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美月]光在地球之时……10藤壶[台/简]系列完结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7-26 11:23 编辑


光在地球之时……10藤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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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村美月
插图:竹冈美穗
图源: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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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即将离开地球......故事迎向最高潮!

“Fujitsubo”When Hikaru was on the earth...
『到我跟你开始的那个地方。到你背叛我的那个地方。来实现约定吧。』
是光的手机收到「藤乃」给「光」的简讯,还附上紫织子的照片……他前往信州,跟藤乃见面,在那里得知冒充藤乃、诱拐紫织子的犯人情报。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尚未实现的约定是什么?在光殒命的那个场所,所有秘密将被揭发,然后──感动人心的最高潮!

目次
一章 藤花来自过去的邀约
二章 六条将献上活祭
三章 寄宿于她体内的东西
四章 六条的告白
五章 他在那个时候
六章 藤花花瓣轻轻飘落
七章 将「我爱你」这件事
八章 最后的告别
终章
后记



  我喜欢的那个人,抱紧了轻轻飘落的淡紫色藤花花瓣。
  在柔和光芒中,他站在藤花花棚下,目光哀戚,将修长双臂伸向随风飘舞的藤花,把它温柔拥入怀中。
  又小又薄的藤花花瓣从纤细手臂飘落,如梦似幻,即使如此,那个人选是不断抱紧它。
  有如少女双唇的甜美优雅淡紫色花瓣,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那个人身边静静堆积。
  花瓣屡次从那个人手中逃离。
  那个人寂寞离去后。
  我留意着不要被发现,偷偷跑过去,用双手捧起被那个人漂亮白皙的指尖碰过的藤花花瓣,也跟着亲吻它。
  那时是空气还略带寒意的春天。在不断落下的紫色藤花花瓣下。

  不能跟任何人说的、我们秘密的恋情。

  仿佛不能呼吸,就这样慢慢沉到藤花潭底般甜美又哀伤、痛苦又惹人怜爱,对我来说,那是我最重要的事物。

  真的很重要。


一章 藤花来自过去的邀约
  「你听过纳西瑟斯的传说吗?」
  甜美圆润的声音追向是光的背影。
  「他是河神刻菲索斯和住在湛蓝水中的妖精——利里俄珀生下来的稀世美青年,女孩们全都深深爱上了他。但纳西瑟斯没有接受任何人的爱,他因此被复仇女神涅墨西斯诅咒,爱上倒映在水面的俊美的自己。然后,他每天望向泉水都会备受无法实现的爱情所苦,为此哀叹,因而憔悴,最后变成了高贵纤细的水仙花。」
  尽管是光驼着背眉头紧蹙,不断向前走,那个讲得入迷的声音仍然会跟到任何地方。
  「女人的怨恨和嫉妒真的很讨厌呢。一知道美青年对她们没意思,就完全进入怨恨模式诅咒人家耶,啊啊——讨厌讨厌,我背脊都发凉了。与其讨好那种外表跟个性都很丑陋的女人,看着自己美丽的脸度日还要愉快一千倍。你说对不对?赤城。」
  (——谁来想办法处理这家伙。)
  是光脸颊抽搐,在内心呻吟。
  他明叫想去医院探望帆夏,一朱却缠着他不放。
  由于一朱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光执着的爱情,连跟是光亲近的夕雨都被牵连到,惹出一场大骚动,当时的确是是光自己宣言『我来代替光跟你做朋友!我哪里都陪你去!』。
  一朱虽然啜泣着说『你在说什么啊』,一副很不满的样子,隔天却立刻就到是光家——

  ——希望你娶它当新娘。

  然后面带天真无邪笑容.将装着面无表情变色龙的笼子塞给是光。
  他说『希望我最珍视的三之宫能让我的朋友赤城好好疼爱』。
  看到一朱满是期待的双眼,以及泛红的脸颊,是光明白他不是在找自己麻烦,而是认真想把变色龙嫁给他,做为两人友情的证明,所以他也不好拒绝一朱,便下定决心收下了变色龙。
  他还以为这样一朱就会心满意足回去,结果一朱用『赤城,你是第一次养变色龙吧?让我好好教你』当藉口,趁机跑到是光房间,然后『哇——跟我想像中一样,是个又小又单调的庶民房』好奇地左顾右盼,即使是光说『我等等要出门』,委婉表示希望一朱离开,一朱却『是吗?那我也一起去。因为我们是朋友嘛』,若无其事地跟在是光身后。就算是光态度冷淡,他也毫不在意,甚至用跟某个花痴幽灵一模一样的甜美声音,侃侃而谈花的知识。
  地位被哥哥夺去的光闭上总是闲不下来的嘴巴,在是光身边苦笑。想必他一定觉得很复杂。是光也一样。
  (说要跟他当朋友是不是太急了?想不到他会变得这么烦。让我想起刚附在我身上的光。是说你们果然是兄弟。一模一样啊。)
  是光忍不住斜眼瞪光。光仍然面带苦笑。
  (带光的大哥去式部那边会很麻烦,所以我不太想……)
  帆夏以为扮女装转卖非法药物的一朱是夕雨,被引到大楼地下室关起来,闻到迷药,差点被火烧死。
  赶过去救她的是光,对帆夏说出这辈子最羞耻的告白。
  (唔……都是因为式部自己误会,埋头猛冲,说什么希望我在她死前好好甩掉她,否则她没办法成佛之类的蠢话。)
  光是回想起来都令是光双颊发烫。偏偏是在那个状况下——而且抱着帆夏把她带到大楼外后,他又被迫说了难为情的话——

  ——我又不是对你没意思。

  ——我喜欢式部帆夏!

  (啊~~~~~~)
  是光拚命克制想大叫的冲动。
  讲出那么让人害羞的台词后,他该怎么面对帆夏?再加上连一朱都跟过来了,伤脑筋。是光实在应付不了。
  「欸,赤城。前面是式部帆夏住院检查的医院喔。」
  (呃。)
  耳边传来爽朗甜蜜的声音,令是光吓了一跳。
  (这家伙看起来呆呆的,却意外敏锐。不愧是光的哥哥。)
  在是光内心又开始五味杂陈时.横眉竖目的一朱跳到他面前。
  「难、道、说,赤城!你不会因为那场还没闹大的火灾,跟式部帆夏搞上了吧?那是错觉啦,是吊桥效应!那种感觉很倔强的眼睛上吊女,每次吵点小架都会使出腿上功夫喔!是残暴的袋鼠!凶猛的瞪羚!身为你的朋友,我坚决反对!反对就是反对!」
  「你给我回去!」
  是光推开把脸凑过来呐喊的一朱,大声吼道。
  再说,他有资格批评帆夏吗?
  (你自己才阴沉又恶劣吧。)
  然而——
  这几天发生的事件,并非全是一朱的阴谋造成的。
  他想起今天早上收到的简讯,胸口突然窜起一阵寒意。

  ——帝门藤乃腹中的孩子,是光之君的小孩。

  在是光旁边低头看着小小萤幕的光脸色苍白,为之语塞,神情僵硬。
  一朱主张『我没有传喔』。他表示『我对蔷薇派藤花派什么的本来就没兴趣。光的小孩倒是让我很感兴趣,不过我不会特地通知大家』——
  他说,说起来,以「光之君的女人们」为标题、之前就开始中伤跟光有关的女性的连锁简讯,也不是自己散播的。
  他没有在夕雨房间挂被墨水弄脏的雨伞,也没有用虞美人之名传简讯煽动朝衣她们对立。把帆夏关在大楼地下时,他也只是焚香,没有点火。
  一朱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除了一朱,还有另一位「虞美人」。
  恐怕传简讯说藤乃怀的是光的小孩的人,也是那家伙——
  (到底是谁?那人做这么卑鄙的事,有什么目的?)
  对光来说,他跟异母藤乃的关系是最大的秘密。
  连变成幽灵后,光也不太会跟是光提到这件事。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除了当事者外,大概只有光的表姊朝衣知道……不过那位说自己是藤乃的使者、有着一对清凉瞳眸、名为王野美琴的少女,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藤乃现在怀有身孕,下个月会生下光的弟弟或妹妹。
  光跟是光断言自己不可能是孩子的父亲。他说那段时期,自己被藤乃明确拒绝,没发生周会让她怀孕的关系。
  藤乃平常就会跟光保持距离,所以即使这种简讯广为流传,应该也只会被视为无凭无据的恶作剧。
  但光低头看着那封简讯时,表情阴沉又凝重,眼神痛苦。
  (那样怎么可能有办法静得下心。)
  光是想像那种简讯到处传来传去,就会让人受不了吧。
  是光想设法找出犯人。
  想让那种恶作剧不会再度发生。
  他皱着眉头,咬紧牙关、陷入沉思时——
  「赤城,不要露出那种表情烦恼,如果你想跟式部小姐提分手,我来帮忙假扮你的恋人。这样式部小姐应该也会乖乖退出。」
  「我说啊——」
  严肃的思考时间被一朱打断。
  (也是,要是说我跟这个变态大哥在交往,不只式部,任何女人都会吓个半死吧。)
  一朱面带甜美笑容,高兴地在帆夏面前说「赤城的女朋友是我,所以轮不到你出场,快点消失吧。啊哈哈哈,节哀顺变罗——!」的模样浮现脑海,让是光一阵头痛。
  医院近在眼前。但是不是应该先抓着一朱的脖子把他拎回帝门家?

  「啊。」

  当是光认真考虑起来时,光小小声地叫出来。
  一名有着微卷长发、身材纤瘦、带着虚幻氛围的少女站在医院正门前。
  (夕雨……!)
  是光也吓了一跳。
  (为什么夕雨会到式部住的医院——)
  夕雨似乎是在等是光来。她带着平静寂寞的神情一步步走近。白色裙子在纤细脚踝上微微晃动,柔软发丝也在冰冷北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夕雨散发出跟关在老旧公寓闭门不出的那段期间同样虚幻的气息,是光屏息看着她。
  「讨厌!好可怕!夕雨又要对我使用暴力了!」
  一朱则躲到是光背后。
  不知道是因为之前说了光的坏话被夕雨打耳光,对一朱造成心灵创伤,还是这是他有意为之,无论如何——
  (大哥,我还满想揍你的。)
  是光气得肩膀颤抖。
  「是光,撑住。」
  光轻声鼓励他。
  是光努力平静心情,试图尽量不去想一朱正在后面双手抓着他的衬衫,询问夕雨:
  「怎么了吗?跑到这种地方。」
  夕雨略显惊讶地望向一朱后,又用那对虚幻瞳眸仰望是光,小声回答:
  「我来……探望式部小姐。」
  「这、这样啊。」
  是光内心再度一惊。
  夕雨跟帆夏关系有好到会来探病吗?她们应该没讲过几句话啊……
  「式部小姐……已经出院了。」
  「是吗?我还听说她上午都会在医院。」
  夕雨静静凝视是光。她的眼神让是光又有点喘不过气来。
  「应该会由家人来接她。不过……她先回去了。」
  「为什么?」
  「……」
  夕雨缄默不语。
  总觉得不能继续追究。
  看着是光的夕雨表情镇定,跟昨天她问是光『约会的约定还有效吗?』时一样。
  那时是光回答『……嗯』,对她说『到时,我有话想跟你说』。
  夕雨露出淡淡微笑,轻声回应『我知道了』。
  必须跟夕雨说帆夏的事。
  (——在这种状况下吗?)
  光在旁边屏住气息,守望夕雨和是光。背后是他的大哥紧贴在自己身上,从旁边探出头,半是恐惧,半是怨恨地看着夕雨。
  怎么想都不可能。
  然而,夕雨似乎在等待是光开口,视线一直没离开他。
  (是说,夕雨见了式部啊……她们在病房说了些什么?)
  他虽然在意,却问不出口。
  在是光因焦躁感而心跳加速时——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唔喔!」
  是光不禁吓得肩膀一颤。
  「抱歉。」
  他窸窸窣窣地从口袋拿出手机,确认讯息后,发现是一封匿名简讯。
  (又来了。)
  是光神情瞬间变得严肃。
  简讯标题是『约定的……』,一打开简讯,彷佛要贯穿背脊的冲击就令他瞪大眼睛。
  「!」

  『光,我要献上你花园中最纯洁无垢的紫草,让你复活。
  到我跟你开始的那个地方。
  到你背叛我的那个地方。
  来实现约定吧。』

  在旁边一起看手机的光深深倒抽一口气。
  最后的署名是「藤乃」——光的义母,他最爱的女人!
  不仅如此。附在简讯里的照片,是一名头发绑成两束的小学少女闭着眼睛倒在地上。
  「小柴……!」
  是光觉得心脏被紧紧掐住,脑中一片空白。
  紫织子没穿鞋子,牛奶色的光滑双腿从长到膝盖的轻飘飘裙子伸出,脚趾头也露了出来,甚至连她漂亮的樱花色指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是光,小紫她!」
  「啧,现在是怎样。」
  低吼声从是光口中传出。
  意识到事情并不寻常的一朱和夕雨也露出困惑神情。
  是光立刻打手机给紫织子。
  手机传出「您的通话对象未开机,或是在讯号无法传达的地方,因此无法接通」的语音。
  「唔!
  是光接着打电话回家。是姑姑小晴接的。
  「小紫现在怎么样!」
  他激动询问。
  「你突然问这干么?小紫吃完早餐后就出门了,还没回家啊。」
  小晴回答道。
  「还有,有你的包裹喔。一个叫藤乃的人寄的。」
  「!」
  光也跟是光几乎在同一时间肩膀一颤。
  大概是因为听见了小晴的话吧。
  「我马上回去。」
  是光挂掉电话,拔足狂奔起来。
  「赤城,等一下啦——!不要留我跟夕雨待在一起——!」
  身后传来一朱的呐喊,但他没那个心力回头。
  ◇  ◇  ◇
  看到是光汗涔涔地回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晴板着脸皱起眉头。
  「小紫呢?」
  「还没回家。」
  「包裹呢?」
  「在那。」
  她用下巴指向矮桌。
  「就放在玄关。寄件人只有名字,也没写地址,是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小紫到午餐时间还没回来有关吗?」
  是光连回应小晴都觉得不耐烦,他粗鲁地撕破包装。正面用疑似出自于女性之手的工整字迹,写着是光家的地址和收件人「赤城是光先生」。背面则跟小晴说的一样,只写着「藤乃」这个名字。
  不一会儿,是光从里面拿出一双女孩子夺的鞋。是双系粉红色鞋带的小小运动鞋。是紫织子穿过的鞋!
  小晴语气也激动起来。
  「这是小紫的鞋子。是光,你给我解释清楚!」
  「——小紫被带走了。」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是光也不知道。为什么紫织子会被绑架?

  我要献上你花园中最纯洁无垢的紫草,让你复活。

  (搞什么鬼!)
  是光因为做了这种事的人愤怒得双眼充血,拿出一直夹在学生手册里的王野美琴的名片,用手机拨打写在上面的电话号码。
  为了去见光的义母——帝门藤乃。
  ◇  ◇  ◇
  美琴很快就接了电话。
  是光拚命压抑在内心肆虐的激动情绪,违说有个自称藤乃的人把住在是光家的小学女孩拐走,还把她的照片连同要求一起用简讯传过来。美琴听到后,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段时间。
  过没多久,她冷静地说:
  「现在还不要报警。我会负责派人去找小紫妹妹。」
  美琴先挂断一次电话后,又马上打过来。
  「藤乃小姐现在在信州的别墅。我跟她说明过情况了,犯人的要求也是……你之后方便跟我去一趟藤乃小姐那边吗?」
  「……我跟那个人……是在母亲的娘家——信州的村庄相遇的。」
  光用微弱的声音喃喃低语。

  到我跟你开始的那个地方——

  简讯内容浮现脑海,是光觉得胃缩了起来,回答:
  「知道了,我们要约在哪?」
  是光跟小晴说他绝对会把小紫带回来,拜托她先不要报警,也不要跟去参加围棋社聚会、现在不在家的祖父说,小晴面色凝童地告诉是光:
  「明天小紫还没回家的话,我就要打电话报警了。」
  要是被祖父知道,应该会被揍吧。可是,对待紫织子时俨然是个笨爷爷的祖父,不可能乖乖等是光把紫织子带回来。是光做好之后被打断下巴、断个一两根骨头也没办法的觉悟,搭上美琴派来接他的黑色高级车。
  他在车上打电话给朝衣。
  是光一通知朝衣紫织子的事,以及他现在要去见藤乃,朝衣就轻轻倒抽一口气。
  「我还没报警。小紫的下落我让帝门家帮忙找了。」
  「我该做些什么?」
  「可以帮我重新调查虞美人的真实身分吗?」
  他告诉朝衣除了一朱外,还有另一个人说自己是虞美人,朝衣的气息就变得严肃起来。
  「还有为了以防万一,也查一下久世跟这件事有没有关。」
  紫织子的亲生父亲——久世宗一郎想把紫织子藏在他有办法控制的地方。如今他过去的犯罪行为浮上台面,受到社会的制裁,应该没力气去管私生女,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朝衣语气严肃,回答:
  「明白了,也找头条帮忙吧。发生什么事就立刻通知我。」
  「……拜托你了。」
  是光胸口疼痛欲裂,深深低下头。
  「你以为我是谁?相信我吧。」
  朝衣小声说道,挂断电话。
  光脸色惨白,看着是光跟朝衣交谈。
  坐在是光对面的王野美琴也一样——
  她用剪齐黑发下的那双清冷瞳眸凝视是光。
  舒适后座跟驾驶座之间有个隔间,让他们的对话传不到驾驶座。
  车内几乎感觉不到晃动,有如在马路上滑行般载着他们行驶,是光咬紧牙关,放在大腿上的手用力握拳,低着头神情僵硬。
  这段期间,他的手机也一直收到简讯。

  『我想念着你,一边种下蓝紫色的百子莲。
  它在冷冽的月光中挺直细茎的模样和你很像,我一朵一朵地吻着成丛的小花。
  百子莲的别名是紫君子兰。
  花语是心爱的人。
  我真希望能亲手培育我最心爱的你,把你锁在漂亮的箱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光,这么一来——
  我就不会看到你的背叛了。』

  『为什么我会对你如此冷冰冰的呢?周围的每个人都相当不解。
  我想要嘶声大叫。
  大叫着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并不想回避你那清澈的眼神。
  我希望用最漂亮的微笑回应你那些甜言蜜语。』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不容于世的恋情、触犯禁忌的大罪,任何人都不会祝福我。也知道这就像凌迟自己、焚烧自己……是一段只会带来伤痛和绝望的苦恋。是段艰辛的恋情。
  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只能在月光也照不进来的黑暗中爱下去。我们不是咬着指头互相发过誓吗?
  不是发誓要一辈子保密吗?』

  『我本想憎恨。
  我本想鄙视。
  但是我办不到。
  你是我的「最爱」,这件事从你第一次对我说出动听话语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订下了。
  对,我的最爱永远都是你。』

  『见异思迁的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我们心灵相通、幸福至极的那段妖艳又纯洁的时间吗?会记得我们双手交叠、双腿缠绕在一起、伴随凄凉痛楚合而为一的甜美绝望吗?』

  『光。
  我不原谅你。
  我不原谅你一边爱着我、对我发誓、伤害我,一边转身背对我。
  我不原谅你对我露出美丽微笑——残酷微笑——松开牵着我的手指。

  所以我只能杀了你。』

  『我爱你。
  我好爱你。
  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幸福、未来。
  就算有罪,我还是爱你,受到疯狂。』

  『你的「最爱」应该是我吧。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接近你,因你而受伤,因你而痛苦,因你而改变命运。
  所以,我才是你的「最爱」。』

  『你的最后,只有我知道。
  是我结束了你的生命。
  既混乱又浑沌。
  被所有花朵所爱的帝门光。
  你的罪过,就算是死也无法抵销。』

  『欸,光。
  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夺走了你的性命。
  不过,我其实很后悔唷。
  所以,我要葬送那些玷污你的下贱女人,带上新鲜的活祭,前往我们心灵交错的那个开始与终结之地。
  为了再度将你唤回这个世界。』

  那些彷佛会从整齐排列在萤幕上的文字间,散发浓郁花香的爱的话语、让人心头发寒的怨言,以及像在暗示自己在暴风雨来袭的那一天,于河边杀了光的告白也好——寄件人通通是「藤乃」。
  每滑动萤幕就会显现的文字。
  那些字句直接呢喃进入是光耳中,钻进他的双眼、嘴唇、鼻子的缝隙间,甚至来回抚弄他的内心深处,一点一滴地侵蚀。
  比起甜美,更让人感到强烈的不适感,是光背脊打了好几次颤。
  会传这种简讯的人显然不正常。
  (小紫没事吧?)

  『到你背叛我的那个地方。
  来实现约定吧。』

  是光咽下苦涩的唾液,重看跟紫织子的照片一起传来的简讯时,光在旁边痛苦地呻吟。
  「我跟那个人的约定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是光也紧紧握住手机。
  无论他回覆多少次,都被对方设成拒接号码。简讯单方面地传来。是光焦躁得喉咙快要裂开。
  「该死!」
  他一这么咕哝,冷静的声音就回答:
  「就快到了。」
  是光抬起视线,看到王野美琴镇定、平静的面容。
  不是跟人偶一样面无表情,而是能让躁动的心冷静下来的,无色透明表情。倘若她是特意摆出这副表情,那还真是是光这种感情起伏剧烈的人难以想像的自制力。
  搭上车后没多久,是光就听说美琴是代代侍奉藤乃家的执事之女。
  他还得知美琴就读于市内的女校,是比是光大两岁的高三学生。
  她跟主人藤乃虽然有年龄差距,不过两人从小就有深交,光的事,美琴也是从藤乃口中得知的。
  光之前说过,「美琴」是那个人十分中意的人。
  「……带走小紫的人,真的不是光的义母吧?」
  是光目光严肃,美琴用那轻轻窜入耳中、带有清凉感的声音,冷静回答:
  「如果是藤乃小姐,她不会传这么明显的简讯。因为她除了跟我交谈外,绝对不会说出自己的心情。连对光先生都一样。」
  光双肩颤抖。用像是害怕,又像是焦急的眼眸,战战兢兢地望向美琴。
  「藤乃小姐跟光先生的关系不会被世人认同。他们俩永远不能结合。这件事他们应该也知道才对。」
  「因为是义母吗?」
  光眼神逐渐蒙上阴霾,让是光感到不安,他开口询问,美琴便低声答道:
  「不只是这样。光先生的母亲桐世小姐,是藤乃小姐同父异母的姊姊,她跟光先生是有血缘关系的姨母和外甥。」
  姨母和外甥!
  是光轻轻咽下一口唾液。
  光的脸慢慢痛苦地扭曲。
  (姨母……不过对喔……在葬礼上第一次看到光的义母时,我还以为她是光的姊姊。)
  光跟藤乃就是相像到这个地步。
  在紫织子家的庭院看到藤乃亲吻紫君子兰的时候也是,在五之宫家竞书时跟藤乃见面时也是。
  简直像光换了个性别站在那里——
  如此相似的两人,怎么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阿姨和外甥不是不能结婚吗?)
  内心深处像被刀刃抵住般,感到一阵寒意。
  所以他才一直说不出口?所以他才会光是看到藤乃就那么慌乱,说他不能待在这里,拜托是光到看不见那个人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他们犯下的罪有多重。
  不只是爱上成为父亲妻子的女人。是跟血脉相连的姨母身体交合、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仍然不得不继续渴望她的罪恶感,让光露出那么阴暗的眼神吧。
  光跟藤乃犯下了两个大忌!
  光紧咬下唇,用宛如深渊底部的阴沉双眸凝视空中。
  是光也陷入沉默,神情紧绷。
  美琴接着平静说道:
  「光先生在五岁的春假,住在母亲于信州的老家时,两人相遇了……光先生的母亲因为是藤乃小姐的父亲跟其他女性生下来的孩子,不被认同。可是……藤乃小姐一直把桐世小姐当成姊姊,对她心存敬慕,所以她想见见桐世小姐的遗孤。她曾经笑着跟我说光先生十分美丽、纯洁、可爱,跟上帝承诺会让他得到幸福的天使一样。
  在那之后,每当光先生在暑假和春假造访母亲的老家时,藤乃小姐也会去见他。两人会在河边玩、去森林野餐,每年一到春天,他们就会一起看藤花度过——藤花凋谢后,他们会去寻找跟藤花很像的花……那段时期,他们应该是感情非常好的姨母与外甥吧。」
  藤乃的老家也在光母亲的娘家附近,因此藤乃在光住在娘家时,几乎每天都会去光那边的样子。
  她或许是觉得母亲过世后,在东京的父亲家一边被人在背后说是「情妇的女儿自己包成了情妇后生下的儿子」,一边生活度日的外甥很可怜吧。
  或者也有可能是跟天使一样的可爱外甥天真地倾慕自己,让她纯粹为此感到开心。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看成我的阿姨。」
  光痛苦地低喃。
  美琴听不见光的声音。她冷静地继续游说。
  身为帝门总帅的先的父亲,对跟光的亡母长得一模一样的藤乃一见钟情。
  他向藤乃求婚,希望藤乃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他。
  「光先生的父亲提出这个要求时,藤乃小姐她……」
  光哀伤地垂下头。
  美琴怱然沉默不语。
  「……」
  到目前为止都不带感情,以第三者的立场冷静叙述的美琴,第一次露出像在沉思的表情,让是光猜想藤乃是不是跟带着脆弱神情低着头的光一样,光的父亲向她求婚时,她也有过什么纠葛。
  然而,美琴却立刻恢复冷静。
  「光先生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个老实人,再加上藤乃小姐的双亲也这么希望,知道成为帝门总帅的伴侣会有多么辛苦的藤乃小姐,便下定了决心。」
  但这件事彻底破坏了光和藤乃的关系。
  最爱的女性成为自己的义母,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光曾经说过,藤乃对变成义子的他回避得很彻底。
  除了必要的交谈外完全不跟他说话,目光也不跟他对上——光觉得跟这样子的藤乃待在一起很痛苦,才会离开家中,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思念最爱的人——藤乃。
  藤乃她——又是如何呢?
  在美琴说话的期间也不停传到是光手机的简讯,赤裸裸地诉说「藤乃」对光堪称疯狂的爱慕之情。
  爱他爱到会觉得痛苦。
  就算要背负罪名,还是压抑不住这份情感。
  想跟光一起沉到藤花潭底。
  然而,实际上的藤乃——
  「看来已经到了。」
  美琴出声提醒,是光才注意到车子停下来了。
  上了年纪的司机打开车门。
  外面仍然是一片耀眼阳光。
  但清新空气却冰冷刺骨。
  以雪白天空和近乎灰色的白色树干林立的森林为背景,一栋洋房矗立于此。
  树木随着一阵风吹来而沙沙作响。
  是光一边听着这声音,一边踏上潮湿草地。
  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那栋洋房的中庭。
  应该是车子不知不觉间开过大门了吧。
  (光就是……在这里度过死前最后的时间吗……)
  光也露出浮现忧郁之情的寂寞眼神,凝视彷佛是从童话故事中出现的房屋。
  这时,正面的门朝左右两旁敞开。
  「!」
  光身体一颤。
  是光也倒抽一口气。
  被白色凉鞋包裹住的小脚,轻轻踏到石头路上。
  灰蓝色薄裙和披在肩上的淡紫色披巾被风吹得在空中飘扬,白衬衫紧贴着身体,衬托出瘦得惊人的上半身。
  披散在披巾上的淡茶色发丝,在冰冷日光的照耀下闪烁金色光辉,显得十分动人。纤细雪白颈项优雅挺直,上面是一张带着哀伤神情的小巧脸庞。双眸中满是忧愁,脸色苍白,花瓣般的当唇也散发出哀伤气息。

  (光——不对。)

  尽管知道那人并不是光,是光依然会为此感到混乱。
  站在是光旁边,同样一脸忧伤的友人。
  跟那名友人有着同样面容和表情的美丽女性。
  如同在翩翩落下的藤花花瓣中,披着透明耀眼羽衣从天而降的仙女——
  是名美到会让人产生这样的幻想——让人觉得她不属于人世的美丽女性。
  光的义母——帝门藤乃抬头看着是光,用满是悲哀的悦耳声音说.,
  「我等你很久了……赤城。」


二章 六条将献上活祭
  虽然听说预产期是十二月,眼前这名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悲戚的年轻女性,却怎么看都不像孕妇。
  她上半身纤细,腹部被裙子和披巾遮住也是原因之一,但那犹如集所有悲叹于一身的阴沉表情,跟在腹中孕育着耀眼生命的女性实在不太相衬。
  世上最美丽的花。
  这个形容再贴切不过了,柔和与优雅兼备的美貌蒙上悲哀,同时又正是因为那层悲哀,才让她显得更加美丽、更像是出自于幻想之中。
  迎接是光时,她说「我等你很久了」,那对无助、期待地看着是光的眼眸,现在正痛苦俯视自己纤细雪白的手指。
  藤乃阴沉的眼神无精打采,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跟光不时会忽然露出的目光一样。
  是光坐在藤乃对面的沙发上。
  灾琴则坐在是光和藤乃间横放的沙发上,光站在美琴正对面,侧脸对着是光。
  他跟膝乃一样,脸色苍白又痛苦,眼神同样阴沉悲哀。彷佛两人心灵相通,自己也能感觉到跟对方一样的痛苦与辛酸。
  「……今天早上,我也开始收到用我的名字传来的简讯。」
  藤乃用那美丽却忧伤的声音告诉是光。
  是光请藤乃让他看看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字句,几乎跟传给是光的内容一模一样。
  有一点不同,就是传给是光的简讯是呼唤着「光」,传给藤乃的则是「我」不得不在那个地方重新来过、「我」得在今晚再去一次那里等催促自己行动的内容。
  「关于简讯中提到的事,我毫无头绪……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和『重新来过』是在指什么……」
  藤乃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白皙标致的脸庞看起来越来越透明虚幻,大概是因为她脸色惨白吧。
  她真的没有头绪吗?还是说是因为害怕跟血脉相连的外甥的丑闻被揭发,隐藏着真正的心思?藤乃的声音和表情都太过哀戚、平静,是光难以判断。
  光也只是痛苦地凝视藤乃,来到这个地方后,他就没开口过。现在他也一副随时都会消失的模样,什么意见都不提出,只是伫立于原地。
  窗外开始被逐渐西沉的夕阳染成红黑色。
  这时——
  光怱然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紧盯着染上黄昏色的窗户。
  不对。
  不是窗户。
  光在看的,是随意放在窗边的珠宝盒和陶器人偶间的银色刀子。
  大小跟水果刀差不多,刀柄和刀鞘都加上精致装饰。
  放在那边就代表不是要拿来用,而是用来装饰的吧,但跟珠宝盒和人偶比起来,类型却有点不一样,挺恐怖的。不过,要是光的反应没有那么大,是光应该也不会注意到那把刀。
  (那把刀怎么了吗?)
  光还在看它。
  脸上带着焦急与惊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久后,光的表情慢慢转变为更加深沉的苦恼。他难受地将目光从刀子上移开后,就再也没望向那边。只是低着头,紧咬下唇。
  是光感到心神不宁。参杂焦虑与烦躁的心情涌上喉头。
  光和藤乃都有所隐瞒。
  是光猜测他们有什么事说不出口。
  可是,紫织子现在这个瞬间也身在危险之中。
  是光用僵硬严肃的语气询问藤乃。
  「藤乃小姐,光掉进河里的那一晚,他传了简讯跟我说他被你写信叫出去,等等要出门。」
  ◇  ◇  ◇
  「为什么葵会在这里?」
  朝衣对头条俊吾投以充满无限谴责的目光。
  从平安学园学生会室看得见的操场,开始被夕阳余晖笼罩。开着灯的室内中,有这间房间的主人兼校内最有权力的人——学生会长朝衣,以及比朝衣大一岁、跟帝门集团关系匪浅的头条,还有头条的表妹、朝衣的青梅竹马——葵。
  不仅如此。
  「月夜子个姐,近江同学,为什么你们也在?」
  朝衣的太阳穴抽动得更厉害了。
  「头条?是你告诉她们的吗?」
  面对较为年长的头条,朝衣还是用跟平辈交谈的语气和他说话。
  「你联络我的时候,葵碰巧在我家。」
  头条跟朝衣一样一脸不悦,葵则从他旁边探出头来,神情认真。
  「我在帮忙准备让小瑠璃生产。小紫的事,请让我也出一份力。」
  大概是头条被葵威胁「不让我跟过去的话,我就一辈子不跟俊吾哥说话」,就轻易屈服了吧。虽然葵在头条家是朝衣的失策,但头条也很没骨气。不过葵跟楚楚可怜的外表相反,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怎么说服都不会让步的顽固女孩,朝衣这个儿时玩伴是最清楚的……
  (没办法。)
  朝衣准备叹气时——
  「朝之宫,敝人也会帮忙。」
  「竟然想把我排除在外,真是太过分了,朝衣小姐。」
  雏和月夜子也爽快地说,不知道她们是藉由什么手段得知的。
  「请不要小看敝人的情报网。」
  「是近江同学通知我的。」
  (真是……)
  朝衣即将再叹一次气时——却跑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开门冒出来,令她的叹息在途中缩回喉咙。
  「可以让我也加入吗——?朝衣。」
  聚集在学生会室的众人,视线同时移向门边。
  头条面色凝重,葵表情僵住,月夜子怕得缩起身子。雏则是在睁大眼睛后,露出少年股的笑容。
  朝衣目光冰冷,看着帝门一朱。
  昨天哭得被粉底和口红弄成一张大花脸,坐在地上大吼大叫、出尽洋相的他,如今像把那些事全都忘记了般,从容不迫地说,令人不禁怀疑他的神经是什么构造。
  「你们在调查若木紫织子被诱拐的事件对不对?我想卖赤城一个人情。啊,不对,用卖人情这种说法好像怪怪的。该说是做为朋友,想表现出我的诚意吧?啊!不过你们一定要跟赤城说我也有提供情报喔。要是由我亲自讲这种诂,并不得体吧。而且我觉得我跟你们有类似之处的说。因为俊吾也是觉得女孩子不是处女就不行的人吧?」
  「唔!」
  头条脸颊抽搐起来。
  「朝衣也是一辈子都会是处女的感觉。」
  「!」
  朝衣也哑口无言。
  一朱高兴地说:
  「看,我们很合得来嘛。」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朝衣跟头条的反驳重叠了。
  「小葵也是,希望你不要讨厌我——小葵冷冰冰地拒绝了我好几次,我会全部当没发生过的。」
  「……这样讲很奇怪。搞得像是我单方面对一朱大哥做了过分的事一样。」
  葵碎碎念着。
  一朱接着板起脸来。
  「对不起,只有月夜子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因为月夜子不但不是处女,还是个丑女又大只,特别是胸部下流又难看,跟你待在一起超丢脸的,啊,对了,只要不要让你进到视线范围内就行了嘛——太好了,之后我会这么做。我会不去看月夜子。所以月夜子也不要进到我的视线范围内或跟我说话唷。遇到我也要无视唷。我也会这样的。」
  「……我该高兴吗?」
  月夜子长年以来精神都被一朱束缚、折磨,那张被大多数的人誉为绝世美女的美丽脸庞上,浮现复杂神情。
  「敝人觉得让一朱先生帮忙也没问题——」
  「谢谢你。虽然我很讨厌你这种胸大话多没品的女生,但我会感谢你的。」
  自我中心的一朱让朝衣燃起些微杀意,头条的脸也不停抽搐。
  只有雏笑咪咪的,看起来毫不在意一朱的话。
  「那事不宜迟,我跟想要当我爱人、在夕雨房间放刀片和大头针骚扰她的医院柜台小姐——呃,叫泽地还是泽村的人,打听了自称是我的代理人的人有什么特征。我想想,年龄约十五、十六岁,身高一百五十公分左右……」
  一朱热心地开始提供情报,似乎是真的想帮上是光的忙。
  朝衣也有很多地方不能接受,但她选择暂时忍在心中,专心倾听跟光一模一样的圆润甜美声音。然后跟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比对,一步步分析。
  谁有办法得知一连串的简讯中提到的资讯?
  谁有办法将从烹饪教室拿来的菜刀、从花道社拿来的剑山,放进朝衣和葵的抽屉?
  那个时段,设置在校内的监视摄影机拍到了谁?
  犯人恐怕是校内的人。
  而且还不是一般学生。
  是有一定程度的家世背景——接近帝门家的人。
  能够管理学生、获得情报的人。
  尽管如此,其存在却不太为周遭的人所知。
  以各自提供的情报为基础,提出、驳回可能性后,剩下的只有一人。
  「难道……」
  月夜子喃喃低语,声音十分动摇。
  「是那孩子……?」
  「我也无法相信……」
  葵脸上也浮现惊讶之色。
  「敝人也吃了一惊,但这个推测跟医院柜台小姐的证言一致。身高一百五十公分左右,身材娇小,脸有点圆,长到肩膀附近的卷发。」
  雏开口说道,眼神冷静又伶俐,朝衣则是已经在心中确定。
  那人是是光班上的——
  ◇  ◇  ◇
  「已经五点了……」
  看到窗外天色变暗了后,帆夏用手机确认时间,喃喃自语。
  (赤城……现在怎么样了呢?他见到奏井同学了吗……)
  帆夏坐在房间书桌前,将腿放在旋转椅上缩起身子,双手抱膝,额头抵在膝盖上。以往她总是一激动起来就会跟椅子一起转来转去,今天却连这么做的心情都没有。
  (好想打电话给赤城……好想直接跟他说话……)
  可是她已经在医院跟夕雨打了某个赌,所以不能打过去。
  夕雨应该差不多要打来通知结果了……帆夏的手机却依然没有动静,她无法判断这对自己来说是好是坏,只能用力抱紧双腿。
  正当此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热闹旋律。
  「喂、喂!」
  帆夏连是谁打来的都没确认就接起电话,用拔尖的声音回应。
  传入耳中的却不是夕雨的声音。
  是更加年长的女性声音……
  「美智留的……妈妈……?」
  ◇  ◇  ◇
  「光掉进河里的那一晚,他传了简讯跟我说他被你写信叫出去,等等要出门。」
  是光瞪着藤乃,观察她的反应。
  光急忙探出身子,哀求似的呼唤:
  「是光!」
  光的眼神十分惊惶失措,像在拜托是光不要提及那件事。
  然而,藤乃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用那对满是忧郁的眼眸静静望向是光,小声回答。
  「我没有写信给光。」
  苍白脸上浮现的表情也跟之前一样,痛苦且哀伤,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因是光的话语而动摇。藤乃默默缩起身子,彷佛除了悲哀和苦恼外,所有感情都早已从她心中消失。
  美琴也是。
  「……」
  那张有如日本人偶的平静面容上,丝毫不见惊讶或焦急之色,她也没有插嘴是光和藤乃的对话,只是静静听两人交谈。
  只有光看着是光,慌乱得眼神动摇、嘴唇颤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苦恼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简直像死掉的人是藤乃一样……)
  跟光比起来,藤乃更缺乏反应——不,几乎没有反应的藤乃,就像一具被命名为「哀伤」的美丽尸体,令是光觉得越来越烦躁。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朝衣打来的。
  他立刻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拿到耳边。
  「是我。」
  「赤城,我们知道传诽谤简讯的犯人是谁了。你妹妹应该也跟她在一起。」
  朝衣一开口就严肃地说。
  「是谁!」
  是光激动大吼,传入耳中的名字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人。
  「花里美智留。」
  「花里?」
  茫然的声音自是光的唇间溢出。
  「嗯,你们班的班长。」
  朝衣语气比平常还要缺乏起伏。一定是因为她想要冷静地告诉是光。
  多亏如此,是光也很快就回过神来。
  「是光,花里同学怎么了?该不会花里同学她——」
  旁边的光神情僵硬,出声询问。
  身材娇小、面容朴素的花里美智留,浮现在是光彻底冷却下来的脑海。
  头发绑成一条短麻花辫的美智留。
  拿下眼镜、放下头发,发尾轻轻卷起的美智留。
  ——早、早早早早早安,赤城。
  不管是哪一个美智留,跟他说话时都会睁大眼睛、声音拔尖。
  他接着想起美智留说要成为日本第一的班长,露出坚强笑容的模样,脑中就越来越冰冷。
  虽然不起眼,却有淡淡香味、被光说像橘子花的老实同学。
  她总是『小帆,小帆』地喊着,在帆夏身旁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美智留家是跟帝门也有关系的古老家系。
  她从小学部就一直担任班长,熟知学生情报,还能自由取得更深入的资料。
  朝衣冷静的声音,将这些事实接连送进是光耳中。
  光也在途中就缄默不语,表情凝重,跟是光一起倾听从手机传出的话语。
  美琴用那双带有清凉感的眼睛,静静看着是光。
  藤乃的眼神也像在担心是光。
  朝衣报告完,陷入沉默时,在是光脑中响起的,是他自己愕然的声音。
  (花里就是……虞美人?)
  ◇  ◇  ◇
  帆夏拿着手机时,热情又激烈的旋律正好响起,害她吓了一跳。这是是光专用的铃声。
  「赤城?」
  她的语气之所以会那么僵硬,是之前接到的电话造成的。帆夏的好友美智留,从昨天就——
  「式部,你身体没事了吗?」
  是光听起来十分焦虑。他好像不是因为担心帆夏的状况才打电话来,而是想问其他事情。但讲起话来却有点吞吞吐吐。
  是光支吾其词好几次后,僵硬地问:
  「那个……我是想问花里的事……她最近有没有哪里怪怪的?」
  若是平常,帆夏应该会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吧。但她迅速回答:
  「刚才美智留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美智留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回家!」
  是光似乎在电话另一端沉吟。
  「你想得到她会去哪里吗?」
  「不知道。我有打手机给美智留,可是打不通。美智留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光知道些什么。他严肃的声音和含糊不清的语气,让帆夏知道那不会是多好的内容。帆夏屏住气息,紧张地询问,是光又低声咕哝一阵后,勉为其难回答:
  「小紫她……说不定跟花里待在一起。」
  「和小紫妹妹在一起?为什么?」
  「……我之后再跟你说。你好好休息。听好,不要像昨天那样乱来喔。给我乖乖待着。」
  「——什么!」
  电话挂断了。
  「怎么回事……」
  帆夏正准备打回去给是光,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式部小姐……?那个,关于赤城的事……」
  虚幻微弱的声音传人耳中。
  帆夏气势汹汹地询问。
  「奏井同学?赤城刚刚打电话给我——他样子非常不对劲,你知道些什么吗?」
  ◇  ◇  ◇
  (……屁股好冰。)
  紫织子在意识朦胧间,首先感觉到的是这个。
  她坐在一个又硬又冷的地方。
  (讨厌。我不喜欢这里。)
  她想要用手去摸地板,确认材质,却发现手臂动不了。
  (咦?为什么?)
  手没办法自由活动。脚也一样,再怎么使力试图站起来,双腿还是紧贴在一起,张不开。
  (不会吧,我被绑住了……?)
  紫织子彻底清醒了。
  她屈膝坐着的地方,是一个黑色金属箱的内部。紫织子从映入眼中的情景得知,那是个跟冰箱差不多大的金库,令她毛骨悚然。
  所幸门还没有关上。
  但紫织子的手臂被绕到身后,手腕被封箱胶带一类的东西牢牢固定。除此之外,脚踝也缠着封箱胶带,连身体都被绳子捆住。
  难怪她动弹不得。
  这还不是最惨的。敞开的金库门正对面,看得到一双被黑色百褶裙和黑色过膝袜包覆住的腿。
  是是光学校高中部的女生制服。
  「啊,你醒啦?」
  那人悠哉地说。
  声音的主人弯下腰来,望向吓了一跳的紫织子。
  朴实的圆眼。
  圆润的脸颊。
  在肩膀附近摇晃的卷发。
  薄唇扬起温和微笑。
  然而她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温和,也一点都不悠哉。紫织子感觉到那双俯视自己的眼眸中,浮现小孩子捻死虫子时的天真无邪,以及近似于愉悦的黑暗情绪,令她全身为之战瞟。

  (花里美智留!)

  没错。她在公园被美智留喷了奇怪的药,然后就昏过去了。
  在紫织子注意到美智留用「虞美人」这个名字传了好几封可疑简讯过来,设计让她不信任是光后。
  她一质问美智留到底有什么目的,就突然被——
  那个时候,紫织子在倒向地面前看到美智留露出的不祥笑容在脑海中扩散开来,和眼前弯腰看着紫织子的美智留重叠,又让她背脊一阵发凉。
  那是抹嘴角高高扬起、跟妖怪一样的笑容!
  在游泳池第一次见到美智留时,紫织子对她的印象是她是个笨拙、认真的班长。
  然而现在在这里的美智留,却跟那个时候判若两人。
  彷佛有一个年长许多、天真又冷酷的女人跑到美智留体内,用美智留的脸微笑、用美智留的声音说话。
  「你把我带到哪里了?你要做什么?」
  紫织子觉得呼吸困难到有如喉咙被掐住,再加上压在胸前的压迫感,让她屡次差点失去意识,但她还是倔强地瞪着对方。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而且手脚被绑成这样,也没办法趁隙逃掉。所以只能在有人来救她前争取时间。
  不要紧,是光哥哥一定会来。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绝对不会害怕。
  美智留眯起上弦月般的妖艳双眸,用像在教导小孩子的声音慢慢温柔说道:
  「我小时候呀……认识一个叫小灯的亲戚女孩……小灯的爸爸找了个情妇离家了,变成她跟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她比我小两岁,就像是我的妹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她在说什么?
  柔和声音就像在来回抚摸她的肌肤,紫织子起了身鸡皮疙瘩。
  美智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妖异。
  「可是她在家里的金库玩时,门不小心关起来,她出不去,就这样窒息死掉了。」
  紫织子倒抽一口气。该不会……
  「小灯的妈妈虽然在葬礼上哭得很大声,却马上就跟其他男人结婚了。听说那男人讨厌小灯。所以大家都在背后说她坏话,说小灯的妈妈是牺牲小灯换来幸福的。不过,那其实是真的唷。我在葬礼一星期后看到小灯的妈妈时,她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已经完全不为小灯的死难过。她一定是献上祭品,跟喜欢的人结合,得到幸福了吧。小紫妹妹比小灯还要可爱,所以上帝一定也会很乐意实现我的愿望吧——」
  紫织子吓得发抖,她确定美智留想要做什么了。
  「住手,花里小姐。」
  她试着坚强地说,从口中传出的声音却很微弱。

  「花里小姐?那是谁呀?」

  美智留无情地用封箱胶带贴住紫织子的嘴巴,浅浅一笑。
  那抹微笑蕴含的邪恶,让踢来踢去试图抵抗的紫织子身体瞬间僵住。

  「我叫六条唷。然后,我将会成为藤乃。成为光的最爱。」

  没错。她在公园失去意识前,美智留也是这么自称的。
  说自己叫做六条——
  在眼睛瞪大到极限的紫织子面前,沉重门扉发出冰冷声响,缓缓阖上。


三章 寄宿于她体内的东西
  窗外一片漆黑,下起一阵倾盆大雨。大量雨滴像要把窗户打破似的,用力敲在上面,狂风呼啸,在窗外肆虐着。
  光去世的那一晚也有暴风雨。
  听说他转眼间就被水量大增的河川吞没,被河水冲走。
  简直像上天准备了跟那个时候一样的舞台。
  (还没找到花里和小紫吗?)
  朝衣联络他后,是光就一直过着只能等待的痛苦时间。「为什么是美智留?」的心情和「紫织子没事吧?」的思绪轮流涌上心头,他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指甲锐利的手掐着不放一样。
  每当窗户被狂风吹得喀喀作响,是光就不太坐得住。
  美琴不在,大概是去跟负责搜索紫织子的人联络吧。房内只有是光和藤乃,以及光这个幽灵。
  藤乃坐在沙发上,哀伤地低着头。昏暗灯光和暖炉中的火光,照在藤乃晶莹白皙的肌肤上,使苍白面容微微闪耀光芒。
  淡茶色柔软发丝垂在披着瘦弱肩膀的披巾上,从肩膀倾泻而下,尽管现在是这种状况,此情此景还是美到让人屏息。她静静垂着雪白颈项,长睫在泛着悲戚泪光的眸子上落下阴影。
  光也再度低下头。
  他在是光身旁垂下美丽的眼帘,嘴唇紧抿成一线,神情痛苦不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现在八成在想些什么……)

  是在担心紫织子的安危?还是最爱的女性不幸的模样,令他觉得胸口疼痛欲裂呢?
  假如面前有位伤心难过的女性,若是平常的光,就算知道自己碰不到对方,他也会送上拥抱,挨在对方身上诉说甜蜜话语,全力安慰她吧。
  换作藤乃,他却看都没办法看她一眼。
  尽管如此,两人的表情还是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十分相似。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外甥与姨母,本来就长得很像,但不只是这样。光跟藤乃看起来之所以会这么像,是因为他们的表情跟氛围重叠了。
  皱眉的动作、抿唇的动作、垂下视线的动作。
  连缓缓抬头的动作都如出一辙。
  光活着时就是这样吗?
  光曾经痛苦地说过,生前他无数次追求藤乃,藤乃则每次都予以拒绝……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一直很喜欢她。光是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胸口就会觉得又甜蜜又温暖;只要那人一个微笑,就会觉得身在天国。

  ——找也曾经想过,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我跟她存在就行了。我真的喜欢她的一切。

  ——不,『喜欢』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我恋慕她深爱她到无法自拔。

  ——不过……她和别人结婚了。

  ——她成为父亲的后妻,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跟她在一起十分难受,所以我在国中时离开了家。

  光跟是光坦承长期藏在心中的思念的那一天,也是难受地垂着眼帘。
  那个时候,是光还不知道藤乃是跟光有血缘关系的姨母。
  就算这样,他还是知道光没办法忘记那个成为父亲妻子的人,为此痛苦不堪,让是光胸口也跟着揪紧。

  ——分别后变得更加喜欢她。我……犯下仅有一次的过错。

  如今那句告白的重量,比那个时候更加强烈地压在是光心上,害他喘不过气。
  光不断诉说他跟藤乃只发生过那么一次关系。
  在什么情况下则没有提及。
  但只有一次而已,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犯过错。

  ——只有一次……真的只有那么一次。在那之后,那个人就开始躲我,在大家面前也只会对我打最低限度的招呼,再也没对我说过让我怀抱希望的温柔话语。彷佛想将那时的事忘掉——不,是当做没发生过。

  藤乃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跟外甥犯下那唯一一次过错的?是因为无法抗拒光的热情吗?还是说,藤乃自己也希望如此?
  她垂着眼帘、默默低着头的模样宛如一名修女,令人无法想像光说过的那种生气盎然与热情。
  藤乃的心思比光还要难以理解,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图。光去世的那一晚,藤乃真的没有写信约他出来吗?
  藤乃并没有因是光的话语动摇。
  可是。
  关于那一晚,是光试着重新回想一次光的陈述。如此便发现,光说的话也有点暧昧不明。

  ——掉进河川的那一天——我被那个人写信叫出来。她明明一直不愿意跟我对上目光,却突然要见我……我非常不安,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可是,那个人希望跟我见面,我不可能不去……

  光说他的视线被滂沱大雨和暴风遮蔽,身体一晃,脚一滑,就坠入水位高涨的河中。

  ——在掉进河川的前一刻……有人抓住我的手,试图把我拉住。我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双手的触感。

  ——『有人』……不就是你义母吗?

  ——……因为是晚上,雨又下得很大……我……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双手摸起来像女人的,所以一定是……

  那双纤细的手抓不住光的身体,光最后被河川冲走,结束他未满十六年的性命。

  ——……我是自己坠河的……这点绝对没错。那个人不用负责……可是……要是抓住我的是那个人……我就会又让她多背负一份痛苦……明明我已经因为深爱着那个人,害她受尽伤害……

  ——我好怕,是光。我——害怕那个人的心……那个人现在这个瞬间在想些什么?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后她又会怎么看待我——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得无法忍受……

  光瑟瑟发抖着。
  写信给他的是藤乃吗?还是另有其人?倘若是藤乃,她有什么原因非得在暴风雨来袭的夜晚那么做?为什么她要隐瞒那件事?
  火焰在暖炉里劈啪作响。敲在窗户上的雨声越来越激烈。屋内只有风声、雨声以及火焰燃烧的声音。
  放在窗边的刀子,刀鞘在灯光下闪烁寒光。
  光仍旧低着头,垂下来的双手紧紧握拳。藤乃也还是垂着视线,一动也不动。
  屋内充满让胸口阵阵刺痛的哀伤。
  (话说回来……藤乃为什么想见我?)
  藤乃在光生前一直躲他,光去世后,她也声称完全不知道跟光有关的事。
  但她却透过美琴,特地跟光的朋友——是光接触,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假证她怀有光的父亲的小孩,应该会更想忘记跟光犯下的过错才对。
  是光想起抵达这栋别墅时,出来迎接他的藤乃那双似乎有所期待的眼眸,以及『我等你很久了……赤城』像在盼望什么的急切语气。
  这时,藤乃抿成一线的嘴唇微微张开。
  「……赤城。」
  是光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光也耸起肩膀,望向藤乃。
  藤乃用满是忧愁的美丽眸子看着是光。表情也跟光提到哀伤的事时一样。明明试图压抑情感、冷静游说,双眼、双唇却会渗出静静忧伤的虚幻平淡表情——
  微弱声音自藤乃苍白的唇间溢出。
  「你跟光……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
  藤乃吐出的话语,跟母亲、姊姊会问儿子、弟弟朋友的问题并无两样,令身体绷紧的是光感到意外。
  光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
  那名如传说中的仙女般婀娜多姿的美丽女性,正在用透明眼神看着他,导致是光突然紧张起来,生硬地回答:
  「……我进到光学校的高中部后,他在黄金周前一天跟我借课本。」
  「课本?」
  「古文课本——他说他忘记带了。不过我那天没有古文课,所以没带在身上。」
  是光想起他也跟月夜子讲过这件事。藤乃说不定也跟月夜子一样,只是想听听光生前的事。
  说不定只是想悼念活着时没办法为他灌注爱情的义子之死。
  听到是光没有带光要借的课本,月夜子开朗地笑着说『光调查得不够清楚呢』,藤乃却显得很纳闷。
  「黄金周……今年的?」
  她轻声问道。
  「啊!我跟光虽然只讲过一天的话,我们还是约定要当好朋友——那一天就跟过了十年一样啦!」
  是光急忙解释。
  他担心藤乃会不会怀疑,光会在半夜传私人简讯给只深交过一天的对象吗?
  然而,藤乃用悲痛目光看了一下远方后,用寂寞清澈的声音平静呢喃。
  「这种事……也是有的呢。只凭那短短一瞬间,一切就被决定好了……」
  藤乃眼中泛着哀伤泪光。是光为那哀伤的美屏住气息。
  光跟藤乃的邂逅,也是像这个样子吗?当时光五岁,藤乃在大学毕业那年结婚的话,那时应该是十五岁左右……
  光也跟藤乃一样,望向远方。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看成我的阿姨。

  是光想起光痛苦地喃喃自语,胸口紧紧揪起。
  就算只有五岁,人也会坠入爱河吗?
  会遇见命中注定的对象吗?
  (这种事,我不是很清楚。是说五岁还只是个脸上会挂鼻涕的小鬼耶……)
  他深刻记得的,只有自己渴望总是在哭泣的母亲的爱情,渴望到胸口发疼。
  所以他能理解,小孩子也明白追求人的痛苦与辛酸,那时候存在于心中的强烈感情,就算长大成人,也是无法忘却的特别事物。
  藤乃再度轻声询问是光:
  「你似乎说自己是光的代理人。」
  「因为我跟光约定好了。」
  「约定……」
  美丽双眸微微动摇。
  彷佛被「约定」一词掐住了内心。
  「他拜托我帮忙不要让花枯掉。因为那家伙是个会一脸认真地说『女孩子全都是花,必须好好照顾才行』的人。」
  藤乃眼中逐渐浮现忧愁,却又清澈、哀戚。
  「在你看来……光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藤乃看起来如此痛苦?为什么光明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她却带着没有一瞬间能忘记悲伤的眼神……
  「光看起来很活泼,其实是个寂寞的家伙。看起来很轻浮,却意外是个正经的人。」
  对是光来说,光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少年。拥有很多秘密,不会说出真心话。无论在何处,都会陪在思念之人身边,为对方奉献一切。
  「你觉得光是怎样的人?」
  藤乃又低下了头。
  她垂下长睫,陷入沉默,看起来很孤单,但不久后,她轻声说道:
  「光——是个可怜的孩子。」
  藤乃语气十分悲痛。
  侧耳倾听藤乃话语的光,眼中也浮现深沉哀伤。
  「光应该从孩童时期开始,就遭遇过很多难受的事……但他总是笑着。」
  藤乃惆怅的声音、光痛苦的眼神——让是光心头也用力一揪。
  「是啊。他似乎……跟妈妈做了约定。难过的时候,也要面带笑容。」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要笑。这样大家才会喜欢你。

  这是身体虚弱、早逝的母亲,教给被留下的孩子的保身之术。
  就算有人欺负你,也要拿出一片真心露出笑容。
  想必光一直努力遵守这句话。
  即使那个欺负他的对象是「命运」本身……
  藤乃眼泛泪光,难过地低喃。

  「如果他愿意哭出来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光一瞬间露出感到椎心之痛般的表情。
  然而他却像要驱散这份心情似的,马上扬起本来紧抿的嘴唇,弯起眼角,露出柔和微笑——美丽的微笑。
  那是光在难过到无法自拔时,会露出的淡淡笑容。
  光哭不出来。
  所以他只能笑。
  看到这样子的光,是光也咬住下唇。

  ——流泪是怎样的感觉呢?

  曾经听过的、满是憧憬的声音,在耳中哀伤地回荡。
  「——光他……」
  为了那名明明比一般人感性好几倍,却哭不出来的友人,他有没有什么可以为他说的?
  是光忍不住开口时。
  门外突然一阵骚动。
  外面传来女性的怒吼,似乎在争执什么。接着是走向这间房间的脚步声。
  藤乃轻轻蹙起眉头,光则是不安地盯着门扉,这时,一名身穿黑色毛皮大衣和鲜艳红也连身裙的高挑女性,连门都没敲就走了进来。
  膝乃站起身。
  「弘华小姐……!」
  光紧张地叫出来。
  (我记得弘华是——)
  想到引起骚动的客人的身分,是光也吓了一跳。
  一朱的母亲、光父亲的前妻——头条板着脸说过「我怎么能让葵嫁到有这种恐怖婆婆的家庭」的右楯弘华,眉头高高竖起,瞪向藤乃的目光激动得彷佛会迸出火花,大声吼道。

  「自己的丈夫都快死了,还在跟高中生幽会?你这女人真让人受不了!」

  弘华用尖锐声音单方面地责备藤乃,是光看着她,哑口无言。
  这就是一朱传闻中的母亲——弘华吗?
  眼影和粉底涂得很厚的容貌虽然美丽,却看不出年龄。既然是一朱的母亲,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才封,但她看起来搞不好只有二十几岁。身高高、胸部丰满、腰围纤细,身材好得跟国外女星一样,尽管化妆应该也有影响,她神情严肃的面容轮廓却十分分明。染成红色的头发发尾华丽卷起,就这样披散下来。
  不愧是亲戚,跟月夜子很像。但相对于月夜子妩媚开朗的气息,弘华拥有同等的妩媚,率先给人的印象却是难以接近。
  如果月夜子是高贵绽放、温柔诱惑他人的红垂枝樱,弘华就是带刺的鲜红蔷薇。
  (这个阿姨是来抱怨我跟藤乃勾搭上了吗?开什么玩笑!)
  是光从沙发上站起来时,追上弘华的美琴自然站到能挡住是光表情的位置,冷静地说:
  「弘华小姐,赤城先生是我带过来的藤乃小姐的客人。弘华小姐方才所言并非事实。藤乃小姐会在这栋别墅静养,也是总帅体贴即将生产的藤乃小姐。请您理解。」
  「而那个总帅昨晚病危的消息,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藤乃小姐。」
  光像受到冲击般瞪大眼睛。是光也放下紧握的拳头。
  (光的爸爸病危!)
  是光之前就听说过光的父亲病情不太乐观。
  所以才会分成支持前妻弘华和现在的妻子藤乃的两个派系,为了争夺接班人的位置,在台面下进行激烈的攻防战。
  在那场竞争中,弘华的独生子一朱出了无法推托的糗,藤乃派因此被推测较有胜算。然而弘华之所以会跑进这里,看起来并不是因为有所不服而要来复仇。
  「为什么不回到那个人身边!那个人的妻子并不是我。是你,藤乃小姐。反正我和你对那个人来说,都不是生下那个死小鬼的桐世小姐,只不过是其他女人。如今桐世小姐留下的那孩子也死了,那个人的所爱之人已经一个都不剩,应该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吧。以前也好,现在也罢,那个人爱的都只有桐世小姐!不过,你至少还能当桐世小姐的替身吧!」
  弘华的呐喊有如燃烧熊熊火焰的箭矢,划破满是哀伤的空气。
  是光被震慑住了。
  藤乃和光仍然没有开口,痛苦地听着弘华的话语。跟充满生命力的弘华比起来,藤乃越来越像个死人。
  「你跟那个可恨的女人一模一样!藤乃小姐!那个人迎娶你当继室时,我觉得很恐怖,你跟她像到我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用帝门家的研究设施制造出了桐世小姐的复制人。你对那个人来说,只是桐世小姐的替代品。但这种事,你应该在接受那个人的要求嫁入帝门家时就知道了吧!即使如此,你还是成为了帝门总帅的妻子!所以直到最后你都要尽到你的职责!你只要装成桐世小姐,在那个人枕边跟他说话就行!只要桐世小姐叫他活下去,那个人就算身在地狱也会回来吧!还是说他会觉得是桐世小姐来接他了,一下子就断气呢?那样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件好事。」
  弘华将她的心情发泄在藤乃身上,丝毫不给人喘息时间。藤乃默默垂着眼帘。是光也知道这个行为会令弘华更加愤怒。
  「……我不会回去。」
  藤乃低声呢喃。
  弘华用力皱紧眉头,脸颊抽搐,大叫:
  「为什么!因为你有理由不能跟那个人见面?因为你肚子里的小孩不是那个人的,而是那个恶魔的?」
  显然「恶魔」就是在指光。
  光嘶吼道:
  「那不是我的孩子!」
  是光也站到藤乃面前。
  「喂!我是光的朋友,她怀的肯定是光爸爸的孩子!因为光的义母都不愿意跟他说话。」
  她大概是看到中伤简讯,失去冷静,没有好好确认就在那边大吼大叫吧。
  然而,弘华却用看野狗般的眼神望向是光,说:
  「我收到一封简讯,说藤乃小姐怀的小孩是那个恶魔的。虽然以为是无聊的诽谤,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人调查了。」
  她接着将视线移到藤乃身上。
  「藤乃小姐。你三月住在这栋别墅时,那孩子有来见你对吧?」
  藤乃一动也不动。她只是站在原地,垂着眼帘,神情忧郁。
  「我的确有来找她,但那是因为我没办法压抑住自己的心情,是我自己跑来的,她连房间都没有让我进去。」
  光拚命解释。
  「光是有来这栋别墅没错,不过他说藤乃小姐没有让他进去!所以藤乃小姐肚子里的小孩跟光没有关系!」
  弘华看都不看是光一眼,接着说:
  「没错。你把他赶回去了,藤乃小姐。但你在那之后追上那孩子,偏偏在教堂跟他度过了一个晚上!孩子就是在那时怀上的!」
  (什么!)
  是光震撼得脑袋像被石头用力敲了一下。
  光也愕然失色,表情僵在那里。
  被藤乃拒绝的那一晚。光说他去了跟抚慰他受伤心灵的女性邂逅的教堂。他在那间教堂与那名女性——空重逢,在连月光都被云层遮住的黑暗中被她紧紧搂住,直到早上都跟她在一起。
  「我……那一晚……应该是……跟空在一起才对……」
  颤抖的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呢喃。光应该是在回想那时候的状况吧。
  不会吧——
  尽管他这么想,却无法完全否定。疑惑、恐惧、绝望,现在在光心中纠缠。
  是光也无法反驳。
  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没错,这事不能发生。
  伴随大脑像被掐住般的痛楚,以及绷紧的喉咙,是光缓缓将视线移向藤乃的腹部。
  那里被披巾遮着,所以看不太清楚。但现在也在其中成长的生命,或许是光的——
  「……这不是光的孩子。」
  藤乃依然低着头,低声说道。
  「光跟我之间……从来没发生过那种关系。」
  藤乃惨白的脸上布满苦恼之色,双唇微微颤抖。她说她跟光从来没发生过那种关系,是骗人的。藤乃跟国中二年级的光曾经结合过那么一次。
  所以藤乃的否定,并不构成事实上的否定。
  她说孩子不是光的,说不定也是谎言!
  弘华眼中迸出愤怒光芒。她挺起肩膀、竖起眉头,气得涨红了脸,从手上的包包中拿出一个纵长型信封扔向藤乃。
  信封直接打在藤乃脸上。
  美琴吃了一惊,光也探出身子,藤乃在被信封打到的瞬间却只是闭起眼睛,然后低下头。尽管雪白脸颊被信封边缘割破,流下一道鲜血,藤乃依然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只要孩子出生后调查一下,立刻就能见真章。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坚持那是那个人的小孩的话,就给我坚持到最后。如果你敢在孩子出生后说那果然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外甥的小孩,我绝不原谅!我不会让他出生,就算你把他生下来,我也会掐死他。因为,我已经够后悔没在桐世小姐生下那个恶魔时这么做了。」
  弘华走出门外,红发在空中飞扬。
  美琴鞠躬目送她。
  接着,弘华的脚步声一远去,美琴就走向藤乃,捡起掉在她脚边的信封,担心地将手覆上她的背——
  「请让我为您处理伤口。」
  然后把抛带到房外。
  那段期间,藤乃垂着眉梢,低下视线,紧抿双唇,神情空洞地低着头。
  房内剩下是光跟光两人。
  被弘华的声音盖过的风雨声再度开始喧闹,主张自己的存在,湿掉的窗户被风吹得喀喀作响。
  暖炉里明明点着火,却让人觉得房内气温突然降了好几度。
  光跪倒在地。
  「喂——」
  对幽灵说「撑住啊」好像怪怪的,但光脸色铁青,肌肤似乎随时都会变透明。他的四肢和双唇颤抖不已。
  「为什么……我没发现呢……」
  光那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阴沉、病态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一晚……空紧紧将我拥入怀中……空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我在途中……睡着了……之后……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空低头看着我……我伸手呼唤她『空』……把她拉近身旁后,空也回抱了我……接着……我们俩就这样……到了早上……我醒过来后,空不见人影……我身上……披着一条纯白披巾……那条披巾……材质非常好……是很昂贵的东西……明明节俭的空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光低着头,柔软发丝垂到脸上,遮住他痛苦的表情。
  然而,他却毫不掩饰声音中的痛苦与绝望。
  「那一晚……安慰我的人……是空。可是,跟我结合的……并不是空……」
  与最爱的人密会。这本来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应该是件该被祝福的事。
  但是,倘若结果是让不被期望的生命寄宿于对方体内。
  让血脉相连的姨母与外甥的孩子——
  「那个人……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吗?那样子的小孩……可以被生下来吗?」
  光的苦恼,让是光也跟着郁闷起来。
  跟空坦承她怀孕时不一样。
  假如藤乃的小孩父亲真的是光,他就会是个私生子,是近亲相奸生下来的禁忌之子。
  藤乃和孩子都会一辈子背负那个十字架。
  一直被人说「要是你没出生就好了」的光,会留下一个不能出生的孩子在这世上。
  藤乃应该也知道那是犯罪才对。
  (为什么她都把跑来别墅的光赶回去了,还要追上去?为什么要假装成空,跟光互相拥拖?)
  不能做那种事。
  那会招致不幸。
  她明明知道,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抬起头抓住是光。他的手和手臂都陷进是光体内。即使如此,他还是抬头看着是光,带着一张面容扭曲的脸大叫:
  「怎么办,是光!那个人打算把孩子生下来!无论是谁反对,她都一定会生下来!我该怎么办!我都已经死了——」
  是光也因为事态的严重,无法回答。
  光的手陷入其中的身体颤抖着。
  朝衣担心的事成了现实。
  (该怎么做才好?孩子出生的话,这家伙和藤乃都无法得救。)
  光会不会发疯?
  他会不会就这样永远旁徨于这个世上?
  藤乃是不是也会跟活着的尸体一样,不会笑,也不会呐喊,低着头度过一生?
  这个想像令是光觉得胸口都快要被碾碎了。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光用单手抽出手机,确认讯息。
  是封匿名简讯!
  他打开简讯,里面附了张紫织子的照片,紫织子手脚被封箱胶带和绳子捆住,不知道倒在哪里的地上。

  『给光
  今晚,在跟那一晚同样的时间,到你背叛我的那个地方来。』

  内容就只有这句话。
  最后的署名是——「藤乃」。
  是光和坠落到绝望深渊的光相靠着,咬紧牙关,瞪着那行字——以及那张紫织子被绑起来的照片。
  (花里,你也是。你到底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  ◇  ◇
  她确信光之君活在赤城是光心中时,是是光说美智留跟橘子花一样的那时候。

  ——花里。

  他低声呼唤美智留的名字,一脸认真地说。

  ——你就像橘子花一样,虽然不起眼,却有淡淡的香味,让人觉得很怀念。我觉得这种个性满不错的。

  那跟小学时期,光说他喜欢橘子花时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触动美智留的心弦。
  可是,不对劲。
  是光明明是个粗鲁又野蛮、感觉连花的名字都讲不出几个的人。

  ——小帆,赤城他喜欢花呀?

  ——咦!怎么可能。他应该只对能吃的花有兴趣吧。啊,不过……

  ——不过?

  ——他知道天、天芥菜这种……不是很常听见的花名……说是朋友告诉他的。

  就美智留所见,赤城是光没有朋友。听说他在进到平安学园高中部之前也一样,周遭的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是光似乎对葵和朝衣说自己是帝门光的朋友。
  明明光跟是光之间没有任何接触点,两人认识的机会,只有黄金周前,是光上学的那一天。
  看到是光来参加光的告别式时,她是很惊讶没错,但那时是光也是板着脸一语不发,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不像是在悼念好友的死。
  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光的朋友的?
  而且起初不断无视是光的葵,变得会高兴地跟是光打招呼—光生前屡次造访奏井夕雨的公寓,是光也开始往那边跑—光伸手援助的紫织子被是光家收养—光最华丽的爱人月夜子也对是光产生信任感。在观察这些情况的期间,她猜想「该不会——」,心中萌生疑惑。
  然后,在是光对美智留说出那句话时,她明白了。
  光的灵魂附身在是光身上,他活在是光体内,拥有自己的意志。
  是光会知道只有光知道的事,以及她偶尔会将两人重叠在一起,原因肯定都在于此。
  光没有死!
  他还活着!
  这个确信,救赎了美智留内心深处那个伤痕累累、对所爱之人不断诉说怨言的另一个美智留。
  那个美智留也很喜欢光。不,是用更深刻的心情爱着他。
  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她来到信州的别墅时,听说光也在附近的别墅跟家族一起静养。
  她跑到帝门家的别墅:心想「能不能看到他呢?就算只有一眼也好」,紧张地在附近徘个,接着光出现了。
  美智留非常高兴,从那天起,在别墅的期间,她每天都会跟在光身后。
  某一天,她目睹了那美丽、凄凉的情景。
  淡紫色美丽花朵,自野生的藤花花棚垂下。
  光站在其下。
  雪白肌肤和淡茶色发丝在耀眼光芒下闪闪发光,淡紫色藤花花瓣如瀑布般飘落他身旁,光向它们伸出纤细双臂。
  然后爱怜地抱紧那些持续散落的花瓣。
  薄如蝉翼的花瓣接连落在地上,没有在光怀中停留。
  即使如此,光还是伸手拥抱花儿,侧脸浮现哀伤神情。
  光离开后,换成一位跟光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丽女性,像在避人耳目般悄悄出现,蹲在堆积起来的藤花花瓣上,用白皙双手捧起光碰过的那些淡紫色花瓣,送上充满怜惜之情的、悲伤的——吻。
  一滴珍珠般的泪水自雪白脸颊滑落。
  不久后,她在花瓣中坐下来缩起身子,彷佛要沉到藤花潭底似的,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动作。
  淡紫色花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她瘦弱的手臂、胸部、喉咙、双脚上积聚。
  秘密的恋情——
  心跳加快,脸颊、耳朵、头部都热得像在燃烧。
  美智留看得连眨眼都忘了,这一切被她收在心中,当成特别的宝物。
  那两人彼此相爱。
  但就算避开他人耳目,他们仍然连见面或交谈都办不到。
  即使如此,美智留还是明白了。
  那朵藤花才是光的最爱——
  美智留有自觉自己是个不起眼又无趣的小丫头,无法停留在光眼中。
  只要保有一颗纯洁的心,总有一天光之君也会找到我。就跟他说她喜欢那朵橘子花时一样。
  「表面」的美智留是这么祈愿的。
  然而另一面的美智留却觉得那是在痴人说梦,早已死心。
  正因如此,她才会强烈憧憬藤乃和光不被允许的关系。
  与美丽的光相称的,只有同样美丽的藤乃。
  但他们俩却无法在这个世上相爱。
  这是多么悲戚啊。
  这是多么甜蜜啊。
  她想看看两人思念彼此的模样,她想接触两人的世界——那怕只有一点也好,所以她偷偷跟踪光和藤乃,一直注视他们。
  聚集帝门家关系人士的派对,她一定会出席,观察两人。
  光和藤乃都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交谈。不过,等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时——
  她看到光拿起藤乃碰过的香槟杯,哀伤地献上一吻——看到藤乃轻轻抚上光坐过的椅子,低下头,美丽双眸泛着泪光.
  她看到光悲痛地凝视藤乃看过的画,也看到藤乃伸手抚摸光将脸凑近闻香的蔷薇,被茎上的刺刺伤手指,带着充满罪恶感的表情含住指尖,垂下头——
  每当目击这些场景,美智留都会越来越向往。
  然后,她变得会去想像自己总有一天将成为藤乃,和光谈一段禁忌之恋。
  美智留知道这是不健全的妄想,所以她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很丢脸,将这个想法深深藏在心底。
  但另一个美智留却做为「藤乃」,酝酿着她对光那不被允许的思念。
  光之所以不能当众跟美智留说话,和他会在花丛间穿梭、跟女孩子们传出绯闻,都是因为他们在谈的是地下恋情。
  他真正爱的人只有藤乃。
  讽刺的是,这个想法也拯救了表面的美智留。光是因为要隐藏对藤乃的恋慕之情,才会对美智留不理不睬。
  思及此,不被光放在眼里的悲惨和哀伤也消失了,连光跟其他女孩呢喃爱的话语,都会化为甜蜜痛楚。
  表面的美智留和另一面的美智留,就这样共存、往来于彼此之间。
  美智留知道另一个美智留是她的幻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名为「六条」的女性会开始在她耳边送上甜蜜呢喃。

  ——欸,你记得我吗?

  小时候,她在右楯家的嗣堂前遇见的红衣女性。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那名女性的五官和身影,只有那件红色连身裙,以及在祠堂前轻盈摇曳的红色花朵,烙印在美智留心中。
  可怕又高贵、拥有力量的女性——
  蜘蛛的化身——

  ——我一直在你心中唷。把花摘了,让我出去吧。

  ——这样我就给予你蜘蛛的力量。将所爱之人纳入掌中、杀掉他,让他永远是自己的东西的力量。

  恶毒红花摇啊摇的。
  而美智留摘下了它。
  于是,另一面的美智留从此就变得能听见「六条」的声音、使用她的力量。

  ——想要所爱之人也用爱回应自己,只要吞噬掉那个人最爱的东西,取而代之就行了。有时要连你爱的人本身都吃进去。

  ——你要吃掉藤乃,成为真正的藤乃。

  花里美智留逐渐消失。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本来就没人需要美智留。谁都不会用名字叫她。连家人都几乎不会叫她的名字。
  管教严格、一做不好就会立刻打美智留乎心的母亲,会拿优秀的姊姊跟美智留比较,哀叹「为什么姊姊可以,你却做不到?」母亲对父亲跟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弟弟也充满敌意,她叮咛美智留「就算人家生了个男孩,情妇的小孩就是情妇的小孩,你们是父亲的嫡出,必须比情妇的小孩更聪明、更优雅」,尽管她请了好几个家教,美智留却没有展现出出众才能,仍然是个不起眼又鲁钝的小孩,母亲似乎为此感到厌烦,有一天,她叹着气说「已经够了」,从此以后就连骂都不骂美智留了。
  她对美智留不抱任何期待!
  唯一会叫她「美智留」的帆夏也一样,帆夏从名校平安学园的幼稚园时期到现在,都一直觉得脑袋不灵光的美智留很可怜,她跟美智留在一起,只是因为想把美智留当成自己的陪衬。
  所以每当帆夏叫她「美智留」时,美智留胸口都会阵阵发疼,感到说不出的烦闷。
  看到帆夏在意是光,因他而脸红、手足无措时,美智留也会觉得不太愉快。
  是光在文化祭时完成美智留跟光的约定、实现她的愿望后,她以为这样她就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不如帆夏。
  然而,她错了。
  对帆夏的那些不知道是不安、焦躁还是憎恨的刺痛心头的感情,并没有消失。
  为什么?我应该已经满足了呀!
  我应该很高兴才对!
  我应该很幸福才对!
  那时,六条又轻声说道。

  ——不。就算美智留满足了,藤乃却还没满足。藤乃跟光的约定没有被实现。在约定实现前,你都会一直这么凄惨,做为比式部帆夏还要劣等的人类,一直被怜悯。

  「我已经……不会再让任何人瞧不起我。」
  美智留冷淡看着散发冰冷光泽的黑色金库,喃喃自语。
  直到刚才,金库内侧还传来些微踢门声,现在却听不见了。
  窗外一阵狂风暴雨。
  跟那一晚一样。光背叛的那一晚。藤乃背叛的那一晚。
  重新来过吧。
  然后,完成那段式部帆夏和任何人都得不到手、跟世上最耀眼的少年之间的纯粹的爱。
  美智留关掉电灯,只拿着一个手电筒,打开木屋的门。
  风势大得像要把门扯下来一样。
  美智留的脸也被雨水打湿,柔软发丝在空中飞扬。快要被风吹得跌倒的美智留仍然身穿制服,往一片黑暗的暴风雨中踏出一步。
  「光……我要你完成你的约定。」
  ◇  ◇  ◇
  接近深夜时,朝衣等人得知有位疑似花里美智留的女高中生,带着一名小学女孩搭上计程车,便跟那位司机问出了美智留的目的地。
  暂且不提美智留,司机对紫织子这个亮眼的美少女印象深刻。美智留似乎是跟司机说「我们之后要去亲戚家,可是妹妹累得睡着了」。
  朝衣传简讯通知是光他们现在就去救紫织子,跟头条等人一同用车追向美智留。
  (花里美智留并不正常。得在发生无法挽回的事前阻止她。)
  而且,只要紫织子身上多出任何一个小伤,她都会没脸见是光。
  倾盆大雨导致车子行驶得很不顺畅,在朝衣因此越来越烦躁时,手机打来一通电话。
  雏通知朝衣,美智留两天前在大型电器店买了个金库。送达地点是美智留的亲戚在信州的木屋,那名亲戚现在住在国外,很少回日本。这也符合计程车司机所说的目的地,看来美智留的潜伏处就在那里没错。
  然而在放心之前,美智留买了金库一事却让朝衣心寒。
  听到那个金库大小能装进一名小学女生时,朝衣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在车内一起听见那通电话的头条和葵,应该也想起那起事件了吧。他们神情僵硬。
  这件事没有公诸于世。
  但对朝衣等人来说,这是在身边发生的、小学少女不小心被金库关起来,在里面窒息而亡的凄惨事件——
  受害者年龄也跟他们相近,所以葵好一段时间在经过家里的金库前,都会紧紧抓住朝衣的手臂。
  那名少女是美智留家——花里家的亲戚。既然如此,美智留应该也会对这起事件有印象。
  「难道……花里同学她要把小紫——」
  头条像要让她鼓起勇气般,搂住葵瑟瑟发抖的肩膀,朝衣也语气凝重地说:
  「得快点才行。」
  ◇  ◇  ◇
  (好闷。)
  紫织子意识到越是胡闹,金库里的空气就会越来越少,于是她保持身体屈起来的不自在姿势,静静待着。
  但空气正一步步逼近极限。撑不了多久。
  (救我,是光哥哥!)
  ◇  ◇  ◇
  (那一晚,你就是在这么大的雨势中走到河边吗?光。)
  尽管风势有缓和一点,大雨还是跟要刺穿大地一样持续下着,脚边泥泞黏答答的,雨伞简直完全起不到作用。
  是光跟美琴和藤乃一起冒雨前往光丧命的河边。
  美琴和藤乃穿着附帽子的雨衣。帽子边缘也无止尽地滴下豆大雨滴。藤乃将帽子戴得低低的,低着头前进。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被手电筒照亮的脸颊和嘴唇是苍白的。
  外出前,藤乃忧郁地低头看着放在窗边的刀子,将其收入怀中。
  是光发现光看到这一幕时肩膀用力一颤,像在害怕什么般面容扭曲。

  ——你要带那把刀过去吗?不要吧,很危险耶。

  他一这么对藤乃说,面无生气的藤乃就回答:

  ——这是……护身符。
  她的语气也很平淡,是光觉得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琴只是用带有清凉感的双眸看着藤乃,没有阻止她带刀。也没有阻止藤乃这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在暴风雨来袭的夜晚外出—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河川,流水的怒号声就越来越大。彷佛河川正在大发雷霆。
  (这种情况光是外出就已经很危险了,特地跑到河边根本是自杀行为。)
  光丧命的那一天,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前往那个地方的呢?
  倘若把光叫出来的是藤乃,她心中又怀着什么样的思绪?
  知道藤乃怀的说不定是光的孩子后,是光就越来越摸不透她的心思。
  她行动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她躲着光,却又做出会怀上光的小孩的行为?
  藤乃低着头,用帽子遮住脸。
  光看起来也很痛苦,两人都像即将要被处刑的人一样。
  (该死!看不清前面的路。花里想在这么大的雨中做什么?)
  一开始那封跟紫织子的照片一起传来的简讯,里面写着叫光来完成约定。
  看内容就知道,那不是传给是光,而是传给「光」的简讯。
  不过,光已经死了。
  (还是说,花里也看得到光?)
  就算是这样,光在离开别墅前就说过了,假如寄件人是「藤乃」,美智留希望的是「光」跟「藤乃」做的约定能够实现,那是不可能的。
  讲出这句话时的光,绝望得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表情和声音都极度疲惫——只眼被苦恼填满。

  ——因为,我跟那个人小时候做过的约定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光说「这件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可能实现,现在我已经死了,更是绝对不会成真」。
  确实如此,除非让光复活,否则想实现这个约定是不可能的。
  不,还有一个方法。
  但这个方法实在太过轻率,是光立刻决定不去想它。
  (总之,得先见花里一面再说。)
  这时,他在沿岸的草丛看到一个摇摇晃晃、如同鬼火的光点。
  是光拿手电筒去照,斜斜下着的雨滴便在橘色光芒中显现,他看到美智留身穿学校制服,头发被风吹乱,站在那里。
  美智留伞也没撑,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不知道是因为贴在脸上的头发,还是因为她嘴角浮现的淡淡笑意——
  美智留散发出判若两人的妖艳气息。
  没错,跟戴假发、穿女装时的一朱一样——
  她用跟一朱十分相似的甜腻语气开口说道。
  「你好准时唷——光。」
  (美智留,为什么不接电话?)


四章 六条的告白
  在驶向帝门家别墅的计程车内,帆夏不停打手机给美智留。简讯也传了好几封,却没有回应。
  将手机放在耳边、觉得胃痛得都快要裂开的帆夏,身旁坐着仍然面带不安的夕雨。
  傍晚,是光打电话来问美智留的事,然后是夕雨紧接着打电话来。
  帆夏这时候才知道紫织子被绑架。
  是光之所以会支支吾吾地问美智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原因也在于此。
  帆夏听夕雨说明时,屏息了好几次。
  是光说美智留跟紫织子在一起。意思是,是美智留把紫织子拐走的吗?
  她无法相信。那个认真的美智留竟然会做这种事!
  是光虽然叫帆夏乖乖待着,帆夏却无法在家等待。她决定追向是光,结果夕雨也要求同行。
  竟然会跟夕雨这个情敌一起行动,帆夏觉得很奇妙。不过,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让她心安了不少。
  帆夏听夕雨说是光到帝门家的别墅去了,便打电话给月夜子,但打不通,她只好一个个打电话给学校的学生,问出别墅地址。
  两人搭电车到当地,再坐事前安排好的计程车移动。
  车子跟在没铺柏油的道路上行驶一样,晃来晃去。挡风玻璃被雨水打湿,前面一片昏暗。
  这时,她在黑暗中看见橘色光芒。

  (美智留!)

  河岸只有一部分有光源,美智留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学校制服紧贴在身上。仔细一看,是光也拿着手电筒,站在美智留面前。乱糟糟的红发被雨淋湿,黏在脸上。
  是光用手电筒照向美智留,严肃地瞪着她。两名穿雨衣的女性站在是光身后,彷佛要依偎在他身上。
  帆夏对司机大声叫道。
  「麻烦停车!」
  ◇  ◇  ◇
  「小紫在哪里?」
  是光眉头皱得紧紧的,用力瞪着美智留,开口询问。
  若是平常的美智留,光是被是光这样瞪就会声音拔尖、惊慌失措吧,然而她现在却妖媚地回望是光,回答:
  「在乖乖看家呀。」
  照亮对方身影的,只有双方手中的手电筒。在刺眼光芒中,从头顶到西装外套、百褶裙,甚至连过膝袜都湿透了的美智留,正面带笑容。
  是光在来到这里前收到朝衣传来的简讯,通知他们得知紫织子的下落了。
  除非美智留还有共犯,否则紫织子应该很快就会被朝衣等人救出来吧。但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是光无法原谅她把紫织子这个小学生也卷进来。
  对美智留提问的声音越来越严肃。
  「为什么要绑架紫织子?」
  「我不是说过了吗?为了让光之君复活。」
  站在是光身旁一脸凝重的光,痛苦得面容扭曲。雨势略微减缓的雨滴穿过光纤细的身躯,柔软发丝也在雨中静静摇曳。此情此景十分梦幻、虚无缥缈,便是光再度认知到光是个幽灵。
  「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不可能呢——因为,光之君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吗?在赤城体内。打马虎眼也没用。我可是知道的唷。光之君也听得见对吧?」
  美智留用甜腻语气说出的这句话,令是光吓了一跳。
  光也微微睁大眼睛。
  (这家伙是不是真的能看见光啊?刚才她也叫我「光」。不,怎么可能。要是她看得见,应该会无视我,直接跟光说话才对。)
  大概是负责传达光的话语的是光,让美智留觉得光附身在他身上了吧。事实上光的确不能离开是光,所以某种意义上,她说得并没有错。
  不过,假如承认这点,之后会变得很麻烦。想必在身后屏住气息的藤乃跟美琴也会很混乱。
  因此,是光认真说道:
  「你把死人叫回来干么?你已经跟光说过再见了吧。」
  美智留脸上瞬间失去笑容。
  她低下头,眼中浮现暗沉阴影。
  「对呀,美智留说过了。可是,我还没说。」
  她的摸样令是光心神不宁。
  「你不是花里的话,那你又是谁?」
  是光一询问,美智留就缓缓抬头。
  湿掉的肌肤带着妖艳光泽,嘴唇扬起自信笑容,苍白火焰在眼底摇曳。
  「我是『六条』唷。」
  光倒抽一口气。
  是光心脏也瞬间用力跳了一下。
  (她说她是六条——!)
  被供奉于右楯家的庭院、吞噬丈夫及其爱人的蜘蛛化身。
  美智留恍惚地从唇间吐出那名月夜子害怕、一朱信奉、带着邪恶笑容报上姓名的女性之名,让是光愣在原地。
  这时,熟悉的呐喊参杂进雨声之中。
  「美智留!」
  身穿夹克与细长裤子、在冷雨中跑过来的人,是理应在家静养的帆夏,她被泥泞绊到,险些滑倒。
  是光立刻斥责裤管沾满泥巴,拚命跑到是光等人面前的帆夏。
  「式部!我不是讲过很多次,叫你乖乖待着吗!呃,连夕雨都来了。」
  看到长发被雨水打湿的夕雨从帆夏身后默默走出,是光瞪大眼睛。夕雨的长裙也被雨淋湿,缠在腿上。
  「……对不起。因为,我担心赤城……」
  「我也是,我怎么能只是等着!美智留可是我的朋友!」
  帆夏甩着湿答答的头发,坚定主张。
  这时传来讥讽般的声音。
  「朋友?花里美智留不是小帆的陪衬吗?」
  美智留对帆夏投以冰冷视线。帆夏的表情僵住了。
  「美智留,你在说什么啊?」
  「花里美智留又笨又不起眼,是个都被人叫『班长』的可怜跑腿,所以你才会假装帮助她,沉浸于优越感中对吧?只要假装是在保护美智留,周遭的人就会觉得小帆是个正义感强烈,又会为朋友着想的好人。『为什么帆夏会跟班长那种脱线的女生那么好?』『大概是因为帆夏热心助人,没办法放着她不管吧。帆夏虽然强势,其实却挺温柔的』——你知道班上的女生都这么说吗?你知道的吧——?」
  帆夏为之语塞。但她立刻握紧双拳,大叫:
  「知道的话,我早就把她们的桌子踹飞了!我才不是因为这种原因跟美智留当朋——」
  「啊——罗嗦!我不想听小帆伪善的反驳,小帆碍事死了!」

  美智留像个闹脾气的孩童般大吼大叫后,再度露出冰冷目光,用甜美声音轻声说道:
  「要是你有被烧死就好了。」
  帆夏和皱眉听着她们交谈的是光都目瞪口呆。
  「亏我特地放了火,结果你却得救了。」
  帆夏眼中浮现恐惧,询问美智留。
  「那是……美智留放的火吗?」
  胆怯微弱的声音中,听得出帆夏不想相信的心情。然而,美智留却天真回答:
  「我不是美智留,是六条唷。一朱先生想用虞美人之名陷害奏井夕雨,所以我就顺便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因为我觉得,只要把情报告诉小帆,你就一定会插手嘛。」
  「你告诉我式部拍了夕雨的照片,也是故意的吗?」
  面对瞪过来的是光,美智留也回答:
  「嗯,我想说被喜欢的人怀疑,小帆应该会很受伤。我说我喜欢你,也是想折磨小帆,你在楼梯捡到的手链也是我放的唷。那不是小帆从阳台掉下去的手链,是跟小帆同款的、美智留的手链。虽然美智留因为怕跟『帅气的小帆』戴一样的东西,只会害她又被拿来比较、又被瞧不起,所以一次都没戴过。」
  是光脑海中闪过银色手链的模样。
  那条掉在雏摔下去的楼梯的手链。他还以为那铁定是帆夏的东西,因此动摇,追着帆夏逼问。
  没错。暑假时,美智留说过她也买了跟帆夏一样的手链。那竟然是美智留刻意放在那边的!
  而且,美智留脸土的笑意还越来越深。
  「小帆会弄丢手链,也是我故意撞她的唷。」
  帆夏面容扭曲,混乱地呐喊:
  「骗人!美智留不是这种人!」
  「她就是这种人。只是因为大家都把美智留当白痴,没注意到而已。所以才会大意,什么事都肯告诉她。也愿意告诉她秘密。就算我故意做坏事,只要装迷糊就不会被发现。文化祭前一天,火灾警报器响的时候也一样,我说我是不小心碰到的,赤城就相信了对吧?那也是故意的唷。」
  「什么——」
  是光发出喉咙被勒紧似的声音,美智留斜眼看着他,神情陶醉,说:
  「我想让赤城被孤立。跟美智留小学时,光之君因为和女生之间的问题被孤立时一样。那个时候,光之君第一次来依赖我,我好高兴,我还去偷了光之君的直笛和画具箱。等我帮他把那些东西找回来、买新的给他后,光之君就会感谢我。」
  这次换成光跟是光做出同样的反应。
  小学部时,光在同一天于后花园的告白胜地,对五位女孩说出爱的誓言,这件事被发现后,光被排挤了好几天,那时有位温柔女孩折了白花形状的信给他。
  光称呼那位女孩为「白花之君」,他曾经带着温柔目光,述说跟那位女孩通信的短暂时间。他说『有人愿意鼓励我,帮我拿回被偷走的直笛和画具箱』。
  那个骚扰他的犯人,竟然就是白花之君本人。
  美智留别说惭愧了,甚至懊悔地蹙起眉头。
  「我还希望赤城也跟那个时候一样依赖我的说,这样你就会比喜欢小帆还要更喜欢我。结果你竟然靠自己解决了,我好失望唷。这样我之后就只能假装要支持小帆,碍她的事了。」
  帆夏嘴唇一开一阖的,但她似乎讲不出话来,又痛苦地抿起双唇。
  是光也是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在夕雨房间挂雨伞、放刀片的……也是你吗?」
  「嗯。是我叫医院柜台的大姊姊做的。因为那个大姊姊想成为一朱先生的恋人嘛。奏井同学对她来说超碍事的——所以她很乐意帮我欺负奏井同学。」
  「用虞美人的名字传简讯给斋贺和葵,挑拨她们的也是你吗!」
  是光觉得他气得头都快要炸开了。
  「是我呀。」
  他耳根发热,然后又迅速冷却。文化祭那天,是光当了美智留一天的男朋友,陪她一起逛学校。那个时候开心得双颊泛红,跟是光互喂章鱼烧、棉花糖的美智留,以及之后在小学部后花园,戴上是光做的大波斯菊戒指,噙着泪水说道『谢谢你』、露出微笑的美智留,和现在在眼前面带妖艳微笑的美智习,落差实在太大,便是光脑袋阵阵发疼。
  「你……在文化祭的时候,不是跟光说了再见,露出很清爽的笑容吗?原来那是演出来的啊。」
  美智留表情突然认真起来。
  「不是的。她真的很高兴。赤城代替光之君,在文化祭当她的男朋友,让她成为灰姑娘,美智留非常开心。可是,她在那之后遇到小帆时,胸中烦闷的心情却并没有消失。」
  帆夏肩膀微微晃动。
  「在她纳闷『咦?奇怪,为什么呢』的时候,六盘说话了。她说只是实现花里美智留的约定是不行的。她说还有约定没被实现。藤乃跟光的约定——」
  美智留眼中再度开始闪烁妖异光芒。
  雨水打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水滴从下巴和睫毛滴落。
  藤乃应该跟美琴一起待在是光身后才对,她却一句话都没说。
  为什么美智留对帆夏的烦闷心情,会跟藤乃和光的约定有关?是光一头雾水。
  光也只是哑口无言。
  「为什么六条会突然跟你搭话?」
  「一点都不突然唷。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六条就住在我心中。小时候,我去右楯家参加派对时,在祠堂前遇到一名穿红衣的女人,就是她告诉我得到所爱之人的方法。她说,只要把碍事的人咬死就行了。」
  美智留这番话让是光吓了一跳。光也面露惊愕。
  美智留看到右楯家的祠堂了吗?
  不晓得她在那里遇见六条,是年幼的美智留的幻想,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使她这么认为。
  但那个时候,六条的存在就在美智留心中扎根,不时浮现美智留的表面,散播灾厄。
  从她还很小的时候——小学时期开始。
  如今光死后,六条也依然存在!
  是光明明被雨淋得全身湿透,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口干舌燥。
  「那些标题是『光之君的女人们』的连锁简讯……也是你传的对吧。」
  美智留缓缓扬起嘴角。
  被手电筒照亮的白皙脸庞——既天真,却又带有成熟女性的妖艳。
  「因为,光又不需要『最爱』以外的花——光的花园里面,只要有那朵最美丽的花就行了。」
  她明明在笑,冰冷的恨意、憎恶、苦恼、烦躁,却在眼中逐渐扩散。那是针对光所爱的花儿们的污秽黑色情感——
  光凝视美智留。他怕得发抖,目光却离不开她身上——
  「光真正想要的,只有紫色的藤花。大家却不知道。她们以为自己被光之君爱着,就得意起来了。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她们知道。你们是替代品。因为葵之上在葬礼上大吵大闹,感觉会自取灭亡,我才会从光每晚都会去找她的奏井同学开始下手。」
  默默站在是光身旁的夕雨肩膀微微一颤,小巧脸庞上似乎带着恐惧之色。
  美智留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她没有拨开头发,用满是怨气的低沉声音说道:
  「花里美智留只会等待光注意到她。可是,我不一样。我要把光最爱的藤花以外的花,都从光的花园拔除,然后由我成为藤花。因为站在那里的藤花,是犯了错的藤花。」
  犯了错的藤花?
  光正准备开口呐喊。
  美智留却比他更快一步,闪烁寒光的眼底燃起强烈激情,她轻轻抬起手,明确指向是光身后的人。

  「那朵藤花杀了光。」


五章 他在那个时候
  「我看到了唷。你想用刀刺光。」
  平息的风忽然在美智留身边呼啸,美智留一字一句的谴责,在冰冷黑暗中扩散开来。
  是光没办法回头。他表情僵住,看着浮现美智留眼中的憎恨,任凭雨水落在冰冷身躯上。
  光面容扭曲,嘴唇开阖。
  「不要……」
  他似乎说了这句话,却被风声、雨声及美智留的声音盖过。
  美智留充满怨慰的声音,跟滴在水面上蔓延的毒素一样,连是光的内心都被慢慢染黑。他动弹不得,彷佛毒素传遍全身。
  「那一晚,我因为知道光住在别墅,就跑出我们家的别墅,偷看光房间的窗户,结果看到光在深夜偷偷出门。光好像在河边等谁。接着,你出现的时候,他叫了『藤乃小姐』。那时你轻声问他——」
  美智留低声说道。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
  光表情变得更加扭曲。他痛苦地蹙眉,眯起双眼。
  是光对出自美智留口中的藤乃这句话有印象。
  那是夕雨还关在公寓闭门不出的时候。当时光什么都不做,只是带着毫无生气的表情袖手旁观,他哀伤地对为此大发雷霆的是光说:

  ——以前有个很重要的人……责备过我……为什么做出那种决定。我当时觉得,自己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

  光对无法接受这个答案的是光,露出十分虚幻、寂寞的微笑。
  (原来那是藤乃说过的话!)
  那么,美智留现在说的,乜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吗?把光叫出来的果然是藤乃,那一晚,藤乃出现在光面前——

  「之后你就用双手握着刀子,冲向光。」

  是光头部又受到一阵冲击。
  是那把放在窗边、以装饰品来说过于危险的刀!
  看到那把刀时,光明显动摇了。
  出门前,藤乃忧郁地看着那把刀子,将它藏进怀中时,光的肩膀也颤了一下,面容扭曲。
  那时感觉到的不安,如今包覆住是光全身上下。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好不容易回过头,看到藤乃低着头,静静垂下眼帘。水珠从雨衣帽子滴落,淋湿她的头发,裙子下摆和脚边也全都湿透了。
  尽管如此,藤乃还是美得令人屏息。
  美智留说的这些,她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只是哀伤、痛苦地缄默不语,泛着泪光的瞳眸垂下视线,如梦似幻的柳眉低垂,花瓣般的双唇紧抿。
  跟被弘华斥责时一模一样。
  毫无生气的美丽尸体——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求求你!说些什么吧!好好反驳啊!)
  是光在心中拚命呐喊。
  帆夏跟夕雨望着藤乃,不安与惊讶在脸上交错。
  光跟藤乃相反,美智留每说出一句话,他的表情就会扭曲,肩膀和嘴唇颤抖不已。光之所以会这么惊慌失措,一定是因为美智留说的都是事实吧。
  那一晚,光看到了拿刀冲向自己的藤乃!

  ——风雨很大,我几乎看不见前方。

  光固执地重申自己是死于意外。当时是光觉得光对自己的死有所隐瞒,并不是错觉。
  这时,站在藤乃身边的美琴忽然映入眼帘。
  美琴陪在低着头的主人身旁,神情严肃。但她脸上并没有帆夏跟葵露出的惊讶神情。也许她知道是藤乃把光叫了出去,用刀锋指向他。
  在再度开始加剧的风雨中,美智留用燃起怒火的双眼盯着藤乃,将憎恨之情发泄在她身上。
  「是你杀了光!」
  藤乃仍然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美丽瞳眸只是因哀戚与苦恼泛起泪光。如同花儿不会说话,藤乃也不会开口。
  这时,光悲痛地大叫:
  「不是的!我是失足掉进河川的!我没有被藤乃小姐刺中!」
  是光也激动呐喊:
  「光的遗体上应该没有伤口才对!所以藤乃没有刺光,光也不是她杀的!对吧?你没刺他吧!」
  他拚命呼唤藤乃,藤乃却只是轻轻蹙起眉头,没有回答。
  美智留语气尖锐地反驳。
  「光是因为想躲开那个女人的攻击,才会掉进河里。可以说是那女人杀了他。」
  「藤乃小姐抓住了我的手!」
  「你在光摔向河川的瞬间,抓住了光的手对吧!你想救光不是吗!」
  拜托,告诉我是这样没错!
  说你没有打算杀光!就算你把刀对着光是事实,之后你就清醒过来了,抓住光的手想要救他!
  求你拯救此时此刻正脸色发青、全身颤抖、想要相信你的光!
  是光如此祈祷,拳头握得用力到都快要渗出血来了。
  帆夏和夕雨应该也跟是光有一样的心情吧。两人对藤乃投以哀求般的目光。
  只有美琴脸上带着觉悟,彷佛要将藤乃的话语原原本本地接受。
  藤乃张开紧闭的双唇。
  她低着头,平静地轻声说道。
  「不。我没有抓住他。」
  这一瞬间,雨势减弱了。
  藤乃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光露出胸口疼痛欲裂般的表情,帆夏跟夕雨也倒抽一口气,蹙起眉头,难过得面容扭曲。
  是光也瞪大眼睛,愕然失色。
  美琴面不改色。
  美智留得意洋洋地扬起嘴角。
  「对呀——那个女人只是拿着刀站在那里。抓住光的人,是我!」
  光眼神动摇,惨白脸庞上显露惊讶情绪。
  因为光也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光以为,抓住自己的人是藤乃。
  毕竟那天晚上,河边愿该只有光和藤乃两人才对。
  「那女人想要杀光,我则是想救他。所以——我比她更适合当跟光相爱的藤花!我才是真正的藤花!」
  美智留丝毫不给人喘息时间,接连吐出如同箭矢的话语,被雨淋湿的脸颊上带着陶醉神情,像个全能的神般站在那里。
  「光命中注定的恋人是我!光的最爱是我!所以,我要重新来过!由我来救光——由我成为光的藤花,我们会成为最棒的情侣,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纯洁乐园中,永远爱着对方——」
  疯狂的欢喜。胜利的愉悦。
  对美智留来说,连打向全身的雨水,她都会觉得是祝福的甘霖吧。
  是光背脊发凉,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液。
  美智留完全分不清现实与妄想的境界。她要怎么跟火葬后化为骨灰,被埋在墓地中的光重新来过?
  这是不可能的。
  (可恶!怎么做才能把花里心中的六条赶走?)
  面对每分每秒都在靠近超出常识范围的妖怪的友人,帆夏也用带着恐惧与焦躁的眼神注视她。
  雨水包覆住美智留——六条的全身上下,在手电筒光芒下闪闪发光,彷佛环绕着光芒。
  水量暴涨的河川发出怒吼,刺入是光耳中。
  这时,藤乃轻声询问。

  「你想要救光?」

  沉浸在愉悦中的美智留,忽然肩膀一颤。
  藤乃轻轻抬起头与低垂的目光,用那双散发出压倒性美感的哀伤瞳眸静静凝视美智留,再度提问。

  「你抓住他的手后,光是怎么做的?」

  不知为何,美智留答不出来。
  她瞪大眼睛,神情僵硬,然后越来越扭曲,半开的嘴唇像在喘息般微微开阖,眼中浮现类似于恐惧的感情。
  光听到藤乃的问题——表情也僵在那边。

  「回握了?放开了?」

  平淡询问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忧伤。
  美智留依然没有回答。
  她握紧手电筒,将视线从藤乃身上移开,咬住嘴唇,看起来像在拚命忍住不要发抖。
  藤乃为什么要一直问这种问题?美智留为什么要露出这么慌乱的表情?是光并不明白。
  然而,攻守完全互换,眼神中充满哀戚、镇定提问的藤乃,压制任了美智留。
  光苍白美丽的面容上也浮现静静哀愁,看起来已经死心了。
  「……」
  连雨声都跟藤乃的声音一样,变得悲伤又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河川的怒吼清晰刺入耳中。
  对藤乃忠心耿耿的美琴,用不合一丝动摇的笔直目光,望向美丽的主人。
  在屏息以待的是光等人的注视下——藤乃像在确认般,对紧咬下唇的美智留说。

  「他放开了对吧。」

  看着美智留的光一脸淡漠,眼中充满透明悲哀。
  美智留略微睁大眼睛,发起抖来。她用空着的手遮住一边的耳朵,轻轻摇头,有如听到了什么不祥话语。她不断摇头。那只会让人觉得她在哀求藤乃不要继续说下去,而不是在否定。
  藤乃垂下眉梢,平静的绝望重叠在哀伤上。
  「光……果然很想死。」
  「!」
  美智留又颤了一下,缩起身子。
  是光他们也倒抽一口气。
  光那张跟藤乃一模一样的脸庞上,浮现同样的忧伤、同样的绝望——同样的痛苦,静静站在无声的雨中。
  美琴只看着藤乃一人。
  而藤乃正跟光一样被雨水怀抱,对美智留投以哀伤绝望的眼神,像在坦承自己的罪孽般,用虚弱声音呢喃:
  「我跟光都一直很痛苦。想要做个了断。我们的内心,一刻都得不到安宁。」
  美智留像在自己保护自己般将身体缩得小小的,用微弱声音说:
  「才没有……」
  尽管她怯生生地抬起头,一看到藤乃那双透明——却染上哀戚与苦恼之色的美丽瞳眸,接下来的话语便消失在口中。
  藤乃的痛苦与绝望就是如此深沉。
  「你在传给我的简讯中,说了要重新来过对吧……跟也上仅有一人的、命中注定的对象……那代表你无处可逃唷。代表你完全没有其他选项。所谓的半身,就是无法分割的存在——绝对没办法离开对方。所谓的命中注定,就是即使逃到世界尽头也无法逃离的诅咒。」
  藤乃语气非常和缓。
  她也没有狠狠瞪着美智留。
  但她平静的语气和哀伤目光,却传来藤乃至今以来体会过的——现在这个瞬间也在体会的痛苦、黑暗及绝望。
  「才没有,这种……」
  尽管表情扭曲的美智留拚命试图反击,她的话语却无力得在说出口的瞬间就会融化。
  想必无论被人如何怒骂、就算被说是杀人凶手,藤乃的哀伤与绝望都不会动摇。
  一去想像藤乃心中存在多么深沉的黑暗,是光就觉得体内跟着窜起一股寒意,胸口痛苦得像要被压垮一样。
  跟光十分相像的藤乃、美丽的藤乃,继续冷静地说:
  「只要尝过一次心灵片刻都离不开那唯一的对象所带来的绝望与痛苦……就绝对说不出『恋爱是甜蜜的』这种话。早上一醒来,就会想着那个人。在清醒的期间,那个人的声音也会一直在耳中回荡。连在梦中他都会对你微笑。没有一刻能得到安息。连呼吸都办不到——那已经能称作诅咒了。」
  藤乃曾经在紫织子家的庭院,独自哀伤地亲吻紫君子兰。
  泪水滑落雪白脸颊,垂下来的眼帘让人看得痛心。
  那个画面,光是注视都会令人觉得呼吸困难。
  所谓的「深爱」,就代表五感——灵魂会全部被爱支配。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一切都会奉献给爱。
  那是诅咒。
  那个时候是光看到的藤乃,宛如一名美丽的囚犯。
  美智留用力瞪着藤乃。
  是光也再度回想起美智留传到手机的那些爱的话语。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不容于世的恋情、触犯禁忌的大罪,任何人都不会祝福我。』

  『也知道这就像凌迟自己、焚烧自己……是一段只会带来伤痛和绝望的苦恋。是段艰辛的恋情。』

  『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贝能在月光也照不进来的黑暗中爱下去。我们不是咬着指头互相发过誓吗?
  不是发誓要一辈子保密吗?』

  『我爱你。
  我好爱你。』

  『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幸福、未来。
  就算有罪,我还是爱你,爱到疯狂。』

  『亲爱的光。你的「最爱」永远是我唷。』

  美智留说那是段艰辛的恋情,实际上,她却连那份艰辛的一半都不理解。
  她说那是不容触犯的重罪,却连那份重量的一半都不明白。
  她只是憧憬受尽阻挠的恋情。
  只是沉醉于秘密之恋的甜蜜。
  『见异思迁的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我们心灵相通、幸福至极的那段妖艳又纯洁的时间吗?』

  『会记得我们双手交叠、双腿缠绕在一起、伴随凄凉痛楚合而为一的甜美绝望吗?』

  每一句用哀伤装饰的华丽词藻,在真正的绝望面前,都会立刻相形失色。
  美智留视为珍宝、向往无比的恋情,在藤乃的一字一句——在她的眼神下——逐渐崩解。
  她告诉美智留,你妄想中的恋情,在现实中既不美丽,也不甜蜜。
  美智留谈的恋爱是不切实际的,她只是憧憬地下恋情而已。
  「遇见光是我受到的诅咒。爱上光是我犯下的罪孽。光活着只是悲伤与痛苦的连续。我以为光去世后,我就能轻松一点,不过完全没有这么一回事。现在,我心中也只有一片空虚与绝望。未来也是一样,这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黑暗深渊在藤乃眼中扩散。
  跟是光刚认识光时,光偶尔会显露出的深渊一样。
  黑暗的绝望。
  只会感到痛苦的恋情。
  然而却会重蹈覆辙。想要结束。无法结束。决意与绝望的连续。别再看他了,跟他保持距离吧。仿佛连他的轻声细语都听不见——无数次无敷次想着同样的事。告诉自己同样的事。这段恋情是错误,这段恋情是罪过,这段恋情会招致破灭。
  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斩断情丝。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理解。」
  当上光父亲的妻子的藤乃,决定远离成为义子的光,同时又犯下仅有一次的过错。
  在那之后,她屡次拒绝光。
  可是,她却不惜假装成空,再度跟光相拥,在体内养育说不定流着光的血液的孩子。
  不得不忘记他。不得不远离他、不得不让他远离自己。
  但灵魂和身体全都会被光吸引。一瞬间都无法忘记他。使她又一次犯下不该犯的过错。
  伴随藤乃如波浪般涌上的绝望心绪,是光明白她那些难以理解的行为,全是从对光的爱衍生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亲昵地直呼过光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觉得光是自己的东西。我对光的感情,对我来说并不甜蜜,我也不觉得我对光的感情很美丽。我没办法从中感觉到幸福。」
  藤乃的话语也深深刺进是光心中。
  看到光已经连呐喊和下跪哀求都做不到,跟藤乃一样神情绝望,站在那里,是光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你也是这个样子吗——光?)
  你也是一面追求藤乃,一面爱着藤乃,同时又希望能忘记她吗?
  「无论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一样。我跟光之所以相像,是因为我们都太过思念对方,而这只会带来痛苦。如果能投胎转世,我——」
  藤乃的声音中断。
  她将从心头涌上的情绪吞了回去,垂下眼帘,用微弱却清楚的声音断言。
  「……我希望能生在没有光的世界。」
  这句话贯穿是光胸膛的正中央。
  帆夏跟夕雨也心痛得面容扭曲。
  美智留宛如一名在暴风雨中失去方向的人般瞪大眼睛,茫然自失。
  在断断续续下着的雨中,在河水发出巨响的河岸边,藤乃继续说道:
  「光也一定会说出跟我一样的话。我们完全没想过总有一天这段恋情能得到回报、两人能获得幸福,我们知道活着就是痛苦的连续。如果他就算这样也想活下去……应该会握住你的手吧。既然他放开了,就代表光也想要让它结束。让这只有绝望的日子结束。」
  是光注意到时,本来在注视美智留的光,现在正用满是悲伤的阴暗眼神看着藤乃。
  他默默站在原她,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光大概是自杀的吧。

  是光想起月夜子曾经低声问过他,这句话在耳中回荡,令人不快。
  在变成幽灵的光身上,找不到手腕上的割腕痕迹。可是月夜子说,光去世的前一天,她在别墅的骑马场遇到光时,他不太对劲。
  她说光看起来很脆弱。
  她很担心,所以忍不住吻了光。
  (你是自己选择死亡的吗?光?)

  ——你想知道义母晚上把你叫到河边的理由对吧?

  ——……

  是光问他的时候,光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看起来是因为他害怕知道真相。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你早就知道藤乃的心情了吗?)
  知道藤乃拒绝他,同时也爱着他。
  单凭看眼睛就能得知对方有没有坠入爱河的光,不可能没注意到藤乃心中的热情思念。
  没错,光是知道的。
  知道藤乃为什么把自己叫出来。
  也知道藤乃拿刀指向他的理由。

  ——我是自己坠河的……这点绝对没错。那个人不用负责。

  ——明明我已经因为深爱着那个人,害她受尽伤害……明明我已经害那个人变得不幸……

  即使拚命努力拒绝,也会被对方吸引。即使别过脸去、移开视线,也会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入眠的这段期间,都无法忘记对方。连在梦中都会追过来。
  想让这种诅咒般的绝望恋情结束,只剩下终结自己的生命了——

  ——我好怕,是光。我——害怕那个人的心……那个人现在这个瞬间在想些什么?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后她又会怎么看待我——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得无法忍受……

  光害怕的原因,不是因为不知道藤乃的想法。
  正好相反!就是因为光太过了解藤乃,犹如两人心灵相通,他才会畏惧那无法逃离也无法斩断的恋情。
  然后,在风雨交加的昏暗河边,藤乃带着潜藏决心的哀伤眼神,握住刀子,朝光冲过去。
  想要闪避的光掉进河中,美智留抓住他的手,试图把他拉起来时,光拒络了她,自己放开手,被急流冲走了。
  (这就是那一晚的真相吗?)
  大脑连续受到冲击的感受,便是光用力咬紧牙关。
  月夜子曾经坚定说过,不管有多么痛苦,她都不会和人交换命运,也要跟光相爱。
  可是,比任何一朵花都还要跟光深深相恋的,光的最爱——藤乃,现在露出绝望的眼神,断言她想要生在没有光的世界。
  听闻此话的光,现在会做何感想?
  光凝视藤乃的眼神平静又虚幻。
  彷佛这个瞬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月夜子在骑马场遇见他时,光也是这种表情吗?
  透着金色的柔软发丝凄凉地摇晃,雨势减缓的雨水慢慢被光的身体吸收,像要融进去似的。
  (光,你为什么要露出那种放弃一切的没用表情?)
  宛如花瓣的嘴唇,现在看起来也挂着淡淡笑容。

  「就算活着,光也得不到幸福。」

  藤乃哀伤地说。
  她对美智留投以沉痛的目光,带着放弃一切——疲惫不堪的表情,说:
  「光不应该出生。」

  ——这孩子不该出生。

  那句从小开始,光周遭的大人就一直对他说的话,现在由光最爱的女人说了出口!
  是光看着光脸上慢慢浮现微笑,觉得心痛欲裂。
  「……」
  美琴静静垂下眼帘。
  帆夏开口轻声说了些什么。
  「好过分……」
  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知道光有个特别深爱的人的夕雨,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美智留看起来完全崩溃了。
  明明试图从发生错误的地方重新开始,却被人宣告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她的憧憬也好,希望也罢,全部都被击碎,被告知闪闪发光的美丽恋情,其实是一片漆黑的黑暗,令美智留双脚颤抖,弯下腰来,瞪大眼睛,低声吐出断断续续的呢喃。
  「不是……不是这样……我们的恋情……是美丽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洁哀戚的……至高无上的恋情……为什么……要说谎……因为那朵藤花……足假货……没错……不是的……光之君并不希望死亡……光之君才不会拒绝这段恋情……才不会拒绝我……」
  美智留心中所有的人格都受到打击,陷入混乱。
  「……得拯救光之君才行。」
  美智留摇摇晃晃地走向河川。
  「这样一来……光之君就又会感谢我……他会从那些又吵又下贱的女孩中找到我,选择我……只爱我一个人……」
  「美智留,那边是——」
  帆夏急忙说道。
  是光也放声大叫:
  「花里,停下来!」
  然而,美智留似乎没听见是光和帆夏的声音,她一步步走向河川。
  漆黑的不安朝是光心中紧逼而来。
  被六条的狂气囚禁的美智留说过,为了实现藤乃跟光的约定,她要让光复活。
  但那是不可能的。要说唯一的方法,就是「藤乃」追随光,选择死亡——
  「是光!快阻止花里同学!」
  光八成也察觉到美智留想做什么了,他拚命呐喊。
  是光朝美智留冲过去。
  「美智留,等一下!」
  「你别过来!」
  他对帆夏怒吼,一边将手伸向美智留。
  「听……光之君在跟我求救。」
  「光不在那里——!」
  碰到美智留手臂的指尖,抓住了潮湿的空气。是光被泥泞绊住,身体一个不稳,他急忙用力踩在地上。
  接着,他看到美智留缓缓坠入河中。
  那是转眼间发生的事。
  美智留面带微笑,身子向前倾斜、掉进河川的残像烙印在是光眼底,帆夏尖叫出声,光大叫「花里同学!」漆黑水花溅起。
  怒吼着的急流立刻吞没美智留娇小的身躯,只有逐渐被冲走的纤细手臂映入视线一隅。
  「该死!」
  他扔掉手电筒,追着美智留跳进河中。
  「是光!」
  ◇  ◇  ◇
  彷佛能冻结全身的冰冷河水,让是光险些失去意识。
  接着是用力压住身体、撕裂四肢般的痛楚袭来。
  漆黑奔流的流速,感觉比暑假跟帆夏她们一起去的流水游泳池还快十倍,是光连手脚都没办法自由活动。
  「是光!是光!」
  光拚命呼唤是光。
  这时,是光的视线范围内闪过一个疑似美智留的背影。
  他被流水推着身体,拚命向那边游去。不,说是「被冲过去」比较正确。
  「!」
  美智留似乎昏了过去。这样下去会被冲得越来越远。河水钻进口中、眼中和耳中。身体都快被水压压垮了。
  「怎么能——放弃啊!」
  伸长到像要被整只扯下来的手臂,这次抓住了美智留的身体。
  「唔!」
  是光就这样把美智留拉过来,紧紧抱住她。
  美智留全身无力,一动也不动。我绝对不会放手。我要带着这家伙回到岸上!
  「是光!后面!」
  光的声音令是光回过头。
  有棵大树倒在两人前方。河水拍打在其上,溅起高高水花,流向大树的另一侧。
  是光眯起眼睛,收紧抱住美智留的手臂。
  「危险!是光!」
  是光背部撞上树干的瞬间,光惨叫出声。
  是光背后也传来一阵剧痛,彷佛心脏被从后面压迫,使他痛得闷哼。可是,是光是故意撞上去的。
  他抱着美智留,沿着树干朝岸边移动,浊流却不断涌上,害他没办法顺利上岸。光是护着美智留抵达岸边就已经是极限了。
  「喂!花里!醒来啊!花里!花里!」
  是光在美智留耳边不停呼唤她的名字。
  「睁开眼睛!花里!」
  美智留呻吟着张开眼睛。
  她一看到是光就吓了一跳,忽然开始挣扎。
  「讨厌!为什么?放开我!不要!」
  「白痴!放开你你就会被冲走了!」
  「这样就好……!我要去光之君那边。我将在那里成为藤乃。」
  「你还在说这种梦话啊!给我振作点!」
  是光将美智留紧紧抱在怀中,保护她不被跟河水一起冲过来的树枝、石头和玻璃碎片、铝罐碎片割到,朝她大声怒吼。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不过光绝对不在那个地方!是你自己说的喔!光在我体内!既然这样,你就把我说的话想成是光说的,好好听着!」
  是光的气势让美智留抖了一下,哑口无言。他在极近距离下瞪着美智留。
  「你不是藤乃,也不是六条!你是花里美智留!为什么你都当了十几年的花里美智留了,现在却得变成别的女人啊!」
  美智留表情严重扭曲。跟被藤乃否定「你不是我」时一样,露出不知所措的、孩童般的表情,哭着大叫:
  「因——因为没人需要美智留啊!连花里美智留这个名字——都没有任何人会叫。这种名字……我不需要。」
  大家都只会叫我班长……
  是光想起美智留曾经寂寞地这么说,瞬间语塞。美智留扭曲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哀伤。
  「光之君也一样,他放开我的手时,说了『已经够了』!他跟妈妈讲了一样的话……!『已经够了』——『已经够了』!谁都不要美智留!」
  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悲鸣似的呐喊,在是光心上割了一刀。
  即使无法理解「六条」的想法,「美智留」感觉到的痛苦与渴望,对小时候就被周遭的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没有会叫他名字的朋友,连母亲都抛下他离去的是光来说,实在太能感同身受。
  「已经够了」——被憧憬已久的对象拒绝时——把它跟母亲说过的话重叠时,美智留感受到的绝望,是光也能理解。
  察觉到自己是个不被任何人需要的人,是件多么难过、多么悲惨的事啊。还有那不得不「如果我不是长这样就好了」、「如果我不是这个性格就好了」,自己否定自己的懊悔与辛酸。
  不过,这种时候让美智留知道他深有同感,也只会被说「那你就别再管我了」。
  没错,他才不舍跟美智留有同感!
  他才不会认同美智留的藉口!
  在光那对目光严肃的瞳眸守望下,是光又对美智留怒吼:
  「需要你的人确实存在!仔细听好!从刚刚开始,那个人就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吧!」
  隔着河川怒号传来的声音。
  那应该不是是光听错才对。

  「——留!」

  美智留也竖起耳朵。
  然后,她睁大眼睛。大概是听见了吧。

  「美智留——!」

  岸边亮起一个光点。
  紧紧握着手电筒的帆夏跪在地上。想必她是拚命跑到这边来的。湿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衣服湿淋淋的,胸口处和大腿部分也都沾满泥巴,八成是在途中跌倒了。脸上和额头也被泥泞溅到,通红的双眼泛着泪光,拚命呼唤朋友的名字。她在担心美智留!
  美智留的眼神、嘴唇——颤抖着。
  「小帆……」
  「式部为什么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她真的瞧不起你吗?少在那边擅自决定!给我上岸,跟本人确认去!」
  是光放开胆怯地低着头的美智留,从后面撑住美智留的身体,叫她「抓着树干!就这样慢慢前进」。美智留开始缓慢移动。
  在岸边举起手电筒的帆夏,正屏息看着他们。
  喂,你身体探得太出来了。要是连你都掉下去该怎么办啊,式部。
  是光也板着脸,一点一点前进。裂开的树干表面割破了手,传来阵阵痛楚。
  帆夏将手伸向抵达岸边的美智留。
  美智留紧抓着树干,抬头看着帆夏和帆夏的手,表情僵硬。她还在犹豫,她还在踌躇,她还在害怕。
  帆夏咬紧牙关,探出身子去碰美智留的手。
  美智留吓得颤了一下。
  这次换成满身泥泞的帆夏紧紧抓住那一晚光放开的手,将美智留拉上岸。
  光眯起眼睛,像在看耀眼之物般凝视此情此景。然后,是光也一样。
  (这就对了。花里,不要放开那双手。不要放弃,好好回握住。)
  在是光身体总算放松下来时。
  正面怱然吹来一阵强风。
  「哇!」
  是光被风吹得仰起上半身。
  「赤城!」
  「是光!」
  河水扑面而来,是光觉得头部被某种硬物撞到,连感觉到疼痛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沉入河中。


六章 藤花花瓣轻轻飘落
  (可恶,太迷糊了。)
  是光飘在水中,郁闷地这么想。
  (看到式部把花里拉上去,我就不小心松懈了。)
  竟然在最后一刻松懈下来。帆夏现在应该很恐慌吧。
  (因为那家伙明明倔强又易怒,却意外爱哭。)
  是光不禁想像起帆夏怒气冲冲、哭得泪水直流的表情,胸口隐隐作痛。希望她不要自己也跳进河中,试图找是光。
  好可怕,感觉还满有可能的。
  而且,如果就这样变成浮尸被人发现,小晴一定也会骂死他。

  ——你为什么老是惹麻烦啊!难得你能奇迹似地考上校风端正的私立名门高中耶!竟然从开学典礼就因住院而缺席!说什么红灯时在路口被卡车撞到,难道你是小学生吗!

  啊啊,这是是光被绷带包得跟木乃伊一样住院的时候。
  是光自己也因为升上高中后要好好交朋友、跟正常学生一样度日的计划突然大幅更动,十分沮丧,却有个一点都不体贴的阿姨在耳边叫来叫去,使他感到一阵烦躁。

  ——吵死了,把换洗衣物放着后就快点回去啦。

  他这么告诉小晴后,耳朵就被扯得差点掉下来。

  ——小晴那家伙。因为我没办法动,就在那边虐待人。可恶。可恶。

  小晴回去后,是光别扭地咕哝着,然后他看到窗边的花瓶中插着花。
  是开在枝头上的清新白花,花蕾上长着跟胎毛一样的柔软短毛。
  在医院插白花不会很不吉利吗?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看着那轻飘飘的纯白花瓣,觉得心中的焦虑和烦躁好像都静静消散了。
  手忙脚乱也于事无补。
  这就是命运。所以,朋友一定也一样,时候一到,说不定一下子就交到了。
  是光成功让自己往乐观的方面思考。
  在那之后,是光也一直看着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花。
  到了黄金周前一天,他柱着拐杖上学。
  然后在中庭穿廊,遇见一名站在柱子旁的清秀少年。
  清澈晨曦照在他柔软的发丝上,闪耀璀璨光芒,少年的嘴唇、眼睛、鼻子——一切都跟是光完全相反,既温柔又纤细。
  这家伙是男的?还是女的?

  ——赤城同学。

  少年用圆润甜美的声音,跟困惑不已的是光搭话。

  ——你是一年级的赤城是光?今天第一次来学校?

  他看着是光,高兴地微笑。

  (嗯?怎么搞的?为什么我会一直想起跟光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这是死前会看到的走马灯吗?完蛋了。)
  他还不能变成光的同类。被小晴怒骂和把帆夏弄哭,他也敬谢不敏。
  是光急忙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啊!」
  回过神时,他站在一个草木茂盛、跟森林一样的地方。
  是光抬起头,头上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明亮日光自空中洒落。脚边开着紫色的三色堇、黄色蒲公英,以及白花三叶草。
  (这该不会是传闻中天国的花园?)
  是的话就越来越不妙了。
  是光听说这种时候,会由先去世的家人或亲近的人来迎接死者。他的情况会是小学时就过世的父亲吗?还是光呢?
  (我绝对不会跟他们走。)
  不管怎样,得想办法从这里离开。是光决定先向森林走去。
  温暖的空气、啁啾鸟鸣及流水潺潺声。气氛+分恬静。脚下的青草也很柔软,春天的花朵们随着温柔的风摇曳。
  (如果死后能在这种地方悠哉度日,或许也不坏……呃——我又还没死。)
  是光用力摇头。
  这时,一阵轻笑传入耳中。
  (有人在吗?)
  那是有如小鸟呜叫的愉快笑声。不只一人,而是两个人高兴欢笑着。
  这幸福的气氛,让是光觉得眼神这么凶恶的男人突然闯进,吓到他们的话很不好意思,便躲在树干后面窥探。
  (!)
  眼前情景令是光倒抽一口气。
  缠着树木的无数藤蔓,垂下大量淡紫色藤花,每当清风拂来,小小花瓣就会左右摇晃,轻轻飘落。
  飘下来的花瓣在阳光下散发温柔光芒,上方又有新的藤花花瓣被风吹落。优雅、温柔——毫不问断地落下,彷佛这段时间会永远持续下去。
  就像藤花的瀑布。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跟一名大约小学一年级的男孩靠在一起,坐在淡紫色花瓣堆积起来的藤花潭底。
  两人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将脸凑近对方耳边,咯咯笑着。
  他们面容十分相似,两人都拥有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清澈的双眸,以及温柔唇形。少女长到背部的柔软发丝吸进阳光,看起来像在闪耀金色光辉,男孩的头发也跟天使光环一样闪闪发光。
  从头上飘落的藤花花瓣包围两人,在灿烂发丝、纤细肩膀、散开的裙摆、男孩规规矩矩并拢的双腿上,逐渐堆积。
  这美丽神圣的光景,比是光看过的任何绘画、任何一个电影场景,都还要震撼人心。
  少女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抓住落在男孩娇嫩嘴唇上的淡紫色花瓣,露出温柔微笑。
  男孩高兴地展露笑容。
  两人都喜欢对方到无法自拔,能在一起就令人幸福得不能自已。
  他们带着那种限神,对对方微笑。
  男孩凑近少女,眼中闪烁天真光芒。

  ——欸,你愿意跟我一直在一起吗?因为——小姐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人嘛。

  少女像男孩的姊姊一样,温柔回答他孩子气的愿望。

  ——「一直」是不可能的。春假结束后——不就要回东京了吗?

  ——我不想回去。我想一直待在这里。我想跟——在一起。

  ——不可以唷。要是——不回去,爸爸会难过的。

  ——可是……

  男孩看起来很寂寞,少女轻轻吻上他的脸颊。
  彷佛在碰触最珍贵的宝物。

  ——别担心。下次放假我们就又能见面了——在的那段期间,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这里。

  ——接下来的暑假和下一次休假,也会一直在这里?

  ——嗯。一直。

  男孩脸上泛起红潮,眼中再度亮起喜悦光芒。

  ——我们能一起看藤花?

  少女的嘴角也扬起甜蜜笑容。

  ——藤花只会在春天开,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找跟藤花很像的花。

  ——嗯!约好了喔。春天两个人一起看藤花,藤花凋谢后,就一起找掉在地上的藤花。一直都这样。直到永远。

  如此年幼的男孩讲出「永远」这个词,应该会让人不禁莞尔吧。
  少女和蔼地看着他,伸出手指。

  ——嗯。约好了。

  然而,男孩却突然站起来,弯腰将娇嫩双唇覆上少女的唇。

  ——男人跟女人约好要一直在一起时,就会这么做对不对?

  他带着天使般的纯洁笑容,对惊讶得睁大眼睛的少女说。
  少女满脸通红,用手指遮住嘴唇。
  男孩怱然担心起来。

  ——我搞错了吗?

  他一询问,少女就放下手,腼腆一笑。

  ——不是的。不过……不可以对其他女生做唷。

  男孩脸上绽放出笑容,用力点头。

  ——知道了!所以——小姐也对我做吧。

  少女再度睁大眼睛,然后轻轻垂下眼帘,难为情得眼神微微动摇后,战战兢兢抬起头,短短一瞬间,吻上满脸期待、等待着她的男孩的嘴唇。
  男孩笑得跟正午的阳光一样灿烂。

  ——这样明年、后年,还有接下来的每一年,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嗯。一直在一起唷。直到永远。

  少女红着脸,害羞却温柔地轻声说道。

  ——在我们分隔两地的期间,我也会祈祷。祈祷——能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那我也会!我也会跟上帝祈祷!祈祷——小姐能过得非常非常幸福,总是带着笑容。

  被相爱填满的幸福时间。害羞、愉快又神圣。
  缠绕在一起的视线之甜蜜,让人越来越觉得恍如身在梦境之中。
  在那段期间,淡紫色藤花也被风吹拂着,花瓣飘舞而下,静静在两人头上、脚边积聚。
  优美而甜蜜。温柔地缓缓飘落。
  恍若无声流淌的淡紫色藤花瀑布。
  是光看着这幸福的景象,胸口紧紧揪起。
  两人的约定不会实现。
  是光已经知道这件事。
  少女爱怜地呼唤男孩的名字。

  ——光。

  男孩也高兴回应。

  ——藤乃小姐。

  狂风呼啸而过。
  藤花剧烈摇晃,视界被藤花紫色的花瓣遮蔽。在空中飞舞的藤花。温柔的紫色、优雅的紫色、神圣的紫色、惹人怜爱的紫色。
  花瓣另一侧,少女和年幼男孩的欢笑声——藤乃跟光的声音,逐渐远去。
  占满视线范围的淡紫色藤花花瓣越变越少,当是光眼前一亮时。
  取代少女跟男孩站在是光眼前的,是面带淡淡微笑的十五岁的光。
  光身穿短袖制服白衬衫和制服裤。藤花花棚上看不见任何一朵优雅的藤花,掉了那么多下来的花瓣也消失殆尽。
  季节由春天转变为夏天,青草随风摇摆,散发出清爽香气。

  「刚才那是你跟藤乃吗?」

  是光一提问,光就带着那美丽又凄凉的笑容,回答「嗯……」。
  「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地方……那个人站在轻轻飘落的藤花下,问我『你就是光?』她的声音也很悦耳,跟仙女一样。」
  是光想起在飘散的藤花花瓣下嬉戏的两人。
  双方都清纯美丽,看起来很幸福。
  那时的藤乃年纪和是光他们差不多。虽然藤乃现在也很美,但跟眼神和表情经常被阴霾笼罩的她比起来,过去的藤乃开朗又充满活力,跟花瓣一样的嘴唇总是带着笑意,十分耀眼。
  若是那名少女出现在淡紫色花雨的另一侧,展露微笑,确实会把她看成仙女。
  藤乃曾经带着哀伤目光望向远方,表示世上存在瞬间就决定一切的特别邂逅。
  跟光瞬间就迷上藤乃一样,藤乃想必也觉得头发和肩膀上堆着藤花花瓣、回望自己的美丽孩童很惹人怜爱,被他深深吸引了吧。
  是光刚才看到的,一定是光心中的景色。
  「这段时期,我们还完全不会在意姨母和外甥、义母和儿子这种关系,真的很愉快……每天直到太阳西下,我们都在藤花花棚下聊天,然后被藤花花瓣覆盖住,坠入梦乡,或是两个人一边在森林中散步,一边调查花的名字……或是穿着衣服在河边玩得满身湿……」
  嬉戏着的少女与孩童。
  明年春天、后年春天,都要一起看藤花的约定。
  永远的誓言。
  天真、纯粹——却是发自内心的。

  ——约好了喔。

  ——嗯,约好了。

  藤乃不是一直都这么阴沉、哀伤。
  她不是突然成为大人的。她拥有青春灿烂的少女时期,拥育跟光一起走过的历史。让身为旁观者的是光,内心被揪心甜蜜填满的温柔、幸福历史。
  说不定在藤乃开始疏远他,两人连话都说不上的痛苦期间,光就会打开这内心的房间缅怀往昔。
  然后发现他们绝对回不去那美丽的日子,难过得心痛欲裂。
  光露出跟藤乃一样的遥远目光,说:
  「我发烧的时候,那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她亲了睡着的我……所以……我也偷偷吻了累得睡着的那个人。」
  「你从小就是个色魔耶。」
  「看到喜欢的人就会想亲她吧。这很普通的。」
  「用接吻代替打勾勾哪里普通啊。」
  「因为,我真的以为约定时要接吻嘛。」
  「不是故意装傻吗?」
  是光满脸怀疑,光立刻否定:
  「不是啦。我才不是心机那么重的小孩。」
  「可是,你没遵守不能亲其他女生的约定。」
  是光一指出这点,光就「唔」了一声,讲不出话来。
  「我以为那是指约定时不能亲……」
  「小三的时候,你在后花园的告白胜地送女生花戒指,发誓要永远爱她时没有亲人家吗?」
  「没有!没有亲啦!」
  「一直没有吗?」
  「呃……长大后多少会亲啦……因为那个人跟爸爸结婚了,约定就无效了吧。」
  「你果然是个色情王子。」
  「不要说我色啦——!后宫皇子还比较好。」
  光叫着抗议后,突然垂下头,眼神阴暗。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们的愿望才没有实现吧。」
  他哀伤地呢喃。
  「如果我这辈子都只吻过那个人,我们是不是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呢。」
  是光胸口揪了一下。
  光跟藤乃男女间的约定,一辈子都无法实现。
  正因如此,两人才不得不受尽折磨。
  如藤乃所说,他们相遇本身就是个不幸。
  是光低声对低着头的光说:
  「……你收到藤乃的信时,就知道藤乃为什么要把你叫出去了吧。」
  「……」
  光紧咬下唇,沉默一会儿后,平静地开始游说。
  恐怕光也是因为想讲这件事,才把是光拉到这种地方来吧…
  「……我从国中部毕业,在别墅被那个入彻底拒绝时,真的非常焦躁,我会一下子吃一堆感冒药、在深夜去游泳池让自己差点溺死、割腕,乱来到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还差点死掉,过得很辛苦。」
  「你讲得还真冷静。」
  月夜子一直很在意的割腕痕迹,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从事情没有传开这点来看,光是自己包扎伤口的吗?毕竟人没那么容易死掉。
  即使如此,光还是独自受苦、挣扎。因为就算光去跟一堆女孩交往,藤乃仍然是他的最爱,是他的初恋,是独一无二的花。
  「可是,春假时我看到为了救老爷爷而被卡车撞到的你,心中就涌起了希望,我想说『跟他成为朋友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怎么突然扯到这件事?」
  是光皱起鼻头。
  他可是全身包着绷带、被小晴怒骂,连开学典礼都没办法出席耶。看到被卡车撞飞的同世代少年,正常人有办法想像光明灿烂的未来吗?
  光静静微笑:
  「你真的就是契机。我会决定要认真跟葵小姐交往,也全都是因为你……你来学校的前几天,我得知那个人怀孕了,我从没想过那可能会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还是为这件事难过得快要心碎,不过那时我心想『啊啊,这样就真的结束了……我要跟你当朋友,从今以后只守护葵小姐一个人』……」
  他像在凝望遥远的梦境般,轻声说道。
  「我还在去别墅过黄金周之前,安排好要给葵小姐的生日礼物。那个人也有到别墅来,我便跟那个人说我要跟葵小姐交往。我以为这样一切就都会结束。我和那个人都终于能从长久以来的痛苦下得到解放。不过——」
  光脸上迅速失去笑容,双眸蒙上一层阴影。
  「那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光低沉的声音,令是光跟着心头一凉。
  「别说开心了,她绝望似的看着我。」
  是光轻易就能想像藤乃的表情。
  因为那肯定跟光现在露出的表情一样。
  彷佛被推落到黑暗之中的、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神。僵硬的脸颊。微微颤抖的双唇。
  光像在忏悔般双手交握.无力垂下头。
  「那个时候呀,是光……我被浮现于那个人眼中的绝望深深吸引,灵魂都快要从体内冲出来了……我明明都决定要跟葵小姐一起共度未来——明明内心因为这件事温暖又满足,明明觉得这次真的能忘记那个人。明明觉得我跟那个人都能被原谅、被解放,都能得到幸福。」
  被夺去救赎之人的悲痛声音,一刀刀割向是光的胸膛。
  光是爱着葵的吧。想必他是真心期望跟葵之间的未来。
  (就算这样,还是不行吗?)
  是光也再度感受到光的绝望,在内心询问。
  「被那个人用像在责备我的眼神注视时,我明白了。痛苦还不会结束。不管我未来跟谁交往,我跟那个人都无法斩断对对方的思念。在被那个人黑暗的眼神强烈吸引的瞬间,我再次体会到——我绝对不可能忘得掉那个人。」
  两人之所以会如此相似,就是因为太过思念彼此。
  藤乃说过,这么强烈的爱,跟诅咒没什么两样。
  爱上自己在水面上的美丽倒影的纳西瑟斯,因无法实现的恋情变得憔悴不堪,最后变成一朵花。可是,成功迎来终结的纳西瑟斯是幸福的。因为他已经可以不用继续受苦。
  光跟藤乃的恋情没有尽头。双方都太过明白自己是对方的最爱。所以,无论多么痛苦,他们都无法做个了结。新的希望逐渐转变为新的绝望。
  就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光才会累得身心俱疲吧。
  就是因为曾经抱持过希望,绝望才会比平常还要更加强烈。让人痛苦得跟活生生被咬下内脏一样,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继续活下去。
  月夜子感觉到的不安、朝衣的预料,全都成了事实。
  光渴望死亡。
  「我在深夜跑到河边,被那个人用刀指着,问我『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时,如果那句话是源自于对葵小姐的嫉妒,那倒还好。可是,并不是这样。」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

  在风雨交加的昏暗河边,藤乃拿刀指着光,轻声询问。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明明这么做也是徒劳无功。
  你还要招致更多绝望吗?
  「那个人痛苦地说,想终结我们的痛苦,除了让彼此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外别无他法。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以为在我掉进河川、快要被冲走的前一刻,是那个人抓住我的手。以女人的力气,要把我这个男生拉起来是不可能的,这样下去,连那个人都会掉下来。而且我知道,就算我成功上岸,捡回一条小命,我跟那个人又会尝到同样的后悔、同样的痛苦。所以……」
  是光低声说道:
  「所以——你说『已经够了』。」
  那时,光肯定带着安详的微笑。
  然后放开了手。
  这就是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发生的一切,光直到最后都瞒着是光的一切。
  光难受地皱起眉头。
  「结果,即使我死了,也什么都没结束。大家在葬礼上哭了,葵小姐对我的遗照大叫『大骗子』……那个人——则是笑着。即使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什么都不会改变。痛苦仍会持续下去。我死了后,那个人也明白了连本来以为是救赎的事都不是救赎。那个人心中的我依旧是个诅咒……所以,她只能笑。」
  是光想起藤乃在告别式上露出的笑容。
  泪水滑落脸颊,唇边却带着笑意。
  平静、安详、看起来很高兴的笑容——可是,亲眼看到藤乃的痛苦、听见她的告白后,是光现在明白,那并不是出自于喜悦的笑容。
  如光所说,藤乃只能笑。
  背负同样罪孽的光成了尸体。
  尽管如此,她仍然无法得救。
  仍然无法舍弃执着。
  什么都没有结束。
  领悟到这股哀伤和痛苦才是对自己来说的日常,除了笑以外,没有其他办法能维持理智。
  跟葵将悲伤转为愤怒,试图藉此忘记光的死一样。藤乃藉由接受不断被罪孽折磨的未来,才勉强让精神免于崩坏。
  藤乃和葵——失去光的花儿们的哀恸,让是光觉得非常辛酸。
  「你这白痴。」
  他语气凝重,咕哝道:
  「为什么要放弃,说『已经够了』这种话?要送葵生日礼物的那个时候也是,你中途就说『算了』,想要放弃。够你个头啦。」

  ——是光……算了。

  ——已经够了。

  光知道是光拚命想接近顽固的葵,把受伤的她逼到了极限,那时光露出凄凉的淡淡笑容,如此呢喃。
  他说,因为自己已经变成幽灵了,没办法给葵幸福。
  是光在顶楼对光大叫,说他会帮忙传达光的心情,所以不要放弃。
  光忧郁地说:
  「对呀。一点都不够。那一晚,我不该放开抓住我的手,应该挣扎到最后才对。如果我能更早跟你当上朋友,结局或许就会改变。跟送礼物给葵小姐时一样,直到最后都不放弃,这样说不定就能拯救那个人的心,我现在也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露出哀伤眼神后,脸上浮现成熟稳重的神情。
  「不过,事到如今讲这些话也没用。来想想之后的事吧。」
  光的语气很乐观积极。
  在那之后,光从来没说过『已经够了』这种话。
  所以是光也这么说:
  「没错,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罗罗嗦嗦的。得回去把你的心情,传达给你最爱的女人才行。」
  那一天在顶楼的交谈。
  只要你开口拜托,我就一定会完成你的愿望给你看。
  那个时候提心吊胆看过来的视线,现在伴随深厚的信赖,笔直看着是光。
  「拜托你了,是光。」

  「好,交给我吧!」

  是光也带着那个时候做不到的灿烂笑容回答。
  ◇  ◇  ◇
  「赤城!快醒来!赤城!」
  第一个窜入耳中的,是帆夏拚命呼唤是光的声音。
  是光随着身体被柔软毛巾包住的触感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在室外,而是在屋内,帆夏眉头高高竖起,看起来像在努力忍住不要哭出来——带着参杂脆弱与坚强的表情俯视是光。看到帆夏的脸,是光松了一口气。
  (啊啊,我回来了。)
  朝太阳盛开的爱之花——紫色的天芥菜。
  是是光的花。
  「式部……」
  是光的脸颊和嘴角自然放松。
  「笨——」
  一脸泫然欲泣、准备怒骂是光的帆夏立刻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是光哥哥!」
  推开帆夏、抓住是光的人,是紫织子。
  「太好了!是光哥哥醒过来了。不只是式部小姐,小紫也有拚命叫是光哥哥唷!刚才只是式部小姐碰巧硬挤到是光哥哥旁边大叫!小紫叫是光哥哥的名字比较多次唷!」
  紫织子把脸埋在是光脖子附近,边说边嚎啕大哭。
  「你没事啊,小紫。」
  是光心中又放下一块大石,他伸出整只手掌抚摸紫织子的头,紫织子便抬起脸,大眼中积满泪水,用力鼓起脸颊瞪向是光。
  「为什么没来救小紫!小紫希望是光哥哥来救小紫的说!手脚都被绑住,嘴巴也被胶带黏得紧紧的,被关在金库里,没办法呼吸,都快要死掉了,可是小紫相信是光哥哥绝对会来!结果却、结果却、结果却——小紫不想被那种人救啦——!」
  紫织子大声哭着,悔恨地伸手一指,被小紫厌恶地说是「那种人」的头条,看起来非常困窘。
  看来是他把紫织子救出来的。
  自从紫织子的好朋友小瑠璃去了头条家,紫织子就把头条当成诱拐犯一样讨厌,她应该是因为欠了那种人人情,觉得很不甘心吧。
  「我还以为是是光哥哥来了,一醒过来就抱住这家伙耶!真是太惨了!我的身体和心灵都被玷污了!帮我消毒!」
  「赤城,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
  头条急忙解释。
  「嗯,我知道。谢谢你救了小紫。头条学长。」
  是光是第一次叫他「学长」,头条因此十分错愕。
  「想不到会有被你叫『学长』的一天……」
  「小紫也好好跟人家道谢。」
  「呜……谢谢。不过,我不会原谅你把我抱过来的——我还以为是在被是光哥哥公主抱,闭着眼睛的期间都紧张得小鹿乱撞耶!帮我撕下胶带时也有够粗鲁,痛死了!」
  「那不是我,是朝衣——」
  头条的视线前端,是刚才都没有开口的朝衣。
  「一口气撕下来的话,就只会痛那一瞬间不是?」
  朝衣冷淡地说。
  除此之外——
  「……小朝。我都拜托你动作轻一点了。」
  「呵呵,朝衣小姐看起来很细心,其实却意外地粗枝大叶嘛。」
  「啊,朝之宫就是那种感觉,」
  「嗯嗯嗯,朝衣从以前开始就超不贴心的。」
  葵、月夜子再加上雏,甚至连一朱都在朝衣旁边,令是光哑口无言。
  「我不想被你们这些人说不够细心。」
  朝衣冷冷蹙起眉头,一边跟是光解释情况。头条、朝衣跟葵在救出紫织子的期间,月夜子和雏负责去追前往河边的是光等人,一朱则是在那之后跟他们会合。
  把是光从河里拉起来的,似乎是美琴叫来的救难队。
  昨天他们就联络是光的家人紫织子平安无事了。是光很在意「家人」是指姑姑小晴,还是爷爷正风。如果是正风就麻烦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质问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只瞒着他一个人。
  美琴、藤乃和美智留不在这里。
  帆夏接在朝衣后面,说明藤乃跟美智留都各自在其他房间休息。美琴则是陪在藤乃身边。
  「花里怎么样了?」
  「因为有赤城保护她,她没受伤。美智留这几天好像都没睡,现在睡得很熟。」
  帆夏表情有点阴沉。
  不过,她立刻轻笑着说:
  「你醒过来后我也放心了,那我去美智留那边罗。我希望美智留醒来时,我能陪在她身边。」
  「噢……去吧。」
  「嗯。等等见。」
  帆夏走出房间。
  那个时候是光才发现,仔细一看,帆夏的眼眶泛红。
  不只是帆夏,葵、朝衣、月夜子和趴在是光身上鼓着颊说「式部小姐可以不用回来了啦」的紫织子也一样。以及静静站在葵她们旁边,用虚无缥缈目光凝视他的夕雨也是,所有人都哭得两眼通红。
  (让大家担心了啊……)
  是光胸口一紧,同时因为不知不觉之间,自己也多了这么多会为他担心的人,身体慢慢流过一股暖流。
  「真的是,我也好担心好担心喔——赤城!这么偏僻的别墅也叫不到什么好医生,我讲过好几次应该用直升机把你送到帝门名下的医院,坏心眼的朝衣却一直驳回我的意见。要是你死了,就都是朝衣的错——!不过,幸好你活过来了——!都是多亏有我把友情力量传送给你!」
  是光立刻决定「还是别去想友情力量是什么东西,一朱又是用什么方法传过来的吧」。不过是光醒来后,一朱似乎相信了友情力量的威力,他从紫织子的反方向一把抱住是光。
  「为了让赤城变得更有精神,我来传送更多友情力量给你!」
  「唔喔!」
  是光吓得坐起身子。
  差点从床上滑下来的紫织子「呀!」地尖叫出来。
  「你——喂,别这样。」
  「不用害羞,朋友这样是很普通的。」
  一朱抱着是光的脖子,不愿放开。
  (你一点都不普通啦!)
  正当是光准备硬推开一朱—
  「……一朱先生。你如果想跟赤城当朋友……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声音的主人身上。
  用虚幻眼神看着一朱的人,竟然是夕雨。
  (刚才那是夕雨说的对吧!)
  被指责的一朱跟吃了夕雨一记耳光时一样,目瞪口呆。
  单恋夕雨的头条也瞪大眼睛。
  「不能只是……拚命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对方……朋友的话……也要好好为赤城着想才行……」
  夕雨声音很小,讲得断断续续,但她语气坚定,不会让人听不见。
  一朱脸颊瞬间涨红。他放开是光,气冲冲地说:
  「我、我知道啦!夕雨才没资格高高在上地对我指指点点!再说我比你还要大~得多又有钱,比起夕雨这个前·家里蹲,我的社交手腕可是高明多了呢!」
  如今仍然会害怕一朱的月夜子,以及同样对一朱心存警戒的葵,对夕雨投以惊讶及赞赏的眼神。
  朝衣板着一张脸,雏则面带微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夕雨……变坚强了啊。)
  伴随让胸口发热的喜悦,是光亲身体会到夕雨的改变。
  (就算没有我照顾她,也没问题了吧。)
  是光一掀开棉被,脚踩到地上,葵就担心地说:
  「赤城同学。你最好再休息一下。」
  月夜子也制止他:
  「对呀,不要勉强。」
  是光将视线投向她们身后。
  是光的友人面带柔和神情,一直站在那里。
  他一跟是光四目相交,嘴角就微微扬起。
  「身体已经没事了。我遗有事非得去做。」
  是光胸怀非常清爽的心情,对葵她们宣言。
  「我跟朋友约好了。」
  ◇  ◇  ◇
  藤乃不在房间。
  是光搭上朝衣叫来的车,前往光母亲的老家,从那里走到附近的森林。
  森林即将迎来更加寒冷的冬天,树木叶子泛红,掉在脚边的茶色树叶已经乾掉,发出喀吵喀吵的凄凉声音,空气也带着寒意。然而从头顶投射而下的阳光,却耀眼又清澈。
  光带着澄净如那道阳光的眼神,走在是光身旁。
  不久后,是光看到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期间,于光内必的房间看过的景色。
  视野一变得辽阔,野生的藤花花棚就映入眼帘,放下头发的藤乃背对着是光,坐在其下。
  静静站在藤乃身后的美琴注意到是光,便悄声无息地从藤乃身边退开。
  是光用简讯询问藤乃的行踪时,也是美琴告诉他这个地方的。长久以来,美琴一直看着藤乃受到不被允许的恋情折磨,她心中又藏有什么样的思绪呢……
  是光也压低脚步声走向前。
  在跟美琴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对上了目光。
  是光对美琴轻轻点了下头。美琴也用那双带有清凉感的眼眸表示『拜托你了』。
  他在梦中看到的,是开满青翠藤蔓、每当清风拂来,就会洒下淡紫色花瓣的藤花,如今那些藤花已不复在,只剩下些许茶色藤蔓。藤乃哀伤地凝视空无一物的空间,是光则在她身旁停下脚步。
  「你和光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吧。光说他以为你是仙女。」
  雪白颈项和单薄肩膀微微晃动。
  藤乃仍然用泛着泪光的双眸望向前方,没有说话。
  「……」
  「你们会在河边一起玩,衣服湿了也毫不在意。」
  「……」
  「还会一边查花的名字,一边在森林中散步。」
  「……」
  「光发烧时,你一直陪在他旁边照顾他。」
  「……」
  「你跟光约定过要一直在一起——」
  「为什么,要说这些事?」
  藤乃终于开口。
  询问是光的微弱声音听起来很痛苦,蕴含希望是光不要再管她的哀求。动摇的双眼中充满悲痛之情。
  光看着这样子的藤乃,表情也很悲痛。
  是光认真地说:
  「因为我希望你想起来。跟光在一起,不是只有难过的事。」
  藤乃拉紧肩膀上的披巾,缩起身子,低下头。柔弱声音自苍白唇间溢出。
  「今天早上……我收到帝门本家的联络。外子保住性命了……」
  是光差点说出「那不是很好吗?」但他注意到藤乃眼神十分忧郁,便吞回这句话。
  「可是,我觉得十分愧疚,没办法回到那个人身边。弘华小姐……拿了外子写的遗书给我……我拆开来看过了。我跟光的事……那个人全都知道。」
  光倒抽一口气。是光也愣住了。
  (她说光的爸爸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跟儿子有男女间的关系?他知道妻子怀的可能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儿子的小孩?
  光瞪大眼睛,面色僵硬。
  藤乃眉头紧蹙,像因罪恶感而无地自容般缩起身子。
  「尽管如此……那个人并没有责备我,他为拆散我跟光这件事道了好几次歉。他说我跟光在一起时,看起来非常幸福,让他觉得彷佛光的母亲还活在这世上。所以,为了让我跟光能一直在一起,他才跟我结婚……他想亲自守护跟桐世姊姊长得一模一样的我,还有姊姊留下的光……我肚子里的小孩也是,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会承认他是帝门总帅亲生的孩子……」
  藤乃的语气充满无药可救的绝望与痛苦,是光听着也觉得心如刀割。
  光听见藤乃所说的冲击性事实也大受打击,呆站在原地。
  光的父亲是什么时候知道妻子跟儿子的关系的?
  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待两人的?为什么他原谅他们了?
  原谅世上最爱之人的扭曲背叛——
  藤乃抱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身躯。
  「谁都……不愿意制裁我。光也是……为了不让我亲自下手,自己选择死亡……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惩罚我……」
  承认罪过、因罪过而恐惧、因罪过而痛苦,却没有人制裁自己。不被惩罚也不被宽恕,一直活下去的恐惧,让藤乃绝望了。
  白皙脸颊面色铁青,双眼笼罩着深沉阴霾,不只是身体,藤乃连嘴唇都在颤抖。
  她跟光犯下的罪很重。事到如今,不能将其一笔勾销。
  然而。
  「你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了。因为你在光死后也必须活下去。」
  是光挤出发自内心的声音,沉重地开口说道。
  站在是光身旁的光也挺直背脊,认真抿起双唇。
  光,我说得没错吧?你想对藤乃这么说对吧?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不想升天吧?
  是光一边于心中确认,一边在紧绷的空气中,慢慢吐出一字一句。
  「不要太束缚自己了。不要把你跟光之间的一切,全部当成诅咒。」
  「……」
  藤乃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任何话语都传不到现在的藤乃心中。因为藤乃自己拒绝救赎。
  所以是光问她:
  「你为什么想跟我见面?为什么要派王野美学联络我?」
  藤乃睫毛轻颤,揪着披巾的手指抖了一下。
  「不就是因为你希望我这个光的朋友,肯定你所否定的光的存在吗?」
  藤乃彻底否定了光,说他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在深夜怒涛汹涌的河边,带着惨白的脸与阴暗的眼神。
  但其实——
  「不就是因为你希望我说『有光在真的太好了』吗?不就是因为你希望有人告诉你,光也有过幸福的时间吗?」
  是光胸口发热,用力看着她,语气强硬,询问顽固地垂着眼帘、双唇紧抿的藤乃,宣言道:
  「所以我要告诉你。光谈了段得不到回报的恋情,他超难过、超痛苦的。可是,他遇见了很多花,而且非常珍惜她们。」
  光是如何去爱的。
  光是如何活着的。
  「你也认识光的青梅竹马——白色的蜀葵吧。光怕被她讨厌,所以一直不敢对她出手。因为这样,她以为光不爱自己,在光的葬礼上对他的遗照大骂,不过光真的很重视那朵蜀葵。他为蜀葵的生日准备了七个生日礼物,计划要跟她告白。礼物是由我代替那家伙送给人家的。蜀葵非常高兴,最后哭得一塌糊涂,不停说她从小时候就一直很喜欢光。光的心情确实传达给她了。」

  ——我好喜欢光……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葵抬头仰望如流星般耀眼的水滴,用双手遮着嘴:心中充满对光的思念,轻声说道「最喜欢你」。
  光珍爱的纯白蜀葵。
  光的「希望」——
  「在学校被欺负、关在破旧公寓不肯出门的夕颜,也被光拯救了。光会去她家,告诉她外面开了很多漂亮的花。那朵夕颜现在用自己的双脚站得稳稳的,会大大方方讲出自己想说的话!」
  在夜晚盛开的虚幻夕颜,是光的「治愈」。
  对她来说,跟光一同度过的平静温柔时间,也是对寂寞心灵的慰藉。
  因为有光在,夕雨才能在那间昏暗房间做着和平的梦。才能任凭思绪驰骋于外面的世界。然后,靠自己的意志迈步而出。
  「光帮她把家买回来、照顾她的紫草,现在是我的妹妹。我那个讨厌女人的爷爷也很喜欢她,多亏那家伙来到我们家,现在家里变得超热闹的。是光让我们认识的。光很担心她,他不希望那家伙跟自己一样,变成一个哭不出来的小孩。因为她还小,就算她人小鬼大、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光还是都温柔守护着她,保护她不被踩到。」

  ——光……谢谢你,我最喜欢你了。

  她抓着是光的手臂,说其实她想在光生前对他说出这句话,然后抬头望向是光凝视的方向,带着哭腔这么说道。那名少女,是光的「喜悦」。
  光曾经带着陶醉的眼神表示,光是想像少女未来会成为多么出色的淑女,就会万分期待。
  「红垂枝樱一直觉得自己很丑,都照其他人说的话做。可是,光找到了开花前的——还是茶色树枝的红垂枝樱,告诉她总有一天,会让她在花园开出最美丽的花。现在,那朵花的枝头开满所有人都会停下脚步,看得入迷的红花。是光让她绽放的!那棵红垂枝樱笑着断言,就算神明为她准备其他命运,她也会选择现在这个命运!」

  ——我疯狂地爱上了光。

  ——因为有光的那一句话,我才能成为红舞姬。

  红唇经常挂着明亮笑容的、光的「骄傲」。
  光对是光说哪里都找不到那么美丽的女孩时,他的眼神是多么灿烂啊。
  无论在什么时候,光面对花儿时都是认真的。
  他打从心底爱着自己遇见的花,倾听那些花所说的话,毫不吝惜为她们灌溉名为爱情的水。
  「靠网路找到的番红花,其实是红花,光从来没看过那家伙的脸,却还是很喜欢她,说她认真、温柔又独特、充满谜团,很有魅力。番红花都叫光『北极星』,说如果见到光,她一定会喜欢上他。」
  橘色太阳石胸针在胸前闪闪发光,朗声说道『我喜欢的不是北极星的外表,而是他的内在。我不需要知道他的长相。因为北极星在我的心中是世界第一的美少年』的红——光温柔的「谜」。
  看到红那张个性鲜明的脸,光也完全没有动摇,发自内心称赞『明明很可爱啊!』让是光知道光不只是个花心的后宫皇子,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离光最近的朝颜为了守护光,舍弃建立土龙乐园的梦想,成了那种超喜欢搞阴谋的当权者。光也知道那朵让人火大的朝颜,其实是个专一可爱的女孩。小学时期,他还跟朝颜约定要一起去冒险!」

  ——你……是以朋友的立场把光的讯息传达给我吧。

  哭着凝视整片朝颜接连绽放的朝衣,是光的「守护神」、可靠的少女。
  光是多么关心那名盛气凌人的青梅竹马啊。他不断告诉是光「小朝是个很温柔的人喔」。
  「光对跟你很像的地肤也是真心诚意的。地肤跟你一样,一直从光的身边逃离,光打从心底感谢他跟地肤的相过,地肤也因为光,明白自己是多么有魅力的花,说她彷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再见了,光。

  在众人环视之下于校园内抱住是光,轻声道别的空,是光的「憧憬」。
  她的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光芒,表情也跟晴朗苍穹一样,没有一丝阴霾,光也用明亮的眼神,看着那样子的空。
  「想要取代你的橘子花,还有做了一堆坏事的虞美人草,虽然因为太喜欢光而失控了,但光并没有舍弃那些花。」

  ——是光。我觉得我也能理解花里同学会变成那样的心情。我也一样,在那个人告诉我她怀了父亲的孩子时,我都快要发疯了。所以花里同学对我来说,依然是那朵宛如一瞬间的「恩惠」、拥有令人怀念的淡淡香气的可爱白色橘子花。

  ——哥哥的事我很抱歉,不过希望你能跟他好好相处。哥哥做为帝门家的长子出生,一面隐藏真正的自我一面活下去,他也很辛苦的。

  光是多么拚命关心那些花儿。
  他是多么拚命守护她们。
  他是多么拚命地爱她们。
  被光所爱的那些花儿是多么幸福。
  光凝视那些美丽绽放的花儿时,眼神是多么温柔、多么满足。
  藤乃仍然低头缩着身子。眼中现在也带着深沉哀伤。
  但她的嘴唇微微开阖,像是拚命从唇间挤出的微弱声音传入耳中。

  「光他……真的幸福吗?」

  是光感觉到这彷佛随时都会溶化于空气中的声音,蕴含了藤乃诚挚的愿望,觉得胸口一下子被填满。

  ——在我们分隔两地的期间,我也会祈祷。祈祷——能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少女时期的藤乃,用清澈柔和声音跟年幼的光约定。
  美琴曾经说过,藤乃第一次见到光时,觉得他十分美丽、纯洁、可爱,跟上帝承诺会让他得到幸福的天使一样。
  (你一直期望光的幸福对吧。你以为是自己摧毁了光的幸福。)
  比起不能碰触对方的痛苦,比起看不见未来的恐惧,这件事更让藤乃受尽煎熬,至今也在折磨她的心。
  就是让自己在这个世畀上最珍视的人,变得不幸。
  就是由比谁都还要希望光能得到幸福的自己,夺走了光本应充满光明的一生。
  她说,他们不该相遇。
  她说,光应该生在没有藤乃的世界。
  这样光就能得到幸福。光就不会年仅十五岁就因活着而痛苦、绝望,失去性命。
  她明明用所有的爱,发自内心希望光能幸福——希望光能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藤乃紧咬下唇、肩膀颤抖,目光低垂的眼中泛起泪光,光则用悲痛的眼神看着她。
  藤乃听不见光的声音。
  所以,是光拚命在呐喊中倾注心意。
  大声将光的思绪,传达给光最爱的花。

  「是啊!光很幸福!」

  藤乃只看见光难过的表情。得由我这个光的朋友,告诉他那只不过是光的其中一面。
  说光不幸?
  说光别出生会比较好?
  才没有这种事!
  「被那么多花所爱、用尽全力去爱所有花朵的人,怎么可能不幸福!」
  在光跟藤乃订下约定的藤花花棚下,是光将冬天清新的空气吸满胸膛,大叫道:
  「我也很高兴能遇见光!发生了很多愉快的事!发生了很多开心的事!这些全都是光带给我的!」
  光会用温柔甜美声音,跟讲不出几个花名的是光说合欢树、凌霄花等植物的故事,或是讲述女孩子全都是花的大道理,拜其所赐,自从光出现后,是光就完全感觉不到被同学们躲躲闪闪的寂寞。
  游乐园也好,游泳池也罢,倘若他没跟光当上朋友,一定不会有机会去。在那之后,光在河滩大叫「是光是我的朋友」,在是光意气消沉时安慰他。是光因为文化祭的事被同学接纳时,和他一同分享喜悦。
  会让他觉得「有光在真的太好了」——让他觉得很幸福的事,真的数不清!
  光带着泫然欲泣的笑容,倾听是光的话语。他嘴唇微微颤抖,理应哭不出来的眼里却噙着泪水。
  藤乃也僵硬地抬起标致脸庞,用跟光一样的泛泪双眸仰望是光。
  是光热情回望藤乃,坚定告诉她:
  「光毫无疑问是幸福的!可是他对他的花还有牵挂,没办法放心雕开。所以我答应要当他的代理人。你就是最后一个!」
  光所爱的藤花。
  光最后的牵挂。
  「你不是跟光约好,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吗?管他是罪过还是什么的,你忘不掉光的话,就别忘记他吧。你要记得光。要让光永远活在你心中。你的幸福就是光最大的愿望!」
  遥远的往昔。光在藤花花棚下抬头看着少女藤乃,诚心诚意地说。

  ——那我也会!我也会跟上帝祈祷!祈祷藤乃小姐能过得非常非常幸福,总是带着笑容。

  如同光在心中盖了间房间,追忆他跟藤乃一起度过的幸福日子,是光希望藤乃也能将她跟光之间的幸福记忆,紧紧拥入怀中。
  藤乃双唇颤抖不已。或许是因为她也想起了两人在藤花花棚下,天真无邪的交流吧。藤乃哽咽着轻声啜泣,泪水盈满眼眶。
  「你要活下去。然后,等到你就算背负着所有的罪孽和惩罚,还是能笑出来时,光就不会再有所牵挂了!」
  光用祈祷般的眼神凝视藤乃。
  约定和愿望都已经无法实现。尽管如此,只要所爱之人能得到幸福,只要她觉得这场邂逅是无可取代的事物——
  藤乃颤抖着,用微弱的声音吐出一字一句。
  「我很……幸福。」
  一滴美丽泪珠自她的眼角滑落。
  「光能出生在这世上……我能跟光相遇……」
  冻僵的雪白双手于披巾前紧紧交握。是光——以及光,都屏息听着藤乃在森林的冰冷空气中逐渐溶化的声音。
  她泛着泪光的双眸,闪耀出悲戚的光泽。
  「我……爱着光。」
  那就是藤乃的另一份心意。
  即使痛苦,即使否定,她仍然爱着光。
  两人订下约定时,她很幸福。
  是光看到光眼中溢出透明的水珠。好几滴耀眼水珠沿着雪白脸颊滑落,有如藤花轻轻飘舞而下。
  (光,你有发现吗?你正在哭喔。)
  难过时会笑的光——孤单地说「我不会哭」的光,此时此刻正在哭泣。
  (啊啊,好漂亮的眼泪。)
  在紫色藤花潭底持续挣扎、无法呼吸的恋情,终于要迎接结局。
  「谢谢你。这样光也能放心到另一个世界了。」
  是光深深鞠躬。
  藤乃泪流不止,带着参杂爱怜与悲伤的表情,凝视是光身旁。她注意到光在是光旁边了吗?还是说,这是对在藤花花棚下天真嬉戏、身在遥远往昔的两人所说的话呢?
  藤乃哽咽着轻声说道:
  「再见。」
  然后,光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温柔回应:

  「再见。」
  ◇  ◇  ◇
  流泪真的很舒服呢,是光。
  彷佛体内黏答答的讨厌情绪,都会随泪水一起全部流掉。
  现在,我能用十分清爽的心情回忆许多事。
  爱那个人爱到胸口疼痛欲裂、痛苦到想要大声呐喊。
  看不见未来的昏暗日子,还有其他所有事情。
  面对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思念,我跟那个人都只会在藤花潭底绝望。
  必须放弃那个人。
  可是,我办不到。
  一看到镜子,那个人哀伤的面容就会映在其上。真想干脆疯掉。但我只是痛苦得近乎疯狂,实际上,我连让自己彻底发疯都办不到。
  在那种时候,我从学校回家时,听见走在前面的国中男生的对话。
  其中一方沮丧地垂着头,另一个人则拍拍他的肩膀,说:
  「打起精神来啦。只不过是失恋而已。你不是还有我吗?」
  「谢谢你……有你当朋友真的太好了。」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正用憧憬的眼神,紧盯着那两人的背影。

  我也想要朋友。

  有朋友在的话,这种时候我就能跟他商量。我就能承受这份痛楚,一定能走向前方。
  我迫切期望着。
  而那个愿望成真了,我遇见了你,是光。
  为了救一名老爷爷,笔直冲向卡车的红发——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男生。他竟然能为别人那么拚命。当时我觉得你又强又厉害,跟英雄一样。
  没错,小时候我想要的朋友,就是跟英雄一样的男生!
  我想跟他当朋友!这样一来,我一定就能改变。
  去跟他交朋友吧!改变自己吧!
  于是我便拿着日本辛夷,到你住的医院探病。我已经告诉过你,日本辛夷的花语是友情了呢。
  我实在太紧张,把花束交给柜台就逃走了,不过我打从心底祈祷,等你来上学后,日本辛夷的花语可以成真。

  跟你当朋友吧——

  在这么决定的瞬间,我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
  看不见的未来清楚展现于眼前。
  你会板着脸守望跟葵小姐牵手走在一起的我。你会不耐烦地回应我的话,不时露出微笑。带着非常温柔的目光。
  跟葵小姐谈恋爱吧。
  跟你介绍她是我最爱的人吧。
  然后,你身边会有个开朗爱笑的女孩,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玩。
  那个梦想没有实现,我在那个暴风雨来袭的夜晚,在河边做了被葵小姐骂『大骗子!』也无法反驳的事,不只是葵小姐,我也害很多人为我难过。
  可是,你听见我求救的声音,回过了头。
  你愿意跟我当朋友,倾听我单方面的愿望,给予慰藉我心灵的花儿们温柔的离别,拚命借我力量。
  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我也终于能开口道别。
  跟爱着那个人并受此折磨的日子。
  伴随出生后第一次流下的眼泪,说出「再见」。


七章 将「我爱你」这件事
  美智留连续睡了两天,这段期间基于美智留家人的要求,她被送到东京的医院。
  是光也因为到处都被撞伤或割伤,在朝衣的安排下住到跟美智留一样的医院,检查了好几天。
  「太小题大作了啦。」
  是光看到葵、月夜子和他的同学接连搬进病房的花和水果篮,害臊地咕哝道,结果又被小晴狠狠拉了耳朵。
  「少在那边一副践样。你这年纪是打算住院几次才满足!亏我还觉得你最近安分了点。」
  紫织子遭到诱拐的事被正风发现了。
  「正风爷爷很气是光哥哥……说小紫过到危险却只瞒着他……不管小紫怎么说是光哥哥没有错,爷爷都听不进去。他在庭院空挥,说等你回来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是光哥哥,或许你再任院个半年比较安全……」
  紫织子一边将苹果削成兔子形状,沮丧得垂下肩膀。
  (唉,这也没办法。)
  是光早就已经做好觉悟。反而希望上了年纪的正风不要因为太有干劲而闪到腰……
  这段期间,美智留醒了。

  上午,早一步出院的是光和帆夏一起去美智留的病房探病。放下头发的美智留坐在床上,戴着眼镜,呆呆低着头,但她一看到帆夏,面色就僵硬起来,警戒地瞪着她。
  帆夏表情也很紧绷。
  (喂,现在是要干么?)
  紧张的气氛令是光皱起眉头,这时,帆夏将探病用的蛋糕放到是光手上。
  「帮我拿着。」
  然后快步走到美智留身边,打了她一巴掌。
  锐利声响吓了是光一跳,害蛋糕差点掉到地上。
  「喂,式部——」
  是光想要阻止,却因为手上拿着蛋糕,没办法出手。期间,帆夏高高竖起眉头,大叫:
  「我什么时候怜悯过你,把你当作陪衬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帆夏的声音大到让人担心护士会不会冲进来。美智留按着刚才被帆夏打的脸颊,面容不甘心地扭曲,朝帆夏瞪回去。
  「升上高中部时,我很高兴能跟美智留同班,我之所以会跟你待在一起,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却不是这么想的吗?既然你讨厌我,觉得跟我在一起很痛苦,已经——」
  美智留突然大叫。
  「不要说『已经够了』!」
  帆夏吃了一惊,陷入沉默。
  美智留整张脸皱了起来,用双手遮住耳朵,像个年幼孩童般颤抖着。
  「刚、刚才……嫣妈来了,一脸不耐烦地对我说『已经够了』——因为妈妈还有姊姊这个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在——我这种差人一等的就是『已经够了』——」
  美智留挤出声音,痛苦地倾诉。

  ——光之君也一样,他放开我的手时,说了『已经够了』!他跟妈妈讲了一样的话……!

  是光在河中想要救她时,美智留也说过同样的话。
  美智留跟那个时候一样,颤抖着哭出来,帆夏则紧紧抱住她,自己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将脸凑近遮住耳朵的美智留,说:
  「我不会说的……因为我们一直都会是朋友。」
  美智留提心吊胆地放下手,却还是啜泣着、警戒着、逞强着说:
  「我、我讨厌小帆那种像正义伙伴的地方……」
  帆夏也带着哭腔回答:
  「嗯,你如果这么觉得,要当场跟我说唷。否则我不会知道的,因为我神经大条嘛。」
  「我说不定……会把赤城抢走。」
  「我会努力不让你抢走他。」
  「小帆这个伪善者。我、我讨厌你。」
  美智留揪住帆夏的衣服。
  帆夏也用力回抱她。
  (看来平静下来了……)
  是光松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向旁边。
  光站在那里,面带柔和微笑,看着帆夏和美智留。
  尽管光跟藤乃告别了,完成所有的心愿,他还是没有消失。
  『到时候会不会跟辉夜姬一样,有人来接我?反正终究是要离开,我想要待到圣诞节耶。』
  光悠闲地这么说。
  他的发丝在从医院窗户照进的阳光下,闪耀澄澈的金色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没有留恋了,他看起来比以前还要耀眼,让是光心想「幽灵幸福得这么闪闪发光没问题吗」,心情很复杂。
  这时,圆润甜美的声音传入是光耳中。
  「花里同学实现跟我的约定后仍然无法满足,是因为她需要的是约定被实现——还有式部同学的话语。所以,花里同学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是光也默默同意。
  嗯,是啊。
  式部是有光作保证的爱情之花,她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跟美智留尽情拥抱、哭泣、说完恳说的话后,两人离开医院,帆夏在是光旁边低着头,扭扭捏捏的。
  (她是在在意赏花里耳光的那一幕被我看到了吗?)
  「能跟花里讲到话,真的太好了。」
  是光一开口,帆夏脸颊就一下子涨红。
  「咦?嗯、嗯!」
  她支支吾吾、目光游移,然后抬头盯着是光。
  「那、那个!我虽然跟美智留说了我会努力,果然还是有点——不对,是非常不安。不过,我、我会加油的!就算赤城改变心意,我也会把你抢回来。」
  帆夏讲到最后时,脸上浮现柔弱神情,红着脸跑走了。
  「什么啊?」
  是光哑口无言,目送转眼间就消失在行道树另一侧的背影,以及那双修长的腿。
  「或许是在担心是光会不会喜欢上花里同学。」
  「才不会。」
  他一边抱怨,一边也迈步而出。
  (式部想太多了。还是说我不值得信赖?)
  在是光皱起眉头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是夕雨打来的。是光一接电话,就听见夕雨虚幻的声音。
  「赤城……」
  「嗯,怎么了?」
  「你今天……出院了对吧?」
  「对啊,我刚离开医院。」
  「对不起……不能去探病。」
  是光也有注意到。因为葵、朝衣跟一朱轮流来探病时,只有夕雨不见人影,连简讯都没传。
  不过,是光觉得自己去问夕雨「你在做什么?」也很奇怪,所以很犹豫该不该联络她。
  夕雨轻声说道:
  「明天……我就要回澳洲了。在那之前,可以跟我约会吗?」
  那是两人在紫织子被诱拐前做的约定。
  是光吸了一口气,平静心情。
  然后认真回答:
  「知道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  ◇  ◇
  回家后。是光虽然担心要是带着被正风用竹刀揍过一顿的模样去见夕雨,她会不会吓个半死?最惨的是,他明天会不会需要拄拐杖包绷带去约会?所幸只有脸颊吃了记正风的铁拳。
  是光被正风一拳揍飞,撞破客厅的拉门,连着拉门一起倒在隔壁房间,不过紫织子抓着正风的手臂,大哭着哀求:
  「要是正风爷爷丙继续教训是光哥哥,小紫就不跟正风爷爷说话了。小紫好喜欢正风爷爷——不能跟正风爷爷说话的话,小紫也会很难过,所以爷爷就原谅是光哥哥吧。」
  很宠紫织子的正风握紧颤抖着的双拳,沉吟一阵子后,咕哝道「哼。这点程度就会被揍飞,你锻链得还不够。干劲不足」,转身背向是光。
  「谢谢你,正风爷爷。最喜欢你了。」
  一被紫织子抱住,祖父就红了脸颊。
  之后小晴因为拉门破了,而「为什么你不往缘廊那边倒!当然,拉门和窗户要全部打开」,往是光头顶揍了一拳,命令他修理拉门。
  除此之外——
  「小紫是是光哥哥的救命恩人唷。所以是光哥哥要好好珍惜小紫。」
  还被迫跟紫织子做了带她去动物园、水族馆、天文馆的约定。
  紫织子一脸若无其事,让是光知道刚才那是假哭,不禁觉得组父有点可怜。不过正风因为跟紫织子做了一起去围棋社的约定,非常满足,是光便决定把真实藏在心中。否则好不容易逐渐克服厌女症的祖父,很可能会变得比以前还要不信任女性。
  不管怎样,尽管脸上还有一点瘀血没消,是光最后还是平安在当天出门跟夕雨约会。

  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
  夕雨指定的约会地点,是会员制运动俱乐部的室内网球场。
  「我也来过这家俱乐部。这里的入会审查很严格。」
  「有没有搞错地方啊?」
  是光看到跟高级饭店一样的柜台,吓得咕哝道。
  会员制?入会审查?这些都跟是光这个平凡的高中生无缘。
  (夕雨家应该也是一般家庭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光不敢随便靠近柜台,在前面烦恼不已,光便给予忠告:
  「是光,保全在瞪你。刚才经过的人也对你议论纷纷喔。在被当成可疑人士拎出去前,快点去柜台登记吧。否则约仓也会迟到。」
  「该死!」
  是光走向柜台,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坐在柜台的两位女性明显很害怕,但是光一僵硬地说出名字——
  「赤城是光先生吗?是的,我们有收到通知。」
  她们就突然变得十分有礼,还走来另一名工作人员说「这边请」,用谨慎过头的态度为他带路。
  「太好了。没有被赶出去。」
  光在旁边眨了个眼,被是光狠狠一瞪。
  不久后,是光被带到豪华的更衣室。
  「请在这里更衣。」
  工作人员将一套疑似网球装的衣服和一双网球鞋递给他,让是光瞪大眼睛。
  (呃!是叫我穿上去吗!?)
  上半身是有领子的白色上衣,下半身则是一件短裤。
  「哇——快点穿穿看嘛,是光。」
  「鬼才穿咧!」
  「咦?为什么?」
  「不适合吧。」
  「不会啦。而且,你穿这样进球场会很引人注目喔。会丢夕雨的脸喔。」
  「唔——」
  一被这么说,是光就只能乖乖换衣服了,他太阳穴抽动着,将连帽外套和T恤一件件脱掉。
  (为什么我要穿成这样?)
  是光穿上白色网球装,上面套了件借来的短外套,将前面的拉链拉到最上头。
  「我觉得拉链拉下面一点比较帅。」
  光也换上跟是光成套的网球装,在头上建议。穿网球装的光爽朗度增加了十倍,适合得令人憎恨。
  「罗嗦。拉链拉太开会凉凉的啦。」
  是光不耐烦地回应,将鞋子也换成网球鞋后,走向球场。
  盖在室内的网球场即使是冬天也很温暖,空调设定成最适合运动的温度。然而,球场四面八方却看不到是光以外的人。
  「这间俱乐部是不是经营不善啊。」
  「嗯——我在想说不定是被包下来了。」
  「什么!」
  是光再度瞪大眼睛。

  「赤城……让你久等了。」

  虚幻声音传来,是光一回头,就发现夕雨站在那里。
  「哇!」
  「!」
  光跟是光同时大吃一惊。
  夕雨竟然穿着网球装。
  不,是光身上也是网球装,所以对方跟他穿一样的可能性十分大。但由于是光对夕雨的印象是过膝长裙,再加上他没看过夕雨穿制服的模样,这个印象就变得更加强烈了,可是现在——
  (竟然是、迷你裙。)
  白色裙子长到大腿的一半左右,从裙子伸出来的雪白双腿,纤细得令人惊讶,是光忍不住一直看着那里。
  他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女孩子的腿,夕雨穿成这样却同时具备「那个夕雨竟然……」的意外性和稀有价值,使是光盯了好一段时间,才猛然回过神来。
  (我是有恋足癣的色狼吗!)
  他战战兢兢抬起视线,看到夕雨脸上带着腼腆微笑。
  夕雨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虽然紧张,但望向是光的眼神没有丝毫嫌恶或轻蔑,不如说,她看起来很高兴。
  划出波浪弧度的柔软长发在耳下绑成两束。那个发型也很新鲜、可爱,令是光怦然心动。
  光用手肘戳了戳是光。当然,他的手肘陷入了是光的手臂中,不过li音宙J应该是「快夸夸人家」吧。光笑得意味深长。
  是光别开视线,咕哝道:
  「啊……你打扮得跟平常不一样耶,那个……差很多。」
  「很奇怪吗……?」
  夕雨语气中多了些许担忧。
  「不会啊,还不错。」
  「是光,你就不知道其他用来称赞的话吗?之前跟式部同学她们一起去游泳池时,你也是用『不错啊』就把所有人都打发掉了!这句话讲过一次后,之后就都是偷懒喔!」
  (吵死了。像你这种随口就能讲出一串甜言蜜语的高一男生,在世上才是少数啦!)
  是光在心中怒吼,同时也希望夕雨今天能玩得尽兴、希望她能开心,便小声加了一句:
  「挺新鲜的……不如说,那种打扮也意外适合你。」

  以是光来说,这已经是他竭尽全力的成果。他瞄了夕雨一眼,夕雨正高兴地笑着。
  「谢谢你……」
  她小声回应的声音中,也充满被是光夸奖的喜悦。
  在是光觉得非常难为情时——
  「赤城也……很适合。」
  「!」
  他被拉回到现实当中。
  (对啊。我也穿着同样的衣服!)
  夕雨的运动短裙冲击性实在太大,害是光完全忘记这回事。
  (夕雨说我穿这样很适合?不不不,一点都不适合吧。怎么看都不适合。)
  是光明白了,善意的奉承有时也会伤到别人。
  「是……是喔。谢啦。」
  他转向旁边,嘀嘀咕咕的。
  「赤城……可以让我拍照吗?」
  「啥?」
  是光回头大叫。
  「穿这样拍吗!」
  「是光,讲话不用这么大声。夕雨吓到了。」
  被光斥责后,是光压低音量。
  「要、要拍是可以,不过可以等我换完衣服再拍吗?」
  夕雨默默垂下眉梢。
  「……帮忙借球场的条件……就是……传赤城穿网球装的照片过去。」
  「条件?」
  「要传给一朱先生……」
  「是一朱安排这个球场和这套衣服的吗!」
  是光大吃一惊,夕雨点了一下头。
  「我没有尽情运动过……所以……我想跟赤城一起体验,就去拜托一朱先生。他很生气……说我厚脸皮。」
  与其说厚脸皮,不如说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么说来,在别墅时夕雨也成熟地骂了一朱。
  那时是光觉得夕雨变坚强了,为此十分感动,现在则是哑口无言。夕雨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的事非常不得了,用虚幻声音平静地说:
  「不过……他开出传赤城穿网球装的照片给他当条件……勉强答应了……」
  夕雨被学校的女生嫉妒、欺负时,明明帆夏只是跟是光一起到她的公寓,她就吓得担心自己是不是又会被欺负,如今面对千方百计想要让她背黑锅的一朱,夕雨却仍然抱持着亲切感的样子,是光无法理解。
  表面上的一朱也就算了,是光并不觉得露出本性的一朱会让人喜欢、想要接近。虽然由跟一朱成为朋友的自己来讲这番话,也有点矛盾……
  或许跟一朱是光同父异母的大哥、声音和光一模一样也有关系。光的存在在夕雨心中就是如此重要。
  「你果然……讨厌照相吗?」
  夕雨沮丧地问。纤细手指已经悄悄握紧手机。
  (唔,没办法。)
  今天,是光不想让夕雨露出那种表情。
  「不要给一朱以外的人看喔。」
  夕雨眼中瞬间绽放光芒。
  「嗯。」
  她看起来很高兴,雀跃地开始拍照。
  「是光,不要带着那么可怕的表情呆站在那里,笑一下如何?拿球拍摆个姿势怎么样?」
  光在头上提出一堆要求。
  「这样会不会也把我照进去呢?」
  他拿着显现于手中的网球拍,弯腰站在是光后面,摆出击球姿势。
  (住手,要是被人当成灵异照片投稿到超自然现象杂志怎么办?)
  是光想用脚跟踢光,把光赶走,但他知道这没有意义,只好带着不耐烦的心情忍耐。
  夕雨露出恍惚、梦幻的表情,一边换位置,一边「喀嚓喀嚓」拍摄是光。
  「那个……可以……跟我一起拍一张吗?」
  夕雨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不会给其他人看……一朱先生也不会……我会当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宝物。」
  是光认真回望夕雨,过了一会儿,他回答:
  「……可以啊。」
  夕雨腼腆一笺,静静靠到是光身旁。
  然后伸出手,将手机镜头对向两人。
  是光看着手机,嘴角依然紧绷。夕雨确认拍好的照片后,露出今天最开心的微笑。
  照片上映着表情冷淡的是光,以及面带春阳般温暖笑容的夕雨。
  是光嘴角仍未放松,看着夕雨将手机抱在怀中,轻声说道「谢谢你」。
  「是光,我会安分待着,之后你们就好好玩吧。」
  光如此低喃后,便从是光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来打网球吧,夕雨。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打,完全不懂规则,不过光是互相击球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是光一这么说,夕雨便露出宛如一道灿烂阳光的耀眼笑容,回答:
  「嗯……跟赤城一起的话,一定做什么都会很开心。」
  实际握上球拍,在球场跑来跑去、互相击球后,夕雨比是光想像的还要不擅长运动。
  尽管她高高将球扔向上方,挥拍速度却赶不上球掉下来的速度,每次球都会掉到脚边。用力把球扔高,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球却轻轻落在夕雨旁边两公尺远的地方。
  夕雨又把球扔得更高,结果球掉下来时直接砸到她的头,她蹲了下来,是光急忙从自己的场地跑到夕雨身边。
  「喂!没事吧!」
  「没……没事。」
  夕雨双手按着头部,害羞地回答。
  「下、下次……我会好好打回赤城那边。」
  她带着充满决心的表情断言后,想要站起来捡地上的球,却手滑了一下,又跌倒了。
  「夕雨!」
  「没、没事……没事的。」
  是光抓着她的手臂扶她起来后,夕雨害臊地低下头。
  是光咕哝道:
  「啊——发球意外地难耶。下次换我试试看好了。」
  「嗯、嗯……」
  是光拿着球,回到自己的场地。
  「要打过去罗——!」
  他刻意鼓起干劲大叫,跟夕雨一样单手把球扔到空中。
  然后在球的落点用力挥下球拍。
  有打中的感觉!
  (很好!)
  是光在心中欢呼。
  然而。
  「咦、咦?」
  球越过夕雨上方和底线,打中后面的墙壁,才总算掉下来。
  「呃……你看,发球很难吧。」
  是光红着脸说,跟夕雨隔着球网互看,两人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看不下去了!」
  这时,光飘到足光旁边,手上拿着自己创造出的网球和球拍,开始担任教练。
  「夕雨跟是光都一样,一开始就要用上手发球,太乱来了啦。你们先习惯打球的手感吧。先让球在地上弹一次,再像要用球拍把它捞起来一样把球打出去。姿势就像这样。腰要再蹲低一点。」
  他应该是教女孩子教习惯了吧。是光照光所说,先让球在地上弹一次后才打出去,球便落到夕雨的场地中,弹了起来。
  「赤城好厉害。」
  「喔、喔。」
  两人表情都豁然开朗。
  「嗯,是光运动神经很好,所以只要习惯,一下子就会熟练起来。这次换瞄准夕雨前面那区看看。像这样挥拍,球拍摆成这个角度。还有,为了让夕雨比较好打回来,球速也要再慢一点。」
  是光斜眼看着光一边解释,一边亲自示范,再度让网球在地上弹了一下,打向夕雨的场地。
  这球打得有点偏,不过夕雨举起球拍,勇敢追向球。
  夕雨想在球落地前打到它,却不小心挥空,令她很灰心。
  光对她说:
  「别在意,夕雨,这次等球掉到地上一次后再打打看。」
  「喂,好像等球掉到地上一次后再打会比较好。再一次,要发球罗。」
  「嗯、嗯。」
  夕雨认真点头。
  光又示范了一次,是光照做后,球就在空中划出比刚才更柔和的弧度,落到夕雨面前。
  夕雨紧盯着球,等它弹起来后,慎重挥拍击球。
  网球软弱无力地越过球网,轻轻掉在是光的场地。
  「成功了!夕雨!」
  「赤城!」
  「恭喜!」
  三人一同跑向球网,彷佛在温布顿网球锦标赛上夺得了优胜,脸上绽放出喜悦。
  「好,接下来试试看对打吧!目标先从来回五次开始。」
  「接着是对打喔。」
  「嗯!」
  两人又跑到球场两侧,开始击球。
  起初夕雨不断挥空,即使打中,球也越不过球网,没办法持续对打,但因为光是个优秀的教练,两人逐渐能越打趣久。
  一有所进步,是光就觉得越来越愉快。
  「好!下个目标是来回七次!再下一个是十次!」
  他们慢慢提升目标,最后打出了十六次的纪录。
  是光回击时都会打得比较轻,让夕雨比较好打回来,不过控制力道也挺有趣的,每当夕雨用球拍把球打回来,他都会觉得很高兴。
  夕雨也一样,当球拍击中球,顺利传到是光那边,是光拚命跑过去把球打回来时,她的眼睛都会熠熠生辉。
  从途中开始,光也不见了,回过神时已经过了中午。
  「我第一次、做这么激烈的运动。」
  夕雨流着汗,开朗地笑了。
  「我做了便当。赤城,你愿意吃吗?」
  「嗯,我肚子饿扁了。」
  夕雨喜孜孜拿出的多层餐盒,里面装满包上海苔的饭团。
  r11一明治……虽然比较可爱……但我觉得……赤城应该会比较喜欢饭团……我做了很多种口味。」
  她带着腼腆的笑容,将餐盒递给是光。
  「嗯,我比较喜欢饭团。」
  「太好了。」
  是光一口咬下夕雨捏的饭团。里面包着一大块重口味的炸鸡。
  「超好吃的。」
  是光一这么说,夕雨嘴角就漾开笑容,脸上泛起红潮。
  除了炸鸡外,饭团馅料还有鲑鱼、马铃薯炖肉、汉堡排等等,十分多样,是光因为夕雨看起来非常高兴,吃了五个饭团,觉得肚子都快撑破了。
  两人又打了一下网球帮助消化,在那之后由于夕雨的要求,他们去了游乐中心。
  之前都没交过朋友的是光,当然没踏进过那种地方,每种游戏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他跟夕雨一起玩对战型游戏、夹娃娃机玩得不亦乐乎,然后因为夕雨害羞地说「赤城……那个……好像也不错」,所以还拍了大头贴。
  画着椰子和海豚、跟南国乐园一样热闹的相框中,映着是光眉头紧皱的脸、紧张得面容僵硬的脸、勉强自己笑出来,结果表情变得很吓人的睑。
  夕雨也有惊讶、面带笑容、微笑等比平常还要丰富的神龟。
  她胸前抱着是光用夹娃娃机夹给她的海豚娃娃和大头贴,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宝物……增加了。」
  这时,是光觉得十分痛心。
  由于夕雨回澳洲的班机起飞时刻越来越接近,两人在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就在车站前的广场告别。
  是光旁边有好几位行人经过,车辆驶过的声音和人们的交谈声参杂在一起,十分喧嚣。
  夕雨用那双虚幻的眼眸仰望是光,轻声细语间蕴含专一的心意。
  「今天谢谢你。我做了很多之前都觉得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我非常……开心。赤城……你还可以再跟我约会吗?」
  「不,这是最后一次。我有了喜欢的女人。所以,我没办法再跟其他女人约会。」
  是光一脸认真,明明白白告诉夕雨。
  夕雨脸上静静浮现一抹微笑。
  嘈杂声重叠在这阵沉默之上,不久后,夕雨平静地说:
  「是式部小姐呢。」
  「嗯。」
  「我去医院……探望式部小姐时……跟她打赌了。赌我能不能藉由这次约会,挽回赤城的心……她现在一定很担心。」
  是光想起昨天道别时,帆夏心神不宁的,不禁皱起眉头。
  (——那家伙真是的。)
  四周明明很热闹,却彷佛只有是光跟夕雨脚下的这个地方,空出一个宁静的空间。
  接着,夕雨露出有点寂寞的眼神。
  「在你家见到式部小姐时……我就有预感,你跟式部小姐会在一起……你真正喜欢上的人,一定是……像式部小姐那样的女孩……」
  夕雨到是光家的那一天……
  是光一回家,就看到朝衣等人全聚在他房间,害他十分慌乱。
  那个时候,帆夏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光觉得她好像在担心地偷瞄夕雨。
  送夕雨回去时,是光跟她说那些人都是光珍贵的花。
  其中只有帆夏跟光没有关系,而是是光自己主动接近她、喜欢上是光的女孩。

  ——……式部是我的同学,她人很好……光说式部就像天芥菜。

  当时,夕雨轻声回应是光:

  ——她一定是个开朗、坚强……很棒的人。

  「赤城很温柔……所以,没办法放着比自己还要弱小的女孩不管……你虽然也帮了我……不过,要是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你一定不会那么关心我,也不会产生爱上我的错觉……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想要真正拥有赤城,我就不该定出那间公寓。因为这样一来,赤城就会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
  夕雨和缓的声音,将是光拉回那间有座神秘杂物山、窗帘紧闭、宛如海底的小房间。
  跟脆弱胆小、眼神虚幻的少女一起度过的安详悲伤时间……那时感觉到的酸酸甜甜的悸动,那时感觉到的焦躁。
  「可是呀,就算你喜欢上软弱、不肯踏出家门的我,那也是不一样的。因为,我希望赤城选择的是变坚强后的我……」
  「那不是错觉。」
  夕雨睁大眼睛。
  「我确实爱上了夕雨。我的初恋一辈子都是夕雨。」
  是光坚定地告诉她。
  他直直看着惊讶的夕雨。
  对是光来说,那些在被雨锁住的狭小世界里感受过的甜蜜、悸动、痛苦,全都是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
  是无可取代的时间。
  夕雨慢慢扬起嘴角,露出如梦似幻的微笑。
  「我的初恋也一直都是赤城。」
  然后开朗地说:
  「再见了。」
  夕雨转过身去,逐渐走进人群之中,放下来的长发在空中摇曳。
  毫不畏惧地、用自己的双脚。
  是光跟夕雨的恋情,一定在两人牵手看着公园里各种花朵的那阵雨中,就已经结束了。
  光曾经说过,把夕雨带到户外,就会失去她。
  一旦踏出房外,夕雨就不再会是男人一厢情愿建构的幻想。
  如光所说,那一天,是光将脆弱虚幻的夕颜残骸埋进了土里。
  想必从那里发芽、盛开的新的花朵,文静中会潜藏着坚强,会一直骄傲地绽放吧。
  是光胸口隐隐作痛,目送夕雨在来往的行人对侧逐渐消失。
  然后叹了口长长的气,用力绷紧脸颊。
  好了,该怎么处理那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冒冒失失的恋爱新手?
  是光瘪着嘴,小声对应该在他身后的友人说:
  「光,借你的智慧一用。」
  ◇  ◇  ◇
  (赤城果然会跟奏井同学复合吧……)
  从早上开始,帆夏就没一刻静得下心来。她一下子坐在书桌前看手机,一下子躺在床上抱紧枕头,然后又站起来,在房间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今天早上,她收到夕雨的简讯。

  『我等等要去跟赤城约会。』

  帆夏的心脏用力揪起。这一天终于来了。
  帆夏住院时,来探病的夕雨带着虚幻眼神说:

  ——我跟赤城约定过要去约会。如果赤城因为那场约会,改变心意喜欢上我……我可以跟赤城交往吗?

  夕雨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纤细柔弱,帆夏却因为她特地来征求几乎没交谈过的自己的同意,被夕雨的气势震慑住,回答:

  ——如果赤城又喜欢上奏井同学,就不是我允不允许的问题了。要是变成那样,那也没办法。

  帆夏虽然拚命故作镇定,其实她脑中一团混乱,倘若现在遇到是光,她绝对会惊慌失措,对他说「不要去跟奏井同学约会!你不是说了喜欢我吗?」所以帆夏没有等家人来接她,就逃走似的出院了。
  夕雨说会传简讯或打电话通知她结果。在那之后,紫织子就被绑架了,根本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不过最后紫织子平安无事,住院检查的是光也已经出院。

  ——我差不多该回国了。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前天,帆夏接到夕雨的电话。

  ——耶耶耶耶那当然。奏井同学就选个喜欢的时间去跟赤城约会吧。

  帆夏用拔尖的声音回应。
  「我这个笨蛋!不该跟人家做那种约定的。赤城一定又会迷上奏井同学。奏井同学纤细又柔弱,很有女孩子气,会让人想保护她,根本正中赤城的好球带!」
  帆夏倒到床上,抱着枕头滚来滚去。
  毕竟他本来是那么喜欢奏井同学。
  所有人都跑到是光家的那一天,是光也是和夕雨一起回家,也只送夕雨一个人回去,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好。
  「得相信赤城才行。约会也是因为赤城很守信用,这一定足最后一次——啊啊啊啊啊!我还没跟赤城约会过!」
  尽管两人曾经在晚上潜入学校的游泳池中游泳,那是帆夏忘不掉的回忆,但当时并没有正常约会时的气氛。
  「要是我们连约会都没约过就要分手,啊呜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快点跟赤城约会就好了。」
  帆夏又开始在床上滚动,眼珠子转来转去,眼眶泛泪,抱着枕头碎碎念了好一阵子,然后——
  「他们差不多该约完会了吧?不知道会怎么样。要打电话给奏井同学或赤城确认吗……?我办不到!」
  她一口气坐起来,用力摇头。自己去确认太可怕了。
  「来、来更新部落格吧……」
  帆夏下床走向书桌,打开笔记型电脑。
  「紫公主的小屋」是以刊登手机小说为主的网站,不过在部落格的回应栏中,也会跟女孩子们商量恋爱烦恼。
  帆夏有段期间被叫做「恋爱专家」,让她有点得意忘形,不过前几天,她才刚在部落格上坦承自己其实从来没跟男生交往过,正在单恋班上的男生。
  她已经做好部落格的读者因为被骗而大发雷霆,寄来一堆信抗议的觉悟,实际上,帆夏也确实有收到抗议信,不过,像『知道紫公主也跟我们一样单恋别人、为恋爱烦恼,感觉紫公主比以前还要更亲切了。一起为能跟对方两情相悦加油吧。今后也请陪我们商量烦恼』这种善意邮件压倒性地多,点阅率排名也迅速窜升。谘询恋爱烦恼的信件也变得比以前更多了。
  帆夏打开部落格,目光扫过回应櫊,准备回答读者的问题。

  『给恋爱专家紫公主
  我第一次在这里留言。现在,我因为恋爱上的问题十分烦恼,所以决定来跟紫公主商量。
  我最近跟喜欢的人告白了。
  那个人是我的同学,坐在我旁边的位子。
  那家伙眼神很凶、态度很差,常常瞪着手机,外加容易腿痒,一下子就会抬脚踹人,起初我还觉得这家伙真莫名其妙。
  但在我遇到麻烦时,那家伙总是会很诚恳地倾听我的烦恼、帮助我。
  那家伙是个比起自己,更童视别人的事,会忍不住去帮人家忙的滥好人。
  我越来越明白那家伙的优点,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那家伙,但那还只是同学之间的喜欢。
  不过,那家伙跑来跟我告白后,我就变得越来越在意那家伙。』

  帆夏觉得这似乎有点像她跟是光的关系。

  『我跟其他人接吻时被那家伙看到,那家伙哭着不停骂我「笨蛋」,槌我胸口时,我吓得心脏狂跳。』

  帆夏倒抽一口气。
  「难道……」

  『那家伙曾经约我到KTV包厢,突然就拿出色情泳装写真集说要跟我一起看,还在游泳池大闹,结果害我的泳裤滑下来。有一次我回家时,还看到那家伙穿着小花图案的围裙迎接我。』

  「不会吧……」
  帆夏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发热。
  「这完全是……」

  『那家伙误以为我让别人怀孕,为我烤了钙质丰富的饼干。那家伙的朋友说了喜欢我后,那家伙就突然说要跟我保持距离。』

  「这不就是在指我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那么莽撞、乱来的家伙产生了同学以上的好感。』

  『那家伙因为我而遇到危险,差点送命时,我清楚意识到了。我喜欢那家伙。不只是同学。因为那家伙是那家伙,我才会喜欢上她。』

  帆夏心跳加速,凝视萤幕的脸越来越烫。点击滑鼠的手指停不下来。

  『我也明确地告诉那家伙我喜欢她。可是那家伙不仅莽撞,还很迟钝,跟紫公主不一样,是个无药可救的恋爱新手,现在她还在怀疑我会不会移情别恋到其他人身上。』

  「不、不是你自己的言行举止让人怀疑吗……迟钝的是你吧,还有『恋爱新手』是怎样?」

  『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个一下子就会失控、光说不做、无药可救的恋爱白痴明白我的心意呢?请您回答我。』

  最后的署名是「红毛狗」。
  帆夏不知道她该生气、该害羞,还是该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在她混乱至极时,手机的简讯铃声响起。
  是是光!
  是光传了简讯来!
  帆夏急忙打开简讯,标题是「恋爱谘询」,附上帆夏部落格的网址,下面写着『附注 请至河滩回答』。
  身髅比大脑还要快做出行动。
  帆夏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手机和车票,冲出家门外。
  天空被夕阳照成一片橘色,云层开始染上淡淡的粉红,帆夏拚命在逐渐接近黄昏的路上奔驰,心脏都快要裂开了。她穿过车站剪票口,冲进电车内,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喀喀喀」打起简讯。

  『给红毛狗先生
  你没有其他事可以说了吗?就只记得在KTV包厢里面看色情写真集这种奇怪的事!』

  在过了一站时,回覆传来了。

  『有啊。
  想听的话,现在立刻带着你的回答过来。』

  帆夏打起简讯回应。

  『笨蛋。我早就已经出发了。』

  又过了一站,对方回覆了。

  『别逃啊,恋爱新手。』

  『还不知道谁是恋爱新手咧。』

  帆夏传着简讯,抵达最靠近学校的车站,然后又开始奔跑。
  在逐渐西沉的橘色太阳下,帆夏气喘吁吁地在整片被染成红色的河堤上狂奔,一边转头望向河滩,寻找简讯的发送者。
  河水和草地都变得一片火红,寒风将河边的芒草吹得沙沙作响。前面站着一名拿着手机、顶着一头乱糟糟红发——宛如一只野狗的少年。
  是光抬头用锐利目光盯着帆夏。
  帆夏忘我地准备冲下河滩时,他急忙跑过去。
  「笨蛋!危险啦!」
  河岸上的草让帆夏脚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这样以惊人之势滑下来。
  帆夏越来越靠近是光。
  是光用力皱起眉头,冲向帆夏,伸出双手抱住她,跟着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
  一片静寂的草地上,只听得见彼比紊乱的呼吸声。两人脸上都感觉得到对方的吐息。
  帆夏一往下看,是光的脸就近在眼前。
  他垮着嘴角,认真凝视帆夏。

  在暴风雨来袭的那一晚差点溺毙的是光,隔天早上在床上醒来时,也是这个姿势。现在比那时候还要令人害羞。是光搂着帆夏的腰和背部,两人的腿纠缠在一起。
  先将脸凑近的是是光还是帆夏,已经不得而知。
  帆夏觉得心脏快要破裂,双颊泛红,眼泛泪光,缓缓将嘴唇重叠上是光的唇。
  同时在心中呢喃。


  (赤城。这就是我的「答案」。)
  ◇  ◇  ◇
  「头条学长,谢谢你来送我。」
  「不会,你没通知赤城吗?」
  在机场大厅中,夕雨跟头条低声交谈着。
  「我在来到这里前,跟赤城告别过了。」
  他现在应该见到帆夏了吧。
  (式部小姐……不需要我来报告结果吧。打赌是我输了。赤城没有动摇。他明白跟我说了,他喜欢式部小姐……)
  她明明应该早有觉悟,却难过得胸口发疼。
  「头条学长……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哪一个比较有魅力?」
  「什么——那、那个……」
  头条哑口无言,显然很伤脑筋。
  头条俊吾曾经告诉是光,他比较喜欢以前的夕雨。为了保护夕雨,他安排一名女性当护卫,住在夕雨隔壁的房间,还为了避免夕雨不会因为出席天数不足而被退学,在学校动了些手脚。
  而那个头条,也无法回答夕雨的问题。
  (果然……头条学长也觉得……以前柔弱的我比较有魅力……)
  正当夕雨觉得有点难过时——
  「这还用问吗!现在的夕雨比以前还要好上一千倍!」
  一朱气冲冲地鼓着颊,快步走来。然后用跟光一模一样的圆润甜美声音,滔滔不绝地说:
  「以前的夕雨是个家里蹲,阴沉死了,一看就知道是个戴着处女面具、装柔弱依偎在男人身上的骚货,被同性虐待也是应该的啦。现在的夕雨虽然厚脸皮又天然,让人火大,不过这样可以不用单方面顾虑你的感受,我对现在的你好感度高很多喔。」
  「……一朱先生,你昨天不是在电话里说『我怎么可能去为你送行』吗……」
  一朱突然出现在机场,令夕雨有点茫然,她轻声询问后,一朱就高高竖起眉头:
  「我不是来为你送行,是来跟你抱怨的!那张赤城穿网球装的照片是怎样?只是站在那边而已?而且上半身还被外套包得紧紧的?搞什么啊。现在的小学生都拍得比你好。总、总之——会说以前的夕雨比较好的人,只有只能接受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乖乖牌的扭曲处女厨而已啦!」
  一朱如此断言,完全没想到自己又是什么德行。头条在旁边露出受到打击的表情。
  他一定是因为夕雨失恋,才来鼓励她的……虽然要是这么说,一朱八成会回以十倍的反驳。
  托一朱的福,夕雨觉得心头流过一股暖流,露出微笑。
  「嗯,我也喜欢现在的自己。」
  ◇  ◇  ◇
  「欸……哥哥,人家很能体会你的心情,不过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夕雨搭上飞机,一朱也离开后,雏出声叫唤蹲在机场大厅、面色阴沉的俊吾。
  俊吾再三嘱咐过雏,不可以在有其他人的地方叫他哥哥,但他现在连叮咛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并没有……用处女和非处女区别女性……我只是希望女性谨言慎行、坚守贞操……唔……我身为男人的度量,竟然好死不死输给一朱。」
  雏也蹲了下来,拍拍俊吾的肩膀。
  「哥哥没输呀。哥哥比任何人都还要帅气。」
  她开朗地对俊吾断言后,用成熟温柔的声音说:
  「哥哥喜欢处女的话,人家一辈子都会是处女唷。」


八章 最后的告别
  夕雨回国后,过了一个月。
  光现在也仍然在是光旁边,悠闲地侃侃而谈花的知识。
  例如「点缀纯白冬天的,果然还是热情的红吧」、「山茶花轻轻飘落的模样真是风情万种」、「你听过山茶花的十种美德吗」、「南天竹的红色果实是很棒没错,但在火刺木的高大树枝上结实系桑的红色果实,也令人难以抉择」,「寒莓跟女孩子小小的嘴巴一样惹人怜爱,让人不禁想要吻它」。
  光生气勃勃到是光开始担心「这家伙不会打算一辈子都附身在我身上吧」。
  拜光所赐,在河滩那件事过后.是光跟帆夏就从来没有接吻过。
  虽说他们正式开始交往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热恋中的情侣。
  只不过,两人放学一起回家时、碰巧在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团教室两人独处时,或是假日一起出门,准备告别的时候,帆夏会害羞地静静抬头望向是光,扭扭捏捏的,有种难分难舍的感觉,这种时候是光就会在意起光,用『啊——肚子饿了』或是『刚刚有只超大的蚊子飞过去。冬天也有蚊子啊』装傻扯开话题。
  是光知道帆夏因为他这种态度,又开始东烦恼西烦恼的,在各种意义上他也觉得很难受。
  而且,最近变得越来越常酝酿出「这种气氛」,害是光的烦恼有增无减。
  (该说式部那家伙突然变得很有魅力吗……回家的时候,她也会低着红通通的脸主动牵我的手,上课时她偶尔会往我这边瞄过来,这也很让人紧张,她像在闹别扭一样鼓着脸颊,抬起视线看我时,我的胸口和脑袋都会一下子发烫。以前她红着脸扭扭捏捏,我也只会觉得她是不是想要上厕所,现在却连我都会跟着坐不住。)
  一意识到自己对帆夏的心意、开始跟帆夏交往,是光就发现帆夏的腿又直又漂亮、帆夏浅棕色的头发很柔顺,感觉很好摸、帆夏的嘴唇看起来柔软有光泽,令人心焦。
  是光也觉得两人可以再更进一步。
  干脆无视光好了。
  不,我并不会喜欢被人看。
  而且也是因为有光当他的煞车,是光才有办法控制住对帆夏的感情。倘若光不在,感觉他们不会只有一点点的进展,这也是个大问题——
  是光盘腿坐在家中的榻榻米上,闷闷不乐的,光则在他旁边容光焕发地问:
  「我第一次跟朋友一起过圣诞节耶。是光每年都是跟家人一起庆祝吗?」
  「我们家信佛教的,不会庆祝什么圣诞节。」
  「咦——真罕见。不过,今年就会庆祝了吧?得当小紫的圣诞老人才行。」
  「唔……是啊。」
  要告诉小学四年级的紫织子「只有我们家不会有圣诞老人来」,未免太残酷了。如果是为了紫织子,很宠紫织子的组父应该也会愿意帮忙扮个圣诞老人。
  「来让这个圣诞节过得非常开心吧。客厅要装饰一下。啊,得准备圣诞树喔。还要订蛋糕,再请小晴小姐烤只里面塞满料的火鸡。玄关也装饰个圣诞花圈。」
  看到光笑着计划圣诞节,是光之所以会无奈地心想「也不知道我会有多辛苦,就在那边兴奋起来」,却还是站起来「等一下,我做个笔记」,是因为之前光吐出的话语,一直在内心深处萦绕不去。

  ——到时候会不会跟辉夜姬一样,有人来接我?反正终究是要离开,我想要待到圣诞节耶。

  等到圣诞节过了,光这次是不是真的会从地球上消失?这会不会成为他跟光一起度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圣诞节?
  是光有种预感,所以他想照光所希望的,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
  就这样,到了圣诞节前一周的早上——美琴通知是,光藤乃生下孩子了。
  生产过程拖了很长一段时间,非常累人。
  藤乃生下一名男孩,名叫「薰」。
  那是在空的怀孕骚动时,光为自己的小孩想出的名字——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光跟藤乃或父亲提过想将自己的孩子取名为薰。
  只不过——当美琴说出孩子的名字时,光像有什么情绪涌上心头般,哀伤地眯起眼睛——接着马上扬起嘴角,露出喜悦的微笑。
  现在也是,光静静微笑着,低头凝视美琴用手机拍照后传过来的照片——藤乃面容祥和,抱着婴儿的模样。

  DNA检查的结果,孩子不是光的。

  美琴用不带私人情绪的冷静语气,告诉是光那毫无疑问是光父亲的孩子。

  光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那些目不可视的珍贵事物,一定会一直存在于光所爱的——以及爱着光的人们心中。
  光也会在藤乃心中一直活下去。
  但愿那不是诅咒,而是祝福。
  抱着婴儿的藤乃神情很温柔。跟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在藤花花棚下跟年幼的光嬉戏时一样。满足、幸福的表情。
  但愿那会永远维持下去。
  然后,希望她能藉由他视为温暖、惹人怜爱的记忆,回想起光。
  「欸,王野。不用现在说也没关系,可不可以找个时间,跟我说说你知道的藤乃和光的故事?」
  是光试着询问美琴,美琴用那双带有清凉感的眼眸凝视是光,回答「对不起,我拒绝」。
  「藤乃小姐只将秘密分给我一个人……我还小的时候,她神采奕奕地告诉我『今天,我终于见到光了』,那就是一切的开端,在那之后,她一直都会跟我诉说她和光的故事。包括自己所有的罪过。对我来说,那是十分重要的宝物。骇人、沉重、哀伤,却又闪耀着透明光辉——光是拥有,就会让人心神不宁,跟宝石一样。我打算一辈子将它们守在这里。」
  美琴双手抚上胸前。
  「这样啊。」
  是光心平气和地说。
  藤乃跟美琴说了些什么?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对光的爱意,受此折磨,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继续爱着他?
  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嫁给光的父亲?
  想必她痛苦过,也绝望过。想必她嫉妒过,也背叛过。
  但那些一定跟美琴带着聪慧眼神断言的一样,是如宝石般璀璨的事物。
  ◇  ◇  ◇
  过了几天。午休时间,是光在学校顶楼被葵告白。
  「我应该慎选季节的。」
  葵连外套都没穿,穿着制服,抱紧自己的身体,发着抖等待是光。
  天空万里无云,虽然没有风,空气却带着凉意。葵的嘴唇也有点发白,脸颊泛红。是光下课后立刻就来了,但不知道葵在这里等了多久。
  「要进里面吗?」
  是光一这么问,葵就带着有点顽固的表情回答「不用了,在这里就行」。
  「我一个月前就决定选在顶楼。」
  葵坚定地说。
  接着,她放下双手,挺直背脊,抬头用乌溜溜的大眼看着是光,对他说:
  「我喜欢赤城同学。请你跟我交往。」
  是光深深低下头。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过了两秒左右——
  「我明白了。」
  葵平静回答。
  「谢谢你给我明确的答覆。」
  她也跟是光一样深深鞠躬,然后垂下眼帘,略显哀伤地低语:
  「……赤城同学,假如我不是光的未婚妻,你会愿意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吗?」
  「我现在有式部,所以不会。而且,如果你不是光的未婚妻,我想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像这样说话。」
  「说得也是。不会有机会的吧。」
  葵脸上浮现清澈的微笑。
  「所以,光的朋友是赤城同学,真的太好了。多亏赤城同学,我知道了光的心意,也明白了我还能再谈恋爱。虽然我失恋了,不过从今以后,我仍然会喜欢赤城同学。就跟我一直喜欢着光一样。我也会继续喜欢赤城同学。然后,我会再喜欢上让我产生这种心情的人。」
  晴朗明亮的眼神,填满是光的胸膛。
  在是光身后守望两人的光,一定也有同样的心情。
  他应该正带着喜悦笑容,凝视积极正向的葵吧。
  是光也鲜明回想起跟葵一起度过的时间。
  告诉是光女孩子是可爱的生物的人,就是葵。两人在走廊上碰面时,葵变得会羞怯地跟他打招呼,很难为情的样子。是光遇到母亲,陷入混乱、流下眼泪时,葵温柔握住了他的手。他也曾经在顶楼差点因一时冲动而抱住葵。
  葵真的是个跟光或跟自己交往都嫌可惜的好女孩、可爱的女孩——是个宛如在圣地绽放的纯白蜀葵、让人心情平静的女孩,所以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谈一段最棒的恋情。
  「嗯,加油啊。」
  葵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回应是光的声援。
  「看我的!」
  ◇  ◇  ◇
  (被甩了……)
  是光离去后,葵望着空中好一段时间,连自己觉得很冷都忘了。
  万里无云的蓝天变得朦胧不清,葵左右两边的脸颊,各滑下一道泪痕。
  (我是知道的,赤城跟光不一样,一旦选择一名女性,他就绝对不会对那名女性以外的人倾心。)
  所以葵虽然觉得悲哀,不过这样一来,她就能继续迈向前方,真的太好了。
  葵拭去泪水,对是光先前踏出的门后说:
  「我知道你在那里,小朝。」
  微微打开一条缝的门扉大大敞开,穿着外套的朝衣板着一张脸,从后走出。
  「我帮你拿外套来。」
  朝衣冷淡地说,将手上的外套披在葵肩上。
  一股暖意笼罩住葵冰冷的身躯。葵拉紧外套——
  「呵呵,好暖和。」
  脸上浮现柔和笑容。
  「小朝,我失恋了。」
  「……」
  「我觉得心情非常清爽。小朝也去跟赤城同学告白如何?」
  默默站在葵旁边的朝衣瞬间瞪大眼睛,然后立刻蹙起眉头,一脸不悦。
  「我不会轻易为恋爱行动。再说,喜欢上有女朋友的男人是没有意义的。」
  朝衣像在表示她完全不知道葵为什么会提到赤城是光的名字,「哼」一声,冷冷地嗤之以鼻,转过头去。
  看到那样子的朝衣,葵将脖子缩进温暖的外套中,觉得有点幸福,露出微笑。
  「真拿你没办法。小朝失恋的话,我会安慰你的。」
  ◇  ◇  ◇
  (今年的圣诞夜和圣诞节,我绝对都要跟是光哥哥一起过。我不会让他和式部小姐两人独处!)
  紫织子下定决心,在赤城家玄关紧紧系上童靴的鞋带。
  知道是光跟帆夏开始交往时,紫织子震惊到吞不下去做为点心的年轮蛋糕。
  是光看起来明明没把帆夏当异性看,他们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种关系的!
  而且两人一开始交往,是光就变得会焦躁地拿出手机看,紫织子光是讲出帆夏的名字,他就会脸红。
  紫织子非常不满。这是怎样!为什么是光哥哥要对式部小姐这种人害羞啊!
  即使对代替小瑠璃来到赤城家的变色龙抱怨,它也只会面无表情吐出舌头,紫织子不禁觉得更加火大。
  (我不会输的!比赛现在才开始。再过四年,我就会变成连式部小姐也构不成阻碍的美人。)
  不管怎样,紫织子今天要去头条家。她要在那边抚摸小瑠璃生下来的可爱小猫们,治愈自己的心灵。
  紫织子对头条抢走小瑠璃的怨恨仍未消失。
  然而,每当紫织子去看小瑠璃和小猫们,头条就会放满整桌亲手烤的动物饼干、淋上一堆奶油的松饼、附上自制冰淇淋的苹果派等等,试图讨紫织子欢心。
  紫织子绝对没有被点心笼络,不过她开始觉得,头条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给人的印象那么讨厌。紫织子把他端出来的点心全部吃完后,头条端正的面容就会稍微放松,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
  (他说不定是萝莉控。点心我是会吃没错,不过得注意不可以放松警戒。因为我有是光哥哥在。)
  她系完鞋带,踏出家门时,正好跟站在门前、年纪跟她差不多的男孩子四目相交。
  (啊!这孩子是!)
  是之前也偷看过赤城家,被紫织子拿扫把打的男孩。那个时候,小晴出面制止说『住手,小紫』,男孩则是仓皇逃走。
  当时小晴说她不认识那名男孩,但藉由联系她的反应和是光跟正风支支吾吾的对话内容,直觉敏锐的紫织子察觉到了。
  这名男孩是小晴的孩子。
  听说小晴离婚时,他还是个婴儿,被男方的老家接走,小晴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是,小晴阿姨一定也很想见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嘛。)
  在那之后,小晴在厨房煮饭的期间一直心不在焉的。想必是在想那孩子的事。
  男孩大概是觉得自己又会被紫织子拿扫把打吧,他警戒地瞪着紫织子,一步步往后退。紫织子也用力瞪着他,大拇指指向家门,冷冷说道:
  「……进来吧。」
  ◇  ◇  ◇
  「圣诞夜就快到了呢。哥哥要跟谁一起过?」
  紫织子传简讯通知他「我今天不能去了」后,俊吾在家庭餐厅跟雏一起喝茶。他打手机给雏,问她等等能不能见个面后,雏便回答想约在家庭餐厅。
  先到的雏说了「好多人带家人来喔」,看起来很兴奋,语气也从为了掩饰出生地的语速快的敬语,变回原本悠闲的方言。
  俊吾没有责备她,而是公事公办地回答「圣诞夜我没有特别的计划」,就这样带着冷淡的表情和语气,拿出一张纸放到桌上,推向雏那边。
  「本来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交给你,不过碰巧空出了时间,我想说还是早点解决这件事比较好。」
  雏的表情之所以会蒙上一层阴霾,大概是因为她误以为俊吾递出的是用来跟她断绝关系的支票吧。不久后,雏脸上浮现惊讶神情,眼眶慢慢泛出泪水。
  她双手抓着文件,确认了好几次上面的内容,手指和肩膀颤抖,五官皱在一起,哭了出来。
  「哥哥……这是户籍誊本对吧……上面有人家的名字耶。人家被承认了吗?是哥哥帮人家拜托的吗?」
  「……」
  要跟把儿子当青涩雏鸟看的父亲商量雏的事、让他承诺会认同雏,都需要相当的觉悟和策略。历经好几次让俊吾胃痛的谈判后,父亲认同雏是自己的女儿时,俊吾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被承认,为此激动不已。
  「虽然没办法宣布你是头条家的女儿……但头秉家打算对你提供更多的援助。」
  「没关系。已经足够了。现在,人家跟哥哥到滋贺接人家时一样幸福。」

  ——你是人家的哥哥?人家有家人吗?

  俊吾在滋贺乡下的孤儿院第一次见到雏时,雏也是用惊愕不已的眼神抬头看着俊吾,整张脸都笑了开来。
  好开心。
  生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太好了。
  如果是为了家人,人家什么事都愿意做。
  让雏被承认的原因,绝对不是只有觉得见不得人的妹妹很可怜,雏也仍然不能当众叫俊吾「哥哥」。
  尽管如此,雏还是表示这样已经足够,喜极而泣,俊吾也觉得自己跟她的确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雏圣诞夜有什么计划吗?」
  俊吾第一次叫自己的妹妹「雏」。
  雏哭得越来越厉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
  「没有呀。」
  「那当天一起过吧。毕竟圣诞节本来就是要跟家人一起庆祝的节日……」
  雏大概是说不出话来了吧,她双唇颤抖,点了好几次头。
  ◇  ◇  ◇
  圣诞节前三天是休业式。
  出院后,美智留变得能用柔和语气和堪称毒舌的简洁言词,向同学传达自己的意见,做为班长严格管理着全班。
  她跟帆夏不时会斗嘴,同时感情看起来也很好,听说她们明天二十三日要一起去游乐园玩个尽兴。
  「圣诞夜……要跟你约会,所以我有把那天空出来喔。」
  帆夏害羞地轻声说道,还稍微握了一下他的手,令是光心跳加速、脸颊发热。
  月夜子说她跨年要在国外公演。媒体似乎非常关注。
  「我会努力加油,让人称赞『那就是日本的红垂枝樱』。」
  她开朗地宣言。
  月夜子的妖艳、美丽,以及那有如红色花瓣飞舞的优雅舞蹈,想必会令全世界的人都深深着迷。
  休业式结束后,在回家途中。
  「赤城!要不要上来啊?」
  一名戴眼镜、温文儒雅的青年,从水蓝色小型车的驾驶座探出头来,扬起嘴角。
  「呃!一朱。」
  「不用跟我客气。要不要顺便载你兜风?你想要的话还可以开到机场,直接用私人飞机飞到夏威夷的别墅,寒假在那边度个假之类的。还是说要搭船逛几圈地中海?」
  「不,免了吧。我家的家训是圣诞节跟新年都要和家人一起过。」
  对象是一朱的话,要是不小心搭上车,感觉真的会被拐到国外,是光觉得很可怕。
  「是吗?好可惜喔。」
  一朱垂下眉梢,让车子引擎熄火。
  「那陪我聊一下天吧。来说说我母亲的事……」
  一朱将车停在旁边,倚着车身,平静游说起光父亲的前妻——弘华的事。
  「母亲并不是从我出生开始性格就那么强势。别看她那样,小时候她也会人小鬼大地用粉红色信纸写『我喜欢你。我好想快点长大,成为你的新娘』,特地投进对方家的信箱,很可爱喔。可是,母亲初恋对象的命运之人并不是她,而是其他女性。」
  「那……难道是光的……」
  「没错。母亲的初恋是我们的父亲,而父亲打从心底爱过的唯一一名女性,是光的母亲。由于双方家庭间的约定,母亲成了父亲的正室,不过父亲在光的母亲去世前都一直爱着她,还让她生了孩子。母亲嫉妒死了。」
  是光想起在别墅见过面的弘华。
  她是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容貌与月夜子相似、宛如一朵鲜红蔷薇的高姚美女。
  她怒气冲冲地责备藤乃,将手中的信封扔到藤乃脸上后就转身离去,是名性情刚烈的女性——
  那封信是记载光父亲的心情的遗书。
  弘华是特地来把那封信交给藤乃的。跟她小时候用自己的双脚走到对方家,将写给初恋对象的信投入信箱一样。
  「母亲现在也还爱着父亲。小时候的心情至今都没有改变。」
  一朱忧郁地轻声说道。
  「所以,知道藤乃小姐生下来的是父亲的孩子后,最放心的应该是母亲吧。我不小心看到,母亲听见DNA监定的结果时,坐倒在她房间的地上,双手把圣经抱在胸前,用带哭腔的声音道谢『神啊,感谢您』耶。」
  一朱又忧郁地用手指推了下镜框。
  是光也感到一阵让胸口发凉的哀伤。
  冲进别墅时,弘华责备藤乃为什么丈夫病危时,她却不愿回去。
  或许她是因为知道自己连光父亲的最爱——桐世的替代品都当不上,才希望藤乃陪在光的父亲身旁。
  「我很不会跟母亲相处,她又那么可怕,我想她应该也只把我当成绑住父亲的道具吧。可是,就算这样,看到她那么温顺的一面,我心里还是觉得挺郁闷的,就来跟朋友抱怨罗。就这样!我要一个人寂寞地去度假充电了。」
  一朱迅速作结,低下头,假装在调整眼镜。
  是光也回忆起自己的母亲,觉得即使身为人母,母亲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他以前很不擅长应付行为矛盾的「女人」这个存在。但不可思议的是,现在是光觉得他能够原谅了……
  他心想「一朱应该也快要原谅他的妈妈了吧」,咕哝道:
  「……抱歉,不能陪你度假。」
  「没关系啦。因为春天我一定会要你陪我去看郁金香。」
  一朱上车后又将头从窗户探出来,最后寂寞地低声说道「生下来的不是光的孩子,我倒是满难过的」,开车离去。
  是光回过头,发现光也神情哀伤。
  「弘华小姐,其实是希望由自己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啊……」
  光轻声呢喃。
  是光也差点沉下脸来,不过他不耐烦地说:
  「要走罗。得去买小紫的圣诞礼物。式部的礼物可不可以也陪我挑一下?要是你不在旁边,我完全搞不懂女孩子喜欢什么东西。」
  光脸上也浮现淡淡微笑,跟在迈步而出的是光身旁。
  「嗯。一起选会让小紫和式部同学开心的、最棒的礼物吧。」
  光的语气已经恢复明朗,眼神也很澄澈,是光却觉得心情平静不下来。
  「再三天就是圣诞节了呢。我还觉得还有一段时间,结果转眼间就到了。」
  「是啊……」
  「圣诞树也装饰完了,蛋糕和火鸡也订好了,礼物则是今天要去买。准备万全。」
  为什么听到光的声音,心情会变得这么寂寞?
  明明光看起来很开心。
  是因为圣诞节就快到了吗?
  (过了圣诞节,这家伙就会……)
  在是光胸口紧紧揪起时,光带着开朗的表情说:
  「欸,是光,明天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  ◇  ◇
  圣诞节前两天。
  二十三日早上的天空,是晴朗的蓝天。
  电视上的气象播报负正在报导,下午会开始下雪,可能会早一步迎接白色圣诞节。
  是光起了个大早,前往跟光一起去过的教会。
  弥撒结束后,他找到在教会当志工帮忙的空。
  「嗨。」
  是光一跟她打招呼,空脸上就瞬间绽放出笑容。
  「赤城弟弟!好久不见!」
  空把头发剪短了,变得比以前还要活泼、美丽。更重要的是,表情有了朝气。
  「明年我要去义大利留学。我打算在那边念神学,顺便参观教会和美术馆!我会寄明信片给你。」
  空看起来十分期待。
  光在是光身旁高兴地倾听空说的话,离开时用温暖声音呢喃道:

  「再见了,空。」

  在那之后,两人前往葵打工的茶店。
  葵今天休假,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美丽少女已经到了,用湿纸巾压着自己的鼻头。
  「抱歉,等很久了吗?红。」
  「不会……我、我有点太早到。外面很冷,所以突然进到温暖的店内,鼻子就变红了。」
  红害羞得双颊泛红。
  「别在意。红的鼻子红通通的,很可爱。」
  「嗯、嗯……赤城同学,你都有女朋友了,不可以讲这种话喔。会被人家误会的。不过,谢谢你。」
  起初声音动不动就拔尖的红,现在跟是光交谈时变得十分正常。
  是光搔搔太阳穴,回应「我会注意」。
  一旦习惯光称赞女性的风格,感觉就会不自觉麻痹。是光也不想再让帆夏紧张兮兮的。
  他一问起红的近况,红独特的鼻子就变得越来越红,开心回答:
  「圣诞夜,太辅同学要来我们家过、过夜。隔天,班上的人会来,大家要一起开圣诞派对,太辅同学说要来帮忙准备。」
  「除了番红花,你还交到其他朋友啦。」
  「嗯。都是托太辅同学,还有赤城同学和北极星的福。」
  在那之后,红也喜孜孜地说着派对料理等话题,然后因为要准备明天的事,她便起身离席。
  光坐在是光旁边的座位,对红投以温柔目光,用跟眼神同样温柔的语气谗:
  「再见了,红红花小姐。」
  「接下来要去找谁?」
  是光询问后,光便带着爽朗笑容回答。
  「去朝颜姬那边。」
  「哎呀,赤城。来得好。」
  在被高墙环绕的五之宫家,家主——被唤为「朝颜姬」、集众人尊敬于一身的五之宫织女对是光表示欢迎,刻着岁月痕迹的慈祥面容上浮现笑意。
  时间正好是中午,织女便在面向缘廊的客厅招待是光吃午餐。有香气四溢的酒糟烧鲑鱼、腌芜菁、腌小黄瓜,以及吸足柴鱼高汤、淋上柚香味噌酱的蒸萝卜,还有蛤蜊汤等清爽菜色,织女也跟是光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夏天,我就要多个曾孙了。」
  「咦?这样啊?婆婆孙辈的那对夫妇有小孩啦?」
  「是啊。最近他们似乎有点即将为人父母的自觉了。也会试着遵守我教导他们的事。虽然偶尔又会找漏洞钻、混水摸鱼,但我打算严格地慢慢锻链他们。因为我的人生还没走完嘛。」
  织女露出微笑,光也用平静目光看着她。
  饭后,织女高兴地说:
  「等等朝衣小姐会来唷。」
  (呃,斋贺要来!)
  是光跟帆夏交往后,不知为何,朝衣对待是光的态度就变得跟以前一样冷淡,令是光非常头痛。
  「婆婆,我差不多该走了。」
  光出声制止准备起身的是光。
  「等一下,是光。去见小朝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之后都打算去小朝那边。」
  (真的假的?)
  是光又一屁股坐回去。
  「不,还是再待一下好了。」
  不久后,朝衣出现了。
  朝衣一看到是光,表情就僵在那边,冷冷地蹙起眉头。
  (看吧,她又在生气,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在那之后,朝衣也一直都是那副表情,几乎没跟是光交谈。
  然而,是光跟朝衣一起离开五之宫家时,织女却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要跟朝衣小姐好好相处唷。」
  光回头望向笑着目送两人的织女,轻声告别:
  「再见了,织女夫人。」
  是光跟眉头紧蹙、沉默不语的朝衣并肩走在清静的住宅区.
  是光已经知道朝衣不是坏人。可是,她就不能改一下这冷淡的态度吗?这样要怎么跟她「好好相处」?
  在是光左思右想时,朝衣开口了。
  「赤城,我有话想跟你——」
  朝衣看着前方,语气僵硬,彷佛接下来要讲的话很难以启齿,下一瞬间,她又语气尖锐地说「不,还是先算了」,然后红着脸——
  「我的准备只完成一半,称不上完美——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让葵安慰我。」
  对哑口无言的是光说了让他一头雾水的话。
  「赤城,你也不要因为放寒假了,就跟女朋友玩得太过头。」
  她瞪向是光,别过头,就这样走掉了。
  「搞什么啊……」
  光脸上带着浅笑,在目瞪口呆的是光身旁喃喃低语。
  「再见了,小朝。希望你总有一天能坦率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是光望向旁边,发现光的身影看起来比平常还要透明,不禁吓了一跳。是因为阳光反射吗?光的轮廓有点模糊。
  「光……你怎么……」
  (身体变透明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光也有感觉到,进入十二月后,光的存在感就变得比以前还要薄弱。
  以前不管是光在跟谁说话,光都会凑到前面吐槽,也会尽情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到了最近,他默默待在是光身后的情况却变得越来越多。
  他们两人独处时,光会开朗地讲述花的知识,所以是光决定不去在意。他猜想大概是因为他交了女朋友,光会有所顾虑。
  可是。
  在午后晴朗的阳光下,光嘴角扬起美丽笑容,用清澈双眸看着是光。
  是光将准备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因为他觉得,一旦跟光确认,他就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光平静地说:
  「是光,要不要去学校——我想看花。」
  ◇  ◇  ◇
  刚放寒假的学校一片静寂,没有半个人。
  种在正门两侧的樱花树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冒出新芽,现在只有茶色树枝寂寞地受着风寒。操场旁的蔷薇拱门和里面的蔷薇园也静悄悄的,不见鲜艳色彩。
  树枝上的叶片落尽,铺满花坛的泥土也尚未长出任何新芽。
  光漫步于理应看不见半朵花的萧条景色中,爱怜、温柔地环顾四周,彷佛能看见即将盛开的群花。
  「听说樱花在含苞待放时,树干会染上淡淡的粉红色……跟准备开始谈恋爱的女孩子一样呢。三月底时,它的树枝一定会开满花朵,为许多踏出旅程以及开始新生活的人加油吧。
  到了五月,蔷薇园想必会充满高傲的女王们。每朵花都主张自己才是最漂亮的,高高抬起头,绽放红色、黄色或桥色的鲜艳花瓣。花坛也会开满三色堇、万寿菊和绦三叶。网球场旁边栅栏上的铁线莲也会盛开。」
  用圆润甜美的声音,开心、愉快地游说着的光,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淡茶色发丝看起来蒙胧不清,肩膀和手脚的轮廓越来越模糊。
  光应该也有自觉。
  可是,他却对自己身体产生的变化一字不提,脸上带着温暖微笑,看着空荡荡的花坛和凹凸不平的黑色树枝兴奋不已,继续说道。
  光沿着校舍走出后花园,来到中庭。
  「六月,脚边会绽放有白色和橘色花朵的可爱观音兰。跟谈天说地的女孩子一样楚楚可怜!夏天则会开出优雅的百合花,还有浮在池塘上的睡莲。凌霄花也会开得很性感漂亮吧。」
  晴朗蓝天不知何时被云覆盖住,空气也蒙上一层白雾。光的身体也像要与其同化般,逐渐模糊。
  (光,现在哪是你笑嘻嘻地谈花的时候。你的身体绝对很奇怪啊。)
  是光觉得呼吸困难到彷佛喉咙缩了起来。
  光肯定也有发现是光都假装没注意到这件事。
  「秋天金木樨会散发甜蜜芳香,大波斯菊会随风摇曳,宛如心思敏感的少女。然后啊,也有花会在冬天盛开喔,是光。你看。」
  光笑得灿烂无比,伸手指向红色山茶花。
  「每年冬天,一跟这种古风的花重逢,我都会觉得很开心。」
  天上灰色的云层越来越厚,空气中的寒意也渐渐加剧。然后,光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淡茶色发丝几乎是透明的。
  光蹲在山茶花前,撑着脸颊,笑咪咪地欣赏了好一阵子后,露出属于下定决心之人的镇定眼神。
  「是光,月夜子应该在社团教室,去眼她打声招呼吧。」

  在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团教室,月夜子身穿用红色腰带束起的鲜艳淡红色和服,正在练舞,她一看到是光就睁大眼睛。
  「赤城,怎么了?表情那么阴沉。难道是恋爱上的烦恼?你跟式部同学吵架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在学姊出发前,再跟你说一声加油。」
  不能让即将站上大舞台的月夜子担心。在是光身旁、存在感越来越薄弱的光,绝不会乐见这种事。
  光眯起眼睛,彷佛在看耀眼之物般看着月夜子。
  月夜子脸上绽放出笑容。
  「谢谢你。其实我有点紧张。所以,你可以代替光为我施魔法吗?还是说这样做女朋友会生气?」
  月夜子伸出右手,淡红色袖子在空中优雅摇晃。
  「今天是……特例。」
  是光执起月夜子的手,在她光滑的手心上画了个大大的满月。
  月夜子微微扬起嘴角,感激地轻声说道:
  「谢谢。这样我就能跳出最棒的舞。光一定也会看着我。没错,在这片天空上……」
  这份感谢让人觉得不仅仅是对是光,光也包含在内。
  光将脸凑近月夜子,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低声呢喃:
  「再见了,月夜子。希望你能一直骄傲地舞动下去。我会在星海中,比谁都还要率先为你献上掌声。」

  走到校舍外面后,天空变得更加阴暗,气温也降低了。
  根据天气预报,晚上说不定会下雪。
  光的身体终于开始消失,双脚近乎透明,看起来像个幽灵。
  「看来时间所剩无几。是光,可以帮我打电话给夕雨吗?想去澳洲实在不太可能。」
  光开着玩笑,一边朝校门走去。
  是光再度焦虑得胃痛,拿出手机,打国际电话给夕雨。
  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虚幻微弱的声音自手机传出。
  「赤城……?我吓到了……」
  「我突然……想到你。你过得还好吗?」
  是光跟和月夜子交谈时一样,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因为光脸上带着灿烂笑容。
  夕雨似乎因为是光打电话给她,感到很困惑,但她马上开心地说:
  「嗯……我刚刚在装饰圣诞树……这边圣诞节时是夏天,所以有很多鱼的装饰品,很可爱唷。」
  光带着澄澈目光露出微笑,用变透明的耳朵倾听夕雨从手机传出的梦幻、温柔声音。
  「再见了……夕雨。」

  是光跟夕雨讲了三分钟左右的电话。他走在昏暗的河堤上,基于光的请托,打电话给美智留。
  美智留听起来也很意外。
  「咦咦?赤城?为什么?难道是花心?现在小帆就在我旁边,我要跟她说。那个呀——小帆,赤城说要瞒着你跟我约会。」
  话筒另一端传来帆夏的尖叫和动摇的声音,以及美智留调侃帆夏的声音,和帆夏反驳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感情很好的朋友在打打闹闹。光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他听着两人的对话,露出会心一笑。
  之后惊慌失措的帆夏,八成会来追问这通电话是怎么一回事……
  「再见了,花里同学。式部同学也是……是光就拜托你了。」
  光一脸清爽地说。
  在那之后,是光也打了通电话给紫织子。
  「啊——小紫,我会再晚一点回家,帮我跟小晴说你们先吃晚餐吧。」
  「咦——是光哥哥,你在做什么?不会是跟式部小姐在一起吧。」
  「式部今天跟朋友出去了。」
  紫织子不满地「哦……」了一声后,突然高兴地说:
  「啊!我找到一个很棒的东西送是光哥哥当圣诞礼物。好好期待吧。」
  「这样啊。圣诞老人一定也会来送小紫礼物。」
  「讨厌,我又不是会相信圣诞老人的小孩子!不过,我会期待礼物的。」
  光扬起嘴角,眯细眼睛,看着跟小紫交谈的是光。
  「再见了,小紫。要成为一个出色的淑女喔。」

  一片漆黑的夜空开始飘下雪花,是光最后来到的,是葵家。
  他站在门前打手机叫葵出来,身穿长版连身裙和毛衣外套的葵就从家门走出,口中呼出白色气息。
  「抱歉,这么冷还叫你出来。我想把这东西交给你。」
  是光拿出途中在花店买的圣诞红盆栽,放到葵手上。葵睁大眼睛。
  圣诞红鲜绿的叶片上开着更加鲜艳的红叶,用送礼用的透明玻璃纸包着,上头还以金色缎带装饰。
  「每年圣诞节,光都会送你这个吧。所以,只有今年……」
  葵用参杂追忆与悲伤的温暖眼神,低头看着手中的圣诞红。
  大概是想到光了。
  变得半透明的光,也用哀戚温暖的目光凝视葵。
  倘若光还活着,今年圣诞夜化应该会跟葵一起过吧。
  雪花纷纷飘落,宛如星星装饰般落在葵笔直的黑发上,虚幻地融化。
  葵眼眶微微泛泪。
  但她马上抬起头,露出微笑。
  「谢谢你。我会想成这是光给我的圣诞礼物来收下。」
  「嗯,就当成是这样吧。」
  光脸上也带着微笑。
  「赤城同学。」
  葵抱紧圣诞红盆栽,目光清澈,开朗地说。

  「再见。」

  葵不可能看得见光,她只是在跟是光告别,是光却因为这句话心头一惊。
  「嗯、嗯。」
  已经透明到连身后景色都看得见的光,站在低声回应的是光身旁,眼泛泪光、面带微笑。

  「再见了,葵小姐。」
  ◇  ◇  ◇
  离开葵家后,两人走了好几个车站的路。
  不久后,他们抵达白雪纷纷的商店街。
  圣诞老人和驯鹿的灯饰闪耀光芒,店家门口也挂上圣诞花圈,  光膝盖下方的部位完全消失,脸和身体也透明得有如在海中漂浮的水母。动作软弱无力到彷佛被风一吹就会动摇。
  「看来,是时候离开地球了。」
  在不见行人往来的十字路口,透明的光轻声呢喃。
  混入玻璃瓶碎片的马路闪闪发光的,细雪轻轻落在其上。
  「虽然月亮没有派人来接我,但我有种灵魂变得越来越轻的感觉。」
  「唔……你不是会待到圣诞节吗?」
  之前一直压抑着的感情一下子涌上喉头,是光面容扭曲,低声沉吟。
  从光说想要见红和空她们的那个时候开始,是光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每当光温柔地对她们说「再见了」,是光就会觉得越来越不安:心神不宁,喉咙像被紧紧勒住一样。
  不用非今天不可吧。明明再两天就是圣诞节。明明明天就是圣诞夜。这太突然了。
  光也寂寞地微笑着。
  「对呀。我也很想跟你们一起庆祝圣诞节。可是,光是跟你东计划西计划的,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小紫的礼物找们也一起选好了。而且,你第一次跟女朋友过的圣诞夜,得让你们两人独处才行。圣诞夜竟然还附带幽灵,这样式部同学太可怜了。」
  是光之前才因为光在的话连接吻都没办法做,为此伤透脑筋,现在却觉得心痛不已,连眼泪都涌了上来。
    「再撑个两天左右啦……小紫也是,不要用电话,好好去跟人家告别。」
  是光拚命从发烫的喉咙间挤出声音。
  然而,光已经连膝盖上方都消失了。
  「没办法当面跟小紫和花里同学告别,我感到很遗憾……可是,我已经连支撑身体的脚都没了。」
  「不要讲得那么开朗啊,你这白痴。」
  在空中飘舞的柔软雪花,沾湿是光的脸颊和嘴唇,穿过光的身体上方。
  夜幕低垂,看不见半点星辰。
  取而代之的是脚下道路中的玻璃碎片,像星星般发着光。白雪无声落在其上。
  「一直以来,谢谢你。」
  光用温暖的声音呢喃。
  「我花园中的花儿们,一定会比我活着的时候,开得还要生气蓬勃。都是托你的福唷,是光。是你让我重要的花盛开的。因为,你帮我将重要的事传达给了她们。」
  逐渐模糊的光身边,彷佛出现一片花园。
  纯洁的蜀葵、
  梦幻的夕颜、
  可爱的紫草、
  艳丽的红垂枝樱、
  神秘的红花、
  凛然的朝颜、
  温柔的地肤、
  散发淡淡香味的白色橘子花。
  以及,温暖微风吹拂着成串淡紫色、花瓣纷纷飘落的藤花——
  光站在正中央面带微笑,金色透明发丝轻轻随风摇曳。

  ——我想送给她们一个温柔的离别。

  光曾经对是光这么说。

  ——我希望她们远离伤痛和泪水,怀着开朗的心情迈向未来。我想送给她们最棒的离别。

  光说过,必须给予枯萎的花大量的水和爱情。他认真地说,女孩子都是花朵。
  光所爱的那些花儿,全都幸福地笑着。想必她们今后也会靠自己的力量绽放下去。光给予的,目不可视的珍贵事物,将在她们心中闪耀光芒。
  「谢谢你,是光。你是我的英雄喔。」
  光在白雪中的身影变得更加模糊,逐渐远去。
  「谢谢你跟我相遇。谢谢你跟我当朋友。」
  那是是光要说的话。
  光主动接近被周遭的人叫做狂犬、从小就没有半个朋友的是光。
  他送了日本辛夷到是光的病房。他愿意跟是光当朋友。
  他会待在是光身旁!他会安慰是光!他会鼓励是光!
  (我第一次被人依靠,也是第一次有人可以听我抱怨。一边上下学一边跟朋友东扯西扯、一起要白痴也是——全都是——第一次。)
  满溢而出的眼泪,令是光泣不成声。
  是光第一次交到的朋友,正带着温柔微笑慢慢消失。
  他即将从地球上消失。
  光说过,希望他踏上前往宇宙的旅途时,是光能笑着送他离去。
  『约好罗』。
  (你就是会这样刁难人的人。这、这种时候,谁笑得出来啊!混帐东西——!)
  泪水滑落脸颊。胸口跟喉咙都又痛又难受。
  (可是,我跟你约好了。)
  因为这是朋友的希望。
  是光双眼和嘴角拚命使力,笑了出来。
  为了告诉光,跟你一起度过的时间非常开心!你给了我很多回忆!我们永远是朋友!
  他一定有顺利笑出来。
  在是光露出笑容的瞬间,带着祥和微笑的光突然蹙起眉头,泪水不停从眼眶流下。光哭得泪流满面,糟蹋了那张难得的俊俏脸庞,透明水珠跟雪一起落到地上。
  尽管如此,光还是用圆润甜美的声音——用温柔的声音说:
  「谢谢你,我会永远爱着你们。」
  是光边哭边笑。

  光笑着不停流泪。
  他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只留下与〈Jingle Bells〉旋律重叠的柔和悦耳声音。

  「谢谢你。再见了。」


终章 光在地球之时……
  隔年春天——
  樱花也已经凋谢,穿外套会热得流汗的温暖日子仍在持续。
  是光升上高二了。
  他在新班级也有交到朋友,午休时间会跟那群朋友一起吃便当,热热闹闹地度过。
  美智留再度当上班长,这次不是因为其他人推荐,而是美智留自愿的。她今年似乎还打算参选学生会,所以委托是光:「赤城,竞选演说就麻烦你罗。」
  是光虽然跟帆夏分到不同班,但他们放学后会在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团教室见面,放学也会一起回家,假日则会约会。上礼拜两人欣赏了是光想看的动作片,今天则是等等要去看帆夏要求的悬疑爱情故事。
  「听说剧情急转直下,一定不会让你感到无聊。」
  两人十指交扣走在路上时,帆夏开朗地说。
  她将平常放下来的头发绑成马尾,身上是带荷叶边的长版连身裙。裙摆下方也隐约看得见蕾丝。约会时,帆夏总是穿得很可爱。
  「赤城会好好夸我,所以我都会不小心打扮得太起劲。」
  帆夏笑得很开心。
  每次约会时,是光都会绞尽脑汁对帆夏的穿着发表感想,是因为已经不在的友人曾经在他耳边唠叨『「不错啊」只有第一次用时行得通喔,女孩子努力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好好夸奖人家才行』。
  帆夏笑咪咪地讲着在教室发生的事。
  (这家伙变得很爱笑耶……明明起初她都只会皱着眉头瞪我。)
  是光想起光说过会帮他找一个爱笑的女朋友,眼角和嘴角便自然浮现笑意。
  帆夏抬头望向是光,害羞地轻声说道:
  「赤城最近很爱笑呢。你的笑脸很温柔……我很喜欢。」

  ——光是跟那样的女生在一起,你就会感染快乐,会跟着笑出来。

  光圆润甜美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一股热意忽然涌上喉头,是光用双手遮住脸,仰起头来。
  「咦——你怎么了?」
  「喔,没什么。只是想起幽灵了。」
  「什么啊。」

  帆夏的语气听起来很错愕。是光将泪水逼回去,用刚才遮住脸的手抚摸帆夏的脸颊——
  「快走吧,不然电影要开演罗。」
  然后迈步而出。
  帆夏急忙跟在后面说着:「啊,你敷衍我!是说我粉底有没有糊掉?还有腮红。」
  总有一天,跟帆夏说说光的事吧。
  为我带来爱笑的花的重要朋友。
  没错,说说那家伙在地球之时的事。


  ——那我下次再去你班上借课本吧。到时我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光在地球之时……》终于来到最后一集「藤壶」。开始一个新故事时,我总是先决定好最后结局,一步步朝那里迈进。
  为了想办法抵达终点、为了出到预定的集数、为了让看到最后的读者们得到满足,执笔期间我一直很紧张,所以成功到达目的地时,我心想「啊啊,太好了——」松了好大一口气。
  《光在地球之时……》也托各位的福,平安落幕了。
  写信过来的读者、参加宣传活动的读者、在发售日当天购买的读者,真的都非常感谢。我诚心感谢一直以来阅读《光在地球之时……》、支持这部作品的所有读者。
  《光在地球之时……》的剧情除了《源氏物语》外,还参考了圣艾修伯里(Saint Exupery)的《小王子》。其实,「爱笑的花」就是最大的提示。小王子就是送了「我」会笑的星星嘛。
  光也送了爱笑的花给是光。
  藤乃生下来的小孩,名字是「薰」。不是「泉」。
  光没留下任何有形体的东西,但他留下了眼睛看不见的事物,说了再见。
  但愿有成为这样子的故事。
  下个月五月三十日会发售新系列。书名是《成为吸血鬼的你开始一段永恒的爱》。是个变成吸血鬼的男孩加入戏剧社,坠入爱河、内心万分纠结、努力向前、有点悲伤的故事。下下个月六月三十日则会发售全一册的《陆与千星~发送世界的少年与别墅的少女》。这也是我非~常想写的故事,如今终于成形了。是个剧情平淡,却是我的原点的重要故事。
  目前预计举办活动,购买包含《光在地球之时……》最后一集在内的这三本小说的读者,将赠送短篇小说和设定插图等等,请各位务必参加。虽然真的只有一点点,但我想写是光跟帆夏一起过圣诞夜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地区活动。)
  那么,希望下个月、下下个月,我们还能于某处再会。
  二〇一四年二月七日  野村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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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达闻西 侯爵
野村美月,日轻界的琼瑶,嵌套名著的功力了得。

光在系列是远不如文学少女的,毕竟原型源氏物语没啥意思。除了言情常见的脑子进水跟矫情之类的通病,还行。

4 年前 0 回復

lx1111 勳爵
心疼夕雨,不过也喜欢帆夏,总得来说结局不错,还是喜欢夕雨

9 年前 0 回復

111773433 勳爵
我全看完了,太感人了,野村美月是我最喜欢的第二女作家,力赞,回去要发片感想

9 年前 0 回復

rxptwz 平民
終於完了,有點不捨有點舒坦,順便過去看看吸血鬼什麽走向好了(最近心太累)

9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個人覺得這結局真的很清淡,來得自然
消失得剜脆
也沒發覺完結了.......

9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我就路过。。。这小说,好像看了一本就坚持不下去了

9 年前 0 回復

ing 公爵
看到最后夕雨的改变 也是一种美好的欣慰啊

9 年前 0 回復

十弦 王爵
去你妹的香水草,作为会长党完全不能接受啊

9 年前 0 回復

在月井之中叹息 勳爵
作为一个夕雨党,觉得结局能够接受…………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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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有点悲伤但又是圆满温馨的结局
真的是对这样的结局很不拿手……

9 年前 0 回復

sanadazhengzong 王爵
感谢录入,再次觉的野村老师的文笔真是独具一格,虽然个人是会长党,对结尾很难全盘接受,但希望小朝继续努力,话说是光升上高二与帆夏分到了不同的班,我一直怀疑是小朝的谋略。

9 年前 0 回復

keyclannadop 子爵
嘛~帆夏党一本满足

9 年前 0 回復

赤瞑陨 皇帝
感谢录入,一直等着这一集的插图,这次终于如愿了。最后赢家是帆夏,葵,小朝,夕雨,学姐党们会哭的

9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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