吗?」
  「对不起。」
  卡琳低垂着眼眸回答狄米塔尔模棱两可的疑问。就算没有全部听到,但他与路奇乌斯的对话,还是有可能传进卡琳的耳里。
  「我本来想问你一些事……但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要擅自想通是你的事,但你可别乱说话。」
  「……知道了。」
  狄米塔尔跟在秘书官的后头,迈开脚步。奥尔薇特要向他说明关于这次任务的重要事项。出发之前,还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
  卡琳朝他背后丢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别乱说就好了吧。」
  「…………」
  等狄米塔尔回过头时,卡琳早已走远。
  ※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她的眼神看起来还真冷酷——
  哈拉德一边系起长袍的腰带走到客厅,看见站在窗边的英格薇德,如此暗忖。已经放在身边养育了二十年以上,这感想未免来得太迟。
  「……你说那个人逃跑了?」
  「是。」
  水晶吊灯没有点亮。除了英格薇德手持的简朴油灯,以及哈拉德高举的烛台火焰之外,没有其他照亮这问房间和两人的亮光。
  哈拉德将烛台挂在墙壁上,坐在桌子前面的沙发上。
  「逃走了啊……」
  他拿起水壶将温水倒进杯子里,冷静地一饮而下。他想干脆命令女仆送上什么能当睡前酒的东西,但他不能让其他人听见自己与英格薇德的对话。
  原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幽暗的天花板,玩弄自己略翘头发的哈拉德,将视线转回英格薇德身上,重复道:
  「……那个人……逃跑了吧?」
  「是。」
  英格薇德如此回答,她从头到脚被雨淋得湿答答。散发出蓝色光泽的一头黑色长发,以及斗篷下露出的白衣,都吸收了雨水,紧贴在肌肤上。想必是一个劲地快马加鞭,奔驰在恰巧落下的细雨中赶来的吧。
  不过,比起她看似寒冷万分的模样,英格薇德回望哈拉德的眼神更加冰冷。哈拉德不只一次听见王宫的人低喃——只要他这美丽的女儿,眼神有一丝暖意,当选比托神巫的或许会是她。
  哈拉德承受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那个眼神,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
  「我问的是——那个人是逃走的,还是被放走的?」
  「————」
  英格薇德冰冷的蓝色眼瞳,微微动摇了一下。
  「……因为你很讨厌那个人嘛。」
  「父亲大人——」
  「你也很清楚,我这个男人看事情的角度不会很单纯吧。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或许是没有月亮的夜晚,风势突然变强的关系吧,被风折断而飞来的小树枝之类的东西,撞上窗户,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怀疑该不会是你故意让人有机可乘,放那个人逃跑。要是那个人做出什么轻率的举动,我就必须解决掉她。可能应该马上这么做……就算是四公之一,只要会危害到比托的东西,就必须铲除。」
  然后你——哈拉德指向英格薇德。
  「企图让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才故意放那个人逃跑。」
  「没有这回事。我怎么敢。」
  英格薇德立刻否定。眼里的动摇已全然不复见。
  「……也罢。人心比悍马还难驾驭。即使你没有那种意图,这次出外旅游,看在那个人的眼里,只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没想到那个胆小的丫头,竟然会做出这种举动……」
  哈拉德轻声叹息。
  「……先前耶希卡回故乡时,我们长谈了许多事,可能被她听到了。她虽然胆小,却很有正义感。她是无法一个人将自己听见的事实藏在心中呢,还是——」
  「该怎么办?」
  「找出她,把她带回来。」
  「……是活捉吗?」
  「尽可能活捉。」
  「尽可能……是吗?」
  英格薇德意味深长地再三思考后,微微低下头,快步走出房间。
  哈拉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静静关上的门,额头刻划着皱纹。他抚摸戴在额头上的印花头绳,并且高声呼唤家仆。
  ※
  路班是值于亚默德东北部,与皮卡比亚的国界相邻的路班州首都。自古以温泉疗养地闻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瓦蕾莉雅一行人奉国王的敕命前往路班,以略嫌过于缓慢的步调,行进在接近日落时分的街道上。
  这次虽然不是经常执行的机密任务,但旅途中,瓦蕾莉雅始终披着附有兜帽的斗篷窝在马车中。似乎是怕不小心被人看见,若是让世人得知神巫正在行动,引起骚动就糟了。故意维持赶不上日落关门时的速度,也是为了避免碰上附近的旅人吧。
  只是,瓦蕾莉雅不太清楚为何引起骚动会糟糕。而且,对任务的内容也不甚明白。
  但她也不敢问狄米塔尔。
  「…………」
  坐在车夫座上的,是用斗篷包裹住金属身躯的贝琪娜。狄米塔尔坐在瓦蕾莉雅对面的座位,闭上眼睛,盘起胳臂,板着一张脸。这种时候,狄米塔尔并非是在睡觉,大多是在冷静思考某件事情。
  特意在这种时候找他攀谈,问东问西,现在的瓦蕾莉雅实在不敢这么做。因为从罗马里克回来后,她与狄米塔尔之间产生的精神上的隔阂,至今仍未消除。不如说,两人之间的隔阂可说是愈来愈深了。
  正当瓦蕾莉雅犹豫该不该开口时,狄米塔尔彷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迟疑,突然睁开眼睛。
  「……差不多了。」
  「咦?」
  狄米塔尔轻轻掀开原本拉起的窗帘,窥视外面的情况后,稍微转回脖子,对瓦蕾莉雅说道:
  「……陛下要我在快要进入路班之前,向你说明详细的任务。」
  「详……详细?」
  跟请求逃亡到我国,跑进路班的某国大人物见面,摸清她的底细——这就是国王透过路奇乌斯,传达给瓦蕾莉雅的敕命。瓦蕾莉雅没有听说那名大人物是何许人也,况且逃亡这类的问题,是属于外务大臣负责的范围。她不太清楚国王为什么会派自己出面处理。
  瓦蕾莉雅纳闷的,也就是这一点。
  「本来,这次的情况必须由外务大臣亲自处理。」
  狄米塔尔又像是解读瓦蕾莉雅的内心般,淡淡地说道:
  「——但不知是幸或不幸,巴尔札利卿忙着与比托交涉。毕竟那边才是关系到同盟组织会不会瓦解的重大问题。所以,这次的事情才交给你负责。」
  瓦蕾莉雅也听说,亚默德和比托为了神巫名额的问题,导致两国关系恶化。几年前,正规加盟国之一的贝尔度,以本国财政恶化为由,从正规加盟国转为准加盟国,但要由哪一国承接贝尔度原本保有的神巫名额,各国的意图纵横交错。
  那确实是关系到同盟全体的重要问题,她能理解巴尔札和卿专心在处理那方面的事情。就算是这样好了,但瓦蕾莉雅还是不太明白为何牵涉到逃亡之类的问题,会派她出面处理。
  「……就算巴尔札利卿处理这边的问题,我们最后应该还是会一起来路班。」
  「为什么?」
  「因为希望逃亡到我国的,是现任神巫。」
  「咦!」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掩住嘴巴。
  「现任……是哪……哪里的神巫?」
  「她本人说——她是比托的神巫和大司祭,苏古娜·罗梅达尔。」
  「真……真的是本人吗?」
  「所以我们才要去确认。」
  狄米塔尔轻声叹息,拍掉黏在膝盖上的线头。
  包含亚默德在内,神巫在同盟各国中,拥有相当于王族的崇高地位,备受礼遇。也就是说,那位罗梅达尔猊下——倘若她真是本人的话——也必须受到与王族同等的待遇。
  「因为不能让对方久等,所以我们先行出发,殿下随后也会赶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殿下到达之前,判断那位猊下是否真是比托的神巫。」
  「可是……要怎么分辨她是正……正牌还是冒牌?」
  「只要请她让我们看魔纹,大概就能分辨得出来。因为神巫几乎全身都刻有魔纹。」
  「唔,可是——」
  那并非神巫绝对性的证明。事实上,悠尔罗格也曾出现一名全身刻有魔纹,自称神巫的少女。虽然只要比对「魔纹地图」,应该就可以判断出是否为本人,但瓦蕾莉雅不认为想要逃命的人,身上会带着那种东西。
  「反正,实际上做出最后判断是我的工作,你不用在意。总之,你只要在确认对方是本人后,好好接待对方就好。」
  「如……如果对方是冒牌货呢?」
  「应该会被怀疑是奸细抓起来吧。」
  「奸……奸细!」
  「毕竟是谎称比托神巫之名,潜入我国嘛。除非她脑袋有病,否则不是奸细是什么。不过,我认为应该是本人没错。」
  「本人——可是,她是现任神巫对吧?」
  如果是已经退位的神巫倒也罢了,瓦蕾莉雅无法想像现任神巫为何会舍弃国家,试图逃亡。瓦蕾莉雅费尽千辛万苦,才获得今天的地位,从她的角度来看,在任期途中逃亡到他国的这种行为,根本就像是将以往的努力化为泡影。
  「亚默德的神巫自然会这么想吧——但毕竟对方是比托的神巫啊。」
  「我记得比托的神巫……」
  「是啊。我听说在九年的任期内,大致处于幽禁状态,几乎没有机会出宫。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受到这种对待,大概是不常出现在民众的面前,更显得崇敬吧。」
  「那么,打从一开始就逃不了吧?」
  「听说比托的神巫,在九年的任期中,只有一次会以亲善大使的身分造访皮卡比亚。然后,路奇乌斯说,应该正好是这个时期。」
  「她是那时逃出来的吗?所以,你才认为是本人?」
  「无论如何,对我国来说都是件麻烦事……不过,陛下和殿下,应该正想方设法将这件事连结到国益上吧。」
  狄米塔尔再次环抱起双臂,闭上眼睛。应该是表示该说明的事情,刚刚都全部说明完了吧。
  瓦蕾莉雅感觉狄米塔尔摆出的姿势,是在示意自己不要再跟他说话,因此脸颊僵硬。
  她低下头,略微用力地紧晈嘴唇。
  一点都不开心。
  第一次出任务时,虽然狄米塔尔不容分说地到处挑她毛病,指责她少不更事的地方,总之让她觉得很火大,但另一方面,也觉得很兴奋。
  可是,现在却没有那种心情。被狄米塔尔指责的地方虽然变少,但也失去了兴奋感。
  尽管不想承认,但瓦蕾莉雅觉得这样很悲哀。
  ※
  以萨克站在一面大全身镜前,接过安海尔拿给他的剑,佩带在腰间后,叹了一口气。
  「……既然都能使用魔法,我希望有魔法能减轻剑的重量呢。虽说已经减轻了许多重量,但这还是挺重的呢。」
  以萨克的剑——罗达列加,是奇奎以贾基尔卡为基底,开发出的魔动剑。虽然不像贾基尔卡那样用途广泛,但刻绘有可说是骑士团团员基础的「倍速」、「倍力」以及「火弹」魔纹。照理说,剑本身应该十分细长轻巧,但为了符合大亚默德继承人的身分,剑鞘上施加了华丽的装饰,结果还是变重了。
  「……不过,实际上要是发生我得用这玩意儿奋战的事态,可就糟糕了呢。」
  「请您放心,我们会保护殿下。」
  「遇到危险时就交给你喽。毕竟你的本业不是陪我母亲打理庭院,真要说的话,是保护我的安全嘛。」
  以萨克透过镜子对安海尔眨了眨眼睛,扣上衣领的金属扣。
  「——话说回来,殿下。」
  「什么事?」
  「这次与比托的交涉,就算巴尔札利卿亲自出马,在下也不认为比托会退让,莫非陛下另有打算?」
  「毕竟对比托来说,是为花了几十年布下的奇计收尾嘛。与其说是比托不退让,倒不如说是罗梅达尔大宰相不退让吧。」
  「那位罗梅达尔大宰相,是如此了得的谋略家吗?」
  「应该是吧。」
  据说比托的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是比托实质上的支配者。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比托的王弟,再让罗梅达尔家的人一个一个地嫁给王族或有力的贵族,使自己的地位安如盘石,并且用称得上是强硬的做法,推动比托富国强兵的政策。现在的比托之所以能成为同盟内屈指可数的经济大国,也是全靠啥拉德·罗梅达尔的手腕。
  「——那位谋略家说要以过剩的经济能力,再培养一名绅巫,我们当然也得奋力阻止啊。」
  况且,这次亚默德和比托之间会举行重要的会谈,原因在于曾是同盟正规加盟国的贝尔度。
  从以前起,就在南方与蛮教徒势力接触的贝尔度,因长年的纷争,军事费用增加,导致国内经济恶化。
  这情况到了终于束手无策的时候,贝尔度王与他的臣子们所做出的决定,就是将同盟创设以来维持至今的神巫保有名额让给其他国家,从正规加盟国转为准加盟国。因为培育神巫需要庞大的预算,甚至可能拖垮一国的国家预算。
  而实际上,贝尔度已经没有在培育下一任神巫,在同盟国内受到的对待,也变成准加盟国的待遇。等到明年舂天,贝尔度最后的神巫结束任期后,后任的神巫将从其余的正规加盟国相继而出。只是,究竟要由哪一国接任,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还没有着落。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贝尔度却开始说要将神巫的保有名额让给比托。
  当然,亚默德以及其他国家,都认为保有名额要让渡给哪一国,要经过讨论后才能决定。既然保有名额的让渡需经同盟诸国承认,就表示不能完全不经讨论就决定。
  因此,亚默德和比托之间,为了在明年春天交接前解决这些问题,进行过数次的协商。
  「在下阅历浅薄,不甚明白……」
  安海尔委婉地询问:
  「——我想只要经济允许,无论哪一个国家都想要再多拥有一名神巫。但我国已拥有三名神巫,国际情势应该不允许我国再新增一名神巫吧——」
  「当然会这样吧。尤其是海德洛塔方面,势必不会坐视不管……可是,就算亚默德不想要第四名神巫,也犯不着白白地送给比托。即使亚默德无法得手,那么究竟要让谁得到才能让我国获得最大的利益——必须思考这一点来进行交涉。」
  「所以巴尔札利卿才亲自出马——」
  「就是这样。不过,在这种时刻却发生逃亡骚动,我们也不得不谨慎处理。」
  以萨克从安海尔手中接过领巾,将它围在脖子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好了,我们快点走吧,安海尔。」
  「是。」
  以萨克想让骑士团渐渐蜕变为实战性集团的这项改革,在这几个月当中,展现出明显的进步。只是,身为副团长的路奇乌斯因此比以前更加繁忙。而实际上,路奇乌斯现在势必也正向奉命前往路班的骑士团实行部队——「青之右手」的各位团员,下达正确的指示,顺利无碍地整顿好出发的准备吧。
  而在路奇乌斯负担增加的这种情况下,以往他所担任以萨克秘书性质的职务,不知不觉间就交由安海尔,沙佛尔卡达来负责。
  「——呼!」
  披上斗篷、戴上帽子走出自己房间的以萨克,快跑穿过长廊,来到庭院前面。时已垂暮,冷风吹拂。以萨克等人一边向在篝火旁守夜的卫兵们攀谈,同时前往第三工厂。
  封印骑士团以前并没有独立的练兵所,在训练或是阅兵典礼等众多人数聚集时,便租借国军的练兵所来使用,但在皇太子的后援下,配合第三工厂的增建,骑士团专用的小练兵所紧邻在旁,正在兴建中。以萨克等人预定在那里与路奇乌斯等人会合,前往路班。
  「话说回来,殿下,我记得比托的神巫是之前提到那位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的——」
  「是啊。」
  听见安海尔像是突然想起的话,以萨克点了点头。
  「是他的……女儿。不知道有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了。」
  ※
  流过城钟的河川冒出微微的热气,这副情景看在贝琪娜的眼里,十分奇特。引进州政厅兼市政厅的旧路班离宫庭院的河水,也冒着热呼呼的蒸气。似乎是因为这座城镇到处都在烧热水,那些热水流进河里,才造成这副情景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发展真是不出所料呢~~」
  市政厅的回廊环绕着美丽挑空的中庭,地板和柱子全用大理石建造而成,可能是储存了温泉的热气吧,感觉很暖和。跟在瓦蕾莉雅后头,走过那条回廊的贝琪娜,将视线从夜晚的中庭移回来,悄声对瓦蕾莉雅说道。
  「是啊,事到如今,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傻眼呢。」
  瓦蕾莉雅耸了耸肩,走在她前面的,是这个路班的代理州长,欧尼斯特·普约尔卿。心想该不会又遇到吧,果不其然在这里又认识了一位普约尔先生。虽然不像瓦蕾莉雅说的那样,但这种程度的偶然,贝琪娜也已经不感到惊讶。
  「本来必须由州长阁下亲自迎接各位的,唔……但……但是,他因为这次的骚动,唔……那个,太……太过激动——」
  欧尼斯特将原本就已经够娇小的身体蜷缩得更小,拿着烛台向前走。贝琪娜听不太懂欧尼斯特嘀嘀咕咕说的话,悄悄地回过头。
  「——简单来说,比托的大人物突然说想逃亡,闯了进来,州长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发烧昏倒了吧。平常不动脑的人偶尔会这样。」
  狄米塔尔也嘀嘀咕咕,一脸无趣地回答。
  「喔喔,原来如此。」
  贝琪娜夸张点着头的同时,也感觉到难以言喻的为难。
  因为平常这种时候,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会有许多对话,基本上贝琪娜只要听那些话就好了。透过瓦蕾莉雅询问狄米塔尔许多问题,狄米塔尔回答她的这个过程,贝琪娜想知道的事情大概都可以得到解答。
  再说,现在贝琪娜站在瓦蕾莉雅与狄米塔尔之间的这个位置本身,就已经够不自在了。本来瓦蕾莉雅的身边应该总是站着狄米塔尔才对,贝琪娜感觉站在两人之间的自己宛如一个异类,不自在到了极点。
  贝琪娜不太清楚事情为何会走到这种局面。
  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确实有很强烈的羁绊,总之就是有那类的感情存在。瓦蕾莉雅刚就任神巫时,两人的确感情不好,但她认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旅行,包含贝琪娜茌内,三人之间早已产生超越单纯工作上的关系。那绝不是贝琪娜想太多。
  应该说,正因为瓦蕾莉雅比贝琪娜更强烈感受到这件事,她才会对狄米塔尔的变化感到困惑。
  最近狄米塔尔突然变得很冷漠。不知原因为何,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来来,各位这边请!」
  欧尼斯特带领一行人来到的地方,是过去王族们曾经留宿过的贵宾室。高举礼仪用战斧的卫兵们,以直立不动的姿势,站在沉重的门扉两侧。
  「——代理州长。」
  欧尼斯特·普约尔正想敲门时,狄米塔尔制止他,低声说道:
  「接下来我们进去就好。」
  「咦?可……可是,那个,唔……」
  「关于这次的事件,国王陛下已全权委托柯斯塔库塔猊下处理。」
  也就是说,他们说的话就等同于国王说的话——如果用更像狄米塔尔的风格来说的话,应该就是少在那里罗哩罗嗦,照我说的话去做吧。
  给人一种像浣熊般娇小的代理州长,来回窥视了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的表情后,叹着气离开房门前。
  狄米塔尔整理衣领的领巾形状,缓缓敲了敲门。
  「真的非常抱歉,在您休息的时候打扰。」
  说了这句话后,抚上门把。
  「喂,代理。」
  狄米塔尔若无其事地先把瓦蕾莉雅推入房内后,对欧尼斯特低喃道。声音低沉,但终究带有傲慢、不容分说的气息。这是狄米塔尔要人听命于他时用的手段。
  「——先准备好红茶,以便随时可以端出来。」
  「是……是的。」
  「事情处理好后我会叫你。在那之前吩咐卫兵们也不要靠近这扇门。」
  贝琪娜和叮咛代理州长的狄米塔尔,在瓦蕾莉雅之后进入了贵宾室。
  「哇啊……」
  别看贝琪娜这样,她进出过王宫好几次,也曾和以萨克以及阿慕德娜喝过茶,但是却不曾受邀进去他们的房间。不过,看见这问贵宾室的富丽,似乎可以想像亚默德王族生活的一部分。
  「——请问您是苏古娜·罗梅达尔猊下吗?」
  贝琪娜呆愣地环视偌大的房间,听见狄米塔尔尊敬的话语而回过神来。
  狄米塔尔让瓦蕾莉雅走到中央,自己则站在她的身旁,朝背对窗户坐在沙发上的美女恭敬地低下头。瓦蕾莉雅见状,急忙低下头,贝琪娜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低头。
  「……这位是亚默德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陛下的代理人,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猊下。」
  狄米塔尔介绍完瓦蕾莉雅后,身材苗条的美女便从沙发上站起来,摆动她柔顺的灰色长发,行过一礼。
  「非常感谢您为了我的任性妄为而劳驾此地。柯斯塔库塔猊下声名远播,连比托都时有耳闻。」
  「这……这是……您……您客气了,罗梅达尔猊下。」
  虽然有些慌乱,但瓦蕾莉雅总算顺利地结束最初的问候。
  贝琪娜虽然是平民百姓,过去却近距离见过许多神巫。从她的眼里看来,这位自称苏古娜·罗梅达尔的女性,同时具备匹配神巫之名的美貌和气质。好似一碰就会断的纤瘦身躯,就身材比例这一点来说,瓦蕾莉雅或许更胜一筹,但苏古娜因此散发出一种高贵的纤细感也是事实,大概是男性会想保护她的那种女性。
  「恕我冒昧……」
  狄米塔尔微微清了清喉咙,切入正题:
  「——请先让我们确认您是否为罗梅达尔猊下本人。」
  「这个嘛……说到能证明我身分的东西,顶多也只有这块笏板了——」
  身穿蓬软白色洋装的美女,凝视着携带的笏板,露出忧虑的表情。那大概跟瓦蕾莉雅出任务时,随身携带的「封印之剑」一样,是国王赐予的礼仪用笏板吧。也就是说,虽然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东西,但也无法拿来证明自己绝对是神巫本人。
  狄米塔尔对瓦蕾莉雅低喃了一些话后,说道:
  「……神巫跟平常的魔法士不同。说得单纯一点,神巫的魔纹密度远高于普通的魔法士,并且刻绘于全身。所以,如果能先展现给柯斯塔库塔猊下看的话——」
  「我知道了。」
  苏古娜将笏板放在桌上,抚上将腰部束细的围腰。
  「那么,我们先暂时回避,检查完毕后请通知我们一声……喂!」
  「咦?啊,好的。」
  受到狄米塔尔的催促,贝琪娜和他一起暂时走出贵宾室。
  正如刚才狄米塔尔指示的一样,如今已不见原本看守房门的士兵们的身影。走出贵宾室的狄米塔尔,代替卫兵站在门旁,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栏千外的中庭。
  「那个……狄米先生?」
  「干嘛?尿意来了吗?」
  「才不是呢!就算是我,也不会总是开口说想尿尿!」
  「那是怎样?」
  「你刚才对瓦蕾莉雅大人说了什么啊~~?」
  「我告诉她,如果对方出其不意地攻击过来,就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咦咦!怎……怎么会——」
  「毕竟不无可能啊。」
  狄米塔尔抚摸脖子,若无其事地装傻。
  「如果想要暗杀我家猊下,这是个好机会……当然,比托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做,但还是小心为妙。」
  「喔喔……什么嘛,害我以为那个漂亮的人真的是暗杀者呢……」
  贝琪娜松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狄米塔尔,试着将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情说出口。
  「那个……狄米先生?」
  「干嘛?这次真的想尿尿了吗?」
  「不是啦,可能是我多心了——」
  「什么事?」
  「你最近,好像对瓦蕾莉雅大人很冷淡耶~~」
  「没这回事。」
  「咦~~?」
  「那你具体说出我哪里冷淡了。」
  「这个嘛,像是……说话的用词,还有态度之类的——」
  「你真的多心了,我觉得没有变。」
  狄米塔尔一口气否定了少女的疑问,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但是,却也感觉他的眼眸注视的并非有品味的中庭,而是某个远方。
  「——如果你真的那么觉得,那只是代表我更真挚地面对任务罢了。单纯是以往的我太过宽容。」
  「我觉得你以前并没有很宽容啊……」
  「身旁有两个本来就够爱聊天,正值青春期的小丫头,我当然必须提高自觉,严厉管教吧。别的地方如何我是不知道,但在亚默德这个国家,神巫承担的使命不是那么轻微和简单的。」
  「狄米先生你说的,我也能理解~~」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天晚上的贝琪娜,固执地与狄米塔尔争辩到底。
  「……可是我也认为,像瓦蕾莉雅大人这样的人物,真正需要的,是令所有人和气融融的笑容。」
  「……!」
  狄米塔尔一语不发地俯视贝琪娜。
  「之前瓦蕾莉雅大人这么说过哟~~虽然有些艰涩的魔法知识她不如卡琳大人懂得多,但微笑时的笑容,她绝对不会输。因为她实在说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还在想她为什么能够这么有自信,仔细詾问过后,才听说那本来是狄米先生对瓦蕾莉雅大人说过的话。」
  「……我可能真的有说过那种话吧。」
  狄米塔尔再次望向庭院。
  「瓦蕾莉雅大人当时开心地说,因为是那个唠叨的狄米先生说的,所以肯定没错,自己被夸奖了。我也这么认为。瓦蕾莉雅大人的笑容,能带给大家幸福。无论什么时候——就算是执行困难任务的时候,正因为是那种时候,我才希望她能微笑。」
  「…………」
  「可是,最近的瓦蕾莉雅大人,看起来不怎么快乐。该怎么说呢……感觉一直在看你的脸色。这样,不太好吧?」
  「……在你眼里,那家伙看起来是那样吗?」
  「像我这种人,或许不该插嘴管任务的事情……可是努力让瓦蕾莉雅大人能够经常保持微笑,难道不是狄米先生你的工作吗?」
  「……不愧是技师长的侄女。」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打了一下巴秋鲁鲁斯的头部。
  那时狄米塔尔浮现的笑容,看起来像是苦笑,也像是自嘲,贝琪娜猜不太出来他真正的想法。


  第二章
  零落

  路班疗养地的历史悠久,
  距今约五百年前所记载的地志上,早已出现它的名字,
  原本是为受伤、疾病所苦的人寻求温泉而聚集于此,
  之后长期停留的人增加,渐渐形成村落的路班,
  如今也成为亚默德屈指可数人口众多的大都市。
  在亚默德也是少数冬天会积雪的寒冷土地,
  但微微积雪的城镇冒出热气的景色,
  能感受到其他土地没有的风情,
  已然成为路班有名的景观之一。
  据说历代的国王也很喜爱这里的温泉,
  现在的州政厅兼市政厅,是将为了杰弗伦八世的王妃
  所建造的路班离宫改建而成的建筑,

  苏古娜的全身,刻绘了密密麻麻的魔纹。虽然无法客观地比较,但或许比瓦蕾莉雅少了一点吧。无论如何,都远超过普通魔法士刻绘的魔纹数量。
  只是,瓦蕾莉雅也明白不能光凭这一点就确保她的身分。
  她将房门打开一条小缝,对在走廊等待的狄米塔尔和贝琪娜说道:
  「——确认完了。」
  「是吗?」
  狄米塔尔和贝琪娜一起回到贵宾室,对朝向窗户整理凌乱衣服的苏古娜说:
  「猊下,最后想再请您让我们确认『契约之印』。」
  「啊……好……好的。」
  苏古娜瞪大双眼凝视了狄米塔尔一会儿后,便背对他,稍微松开刚整理好的衣服。她穿的洋装素雅,垂坠褶摆多,剪裁十分宽松,领口也开得很大,只要稍微松开衣服,用不着脱掉,也能露出大半背部。
  「…………」
  苏古娜白皙的背部,隐约浮现出粉红色的图案。瓦蕾莉雅的背后也有,是人称「契约之印」,用途不明的魔纹。虽然用途不明,但拥有这魔纹的,只有十二名神巫,而且各自的图案有、些许的差异,就某种意义来说,也能成为证明神巫身分的决定性证据。

  唯一的问题在于,普通人分辨不出那个契约之印是真是假,但这一点,狄米塔尔是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也是这方面的专家。
  「失礼了。」
  狄米塔尔凝视苏古娜的契约之印一会儿后,朝她的背后深深低下头,对瓦蕾莉雅耳语道:
  「……是本人,不会错。」
  「那……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做出政治性的判断,不是我和你的工作。只能交给之后到达的殿下处理了。总之,先喝个茶,听她怎么说吧。我马上叫人准备。」
  说完后,狄米塔尔便迅速地走出贵宾室。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端茶这种小事,请普约尔先生送过来不就好了,但或许狄米塔尔的想法,是想极力减少靠近这间房间的人吧。
  毫无意义搓揉着双手的瓦蕾莉雅,先请苏古娜坐到沙发上。
  「总……总之,请坐下吧。」
  「……好的。」
  苏古娜静静地坐到沙发上,叹了一口气。
  仔细一看,苏古娜似乎比瓦蕾莉雅的年纪大上许多。绝对不是指肉感方面——而是长相——非常有成熟女性的魅力。大概,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吧。
  狄米塔尔还没回来就问一大堆重要的问题也不妥,所以瓦蕾莉雅就先试着询问迁个问题:
  「罗梅达尔猊下……请问,您几岁了?」
  「二十三岁。柯斯塔库塔猊下呢?」
  「我十六岁。」
  「这样啊……我也是在那个年龄当上神巫的。」
  十六岁当选神巫,今年二十三岁的话,表示就任七年,还剩下两年的任期。只要再过一阵子就能完成神巫的重责大任,苏古娜却选在这个时期企图逃亡,令瓦蕾莉雅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狄米塔尔回到房内,将托盘放在桌上。
  「——我国的以萨克殿下,后天应该就会抵达这里,可以请您在殿下到达之前,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柯斯塔库塔猊下吗?」
  狄米塔尔将红茶咕嘟咕嘟的倒入茶杯,一边询问苏古娜。
  「……啊,好的。」
  苏古娜怔怔地看着准备红茶的狄米塔尔,随后像是从梦里惊醒一般瞪大双眼,急忙垂下头。
  「请先用茶吧。」
  「好……的。」
  狄米塔尔将茶杯放到苏古娜的面前后,苏古娜又瞥了狄米塔尔一眼,脸颊泛红地低下头。
  「…………」
  看到这一幕的瓦蕾莉雅,隐约了解到,苏古娜很在意狄米塔尔。
  听说比托的神巫,在几近幽禁的状态下度过九年的任期。也就是说,苏古娜可能从十六岁开始就没有接触年轻男性,一直生活到现在。如此一来,也能大概理解她现在的反应。毕竟只要忽视他说话刻薄这一点,狄米塔尔无疑算是个好男人。
  一想到这里,瓦蕾莉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里希堤那赫卿你退下吧。」
  瓦蕾莉雅像是驱赶野狗一般地挥了挥手,让狄米塔尔退下后,将身子探出桌子上方。
  「——我认为就算国家不同,神巫是神的妻子,是将雷顿特拉的教义传达给民众的引导者这点,依然不会改变。您会丢下这个重要的职责试图逃亡到别的国家,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虽然说话口吻恭敬,但瓦蕾莉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古娜,像是在责备她一样地说道。而实际上,换作是瓦蕾莉雅,她绝对不会在半途抛下神巫的工作。其使命的重大程度自然不用说,一想到被选为后继者之前的残酷竞争,她就不可能轻易地放弃神巫的地位。
  苏古娜应该并不觉得特别寒冷,却无意义地搓揉着自己露出的手臂,抬眼凝视瓦蕾莉雅。
  「那个……找国与贵国……对待神巫的方式天差地刖……更重要的是,想必我跟柯斯塔库塔猊下成为神巫的经过和理由也完全不同,就算我向您说明,您也未必能理解——」
  说完这句开场白后,苏古娜再次娓娓道来:
  「……我……我从一开始,就只有成为神巫这条路可走……」
  「咦?」
  「您知道我是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的养女这件事吗……?」
  「养女?」
  瓦蕾莉雅皱起眉头,反射性地回头望向狄米塔尔。她虽然知道在比托很多人姓罗梅达尔,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位神巫是那种大人物的养女。不过,从微微点头的狄米塔尔的表情看来,这应该是事实没错。
  「哈拉德固然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但还收容了许多无依无靠的女孩,养育她们。」
  「都是……女孩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从养育长大的女孩当中,选出外貌特别漂亮的人,教育她成为一名淑女,然后当成自己的女儿嫁给其他贵族。不用说,是为了联姻。」
  所谓的联姻,是经由结婚而连结的关系。瓦蕾莉雅也明白这点小知识。
  「——甚至于让才貌双全的女孩,接受魔法士的教育。为了让罗梅达尔家产生一名神巫。」
  「那么,罗梅达尔猊下是……?」
  「没错。我也是被这么养育长大的。」
  苏古娜以红茶湿润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说道:
  「自从知道我有魔法的才能之后……我就只能朝神巫这条道路迈进。明白要是反抗他便会流落街头,也害怕让养父失望会吃苦头,所以我当时每天只一个劲地埋头修行。」
  「请……请等一下。」
  如果照苏古娜所说,哈拉德·罗梅达尔这位比托的大人物,听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瓦蕾莉雅也明白政治家需要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觉悟,但苏古娜彷佛将哈拉德想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可怕人类。
  「我明白罗梅达尔猊下您艰辛的遭遇了——可是,即使如此,也没必要逃亡吧……」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可能早就被杀害了。」
  「咦!为什么!」
  瓦蕾莉雅反射性地以粗鲁的语气反问,但苏古娜只是一直低着头,不打算回答。如果不惜舍弃神巫这个最高名誉而实行逃亡的理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确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对于为何有人要危害她的性命一事,苏古娜始终含糊其辞,没有明确地回答。
  苏古娜微微吸了吸鼻子,颤抖着肩膀低喃:
  「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柯斯塔库塔猊下出生于与亚默德王家有血缘关系的家系,能自己选择自己的生存之道,恐怕无法体会我的心情——」
  「…………」
  「以往我没有那样的自由……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能自己选择自己的生存之道——」
  听见苏古娜这么说,瓦蕾莉雅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
  大致听完苏古娜的原由后,狄米塔尔等人暂时先离开贵宾室。渴望逃亡的异国神巫,现在也仍坐在沙发上哭泣吧。
  「……呐,你怎么想?」
  「是挺有可信度的。」
  狄米塔尔将屁股靠在回廊的栏干上,叹了一口气。
  在执行这次的任务之前,狄米塔尔从路奇乌斯口中听说了各种事情,比托的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这个男人,似乎是实质上掌握比托的实权、足智多谋的一号人物。据说接二连三促成有力贵族和王族们与自己亲人的婚事,在王宫内建立庞大的联姻关系也是事实。
  「……尤其是哈拉德的妹妹,嫁给现任比托国王的弟弟,生下儿子这件事。如果她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哈拉德就会成为此托国王的舅父。」
  「不过,等神巫任期结束后就可能会被杀掉——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吧?」
  「从认识哈拉德的人的角度来看,也不能断定说不可能吧。」
  「咦?」
  「简单来说,被当成女儿养育长大的苏古娜,十分清楚哈拉德背后的黑暗面。可能也知道若是搬上台面,就会成为哈拉德致命性的丑闻或是犯罪的证据。」
  若是亲生女儿,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将父亲逼上绝路吧。但苏古娜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照苏古娜刚才的说法看来,她对养父几乎没有什么情分可言。而哈拉德对养女也没有体贴之心吧。如此一来,结束神巫这个重要职务的苏古娜,对哈拉德来说,反而可说是块绊脚石。因为她知道太多不利于自己的事。」
  「所以——早晚会被杀掉吗?」
  「我哪知道事实是怎样啊。有可能全是那个女人妄想出来的,也有可能不是。不过,那个女人还隐瞒着什么重要的情报。某种真正关系到自己命运的重要情报。」
  狄米塔尔抚上后颈项,转了一圈脖子后,对回廊上踩着碎步奔跑过来的欧尼斯特·普约尔说道:
  「——喂,再安静一点啦。」
  「非……非常抱歉!不过,那个……关于今后的对应……该怎么做才好……?」
  「待在这里的大贵宾室的,是真正的比托神巫,罗梅达尔猊下。皇太子殿下过几天应该也会从鲁奥玛赶来,在那之前,柯斯塔库塔猊下也会在路班逗留。」
  「是……是这样啊。」
  「总之,先请两位猊下去泡温泉,消除旅行的疲劳。这段期间,你在这里准备另一张床。」
  「那……那么,柯斯塔库塔猊下也要在这间大贵宾室里留宿吗……?」
  「还有这个随从。」
  狄米塔尔敲了敲贝琪娜以光滑的弧面构成的头部,放眼望向环绕回廊的中庭。
  「——卫兵不要配置在这个中庭,改到外侧。我的房间帮我安排夹着中庭,正对面的那一间。」
  「中……中庭不需要安排卫兵吗……?」
  「目前不需要。别管这个了,快点准备让猊下入浴,还有床铺以及餐点。餐点简单一点就好,由我来试毒。」
  「我……我知道了!」
  欧尼斯特点了点头后,跑着离开。目送他离去的瓦蕾莉雅,偷偷对狄米塔尔说道:
  「温泉——我也要跟那个人一起泡吗?」
  「你尽量跟那个女人一起行动……看情形,由你来保护她。」
  「保护——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那个女人说的没错,就算逃进亚默德,我也不认为哈拉德会因此放过她。最好以防万一。」
  「你的意思是,可能会有刺客来吗——?」
  瓦蕾莉雅紧张得脸部僵硬,咽下一口口水。
  「你……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监视这周围……粉红铠甲女跟到大浴场前,护卫两位猊下。听到了吗?」
  「了解~~」
  「没事不要这么大声啦。」
  贝琪娜使劲敬了一个礼,狄米塔尔再次狠狠揍了一下她的头后,迈开步伐。
  他沿着回廊走了一圈,绕到市政厅的后方,解开贾基尔卡剑鞘上的金属扣。
  不愧是一州的首都,路班是个大城市。驻防在城镇的兵力有一万,卫兵的人数也很多。正常来想,警备体制没什么好操心。
  不过,这里是广泛对外开放的疗养地。无可避免有许多人进出,检查的体制也难以周全。如果有人怀抱恶意,想要在这里惹事生非,闯进这里应该没那么困难。
  但也不是说就能轻易地闯进这座市政厅,凡事还是小心为妙。狄米塔尔轻轻挥舞贾基尔卡,施展魔法后,一口气跳上市政厅的屋顶。
  从三楼建筑的币政厅上一眼望去,路班的街景几乎尽收眼底。不同于鲁奥玛的闹区那样杂乱拥挤,也很少高楼建筑。很有善待来自外地的疗养者和旅人的城市风格,即使太阳西沉,依然可见热闹的模样。这座城镇真的夜深人静时,大概是在变换日期之后的时刻吧。
  狄米塔尔手持着剑,坐在屋顶的斜面上。吹着带有独特硫黄味的夜风,静静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
  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气息的狄米塔尔,微微睁开眼睛,将意识集中在右手臂的魔纹上。
  ※
  虽然出生于柯斯塔库塔这个贵族之家,瓦蕾莉雅却不太有旅行的经验。因为她小时候母亲卧病在床,根本不是谈旅行的时候,而母亲过世后不久,她又马上投入神巫的修行。
  所以瓦蕾莉雅才会不知世事,也因此在出任务时前往各式各样的土地,令她感到开心。
  因为瓦蕾莉雅的成长过程是如此,所以她也是第一次来到路班,而基本上,关于温泉的知识,她也只在书上阅读过。
  「……罗梅达尔猊下。」
  「……什么事?」
  「这个香味,应该说是味道……是硫磺味吗?」
  「我想……应该是吧。」
  伫立在全由大理石建造的大浴场里,瓦蕾莉雅和苏古娜歪着头感到疑惑。
  虽然瓦蕾莉雅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仔细一想,苏古娜比她更不知世事。想必她也是第一次泡温泉吧。
  瓦蕾莉雅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浴池,随时都有热水流进里面,从边缘溢出;像微波一样涌向瓦蕾莉雅两人的脚边,令整个宽广的浴场呈现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反正,只要习惯了,这味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瓦蕾莉雅如此说服自己后,跪在浴池前。
  「没那么烫——」
  虽然总是有冒着热气的热水流进巨大的浴池,但并不如瓦蕾莉雅想像的那么烫。被天生的好奇心和剐毅的个性所驱使,瓦蕾莉雅跨过没有高度的浴池边缘,将右脚踏进热水中。
  「啊呼……」
  瓦蕾莉雅不由得发出怪声。但是,并不是因为不愉快。对平常只是沭浴,鲜少有机会泡热水澡的瓦蕾莉雅来说,人生第一次体验的温泉,比想像中还要舒服。
  「喔呼……」
  瓦蕾莉稚浸泡热水到肩膀,再次发出像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叹息声,对苏古娜招了招手。
  「……罗梅达尔猊下,您也请进来泡吧。这比预料中的还要舒服喔。」
  「好……好的……」
  苏古娜比瓦蕾莉雅还要战战兢兢,将身子沉进浴池里。由于又容纳了一个人的体积,热水溢出低矮的浴池边缘。
  「这……确实意外地很舒服呢——」
  双颊染红的苏古娜,仰望着天花板低喃道。从这个天花板的高度来判断,这个大浴场从一楼打穿楼层到三楼,天花板上已经是屋顶了吧。四处打通的四角形洞孔肯定是采光兼通风的窗户。
  无意中两人并排,将头靠在浴池边缘泡着热水澡的瓦蕾莉雅,突然询问苏古娜:
  「……比托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瓦蕾莉雅对比托的了解,只有森林资源丰富、拥有大陆屈指可数的银矿矿脉之类,只要阅读书籍就能马上了解,这种程度的知识。对具体的风景或是居民的性情一无所知。
  将长发盘到头上的苏古娜,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回答:
  「……是个蓝天很少的国家。」
  「蓝天很少……?」
  「一年当中,大多是阴天。虽然不算寒冷……但国家的北边矗立着许多高山,山脚下常常下雨,也因此林业和矿业比农业发达。整体来说,国民的生活应该很富足,不过……我不太了解一般民众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也是……曾经是。」
  瓦蕾莉雅急忙改口。
  「——我也是从小就为了成为神巫,每天修行,不知世事,等到因为执行任务外出到各地后,许多事都让我感到惊讶……」
  在老家,瓦蕾莉雅沐浴时有女仆妮依和玛尔等人侍候,在一定等级的地方住宿时,通常也有侍女帮忙沐浴。不过,现在这里只有瓦蕾莉雅和苏古娜两人,连贝琪娜都让她在门外等候。
  现任神巫逃亡,就代表舍弃景仰自己的民众,苏古娜做出这个决定,实在无法引起瓦蕾莉雅的共鸣。不过,如果她的性命受到威胁,瓦蕾莉雅也想帮助她。所以,她想先试着像这样两人面对面,好好地聊天。
  「那个……」
  谈论彼此的祖国时,苏古娜突然将视线落到温暖的水面上。
  「关于柯斯塔库塔猊下的……那位护卫官……」
  「您是说贝琪娜吗?那孩子确实穿着那种奇妙的铠甲,但绝不是脑袋有问题——」
  「不……不是的,我不是指那边那位小姐,而是指那个……眼……眼神锐利的男性——」
  「您是说狄——里希堤那赫卿吗?」
  「您……您之前确实是这么叫他没错。」
  不断点头的苏古娜,脸颊之所以泛红,真的是浸泡热水的关系吗?瓦蕾莉雅皱起眉头说:
  「……里希堤那赫卿他怎么了吗?」
  「从他的名字来推断,他是那位『阳光之魔女』的亲人吗?」
  「对。」
  那又怎样?这句话卡在瓦蕾莉雅的喉咙,差点脱口而出。她不明白苏古娜打断之前顺着聊下去的对话,特地问起狄米塔尔的出身有什么意义。虽然隐约理解是什么原因,但她并不想了解。
  无视瓦蕾莉雅的烦恼,苏古娜浸泡热水到鼻子下方,噗咕噗咕的吐着气泡。二十三岁的年龄,行为却很孩子气。
  苏古娜比瓦蕾莉雅还不懂世事。想必是个娴雅、单纯又善良的人吧。一定没错。
  重点在于,她是个软弱的人。
  苏古娜说自己可能会遭杀害的这番话,恐怕不是谎言。至少,苏古娜如此相信。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心想活命,将一切赌在唯一的机会上,逃亡到亚默德。
  瓦蕾莉雅渐渐感觉到自己想帮助她。尽管身为神巫的立场有很大的不同,但实际上苏古娜正在寻求帮助。
  此时,瓦蕾莉雅眼前的水面,泛起一道红色波纹。
  「——!」
  瓦蕾莉雅猛然抬头望向天花板,抓住苏古娜的手臂,同时大声呐喊:
  「贝琪娜!」
  「是、是的!」
  粉红色铠甲推开保密性高的门扉,冲了进来。手上拿着绒毛材质的浴袍。
  「发……发生什么事了……!」
  「有贼人!」
  苏古娜无法理解事态,感到惊慌失措,瓦蕾莉雅硬将她从浴池里拉起,指向天花板。鲜血宛如漏雨般,从被挖成四角形的其中一个窗户滴落。
  下一瞬间,一名黑衣男子连带窗框将玻璃整个粉碎,掉了下来。
  「噫——」
  「贝琪娜,拜托你了!」
  「是!」
  贝琪娜将拿来的浴袍扔给瓦蕾莉雅和苏古娜,解开绑在腰后的秋鲁鲁卡。
  瓦蕾莉雅穿过浴袍的袖子,用腰带紧紧系住腰部。
  「…………」
  掉到浴池的男子,不知是否已经丧命,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漂浮在水面上。紧接着,好几个人影撞破天窗,跳了下来。
  响起扑通声,降落在水面上的人影有五个——其中一名是拨出剑的狄米塔尔,其余四人则是手持坚硬小刀,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
  「!」
  男子们看都不看狄米塔尔一眼——甚至看都不看瓦蕾莉雅——跳出浴池,朝猛然披上浴袍,直打颤的苏古娜蜂拥而去。
  没错。这些贼人的目标显然是苏古娜。
  「猊下!」
  瓦蕾莉雅反射性地伸出右手,四射出「火弹」。不过,受到攻击,脚步踉跄的仅只一人,其余三人依然笔直地朝苏古娜冲去。并非没有击中。而是他们明明受到攻击,却仍无所畏惧地向前奔驰。
  「贝琪娜!」
  「我知道!」
  贝琪娜发出匡啷匡啷的脚步声,插进贼人与苏古娜之间,像棍棒一样挥舞阖起来的钢铁之伞。
  「唔……噗喔——」
  受到相当于狂牛猛冲而来的一击,男子发出难听的叫嚷声,飞得老远,回到浴池中。
  「——纳命来吧!」
  钻过伞下的两人,直接砍向苏古娜。
  「……那我可就伤脑筋了呢。」
  狄米塔尔从浴池中逼近十步的距离,快过两名贼人踏完最后三步的距离。
  「!」
  看在两名贼人男子的眼里,用魔法加速的狄米塔尔的动作,大概像是一团黑色的残影吧。狄米塔尔一瞬间赶到苏古娜的身边,用左手臂将害怕得动弹不得的苏古娜拦腰抱起后,跳向后方,同时挥剑。
  「嘎……呼啊——!」
  男子的小刀轻易地断成两半,胸口刻划着一道水平的红色伤口。不过,那恐怕不是致命伤。如果是狄米塔尔,势必会活捉几名贼人,逼他们招出必要的情报吧。
  瓦蕾莉雅马上就看穿了狄米塔尔的心思,她就是这么了解狄米塔尔。她对狄米塔尔并没有卡琳猜测的那种特别的感情。虽然没有,但因为各种任务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就只是这样。
  所以,她对狄米塔尔真的没有特别的感情。
  明明没有,但不知为何却无法释怀。
  「————」
  狄米塔尔抱着苏古娜高高跳起。
  「……哼!」
  飞越贼人头上时,踹了一下他的后脑杓,横向滑在濡湿的大理石瓷砖上,安稳地着地。
  苏古娜紧紧搂住狄米塔尔的脖子。她浑身湿透,穿着不成体统的浴袍,一脸由衷感到害怕的表情,紧闭双眼,纤细的腰被狄米塔尔抱着。
  看到这两人的画面,瓦蕾莉雅怎么样都无法释怀。虽然无法表达得很完整,但总觉得应该待在苏古娜那个位置的人,不是她。
  想是这么想,但瓦蕾莉雅没有说出口。她将应该会被狄米塔尔以一句「别说这种无聊的话」顶回去的话语吞下肚,改成轻轻摇动左手。红色的魔纹从袖子窜到手背,风之魔力聚集在瓦蕾莉雅的指尖上。
  「……看我的!」
  无形的风之刃发出「咻!」的尖锐声音飞了出去,横扫最后的贼人。
  「……哼!」
  狄米塔尔瞥了一眼倒在自己背后的贼人,嗤之以鼻。
  「粉红铠甲女,猊下就拜托你了。」
  「啊,好的~~」
  狄米塔尔轻柔地挣开苏古娜的手臂,将她交付给贝琪娜后,溅起水花,走进浴池,将贼人们一个一个拖出来。
  「……这家伙也是吗?」
  「怎么了?」
  瓦蕾莉雅揪紧浴袍的前襟,探头窥视倒卧在瓷砖上的贼人们的脸。
  「不用过来……我本来只打算解决掉第一个人,但查看过后,发现所有人都死了。」
  「咦?可……可是我——」
  「不是你和粉红铠甲女干掉的……是他们自己晈舌自尽。」
  「那是指——在受到审问之前,自己先封口吗?」
  「对。如果不是对雇主十分忠心或害怕,是做不出这种行为的。」
  狄米塔尔摸索贼人的怀里,看找不找到得什么线索,但从他那不悦的表情看来,似乎没得到什么像样的收获。
  狄米塔尔回过头望向瓦蕾莉雅,说道:
  「你跟那边的猊下一起到外面去吧……在谈论那个女人身为神巫的力量如何等等的问题之前,她太胆小了。你来照顾她。」
  「嗯……好。」
  站在那里的是平常的狄米塔尔,而瓦蕾莉雅的反应也跟平常没两样。
  但总有一种想说又说不上来的异样感挥之不去。
  耳边传来许多人从远处奔跑而来的脚步声。大概是那个代理州长和一群卫兵吧。苏古娜一脸铁青,瓦蕾莉雅将她凌乱的浴袍整理好,系上腰带。
  「……您还好吗,罗梅达尔猊下?」
  「————」
  苏古娜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瓦蕾莉雅,轻轻地点点头。
  「父亲果然——打……打算把我……打算杀我灭口……!」
  「没有证据证明那些贼人是从比托来的……」
  「不会错……!那些人恐怕……是我妹妹的手下……」
  「妹妹……?」
  「父亲……哈拉德是个可怕的男人……!如果让他得到三名神巫,同盟全体迟早会——」
  「您说三名神巫……是怎么回事?」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反问,但苏古娜只是抱着头,嘴里不停嘀嘀咕咕的在低喃些什么。
  ※
  英格薇德沉默不语、一动也不动地仰望着高挂在漆黑树木枝叶彼方的月亮,气愤地咂了咂舌,踏上马蹬。
  「……超过时间了,走吧。」
  「这样好吗,英格薇德大人?本来预定在这里会合——」
  「不可能五个人全部过了约定时间还不来……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同行的随从们,纳闷地反问道。虽然这群人都是女人,但英格薇德仍是里头美貌最出众的。
  「恐怕是反过来被击败了吧。」
  英格薇德冷淡地直说。
  「反过来被击败!可……可是,罗梅达尔猊下她——」
  「派去追踪那女人的五个人,全是不会使用魔法的凡人。虽说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要打倒他们并不难。」
  「那么,我们也要潜入路班吗?」
  「不了,正面出击吧。」
  英格薇德轻轻压住她丰满的胸部,鸣响缰绳。骑着马匹,萦绕着香水味的一黟人,穿梭在被黑夜包围的森林中。
  「——有必要偷偷摸摸吗?我们可是奉比托四公之一,大宰相罗梅达尔之命的正使啊。」
  黑暗中,英格薇德看似冷酷无情的眼瞳闪闪发光。
  ※
  以萨克一行人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一些,在隔天的深夜便抵达路班。
  接到这个消息,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赶往以萨克身边。由于苏古娜早已就寝,总之先让贝琪娜留下来护卫她,暂时只有狄米塔尔两人被唤去说明情况。
  「……你说连暗杀者都一起跟过来了吗?」
  以萨克脱下斗篷,坐在椅子上叹息。
  由于主要的贵宾室被拿来当作瓦蕾莉雅和苏古娜的寝室使用,以萨克便住在另一间较小的贵宾室。虽说较小,但还是挺宽敞的,现在聚集在这里的,除了以萨克、路奇乌斯和安海尔之外,就只有刚赶过来的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而已。其他的团员为了防止刺客再次袭击,站在市政厅的各个地方严加防守。
  「——那么,本人宣称自己可能会被杀害,搞不好是真的喽?」
  「没有从贼人口中间出任何事情。」
  「确定是本人没错吧?」
  「只要比托的魔法院,没有在复数的人身上刻绘相同的『契约之印』的话,无庸置疑是本人没错。」
  每一名神巫都会得到一个特有的契约之印。神巫交接时,会将契约之印从引退的神巫背上消除,接着必须马上在新任的神巫背上刻绘上相同的图案。另外,也不能在现任神巫以外的人身上刻绘契约之印。那是同盟各国自古留传的不成文规定。
  换句话说,如果逗留在这里的苏古娜是冒牌货,就代表是比托的魔法院违背常规帮她造假。
  「反正,就先假设柯斯塔库塔猊下和小狄的判断是正确的吧。所以说,那位苏古娜小姐逃亡到这里的理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喽?而暗杀者也确实闯进了这里。」
  「是的……看样子罗梅达尔猊下还隐瞒着什么重要的秘密,至少她并不打算向我们坦白的样子。」
  「……那可就伤脑筋了呢。」
  以萨克啜饮安海尔准备好的红茶,再次叹了一口气。
  「如果渴望逃亡而进入我国的苏古娜·罗梅达尔是正牌神巫,而那些暗杀者也真的是比托的大宰相指使的话,结果可能会让苏古娜小姐难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瓦蕾莉雅歪了歪头,反问以萨克。
  「既然骑士团已经抵达,应该能事先防范,避免再发生昨晚那样的袭击事件。」
  「不是袭不袭击的问题啊,瓦蕾莉雅小姐。」
  以萨克示意坐在他对面的瓦蕾莉雅也一起用红茶,然后摇了摇头。
  「——既然苏古娜小姐是正牌神巫,我国就无法接纳她。如果比托要求还人,答应他们就是我国的方针。」
  「……咦?」
  瓦蕾莉雅眉心的皱纹更深了。狄米塔尔斜眼看了看她,暗自咂了咂舌。
  「这是指……要……要对她见死不救吗?」
  「说见死不救可就难听了呢。将苏古娜小姐送回比托,她也不一定会被杀啊……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就是了。」
  「为……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接纳她呢?」
  「因为,比托不希望她逃亡吧。先不论苏古娜小姐怀抱的秘密有多大的价值,对比托而言,没有比现任神巫逃亡他国这种事态更不光彩的了。」
  所以,比托绝对不允许苏古娜逃亡。瓦蕾莉雅似乎也终于理解这件事了。
  「可……可是……难道没有明知如此还接纳她的选择吗?她既然是比托的神巫,就代表是个非常优秀的魔法士,对我国也——」
  「她确实很有才能,但也不是不惜和比托撕破脸也要得到的人才。」
  狄米塔尔对瓦蕾莉雅又开始说蠢话而感到不耐烦,同时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打断她的话。
  「——我国已经有三名比她更有才能的神巫,而且也很顺利地在培养下一任的神巫候选人。考虑到这些因素,为了一个在实战派不上用场的魔法士,而特意破坏与比托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愚蠢至极。」
  「你……!」
  「好了好了,你说得太过分了,小狄。」
  狄米塔尔无视狠狠瞪视自己的瓦蕾莉雅,向以萨克行了一个礼。
  「……不过,老责说,就是这样啊,瓦蕾莉雅小姐。」
  以萨克对站在他周围的狄米塔尔、路奇乌斯和安海尔招了招手,将他们聚集到沙发旁。
  「总之,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希望你们不要泄漏出去。」
  「什……什么事?」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处理这件事,说是有许多要事要处理而顺便过来一趟也没错,但其中一大理由,是因为巴尔札利卿太忙的关系。这其实是应该由外务大臣亲自处理的重要案件……不过,巴尔札利卿因为另一个更重要的案件而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
  「更重要的案件——吗?」
  狄米塔尔抬眼窥视路奇乌斯的表情。从他的表情看来,路奇乌斯应该已经知道以萨克接下来要说明的这件事。至少,似乎不是什么太开心的话题。
  以萨克耸了耸肩,夸张地点了点头。
  「你们也是现任的神巫和神巫的纹章官,应该知道贝尔度的问题吧?」
  「……是。」
  「贝尔度因为长期受到比托经济上的援助,就算在私底下约好将神巫的保有名额让渡给比托当作回报也不意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国也想得到那个名额,让四名神巫排成一排似乎也挺有意思的,只可惜周围的反弹实在太大。」
  「那么,巴尔札利卿他……?」
  「没错。现在我们老奸巨猾的外务大臣阁下正绞尽脑汁,试图让比托的老狐狸放弃贝尔度的名额,但事情没有着落,所以大臣阁下打算直接过去跟他们谈判。」
  既然无法成为亚默德的神巫,落到其他哪个国家都无所谓——可不能这样。要是落入海德洛塔或帝玛手中,就会多一个国家跟亚默德一样拥有三名神巫。现在的亚默德能处于名副其实的同盟盟主地位,就是因为比其他加盟国拥有更多神巫。必须避免其他国家与亚默德势均力敌。
  话虽如此,只拥有一名神巫的正规加盟国,除了比托之外,只有皮卡比亚、米尔左札和贾玛尼这三个国家。
  「……如果不想让比托抢走,就只能推给米尔左札或贾玛尼了。」
  「为什么呢?给皮卡比亚也行吧……再说,就算比托拥有两名神巫,会对亚默德造成那么大的威胁吗?」
  「是不会啦,只要比托对拥有两名神巫感到满足就无所谓。」
  「……原来如此啊。」
  狄米塔尔听见以萨克感到有些傻眼的低喃声后,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住。
  「既然贝尔度把神巫献给比托换取他们的经济援助,那么皮卡比亚也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委让出神巫吗?」
  「咦?什么意思?」
  「……皮卡比亚也跟贝尔度一样,接受比托巨额的经济援助。别说接收贝尔度的名额了,倒不如将自己的名额塞给比托,还比较能够安定国内的经济。」
  「就是这样没错。皮卡比亚已经等同于是比托的傀儡国家了。要是在这里对比托退让一步,皮卡比亚的名额很可能会以同样的方式被比托抢走。」
  如果比托得到贝尔度和皮卡比亚两国的神巫保有名额,其影响力可能会威胁到亚默德。
  「啊……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说三名神巫什么的——」
  「苏古娜小姐说过那种话吗?」
  「啊,对。她说不能给哈拉德·罗梅达尔那种力量——」
  「我也这么认为,总之,那个案件是大臣阁下的领域,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事。我们负责的终究是这个案件。」
  「请您谅解,瓦蕾莉雅小姐。」
  至今始终沉默不语的路奇乌斯,对一脸不服气的瓦蕾莉雅说道。
  「在我国和比托的利害关系起正面冲突的这个时期,把祸根留在身边对我国没有任何益处。我们无法收留罗梅达尔猊下。」
  「如果知道苏古娜小姐逃进我国,不久后比托就会正式派使者过来。如此一来,就不得不将她送回比托。这一点也必须请瓦蕾莉雅小姐您了解。」
  「……!」
  瓦蕾莉雅放在膝盖上的双拳,微微颤抖着。这名少女心中麻烦的正义感,可能又涌现了。狄米塔尔从瓦蕾莉雅的表情解读出她可能累积了相当多的不满,感到心情很沉重。
  ※
  「……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喔。」
  从以萨克的面前告退,走出贵宾室后,狄米塔尔像是叮咛般地对瓦蕾莉雅说道。
  「……!」
  瓦蕾莉雅柳眉倒竖,狠狠瞪了狄米塔尔一眼后,大步向前迈进。
  「如果你为亚默德着想,就只有强制遣返一途。」
  「为什么啊!」
  中庭里可看见零零散散在警备的骑士团团员。虽然觉得在他们面前和狄米塔尔争吵不好,但瓦蕾莉雅实在按捺不住。
  「——雄霸天下的亚默德,连一个为求帮助而逃进我国的柔弱女子都保护不了,不觉得很没用吗!」
  「跟我说也没用……应该说,别那么大声说话。」
  「……!」
  瓦蕾莉雅紧咬臼齿忍住怒气,经过自己留宿的大贵宾室前,直接绕了回廊半圈,擅自遥入狄米塔尔分配到的房间。在这里就算声音稍微大声一点,也几乎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所以说,你也是那么想喽!」
  「我怎么想不重要。」
  狄米塔尔靠在门上,淡淡地回答。
  「这是国家的方针,是陛下的考量。就算你是神巫、是上级监察官,也不容许违背陛下的指示。你的发言权确实很大,但你可别忘了,那也是多亏了陛下赐给你现在的地位。」
  「那由我来上奏陛下!说亚默德绝对应该保护苏古娜小姐!」
  「……你是怎么改变心意的?」
  「咦?」
  「你一开始应该是否定那个女人的吧?至少曾经想过,身为一名神巫,你无法体会她的所做所为吧?」
  「那……那是因为——」
  狄米塔尔一语道破瓦蕾莉雅的心声,令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也明白自己的表情容易写在脸上,但被看穿到这种地步,实在很难为情。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就此罢休。
  「身为神巫,抛弃国民逃亡这种事情,我的确无法认同,也觉得很荒谬……可……可是,作为一个害怕暗杀者的女性,我也能理解她的不安和恐惧——」
  「所以才突然站在保护那女人的立场吗?」
  「不……不行吗!」
  老实说,不只是这个原因。她实在无法容忍以萨克、路奇乌斯,甚至连狄米塔尔,只靠政治性的判断,就一致赞同干脆地舍弃苏古娜。说是反抗执掌政治的男性权力——是过于夸张了,总之,同样身为女人,瓦蕾莉雅对因为男人的自私,命运受到操弄的一名女子的悲哀,感到义愤填膺也是事实。
  可是,相对于一个人怒气冲冲的瓦蕾莉雅,狄米塔尔却始终态度冷漠。
  「……算了,爱在这里大呼小叫都随你。觉得火大的话,揍我两三拳泄愤也行。总之,不要让别人看见你公然反抗国家方针的模样。」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认同啊!这等于是在说要对一个人见死不救耶!」
  「那么,只要苏古娜得救,亚默德跟比托的关系再怎么恶化,你都无所谓吗?就算结果会伤害到更多人也没关系喽?」
  「我……我又没那么说!」
  「跟说了没两样。你会说想帮助那个女人,是因为她就在你的眼前,对她见死不救会引发你的罪恶感。但是,你看不见亚默德和比托对立,将来可能会产生的牺牲者,所以并不会产生什么罪恶感,也完全不在意。」
  「————」
  瓦蕾莉雅想要反驳狄米塔尔说的话,却找不到话可回嘴。虽然不甘心,但狄米塔尔一如往常说得很对。
  ※
  昨晚,大宰相罗梅达尔的书信应该已送达路班。收到信件后,亚默德要商讨对策,拥有一定权限的人物赶来路班,最快也要几天之后——英格薇德原本是这么预想的,不过一旦来到路班之后,她所看见的却是大国亚默德的精明周到。
  「……没想到皇太子早已抵达路班——真是出乎意料啊。」
  英格薇德随着领路人员进到市政厅内,以只让背后的随从们听到的细小声音喃喃自语:
  「该说真不愧是亚默德吗?」
  「可是,小姐。」
  随从也以轻柔的声音回应:
  「……说到亚默德的皇太子,他的风评向来都是个游手好闲,只沉溺于摆弄蔷薇的王子。比起能干的外务大臣或『永世神巫』出面干涉,他好对付多了吧?」
  「你所提到的皇太子的传闻,终于只是传闻,不能小看他……在那个杰弗伦十一世派他来处理这种麻烦的难题时,就该认定他不是个平凡的对手。」
  英格薇德告诫随徒们。
  市政厅内到处站立着卫兵,其中混杂着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年轻人。想必是亚默德皇太子所组成的亲卫队——封印骑士团的团员。看他们行动迅速、纪律严明的模样,领导者皇太子的力量便可想而知。
  英格薇德等人被带到市政厅一楼的大会议室。迎接一行人的,是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骑士团团员,不见关键的逃亡者。英格薇德从这副情景感受到,眼前的交涉对象不好应付。
  「各位客人,欢迎你们。」
  在大桌子对面站起来的,是一名身材纤瘦、笑容柔和的美青年。他就是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传闻的杰弗伦·以萨克皇太子吧。
  英格薇德将手置硷胸前,恭敬地行过一礼。
  「——初次参见皇太子殿下。在下是从比托来的全权外交特使,英格薇德·罗梅达尔。」
  「……罗梅达尔,那么你是大宰相阁下的……」
  「哈拉德·罗梅达尔是我的父亲。」
  「那么,你跟逗留在我国领土内的苏古娜·罗梅达尔的关系是?」
  「我们是姊妹。」
  英格薇德虽然微微垂下双眼,却没有看漏正面的年轻人——以萨克露出的亲切笑容里,夹杂着打量自己的视线。果然还是应该将他想成与传闻和外表不同的人吧。
  「唔嗯。」
  以萨克手抵着下巴,以有些装模作样的姿态,轻声低吟。
  「……既然你是猊下的亲人,我们最好就干脆毫无顾忌地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您的意思是?」
  「反正我们的谈话,都不能留在议事纪录里吧。还是说,你的想法跟我不同?」
  「……不,大宰相希望尽可能私下处理。」
  「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面,我们已经取得共识了呢。」
  以萨克对英格薇德招了招手,示意她别坐在桌子那边的位子,而是请她过来坐在面对阳台并排的两张椅子中的其中一张。
  玻璃门大开的阳台前方,是一片宽广的草地庭院。虽然也能看见卫兵们的身影,但能听见并排而坐的英格薇德与以萨克的对话的,应该只有在会议室现场的两边的部下吧。
  「——我想先确认特使大人的……应该说是大宰相大人的想法。关于苏古娜小姐……」
  「当然希望贵国立刻归还。」
  以萨克的话语未落,英格薇德便紧接着代替她父亲发言。
  「苏古娜·罗梅达尔是我国四公之一,知道不能泄露给他国的机密。在下就直说了,特意接受那种人逃亡的请求,只能解读成贵国对我国怀有敌意。」
  「我十分理解贵国的想法。如果我国的内务大臣或是军务大臣逃亡到他国,我国势必也会提出跟贵国同样的要求。」
  「那么——」
  「不过,特使大人。」
  这次换以萨克打断英格薇德说话。
  「已经有许多居民知道罗梅达尔猊下来到路班。当然,她的目的是逃亡这件事还没有传开,只是比托的神巫逗留此地一事已经众所皆知。而且,这座城镇还聚集了许多亚默德以及邻近诸国的人,来泡温泉疗养身体。」
  「……殿下想说什么?」
  「要是理应为国家栋梁的神巫打算逃亡他国等事传了出去,先不论谣言是否已经传开,对贵国来说,都很不光彩吧?当然,我们并没有打算大肆宣扬,正如我刚才所说,猊下在此地逗留一事已经广为人知。如果这时你们要避人耳目带走猊下,可能真的会传出企图逃亡的猊下被强制遣返的流言。」
  「————」
  有道理——英格薇德在内心叹息道。事实上,在苏古娜逃进路班市政厅时——而这件事被路班的人民知道时,很明显发生了异常事态。倘若突然前来的异国神巫,在不知不觉间被带了回去,即使一时没想到是神巫逃亡这个可能性,但搞不好会传出许多令人不悦的臆测。
  英格薇德始终凝视着绿色的庭院,沉静地反问道:
  「……可以请教殿下的想法吗?」
  「我记得罗梅达尔猊下,原本是以贵国亲善大使的身分,正前往皮卡比亚首都的途中。」
  以萨克指着因热气而朦胧一片的远方天空,莞尔一笑。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里是出产温泉的城镇,自古以来的疗养地。既然如此,干脆说猊下也是为了疗养,顺道过来这里一趟如何?」
  「疗养……吗?」
  「不常外出的猊下,因为不习惯长途旅行而身体不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当作为求逃亡而前来的事实并不存在,终究是为了泡温泉疗养身体而顺道过来,从这里启程时,由我们送行就好。如此一来,不用我们大肆宣传,人们自然也会当成事实口耳相传吧。」
  用这个方法,或许真的能不把事情闹大,息事宁人。最重要的是,亚默德并没有说要接纳苏古娜逃亡到自己的国家,而是同意归还。因此难以断然拒绝这个提议。
  「……在下可以将殿下的这个提议,想成是国王陛下的提议吧?」
  「请你放心。我确实是个名声不佳、不务正业的皇太子,但父王已经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跟特使大人你一样。」
  「既然如此,具体来说,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要请猊下在这里再留个几天——大概一两天左右,之后再以宣布猊下身体康复的形式,在城镇的居民面前,盛大地欢送猊下。」
  「要怎么交还呢?」
  「当然会在充分的监视——不对,该说是护卫吧。总之,我会派一定的人数,将她护送到贵国。关于具体的交还场所,我们会听从你们的指示。」
  真是个能言善遭的青年。
  实际面对面后才知道,看来杰弗伦·以萨克果然不是个单纯喜爱蔷薇、不务正业的浪子。就算是父王或是重臣帮他出的主意也好,能在重要的交涉场合说话如此落落大方,就是他并非凡夫俗子的左证吧。
  「你意下如何?」
  「……我明白了。」
  受到催促,英格薇德不得不点头答应。不论他们的本意为何,事实上亚默德确实对比托展现了极大的诚意。要是在这时回绝以萨克的提案,又得重新协商,苏古娜将会更晚回国。
  英格薇德这才第一次与坐在身旁的以萨克视线相交,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么,关于交还猊下的场所,在下之后再通知您。我们也需要做准备,今天就先告辞了。」
  「能顺利解决问题,真是可喜可贺啊。」
  以萨克对英格薇德行了一个礼后,说道:
  「——交还猊下的场所,特使大人会在场吗?」
  「有此打算。」
  「这样啊。我之后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必须马上从这个城镇出发,那么我就趁这个时候,介绍一下负责替猊下送行的人吧。」
  以萨克回过头后,站在会议室一角的美少年打开双开门。
  「——初次拜会特使大人……」
  随着干篇一律的问候出现在会议室的,是一名身穿华丽服装的少女。身旁跟着一身黑衣打扮的年轻人。
  「我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
  「……!」
  看见少女落落大方地低下头,英格薇德与她的随从们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即使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但她们早已听说今年刚就任的亚默德神巫的传闻。上任不久,就单独镇压比盖罗暗中操控的叛乱;介人海德洛塔与悠尔罗格的纷争,立下战功;也听说最近揭露了罗马里克边境伯爵的阴谋。虽然年仅十六,但可说是除了王族以外,亚默德最具地位的大人物。是不可失礼的对象。
  瓦蕾莉雅向前走到会议室中央,瞥了一眼以萨克后,对英格薇德说道:
  「罗梅达尔猊下启程时,将由我代替殿下举行盛大的送别仪式,请您放心。」
  「既然柯斯塔库塔猊下都这么说了,就没什么好操心的。在下代替大宰相向您道谢。」
  「……另外还有一点。」
  「什么?」
  「护送罗梅达尔猊下时,也请让我同行。」
  「这——!」
  「我手上保管着国王陛下交给我的亲署信函。我必须将它直接交给比托的布到班陛下,正好是个好机会,我就和罗梅达尔猊下一同前往加拉斯霍尔特吧。」
  「这个嘛……」
  在刚才的谈话中,以萨克一句话也没提到这类的事情。英格薇德稍微斜眼瞪视了一下一脸若无其事的年轻人后,这才终于抬起头。
  「在下是刚刚才第一次在这里听说柯斯塔库塔猊下要来访的事情,以我的权限实在无法回答您。要迎接猊下来首都,必须先和陛下和大宰相商量过——」
  「那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瓦蕾莉雅没有说出「那就作罢吧」,而是再次低下头。态度如此谦逊又强硬,这件事也无法断然拒绝。英格薇德终究还是无法拒绝让瓦蕾莉雅在强制遣返苏古娜时同行。
  「——这样好吗,小姐!」
  「提出那种要求……太厚颜无耻了吧!」
  英格薇德向以萨克等人告辞之后,走出市政厅,回头望向压低声音说出气愤话语的随从们:轻盈地跨上马匹。
  「……既然对方先让步,展现对我国的诚意,我们也得做适度的退让才行。否则,可能会对大宰相阁下和亚默德外务大臣的交涉,带来不必要的影响。」
  「可是——」
  「我们的任务是尽速解决事态。如果答应对方的条件能够使苏古娜顺利回国,就不得不接受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来访我国…在我们派出去的男人们任务失败时,我们就已慢了一步。」
  英格薇德的手下闯进这栋市政厅,应该是在前天的晚上。以萨克势必隐约察觉到那是比托派来的暗杀者。倘若以萨克有心,也能够以有可疑人物闯进来这个事实作为挡箭牌,将英格薇德拒于路班的门外。
  然而,以萨克却只字不提入侵者的事情,迎接英格薇德进来。亚默德不反对归还苏古娜,应该是事实吧。
  英格薇德和她的几位随从在卫兵们的目送之下,穿过壮丽的门。划破带有硫黄味的风,奔驰在路班的繁华大街上。
  「总而言之,有必要将情况报告给阁下,让他再多派一点人马给我们……要加快速度喽。」
  英格薇德将缰绳拍打在阴郁灰色的马匹上,一味地朝东方前进。


  第三章
  睁眼说瞎话

  比托自古以来,有称为四公的要职存在。
  统合比托内政的大幸相、
  职掌比托司法的大法官、
  掌握比托全军权的大将军,
  以及,连结圣与俗的神巫,
  以祭祀雷顿特拉之人的身分所居的大司祭。
  这四公之中,法律明定大宰相、大法官、大将军
  这三职,
  在国王面前是同样的地位。唯有大司祭,
  在四公当中,被赐予高一等的地位。
  不过,大司祭一职必须在九年的任期中,
  处于几近幽禁的状态下生活,十分讽刺。

  瓦蕾莉雅听见英格薇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终于卸下紧张的情绪,松了一口气。
  之后——
  「——住手,小狄!」
  「!」
  「————」
  狄米塔尔睁眉怒目,路奇乌斯抬起手肘挡下他高举的右手臂。
  「狄米塔尔,你打算做什么!这可是在殿下的面前耶!竟然想在这种场合动手打瓦蕾莉雅小姐——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闪开,路奇乌斯……!」
  看见从小交情甚笃的两人互相瞪视对方,瓦蕾莉雅这才终于意会过来,刚才狄米塔尔想打自己,而路奇乌斯及时阻止了他。
  「你想要眼睁睁地犯下罪过吗!冷静点,狄米塔尔!」
  「你说罪过?跟这个小丫头刚才干出的好事比起来,我犯下的罪过还可爱多了呢!亏我之前还再三叮咛她,结果这家伙还是什么都不懂!这次又不经大脑擅自行动,终于自掘坟墓了喔!我要当场甩她两三个巴掌,让她跪下来跟殿下解释!」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不要动粗!」
  「嘴巴讲不听的家伙,只能动手教训她了吧!」
  「啊~~好了、好了,你们两个。」
  以萨克一脸不耐烦地对激烈争吵的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说道。
  「……这种类似兄弟吵架的事情,可以私底下再尽情地吵吗?我好歹是皇太子吧。尽量不要对我无礼。」
  「非……非常抱歉。」
  「…………」
  受到以萨克的指责,两人终于放下手。
  这时,以萨克调整帽于,对安海尔说:
  「……安海尔,刚才看到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喔。要是专属纹章官差点动手打神巫的事情传了出去,会害我国丢脸。」
  「是。」
  「那就好。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咦?走,殿……殿下是要去哪里呢?」
  「正如我刚才对特使大人说的,我接下来必须离开,去做其他重要的工作。这里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所以要快点换成处理那边的工作。难不成你以为我说要让你代替我送罗梅达尔猊下离开,只是一种手段吗?」
  「啊……不是,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不是手段,而是事实。不过,你只是拜托我不要当场把罗梅达尔猊下交出去,事情已经顺利达成了,接下来,就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你自己的责任,好自为之吧。」
  「什……么……?」
  瓦蕾莉雅对以萨克突然冷漠以对的说话方式感到奇怪,歪了歪头。
  「殿下,那也未免太——」
  「你也是,路奇乌斯。」
  以萨克毫不客气地指向想说些什么话的路奇乌斯,眯起眼睛。
  「——本来立刻将苏古娜·罗梅达尔交还给比托是最好的策略,但你却要我也体谅瓦蕾莉雅小姐的心情,所以我才以我的方式,想了一个争取时间的办法。结果却是这样。小狄可能做得有些过火了,但也不代表我不觉得生气。你要是不稍微感到内疚一点,我可就头痛了。」
  「是……」
  路奇乌斯此时沉默不语,露出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弯下腰。
  「你就留下来护卫两位猊下,没必要跟我一起去。那我们走吧,安海尔。」
  「是。」
  以萨克带着雀斑美少年离开房间,身上的斗篷随风飘扬。明明才结束与英榣薇德的机密会谈,出发得真是仓促。
  这下子留在会议室的,只有路奇乌斯、瓦蕾莉雅,以及狄米塔尔三个人。把面对阳台的玻璃门关上后,路奇乌斯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瓦蕾莉雅。
  「话说回来……您还真是做了件大胆的事呢,瓦蕾莉雅小姐。」
  「对不起。」
  瓦蕾莉雅抿起嘴,低头道歉。
  「……殿下确实是在与比托特使会谈之前,将罗梅达尔猊下送行的事情交付给你。」
  路奇乌斯整理他凌乱的美丽银发,再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不过,那终究只是为了不当场交还罗梅达尔猊下的权宜之计……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要直接和罗梅达尔猊下一起前往比托。看来,你似乎也没告诉小狄呢。」
  「是啊——受不了,竟然在这重要的局面干出这种好事。」
  狄米塔尔转了转脖子,看似疲倦地点头回应。狄米塔尔斜眼瞪了一眼瓦蕾莉雅,但瓦蕾莉雅不予理会,反而挺起胸膛回答:
  「我是在来这间会议室的路上想到的。我认为只有这么做,才能保护她。」
  说有杰弗伦十一世的亲署信函,是瓦蕾莉雅随口胡诌的。只要有要将亲署信函送到比托国王手上的这个名义,瓦蕾莉雅就能和苏古娜一同前往比托的首都。而且,在瓦蕾莉雅陪伴苏古娜的这段期间,谁也无法对她出手。
  「即使比托方面想要伤害罗梅达尔猊下,只要有我在,应该能够想办法防止。我绝对会保护她!」
  「就算行得通好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狄米塔尔以压抑怒气的声音低喃道。路奇乌斯表情严肃地紧接着说道:
  「——就算平安抵达加拉斯霍尔特,你迟早还是得回亚默德喔。」
  「这我十分清楚。所以,要想办法。想出在我回国之后,她也能保护自己的办法——!」
  「这么说可能有点刻薄,就我们的立场来说,就算对罗梅达尔猊下见死不救,也不希望瓦蕾莉雅小姐说出那种虚张声势的话。」
  「怎么这样……路奇乌斯大人!」
  「您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请容许我再说一句,她毕竟是别国的神巫。无法跟失去自国的神巫相提并论。」
  「……咦?失去……?」
  不明白路奇乌斯话中的涵意,瓦蕾莉雅蹙起眉头。
  她确实谎称说她有国王的亲署信函,但竟然因此惹得狄米塔尔大发雷霆、使以萨克收起笑容、让路奇乌斯露出如此严肃的袤情,令她有些意外。
  再说,瓦蕾莉雅之所以没和狄米塔尔商量就说假话欺骗对方,原因在于她实在无法压抑对狄米塔尔的反感。既然狄米塔尔不想跟自己说话,自己也懒得搭理他,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可能有些幼稚,总之,也基于这种意气用事的心态,将自己突然想到的主意付诸实行。
  不过,瓦蕾莉雅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因为她相信那是为了拯救苏古娜的性命,而撒的白色谎言。
  「…………」
  路奇乌斯和狄米塔尔对视,叹了今天最郁闷的一口气。
  「你……你怎么了啊,路奇乌斯大人?」
  「你也该想通了吧!」
  狄米塔尔几乎竖起了指尖,搔了搔自己的后颈项,一副不耐烦地直话直说:
  「所谓的亲署信函,是一国的元首写给另一国元首的书信。尽管国王有时会让臣子代笔,但原则上不允许国王以外的人擅自书写。无论哪一国,伪造亲署信函或敕书都是滔天大罪,在亚默德,基本上是死罪。当然,你并没有伪造亲署信函,但犯下类似的重罪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你说你手上有根本不存在的亲署信函。」
  「————」
  听见狄米塔尔说的话,瓦蕾莉雅感觉全身一瞬间失去了血色。
  「退个一百步来说好了,如果你是只在我们面前说出这种话,殿下还可能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你一马……但是,你是公然在比托的特使面前说出口的。已经没办法当作没这回事了。」
  狄米塔尔将右拳用力挥进左手的手掌心说道:
  「我完全弄错揍这家伙的时机了。既然要揍,应该在她开口之前揍才对……结果,不只是我,还连累到路奇乌斯。」
  「那是——」
  瓦蕾莉雅想起以萨克刚才冷淡的态度,对路奇乌斯说:
  「路奇乌斯大人,如果说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那等我回国后,再自己接受制裁来赎罪。这终究是我擅作主张做出的事,不是狄米塔尔,更别说是你的责任了——」
  「这已经不是这种程度的问题了,瓦蕾莉雅小姐……」
  「什……什么?」
  「一旦应该携带亲署信函过去的使者,手中没有亲署信函,就会演变成是我国和国王陛下欺骗比托的形式。这已经不是我们之间私底下如何解决的事情,而是国家之间的信义问题。」
  「————」
  瓦蕾莉雅瞪大双眼,说不出接下来该说的话。当场灵机一动信口开河,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会被国王骂得狗血淋头,但如果演变成牵连国家的问题,或许不是挨一顿大骂就能了事。也可龙发展成瓦蕾莉雅本身去留的问题。
  即使如此,瓦蕾莉雅依然无法对苏古娜见死不救。因为她认为就算冒着自己可能会被解任的危险,这问题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我……我不后悔!我会负责!」
  「说得真好。」
  狄米塔尔嘀咕道。不过,那绝对不是称赞瓦蕾莉雅的语气,而是明显以讽刺或轻蔑等这类负面的语气,构成的简短话语。
  「——那么,至少在回国之前,展现一下体贴心,撤除粉红铠甲女担任你随从的职务吧。我自己已经无所谓了。」
  狄米塔尔不屑地如此说完后,便迅速地离开会议室。
  「要我撤除贝琪娜随从的职务……咦?这是什么意思……?」
  「贝琪娜小姐的叔叔,是亚比奥尔技师长。他是殿下所推动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殿下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他的侄女受到处罚吧。没关系,不用担心她。」
  「不过,那个……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到贝琪娜——」
  「那是因为……」
  路奇乌斯一副非常难以启齿的模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后,开始说明:
  「一旦问题闹大,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完全袒护您到底。因为不能主张神巫就可以犯罪。在比托面前,不得不也对您做出处分。」
  「也对我——?也?」
  「没错。这不是只处罚您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首先,掌管这个场面的殿下,势必会先受到陛下的责骂,质问为什么无法阻止你。话虽如此,殿下没有任何与他竞争王位继承人的对手,不需要太过担心。应该经过约半年的闭门思过,就能平息。」
  「除……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吗……?」
  「陛下写信给比托王再次谢罪时,应该需要以送礼的形式,支付若干的赔偿金,可能会要求您支付这些钱。」
  「钱……吗?」
  如果只是单纯要钱,似乎还可以想办法解决。只要没被革职,以神巫的名义执行任务的瓦蕾莉雅,每年会领取优渥的俸禄。瓦蕾莉雅并非挥霍无度的人,应该能以缴还八成年俸的式形偿还吧。如果金额庞大到即使这样仍无法偿还的话,虽然不甘心,但瓦蕾莉雅已做出就算要向感情不怎么融洽的父亲低头借钱,也要偿还。
  路奇乌斯对松了一口气的瓦蕾莉雅,无力地摇了摇头。
  「只支付赔偿金应该无法解决。您自己本身恐怕也会遭到处分吧。不过,您跟殿下一样,对我国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物,我想应该也需要闭门思过半年左右的时间,才能了事吧。不会解除您神巫的职务。但是,狄米塔尔可能会吃亏。」
  「咦!为……为什么狄米塔尔会吃亏!」
  「说是监督不周……虽然对您很失礼,但怎么样都能弄出一个名目。总之,既然无法对殿下和你做出像样的处罚,就得有人承受更重的责罚,否则比托咽不下这口气。」
  「这……!这样不对吧!」
  「我明白您无法接受……不过,瓦蕾莉雅小姐,所谓的政治,似乎就是这种东西。」
  路奇乌斯对感到愕然的瓦蕾莉雅说道:
  「您非常温柔,也很有正义感。能不顾危险,挺身帮助有困难或是立场薄弱的人。您的那份温柔和正义感,对我国的神巫而舌,或许是比魔法才能更重要的东西吧。」
  如果平常被路奇乌斯这么大肆称赞,瓦蕾莉雅可能会立刻笑逐颜开、满脸通红吧。但是,如今她惨白的脸颊,依旧没有恢复血色。
  「但是,恕我失礼,多半的情况,您的温柔通常都伴随着鲁莽。您的温柔很莽撞,就各种意义上,会将你自己逼得走投无路。而且不仅会令您一个人陷入危机,甚至会牵累到周遭的人。」
  「路……路奇乌斯大人,我——!」
  「很遗憾,瓦蕾莉雅小姐。」
  路奇乌斯按住眼皮,沉着地深呼吸。
  「如果您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先跟狄米塔尔、我,或是殿下商量一声的话——」
  「就……就算这样,狄米塔尔也不该受罚——」
  闯祸的贵族子弟,经常被命令闭门思过,但实际上并不需要整天关在家中,只要不离开鲁奥玛,也能自由地外出。所以,自己和皇太子可能受到的半年闭门思过,确实称不上是处罚。
  那么,狄米塔尔代为受到的严厉惩罚,会是什么呢?
  「……不知是幸或不幸,多亏家母的关系,让里希堤那赫家变得赫赫有名。」
  可能是察觉到瓦蕾莉雅内心的疑问吧,路奇乌斯也帮她解释了这个疑惑。
  「身为里希堤那赫家一员的狄米塔尔,破例成为你的纹章官,有非常大的意义。即使不及神巫光荣,但可说是十分荣耀的事。所以,剥夺狄米塔尔纹章官的地位,发配边疆服兵役,算是最容易理解的严厉处罚。」
  「怎么这样……!」
  瓦蕾莉雅记得她曾听说狄米塔尔是因为身为封印骑士团的团员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才转而成为纹章官。为了报答从小照顾自己的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狄米塔尔想尽办法企图飞黄腾达,如果因为这件事,害得他连身为纹章官的生活方式都遭到否定的话——
  「瓦蕾莉雅小姐。」
  瓦蕾莉雅受到打击,脚步踉跄,路奇乌斯及时扶住她。
  「……殿下虽然说出那种不管您死活的话,但他应该会向陛下说情,采取某种措施。您现在能做的,就是负起责任完成您说出口的事情——也就是,将罗梅达尔猊下平安送到比托。」
  「好……好的……」
  「我必须送殿下出发。可以请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罗梅达尔猊下听吗?」
  「……好的。」
  瓦蕾莉雅垂头丧气地走出会议室。
  她认为最好是在隐瞒自己闯下的大祸,以及因此可能会害许多人受罚等所有事之下,将这件事解释给苏古娜听;但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厌情立刻显现在脸上的瓦蕾莉雅,不擅长说谎,最后应该会向苏古娜坦白一切的事情吧。
  然后,想必苏古娜会绝望得潸然泪下,而瓦蕾莉雅会因为罪恶感而内心一阵揪痛吧。
  可是,包含这些事在内,全都是瓦蕾莉雅的责任。
  苏古娜本来就已经够不安了,不能让她看见自己沮丧的表情。瓦蕾莉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打起精神,大步前往贵宾室。
  ※
  狄米塔尔快步地走下楼梯,追赶以萨克。
  虽然样貌完全不像,但以萨克强烈遗传了国王谋略家的资质。虽然他刚才因为瓦蕾莉雅的自作主张而动怒,冷淡地说出不顾瓦蕾莉雅死活的话语,但狄米塔尔认为那也不过是以萨克特有的韬晦手法。所以,只要现在直接找以萨克商量,或许能想办法找到避免最坏事态的手段。
  狄米塔尔如此心想,打算挽留以萨克,但皇太子一行人早已出发前往某处了。通常与比托进行重要的交涉之后,不可能会安排其他事,搞不好皇太子真的身负某种密令。
  「里希堤那赫卿。」
  马厩几乎空荡荡,狄米塔尔敲打里头的柱子,转过身正想回市政厅时,待在马厩暗处的安海尔·沙佛尔卡达叫住了他。
  「……怎么?你不是跟殿下一起走了吗?」
  「我等一下会追上他。只是,殿下吩咐我先把这个交给你。」
  安海尔从怀里拿出一封封缄的书信,交给狄米塔尔。
  「把这个交给我?殿下说的吗?」
  「是的。我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是殿下交待要对里希堤那赫卿……啊,这是指副团长,总之,要对副团长大人和柯斯塔库塔猊下保密。」
  「……什么?」
  安海尔完全不知道以萨克意味深长的书信内容是什么,倒还能够理解。瓦蕾莉雅就算了,竟然连路奇乌斯都要保密,今狄米塔尔感到纳闷。
  然而,在打开封缄的书信,读过一遍之后,狄米塔尔的疑惑便瞬间消失无踪。
  狄米塔尔将揉成一团的书信塞进口袋,询问跨上自己马匹的安海尔:
  「——殿下留了几个人保护猊下?」
  「副团长和夏沙特卿等总共五名。殿下已经事先命令普约尔代理州长全面协助,如果不够,可以尽量使唤这里的士兵。」
  「我知道了。」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安海尔从马背上轻轻低下头,挥下缰绳,追赶皇太子一行人。
  狄米塔尔怔怔地目送他时,听见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狄米塔尔!」
  「殿下已经出发了喔。」
  「什么?那么快吗?」
  在狄米塔尔旁边停下的路奇乌斯,吸进一大口气——即使如此,仍然没有气愤地咂舌,真像他的作风——露出失望的表情叹息。
  「我本来想拜托他想办法向陛下说情——」
  「殿下到底急着去哪里啊?这样子,简直像是跟比托的交涉才是顺便的,是比神巫逃亡的问题更重要的案件吗?」
  「这个嘛——还不能告诉你。」
  「我知道。不用告诉我没关系。」
  一本正经的路奇乌斯,即使狄米塔尔拜托他,他也不会轻易地泄露国王给予皇太子的密令。不告诉狄米塔尔,对现在的他来说反而乐得轻松。如此一来,就算狄米塔尔不将收到以萨克的书信一事告诉路奇乌斯,他也不会太内疚。
  狄米塔尔不着痕迹地将口袋里的书信塞得更深,开口说道..
  「——路奇乌斯,我回首都一下。」
  「回鲁奥玛?为什么?」
  「我家猊下说出那种谎话,必须想尽办法帮她擦屁股吧。」
  「你有什么办法吗?即使要上奏陛下,凭你的身分,可能会吃闭门羹喔。如果有人能从中斡旋的话就好了——」
  「说到对陛下有影响力,我又能拜托事情的人,顶多只有本院长、巴贝尔猊下或王妃殿下了——目前我跟你这次都受到牵连,总不能拜托亲人的本院长吧?我先去恳求巴贝尔猊下看看。」
  「原来如此……猊下确实很喜歆你……不过,既然这样,让我回去比较好。你有护卫瓦蕾莉雅小姐的职责吧。」
  「不行,殿下正式命令你护卫猊下一行人。要是无视命令,擅离职守的话,会惹得殿下更不高兴。再说,跟你一起留在这里的团员们,大概不太想听我的指示吧。」
  「唔——」
  狄米塔尔从留在马厩里的马匹当中,尽可能挑出体格壮硕的一匹马,擅自装上马鞍。
  「——我的话,顶头上司也只有我家猊下,比你没负担多了。稍微离开队伍一下,也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反正照这个走向看来,应该会对外罢免我,敷衍了事吧,既然如此,我想自己想办法补救。」
  「这样啊……」
  「再说,比起我来护卫她,你在她身边,那家伙也比较开心吧。」
  「我不这么认为喔。」
  狄米塔尔将马匹拉出马厩,不解地回头望向路奇乌斯。
  「……你想说什么?」
  「就我看来,瓦蕾莉雅小姐并不讨厌你。反而——」
  「连你也这样啊。就算是开玩笑,也别说这种话。要是不小心被人听到,才真的会把我或是那家伙逼上绝境。」
  「……那我就不说了。」
  「哼!」
  狄米塔尔脚踩马钟,跨上马。
  「——不过,你不跟瓦蕾莉雅小姐说一声就走,不太好吧?」
  「说了又能怎样,还要花时间解释给她听。而且,说到这件事,那家伙可能又会自责得哭出来。」
  「说得对……说来说去,没想到你还是很为她着想嘛。贝琪娜小姐也这么认为。」
  「那个小鬼——」
  狄米塔尔轻轻咂了咂舌,撇开儿时玩伴难得浮现邪笑投来的视线,踢了踢马肚。栗色马高声嘶鸣了一声,朝热气弥漫的路班街道奔驰而去。
  狄米塔尔对瓦蕾莉雅和路奇乌斯怀抱着一丝歉疚,握紧缰绳。
  ※
  一间小房子沐浴在夕阳下,超然地建在突向幽暗、波涛汹涌的大海的海岬一端,这副情景宛如一幅画。
  要到最近的村庄得骑马半天才能到达,也离渔夫居住的渔村遥远的这块土地,偏僻得一不小心就会三四天不见人影往来,对习惯首都华丽生活的人来说,住在那里本身等于是拷问。
  至少对涅蕾妲·卡治亚高斯来说,她似乎能体会被囚禁在那间屋子里的年轻人的必情。
  「……现在才突然露脸,不会冷不防地被人砍吗?」
  女学者含着爱用的烟管的烟嘴,随着白色烟雾吐出语带抱怨的低喃声。
  「要是他还保有那种气概,反而算是侥幸呢。硬要说的话,我还比较担心那个男人没了志气,派不上用场。」
  全身罩着漆黑长袍和披风的女人,淡淡地回应,说话语气充满男子气概,凝视着与涅蕾妲同样的阴郁风景。她的背后,站着无数同样包裹着黑色长袍的人影。
  涅蕾妲眯起单边眼镜下的眼睛,望向女人。
  「既然你这么想,干脆就别管他了吧?事到如今,没必要把他拖出台面吧……再说,你真的认为他派得上用场?」
  「派不派得上用场,要看本人吧。我们想要的,只是不会被国家、一族之类的价值观所束缚的人罢了。」
  「他是那种人吗?」
  涅蕾妲用白袍的衣摆擦拭单边眼镜,扬起嘴角。
  「——不好意思,就我看来,他不过是个搞不清楚自己实力和世间组织的小少爷罢了。」
  「他的天真,令他受挫。不过,若是去掉他的天真,或许会蜕变成对我们有助益的人。」
  「就算你这么说,小少爷会背叛他的祖国吗?」
  「他恐怕没有自己的信念。有的只是执念、执着心吧。对卡琳·鲁德贝克的执着。」
  「在你看来是这样吗,梅朵?」
  「————」
  一身漆黑的女人——梅朵静静地点点头。
  涅蕾妲凝视着西海的彼方,压住随着吹来的湿黏海风而飘扬的发丝。
  「……太阳就要西沉了。」
  「技师长,你慢慢走过来就好……在你走到之前,事情就会解决。」
  「我会的。打打杀杀不是我的领域。」
  留下夸张地耸了耸肩的涅蕾妲,梅朵慢慢奔跑起来。长袍集团井然有序地紧追在后。每个人的速度比跑不快的马匹还要快得多。并且,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锋利刀尖,露出他们的长袍外。
  「……到底是在哪里找到那种人才的啊?」
  涅蕾妲倒掉烟管斗钵里堆积的烟渣,重新塞进烟丝后,迈开脚步走在尘土飞扬的黄昏道路上。
  「…………」
  涅蕾姐挥了一下烟管后,斗钵便点起了火,升起一道细长的白烟。这原本是喜欢抽烟的奇奎·亚比奥尔,作为魔法工学初步研究之一而开发出来的东西,涅蕾妲向他借来了一支。
  涅蕾妲至今仍偶尔会想起奇奎。对她来说,奇奎是师傅、哥哥般的存在,也是应该超越的目标。
  「……不知道现在,我跟他的实力差距多少呢?」
  涅蕾妲敞开白袍的前襟,从垂挂在腰间的刀鞘拔出小刀。说是小刀又略嫌大型、外形奇特的那把凶器——李察迪斯,是涅蕾妲完成的魔动剑之一,可说是目前她所创造出的最高杰作。理应还有另一把相同的东西,但梅朵送给了某人,连涅蕾妲也不清楚它的去向。
  涅蕾妲将意识集中在紧握住李察迪斯刀柄的右手上,但小刀的刀刃上只浮现稀疏闪烁的微弱光线,并没有形成清楚的魔纹。
  「这种密度的魔纹,凭普通人的魔力也无法让它彻底发光——为了在魔法阵完成的期间,让魔纹持续发光,还是必须以一定的气势,持续注入魔力才行呢。」
  涅蕾妲语带自嘲地低喃后,将李察迪斯收进刀鞘,稍微加快步调,赶往宅邸。
  走到能清楚知道那间宅邸是三楼建筑的距离时,涅蕾妲的鼻子已经闻到与海水味性质截然不同的臭味。
  「……我果然还是不习惯呢。」
  涅蕾妲从白袍的口袋中拿出手帕捂住鼻子,穿过宅邸的大门。
  她不知道这间宅邸原本归谁所有、为了什么目的而建造,但至少现在是作为监牢,用来囚禁某人的吧。从所有称得上是窗户的窗户都嵌上坚固的铁栏杆,以及疑似被强行破坏的玄关门上,挂着一个有如壮汉拳头般大的锁头等处,都明显指出涅蕾妲的猜想无误。
  「……哎呀。」
  挑空至二楼的玄关大厅里,有约五六名身穿简单胸甲的士兵,俯卧在鲜血形成的血海之中。原本应该拿在他们手中的长矛和剑,断成两半,散乱在血海周围。
  「……虽然不知道这里原本站了几个士兵,但真的一瞬间就被解决了呢。」
  涅蕾妲避开新鲜的尸体走向楼梯,再次看见好几具尸体,以及站在尸体旁,穿着长袍的战士们。被打倒、断气的全是士兵们,一语不发的黑袍集团,连一处擦伤都没有。
  将不到十分钟、单方面的杀戳他为可能的,无庸置疑是这群身穿黑袍的暗杀者。
  至少,在被自己制造的魔动剑杀害的人数上,我已经超越了奇奎——涅蕾妲看着暗杀者们携带的自己的剑,如此深信不疑。
  「技师长。」
  梅朵对爬上三楼来的涅蕾妲招了招手。
  「……往这里。」
  「我不太想进去呢。」
  涅蕾妲跟着梅朵,前往三楼最东侧的房间。
  梅朵让长袍集团分别站在左右方,推开门。
  「……没想到大亚默德为了收拾我一个人,竟然特地做出这种残酷的事情。」
  打开门后,同时传进耳里的,是一名年轻人话语中充满讽刺的声音。
  「如果不是亚默德的手下,那你们究竟是谁?比拉诺瓦的人吗?还是帝玛?」
  「都不是。」
  梅朵冷静地否定,踏进偌大的房间中。
  那里该说是图书室,还是书斋呢,总之,是一间所有墙面都被收纳大量藏书的书架给占满的房间。由于整体墙面本来就被书籍给填满,所以没有窗户,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悬挂着无数的灯光,将黑暗驱离这个广阔的房间。
  面对放置在房间中央的书桌,孜孜不倦、振笔疾书的是,一名特征为红色卷发的美青年。
  「等我一下。现在……还差一点,就写完我父亲的部分了。」
  「你在写家族史吗?」
  「我不认为我做的事情有错。为了让更多人理解我的想法,从我们一族的历史诞生时开始写,比较妥当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一边如此说道,运笔如飞的年轻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这才终于抬起头。
  「……所以,带着呛鼻的血腥味踏进来的你们,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总之,是为了让你别做这种无聊的消遗而来的。」
  「无聊?」
  「既然要写,就应该写些更正经的东西。」
  「————」
  放下笔的年轻人,听见梅朵无礼的话语,皱起了眉头,但和站在她身后的涅蕾妲视线相交后,立刻瞪大双眼,站起身来。
  「你是——涅蕾妲·卡治亚高斯吗?」
  「当时多谢你的照顾。」

  涅蕾妲实在觉得很尴尬,露出苦笑。
  「立刻做出决定吧,但丁·瓦利恩堤。你是要继续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着隐居的生活呢——一
  梅朵逼迫年轻人回答。
  「还是跟我们走,将大国隐瞒到底的虚假历史摊在阳光下,重新写下真实的历史——我想,至少比回首过去,写些长篇大论的无聊文章来得有意义多了吧。」
  「看都没看我写的文章,就说无聊吗?你的朋友还真是没礼貌呢,技师长。」
  「她不是我的朋友。算是新的赞助人……吧?」
  涅蕾妲像是辩解的话语,但丁恐怕没听见吧。年轻人玩弄着他卷曲的浏海,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梅朵。
  「……我不认为我有选择的余地。」
  「我不会强迫你。」
  「说是那么说,但你们把这间房子里的士兵全杀掉了吧?这样下去,我会背黑锅吧?」
  「也许会。」
  「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呢。跟你们走,或是留在这里背负大量杀人的罪名,被处死——也就是说,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吧?」
  「逃走就好。我不会阻止你。」
  「我不是打猎的猎物。才不想狼狈不堪地到处逃窜呢。更何况还被嫁祸莫须有的罪名,真是倒霉透顶。」
  但丁从皮制的豪华椅子站起来,微微原地旋转肩膀。
  「虽然你的无礼令人火大——不过,好吧。我对你刚才说的虚假历史,也不是没有兴趣。」
  「……明智之举。」
  梅朶轻轻地点点头,转过身。
  「也请你再次……关照喽,技师长。」
  「……你好。」
  涅蕾妲回握住但丁伸出的手,暗自咂了咂舌。
  ※
  从路班启程的一行人当中,不见狄米塔尔的身影。
  自从那天狄米塔尔没对瓦蕾莉雅说一声就回鲁奥玛后,已经过了三天。
  出发之后,苏古娜总是看似不安地四处张望,大概是因为狄米塔尔没有回来,就要离开路班的缘故吧。狄米塔尔在暗杀者闯进浴场时救了她是决定性的关键吗——还是单纯不习惯年轻男人的关系——苏古娜注视狄米塔尔的眼神,明显带有热情。
  不过,若要说不安什么的,瓦蕾莉雅当然也感到不安。毕竟狄米塔尔是第一次在执行任务中,凭自己的意志,离开瓦蕾莉雅身边那么长的时间。
  路奇乌斯等封印骑士团的团员们、从路班驻防部队中挑选出来的士兵们,以及在市政厅工作的侍女们——不像是侍奉神巫、总人数不满三十人的小阵仗,今天将住在开辟于森林中,名叫弗罗鲁修的宿驿。
  「瓦蕾莉雅大人,我想了一下。」
  离日落尚早的时刻,贝琪娜走下车夫座,为瓦蕾莉雅和苏古娜准备好踏台,现在才这么说道:
  「——所有人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没有人走路,可是您不觉得速度有点慢吗?」
  「应该说,是故意放慢速度的。」
  「咦?故意吗?」
  「嗯。」
  从路班出发时,比托的使者通知交还苏古娜的场所,是比托领土内,名为比坦修特登的城镇。从路班出发,途中全部替换马匹赶路的话,不到两天就能到达。即使以正常的马车速度前进,应该也不会超过五天吧。其实本来在昨天内抵达这个弗罗鲁修也不奇怪。
  可是,瓦蕾莉雅拜托路奇乌斯,让一行人的速度再放慢一些。如此一来,便会晚点抵达比坦修特登,换句话谗,增加了可以耍花招的时间。
  「——喔~~」
  贝琪娜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上下摇晃着全身。大概是在点头吧。
  「干嘛?你怎么了?」
  「那么,瓦蕾莉雅大人,您是在等狄米先生追上来喽?」
  「等一下……!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因为这一带的旅舍有警备上的问题,所以瓦蕾莉雅一行人今天是住在镇长家。知道一行人来历的,也只有这问宅邸的居民,但瓦蕾莉雅还是特意压低声音,否定贝琪娜说的话。
  「因为,狄米先生一定有办法解决问题……瓦蕾莉雅大人也是这么想吧?」
  「这……这个嘛——」
  老实说,瓦蕾莉雅完全想不到让苏古娜回国后也能保护自己,以及解决自己闯下的亲署信函等问题的方法。所以,其实她真的有怀抱着淡淡的期待,在那之后马上消失踪影的狄米塔尔,会不会想出什么解决的计策回来。
  可是,被贝琪娜指出这一点,让她有些不甘心,也觉得在苏古娜的面前感到难为情。
  「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去问问路奇乌斯大人明天的预定。」
  接受诚惶诚恐的镇长夫妻的问候后,总算在客厅歇了一口气的瓦蕾莉雅,命令贝琪娜去做事,成功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听说以特使的身分过来,叫英格薇德的女人,是苏古娜小姐你的妹妹。」
  「是的……」
  苏古娜笨拙地点头回应瓦蕾莉雅的问题。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没办法告诉她你的困境,让她帮你吗?」
  这几天,瓦蕾莉雅和苏古娜已经亲近到能互叫彼此小姐的程度了。老实说,每次叫眼前的对象,都必须叫柯斯塔库塔猊下、罗梅达尔猊下这种冗长的名字,甚至还要加上尊称,以瓦蕾莉雅的个性而言,也觉得麻烦得要命。
  苏古娜轻声叹息,无力地摇了摇头。
  「英格薇德跟我不同,是哈拉德的亲生女儿。而且也是哈拉德最信赖的亲生骨肉。绝不可能站在我这边帮助我……我反而还受到她的迫害。」
  「咦?可是……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也一起生活过来了吧?」
  「我和英格薇德……从小为了当上神巫,而一起学习。虽然说是妹妹,但实际上等同于是竞争对手。只有表现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当哈拉德的女儿——」
  或许是因为森林环绕着这座城镇的关系,总觉得太阳下山得特别早。从窗户射进的夕阳,转眼间便失去它的活力,似乎连房里的暖意都夺走丁。
  「她比我优秀得多,毫不犹豫地施展获得的力量,也力求上进,重要的是,她很有实力,哈拉德特别偏爱她。所以,我还以为最后成为神巫的,会是英格薇德——」
  「但实际上是苏古娜小姐当选神巫,所以应该是你比较优秀吧?」
  瓦蕾莉雅用魔法擅自点燃壁炉的炉火。
  苏古娜好歹贵为一国的神巫,却对自己的评价那么低。这令瓦蕾莉雅感到不耐烦,想要替她打气才试着这么说,但苏古娜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
  「当选神巫的确实是我没错……但可能是哈拉德打的如意算盘。我怀疑是哈拉德从中作梗,设计让我当选神巫——」
  如果是动手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上神巫还说得过去。但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落选,推举养女当神巫,不是本末倒置了吗?瓦蕾莉雅蹙起眉,歪着头感到不解,于是苏古娜便有些自嘲地说:
  「比托的神巫不同于亚默德,实质上是名誉职。任期中几乎只能在宫里生活,魔法技能再怎么优秀也没有意义。换句话说,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样啊……一旦成为神巫,甚至无法自由外出了吧。」
  「我想哈拉德恐怕是想藉由将我推上神巫宝座一事,更加提高罗梅达尔家的声望,另一方面,也能将比我更优秀的魔法高手英格薇德,作为一枚能自由使用的棋子,放在身边。」
  和苏古娜同岁,年纪轻轻就担任一国的全权外交特使,意味着英格薇德无疑是个有才能的人。同时综合苏古娜的口吻,以及路奇乌斯的描述,她似乎是个做任何事都十分冷静、透彻,而且毫不留情的人。
  「我在以亲善大使的身分前往皮卡比亚的途中,趁监视我的英格薇德不注意的时候逃跑,然后奔向路班求救。我想这件事情,可能害得英格薇德颜面尽失。」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不至于自告奋勇要暗杀你吧——」
  「因为英格薇德本来就很痛恨我。」
  「痛恨?为……为什么?」
  「英格薇德似乎无法忍受当选神巫的人是我不是她……」
  「咦?可是,那不是啥拉德的意思吗——」
  「就算是哈拉德决定的,对自尊心强的英格薇德来说,或许难以容忍是我成为一族里最初的神巫吧。」
  英格薇德是哈拉德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而苏古娜则是与罗梅达尔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享受当选神巫荣誉的,却是孤儿——由于不能将这股愤怒发泄在哈拉德头上,英格薇德对苏古娜的憎恨才会愈来愈强吧,苏古娜感慨地低喃道。
  「……加上她不得不以专属纹章官的身分侍奉我,更加深了她的怨气吧。」
  瓦蕾莉雅本身虽然对重振柯斯塔库塔家的是自己这件辜感到骄傲,但也不会因此痛恨从外头入赘进来的父亲。她有些无法理解英格薇德歪曲的自尊心。
  「…………」
  瓦蕾莉雅拄着下巴,询问苏古娜:
  「——苏古娜小姐,那个叫比坦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啊?」
  「你是说比坦修特登吗?我也没实际造访过,只有听别人说来的知识……听说是比托国内最靠近亚默德的城塞都市。」
  「是大城市吗?」
  「听说人口有五万人左右。」
  虽然不知道比托的总人口有多少,但五万算得上是个大都市了吧。人口五万的话,在亚默德也称不上是小都市。
  就在这个时候,贝琪娜不知为何把路奇乌斯拉了过来。
  「瓦蕾莉雅大人~~我把路奇乌斯大人叫过来了~~」
  「咦?我没有叫路奇乌斯大人啊——」
  「什么?您不是有事找我吗?」
  「可是瓦蕾莉雅大人,您不是说想知道明天的预定什么的吗~~」
  她确实这么说过,但也用不着特地拉着路奇乌斯过来,只要稍微问一下就可以了——瓦蕾莉雅如此心想,差点皱起眉头,她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旁。
  「路奇乌斯大人,你有这一带的地图吗?」
  「地图吗?」
  「应该没有——记载到比托领土内的地图吧?」
  「有喔。」
  通常不太容易得到别国的正确地图,但果然不愧是亚默德,本来只是怀疑有可能利用各种管道获得各国的地图,没想到真的有。原本还想说不可能会有,还好有问,瓦蕾莉雅暗自窃喜,并且紧盯着路奇乌斯摊开在桌上的地图。
  「苏古娜小姐,这里就是那个叫作比坦什么的城镇吧?」
  「……是的。」
  粗略画出的国界以东是比托,以西则是亚默德。瓦蕾莉雅等人逗留的这个弗罗鲁修到比坦修特登之间,并没有足以记戴在地图的大城镇。也就是说,进入比托领土后第一个大都市,会是比坦修特登。
  考虑到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英格薇德会指定这里当作交还苏古娜的场所。
  不过,总有什么事情卡在心上,也是事实。
  「您怎么了,瓦蕾莉雅小姐?」
  「那个……比托会指定这个城镇当作交还苏古娜小姐的场所,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呢?」
  「我刚才问过苏古娜小姐,听说那是个菲常大的城镇……神巫突然来到那种地方,通常会引起大骚动吧?」
  实际上瓦蕾莉雅一行人,是隐瞒身分留宿在这个弗罗鲁修。这里的人口顶多两千人吧,但如果瓦蕾莉雅来到这里的事被知道的话,那两干人恐怕会立刻涌进这间宅邸,一窥神巫的神采吧。
  况且,那里是个人口五万人的城塞都市,可想而知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进入比坦什么城镇的同时,只要请苏古娜小姐采出窗外挥挥手,居民马上就会知道自己国家的神巫大驾光临,而开始喧闹吧?」
  「嗯……应该会吧。」
  「想得乐观一点的话,只要事先这么做,就能制造出对方难以对苏古娜小姐下手的状况。毕竟总不可能在大家的注目之下暗杀吧。」
  「…………」
  路奇乌斯拾眼看向瓦蕾莉雅,静静等待她说出下一句话。
  「——只是,既然英格薇德像苏古娜小姐说得那么精明能干,故意指定那种场所,也有点奇怪吧。」
  如果哈拉德想要风平浪静地解决苏古娜,选在没有其他目击者的地方,背地里暗杀她,伪装成意外,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在众多人的目光会聚集于苏古娜身上的比坦修特登,不适合动这样的手脚。
  也就是说,如果排除英格薇德不小心犯下失误这种乐观的可能性来思考的话——
  「……该不会,在抵达比坦修特登之前,设下了什么陷阱——?」
  「其实,我们也担心会这样。」
  路奇乌斯有些惊讶地回望瓦蕾莉雅的脸庞。很明显,一副像是没想到瓦蕾莉雅会说出那种话的表情。
  「如果比托想暗地里杀害罗梅达尔猊下,势必会将她引进自国的领土内后再行动。倘若在交还比托后执行,虽说是表面上,但还是会变成英格薇德大使的责任问题。既然如此,在进入比托领土后,而且罗梅达尔猊下还在我们庇护下的时间点袭击,对他们来说,可说是益处最大。」
  「果然……」
  「不过,瓦蕾莉雅小姐,您竟然察觉得出来呢?」
  瓦蕾莉雅搔了搔脸颊,说:
  「没有啦……我只是想说,如果是狄米塔尔,大概会这么思考吧。」
  狄米塔尔总是对瓦蕾莉雅说,这个世界没那么单纯。所以,要是在理应困难的任务中,遇到觉得轻松的状况,可能会有陷防。狄米塔尔也说过,这种时候,最好先怀疑看看。
  路奇乌斯重重地点头,望向窗外一大片开始混浊成深灰色的傍晚天空。
  「——考虑到在抵达比坦修特登之前,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之后慎重地前进吧。」
  「麻烦你了。」
  路奇乌斯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后离开,瓦蕾莉雅目送他,然后关上窗户、拉起窗帘。
  「瓦蕾莉雅大人……小姐。」
  苏古娜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瓦蕾莉雅:
  「听说刚才那位,是赫赫有名的『阳光之魔女』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女史的独生子,路奇乌斯大人,那么……那个,狄米塔尔大人是……?」
  「狄米塔尔?我记得那家伙——呃,好像是路奇乌斯大人的亲戚吧?狄米塔尔的母亲和奥尔薇特大人曾经是堂姊妹。」
  「曾经……?」
  苏古娜疑惑地皱起眉头。
  「啊……嗯。狄米塔尔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他父亲更早过世,所以实质上,狄米塔尔算是在奥尔薇特大人家里长大的。也因为这样,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大人,与其说是亲戚,更像是亲兄弟一样,一起长大——」
  瓦蕾莉雅通常不会随便对别人说明狄米塔尔母亲的死亡原因。尤其是苏古娜,似乎对狄米塔尔抱有特别的感情,要是这时候告诉她狄米塔尔悲惨的过去,事情可能会愈来愈麻烦。
  「……奇怪?」
  想到这里,这次换瓦蕾莉雅纳闷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认为,事情会愈来愈麻烦呢?苏古娜要对狄米塔尔有兴趣,或是对他抱有恋爱感情,都跟瓦蕾莉雅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自己会认为最好避口不谈他的过去呢?
  「不不不。」
  卡琳说的话在这个时间点掠过她的脑海,瓦蕾莉雅急忙摇摇头。
  她不告诉苏古娜狄米塔尔的过去,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判断没经过本人的允许,就将狄米塔尔的私事说给别人听不太好,才没有告诉她。她只是采取为人处世再应当不过的行动,根本没有混杂私人感情的余地。绝对没有。
  「……瓦蕾莉雅小姐?」
  「啊!没……没什么事,我又没怎样!」
  听见苏古娜出声叫唤她,瓦蕾莉雅硬是压抑住自己变高冗的音调。


  第四章
  巨大的镜子

  位于比托西北部的罗布湖,
  是以国内第二大面积为傲的广大湖泊,
  由于周围被森林地带包围,在陆路的移动手段有限,
  另一方面,因为连结复数的河川,
  自古以来便以水运的中继站,
  或是优质的渔场闻名,
  尤其比托和亚默德一样,同为没有海的内陆国,
  因此这座湖出产的渔业资源十分珍贵,
  被制成各式各样的加工品,据说进贡给王都加拉斯霍尔特的东西也不少。
  罗布罗德是位于这座湖畔的村庄,
  但由于远离罗布湖的渔业中心地——
  东岸的罗布霍尔特,
  始终是个与经济发展无缘的
  偏僻边境村庄。

  不愧是夜晚视力佳的猫头鹰,也许是察觉到跃上树梢的闯入者,先前平稳反复的呜叫声戛然而止,彷佛融入黑暗般消除了气息。
  「…………」
  英格薇德拿起望远镜,窥视四周围绕着木制墙壁的宿驿的情况。
  距离比托国界十分邻近的这座弗罗鲁修,是深邃森林里,沿着连接两国街道而建的古老宿驿。虽然国界沿线有许多往来两国之间,企图逃脱官兵追捕的强盗山贼之类的匪徒横行,但仅只约两千人口的这座城镇,筑起虽为木制但构造坚固的高墙,以及分派平民人口四分之一的五百名士兵,来保护旅人和商队不受这类不法之徒所侵扰。
  「……神巫一行人驾到,却没有大肆宣扬,还真是走运。」
  英格薇德缩短并收起望远镜,跳下高耸的树木。
  「小姐。」
  在巨大的枞树下让马休息的女人们,压低声音聚集到英格薇德的身边。
  她们每一个都跟苏古娜一样,是在小时候被哈拉德收容的女孩。但在神巫候选人时期很快就被淘汰,因此并没有被正式收养为养女。
  然而因为拥有一定的魔法才能,便继续留在罗梅达尔家,现在作为英格薇德的侍女——实质上是作为以英格薇德为首的哈拉德私兵集团——与英格薇德一起行动。
  「——如果护卫的人数不多的话,要不要干脆立刻突袭?只要伪装成是盗贼所为——」
  「住口。」
  英格薇德瞥了一眼得意沣洋多嘴的女子,眯起眼睛。英格薇德的眼睛原本就不大,但她非常清楚自己这么做,就能加强眼底冷漠的光辉。
  「……你以为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会没想到吗?」
  「非……非常抱歉——」
  「不知道皇太子有什么样的企图,他只分派少许的护卫,真的离开到某处去了。不过,人数虽少,统率其余护卫的,可是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受到那个『阳光之魔女』薰陶的独生子。不可轻敌。」
  当然,英格薇德不认为自己会反过来被路奇乌斯击败。她确信自己的能力与各国的神巫旗鼓相当,或是凌驾其上。
  不过,暗杀苏古娜,绝对不能留下证据。若是轻率地发动攻击,侍女当中的某人被路奇乌斯打倒或是抓住,即使成功暗杀了苏古娜,也会留下幕后黑手是哈拉德的证据。
  「……先不管那座城镇的围墙,驻防的士兵很棘手。看来五百名士兵正通宵看守的样子……要尝试完全不被他们发现而闯进去,背着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等人杀苏古娜灭口,然后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全员逃跑,有些冒险——」
  「那么,该怎么办呢?」
  「就我之前的观察,他们似乎想慢慢吞吞地前往比坦修特登。可能是在等待什么,如果他们故意放慢步调,对我们也有利。我之前向父亲大人请求的增援,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赶来吧。」
  英格薇德在脑海摊开这一带的地图,根据地图计算出苏古娜一行人跨越国界的大概时间。
  让苏古娜在前往皮卡比亚的途中奔逃这件事,对只把苏古娜当成花瓶神巫的英格薇德来说,可说是奇耻大辱。可说父亲因为这件事,确实降低了对自己的评价。那么英格薇德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在伤口还没扩大之前,收拾这个事态。为此,已不容许失败。
  「虽然我很在意苏古娜在我们商讨对策的这段期间,对亚默德的神巫说了些什么……不过,现在还是等他们进入没人妨碍的我国吧。今晚之内进入比托的领土,与乌洛夫他们会合。之后再决定发动攻击的场所吧。」
  「是!」
  在英格薇德安静的号令之下,女战士们同时跨上马匹。
  英格薇德老早就听说担任护卫的封印骑士团,是个善于使剑和魔法的战斗集团。不过,她所率领的侍女们也曾经以神巫为目标,姑且不论剑术,魔法的本领是不容置疑的。要跌破他们的眼镜,杀害苏古娜,并非不可能。
  英格薇德一行人让马匹咬住稻草束,避免发出嘶鸣声,一个劲地快马加鞭,穿梭在森林的黑暗中。
  ※
  宛如从星子稀少的夜空中落下一滴漆黑的颜色,化为人形一般。
  「……!」
  带着寒意的风摇曳着浏海,令人厌烦,狄米塔尔粗鲁地把头发往上拨。由于全身漆黑,脸的下半部也用黑布遮住,应该没有人能从地面上发现他吧。
  被低矮的栏杆包围的这个宫殿屋顶,是个拥有草皮地毯和小池塘的空中庭园。听说在这个季节,天气清朗的夜晚,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会开设酒宴赏月,但多云的今晚静谧无声,不见人影。
  在这小巧的庭园里,狄米塔尔几乎以趴在地面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隐藏着,确认步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才终于站起来。
  狄米塔尔施展「倍力」魔法后,毫不迟疑地跳下屋顶。在好似有人搔痒横隔膜般的感觉侵袭而来的自由落下中,他冷静地抓住下两层阳台的栏杆。狄米塔尔光靠一只右手臂就支撑住加速度和自己的体重,一声不响地移动到阳台上。
  蹲在阳台的狄米塔尔,暂时屏住呼吸,透过一扇玻璃门,窥视室内的情况。试着侧耳倾听后,里头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人熟睡的呼吸声。
  「————」
  甜腻的香味甚至飘到阳台外。这间房间的主人,似乎喜爱南国出产的稀有香木。
  狄米塔尔将小刀插进双开玻璃门的接缝处,慎重地撬开门锁。虽然发出「喀恰」的轻微金属声,但房间内并未有人听见,并且起床察看的迹象。
  事实上,若能够瞒过警备的眼睛到达这里,任务就等同于成功了八成。只要没有强烈的危机意识,不会有贵族连寝室都配置护卫。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人会来妨碍狄米塔尔执行任务。
  狄米塔尔放轻脚步闯入屋内,集中已经习惯黑暗的视线,凝视坐镇在房间最深处的巨大床铺。附有天篷的床铺垂下薄纱,可从床内透过薄纱看见床外的景象,这股呛鼻的浓密芳香,似乎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狄米塔尔从腰带抽出细长的针,卷起衣袖,在右手臂注入些许的魔力,确认魔纹确实在发光后,轻轻掀开薄纱帷幔。
  半个身体陷进巨大床铺熟睡的,是一名身穿纯白衣裳的肉感美女。年龄大约二十五岁,随着安稳的呼吸声上下起伏的胸部,一看就十分丰满,从衣摆露出的大腿充满弹性。
  也许是壁炉的余烬还在燃烧吧,室内的气温比室外高,女人睡觉时身上什么都没有盖。狄米塔尔冷静地俯视她的模样,但女人没有察觉狄米塔尔的闯入,依旧睡得很沉。
  狄米塔尔将手伸向女人的肩膀,在心中倒数三秒。
  「————」
  数到零后,同时抓住女人的肩膀,翻转她的身体,按住她的后脑杓,压进枕头里。女人总算清醒,开始挣扎,但哀号声被枕头吸收,发不出来。
  狄米塔尔没有放松按住女人头部的左手力量——狄米塔尔用魔法强化过的臂力,凭女人的力气根本反抗不了——将右手拿着的针刺进女人的后颈。
  「……!」
  妖冶的四肢震了一大下后,女人的抵抗突然变弱。狄米塔尔拔出针的同时,伸出右手,用魔法愈合针孔大小的伤口,退开一步,凝视着女人。
  「…………」
  拔起针之后,女人依然全身微微痉挛了一阵子,不过也仅只维持了十秒左右便停止。为了保险起见,狄米塔尔将耳朵抵在女人的背后,确认心跳,但已经听不见跳动声。
  他缓缓地吐出紧张的气息,擦掉溅在女人后颈的少许血液后,将她的身体翻回正面。
  早已断气的女人,以双眼瞪大的痛苦表情,停止了人生的时钟。狄米塔尔将她的双臂折起,摆成像是搔着胸口的姿势,最后确认自己没有留下来到这里的痕迹后,跟闯入时一样,偷偷地溜出屋外。
  狄米塔尔再次登上屋顶的庭园,从那里高高跃起,避开步哨的目光,飞越城墙。
  「…………」
  他回头望向远离的宫殿,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眉心聚起皱纹,凝视自己的右手臂。
  「……虽然麻烦,但又得修改了呢。」
  狄米塔尔平常根本不需要治愈魔法的魔纹。应该说,优先顺位较低。对正面打斗机会较多的狄米塔尔来说,需要的还是攻击用的魔法。
  走向城镇郊外、绑着马匹的场所的途中,狄米塔尔想要快点消除右手臂的魔纹,而将左手抚上右手臂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颤抖。
  「——啧!」
  感觉像是被逼着面对自己的觉悟不足,狄米塔尔握紧了拳头。
  他并非因为执行困难的任务感到紧张而手部发抖。也曾经在打斗中杀过人。事到如今,也早已不会因罪恶感而手部发抖。
  不过——今晚的任务有些不同。
  因为今晚狄米塔尔生平第一次,单方面杀害毫无抗拒、既非战士也非魔法士的柔弱女子和一个小婴儿。
  ※
  当天早上,杰弗伦·以萨克·佛堤亚处于皮卡比亚的宫中。正确来说,是在位于皮卡比亚王宫土地内的迎宾馆一室清醒。
  这衣当然不是正式访问皮卡比亚。知道以萨克突然造访皮卡比亚首都阿吉雷加莱的,只有身为当事者的亚默德和皮卡比亚两国极少部分的关系者而已。
  「殿下。」
  早上第一个来敲以萨克寝室房门的安海尔,让皮卡比亚派来的侍女们退下后,率直地对尚未更衣,打着大呵欠的皇太子,发表自己在宫中感受到的异样感。
  「……从一大清早开始,宫里的情况就很奇怪。」
  「一大清早开始?」
  「是的。黎明前,我听见许多人四处奔跑的声音。」
  被那些脚步声吵醒的安海尔,悄悄探头到走廊上察看,但迎宾馆内并无异样。
  「……看来,是王宫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变故?」
  「比托方面还没有任何通知,但我想应该没错。」
  「变故啊……」
  以萨克搓揉双眼,终于下了床。今天早上预定要在王宫和皮卡比亚国王以及重臣们共进早餐,但现在换衣服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殿下,请快点更衣——」
  「没关系、没关系,早餐会会中止啦。」
  「咦?」
  「因为,发生变故了对吧。」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
  比方说,如果突然传来——在皮卡皮亚和巴克罗的国界发生小规模战争这种报告,朝臣们也可能在黎明前到处奔走,也能理解不将这件事报告给我方知道。但不代表国王会中止招待来宾的早餐会。搞不好,国王可能会在早餐会上,亲口对以萨克说明有关变故的事。
  尽管如此,以萨克还是老神在在。安海尔内心对他那老神在在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耐烦,同时帮忙以萨克换衣服。
  「——啊,今天最好不要穿制服。」
  以萨克透过镜子,对手拿封印骑士团制服的安海尔说道。
  「昨天命人搬进来,放在那里的长柜,里面有黑色毛呢上衣,可以帮我准备那件衣服吗?」
  「黑色……是吗?」
  安海尔按照以萨克的指示,从长柜拿出来的,是一件毛呢密度高、衣摆长的黑色丧服。
  「殿下,这不是丧服吗——?」
  「是啊。今天可能会用到。」
  以萨克一边发着牢骚说:「因为很重,我不是很想穿呢~~」然后穿上丧服,面对镜子扣上衣襟的金属扣。
  「——啊,你们今天也不要穿平常的蓝色斗篷,穿黑色的。等你回到其他人那里,可以帮我跟大家说吗?」
  「好……好的。」
  封印骑士团的团员「青之右手」与「赤之左手」,虽然身穿代表自己部队的蓝、红色制服与斗篷,但经常随身携带另一套防水性和防火性优异、附有兜帽的黑色毛呢斗篷。尽管是在豪雨中的作战行动或是灭火活动时使用,但也常代替丧服在葬礼上穿着。
  安海尔慎重地挑选用词,低声询问:
  「殿下……有人过世了吗?」
  「嗯?哎,应该是吧。」
  只是黎明时宫中变得喧闹罢了,不一定是某个贵族死亡。不过,毫不犹豫穿上丧服,甚至命令部下们也准备黑衣的以萨克,似乎如此深信不移。
  再更进一步深入思考的话,在以萨克偷偷准备好若非被邀请参加国葬就不需要用到的丧服时,他就已经事先知道在这个皮卡比亚里有某个尊贵的人会突然死亡。
  不过,安海尔无法追问以萨克这方面的事实。基本上,以萨克是个爽朗、健谈,而且爱恶作剧的年轻人。如果那是可以告诉别人的事,以萨克应该早就开心地告诉他了。反过来说,正因为那是无法详细说明的事情,才故意连侍从都没有告知。
  这方面的事情,恐怕连各别行动的路奇乌斯都不知道吧——安海尔在内心深处思考着这种可能性,同时将黑色斗篷披在以萨克的屑上后,先行告退。
  「————」
  在安海尔回到团员们逗留的房间途中,远方传来钟声。并非告知时间的钟声。那个独特的鸣响方式,恐怕是表示哀悼的钟声吧。
  皮卡比亚王宫的人肯定马上就会前往以萨克的房间。所有事情想必都如以萨克预想的在进行。
  安海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聆听钟声,赫然回到现实后,搔了搔长有雀斑的鼻头,快步走回自己和团员们的房间。
  ※
  即使是白天闷热的草地热气,到了这个时间,还是被冰凉的夜晚空气所取代。
  在人称封印之丘的平缓丘陵地带,身穿如黑夜般的深蓝色洋装,放轻脚步前来的,是担任亚默德王立魔法院本院长一职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人称「阳光之魔女」的才媛。她的身旁,也看得见担任里希堤那赫家女仆的缇雅,克尔奇克的身影。
  奥尔薇特手臂夹着一本书,右手携带着望远镜,风吹动她的裙摆,她压住头发,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天空。在远离城镇的这座山丘上,由于没有人工灯光的关系,连小星星闪烁都看得一清二楚。
  「…………」
  彷佛像在数星星似地,奥尔薇特透过镜片,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自语。不过,如果不站在她身边,想必无法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吧。
  照理说,她会在这种时间溜出宅邸,一个人站在这个山丘上,这件事本身就很奇妙。说到亚默德王立魔法院的本院长,既是匹敌四元老的政治大人物,同时也是兼任神只宫的宗教大人物。并非是没什么护卫保护,能在鲁奥玛外徘徊的人物。
  这样的奥尔薇特,正在深夜里的山丘上嘟嘟囔囔地喃喃自语,不得不说这实在很奇怪——抱持着这种再自然不过的感想的人,这里就有一个。
  正当奥尔薇特用望远镜凝望天空时,绿色的树丛沙沙作响,有人走了过来。
  「未经许可请勿进入——」
  手擦着腰,凝视奥尔薇特,脸上浮现讪笑的,可以说是这座山丘主人的女性——夏琦菈·巴贝尔。
  「哎呀,贝巴尔猊下——」
  奥尔薇特嘴上保持着微笑,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子。夏琦菈见状,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从黄毛丫头时代起,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两人,除非在正式的场合,否则不需要如此拘谨地问候,应该说反而会更不自在吧。
  背着手走过来的夏琦菈,环顾四周,说道:
  「你会在这种时间只带着一名女仆在外头闲晃,还真是稀奇呢。周围的人没有阻止你吗?」
  「跟你一样啊,夏琦菈小姐。」
  「怎么说?」
  「外出这种事,只要不跟人说,根本不会被阻止吧?」
  「啊——确实是呢。」
  彼此没告知近侍就外出的亚默德「双璧」,看着彼此的脸,轻轻一笑。
  「——所以,你到底来这里干嘛?」
  「看星星。这里看得比镇上清楚。」
  「星星?星辰吗?」
  「据说古人可从星星的排列解读出各种资讯,不过实际上只能判断出方位罢了呢。」
  奥尔薇特指着缩短的望远镜,耸了耸肩。
  「你是现在才来实地确认那种事情的吗?」
  「有没有经过实际体验所得到的知识,实质上可是有云泥之别喔。」
  「你说的或许没错啦。」
  就算如此,事到如今奥尔薇特才来眺望夜空的星星排列,感觉有点搞错方向了吧。夏琦菈取笑为了那种事情在深夜里溜出家的老朋友。
  「——可是,要是母亲想在深夜偷偷溜出家门的话,你家那个能干的儿子应该马上就会发现吧。怎么不干脆带他来当你的护卫呢?」
  「路奇乌斯因为殿下的命令,现在离开了首都。」
  「啊~~既然要工作,那就没办法了呢。」
  说完后,夏琦菈突然转回严肃的表情,开口:
  「——话说回来,关于你另一个儿子小狄。」
  「那孩子怎么了吗?」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把那孩子给我当养子?」
  「才不要呢。」
  奥尔薇特立刻面带微笑回答。跟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缇雅,抽动了一下眉毛的情况呈现对比。
  「——那孩子是我和路奇乌斯的人,所以绝对不行。」
  「呜哇……感觉看到一个占有欲很强的母亲。你要是现在就说这种话,以后路奇乌斯结婚时要怎么办啊?小狄再过几年,也要找老婆了吧?」
  「路奇乌斯我考虑以后找个适合的小姐给他……不过小狄就不知道了。他常将一辈子不结婚这句话挂在嘴边,搞不好真的不结婚。」
  「真可惜……这该怎么说呢,跟他母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大概吧。」
  算得上是奥尔薇特养子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小时候,他的亲生母亲企图带他自杀,因此差点丧命。死里逃生的狄米塔尔,自此以来便在奥尔薇特的庇护下成长,但或许是差点被母亲杀死的事实令他太过震惊了吧,有好一阵子都不亲近奥尔薇特。多亏路奇乌斯像哥哥一样照顾他,数年后他才能正常地对待其他人,在那之前,他对包含奥尔薇特在内的所有成熟女性,都展现出异样的警戒心。
  「——结果现在却喜欢年长的女性。脸皮变得还真厚呢。」
  「那孩子,连那种事情都跟你说吗?」
  「这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对喔。」
  夏琦菈和奥尔薇特两人站在一起,抱着手臂,仰望夜空。
  「——小狄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你……要是真的想要孩子,就快点引退,自己生比较快吧?」
  「你明知道我没办法这么做吧。」
  「————」
  奥尔薇特闭口不语,俯看二十年来的友人。
  「就算时间倒流,回到二十年前,唯有这件事我仍然做不到……我没说过吗?」
  「我记起来了。」
  两人的对话就到此为止。
  「——那么,你小心回家。」
  「等一下。」
  沉默了半晌后,当夏琦菈转过身正要迈步离去时,奥尔薇特拿过缇雅手中的油灯,递给夏琦菈。
  「——这个,你拿去吧。要是身为封印核心的你发生什么意外,可就糟糕了。」
  「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只要有心,夏琦莅随时可以自己产生如盛夏太阳的光芒,来驱逐去路的一切黑暗。
  不过,夏琦菈没有辜负旧友的好意,接过油灯照亮脚边,迈步离去。
  「——奥尔薇特大人。」
  先前始终一语不发的缇雅,对面露微笑的女主人说道:
  「这真的是偶然吗?」
  「你是指在这里遇见她吗?不知道呢。夏琦菈小姐是个精明的人,搞不好已经察觉到什么事情了。」
  「那么——」
  缇雅的双眸,追着如遥远萤火般摇曳的油灯亮光移动。

  「没关系,缇雅。别管她。」
  奥尔薇特轻轻挥挥手,踏上回家的路。
  「……详细的事情,等路奇乌斯回来再讨论吧。还有小狄的事情也是。我想这边的事情麻烦多了。」
  「我明白了。」
  缇雅微微低下头后,踩着碎步走到奥尔薇特前面,将右手伸向前方。
  于是,她的手背浮现出淡绿色的光线,少女用掌心产生出的小小火焰,照亮两人的去路。
  「——对了……」
  用魔法亮光为奥尔薇特带路的缇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般低声呢喃:
  「之前发生太多事,我忘得一干二净,前几天少爷问我知不知道乌尔海玛特这个地名。」
  「这样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得是出发去罗马里克之前的事,所以,应该是盛夏的时候……听说原本是狄米塔尔大人问少爷的问题。」
  「你怎么回答?」
  「不知道答案也无从回答,我就照实说了。」
  「那么,可能迟早会来问我呢。」
  奥尔薇特眯起眼睛,按住因寒意增强的风吹袭而摇曳的发丝。
  ※
  比托与亚默德的极密会谈,在比托的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与亚默德的外务大臣尼可托拉·巴尔札利,于刚兹霍尔特聚首时举行。
  刚兹霍尔特,是位于横跨比托、亚默德与贾玛尼三国平原区的比托副都。由于比托现任王家出身于这个城市,便将离宫设置在此,自古以来以优美闲静的城镇闻名。
  哈控德之所以将秘密会谈的场所定在这里,是因为这里距离亚默德圣都鲁奥玛万分遥远,到达这里必须翻越山岭和森林。事先给予今年七十二岁高龄的巴尔札利卿,长距离移动这个现实的压力,应该能帮助之后的交涉占上风吧。哈拉德虽然比巴尔札利卿年轻二十岁,但论策划计谋这方面,他有自信不输给亚默德的老狐狸。
  「——唔嗯。」
  哈拉德在刚兹霍尔特离宫的一室品尝着葡萄酒,一边听着大厅的大时钟从远方传来告知午后六点的钟声,放下玻璃杯,总算站起身来。窗外不停浙淅沥沥地下着雨。
  亚默德的全权特使巴尔札利卿,在今天中午过后结束了长途旅行,已经抵达这座离宫歇息。在明天开始展开正式的交涉之前,今晚先和他共进晚餐。
  当然,哈拉德并不打算单纯设宴欢迎巴尔札利卿。他打算在正式交涉之前,先提出苏古娜的话题,试探亚默德的想法,多少寻求一些能占上风的材料。
  「——大宰相阁下!」
  哈拉德披着国王钦赐的豪华长袍,此时一名浑身湿淋淋、穿着斗篷的男子,急急忙忙地跑到他的身边。
  「非常抱歉打扰您休息!位于加拉斯霍尔特的国王陛下,命令小的火速前来,将这个交给阁下!」
  「……什么?」
  哈拉德抚摸鼻子下方的胡须,抽动了一下眉毛,朝紧急赶来的使者递出的书信伸出手。
  关于这次的交涉,国王已全权交给哈拉德处理。再说,几乎所有关于内政方面的事情,哈拉德都可能坚持让自己的意见通过。国王沉迷于连日的宴会或赌博,对政治完全不关心,关于这方面,全部交由透过弟弟缔结亲戚关系的哈拉德。也就是说,哈拉德接下来要进行的交涉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国王完全不可能干涉。
  所以,哈拉德无法想像国王小题大作按上封蜡的书信里写的内容会是什么。
  「陛下竟然会派使者紧急赶来……是在都城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哈拉德再次坐到沙发上,拆开封缄,摊开里面的书信。
  「————」
  读过一遍之后,哈拉德的视野旋即染成红色。这消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今他无法立刻理解是因为自己瞬间情绪激动,而导致眼睛充血的关系。
  「……阁下?」
  哈拉德手抵着脸,垂头丧气,近侍们战战兢兢地开口叫唤他。
  「……转告亚默德的巴尔札利大臣阁下,说很抱歉,我今天没办法和他共进晚餐了。」
  「什么……?」
  「说我突然身体不适……还有,再跟他说,明天的交涉也改到午后再进行。」
  「我……我知道了。」
  周围的人们,大概无法理解哈拉德的话中之意吧。哈拉德本身其实也不想说这种话。他只是为了赢得胜利,才来这个刚兹霍尔特。
  不过,突然降临一个可能会影响外交谈判赢过亚默德的大障碍。
  「……是偶然吗?还是——」
  哈拉德缓缓拾起头,站了起来。
  他在这先下手为强的政治世界里打滚约莫三十年,击败了许多政敌,即使有时被人盯上性命,也像这样存活了下来。就算遇到意料之外的大障碍,他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只挫败一次就会失去所有。
  哈拉德命人准备纸和笔放到书桌上后,暂时先将所有人赶出房间,开始书写必须送给各方面的命令信。
  ※
  这一个星期以来,以萨克的行动迅速又精力充沛,实在让人无法和各国背地里说的蔷薇痴傻瓜王子那个年轻人划上等号。
  而清楚掌握他行动的真正目的的人,除了以萨克本人之外,想必就只有他的父王杰弗伦十一世了吧。
  贴身侍奉他的安海尔,在这数日来理解到的事,顶多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好了,这次换赶往比托吧!」
  以萨克结束长达半天和皮卡比亚国王一对一的会谈后,一回到部下们的身边,就高声告知立刻出发一事。
  「您说比……比托吗?」
  「我不是事先吩咐你们,准备好随时出发吗?」
  「当然是已经准备万全了。」
  与表情洋洋得意的以萨克呈现对比,安海尔以及其他跟随以萨克的团员们,都露出纳闷的神情。以萨克在前往皮卡比亚国王身边之前,确实命令他们事先做好出发的准备,而他们也顺利做好准备。
  不过,夜幕早已低垂,王都的城门全都关闭。除非有重大的要事,否则照理会选择明天出发。更何况今天对皮卡比亚的王都阿吉雷加莱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
  「殿下,城里的百姓从昨天起开始服丧。我们在这种时期造访这里也是某种缘分,至少参加完葬礼后再出发也不迟吧……?」
  由于副团长路奇乌斯,与次于副团长的夏沙特卿不在,暂时统率「青之右手」的布尔迪索卿,对哼着歌,在腰间佩带剑的以萨克进雷。
  「不用,鲁奥玛会确实派人过来,所以没问题。况且对外而言,我现在根本不在这里。」
  「您确实是秘密造访,但这样不会对皮卡比亚国王失礼吗?」
  「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确实向陛下打过招呼,也得到马上出发的许可。」
  以萨克站在全身镜前戴上帽子,手擦着腰,放眼望向站成一排的部下们。
  「——应该用不着我确认,维泽尔卿已经出发了吧?」
  「是。」
  维泽尔卿在正午时分,带着以萨克于会谈前写下的书信,离开这栋迎宾馆。就连安海尔等人也未被告知,他究竟出发前往何方,那封书信要送给何人。对部下们而言,以萨克离开路班来到皮卡比亚后的行动,全是谜团。
  「只身骑马提前六小时出发啊……反正,总会来得及吧?」
  「来得及什么——?」
  「我命令他先去比托。为了通知某位老人重要的事实。详细的情形以后再说明。而且,也大概猜得出苏古娜小姐为什么逃亡到我国了。」
  「咦!」
  得知苏古娜的逃亡问题,与这次以萨克仓促的移动有关,安海尔不由自主地与布尔迪索卿互相对望。
  「好了,得追上瓦蕾莉雅小姐他们才行呢!要连夜赶路喽!」
  ※
  随着一行人接近比托,苏古娜的话也愈来愈少。
  或许是因为有瓦蕾莉雅等人同行吧,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她们的旅程顺利地进行。想必再过不久便会跨越国界,今晚开始终于要在比托的领土内留宿。
  这些时日近距离观察苏古娜的瓦蕾莉雅,强烈地感觉到她早已死心。即使瓦蕾莉雅为她打气,她当下也只是微微一笑,之后又马上低下了头。
  「——苏古娜小姐。」
  在叩咚叩咚摇晃的马车中,瓦蕾莉雅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做好觉悟了吧!」
  「觉悟……?」
  「——啊,我先声明,不是死亡那类的觉悟喔。而是奋战的觉悟。」
  「奋战……我……我吗?」
  苏古娜的眉心刻划出满心嫌恶的皱纹,害怕似地缩起脖子。彷佛用全身主张着「说什么奋战,太荒谬了,我做不到!」令瓦蕾莉雅有些不耐烦。
  瓦蕾莉雅揉动太阳穴按摩它,慢慢地讲解给苏古娜听:
  「我说……啊,哈拉德他们想要随便找个藉口杀掉你吧?你又没有犯罪,没必要唯唯诺诺地顺从这个命运吧?」
  「这……我当然不想死,所以才抱着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态,逃进路班……」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事实上,你不也是摆了英格薇德一道,逃到亚默德来了吗?」
  苏古娜曾经在英格薇德的监视之下,从队伍中顺利地逃了出来。绝不是没有能力的女性。
  「也就是说,你也有那种行动力。所以,你要正面迎击英格薇德——」
  「我……我做不到!」
  苏古娜双手捂住脸颊,没有听完瓦蕾莉雅说话,便猛力地摇摇头。
  「跟英格薇特战斗,我……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正如我以……以前所说过的,身为魔法士的实力,她比我优秀太多了!再说,我会使用的魔法,顶多只有护身的魔法……」
  苏古娜以类似哀号的高亢声音主张她完全不会使用攻击性魔法。
  「那样也无所谓,只要继续保护自己就好。」
  「可……可是——」
  「只要表示自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打倒,哈拉德也许会改变对应方式吧?」
  「咦?为什么会变这样呢?」
  「就算没办法反过来击败敌人,只要他派来的暗杀者一个接一个地失败,哈拉德势必也会认为怀柔的手段比靠蛮力解决来得好。至少会出现交涉的余地。」
  「交涉……我跟哈拉德吗——?」
  「没错!比如说,你保证一辈子不会泄露对哈拉德不利的事实,而哈拉德则保证死也不会对你动手。听说在政治的世界经常订立这样的密约。」
  「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刚才说的当然是理想状况,伹总比不尝试,让事情走向悲观的局面来得好吧?总之,请抱持着不这么做就无法存活的想法……因为你遭遇的是最糟糕的事态。」
  「可……可是,哈拉德是个足智多谋的男人。要不知世事的我和他交涉——」
  「那么,你现在要逃跑吗?」
  「逃跑……?」
  原本垂头丧气的苏古娜,瞪大双眼望向瓦蕾莉雅。
  「对,搞不好逃得掉。」
  瓦蕾莉雅并非说「逃得掉」。现在苏古娜在这里逃跑,就代表她自然必须舍弃神巫的地位,也得将以往的经历和名字全都抛弃,一边害怕追兵的身影,永远销声匿迹地过着今后的人生。虽然瓦蕾莉雅实在不认为苏古娜做得到这种地步,但可能性并不是零。
  苏古娜沉思了一会儿后,露出无力的笑容,摇了摇头。
  「……这次的事情,已经给瓦蕾莉雅小姐你和许多亚默德的人士带来很大的麻烦。拖延交还我的时间,陪我一起来到这里就已经够感激了,如果我在这里逃跑的话,会给各位造成更大的麻烦吧。」
  所以,就这么前往比坦修特登吧,苏古娜如此说道。虽然她说不想死而逃亡到亚默德,但似乎因为只赚取到以萨克和英格薇德交涉的少许时间,所以她很快就达到放弃的境界。说放弃太过火的话,说看破也行。瓦蕾莉雅的想法是,即然要挣扎,就挣扎到临死之前,但苏古娜大概是只能想到放弃的柔弱女子吧。
  「……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可能逃出哈拉德的手掌心。」
  苏古娜盯着自己的膝盖,不停地嘀咕着。瓦蕾莉雅大剌刺地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叹了一大口气。
  不能说是天生丧家犬性格,看来苏古娜是在决胜负以前就拒绝站上战斗的舞台,算是胆小过头了。就算实力不如英格薇德,但既然能当选比托的神巫,就代表苏古娜也拥有成为魔法士的罕见素质,那么只要得到行使那份力量的气概,不可能无法保身。
  然而,苏古娜逃进路班之后,只是一直忸忸怩怩地哭泣害怕,就算只是做表面也好,都没有显露出想要反抗命运的意志。许多人为了她行动,甚至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派护卫兵保护她,然而苏古娜自己却无心振作。
  当然,瓦蕾莉雅是自愿插手,也不打算说出「亏我还想办法帮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可是,她偏偏选在这个时期从比托逃亡到亚默德,连累许多人,让两国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只抛下一句因为自己无能为力就自暴自弃,未免有些太天真了吧。
  瓦蕾莉雅从窗帘的隙缝凝视着窗外,有些冷漠地说道:
  「……幸好狄米塔尔不在这里呢,苏古娜小姐。」
  「咦……?」
  「要是他在的话,大概会狠狠教训你一顿,让你再也无法振作起来。」
  受到尖酸刻薄的言语攻击,心灵脆弱的苏古娜恐怕会一蹶不振。即使对方是比托的神巫,狄米塔尔也一定会亲切恭敬地数落她数落得体无完肤吧。
  瓦蕾莉雅没有看苏古娜,继续说道:
  「不管你有什么原委,当上神巫的人都有一定的责任。我经常思考身为神巫、神的妻子,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否能对信仰神的人民间心无愧。苏古娜小姐你有想过这种事情吗?」
  「我……我……」
  「虽然你说自己不是想当才想当上神巫、只有这条路可以走、只能成为神巫,说得一副全是哈拉德害你走到这个地步。但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愿意,在考虑逃亡之前,应该早就能逃到其他地方了吧?没当上神巫,又不会被杀吧?」
  「…………」
  结果,在少数的几个选项中,拥有一定才能的苏古娜,自己选择了成为神巫这条路。既然如此,就算是情非所愿,还是应该尽到神巫的职责吧。
  「……神巫也是人,也是年轻的姑娘,当然不想死。可是,只是哭喊着不想死,自己却完全不想办法存活,未免想得太美了吧?还是说,因为是神巫,所以认为周围的人一定会帮你?」
  「我……我才没这么想!」
  苏古娜在狭窄的马车里抬起腰,面红耳赤地呐喊。
  「————」
  瓦蕾莉雅没想到苏古娜会大声咆哮,想必连本人也感到意外吧。两人再也没说话,只是分别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凝视对方。
  不久后,苏古娜双手按住自己泛红的脸颊,坐回座位,语带叹息地开口:
  「那个……瓦蕾莉雅小姐,我可以说一件奇怪的事吗?」
  「什……什么事?」
  「搞不好明天晚上或是后天,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为了到时候不要后侮……那个,我就鼓起勇气先跟你说了。」
  「是……是什么事啊?看你那么郑重其事的样子,害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个……是关于狄米塔尔大人的事。」
  「……喔。」
  瓦蕾莉雅也隐约感觉到苏古娜想提的是狄米塔尔的事。虽然并非完全没有猜想到,但为什么还是感到震惊呢?
  「说……说这种事,你可能会觉得我不庄重……」
  苏古娜再次低下头,脸颊微微染上红晕。
  「——我在当上神巫之前,等于是被囚禁在哈拉德的别邸里长大。由于目标是成为神巫,因此哈拉德禁止我与年轻男性接触,我在不大清楚跟年轻男性接触是什么厌觉的情况下,一直生活到现在,可能也会持续到死去。」
  「这……这样啊。」
  「你可以笑我没关系……可是,一想到狄米塔尔大人,我的心——就一阵揪痛。一方面自暴自弃想着,反正我会无法获得自由,死在哈拉德的手里;但一想到狄米塔尔大人……又觉得我还不想死。明明才认识,还不太清楚他的为人,就对狄米塔尔大人抱持着这种感情,这件事情本身或许很奇怪——」
  「我觉得……那一点也不奇怪。」
  瓦蕾莉雅觉得内心深处有种不舒畅的感觉,但她不予理会,强颜欢笑,摇了摇头。
  「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跟刚认识之类的,没什么关系——总之,一点都不奇怪。」
  这种时候,为什么狄米塔尔不在场呢?瓦蕾莉雅对苏古娜说着听似虚情假义的话,同时在内心咒骂着消失踪影的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大人!」
  从车夫座正后方的小窗,传来贝琪娜精力充沛的声音。
  「看到大湖跟村子了喔!今天好像要住在那里~~」
  「哪里?」
  瓦蕾莉雅因为和苏古娜持续谈论这个话题而感到喘不过气,她将窗户开到底,探出身子望向前方。
  驶下平缓丘陵地带的一行人的前方,可以看见闪耀着蓝色光辉、波光粼粼的湖泊。这一带已经是比托的领土内,听说那个叫什么名字的湖泊,也是比托第二大的淡水湖。位于湖畔村庄的居民,势必也靠着湖泊的渔业和水运,过着俭朴的生活吧。
  在这个村子住一晚,明天清晨出发的话,应该会在天黑前抵达比坦修特登。慢速前进的战术,也已经到了极限。
  苏古娜刚才说的「明天或后天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这句话,写实地再次浮现脑海,令瓦蕾莉雅微微颤抖。
  ※
  狄米塔尔坐在粗树枝上,靠着树皮小睡片刻,听见鸟鸣声清醒后,缓缓伸展关节喀啦作响的全身。
  绑在树根的马匹,随意吃起树下的草,悠闲地休息。到这里为止没有替换马匹,马不停蹄地不断奔驰,但照这个情况看来,马儿应该还能撑下去吧。
  狄米塔尔深呼吸好几次后,调整右手臂的魔纹。
  绘制魔纹的魔法,不同于火焰、雷电漫天交错的那种气派的攻击魔法,看起来非常朴实,但却会带给精神上和体力上很大的瘦劳感。尤其这次狄米塔尔在短短数日内,将右手臂的魔纹暂时全部消除,改刻绘上治愈魔法的魔纹,然后又再次全部消除,刻绘上攻击魔纹的魔纹。自己在自己的身体上刻绘魔纹的行为,因为无法中和产生出来的痛楚,所以远比在其他人皮肤上刻绘魔纹来得疲累许多。
  白天避人耳目休息,或是像这样刻绘魔纹,然后随着日落混进黑夜中移动——这一刻不得平静、日夜颠倒的日子,确实让狄米塔尔的肉体累积了许多疲劳。
  不过,这种日子也马上就要结束了吧。
  狄米塔尔抬起右手臂遮住暗红色的夕阳光,稍微集中意识,确认魔纹的光辉后,便从树上跳下,将马匹拉到附近的河川。
  在马儿咕噜咕噜喝水的同时,狄米塔尔将双手伸进河面,啪沙啪沙洗起手来。并不是因为手弄脏了,只是没来由地想洗罢了。
  「……真是无聊。」
  狄米塔尔对自己的软弱嗤之以鼻,将护手套上左手臂。
  「好了——」
  狄米塔尔在马鞍上将原本折成小小的地图摊开,啃着肉乾凝视着地图。
  他已经事先采取措施,好解除瓦蕾莉雅的困境。接下来只需尽早追上队伍,重回护卫的职责。
  问题在于,狄米塔尔没有获得任何情报来得知瓦蕾莉雅一行人是经由什么路线往前比托,但可以做某种程度的推测。从路班前往比托的街道本来就不多,既然担任一行人护卫的是路奇乌斯,那么只要思考路奇乌斯可能会考虑到的事情就好。
  狄米塔尔将剩下的肉乾全塞进变硬的黑麦面包,然后塞进嘴里,灌入葡萄酒,随便擦了擦嘴角后,踏上马钟。
  天快要黑了。今晚之内再不跟瓦蕾莉雅他们会合就不妙了吧。
  狄米塔尔拉动缰绳,改变马头的方向,踢了一下马肚。


  第五章
  仔细观察便见真章

  矿山资源丰富的比托,
  尤其以盛产银闻名。
  巩固比托经济大国地位的,
  正是这个银矿。
  这个大陆几乎所有国家的经济,都与国家主义
  以及信奉的宗教无关,而是以金银复本位制度在流动,
  但实际上很少国家的经济活动是以金币为主流。
  就连大国亚默德,除了一部分的金币之外,
  在市场上流通的也是银币。金币和铜币的价值,
  都是以银帑的几倍、银币的几分之一来估算。
  因此,这个世界的经济基准是银。
  比托传统性地积极贷款给周边各国,
  将从中获取的利益用来投资矿山的开发,
  以稳定银的供给,
  不过,据说近年来银的埋藏量每况愈下,
  比托的将来绝对很难说是一帆风顺。

  那座村庄的名字,好像叫作罗布罗德。由于不费功夫就能数完住家的屋顶数量,人口大概不到一百人吧。
  很有远离比托中心的边境村庄风格,那乡村的风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感。或许也是这太阳即将西沉的时刻,染上暗褐色的阳光照射所致吧。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可能已经接获比托政府的通知吧,一群体格壮硕的男人前来迎接瓦蕾莉雅一行人。
  「——各位是来自亚默德的亲善大使一行人吧?我是代理村长的乌洛夫。」
  身材高挑的男子对路奇乌斯恭敬地行过一礼。虽然无法与路奇乌斯相提并论,但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好男人。
  「比坦修特登的首长大人说,来自亚默德的客人应该会通过这里,吩咐我们要郑重地招待各位,不得失礼。」
  「这样啊。」
  瓦蕾莉雅待在马车里,听着路奇乌斯和男人们对话。从对方的情况看来,他们似乎没听说苏古娜在这一行人当中。要是对方知道苏古娜在这里的话,信仰虔诚的村民们应该早就马上聚集过来,在这小小的村庄造成一股小骚动了吧。
  「本来应该由身为村长的我父亲出来迎接各位,但很不巧地,他因为受伤躺在床上,所以由我来代替他跟各位打声招呼。」
  「……?」
  虽然没有根据,但传到马车里的男人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瓦蕾莉雅歪了歪头感到狐疑。
  「瓦蕾莉雅小姐,你怎么了?」
  「啊,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瓦蕾莉雅露出微笑掩饰后,路奇乌斯便走了过来,透过窗户悄声低语道:
  「……请两位用斗篷遮住脸出来吧。看来他们好像不知道我们一行人的身分。没必要从头说明,故意扩大骚动。」
  「好的。」
  瓦蕾莉雅两人披上附有兜帽的斗篷走下马车。虽然不认为村民当中会有人认识两人的脸,但美女和美少女光是站着就会引人注目,往往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分明连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内心还是忐忐不安。
  这种感觉,是因为狄米塔尔不在而感到烦躁或是不安吗?可能是因为警戒东警戒西的,精神疲惫了吧。
  「…………」
  突然回过神后,瓦蕾莉雅发现走下马车的苏古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湖泊。
  这座村庄似乎位于湖泊十区迪耶高的地方,穿过鳞次栉比的俭朴民房,平缓坡道下的遥远前方,能看见夕阳余晖映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景色。
  「那座湖叫什么名字?」
  「叫罗布罗赫。据说罗赫是表示湖的古老语言。」
  「所以……叫罗布湖喽?」
  「是的。顺带一提,罗德是表示小村庄的意思,所以这里原本应该也被称为罗布村吧。」
  不过,这全是从书本读来的知识,苏古娜笑着这么说。
  「话说回来,这好像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湖泊。」
  「是吗?那么,要不要稍微散步一下?」
  「不过……可以吗?」
  「可以吗,路奇乌斯大人?」
  「距离不远,而且瓦蕾莉雅小姐和贝琪娜小姐也会陪同吧。那就没关系。」
  路奇乌斯轻轻点头后,便与其他团员一起前往村长家。担任护卫的士兵们将骑到这里的马匹绑在马厩,进不去马厩的马就绑在附近的树上,吐出完成一件差事的安心气息。
  「各位护卫兵请分成数个人一组,到村民们的家中休息。晚餐也快要准备好了。」
  听见长相不像乡下人的潇洒美男子如此告知后,士兵们发出喜悦的声音。要是没有这种体恤心,恐怕大多数的士兵都要露宿在村子里的广场了。
  「——瓦蕾莉雅大人,我要先去停马车、喂马呓饭后再去,这样可以吗?」
  「嗯。我们应该会在那座栈桥附近,尽量快点来喔。」
  「好~~」
  瓦蕾莉雅与苏古娜和贝琪娜分开之后,走下坡度平缓的坡道。
  「好大的湖呢。」
  「是这样吗?」
  「啊啊……对喔。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湖吧。」
  「对。」
  「我想亚默德应该也有更大的湖,但鲁奥玛附近总是遍寻不着,我所见过的湖当中,这算大的了。」
  今天的渔事已经结束了吧,湖上不见船的影迹,平静的湖面有如镜子般反射着夕阳光。湖的彼方,看得见山顶转为黄色的群山棱线。秋天似乎已经降临在那一带。
  「瓦蕾莉雅小姐你看过海吗?」
  苏古娜踏着湖畔的草地,停下脚步后,像是突然想起似地问道。
  「海……我没看过。我做生意的伯父曾经说过,亚默德唯一缺的就是海。」
  「我也没看过。这次的事情,让我第一次实际体会到,世界真的好大。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个性悲观的苏古娜会开始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好的转变。
  不过,有件事情令瓦蕾莉雅有些在意。
  「…………」
  她盘起胳膊,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瓦蕾莉雅小姐,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事情……」
  「没什么,算是有个疙瘩卡在心头——」
  「是什么事呢?」
  「就算你问我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换句话说,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无法具体说出会发生什么事,总之,瓦蕾莉雅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照理说,瓦蕾莉雅一行人有路奇乌斯等人护卫,英格薇德再怎么秘密行动,袭击过来的可能性还是很低。因为要在不被陪同苏古娜的瓦蕾莉雅等人发现之下——也就是,不留下证据——只暗杀苏古娜一人非常困难。
  不过,如果英格薇德打算连同瓦蕾莉雅和路奇乌斯等人一起杀掉,情况便会完全不同。
  瓦蕾莉雅怔怔地眺望着湖泊彼方逐渐西沉的夕阳,试着询问苏古娜:
  「那个……问你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感觉好像要你出卖国家一檬,实在是难以启齿。」
  「什么事?不用客气,尽管问。」
  「那我就问了……哈拉德·罗梅达尔,是个会做到什么地步的人?」
  「你说会做到什么地步是指……?」
  「也就是说,为了自国的利益或是自己的野心,他能做到什么地步?我已经知道他是个即使想要暗杀苏古娜小姐也不奇怪的人,但进一步思考,他会连我都想暗杀吗?」
  「连瓦蕾莉雅小姐——?」
  「还有,他的私兵集团规模有多大?」
  「私兵……数量非常多。不对,是应该有很多。」
  苏古娜连忙改口。
  「——哈拉德每年会收容十人以上的少女到他的别邸里,以成为神巫为目标学习魔法。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魔法士,或是直接留在哈拉德身边为他效劳。不过,就我所知,有二十名姑娘以英格薇德随从的身分,替他效力。」
  「你的意思是,作为哈拉德的私兵,替他效劳的魔法士就有二十人之多吗……?」
  「这只是初步估计。哈拉德似乎还以保证飞黄腾达为条件,聚集了一群其他下级贵族出身的年轻人,让他们做许多亏心事。虽然他们不会使用魔法,但好像拥有恶劣的菁英思想,个性傲慢,能满不在乎地动粗——」
  「啊!」
  听着听着,原本卡在瓦蕾莉雅脑海角落的不协调感突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没错,就是这个!」
  「你……你怎么了,瓦蕾莉雅小姐?」
  「那个村长的儿子!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他绝对不是乡下人!」
  对在这个湖畔从事渔业和水运的人来说,那个年轻人的手太过漂亮了。皮肤没有晒黑,用字遣词也很洗练,没有乡下味。虽然服装穿得很朴素,但骨子里说是贵族少爷还比较贴切。
  「怎么会,难不成……那么,这个村子——」
  「搞不好,哈拉德的手下已经混进来了。」
  瓦蕾莉雅眯起眼睛,回头望向背后。
  由于以往跟狄米塔尔一起旅行,瓦蕾莉雅也大致了解这种村庄过的是何种生活。在太阳完全下山以前吃完晚餐,晚上要节省蜡烛或油灯的关系,不熬夜,早早就寝——不适用的,顶多只有深夜还在做生意的酒吧和旅舍。
  然而,村子里的住家却没有升起炊烃。天已经快黑了,却完全没在准备晚餐,未免有些太过不自然了。而且,冷静思考过后,自从抵达这个村子以来,连一次都还没见过老人和小孩。
  在突出湖泊的栈桥摆弄渔网的人、推着盖着布的板车的人,以及站在井边说话的人,全是年轻男女。宛如这个村庄只有二字头的年轻人一样。
  「……苏古娜小姐,我们回去吧。」
  「咦……?」
  「若无其事地,不要东张西望。」
  瓦蕾莉雅抓着苏古娜的手迈开步伐。其实就算拖着苏古娜,瓦蕾莉雅也想用跑的,但她拚命克制焦急的心,故意悠然地走路离开。
  一旦开始在意后,眼前所见的村人看起来全都可疑得要命。感觉他们在做事的同时,也一边偷偷地观察这边的情况,而且觉得并不是自己多心。
  苏古娜可能也感觉到危险吧,脸色惨自得可怜,颤抖着声音悄声对瓦蕾莉雅低喃:
  「如……如果哈拉德的私兵混入这个村庄,最好马上逃跑吧——?」
  「就算真的是这样,只有我们两个逃跑,简直就像在说请来攻击我一样。」
  如果已经受到敌人监视,是瓦蕾莉雅想像错误,到时只要一笑置之就好。但若是她的忧虑无误,就必须尽早通知路奇乌斯等人。况且,如果想要保护苏古娜逃离敌人,必须得到路奇乌斯他们支援。
  「对……对喔……我又顾着到自己,忘记对我如此亲切的亚默德的各位了。」
  「现在别说这种事了!走吧!」
  瓦蕾莉雅拍了拍苏古娜穿着斗篷的背,走进村长家。
  「——路奇乌斯大人?」
  为了瓦蕾莉雅两人所准备的房间,是位于二楼的宽阔客房。瓦蕾莉雅踏进十分安静的宽广家中,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感觉有东西遮住从窗外射进的夕阳,赫然抬起头。
  「!」
  一名男子手持与这个村子不搭调的剑,从楼梯上滚下来,咚的一声倒在瓦蕾莉雅两人面前。
  「噫!」
  苏古娜不由自主地别开脸,瓦蕾莉雅护住她的背后,凝视着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瓦蕾莉雅小姐!」
  再次抬起头后,便看见路奇乌斯手持出鞘的剑跑下楼梯。夏沙特卿等人的身影也在他的身后。
  「——看来,比托的暗杀者已经混进这个村庄。来到房间说已经准备好晚餐,接着突然从背后砍过来。」
  「其他人呢?」
  「我们没事。只是,从路班带来的士兵们……」
  住在村长家的,只有瓦蕾莉雅、苏古娜、贝琪娜,以及路奇乌斯等人的骑士团团员,从路班的驻防军队中挑选出来一同上路的士兵们,除了守卫这个家周围的几名士兵外,其他人则是预定分散到村民家休息。如果敌人彻底替换村人的人数,恐怕村民们已经全遭暗算。应该说,就是因为解决掉了他们,接着才来解决路奇乌斯等人吧。
  这个时候,外头有许多马儿发出嘶鸣声。
  「!」
  路奇乌斯冲进二楼的房间,将窗帘掀开一条细缝,窥视窗外的情况,于是便看见村民们将马拖出马厩,拍打马儿的屁股,擅自放它们逃走。
  「他们果然是——」
  路奇乌斯皱起眉头,回头望向瓦蕾莉雅。
  「看来,最好把这个村子的人全都当成敌人比较好。那么光明正大地断绝我们的移动手段,代表他们已经不打算隐藏真面目了吧。」
  「他们打算在这里把我们和苏古娜一起杀掉吧。」
  「怎么这样——」
  苏古娜不停地颤抖,瓦蕾莉雅搂住她的肩,环视整个房间。想到其他士兵几乎已回天乏术,那么剩下的护卫,就只有路奇乌斯等五名封印骑士团的团员。哈拉德的私兵军团包含了二十名的魔法士,想要以这点兵力彻底保护苏古娜不被他们杀害,瓦蕾莉雅突然察觉一件重要的事情。
  「贝琪娜呢?话说回来,那孩子跑去哪里了!」
  「糟了……!我记得她说要去喂马吃草料——」
  瓦蕾莉雅听到这句话后,一把推开窗户,探出身子。
  「贝琪娜!有敌人!把伞撑——」
  话还没说完,无数支箭便发出呼啸朝她飞来。
  「!」
  瓦蕾莉雅反射性地展开「铁壁」弹开箭,看见刚才放走马的村民们,正朝着这里将下一支箭搭在弓上。命令他们的,是自称村长儿子的那个年轻人。
  「我还觉得奇怪,住在乡下的年轻人怎么会戴着高级戒指——早知道在一开始觉得不对劲时,就应该多怀疑一下才对!」
  路奇乌斯瞬间抓住瓦蕾莉雅的斗篷,将她拉回房间里后,朝地上射出魔法箭矢回击,他难得如此破口大骂。大概是因为如果换作是狄米塔尔,会更习惯怀疑人,势必在受到迎接的当下就会发现村人们的真面目。
  「呜哇!瓦蕾莉雅大人~~!」
  在瓦蕾莉雅与路奇乌斯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的时候,后门粗暴地被人撞破,传来一名少女慌乱的声音。
  「贝琪娜!你没事啊!」
  「我……我没事,不过我还以为我会差点尿裤子呢~~!」
  慢慢爬上楼梯的贝琪娜,不知为何浑身湿淋淋的。
  「我拜托村民给我马吃的草料,他叫我跟他走,结果把我带到湖边,突然把我踢到水里!」
  即使是脚能着地的浅水边,对几乎是铁块的贝琪娜来说,可不是一句开玩笑就能带过。说要给她草料就傻傻跟到湖边的贝琪娜也真是个糊涂虫,总之平安无事就好。
  贝琪娜将秋鲁鲁卡从腰后解下,气愤地说道:
  「我不会饶过他们!」
  「先确保两位猊下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贝琪娜小姐。」
  路奇乌斯安抚贝琪娜,解开腰间剑鞘的金属扣。
  原本恋恋不舍地留在西方地平线的太阳终于下沉,村子上方垂下夜幕。不过,村庄里每户人家的窗户透露出亮光,确保最起码的能见度。
  能看见村民们在幽暗中,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家门,包围这栋宅邸。男人们带着弓和剑,女人们则是拿着火把。光是火把的火光似乎就有十个以上,但是不知道村民——也就是刺客的总数。
  「该怎么办,路奇乌斯大人?」
  「……由我们杀出一条血路。请瓦蕾莉雅小姐和贝琪娜小姐带着罗梅达尔猊下逃走。」
  「可是,那样的话——」
  「这么说可能有点自卖自夸,但如果我们能无后顾之忧战斗的话,可是非常强的喔。」
  路奇乌斯微微一笑,拍了拍瓦蕾莉雅的肩膀。简单来讲,就是没有累赘比较方便战斗吧。不过,瓦蕾莉雅并不觉得生气。她听说路奇乌斯的剑术比狄米塔尔来得好,而且还遗传了奥尔薇特的魔法才能,所以铁定不弱。被路奇乌斯当成累赘对待,也只能认同。
  「罗梅达尔猊下就坐在贝琪娜小姐的身上吧。只要有那把伞,应该能抵御大部分的魔法和流矢。」
  「好……好的……」
  「来吧,请坐上来吧。」
  贝琪娜让害怕的苏古娜坐到自己的左肩,右手则紧握住秋鲁鲁卡。
  路奇乌斯等人不约而同地施展「倍速」和「倍力」魔法后,互相点了点头。
  「——瓦蕾莉雅小姐。」
  路奇乌斯以诚恳的表情说道:
  「一旦逃出去之后,请完全不要理会我们。」
  「这——好的。」
  「我想您在各万面都会感到不安,但请您放心。如今狄米塔尔不在,我们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护你们两位。」
  「……!」
  听见路奇乌斯说的这句话,瓦蕾莉雅反而更加不安了。
  仔细想想,瓦蕾莉雅踏进惨烈的战场时,狄米塔尔总是在她身边。先不论那是否叫作保护自己,但狄米塔尔会下详细的指示,吩咐自己哪些事要做,哪些事不要做,看起来就像是个指示你应该做哪些事情的指针。
  然而,如今却没有那些指示。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苏古娜到底,由于自己的内心没有明确的具体方针,令瓦蕾莉雅感到万分不安。
  另外,在某种意义上,让瓦蕾莉雅感到最震惊的是——路奇乌斯说的「请您放心,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护您」跟狄米塔尔说的「放心吧,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护你」,实际上感受到的安心感截然不同。明知道路奇乌斯的实力与狄米塔尔相比之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路奇乌斯说的话,却没有狄米塔尔对自己说时来得安心。
  总之,现在不是感到震惊的时候了。
  「——要走喽!」
  路奇乌斯和夏沙特卿用魔法在圆木建成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大洞,一口气跳了出去。其余的团员也随后跟上,趁他们牵制贼人的时候,瓦蕾莉雅和贝琪娜跳到地面上。
  「呀啊!」
  明明没有箭掠过她身边,但光是降落时的加速度,就让苏古娜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她这么胆小,就算会使用攻击性的魔法,应该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吧。
  骑士团团员们接二连三发射出的锋利魔法箭矢,胜过贼人所射出的箭。瓦蕾莉雅和贝琪娜穿梭在箭矢交锋的微小空间中,奔向西方。
  「贝琪娜!要穿过村子喽!」
  「是~~!」
  只要离开这个村子,穿过森林,逃进亚默德的领土,英格薇德也暂时无法出手。当然,她还是能以暗杀的形式下手吧,不过应该至少能避免对方正面大肆袭击。
  问题在于,能否一边承受敌人的袭击,一边穿过夜晚的森林。
  「瓦蕾莉雅小姐!右……右手边!那……那里也有!」
  有几名看起来像纯朴村姑的女人,无所畏惧地占据在民房的屋顶上。她们的手上没有持弓箭和宝剑,不过,却蕴藏着瓦蕾莉雅再熟悉不过、隐约闪耀着的魔力磷光。
  「我……我有看过她们!她们是在哈拉德别邸里一起——」
  一起学习过的伙伴,所以会放过找——怎么可能会嘛。在她们于纤细的手臂上搭上魔法之箭,朝这里发射之前,瓦蕾莉雅抢先一步将意识集中于右手,接着一挥。
  「飓风」咻的一声破风而去,击垮女人们脚踩的屋顶处。虽然直接瞄准她们本人内心有些抗拒,但要破坏一间小小的房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
  瓦蕾莉雅回头望向背后,静静地倒抽了一口气。
  能看见火把数量明显减少,黑暗一下子笼罩而来的村子里,断断续绩窜过耀眼的光芒。虽然非常在意在哈拉德的命令之下处理过好几次非法勾当的他的私兵军团,与虽然仅只五人,魔法和剑术却非常高超的路奇乌斯等人的战斗情势,但现在还是以逃跑为优先。
  ※
  马车即将抵达比拉诺瓦的首都布鲁安。预计听负责的官员详细说明,今天在那里留宿一晚后,明天清晨再出发前往帝玛。
  卡琳在摇晃的马车里静静地叹息。
  「……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再次造访布鲁安呢。」
  「比拉诺瓦的大人物也很意外吧。现在应该正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蒙混过去吧?」
  或许是因为之前听说会暂时休息的关系吧,佩托菈似乎对卡琳接下这次的紧急任务感到不谅解。虽然没有明白说出口,但她那闹情绪般的话语,一字一句都透露出她的不满。
  「我觉得这问题也不是替换新的负责官员就能解决。」
  「再说,那位少爷是怎么逃出去的?」
  「对不起,目前这个阶段判断材料还太少,无法推测。」
  「我说啊,卡琳。我不是想得到明确的回答,才这么问的耶~~我只是希望你附和我的抱怨,至少发发牢骚说『就是说啊,真是麻烦死了呢』,顺便说一下,我还希望你立刻回国上奏陛下,说你还是要回绝这份工作~~」
  「对不起,已经来不及了。」
  「嗯,这我也知道。我只是在挖苦你而已~~」
  佩托菈面带微笑地直话直说,用手指用力弹了一下卡琳的鼻头后,别过头去。
  被囚禁在远离村落之地的但丁·瓦利恩堤,将囚禁地的宅邸化为灰烬后,潜逃到某处——昨天,卡琳和佩托菈从国王口中得知的,便是这令人惊愕的消息。
  但丁是卡琳的远亲,也是比拉诺瓦的青年贵族,但他过去甚至瞒着比拉诺瓦政府,雇用个人私兵集团,推动魔动剑的研究和武装化。光是这样就已经犯下了叛国罪,而他在过程中还与知晓亚默德国家机密的人物接触,或是危害亚默德的两位神巫,细数种种罪行的结果,导致他的私人财产被没收,人也遭到囚禁。之所以免除死罪,是因为瓦利恩堤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门,而但丁本身也是现任的次席宰相,以及卡琳的恳求。
  据说囚禁但丁的场所,是但丁曾经拥有的帝玛国内的其中一栋别墅,并且借帝玛政府的力量来监视他。担任监视职责的士兵们一个不剩地全遭到杀害,宅邸也被烧毁,杰弗伦十一世接到这个第一手情报后,立刻传唤卡琳,命令她前往现场。
  「……话说回来,还真是想不透呢~~」
  当卡琳一语不发地揉着鼻子时,透过窗户凝望着苍茫夜色的佩托菝,没有看向卡琳,如此低喃道。
  「但丁每天过着一个人被监视的士兵们包围的生活吧。可是,他却把那些士兵全都杀掉,然后逃亡,这不太可能吧?」
  「……是啊。没有魔动剑,他不过是个只会稍微耍点剑的人。就算得到武器,也不可能砍倒全部的士兵,然后逃走。」
  「比如说,会不会是但丁的走狗帮助他逃跑之类的~~?现在也有不少崇拜但丁的支持者,还是该说是爱国主义者吧?」
  但丁原本会私底下研究魔动剑的动机,是因为忧虑被亚默德等大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祖国比拉诺瓦的将来。因此有许多与他拥有同样思想的贵族子弟,聚集在但丁的周围。
  不过,卡琳认为他们在救出但丁之前,结党奋起的可能性很低。
  「……但丁的确有很多支持者,但他们几乎在比拉诺瓦政府的监视下生活。如果他们想做些什么,势必会事前败露,以失败告终。」
  「咦~~?那么,到底是谁帮助他的呀?还是说,真的是但丁一个人想办法脱逃的?」
  「所以说,现阶段还无法断言。不过,就算但丁有武器或力量逃亡,他会做出单方面地杀戮士兵的事吗?」
  「啊……」
  「以但丁的个性来说,我认为他反而会极力留下士兵们的性命,说出一句装模作样的话,悠然地从他们眼前离开……」
  「对喔~~听你这么一说,那个少爷给人的感觉真的是这样呢。」
  听见卡琳举出的例子,佩托菈笑出声音来。
  「——虽然休假泡汤了让我很生气,但追捕但丁一事,或许还是你最适任吧。毕竟最了解但丁的人是你。」
  「对不起喔,让你陪我来。」
  「不会,没关系啦~~反正我也打算死皮赖脸地黏着你,靠你出入头地嘛~~」
  佩托菈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后,突然正经百八地提问:
  「……说来说去,结果还是有人去救但丁喽?」
  「如此一来,应该是我们和比拉诺瓦政府都意想不到的未知人物……为了不让我们发现真面目,而杀害所有目击者,甚至放火烧房子的人物——」
  卡琳说着说着,微微打了打哆嗦。
  先是亚默德和比拉诺瓦,这次的骚动甚至牵连到帝玛。卡琳无法想像是什么人物会为了救出但丁一人,不惜与这三个国家为敌,因这来历不明的恐惧而颤抖。
  ※
  逃离罗布罗德的瓦蕾莉雅三人,屏住气息在夜晚的森林中前行。虽然成功甩开了追兵,但却朝着与前往亚默德的街道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已经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了。
  「瓦蕾莉雅大人……只要您随意地跳到树上,就能看着月亮确认方位了不是吗?」
  虽然贝琪娜以她的方式尽量不发出声音安静地行走,但她的每一步都发出匡啷匡啷的吵闹声响。没有折断附近的树枝就算不错了吧。
  瓦蕾莉雅只靠指尖点燃的小小火焰照亮脚边,回头询问贝琪娜——不对,是坐在她肩上的苏古娜:
  「刚才逃出村庄的时候,你有看见英格薇德的身影吗?」
  「咦……?听你这么一问——没看见呢。」
  「这就妙了,很奇怪呢——」
  「是啊,这就是狄米先生所说的,如果觉得自己走运时,先怀疑再说的理论吧。」
  「嗯。」
  如果英格薇德的人品真的如苏古娜所形容的那样,应该会确实杀掉苏古娜才对。为此,必须先制造出不让路奇乌斯他们妨碍的状况。
  「我们出乎意料轻易地就逃出村庄,令我很在意。搞不好,敌人是故意放我们逃跑。」
  「故……故意……吗?」
  「没错。虽然就结果而言,我们逃到了这里,但是却也完全跟路奇乌斯大人他们切断了连系。」
  「你的意思是,这才是英格薇德的目的吗?」
  「这毕竟只是我的直觉。」
  搞不好英格薇德是为了埋伏与路奇乌斯等人分开,逃到远方的瓦蕾莉雅她们,才没在村子里现身。就是因为事先在通往亚默德的街道沿途布下了天罗地网,才没在村子里的——瓦蕾莉雅就是想到了这些事,才没有直接前往亚默德。
  「那……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
  瓦蕾莉雅无法回答贝琪娜的问题。最好的选择是——假设他们也顺利脱逃——与路奇乌斯等人会合,反将英格薇德一军,回亚默德;但瓦蕾莉雅本身无法正确判断出现在所处的场所是哪里,因此没办法跟路奇乌斯等人会合。再说,偏离街道在日落后的森林里移动这件事,其实是必须避免的行为。
  「——瓦蕾莉雅小姐。」
  这个时候,苏古娜像是察觉到什么事情似地呼唤她的名字。
  「前面看得见亮光。」
  「咦?」
  瓦蕾莉雅突然停下脚步,熄灭指尖的火焰。
  「————」
  三人停止动作,暂时停止呼吸,凝视黑暗的前方。
  黑暗的彼方确实看得见朦胧的灯光。瓦蕾莉雅更加慎重地,拨开枝叶前进。
  「啊。」
  苍郁的绿色帷幔,意外地很快就中断。
  眼前是面对岩壁,类似广场的小地方。有个人不用弯腰也能进入的大洞窟入口,大概是古时候有大大小小的动物进出的关系吧,只有洞窟四周的草木生长稀疏。
  依情况,或许也能选择躲在那个洞窟,等待天亮。不过,瓦蕾莉雅立刻驳回了这个提案。因为,那个洞窟的两侧,站了佩带剑和长矛的年轻人。
  瓦蕾莉雅三人目击的亮光,是那两个男人燃烧的篝火。很显然地是在警戒些什么,或是看守的感觉。
  「……是英格薇德的手下吗?」
  「嗯,照情况看来,可能性很高。」
  「那么,英格薇德在那个洞窟里吗——?」
  或许是害怕自己说出口的可能性吧,苏古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嘘……他们在说话。」
  两名男子打了个大呵欠,瓦蕾莉雅悄悄竖起耳朵,聆听他们的对话。
  ※
  「……话说回来,还真是倒霉透顶了呢。害我失去了立功的机会。」
  可能是一直站在那里,导致身体僵硬吧,扛着长矛的男人,一边大口深呼吸,一边转动肩膀。
  「不对,话也不是这么说喔。毕竟对方是亚默德的神巫和封印骑士团的菁英耶。」
  另一个腰间佩带宝剑的男人,一边揉着限睛,抽动着肩膀发笑。
  「那种对手,就算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我也不认为会平安完成任务。结果,活着回来的人才是赢家啦。」
  「这话也对喔。」
  「不过,说可惜,也真是可惜呢。」
  「什么事情可惜?」
  「我是说苏古娜大人啦。」
  听见两个男人的对话中出现苏古娜的名字,瓦蕾莉雅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想必苏古娜也吓了一跳吧。
  「——既然英格薇德大人有那个念头,苏古娜大人也已经完蛋了吧?竟然要杀掉那种好女人,真是可惜呢。」
  「就是说啊,培育神巫又不是不用花钱。」
  瓦蕾莉雅发现苏古娜听见两名男人的对话后,正感到害怕。他们显然是英格薇德的手下——派来暗杀苏古娜的人。
  「我记得苏古娜大人的任期还剩两三年吧?」
  「对……是这样没错。那又怎样?」
  「那就没问题了。剩下的任期,英格薇德大人应该能代理吧?她本来就比苏古娜大人有才能,却因为大宰相阁下一声令下,而不得不放弃当神巫。」
  「这下子,苏古娜大人更没有存活的希望了呢。」
  「……!」
  听见这句话的苏古娜,急忙从贝琪娜的肩膀上下来,打算逃离这里。要不是瓦蕾莉雅瞬间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话,随便奔跑在夜晚的森林里,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苏古娜小姐,冷静点!」
  瓦蕾莉雅压低声音,安抚苏古娜。
  「不用怕,有我们在!请冷静下来!」
  「可是……!」
  「只要我有心,三两下就能解决那种家伙!好了,总之先听他们说话吧。搞不好能掌握英格薇德的动向。」
  瓦蕾莉雅紧握住苏古娜的手,摩擦着她的背,再次聆听两个男人的对话。目前他们完全没有察觉瓦蕾莉雅三人存在的迹象。
  「不过,我觉得苏古娜小姐也很不走运呢。」
  将长矛像扁担一样扛在肩膀上,左右扭动腰部的男人,突然回头望向洞窟里,说道:
  「被她连累即将死掉的人,更是悲惨吧。」
  「没错,你说得对!我真是搞不懂英格薇德大人的想法呢。」
  「什么事搞不懂啊?」
  「为什么要故意留他们活口?快点解决掉,也不用像这样看守他们了啊……」
  宝剑男也回头望向洞窟内部。看来,有人被抓到那里面的样子。
  长矛男一副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搞不懂啊,你也稍微想一想,那个村子里全部有几个人啊?」
  「我记得……好像是九十三人吧?」
  「解决掉那么多的人以后,那些尸体要怎么处理?」
  「咦?埋起来不就好了?」
  「要挖将近一百个洞吗?你觉得在亚默德一行人到达之前,有那么多时间挖吗?」
  「啊……」
  「……我看你没办法立功,不是单纯因为运气不好吧。」
  长矛男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对他嗤之以鼻。
  综合他们的话来看,罗布罗德的村民们似乎被抓到那个洞窟里。恐怕是在瓦蕾莉雅等人抵达这里之前,将村民们全部押到那里,再由他们假扮村人吧。
  宝剑男可能是感到自己被人瞧不起吧,只见他一脸不悦地皱起脸孔,抬头瞪视着身材有些高挑的长矛男。
  「那结果到底该怎么办?暗杀苏古娜小姐后,总不能直接放了他们吧?」
  「也对……他们也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肯定必须把他们全杀了吧。」
  「我们果然得挖洞吗?」
  「不用,也可以叫他们本人挖自己的墓穴。」
  「呜哇……!你要让他们挖自己要进去的坟墓啊?」
  「听说在古时候的战争,偶尔会这么做喔。让俘虏挖墓穴,然后在墓穴前面一齐斩首,直接踢到洞里埋起土,完事。」
  「……!」
  可能是想像到那副残酷的情景吧,苏古娜倒抽一口气,瓦蕾莉雅能透过两人紧握住的手,感受到她在颤抖。
  不过,即使听到同样的话,瓦蕾莉雅却不觉得害怕,而是感到愤怒。
  「——不过,让将近一百名的村民挖洞,要监视他们很麻烦又花时间,重要的是还会流裉多血。闻到血腥味的狼或是熊之类的靠过来,又会马上把刚埋好的尸体挖出来。」
  「那要怎么办?」
  「想得实际一点的话,连同整个村子一起烧掉最好吧。」
  「咦?那么,又要把这里的人带回村子吗?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押送到这里耶。应该会有人出血过多,没办法好好走路吧。」
  「死人别说走路了,连站都没办法站吧。趁他们还动得了之前把他们带回村里,在那里解决掉后全部烧掉,才最不麻烦吧。只要尸体烧成炭,残杀村民和暗杀苏古娜大人的事,就能硬推说是那一带的盗贼干的。」
  「英格薇德大人也真坏呢~~」
  「有乡下人牺牲,我们才能谋生嘛。」
  看着两个男人说完那种话发出笑声的模样,瓦蕾莉雅的头整个热了起来。对为了暗杀苏古娜一个人——牵连自愿插手的瓦蕾莉雅等人就算了——而打算将自国柔弱无辜的村民全杀掉化为灰烬的英格薇德等人,感到火冒三丈。
  「————」
  瓦蕾莉雅沉默不语地望向苏古娜。
  照理说,不需要在这时特意做出危险的事。不如说,不应该做。因为保护苏古娜才是瓦蕾莉雅该做的事。
  不过,若是瓦蕾莉雅保护苏古娜,离开这里的话,村民们迟早会被杀掉吧。既然听到有人已经快要死了,就不能见死不救。如果在这时置之不理,瓦蕾莉雅会违背自己的良心。
  「……贝琪娜,麻烦你照顾苏古娜小姐。」
  「瓦蕾莉雅小姐……?」
  「真不愧是瓦蕾莉雅大人!你要救村民吧!」
  听见苏古娜的疑惑声,和贝琪娜的称赞声从背后传来后,瓦蕾莉雅一口气冲出草丛。
  「!」
  虽然两个散漫的男人察觉声音后看向瓦蕾莉雅的方向,但她不给两人拿起武器的时间。
  「喝啊!」
  瓦蕾莉雅在双手各产生一道无形的力量屏障后,朝两名男子发射。
  「唔喔!」
  「咕噗……!」
  两个男人被夹在铁壁与背后的岩壁之间,别说反击了,连惨叫都叫不太出来,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当场颓倒在地。
  「贝琪娜!把这两个家伙绑起来!还要堵住他们的嘴!」
  「没问题~~」
  贝琪娜发出沙沙声,从草丛里面出来,撕下两个男人的上衣,卷成绳子形状,熟练地把他们绑起来。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恢复意识,也无法逃跑和呼救吧。
  「苏古娜小姐,往这边走。」
  瓦蕾莉雅将两个男人交给贝琪娜看守后,从篝火中借了一根柴火代替火把,和苏古娜一起踏进洞窟。
  「如……如果他们说的没错,那个村子里的居民全被关在这里——」
  「好像也有人受伤,得快点救他们才行——」
  虽然入口只有瓦蕾莉雅伸长手快要碰到的高度,但愈往里面走,就愈来愈高。深度也颇深的样子。
  「啊?」
  苏古娜在火把的火焰驱赶走黑暗的前方,发现了被残忍地绑住、躺在地上的人们,发出惊讶的叫声。
  「你们还好吗?」
  苏古娜冲到虚弱地无法开口的人们身边。简直和到刚才为止还害怕不已的女性判若两人。果然苏古娜基本上是个心地善良的女性。
  「请……请救救我们……」
  「请大发慈悲——」
  「瓦蕾莉雅小姐,有没有东西可以切断这些绳索?」
  「请等一下。」
  瓦蕾莉雅掀开斗篷,拔出垂挂在腰间的宝剑,切断捆绑村民们的绳索。
  有无数的村民被扔在约有小型厅堂般宽广的洞窟里。虽然外头已经吹着寒冷的秋风,但或许是因为有这么多的人数被关在本来温度变化就不大的洞窟里吧,这里的空气非常不流通,而且还混杂着血腥味。是在被英格薇德等人捉住时反抗而被砍伤的吗,有人明显受到刀伤;就算没有受伤,被扔在这种地方,一下子身体就会感到不舒服吧。
  「苏古娜小姐,好像有满多人受伤的。麻烦你帮他们治疗。」
  「好……好的!」
  苏古娜蹲在受伤的人们身边,将她纤细的手放到伤口上,开始一个一个地治疗人们的伤势。虽然苏古娜因为害怕无法在战场上发挥作用,但不愧是自己敢夸口,治愈魔法的能力十分优秀。
  然后,一名怔怔地凝视着这一幕的老人,急忙当场跪下。
  「您……您该不会是,苏古娜大人吧……?」
  「咦?」
  「喔喔……!果然没错!草民七年前曾在首都的就任典礼上见过您!各位,这位是我国的大司祭、神巫,苏古娜·罗梅达尔猊下啊!苏古娜大人来救我们了……!」
  那位童山濯濯的白胡老人,搞不好正是罗布罗德的村长。老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如此宣布后,看起来就非常虚弱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古娜。
  随后,众人双手触地,不断向苏古娜磕头。
  「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苏古娜大人!」
  「都城的神巫大人竟然特地前来拯救我们——」
  「请您也救救我们的村子……!」
  「快……快别这样,我并不是——」
  看见开始同时叩拜起自己的民众,苏古娜不知所措地向后退。
  苏古娜并非为了拯救这些人才来到这里。反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四处奔逃,结果偶然来到这里,碰巧看到有人受伤才治疗他们。虽然这么说很不妥,但瓦蕾莉雅十分肯定苏古娜连一丁一点想要帮助人的心思都没有。她只是想要自己得救罢了。
  没想到,身分却意外曝了光,被误解成是特地前来拯救陷入困境之村民的神巫。况且,他们会遇到这种惨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英格薇德想要暗杀苏古娜所造成,不知道真相的村民,只是单纯地感谢苏古娜,甚至请求她的帮助。
  虽然苏古娜对这种情况感到不知所措,但对瓦蕾莉雅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她不清楚曾几何时神巫变成只是个花瓶的比托状况如何,但在亚默德,神巫应该是实际现身在人民面前,具体呈现雷顿特拉的威势和德望的存在。
  「…………」
  村民们几乎紧抓住苏古娜不放,向她倾诉。听见村民希望她将袭击村子的盗贼赶走,再次恢复平静的生活,苏古娜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瓦蕾莉雅小姐,我该怎么办才好——」
  苏古娜回头望向瓦蕾莉雅。可是,瓦蕾莉雅将宝剑收进剑鞘,缓缓摇了摇头,回避说出明确的回答。
  「这里是比托,我也不好回答怎么做才对……如果在亚默德的话,当然是我亲自闯进贼窟,除掉贼人,但那是因为我兼任上级监察官的关系,才能出手干涉。」
  「怎……怎么这样……!」
  「不过,跟国家怎么做无关,神巫不就应该帮助性人吗?因为,谁都不会崇敬不帮助人民的神,神巫可是神的妻子啊。」
  「…………」
  瓦蕾莉雅不知道苏古娜听完她的话后,有什么感觉。但她以至今不曾见过的苦恼表情,凝视着村民。
  「瓦蕾莉雅大人!」
  原本应该待在洞窟外的贝琪娜,粗鲁地拖着两名失去意识的男人冲了进来。


  第六章
  能看扁那女人的只有我

  近年来,皇太子以萨克在亚默德
  参与政局的机会变多。
  就王族,最重要的是以下任国王的立场来看,
  以萨克带着这样的职责行动,反而值得奖励,
  但在以萨克变得活跃的同时,
  关于运用封印骑士团的议论
  却逐渐增加。
  封印骑士团原本是
  皇太子个人所组织的集团,并非正式的军队。
  以萨克可说是最重视封印骑士团的皇太子,
  因此,对骑士团终究只是皇太子私兵集团的
  这个现况,感到不是滋味。
  或许因为有这样的背景吧,以萨克打算将封印骑士团
  正式升格为亚默德王家近卫骑士团——
  最近常听到这样的传闻。

  「贝琪娜,怎么了?」
  「很……很奇怪!情况不对劲!」
  贝琪娜以猛烈的气势冲了过来,按住胯下一带,原地踏步。
  「哪里不对劲?」
  「猫头鹰突然不叫了!」
  「……!」
  在夜晚的森林中,猫头鹰或是虫的呜叫声突然中断,就是它们有所警戒的证据——瓦蕾莉雅和贝琪娜都是在和狄米塔尔出任务时,学到这一点的。
  「……苏古娜小姐,村民们就拜托你照顾了!」
  「瓦蕾莉雅小姐,你打算做什么?」
  「亚默德的神巫,是能为人民而战的神巫!」
  瓦蕾莉雅脱掉沉重的斗篷,和贝琪娜一起前往入口。
  「……?」
  瓦蕾莉雅探头窥视外面的情况后,发现的确听不见之前还咕咕叫着的猫头鹰的声音。虽然也不能排除那两名男子提过的狼或熊的可能性,但夜风里没有类似的野兽味。反而从某处飘来微微的芬芳香水味。
  瓦蕾莉雅皱起脸孔,朝黑暗高声说道:
  「英格薇德·罗梅达尔!你在吧!」
  「想不到……不对,我本来就不认为你只是个千金大小姐。」
  于是,英格薇德忍住笑意的声音传了回来。
  「——我还预测您会老实地回亚默德呢,为什么偏离街道,绕来这种地方呢?是偶然吗?还是看穿了我们的计谋?」
  「当然是看穿了你们的计谋啊!」
  瓦蕾莉雅一边回应英格薇德的问题,一边找寻敌人的身影。虽然跟瓦蕾莉雅对话的只有英格薇德一人,但瓦蕾莉雅还感觉到其他许多人的气息。敌人的数量似乎不只有两三人。
  「那么,事到如今遮遮掩掩、打马虎眼也没什么意义吧,我就坦白说了。请把苏古娜交给我们。」
  英格薇德立刻切入正题。
  「只要柯斯塔库塔猊下您交还苏古娜,我就不再对您和您的随从们动手。为了两国以后的友好关系,这么做才是明智之举吧。」
  「两国的友好关系?」
  明明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瓦蕾莉雅对英格薇德的反感,使得她不由自主地从鼻子发出嗤笑。
  「——事情都走到这种地步了,你究竟是打算怎么平息风波,怎么粉饰太平?」
  「柯斯塔库塔猊下成功地完成了她的职责……不过,苏古娜·罗梅达尔在回首都的途中,遇见以这一带为地盘的盗贼击袭村庄,受到牵累,不幸在这座森林里丧命——这个说词不错吧?如此一来,一切事情就能圆满解决。」
  「谁会接受啊!」
  「比托自然不用说,贵国的政府也会接受。」
  「————」
  英格薇德的话,冷冷地刺进瓦蕾莉雅的心里。
  考虑到两个大国的利害关系,赞同英格薇德的「提案」确实最方便。亚默德本来的方针也是不收留苏古娜,将她送还比托,只不过受到瓦蕾莉雅的妨碍。如果比托提议这么做的话,亚默德可能会答应吧。
  不过,瓦蕾莉雅完全不相信英格薇德说的话。她的人可没好到相信一个即使毁灭整个村庄,也打算谋害他们的人。
  「我不可能把苏古娜交给你!」
  瓦蕾莉雅做好随时能让魔力注入魔纹的准备后,大声呐喊。
  「……您打算破坏两国的关系吗?」
  「你这叫作转嫁责任!我也可以重提你派暗杀者刺杀我们的事情喔!」
  「瓦蕾莉雅小姐……!」
  原本应该躲在洞窟里的苏古娜,气喘吁吁地来到瓦蕾莉雅舟边。
  「已……已经够了,请你——把我交出去吧。」
  「什么!都这个节骨眼了,你才——」
  「我之前一直隐瞒,这是最后一个秘密,请听我说。」
  苏古娜打断瓦蕾莉雅的话,紧紧抓住瓦蕾莉雅的斗篷,接着迅速地说道。苏古娜不同于平常懦弱的态度,气势汹汹,令瓦蕾莉雅不由得忘记现在的状况,仔细聆听苏古娜说话。
  「你……你要说什么?」
  「哈拉德为何想杀掉我的真正理由。」
  「咦?那是因为……你知道太多内幕的关系吧?」
  「请让我具体说明是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时间紧迫。」
  苏古娜紧握住瓦蕾莉雅的手,迅速地说明:
  「——你知道哈拉德的妹妹嫁给比托的王弟莫尔登殿下的事情吗?」
  「咦?啊,嗯。」
  「那位莫尔登殿下的女儿耶希卡,嫁给了皮卡比亚的国王当侧室。莫尔登殿下的女儿,对哈拉德来说是亲外甥女。听说那位耶希卡最近怀了皮卡比亚国王的孩子。如果耶希卡生下的是王子,哈拉德就是王子的舅公。」
  「咦……呃,啊啊……嗯,是这样吗?嗯,好像是。」
  瓦蕾莉雅在脑海中描绘家谱,勉勉强强理解苏古娜说的话,不过,她不明白这到底跟现在的状况有何关连,歪了歪头感到疑惑。
  「前阵子,耶希卡回到比托时,我也被唤去哈拉德的别邸,形式性地和她见面……然后,当天晚上我不小心听到了。」
  「听……听到了什么?」,
  「听到耶希卡怀孕……以及,哈拉德命令耶希卡除掉其他的王妃和王子。」
  「除掉其他的王妃,也……也就是——」
  指暗杀吧。这下子事情总算明朗了。即使耶希卡运气好生了男孩,只要有其他王子在,就只能成为皇太子候选人的其中一名。更别说如果正室王妃生下男孩,那孩子肯定会成为下任皮卡比亚的国王吧。
  可是,只要其他对手全部消失,耶希卡的孩子就会成为未来的皮卡比亚国王。那也意味着,哈拉德能获得对皮卡比亚更大的影响力。
  「耶希卡暗杀其他王妃的计划,还没有具体成形。但哈拉亿他们有这种想法是事实。如果不趁现在阻止,他们肯定会执行吧。然后,我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逃到力量强过比托和皮卡比亚的亚默德,打算公开这个事实,可是——」
  在无法确保自身安全的期间,她没办法说出这么重大的秘密——所以,苏古娜才会一直隐瞒这个事实到现在吧。
  如今苏古娜在这里将这件事说给瓦蕾莉雅听,或许代表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死亡。
  「我已经说出我该说的事了。所以,请把我交给英格薇德吧。我不能再带给你们大家麻烦了,接下来只要将刚才的话告诉亚默德国王,请他答应出面阻止……」
  「你说麻烦——这不该对我说吧!而是应该对里面的村民说吧!」
  瓦蕾莉雅一把抓住苏古娜的肩膀,低声怒吼。
  「——你现在把一直说不出口的事情对我坦白,卸下肩膀的重担,肯定很畅快吧!也觉得就算这么死掉,至少在临死前做了件好事!可是,这不过是你自我满足吧!」
  「瓦瓦瓦瓦……瓦蕾莉雅大人!」
  这次换苏古娜被瓦蕾莉雅的气势所震慑,瞪大了双眼。可是,听见苏古娜自私的说法,瓦蕾莉雅无法克制自己。
  「突然听见那么大的阴谋,然后把事情丢给我处理,未免也太不负责了吧!那你到路班的时候,为什么不全部说出来呢!再说,退个一百步来讲好了,给我带来麻烦倒无所谓。毕竟是我自己插手管闲事的。可是啊,这里面的人又怎么样呢?」
  瓦蕾莉雅使劲摇晃苏古娜,指向洞窟内部。
  「你在这里放弃,就代表也放弃了那些向你求救的人们的性命喔!你懂吗!」
  「————」
  苏古娜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人大概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察觉这件事吧。苏古娜放弃一切,对英格薇德屈服的结果,不是只有苏古娜一个人会遭到灭口,与她有关的人全都会被灭口。都怀疑她会不会遵守约定,让瓦蕾莉雅等人平安回去了,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些村民。再说,英格薇德刚才明确地说了,只要当作苏古娜被袭击那个村庄的盗贼杀了就好。也就是等同于扬言要将苏古娜和村民们一起杀害。
  瓦蕾莉雅向苏古娜说明这件事后,接着说道:
  「你话说得倒好听。说什么『因为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把自己交出去吧』这种话,看起来很有清高的自我牺牲精神。可是,其实你只是不明白自己的行动会带给周围的人什么影响,硬要别人接受你的任性罢了!那也是因为你不够替人着想!」

  瓦蕾莉雅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没出息地流下眼泪。因为瓦蕾莉雅现在对苏古娜说教的这个举动,虽然形式多少有些不同,但几乎和狄米塔尔平常对她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对自己的正义感是对的这件事深信不疑,不顾会带给周围什么影响,横冲直撞的结果,总是让狄米塔尔等人帮自己擦屁股。瓦蕾莉雅在心中把自己的身影,与将软弱的自己当成唯一最大的王牌,试图把超级恶劣的自私想法贯彻到底的苏古娜的身影,完全重叠了起来。
  在瓦蕾莉雅与苏古娜拖拖拉拉的时候,可能是因没有人回应而感到愤怒吧,黑暗的前方传来英格薇德的声音。
  「——柯斯塔库塔猊下!可以请您改变心意吗!」
  「谁要改变心意啊!」
  瓦蕾莉雅唾弃地如此说道后,再次摇晃苏古娜的肩膀。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神巫是神的妻子,代替神守护指引人民就是神巫的职责!然而你把无辜的人民拖下水后,就要主动送死,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寻死,一了百了,觉得活着很痛苦的话,至少等救完大家之后,再一个人去死就好!」
  「你……你说等救完大家之后……怎……怎么可能,我要怎么救——」
  「要怎么救你自己想!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瓦蕾莉雅已经完全抛开对地位相同的神巫的敬意。她用粗鲁的言词对苏古娜说教,然俊推开她,对贝琪娜说道:
  「——死守这里!保护里面的人!」
  「遵……遵命!」
  贝琪娜解开腰后的秋鲁鲁卡,摆出应战姿势。
  瓦蕾莉雅同时冲出洞窟的入口。
  或许是瓦蕾莉雅的这个举动形成了导火线,无数耀眼的光之箭,从林立的树木暗处飞来。实际上保护苏古娜的是瓦蕾莉雅一个人——反过来说,只要解决掉瓦蕾莉雅,要永远封住苏古娜和村民的口,根本易如反掌。英格薇德等人的攻击会集中在瓦蕾莉雅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唔……!」
  瓦蕾莉雅不晓得英格薇德和她手下的女人们有多习惯这种战斗场面。但她上任以来,也经历了许多次死斗。她可没打算轻易地被撂倒。
  瓦蕾莉雅从发射过来的「火弹」轨迹,推断敌人可能藏身的位置,以一倍数量的火弹回击。她打算证明自己亚默德神巫的头衔可不是浪得虚名。
  「啊——!」
  大量散布的火之箭矢瞬间将周围的黑暗驱逐,照射出几名女子慌张的身影。瓦蕾莉雅旋即让魔力窜过左手,朝那里发射出「飓风」。
  「唔!」
  「呀啊!」
  既然对方发出痛苦的声音,就代表刚才的攻击命中了她们的某个部位吧。如果她们的魔纹因此受损,应该就无法再使用魔法。既然对手是普通的魔法士,剥夺她们的战斗力就足够了。
  瓦蕾莉雅接着挥舞双手,朝双手展开的扇形大范围释放出风之刃。专业的神巫和非神巫者最大的差别,在于魔法的持久力——气不喘色不变地持续发射魔法的力量。既然如此,要以寡敌众,就只能以更大量的招式继续攻击,让对手没有余力反击。
  「原来如此——这就是人称亚默德十年难得一见的逸才,有才华的女子的实力吗?看来认真和你对打,不是个好计策呢。」
  「!」
  瓦蕾莉雅释放出的风之刃「喀锵」一声被弹了回来,然后前方飞来在黑暗中显得刺眼的火团。
  「瓦蕾莉雅小姐!」
  苏古娜从洞窟里飞奔出来,张开「铁壁」,挡下攻击。
  「苏古娜小姐?」
  「我……我也……我也来帮忙!虽然我没有战斗的能力,但至少可以保护我周围的人们!」
  「————」
  瓦蕾莉雅看着苏古娜坚定的眼神,对贝琪娜说:
  「贝琪娜!告诉苏古娜小姐伞的构造!你们两人一起保护里面的人!」
  即使苏古娜没有攻击魔法的魔纹,但只要有秋鲁鲁卡,就能使出「旋风」。只要拥有攻击手段,即使是徒有虚名的神巫苏古娜,也有十足的战力吧。照理诡,不应该告诉他国人有关魔动剑的事,但现在不是计较那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重点是,只要把保护洞窟入口的责任交给苏古娜她们,瓦蕾莉雅就能更自由地行动,与敌手交战。瓦蕾莉雅立刻在正面展开一道厚实的铁壁,乘着双脚卷起的狂风,朝水平方向飞去。
  「!」
  火之箭矢像是慌乱地从正面零散地射来,但并没有锐利到能贯穿瓦蕾莉雅产生的防御墙。
  「——喝啊!」
  在与杰科的战斗中,瓦蕾莉雅认知到强力的铁壁足以充当武器。由于是用铁壁将自己包起来,再高速冲撞敌人,跟用投石机射出的石弹没两样。不是人类所能招架的。
  「咕啊……!」
  「唔……喔——」
  数名男女被轻易折断树木枝叶猛冲过来的瓦蕾莉雅撞飞,滚得老远。可是,其中不见英格薇德的身影。瓦蕾莉雅将身体打横,滑行了一大段距离后,才总算停下来,随后回头望向后方,这次则是纵身一跃,跳得比树梢还要高。
  即使从上空俯看下方,四周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地上的敌人。但立刻有无数的箭从各处朝上空的瓦蕾莉雅飞来。有魔法之箭,也有普通的箭,从四面八方瞄准瓦蕾莉雅蜂拥而来。
  总之,普通的箭应该是不会使用魔法的下级贵族公子哥儿们射出来的吧。不需要先行处理。瓦蕾莉雅在展开铁壁的情况下,冷静地巡视地面一过后,推测出魔法箭矢集中飞来的一带,再次卷起暴风,朝斜下方冲去。
  「呀哇!」
  又有两三名来不及躲开瓦蕾莉雅冲刺的年轻人被撞飞。与其说是着地,不如说是接近冲撞的冲击,使得瓦蕾莉雅不自由主地向前扑倒。
  此时,一群手上拿剑的男人向她砍来。
  「……!」
  瓦蕾莉雅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吞了回去,迅速地坐起身子,拔出腰间的宝剑。
  女人们不愧曾经身为神巫的候选人,全是些有一定实力的人;但是男人们,说到底全是些没有继承家业和出人头地的希望,游手好闲、品行不良的贵族子弟,除了人数众多之外,并不构成什么威胁。而且,或许总是近距离看着狄米塔尔的关系吧,瓦蕾莉雅不认为这群男人的剑术有多高一强。
  「——哼!」
  挡下第一击所产生的些许时间.就足以让瓦蕾莉雅反击。红色的魔纹窜过稳踏在原地的右脚表面,化为冷冽的冰牙,延伸而去。
  「痛死啦!」
  男人们被锋利的冰之刃撕裂脚部,弄掉手中的剑,当场跌倒在地。在一对多的混战时,用不着一一杀死对手,只要让对方受某种程度的伤,让他丧失斗志就好——这也是从狄米塔尔身上学来的战斗方式。
  「——呀啊!」
  瓦蕾莉雅将宝剑收进剑鞘,打算寻找下一个敌人时,听见苏古娜的尖叫声而回过头。
  「啊呜呜呜……!瓦蕾莉雅大人!」
  原本守在洞窟入口的贝琪娜和苏古娜两人,受到四方炮火集中攻击。虽然利用秋鲁鲁卡展开的巨大铁壁,勉勉强强挡了下来,但连续不断飞射而来的无数魔法箭矢,肯定让两人的内心感受到无比的恐惧。倘若苏古娜完全陷入慌乱,变成无法使用魔法的状态——
  「我马上过去!」
  瓦蕾莉雅迈步奔跑,一边四射火弹,牵制攻击两人的敌人。
  「……你那高洁的人品,就是你最大的弱点啊。」
  「!」
  随着冷不防传来的冰冷声音,瓦蕾莉雅感到一阵刺痛。
  「啊——」
  她的右肩从背后被射穿——察觉这件事时,瓦蕾莉雅已经翻了好几个跟斗,倒在贝琪娜两人的面前。
  「瓦蕾莉雅小姐!」
  苏古娜虽然急忙将瓦蕾莉雅拉进铁壁的防御墙中,但就在那短短一瞬间,瓦蕾莉雅全身遭受到魔法之箭的洗礼,身负无数的伤。每一道伤口绝称不上是致命伤。不过,事实上各处的魔纹却受到损伤,无法像之前那样迅速地施展魔法。
  「到头来还是落得这种下场呢。」
  英格薇德装腔作势地从黑暗的彼方现身,抬起单手挥了一下,让部下们停止攻击后,擦着腰,凝视瓦蕾莉雅等人。
  这是她们在路班见面之后,第二次碰面,但英格薇德的眼神冰冷得令人吃惊。宛如蛇或是蜥蜴那类拥有鳞片的动物的眼神。怪不得会暗杀相当于姊妹一起长大的苏古娜,满不在乎地向哈拉德报告。
  英格薇德眯起眼睛,注意着瓦蕾莉雅她们,说道:
  「柯斯塔库塔猊下……你确实是个有才能的魔法士。可是,并不强。虽然拥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却没有将它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强悍内心。内心的懦弱成为你的枷锁。」
  「你……你说什么——」
  「你既然拥有如此强大的魔力,就应该最先考虑把我们连同这座森林烧光,发动攻击才对。至少,这样应该能除掉我大部分的手下……然后再挑起争斗的话,就不用像这样苦战了吧。不过,最后还是得跟我对峙,只是稍微延长死期罢了。」
  「你的这番话……该怎么说呢,好像小喽罗会说的喔……」
  如果狄米塔尔在的话,想必会露出冷笑如此低喃吧。瓦蕾莉雅忍住疼痛站起身来,回瞪英格薇德。
  就瓦蕾莉雅冷静观察的结果,与英格薇德一同现身的敌人数量,还有十人以上。只要收拾掉英格薇德,那点人数还有办法解决,但既然英格薇德作为最后的防线挡在前面,这个假设也没什么意义。
  「我跟你——还有那个胆小的女人也是,打从一开始的立场就不一样。」
  原本面无表情的英格薇德,脸上浮现微笑。
  「神巫终究只是有名无实的名誉职罢了。当你们对为自己使用获得的力量有所迟疑时,就注定只能在这个战场上成为败者。不过,我不一样。无论是这股魔法力量,还是分派给我的部下们,能利用的东西我都会利用。因为不管使用何种手段,如果不持续获胜就没有意义。」
  英格薇德恐怕想藉由打倒苏古娜和身为亚默德神巫的瓦蕾莉雅,来一口气发泄她因哈拉德的意向而无法成为神巫的悔恨和愤怒吧。大概是相信战胜瓦蕾莉雅,是证明自己有才能——自己比神巫优秀的唯一手段吧。英格薇德突然多话起来的模样,彷佛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瓦蕾莉雅听着英格薇德为了自我正当化的言论,冷静地调整呼吸,偷偷地将右手臂弯到腰后。
  「……!」
  她察觉到背后的苏古娜微微倒抽了一口气。因为无数的箭擦过皮肤的关系,瓦蕾莉雅的右手臂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不过,苏古娜也立刻明白瓦蕾莉雅故意将右手臂让她看见的意图。
  「————」
  苏古娜不让英格薇德发现,若无其事地在治疗瓦蕾莉雅右手臂的伤势。虽然受损的魔纹无法复原,但只要止住血,不感到疼痛的话,瓦蕾莉雅还可以继续战斗。
  「我跟你不一样。就算拿谁当挡箭牌,牺牲某人,我也要获胜。像你这种为了救差劲的神巫和一名随从而主动露出破绽受伤的天真魔法士,没道理赢过我。太天真了。」
  狄米塔尔经常指责瓦蕾莉雅的天真。而且,她也因为狄米塔尔说得很对,而无言以对。不过,英格薇德说的似乎不太对。
  「你说就算牺牲某人也要获胜……?」
  这就是英格薇德与狄米塔尔决定性的差异。狄米塔尔的确经常对瓦蕾莉雅说出要仔细思考自己的立场,不要随便键而走险,或是遇到紧急时刻,就抛下他自保这类的话。但是他绝对不会要自己即使牺牲某人也要胜利,或是出人头地这类的话。
  所以,就算英格薇德指责自己太天真,也完全无法打动瓦蕾莉雅的心。反而只感到火冒三丈。
  「站在上位的人,即使牺牲身边的人也要存活——你为什么能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为什么能这么自以为是?」
  「为什么不行?我有说错吗?」
  英格薇德不以为意地嘲笑压低声音提出疑问的瓦蕾莉雅。
  「我可以这么做,因为我非常优秀。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由下方众多的人民来支撑,是理所当然的社会构造。没有天真的人道主义插进来的余地。」
  「……这是错的。至少,认为牺牲别人是理所当然,不感谢也不后悔,还笑得出来的你是错的。」
  「我没错……现在这个画面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英格薇德张开双手,对被许多敌人半包围而走投无路的瓦蕾莉雅等人说道。
  不过,瓦蕾莉雅大动作地摇了摇头,不断否定英格薇德的话。
  「你错了。」
  「我没错。」
  「根本就大错特错!」
  「耳朵还真硬……」
  「因为,你接下来会牺牲伙伴,然后吃败仗。」
  「……你说什么?」
  「而我接下来会和大家同心协力,赢得胜利!」
  瓦蕾莉雅紧握住让苏古娜治疗的右手,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们会胜利,证明你是错的!」
  「笑话……」
  英格薇德叹了一大口气,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我还以为你死到临头要说什么遗言,才好心听你说的,还真是没意思。没想到不过是无法接受现实,不懂世事的逞强话……」
  「不会啊,长篇大论说了一堆也不那么坏。」
  英格薇德猛然停止动作。
  「——够让我赶上了。」
  「咕……噗——!」
  某处传来一句听来目中无人的话语,随后,一名英格薇德手下的男子便突然吐血,趴倒在地。
  「什么!」
  「……那家伙的确天真又不知世事,但这样就好。因为她不需要像你一样,做弄脏自己手的工作。这才叫做打从一开始就跟你这种人的立场不同啊。」
  「是谁——!」
  英格薇德从腰间拔出细长的剑,环顾四周。可以清楚地看出她的动摇也传给了其他的手下们o
  「啊!」
  又一名男子掉落手中的剑,发出临终的呻吟声。
  在英格薇德等人将视线集中在声音来源处后,一只戴着深灰色护手的手臂,从黑暗的另一头缓缓地伸出,随意地抓住英格薇德的长发。
  「噫——!」
  「……你要抱怨那家伙,就对我抱怨吧。但是要换个场所就是了。」
  「你……你是谁!」
  英格薇德拚命地扭动脖子,迅速地换手倒拿着剑,试图刺向背后的敌人。
  「……我来解决这个无礼的女人。剩下的只靠你们应该也有办法收拾吧。」
  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轻易地拍掉英格薇德的剑,露出十分阴沉的眼神,拖着英格薇德,消失了踪影。
  「刚才的人是……狄米先生对吧……?」
  听见贝琪娜怔怔地整理出思绪,瓦蕾莉雅才赫然回过神来,迅速地开始行动。
  「问我应该有办法收拾吧……!我怎么可能说没办法啊!」
  瓦蕾莉雅对准内心动摇的英格薇德的手下,在右手生出「业火」,接着用左手紧握住秋鲁鲁卡的伞柄,释放旋风。这两个招式搭配在一起,在森林里刮起不合时节的火焰暴风。
  「咕……喔——」
  「噫呜!」
  从右到左,一个不漏地被灼热火焰烘烤的年轻人们,发出微弱的惨叫声,惊慌失措得不知该逃到何处。
  「贝琪娜!给我一个一个地绑起来!」
  「没问题~~!」
  瓦蕾莉雅随即施展魔法,从他们的头上降下细小的冰雨,扑灭延烧的火焰。不过,虽说是短时间,但毕竟遭到那么猛烈的火势烘烤,不可能毫发无伤。瓦蕾莉雅看着贝琪娜轻轻松松捆绑住痛苦得在地上翻滚的男男女女,并且对苏古娜问道:
  「……要怎么处理他们?」
  「咦?你的意思是……?」
  「他们全是能证明英格薇德曾经想暗杀你这个事实的证人。只要把他们带回国,或许就能告发哈拉德。」
  「————」
  苏古娜看着一个一个被绑成像毛毛虫般扔到地上的年轻人,捂住嘴巴。
  「——不过,如果你说想要直接逃到某个地方的话,我想必须完全封住他们的口才行。」
  「你说封……封口——」
  「因为,要是我们亚默德帮助你逃亡的事情公诸于世的话,会引发许多问题吧。」
  「…………」
  苏古娜来回望着瓦蕾莉雅和那群年轻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沉默不语。
  ※
  狄米塔尔奔驰在夜晚的森林中。
  说是奔驰,其实是处于发动「倍远」和「倍力」的状态下。几乎和马匹奔跑的速度没两样。
  「唔……!」
  被狄米塔尔抓住头发拖行的英格薇德·罗梅达尔,以不便的姿势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割断自己的头发,才总算逃离狄米塔尔的手中。
  「——哼!」
  狄米塔尔扔掉手中剩下的发束,回头望向英格薇德。
  「你这家伙……!」
  英格薇德的白衣,在来到这里的途中,勾到树皮和树枝,变得破破烂烂,但她瞪视狄米塔尔的眼瞳,反而加深了冰冷的光芒。不过,狄米塔尔也不以为意地正面接受了她那隐含有如寒冰般杀意的双眸。
  英格薇德缓缓站起来身来,发出故作冷静的声音说道:
  「……我记得曾在路班见过你。你是当时站在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身边的青年吧。」
  「没错——我叫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是她的纹章官。」
  「这里也有里希堤那赫家的人……」
  「不过我的品行没有像家门的名声那么良好就是了。」
  狄米塔尔稍微转动脖子,叹了一口气。
  「——我很在意那两个需要人照料的猊下,以及我大哥的情况。快点让我收拾吧。」
  「你这话可真好笑……如果你真的想打倒我,为什么当时要从背后抓住我的头发,而不是用你那夸张的剑刺杀我呢?」
  英格薇德眯起眼睛笑道。
  「结果,你踉你侍奉的主人一样……是个不懂得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以及不明白要将自己的力量用在哪里的失败者。」
  「我之所以没在那时刺杀你,是因为不想污染不知世事的两位猊下的眼睛。再说,我随时都可以收拾你。」
  「————」
  英格薇德的眼神更锐利了。对自己的强悍自命不凡的她,或许无法将狄米塔尔的这句话当成耳边风吧。
  「……你再说一次看看。」
  「你是笨蛋吗?还是耳朵有问题?我说凭我的实力,随时都可以收拾你。」
  狄米塔尔将贾基尔卡插进地面,扬起嘴角。
  「——简单来说,如果按着你的理论来看,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比你还要强上好几倍。」
  「你说什么……?」
  「不管是利用自己的魔法或是部下,只要能赢就好了吧?那么,利用我这个部下的那家伙,就是世界上最强的神巫。你这种货色当然无法跟她相提并论。应该说,你竟然随便敢对别人侍奉的神巫说三道四啊。」
  为了寻找瓦蕾莉雅等人而策马奔腾的狄米塔尔,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少女们的危机。只要把英格薇德拉走,就算瓦蕾莉雅稍微受点伤,凭她的力量要在一瞬间夺走剩下那些家伙的战斗力,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狄米塔尔赶上了。
  但不知为何,情绪却很暴燥。无法压抑内心深处嘈杂的负面情感。
  「……能看扁那家伙的只有我。除了我以外的人小看那家伙,就等于是小看我。」
  狄米塔尔直言不讳地对英格薇德如此说道。不过,狄米塔尔的怒气并不是针对英格薇德。英格薇德不过是站在眼前、明确的敌人罢了,狄米塔尔真正该面对的,另有其人才对。
  只是——他现在不想面对。
  狄米塔尔用双手擦拭脸颊,深呼吸后,再次抓住贾基尔卡。
  「……总之,我有太多事必须思考,没时间应付你。我现在马上就解决你。」
  「那是我要说的。我必须马上回去解决苏古娜她们。」
  「是啊,要不是你那样得意洋洋、喋喋不休地说一大堆废话,现在早就全部完事了吧。」
  「————」
  英格薇德的眉心猛然刻划出深深的皱纹,张开双脚与肩同宽,双臂水平伸直。她的四肢窜过复杂的暗银色光线。看来英格薇德的魔纹密度,也跟苏古娜相同或是比她更高——也就是说,与神巫同样的水准。而且,似乎能同时施展好几样魔法。
  「你根本搞错炫耀魔纹的对象了吧。」
  比托的人民完全不知道英格薇德是这么厉害的魔法高手。在比托国内,人民恐怕把英格薇德看成是苏古娜的专属纹章官吧。
  而想必英格薇无法忍受人民对她这般的认知。她或许想要让天下知道自己才是真正适合当神巫的人,杀掉苏古娜,然后继任她的职位吧。
  不过,比托的人民已经不会知道她是个稀世的魔法士。
  狄米塔尔双手紧握住贾基尔卡,将意识集中在右手臂。蓝黑色的魔纹犹如蛇一般缠绕住皮肤表面,然后延伸到贾基尔卡的剑刃后,开始溅起彷佛雷电般的强烈火花。
  「——你这混帐!」
  英格薇德怨恨的声音,随着无数的魔法飞来。
  「…………」
  狄米塔尔以贾基尔卡的剑身挡下了大范围散布而来的火焰之箭,随后朝地面一蹬,跳到旁边的巨木枝头。因为他没打算连灼热的火团,都用贾基尔卡挡下。
  「去死!给我消失!」
  锐利的风之刃朝树上的狄米塔尔飞去。
  「只要痛骂对方,威力就会变强吗?比托的魔法还真是方便呢。」
  粗大的树枝被一刀砍断时,狄米塔尔早已跳到地面上。他一口气缩短与英格薇德之间的距离,猛力从侧面挥出一击。
  「——你这是白费力气!」
  英格薇德朝正面推出双手,张开厚实的力量屏障,弹开贾基尔卡的剑尖。
  「剑可赢不了魔法!」
  「……!」
  狄米塔尔因力道强劲的一击被弹回而脚步踉跄,此时英格薇德释放出的火弹直接击中他的肩头。金属制的肩甲扭曲后被击飞,肩膀的肉与鲜血一起飞溅而出。
  不过,狄米塔尔的脸上却浮现微笑。
  「……把这个看成是普通的剑,看来暂时还能对比托的人保守机密呢。」
  「……什么?」
  「最后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吧。」
  狄米塔尔将贾基尔卡架在肩上,再次缩短与英格薇德之间的距离。
  「……你的表姊死了喔。」
  「!难不成耶希卡王妃她——怎么可能!」
  「不然你自己去确认……到阴曹地府去吧!」
  全力挥出一击的瞬间,缠绕在贾基尔卡剑身的电光,释发出格外刺眼的光芒。
  「无……无聊透顶!想胡说八道扰乱我的心也没用!」
  英格薇德再次交叠双手,做出强韧的防御墙,打算弹开狄米塔尔的一击。
  「虽然简单却很坚固,从以前就是强而有力的盾牌……如果你以为这种东西能永远通用下去,那么比托还真是个魔法落后的国家呢。」
  「!」
  狄米塔尔带着电光的剑,轻易地便击毁了英格薇德应是自信满满制造出的难以击破的城墙。不,应该说是撕裂吧。激烈冲撞的同时,像是某种东西吱嘎作响的奇怪声音响遍四周,下一瞬间,宛如酝酿的力量一口气释放出来一般,劲道变强的贾基尔卡的一击,直接命中英格薇德。
  「————」
  就算用棍棒用力挥打垂挂在树枝上的苹果,也不会飞得这么远吧。狄米塔尔将贾基尔卡收入剑鞘叹了一大口气后,追着正面吃了「电刃」一击震飞到老远的英格薇德,快步行走在森林中。
  「唔……呼——」
  英格薇德被震飞了一大段距离,整个人从背后埋进蓝莓丛里。往她的后方一看,没几步路森林就中断,前方有一大片充满幽暗湖水的湖泊。
  「咕呼……咕……咳!」
  英格薇德吐了一大堆血,不断地咳嗽。有一道宛如烧焦般的大伤痕从她的左屑斜斜划到右侧腹,即使是外行人来看,也会认为她已经活不久了吧。虽然因为出血的关系无法确定,但那道伤痕肯定深及肺部吧。
  英格薇德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更为苍白,虚弱地抬起头,仰望朝她走来的狄米塔尔。
  「你……你既然拥有这么强的力量,为什么不求让自己飞……飞……」
  「你可别问我为什么不求让自己飞黄腾达——这种话喔,你以为世上所有人的价值观都和你一样吗?」
  狄米塔尔冷冷地回应她,抓住英格薇德的手臂走出森林。

  「…………」
  他环顾四周后,发现一艘小船绑在突出湖面的树枝上。也许这是村里的年轻男女避人耳目,经常用来幽会的小船吧。虽然阻碍别人的情路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想不到其他好方法,狄米塔尔只好随手将英格薇德扔到那艘船上。
  「咕噗——」
  「你真不走运。刚好在我心情最差的时候遇见我……要不然,死法可能会有些不同。」
  不知道此刻的英格薇德,是否有听见狄米塔尔这句完全起不了安慰作用的低喃声呢?狄米塔尔用脚踩住船缘,轻轻地把小船推到湖上,然后拔出贾基尔卡。
  被用魔法强化的脚力所推出去的小船,静静地滑过夜晚无风的湖面。狄米塔尔确认小船已经远离岸边后,便慢慢地用火焰之箭射击船尾。
  「…………」
  在夜晚漆黑的湖泊上,燃起一团红色的火焰。反射在湖面上闪闪发光的火焰,旋即包裹住整艘小船,恐怕连已经气绝身亡的英格薇德的尸体,都正逐渐化为灰烬吧。
  宛如冲向天际般熊熊燃烧的火焰,不久后便失去气势,无法维持形体的船,变得四分五裂,默默地沉进湖里。
  「……好了。」
  狄米塔尔目睹完整个过程后,抚摸着后颈项,转身朝瓦蕾莉雅她们的所在地走去。
  至于亚默德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解决想将瓦蕾莉雅和苏古娜一起杀掉的英格薇德——背后的哈拉德,狄米塔尔一点也不关心。
  不过,可似确定的是,自己会处于在比以前更为复杂的立场上。
  ※
  和瓦蕾莉雅拯救的村民们一起回到罗布罗德的狄米塔尔一行人,眼前所见的,是能轻易想像路奇乌斯等人展开过激战,村庄满目疮痍的模样。
  「真是非常抱歉。」
  路奇乌斯在村子的广场上深深低下头,对平安归来的村长道歉。
  他们从一开始被包围的村长家逃脱时,在墙壁上开了一个大洞,因此造成村长家几乎半毁;周边的民房也受到火势的波及,或是直接被魔法击中,有一大半是不能住人的状态。放眼望去,整个村庄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民房全毁或是半毁吧。
  不过,村长并没有责怪路奇乌斯等人。
  「该道歉的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被贼人们抢走村子,害你们遭受到危险。而且,你们还救了苏古娜大人——」
  「那是……与其说是我们的功劳,不如说是罗梅达尔猊下自己,还有柯斯塔库塔猊下的功劳吧。」
  「说得也是……」
  「——我想你们已经听猊下说了,这次的事情,全都起因于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想杀害苏古娜·罗梅达尔的关系。」
  路奇乌斯敛起表情,对村长说道:
  「虽然率领贼人们的英格薇德已经死亡,但我们捉拿了许多她的手下。只要有他们的自白,和各位的证言,我想应该能保护罗梅达尔猊下……可以请各位帮忙吗?」
  「这还用说吗,我们当然愿意帮忙。」
  村长捋着白胡,大方地笑了。如果是这个村子的人民,势必会愿意支持不顾自己的危险,对抗哈拉德的苏古娜吧。
  「我们都很景仰苏古娜大人。如果能帮上苏古娜大人,就算献上我这把老骨头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听见这番话的苏古娜,偷偷压住眼角,垂下头。
  「…………」
  苏古娜感动得哽咽,于是瓦蕾莉雅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了些话,狄米塔尔将视线从两人的身上移开,看着朝霞眯起眼睛,接着听见马蹄声愈来愈靠近,便对路奇乌斯说:
  「——喂,来了喔。」
  众多的人马奔驰而来,吓走一群原先不断告知日出的小鸟。跑在集团最前方的,是顶着一头宛如白狮的蓬发、块头高大、留着白胡的老骑士,以及蓝色斗篷随风飘扬、喜爱蔷薇的皇太子。
  「那是……以萨克殿下?咦!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他身旁的那位,好像是霍格森大将军。」
  瓦蕾莉雅发出惊愕声,苏古娜悄悄地对她如此低喃道。
  「霍……霍——咦?他是谁?」
  「尼尔斯·霍格森阁下,是我国比托的四公之一,可说是一手掌握军权、比托最年长的长老……他年事已高,就算引退也不奇怪,但为了防止哈拉德的专横,至今仍在前线活跃。」
  「那么伟大的人物,为什么会来这里呢~~而且还跟以萨克大人一起过来——」
  「少废话,你们安静一点看着。」
  狄米塔尔叮咛长舌的少女们,整理衣领部位的领巾。
  「猊下!罗梅达尔猊下!」
  骑马来到广场的霍格森,跳下马鞍后,喀啷喀啷地鸣响镘甲,跑到苏古娜的面前。
  「幸好您平安无事……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亚默德的各位保护了我……话……话说回来,阁下为什么会来这里?」
  「您问到重点了!」
  可能他个性天生如此吧,霍格森以夸张的动作回头望向以萨克,大声向苏古娜说明:
  「——其实老夫收到以萨克殿下的密书,说那个卖国贼哈拉德,竟然胆敢企图暗杀罗梅达尔猊下!所以老夫才趁哈拉德离开都城的时候,搜罗跑得快的马匹赶来这里!」
  「哎呀~~近年很少看到强行军了,不过还好有赶到。」
  以萨克悠闲地下了马,扬着帽檐宽大的帽子,瞥了一眼狄米塔尔,眨了眨眼。
  「哎呀,以前总是没机会跟猊下推心置腹地谈话,完全没想到会让猊下陷入那样的困境——不过,真是太好了!既然事情演变至此,可要请猊下下定决心喽。」
  「您……您所谓的决心是……?」
  「当然是把卖国贼哈拉德·罗梅达尔逼入绝境啊!只要我们通力合作,一定办得到。哇哈哈哈!」
  霍格森拍了拍肚子豪爽地大笑。不过,苏古娜现在似乎仍然无法理解事态。此时,瓦蕾莉雅悄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这位将军大人,很讨厌哈拉德吧?」
  「是……是的,听说是这样……」
  「那么,从今以后只要把这个人当成后盾就好。要说是后盾嘛,应该说请他帮助你。」
  「什么……?」
  「就是说,只要拉拢这个人,就算回到比托你也不会被暗杀了吧。再说,村民们也愿意站在你这边,代表你已经不需要一个人担心受怕地过日子了。」
  「…………」
  苏古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瓦蕾莉雅的脸,然后望向狄米塔尔。
  「先不管你要不要拉拢那位大将军,总之你暂时不会有危险。」
  「这是……为……为什么呢?」
  「因为英格薇德死了。」
  想必哈拉德在杀害苏古娜后,打算让英格薇德担任代理神巫吧。就算无法像之前一样利用英格薇德,剩下的任期也不过两年。两年后按照预定让新的神巫就任,就能让她像以前一样,专心处理私底下的坏勾当——哈拉德应该是这么想的。
  「——不过,英格薇德死了,没有人能够代理神巫一职。剩下的两年,没有人代理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哈拉德正打算争取贝尔度手上的第二名神巫保有名额。连代理神巫都没人胜任了,还想要第二名神巫,实在没道理吧。」
  「对喔……那么,哈拉德已经不会再对苏古娜小姐出手了吗?」
  「至少在任期结束之前不会。之后就要看你怎么做了。只要跟那位大将军联手,在剩下的两年内让哈拉德垮台的话,到时候你就真的能获得自由了,不过今后我们没办法帮你。」
  「…………」
  苏古娜双手交握,微微低下头沉思。
  原本没有理会苏古娜,正在与霍格森商议今后事情的以萨克,望向所有人说道:
  「——好了,那我们回国吧。霍格森将军已经准备好马匹了,路奇乌斯你们也能够马上出发吧?」
  「是,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可以就这么回去吗?」
  路奇乌斯瞥了一眼瓦蕾莉雅。大概是想说瓦蕾莉雅谎称有带国王的亲署信函一事吧。
  以萨克露出满意的笑容,把手搭在路奇乌斯的肩上。
  「因为啊,我一问之下,才听说那个人死掉了吧,那个眼神冷冰冰的特使大人。」
  「啊……是的。」
  「而特使大人身边的随从们,不是被当成暗杀神巫的犯人抓起来,要不然就是丧命了吧。」
  「是。」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人能把瓦蕾莉雅小姐的失言告诉比托国王。不是吗?」
  「……您说得没错。」
  「那不就好了。我们把原本在路班疗养的罗梅达尔猊下护送到了这里。虽然半路遇到企图杀害猊下的不法之徒,但也击退了他们。然后现在,确实地把猊下交给了比托方面的霍格森阁下。这样不就好了吗?剩下的交给比托人自己处理就好。」
  「我了解了。」
  路奇乌斯轻声叹息,着手准备出发的事宜。
  「——话说回来,小狄。」
  以萨克目送完路奇乌斯后,这次换搭上狄米塔尔的肩,把他拉到四下无人的地方。
  「……这次辛苦你了。」
  「不会。」
  「对妇孺下手,心里果然还是会不舒服吧?」
  「老实说,心情糟透了。就算知道对方是恶毒的淫妇,但毕竟连她肚子里的小孩都一起杀害……况且,这次还杀了另一个女人。」
  「男人跟女人的性命一样宝贵吧。」
  「……那种话,通常不是应该在聊更人道的话题时才说的吗?」
  「哈哈哈,看你还是平常的样子,我就放心了。拜托你做奇怪的事情,要是害你因此受到打击,我也会感到内疚。」
  以萨克悠悠地拍了拍狄米塔尔的背,把声音压地更低。
  「……耶希卡妃的死因似乎会判定为突然心脏病发,所以这件事,你死也不能告诉别人。」
  「是。」
  以萨克在离开路班留给狄米塔尔的书信,内容是命令狄米塔尔暗杀皮卡比亚的宠姬耶希卡。而且还要求要死得像是意外或是疾病。
  照理说,狄米塔尔没必要接受这个命令。因为他毕竟是瓦蕾莉雅的直属部下。
  不过,狄米塔尔之所以会勉强接下这个任务,是因为只要顺利暗杀成功,以萨克便保证不追究瓦蕾莉雅失言的问题。
  所以,狄米塔尔才暗杀了耶希卡。如今已经封住英格薇德等人的口,接下来只要以萨克既往不咎,瓦蕾莉雅的失言就能当作没发生过。狄米塔尔的付出没有白费。
  「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
  以萨克探头窥视狄米塔尔的脸,问道:
  「——你不想让两个人当中的谁知道这件事?」
  「……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暗杀了有孕在身的女人这个事实,是不想让路奇乌斯知道呢?还是瓦蕾莉雅小姐。」
  「我——」
  狄米塔尔顿时辞穷,努力地冷静回答:
  「……被他们两人知道我都无所谓,只是这个事实会对殿下和陛下带来许多不便,我会一辈子不说出去。」
  「嗯,那就好。」
  「话说回来,殿下,我想问您一件事。」
  「仟么事?」
  「殿下不惜在暗中做许多亏心事,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以萨克命令狄米塔尔暗杀皮卡比亚的宠姬耶希卡。狄米塔尔不认为耶希卡出身比托一事,和亚默德跟比托交涉的事情完全无关。不过,他也不认为因为两国正在进行交涉,才在这几天突然拟定好这个计划。
  「暗杀耶希卡,也是皮卡比亚国王近侍的要求。」
  「…………」
  以萨克若无其事地爽快回答。
  「这样下去,皮卡比亚可能会透过耶希卡,完全成为比托的附属国。有不少家臣拥有这样的危机意识,但关键的国王却沉迷于女色。所以,才暗杀耶希卡,伪装成病死的模样,来作为最后的手段。」
  「也就是说,是反比托派和亲亚默德派的家臣们要求的喽。」
  「是啊。」
  「那么,亚默德因此得到了什么好处?应该不只是让皮卡比亚和比托断绝关系而已吧。」
  「是海。我国亚默德,终于得到我祖父心心念念的海。」
  以萨克笑得开怀,挥着手离开。皇太子的话中还是一样刻意隐瞒了许多事实,虽然并非了解全部的真相,但至少狄米塔尔知道自己被利用得很值得。
  简单来说,原本就计划暗杀耶希卡的以萨克,反过来利用因这次逃亡骚动而引发的瓦蕾莉雅的失言一事,将那个扮坏人的角色推给了狄米塔尔吧。
  「——小狄!」
  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用他听不惯的称呼叫他,狄米塔尔突然抬起头。
  「马上就要出发了,至少去跟苏古娜小姐打声招呼吧!」
  狄米塔尔看着使劲挥动着双手的瓦蕾莉雅,叹了一口沉重的气息。
  那名少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那么亲密地叫自己的啊——狄米塔尔原本想这么质问她,但他马上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


  终章
  她还未曾见过的海

  亚默德虽是拥有北大陆第一辽阔国土的强国,
  但从现实层面来考量,估计没办法再扩张领土,
  在南方,隔着险峻的卡多索山脉
  与蛮教徒太国比盖罗相对,
  望向北、东、西哪一方,邻近的
  都是无法攻打的同盟各国。
  即使拥有强力无比的军事能力,
  实质上却带着几乎只能用来抑止比盖罗的侵略,
  或是镇压同盟内的纷争
  这样的宿命,
  不过,亚默德还剩下唯一一个手段,
  能够更加扩展国家的版图,
  只要获得港口,就能解决许多问题。

  为亚默德一行人送行的苏古娜,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只有豪爽又健谈的霍格森将军,天南地北地和以萨克聊天,老实说,一点儿都没有离情依依的气氛。
  反正,从那个将军的立场来看,本来以为苏古娜是哈拉德的养女,不可能成为同伴,但得知她其实和哈拉德是对立的情况后而喜出望外,肯定因为想到今后的发展而感到雀跃不已吧。虽然认为这个世上往往无法尽如人意,但一想到苏古娜的将来,就希望那对搭档能顺遂。
  「话说回来啊。」
  等到看不见苏古娜的身影时,瓦蕾莉雅才关上马车的窗户。
  「小狄你也……那个……跟她说句话多好啊。」
  瓦蕾莉雅随口用狄米塔尔的小名叫他后,才发现这件事。不过,事到如今才改口,反而更奇怪,于是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没什么话好说。」
  原本一直环抱双臂,像是在睡觉一样闭着眼睛的狄米塔尔,睁开单眼,稍微瞪了瓦蕾莉雅一下。
  「我在那个场合多嘴的话,反而没有礼貌吧。」
  「咦~~?会吗?」
  「对方也是这么想,才什么都没说吧……至少在那一瞬间,那个女人比你了解自己的立场太多了。」
  「喂——」
  瓦蕾莉雅不禁感到火冒三丈,正想要站起来时,又赶紧作罢。因为这次自己擅作主张,而带给太多人麻烦了。狄米塔尔自然不用说,贝琪娜和路奇乌斯,最复甚至差点牵累以萨克。她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忽视这件事,大声说话。
  瓦蕾莉雅稳稳坐在座位上,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我认为苏古娜小姐,应该真心喜欢过你。」
  瓦蕾莉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而且,还抬眼观察狄米塔尔的样子,确认他仍然一如往常后,不知为何突然松了一口气,头脑反而变得更加混乱。
  「就算这样,也无可奈何。成为神巫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那个女人也终于有所觉悟,所以才一句话都没说就分开。」
  狄米塔尔不理会瓦蕾莉雅纷乱的思绪,叹息着如此低喃:
  「……再说,那个女人的世界以后也会愈来愈开阔吧。如此一来,自然而然会知道两年后自己该怎么生活,也会明白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对象。就算那个女人真的曾经爱上我,也只是像感冒一样。不过是一时发了烧。」
  「这样啊……」
  「话说,你干嘛提这种话题啊?难道要我两年后到比托送那女人一束花,你才甘心吗?」
  「我……我又没那个意思——」
  「不过……」
  瓦蕾莉雅急忙撇过头,狄米塔尔继续对她说:
  「……如果那女人有所改变,都是你的功劳吧。」
  「咦?」
  「我之前也说过,你这个神巫的职责,就是把神的可贵传达给民众。虽然过于擅作主张我也很头痛,但神巫就是为了拯救人民而奋斗,这种想法并没有错。想必苏古娜也理解到这一点了吧。因为知道自己也有应该保护的东西,才决定不逃避而选择回国。她的眼神,让我感觉到这种决心。」
  「…………」
  瓦蕾莉雅凝视着认真谈论这件事的狄米塔尔,不由自主地捂住脸颊。
  「你……你……应该是随便说说的吧?」
  「什么事随便说说?」
  「因为——你……你竟然会称赞我,很……很难得耶!」
  「那么,我现在一一举出你的缺点总行了吧。我可以马上举出十到二十项。」
  「啊啊啊啊啊!不需要、不需要!只要称赞我就可以了!」
  瓦蕾莉雅连忙摇摇头,总觉得没有办法再跟狄米塔尔一起待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便突然推开马车的车门。
  「喂!」
  「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想呼吸一点早上的空气!」
  瓦蕾莉雅说出这个藉口,然后自己刮起风,往贝琪娜手持缰繙的车夫座移动。
  「咦?瓦蕾莉雅大人,您怎么了?」
  「啊,你想嘛,反正等到接近城镇的时候,就不得不避人耳目,坐进马车里了吧?既然如此,我想趁现在吹吹风。」
  「是这样吗?」
  「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瓦蕾莉雅大人笑得超开心的喔。发生了什么好事对吧?比如说,被狄米先生称赞之类的。」
  「才……才没有这回事呢!你也知道那家伙嘴巴很毒吧。」
  「这倒是没错啦~~」
  「发生什么事了吗,瓦蕾莉雅小姐?」
  响起哇嚏的马蹄声,骑马靠过来的以萨克,探出身子询问瓦蕾莉雅。
  「啊……这次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瓦蕾莉雅垂下头行过一礼,以萨克见状,浮现平常的笑容。
  「哎呀,这次真的冒了很大的风险呢,总算顺利解决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殿下会在那里呢?还带着比托的大人物出现——」
  「喔,你是指那件事啊。现在我才能告诉你,其实我本来不是因为要处理苏古娜小姐逃亡的问题,才离开首都的。我真正的目的是和要和皮卡比亚进行秘密交涉。会帮助苏古娜小姐,算是顺便吧。想稍微给哈拉德难看。」
  「和皮卡比亚交涉——吗?」
  「对。因为我和父王还有巴尔札利卿,都认为贝尔度的神巫保有名额,可能会被比托抢走。所以,才想趁现在让皮卡比亚脱离比托,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和那边的大人物们商量……当然,是在不被哈拉德发现的情况之下。」
  这次的逃亡骚动,反而是个让哈拉德的注意力离开皮卡比亚,令人开心的意外,以萨克如此说道。

  「……皮卡比亚近年来会跟比托的关系那么紧密,接受比托的经济援助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理由在于当今的皮卡比亚国王非常宠爱从比托嫁来的妃子。也就是说,对喜欢的年轻女子言听计从。」
  「这样啊。」
  「然后,其实那个宠姬最近年纪轻轻就突然死掉了。」
  「咦?」
  「这也变成了助力,皮卡比亚王宫内的反比托派因此说服了国王,我国长年来进行的外交交涉,似乎好不容易能顺利谈妥。」
  看见以萨克一脸开心地谈论这件事,瓦蕾莉雅总觉得这次的事件,全是按照以萨克——不如说是杰弗伦十一世,到头来还是亚默德这个大国的意图在进行。到哪里为止是偶然,到哪里为止又是照他们的意思在运作,瓦蕾莉雅全然无所知。
  不过,拟定这个改变大陆政局的巨大计策的其中一人,是这位年轻的皇太子,这一点可说是无庸置疑。
  或许是从瓦蕾莉雅的表情看出来她有些无法释然吧,以萨克小声对她说:
  「……因为政治光是纸上谈兵,是无法成事的。可以的话,希望瓦蕾莉雅小姐你们也可以理解。」
  「那……那个!」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您说和皮卡比亚的交涉有可能谈妥……」
  「是啊,怎么了吗?」
  「皮卡比亚为了维持国家财政,接受比托莫大的经济援助对吧?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神巫的保有名额护给比托——」
  「嗯。为了不让这件事发生,我们一直在跟皮卡比亚交涉。」
  「这场交涉,是怎么样达成协议的呢?」
  瓦蕾莉雅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在自己和其他人拚命四处奔逃、战斗的时候,俯看一切的政治家们,是如何决定什么事情的,于是她试着直接询问以萨克。
  以萨克微微歪了歪头,制止打算说些什么话的路奇乌斯和安海尔后,回答:
  「……因为正式的签订和发表还要一段时间,所以这件事你也不许泄露出去喔。」
  「好的。」
  「我国将借用皮卡比亚一部分的国土一百年。但代价是每年要支付以往皮卡比亚从比托那里接受的经济援助更大的金额。」
  「那……也就是说,要向皮卡比亚借土地吗?」
  「嗯。」
  以萨克从怀里拿出周边各国的地图,用手指描过皮卡比亚和巴克罗的国界。
  「——我国决定借用这里,沿着国界的土地。从连接亚默德的地方,到面向北侧大海一带为止。面积大约是皮卡比亚全部领土的十分之一吧?似乎能便宜借到这么广阔的土地。」
  「殿下,我国会因此得到什么利益吗?」
  安海尔一本正经地询问以萨克。
  「以这样的形式不断援助,皮卡比亚确实有可能不会把神巫保有名额让给比托。但是,只为了这一点,在往后的一百年间,持续借用荒芜的土地——」
  「我国当然也有获得利益啊。因为,我刚才有说过吧。从皮卡比亚借来的土地,是面向大海啊。」
  亚默德唯一缺的就是海——熟知亚默德物资丰富程度的商人们,经常说的笑话,很快就会失去意义。还没看过真正的海的瓦蕾莉雅,瞪大双眼,和贝琪娜对望。
  「……不久后,哈拉德便会在双重的意义上感到后悔吧。那个男人以前也让我国吃了好几次苦头,真是活该。」
  听见以萨克如此嘟哝道,瓦蕾莉雅还是怀疑这次的事情,是以萨克或国王为了将哈拉德逼入绝境,巧妙地利用苏古娜的逃命,计划了整件事。
  不过,另一方面,她突然对还没有看过的海产生懂憬,也是事实。
  「海啊……」
  曾经想过总有一天要看看海的瓦蕾莉雅,突然从背后的小窗户别了一眼狄米塔尔的侧脸,立刻脸颊泛红,垂下头。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8  完


  后记
  日本的夏天,不健康的夏天。
  突然提这件事有些唐突,不过我罹患了名叫高尿酸血症的疾病。感觉听起来很艰涩,但这个病发作时,称为痛风。基本上,就是个胖大叔会得的病。
  这个病,光是吹到风就会痛,所以才称为痛风,不过实际得到这个病的我,觉得这根本是骗人的。是怎么个痛法呢,只要想像成是超级痛的扭伤,就八九不离十了。然后会一直痛个不停。也就是说,不用吹到风也会痛。
  不过,这是一种发作性的疾病,只要忍耐个几天,自然就不会痛了。通常我会使用医院开的镇痛剂,所以当天就会跟疼痛说再见。
  已经体验过这种痛楚的我,在今年夏天,有生以来第一次闪到了腰。闪到腰的痛跟痛风的痛又不一样了,以疼痛的等级来说,个人认为痛风比较痛。痛风会对日常生活造成许多不便,而闪到腰只要安静休养,总有办法解决。
  总之,在闪到腰好不容易治好,感叹地萌生出「哎呀哎呀,真不想变老啊……」这类老头子想法的夏末时分,又有更大的悲剧向我袭来。
  它的名字就叫作尿管结石!面对此等强敌,我打娘胎出生来以来,第一次搭上了救护车……
  这也算是大叔专门、男人味十足,绝大多数是男性会得的病,简单来说,就是体内形成的结石,卡在肾脏或是哪里的管子,据说这就是产生疼痛的原因。要诡有多痛,大概就像King of Pain这个团名一样痛到极点。老实说,痛风根本不能比。而且,明明吃了对痛风非常有效的镇痛剂,却完全感受不到效果。
  结果,从医院回来数小时后,在医院打的镇痛剂药效一消失,我又再次被那剧烈的疼痛所折磨,一整晚痛苦得冷汗直流。
  总之就是这样,平常不健康的生活一口气爆发所产生的病楚,点缀了今年的夏天(这样写有点帅气)。
  怎么样啊,各位!人一但年过三十,得这种病的机率就会大幅增加喔!如何,愈来愈害怕长大成人了吧?踏上大人的阶梯后,有许多障碍喔!Viva小孩!小孩万岁!

  向各位读者灌输完对茫然未来的不安后,接下来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那么,各位读者,在二〇一三年即将结束的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如何呢?我是嬉野秋彦。这次为您献上的是《黑钢的魔纹修复士》第八集,不知您是否满意呢?
  第三、四集是描述海德洛塔的故事,第五集是短篇集,第六、七集则是罗马里克的故事,虽然连续以前后篇的构成来描写剧情,但这次是一集完结的故事。
  我记得在第二集的某个章节,总之是在篇章解说的地方,有说明到神圣同盟的加盟国有八个,准加盟国有七个,但是「八国加盟国当中,亚默德有三名,海德洛塔和帝玛各有两名,剩下的四国各有一名神巫的话,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十一人不是吗?」这种乍看之下矛盾的事实,终于在第八集揭晓了答案。不够的那一名,是被降为准加盟国的贝尔度所拥有。
  当然,这一集并非着重在说明这个部分。这次的主题是,该怎么说呢……是接续在第七集结尾部分,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之间微妙的距离感,那方面的感情。在我心中,这部作品算是某种爱情罗曼史,怎么能不提及这个层面。就算我曾经在第一集的后记写到「男主角不需要对女主角特别温柔」,但我说这是爱情罗曼史,它就是爱情罗曼史。毕竟这世上有各种形式的爱情啊!咕嘿嘿。
  ……总之,先不论这部作品到底哪里有罗曼史了(不能说都没有那种要素),在故事整体中的定位,算是象征巨大变化的预告、徵兆吧。虽然这么说有点吊人胃口,不过在下一集当中,剧情将随着故事的收尾而急转直下。我在这本第八集当中,扔进了许多让人有这种预感的因素。就像狄米塔尔与瓦蕾莉雅的关系逐渐改变一样,原本应该早就被迫退场的那个男人将会重新出场,那个人与这个人之间开始产生危险的气息,某人跟某人在打坏主意之类的。
  只要根据这几点重新阅读的话,或许能推测出许多往后的发展喔,嗯(真敷衍)。

  对了对了,在这边我顺便补充一下,关于作品中所使用的各种单位。
  我记得以前曾经在某一集的后记中,写过有关距离的单位,一里格相当于两公里这种事(说得更准确一点的话,一里格大约是两干两百公尺)。我将区迪耶设定成是比里格还短的单位。一区迪耶大约五十公分。
  另外关于重量的单位,则有使用投石机等机械时的塔冷通。投石机用的平衡锤重量是两百塔冷通,我当时是以瓦蕾莉雅体重的两百倍来形容,不过一塔冷通大约是五十公斤。也就是说,瓦蕾莉雅的体重大约是五十公斤。咕嘿嘿。
  我还设定了货币单位,根据时代背景、社会背景的不同,物价会产生巨大的变动,所以换算成现代的日币币值,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我大概是以一第纳尔约等于五千圆的感觉来写的。在短篇里登场的潘妮洛普小姐的赎金是十万第纳尔,换句话说就是五亿圆。
  并非有人统一这个单位,但在整个大陆都通用。

  那么,在解说完各种事项后,就接照惯例来问候关照我的所有人吧。
  首先是负责插图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师。谢谢您在宴会时陪我聊天。不过,没想到老师拥有那样的过去呢……咕呵呵呵。总之,这次也非常感谢您。
  接着是FAMI通文库的责编,N先生。下次再一起去采水果吧。虽然我都是单方面被你给拉去的,不过一码归一码,以后还是请你多多指教。
  然后是各位绅士淑女以及先生女士的读者,非常感谢各位每次的购买。今年虽然是FAMI通文库创刊十五周年,但个人觉得这一年跟往年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有人帮我做了粉红铠甲女的公仔,我现在还保留着实物,我会努力让自己在往后的二十年、三十年也能继续创作下去,恳请各位继续支持我。
  从创刊号开始写作的我,试着说了以上一番话。
  顺便提一下有关今后的预定,尽管我刚才才吊了大家的胃口,说「下一集故事会急转直下!」不过预计会在之前出版另一本短篇集。
  在进入正式的高潮之前,我打算将之前在FAMI通文库的官方网站「FBonline」刊载过的〈小姐,放过我吧!(暂译)〉,和这本书发售时,应该正在刊载的〈喔喔,西吉贝尔特(暂译)〉,这两篇短篇,加上另一篇未公开的新短篇,集结成册出版。该怎么说呢,短篇里多半是描绘大家的日常生活,比较多令人热泪盈眶的小插曲,但那终究是在第八集之前,大家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时的事情。换句话说,第九集结束后,可能会有更严峻况重的发展,就是这种感觉,嗯。
  出版的时间,大概会在春天吧。修改的分量不会太多,所以估计应该会写得很顺利,不过,估计终究是估计。
  总之,今年也受到各位的关照了。希望二〇一四年对各位来说是个幸运的一年!
  那么再见了!
  嬉野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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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3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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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菲尼克斯, 伯爵
非常感谢收录,这卷讲的也非常有意思

7 年前 0 回復

NinethMarshal 公爵
姑妈这卷也开始埋伏笔了么。不过感觉男主婚后也会外遇不断啊

9 年前 0 回復

凛冽 子爵
非常有趣的作品...虽然剧情上讲比较平淡,然而作者的文笔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表示已经读了2遍了。

9 年前 0 回復

songwlan2006 伯爵
感谢录入!
感觉这卷起承转合的合显得有些突兀呢 果然这之前都是上下卷这里又成了单卷有些不习惯呢= =

9 年前 0 回復

Gнοsт_☾ 侯爵
0 0 前两章虽然看的有点沉闷(男女主角间的气氛导致···)
不过最后小狄还是帅气出场救火了呢···嗯嗯~~~~~,本来还蛮担心的···突然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至于第9卷之后的剧情嘛···只能说顺其自然了···

9 年前 0 回復

2655969562 勳爵
~~然而这个系列就是没什么人在追···明明我看到蓝字的【录入中】就兴奋的睡不着了,结果变成红色的【录入完成】才三页···难不成没后宫就意味着没人气么···

管它呢,总之十分感谢录入。

9 年前 0 回復

laokhaozi 子爵
结果男女主还是送做堆了,没什么不满意倒是

9 年前 0 回復

混沌死神 王爵
這本真心不錯,好故事好畫功

不過發便當同樣不手軟,一堆萌角死得好慘

而且今集見證著政治的可怕,男主要不停殺人

9 年前 0 回復

344614213 侯爵
这个系列台版速度很快呢,貌似日版完结了。

9 年前 0 回復

andrew910730 侯爵
感谢录入!太赞了!这部是少有的现在我能读得下去的新书了

9 年前 0 回復

36915926 侯爵
感谢录入 辛苦了
日版好像13卷完结 有得等了……

9 年前 0 回復

huhushin 侯爵
这部虽然偏向少年类的小说

不过剧情有些少女:女主角被坏坏男主角毒舌.并在危急时被男主角救

9 年前 0 回復

necronomicon 騎士
哦哦!台版第八卷终于出了!4个月一本也还不算慢虽然离日版还有几卷的距离……感谢各位辛苦录入!如今想黑钢这样用心去写的作品实在是太难得了,毕竟商业环境不看好这类作品啊……

9 年前 0 回復

jasonbern 子爵
忍不住买了第八卷,不过繁体字看得我很辛苦

9 年前 0 回復

Mio唯、 伯爵
男女主角的发展太慢了,但是这样的节奏也不错、

9 年前 0 回復

浅唱殇枫 王爵
感谢楼主辛苦的录入
小狄真是别扭。。。。。明明身经百战还想不清楚为啥情绪会暴躁(为何这种时候就天然蠢了

9 年前 0 回復

女乃并瓦 公爵
谢谢楼主发出第八卷 总感觉黑钢和别的轻小说不同 在构建世界方面以及人物关系上很注重 这一卷也算是为两人的关系做了一个小结 但又为后面更加险恶的剧情埋下伏笔 真是期待后面的进展!

9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作女主,一直感觉身材没料。。不是很喜欢啊

9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结果也是没说要离开啊...好像第10卷才说吧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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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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