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地球之时……8花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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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村美月
插图:竹冈美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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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莫名在意起跟母亲告别时,在一旁支撑他的葵,内心产生了动摇。在这种时候,以美智留的发言——「我、我推荐赤城是光同学,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为开端,是光变得要帮忙顾月夜子主办的日舞社摊位,朝衣也要求他参加特别警备班,还要为文化祭的准备四处奔波。
是光不但不习惯这些学校事务,同学们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帆夏也不知为何态度冷淡。这时出现一名提供他资料、身分不明的救星——
野村美月力作,人气校园悬疑罗曼史,第八集登场!
目次
一章 文化祭能吃吗?
二章 小鸟的报恩?
三章 如果我有了爱人
四章 花儿静静凋谢……
五章 我讨厌你
六章 平安学园有只红发的鬼
七章 永远的花
终章 离别之时
斋贺朝衣的误算~你未免太迟钝了
我拼命努力忘记你。
努力冷漠对待你、努力不去注视你、努力不去倾听你的话语——即使如此,我还是忘不掉你。
不过,你又如何呢?
见异思迁的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我们心灵相通、幸福至极的那段妖艳又纯洁的时间吗?会记得我们双手交叠、双腿缠绕在一起、伴随凄凉痛楚合而为一的甜美绝望吗?
光——
风雨交加的那一晚。
于波涛汹涌的河边。
在背叛我、拒绝我的那一瞬间,你也有将我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直到最后吗?
我还是你的最爱吗?
就算是这样,我一定还是不会原谅你吧。
一章 文化祭能吃吗?
「你知道所罗门王的后宫有七百名妻子,以及三百名侧室吗?圣经中记载着所罗门王跟新娘之间的恋歌,甜蜜奔放地赞颂彼此的魅力。」
星期日下午。九月也即将进入尾声。
是光愁眉苦脸地盘腿坐在缘廊,以手撑颊,光则在他旁边,身穿古希伯来风的华丽服装飘在空中,开始用他温和甜美的声音背诵所罗门的情歌。
「你的嘴唇甜美如蜜,你的舌头滴下乳与蜜。你的衣裳散发出香气。我的爱人,我的新娘,你是一座深锁的花园——那里有着番红花、菖蒲和桂树等所有香木。还有整片以没药为首的一切上好香草。」
光垂下眼帘,讲得出神。他一这么做,细长睫毛便在澄净瞳眸上落下影子,更加衬托出他天使般的美貌。淡色柔软发丝沐浴在秋天清澈的阳光下,仿佛闪耀出金色光泽。
是光这名在变成幽灵并附身到他身上前、被叫做「校园中的后宫皇子」的友人,只有外表是让人挑不出缺点的美少年。
只不过他个性乐天又轻佻,还很花心。生前也跟那个绰号一样,让复数女性随侍在旁,对她们献上温柔微笑及甜言蜜语。
如今只有是光看得到光,其他人也听不见光的声音。因此是光得像这样倾听太过无聊的友人感性诉说的渊博知识。
「欸,美丽的花园啊,会同时散发出各种清爽香气对吧?我也想被成千上万种的香气笼罩看看。」
(这么多香味混在一起,反而会变臭吧。就像女更衣室或女性专用车辆,光是想象那个味道,鼻子就快坏了。)
是光嘴巴抿得越来越紧。
(这家伙真的是一提到花和女人,就会变得很有活力。假如他还活着,感觉会跟所罗门王一样后宫轻松突破一千人。)
光开朗地搬出他丰富的学识是件好事,总比一脸阴沉来得好。不过他这么有活力,反而让是光静不下心来。
(现在哪是你穿得轻飘飘,讲什么成千上万种香气的时候啊。)
是光板着脸望向庭院,看到猫咪小琉璃在晒太阳,苗条身躯缩成一团。凉爽微风轻轻拂过白毛,小琉璃闭上眼睛,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庭院还有住在同一区、担任长歌老师的兵部先生家的暹罗猫,以及不动产公司社长大监先生家的三花猫、居酒屋「右大将」养的嘴巴周围一圈黑的黑白猫,除此之外还有几只似乎是流浪猫的猫,一边互相牵制,一边试图接近小琉璃。
(最近……猫变多了啊。)
昨晚猫儿也在庭院「喵——喵——」叫着,吵得是光在被窝中低吼「吵死了」。
(猫是在我们家庭院集会吗?)
是光皱着鼻子思考时,紫织子挥动竹扫把冲了出来。
「你们又在接近小琉璃——!喂!给我从小琉璃身边离开!嘿!」
紫织子啪哒啪哒地挥下小手中的竹扫把赶走猫。牛奶色脸颊泛起红潮,绑成双马尾的直发也跟着晃动。
「啊啊,小紫。淑女怎么能乱挥扫把。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你啊。」
光在旁边叹气,是光也坐在缘廊叮咛她:
「喂,抓完麻雀接着是抓猫吗?不能虐待动物喔。」
「这不是虐待!」
紫织子累得气喘吁吁,一面可爱地喘气一面转过身。
「小琉璃被盯上了,我是在保护它。因为对小琉璃来说,交男朋友还太早。」
「——那些猫全盯上了小琉璃啊!」
是光目瞪口呆,光在他旁边莞尔一笑,说:
「因为小琉璃白得跟雪一样,很高贵嘛。眼睛也是蓝紫色,颇有神秘感,当然会受欢迎啰。一定是『这家有只超可爱的美猫』这个消息经由猫咪网路扩散开来,它们才会聚集到这里。」
(诡异死了,哪会有这种网路。)
小琉璃似乎完全没把周遭的骚动放在心上,优雅起身,用粉红色舌头开始舔毛。剩下一只居酒屋「右大将」的黑胡猫躲在树后面,依依不舍地看着小琉璃,被紫织子「去!去!」威吓后哀伤离去。这副模样令是光有点心生同情,他试着对紫织子说:
「我说,猫的年纪跟人类不一样吧。小琉璃已经够成熟了不是?」
至少以猫年龄的换算法,小琉璃确实比紫织子这名小学生年长。也许还是是光的姊姊。
光也像个老妈子般开始担心:
「对啊,差不多该帮小琉璃找老公了,不然它说不定会错过结婚时机。」
紫织子却鼓起脸颊,小手握拳,阐述孩子气的道理:
「才不会。小琉璃还是小孩子。在是光哥哥让我变成大人前,小琉璃也要维持清白之身。怎么可以只有小琉璃先变成大人。」
「喂,你刚刚是不是若无其事讲出了问题发言?」
「谁、谁知道。」
紫织子红着脸别过头,不知道是演技还是真的害羞。
「如果小琉璃嫁不出去,是是光哥哥的错。」
「这跟我没关系吧!」
「有关系。都是因为是光哥哥太没用,害它也交不到男朋友,小琉璃好可怜。」
「是光,即使是为了小琉璃,不再过八年我是不会允许的喔。就算我做最大让步,你也得再忍六年才行。」
(不要讲出那么具体的数字啦!你之前明明是说二十年!)
这时,紫织子迅速冲过来将小手放在是光膝上,探出身子。一双大眼由下往上瞪着是光,认真询问:
「是光哥哥应该不会也被发情的猫缠上吧?」
「你给我选一下措辞啦!光会很失望喔。」
「因为我很担心嘛!是光哥哥虽然长得很可怕,却是个笨蛋般的滥好人,看到弱女子就会觉得『我要保护她』,一头栽进去。」
「不愧是小紫,不容小觑呢。小紫真了解是光。」
(闭嘴!你这个油嘴滑舌幽灵。)
「而、而且我本来以为是光哥哥不受欢迎,但你好像很抢手的样子……」
「啊?你在说啥?」
抢手?是光活到现在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然而,紫织子身体却越探越前面。
「比如说式部小姐、那个超~漂亮的日本舞学姊、那个很像会滥用职权找人麻烦的上司的会长,还有也有跟我们一起去游泳、穿学校泳装、感觉很迟钝的班长,或是胸部很大讲话很快的新闻社社员。」
「跟她们没关系啦。」
「还有那个光的未婚妻的大小姐。」
「唔。」
是光哑口无言,乌黑长发从纤细肩膀披散的清纯可爱少女浮现脑海。
(笨、笨蛋,我干么动摇。)
掌心逐渐发热,感觉像被那双柔嫩白皙的手温柔抚过,让是光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别、别去回想。那是——)
是光突然在意起身旁光的视线。不快点冷静下来的话,光会觉得奇怪。
「有问题。」
紫织子挑眉低喃。
「是光哥哥为什么突然说不出话?你跟光的未婚妻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才没有!」
紫织子快要整个人坐到是光膝盖上,气势汹汹将脸凑近,是光冷汗直冒,大声叫道。
(对啊,真的什么都没有。你知道的吧,光!)
脸颊好热。是光没办法转头看光。
膝盖突然变轻。鼓着脸颊的紫织子离开是光,伸出手对他说:「是光哥哥,手机拿出来!」
「没有奇怪的简讯啦。」
「好了啦,拿出来。」
紫织子进入耍赖模式,没有退让的迹象,因此是光从口袋拿出手机交给紫织子。紫织子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不知道操作了什么后,将手机还给是光。
「好了,护身符。」
是光低头一看,发现手机待机画面变成穿泳衣的紫织子。而且不是暑假去游泳池时,是光买给她的两件式荷叶边迷你裙泳装,是学校泳装!拍摄地点似乎还是家里浴室,紫织子坐在空荡荡的澡盆中双手抱膝,面带笑容!孩子般纯真无邪的笑容,以及穿着学校泳装坐在澡盆里的不协调感,实在太奇怪。
「哇——好变态的嗜好。」
光在旁边感叹出声。
「小紫,你——这张照片是怎样!难道你打算用网路把照片卖给萝莉控大叔?」
紫织子好像很高兴是光担心她:
「放心吧。这张照片是是光哥哥专用唷。哥哥不是超喜欢学校泳装吗?所以我为哥哥拍了这张照片。欸,小紫穿学校泳装最可爱对不对?上课时也要看这张照片想到小紫唷。感觉快被女人诱惑的话,就把待机画面当成辟邪符咒亮给她们看。这样她们一定会逃走。」
「半径两公尺内的女孩都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啊~~~~你又想害我被叫萝莉控流氓吗!话说我也没有超喜欢学校泳装!」
「是光哥哥,可以不用对小紫隐藏性癖。」
「所以说小学生不要讲『性癖』这种词啦!」
「对啊,小紫。淑女要谨言慎行,这样男生才会动心喔。」
(你也不要神清气爽地建议啊!)
是光在内心激动吐槽,同时因飘在空中、向紫织子探出身子的光神情开朗而松了一口气。
◇ ◇ ◇
没错,光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跟平常一样悠哉乐天,跟平常一样很喜欢花和女孩子。
跟平常一样笑着。
尽管如此,是光却会在光微微垂下眼帘、沉默不语时心跳漏掉一拍,一定是因为光对他说了那种话。
——即使十年后,陪伴在葵小姐身边的人是你,我也一定会在那片天空的另一侧爱着你们。
光露出十分清澈、温柔、凄凉的微笑,轻声低语。平静双眸笔直凝视是光。
『白痴!你在想象什么啦。我跟葵怎么可能在一起。葵会和我牵着手,那个……只是因为我明明是个男人,遇见离家出走的母亲却哭哭啼啼的,她在鼓励我而已!』
面对竖着眉头粗声反驳的是光,光依然带着清新笑容,语气像在述说遗言般成熟又平静:
『是啊,或许只是我想太多。可是为了让我随时从这个地球上消失都没关系,我想告诉你,无论你之后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都会给予祝福。』
是光听完后仍旧一脸不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 ◇
(我真的……完全没想过要抢走葵。)
被柴织子强制更换手机待机画面的隔天。
是光走在通往学校的河堤上,跟其他上学途中的学生擦身而过,又开始左思右想同一件事。
(再说我和葵一点都不配吧。我是被叫做流氓老大的异类,葵是大小姐喔。葵也只把我当光的朋友看待。)
光开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看,是光,河岸开着好多大波斯菊!大波斯菊的花语是『少女的真心』喔!你不觉得整片大波斯菊随风轻轻摇曳,看起来很像纯洁少女们在轻声谈论恋爱话题吗?」
「大清早就看到一群女人聚在河岸,很可怕耶。」
是光咕哝道。
(话说回来,这家伙最近没再把什么心愿挂在嘴边。他没有担心的女人了吗?)
光的「最爱」藤乃的事也因为空的怀孕骚动,不知何时变得不了了之。
说不定,光根本没打算把对藤乃的心情做个了结。能对是光吐露爱上义母的秘密,他大概就满足了。
如果是这样,光这个没有身体的幽灵什么时候成佛都不奇怪。
所以他才会对是光说「为了让我随时可以从这个地球上消失,我想告诉你」这种话吧。
光的内心开始产生变化,他自己有察觉到吗?
(我之前明明还觉得被喜欢女人的幽灵附身超级烦,希望他赶快升天……)
一想到假如理所当然地飘在旁边,开心畅谈花的故事的光消失不见,是光就觉得一股寒意袭向内心深处。
(可恶,我跟个女人一样。)
一直烦恼不符合是光的个性。
他绷起脸颊,像要驱散盘旋在心中的雾霭,继续前进。
是光一进到教室,在座位上操作手机的帆夏肩膀就颤了一下。
「嗨。」
是光随口跟她打了声招呼。
「……嗯。」
她神情冷淡,低声应了句含糊不清的话语后,又开始用手机打简讯。
帆夏修得很漂亮的细眉紧紧蹙起,嘴唇紧抿,感觉像在生气什么、忍耐什么,面色僵硬地动着手指。
(这家伙也真奇怪。)
帆夏以前就常常对是光冷漠以待、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过这次与其说她在生气,看起来比较像害怕跟是光对上视线。两人还没讲过几句话时,帆夏就能若无其事地跟是光吵架,她应该不会现在才开始害怕是光才对。
(式部是不是还在介意我把她烤的饼干弄到地上啊……)
是光跟帆夏道歉时,她微笑着回答:
『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
然而,那抹微笑也是不符合帆夏风格的凄凉笑容,而且帆夏避免跟是光目光交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这么看来,原因果然在于……
「我觉得式部同学不是在记恨饼干的事。」
从耳后传来的声音,害是光吓得心脏都快从嘴巴跳出来。
是光回过头,发现光面带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家伙看穿了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那么容易表现在脸上吗?原因不是饼干的话,那是什么啊。)
是光愁眉苦脸地询问后,光又用意味深长的神秘语气回答:
「女孩子可是有很多难以捉摸的地方喔。」
(搞不清楚。光会把最重要的部分讲得不清不楚这一点,让人超级火大。)
话虽如此,是光也不想拜托光「请你告诉我吧」,再说就算拜托他,光也只会打马虎眼吧。
(可恶,我又开始觉得烦躁啦。)
是光看着一直在打简讯的帆夏紧绷的侧脸,咬紧牙关。
「早、早早早早安,赤城。」
这时,班长花里美智留以小动物般的动作,啪哒啪哒走到是光面前。
帆夏肩膀又动了一下。
「早、早啊。」
是光一做出回应,美智留的手和身体就开始晃来晃去,显得坐立不安。
「那、那个呀,之之之之后要开班会决定文化祭的执行委员。所、所所所所以我想问一下,赤城,你喜欢文化祭吗?」
「……不喜欢。」
是光板着脸立刻回答。
被排挤的是光不可能喜欢全班一起参加的活动。文化祭?那是什么?能吃吗?——就是这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咦!」
美智留身子后仰,似乎十分伤脑筋。
「这、这样……呀。可、可可可是,平安学园的文化祭会由国小部,国中部和高中部一起举办,所以很盛大,摊位也豪华又正式,我、我认为赤城一定也能乐在其中……喔。我、我也会努力!所以赤城同学也加油吧!」
美智留满脸通红,讲话时吃了好几次螺丝,在是光开口前匆匆回到座位上。
(那家伙来干么的?)
光一脸了然于心,对歪着头的是光说:
「你想想看,文化祭是容易产生情侣的活动嘛。」
(啊啊,这么说来,国中时也看过两个人一边晒恩爱一边逛文化祭的现充。我觉得他们很挡路,还想从后面踹下去。)
不管怎么说,对是光而言,文化祭和情侣都跟自己无关。随便找间空教室,结束前都在那边独自打发时间,这才是度过文化祭正确的方式。
(——今年是我跟光两个人啊。不会要整天都听他讲花的知识吧?)
一想到絮絮叨叨的光,是光就有点希望他升天。
帆夏还在全身紧绷地用手机打字,大概是在更新恋爱专家紫公主的部落格吧。
不久后,早上的班会开始。
「令、今天要决定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美智留代替老师站到讲台上,略显紧张地担任司仪。
「那个,自愿和提名都可以。如果有想当当看执行委员的人,或是有想提名谁当的人,请举手。」
众人都沉默不语,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大概是在想成为执行委员后都在处理杂务,也没办法跟另一半一起逛文化祭吧。
「呃,呃……」
美智留嘟囔了几声后:
「大、大家没有意见的话,我我我想推荐一个人。」
「啊~好啊。」
「班长决定吧~」
「赞成~」
这次虽然有人出声,每个人的声音却依然没什么干劲,听得出来他们都觉得很麻烦。
就在是光觉得美智留有点可怜时。
美智留对是光投以下雨天被放入纸箱扔在路边的小狗般眼神。
「那、那……我、我推荐赤城是光同学,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 ◇ ◇
「你是怎样!我不是说过我对文化祭完全没兴趣,也不喜欢吗!」
「所所所以我才想让赤城喜欢上文化祭。这是身为班长的义务。」
第一节课的下课时间。
是光终于逮到因为害怕愤怒的他而四处逃窜的美智留,他一质问她,美智留就胆颤心惊地回答。
「而、而而而且,赤城也在大、大家面前打了上任招呼呀。」
「对啊,你站在讲台上说了『多多指教啦』呢,是光。」
光笑着说道。
(这家伙~~~~你很高兴我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是吧?)
是光确实打了招呼。不过那只是因为突然被美智留推荐,让他脑中变得一片空白,然后不知何时决定由是光担任执行委员,要他在台上对大家说一句话……
『多、多指教……啦。』
是光用拔尖的声音咕哝一句后,教室中一片静寂,一个掌声都没有——只有这点他记得清清楚楚。讲白了点,气氛尴尬到他无法忍受。烂透了。
「没、没没没问题的!赤城的话一定能用流氓力量撑过去!」
「我才不是流氓!」
「对不起!」
美智留抱住头。
「是说,我连班长都没当过,文化祭也跟没参加过一样,怎么想都办不到。」
「怎么这样,赤城……!」
就在美智留又露出弃犬般的眼神时——
「你在对美智留做什么?」
是光听见低沉声音而回过头,看见帆夏单手拿着手机,一脸严肃站在那里。
帆夏大概误会了,以为是光记恨文化祭的事,在找美智留碴。
「我没有——」
是光正准备反驳,美智留却冲到他面前。
「我、我们只是在聊文化祭……!小帆担心的事完全没发生!」
以美智留来说,这句话口气不太好。
帆夏眉头紧皱,移开目光。
「是吗……那就好。」
她僵硬地低声回应,一边打简讯一边离开。
美智留一脸寂寞,目送帆夏,表情看起来很苦恼。
(怎么了?式部和花里跟平常不太一样……是吵架了吗?)
这么说来,最近都没看到她们俩待在一起。以前美智留明明一直跟在帆夏后面「小帆,小帆」的。
「你跟式部吵架了吗?刚才你们看起来都很忧郁。」
美智留怯弱地望向是光。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喔。」
假如帆夏跟美习留真的闹翻,是光觉得自己不能置之不理。不过,美智留却在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后,哀伤地别开视线。
「……不用了,这是我跟小帆之间的问题。」
美智留以细若蚊鸣的声音低语。
「我一直觉得,无论我做什么都比不过小帆。可……可是,我又不想什么都不做就放弃……」
是光听得一头雾水。
在他板起脸时,美智留突然用力对他低下头。
「拜、拜托了!」
微微鬈起的头发在单薄肩膀上无力摇晃,像狗尾巴似的。
「请请请、请你当文化祭的执行委员!我、我也会、帮忙的。」
「喂、喂……」
是光不明白美智留为何要再提一次。帆夏和美智留的关系变得那么微妙,跟文化祭有什么关联吗?再说是光并不是执行委员的料,同学们也没对他有所期望。
但美智留仍然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光一脸高深莫测,将手放在(?)苦恼的是光肩上。
「只能答应了呢,是光。」
「唔……没、没办法!」
就这样,是光在十六年又几个月的人生中,首次站到率领全班的位置。
「喂,明、明天班会要决定文化祭要开什么店喔!你你你们几个,至少给我想出一个主意啊!」
是光在放学后的班会宣布的期间,班上鸦雀无声,坐在是光视线最集中的第三排中间的三名同学死命低着头,避免跟是光四目相对。
是光也因为紧张,脸部肌肉绷得比平常还紧,眉毛和眼睛直直吊起,声音也很低沉,胆小的同学看起来都失去意识了。
「加油,是光。」
光在旁边身穿长版学生制服,系着头巾为他加油,令是光更加无力。
(这样我们班能好好参加文化祭吗?)
尽管去回想国中文化祭的情况,也没有派得上用场的记忆。
绰号是「流氓老大」、被他人畏惧的是光,不可能被分到演戏或顾摊位这种任务,放学后的准备工作也只有他没被通知要来参加。文化祭当天也是孤身一人,想随便找个摊位打发时间,结果一进到鬼屋,鬼就尖叫着逃出来;前往体育馆听铜管乐团的演奏,只有是光周围形成一个空无一人的空间。
最后碰巧撞见跑进来的外校不良少年集团,搞得得跟他们一战,好不容易击退他们,却传出「流氓老大造反了,体育馆被血染成一片」的谣言,是光的恶名又更加远播。
(呃啊啊啊啊,真不想想起来。)
与文化祭有关的众多黑历史让是光觉得胃像被掐住,面色越来越狰狞,同学们仿佛现在就想念起佛经。
然后——
「……」
帆夏一直在桌子底下打简讯。
班会终于结束,是光累得精疲力竭,来到日本舞研究社。
社长月夜子面带艳丽笑容说:
「赤城,听说你当上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月夜子身穿淡蓝和服的身影婀娜多姿,红发在脖子旁绑成一束,宛如红垂枝樱的妖精,她轻启娇艳欲滴的诱人红唇:
「一定会变成很刺激的文化祭吧。我都想从现在开始留级,成为赤城的同班同学了呢。」
她眯起性感双眼。
看到板着脸的是光,以及在意是光、战战兢兢的美智留,还有别过头的帆夏,月夜子明明应该明白状况,却还是高兴地说。
「啊啊,真的好可惜。我好想跟赤城一起演《桃太郎》或《猴蟹大战》。」
「为什么是《桃太郎》和《猴蟹大战》啊!」
是光吐槽了,光也认真思考起来。
「《桃太郎》的话是光是鬼,月夜子则是——鬼族的女老大之类的?《猴蟹大战》的话,是光是——嗯……猴子?这样月夜子就是……」
帆夏和美智留露出微妙表情,大概也在想象角色分配吧。
月夜子「呵呵」发出淘气笑声。
「所以做为替代,我想让日舞社也参加文化祭。」
「什么!」
「月夜子学姊要跳舞吗?跳《桃太郎》?」
「我我我我我还没有站上舞台的经验!就算是月夜子学姊的伴舞——」
月夜子开心地笑出来。
「也是,等练出实力后,明年来办场表演吧。不过今年要不要开店看看?」
「开店吗?」
「咦?是哪种类型的?」
(章鱼烧或刨冰吗?)
是光脑中浮现文化祭一定会有的摊位。
「关于这个要现在开始决定。大家觉得哪一种好?每件衣服我都好想穿,很犹豫呢。」
月夜子动作优美得仿佛会散发出跟使用扇子时一样的香气,将上头似乎印着图片的纸张在榻榻米上摊开来。
众人低头望向图片——
「呃。」
「哇哇哇!」
「月、月夜子学姐!」
——各自大叫出声。
光也「哇——」一声,睁大眼睛,探头看向图片。
印在纸上的是开衩旗袍、轻飘飘的女仆装、巫女服、护士服、甲胄等角色扮演服装。竟然连十二单都有!
月夜子兴高采烈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日本的文化祭。因为我一直在国外上学,去年则是跟光一起待在房间,什么都没参观到。当然那也是很棒的回忆,不过今年光也不在了。」
(文化祭期间你们俩关在房间做了些什么啊!)
是光瞪向飘在空中的光。
「月夜子一定是为了填补失去我的哀伤,才决定参加文化祭。她现在也在强忍泪水,表现得很开朗的样子。」
(不不不,怎么看她都很兴致勃勃吧!)
「果然还是旗袍吧?式部同学腿又细又长,感觉很适合。可是可是,巫女服我也无论如何都想尝试一次,这边这件护士服也很可爱。看,有迷你裙版和古典连身裙版。啊,女仆装也很令人憧憬呢。」
月夜子神情充满活力,高兴诉说,平常很崇拜月夜子的帆夏和美智留都有点吓到。只有光跟月夜子一样兴奋:
「这件护士服由月夜子穿会非常性感,让人昏倒喔。不过这件旗袍也是,月夜子穿的话应该会很华丽,我也很想看看穿巫女服的月夜子和式部同学呢~啊——这么多衣服,好犹豫要选哪一件。」
光一边说着,一边也换上执事服,再快速换成神官服、旗袍,忙着换衣服。
是光冷眼看着光,一边也想通了。
(学姊会对角色扮演这么感兴趣,是受到这家伙的影响啊……)
「欸,赤城觉得哪件好?」
「是光喜欢哪件?」
月夜子和光用一模一样的愉快表情望向是光。
美智留肩膀颤了一下,帆夏抿着唇,仍旧没看是光。
「哪一件……」
在是光困惑之时,月夜子又补了一句:
「赤城可以帮忙决定吗?」
什么!
「如如如如果赤城说希望我穿……我也有种能鼓起勇气,打开未知门扉的感觉……!」
「……」
「你看,是光,大家都在期待,你得帮她们选一件才行。」
光神清气爽地说。
被月夜子、美智留和光盯着,再加上帆夏似乎也竖起了耳朵,是光心想「不管我选哪件,感觉都像变态不是?」苦恼得呻吟出声。
「唔唔唔唔……」
就在这时,头上广播器传来校内广播的通知音,冰冷严肃的声音接着响彻校内。
『赤城是光同学,立刻到学生会室来。』
「小朝?」
「咦,斋贺?」
竟然突然用校内广播叫人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我离开一下。」
「啊,赤城。」
「朝衣小姐,这是滥用职权唷。」
身后传来月夜子她们的声音。说实话——得救了。
(时机正好。只有这次我很感谢你啊,小朝!)
「是光,你表情好开心……」
是光快步在走廊上前进,转眼间便抵达学生会室。
「喂,我到了。」
「真快。」
学生会室中一如往常,只有朝衣一个人。让人觉得比起学生会室,把门牌换成「学生会长室」会不会更贴切?
「是你叫我立刻过来吧。怎么了?遇到问题吗?现在的话我什么事都帮你做喔。」
「没问题啊……」
「喔。」
「……」
朝衣蹙起眉头,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然后回答:
「不用你操心。我没落魄到需要你伸出援手。」
「真不可爱。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光一面觉得不爽,一面回问。朝衣双手缓缓抱胸,盛气凌人地说:
「赤城,我命令你加入文化祭的特别警备班。」
二章 小鸟的报恩?
「文化祭执行委员和日舞社的店,还有特别警备班——!我只有一个身体啊。是要我怎么把三件事都处理好!」
隔天休息时间。是光眼神凶恶地走在校内走廊上,发着牢骚。
他想起在学生会室跟朝衣的对话,神情变得更加不悦。
『特别警备班是什么东西?』
『文化祭当天,负责检查有没有像你这样看起来素行不良的可疑人物进到校内、当像你这样凶暴的野狗引起骚动时迅速将其排除、如果有客人在校内迷路,在他们被像你这样眼神凶恶的不良少年拐骗前适切引导他们。』
『为什么引起骚动的总是我!是说,你打算拜托我这个啊!』
『这是我假设「这种无法无天的人的心理和弱点你最了解」后得到的结论。就是所谓的以毒制毒吧。而且这不是「拜托」,是既定事项的「通知」。你无权拒绝。』
(~~~~小朝那家伙。我还想说她最近变乖了点,是我误会了。我明明跟她说我身兼班上和社团的工作,根本忙不过来。)
『那就废掉日舞社,你们班今年不参加就行了。』
朝衣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很认真,结果是光还是被迫接下这个任务。
光开朗地鼓励一直低吼的是光。
「不要这么烦恼嘛。我也一样,圣诞夜前夕有七个约,虽然觉得『怎么看都不可能赴约啊——』,但总有办法的。」
「不要把我跟你的花花公子行径混为一谈!」
是光惊觉自己不小心吼出声来。走廊上的学生们通通僵直不动。
「哼、哼。」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用鼻子「哼」了一声,缩起脖子。
光笑出声来,然后忽然露出和蔼温柔的表情。
「不过,我现在跟圣诞夜前夕一样兴奋呢,因为我对文化祭也没有美好回忆。例如被选为要演灰姑娘的王子,结果谁要当灰姑娘引起纠纷,最后班上的女孩子全都当上灰姑娘,而我被男生排挤;跳土风舞时女生们插队要跟我跳,大家吵了好大一架,之后我被男生排挤;到章鱼烧店买章鱼烧,女生们开始争执我点的章鱼烧要由谁翻面,我则是被男生叫到体育馆后方,女生们蜂拥而至说『你们要对光之君做什么』。」
「又在炫耀自己很受欢迎啊?跟被班上的人排挤、连展示品碰都没碰过的我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啦。」
「没这回事,我也被班上排挤过啊。不只是男生,女生也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光露出凄凉微笑。
这家伙被女人排挤过吗?是光很惊讶。
正当他准备询问光到底做了什么事时——
「啊……」
宛如叹息的甜美低喃掠过是光耳边。
(葵!)
一名有着绢丝般的乌黑长发、身材纤细的美少女从转角走出,一脸困惑地停下脚步。她就这样用乌溜溜的双眸战战兢兢凝视是光。
是光跟葵之间只隔着一点距离。
他心想「绝对不能转身往反方向逃去」,僵硬地向前迈出步伐,葵也静静走近是光。
两人在比刚刚还近的距离停下脚步。
(可恶,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啊,唔……你过得好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是光就觉得耳朵附近瞬间发热。
(我在说什么啊?我不是前阵子才见过葵吗?)
只不过当时他也无法直视葵的脸,光在旁边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令他在意到不行,所以是光低声说了句「你好」、「之前受你照顾啦」之类的话后就走掉了。
说起来,是光离家出走的母亲带着小男孩,在是光家附近的路旁等他时,跟葵一起撞见她真的太失败了。
是光一边哭,一边拼命对母亲露出笑容时,葵轻轻握住他的手。母亲深深鞠躬离去后,葵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一直牵着他——
是光明明应该要代替光,守护光最重视的女人——葵,却反过来受到葵的帮助,这让他羞愧到脸颊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抚过是光手心的手指那纤细又脆弱,却能坚强、温柔地逐渐填满内心的触感,反复于手心——于指尖重现……
那时的自己并不正常。
都是因为光说了奇怪的话,才让是光更加在意葵,就连现在,光是和葵面对面都会让他脑袋发热,手足无措。
「那个……」
葵抬头望向是光,神情非常紧张,仿佛下定了决心才说出这句话。不过她马上接着轻声低喃「我很好」,脸颊染上红潮。
「是、是吗……」
是光低声回应后,葵又像下定决心般,对他说:
「赤城同学,听说你当上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咦?喔喔……你知道得真清楚。」
「因为班上的人有提到。」
葵害羞地回答,黑眸泛起温和光芒。
「各位同学一定也明白了赤城同学是可以依靠的人呢。」
(不对,不是……这样的。)
葵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太过开心,因此是光无法否定。他觉得肚子开始发痒。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我先走了。」
「好的,那个……再见。」
「喔、喔。」
还能——再见吗?还能再传简讯给你吗?是光不知道葵接下来想说什么。不过她像松了口气般,害羞地对生硬点头的是光展露微笑,轻轻低下头后离去。
「是光。」
光在是光身旁,用讲正经事时的声音出声叫他。
「啊——混账,下一堂是班会。必须决定文化祭班上要干么啊。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是光故意不耐烦地出声说道。
为了避免光跟他提到葵。为了避免光跟那时一样,讲出奇怪的话。
「我现在脑中全都是那些东西,完全没空想其他事啦。」
他刻意不去看光,一直向前走。
(事实上的确没那个空啊,文化祭就够我忙的了。)
是光在心中为自己找借口,回到教室后跟帆夏四目相交。下一瞬间,帆夏立刻移开目光。
「……」
不仅如此,本来在享受休息时间的同学们也紧张起来,所有人都闭上嘴巴,不去看是光。
时间仿佛回到是光刚开始上学的五月。
开始习惯教室里有只毛色不同的野狗,也逐渐不会做出过度反应的同学们,最近变得非常敏感。是光拉开椅子的声音都会让他们缩起身子,上课铃响前,他们就开始匆匆忙忙坐回座位。
美智留一个人担心地看着是光。
(我这样真的当得了执行委员吗?)
是光越来越觉得前途堪忧,腋下渗出冷汗。
「嗯?什么东西?」
这时,他发现抽屉有个没看过的茶色信封。大小跟笔记本差不多,里面放着好几张印有文字的纸。
信封上的收件人写着「赤城是光先生」。是光将信封翻到背面,取代寄件人姓名的是画在上面的小小图案。
「这是……鸟对吧?」
从旁窥向信封的光喃喃低语。
没错,是鸟。虽然线条单纯到连小学生都画得出来,但不会有错。
(为什么是鸟?)
是光曾在鞋柜发现决斗书或匿名信之类的东西,是类似的找碴方式吗?
是光抽出里面的纸张瞪着它。
『一年一班 和服咖啡厅
一年二班 音乐剧·光之君与一千朵蔷薇
一年三班 花卉展览会
一年四班 「我们的光之君」展』
(什么啊?这个『光之君与一千朵蔷薇』和『「我们的光之君」展』。)
是光一下子就看得瞠目结舌。
「是光,这个好像是其他班级的摊位清单。那人全都调查出来了。哇!连社团的都有。」
光兴奋地说。
「这是很有用的资料耶。有这个的话,班会也没问题了吧?」
「喔、喔……」
是光目瞪口呆,低声回应。看来这似乎不是找碴,而是亲切人士放进来的。
(不过,到底是谁……?)
他感觉到一股视线,便往旁边看去,结果跟帆夏对上目光。
是光这个行为似乎让帆夏措手不及,她惊慌失措地立刻噘起嘴,别过头。
带着好胜表情的脸颊上微微浮现红潮。
(难道是式部吗?)
这时老师来了,班会开始。
是光拿着那叠纸走上讲台。美智留也紧张地站在是光身旁,用眼神告诉他「没事的」。光飘在另一侧,身上是跟昨天一样的长版制服加头巾的啦啦队服装,鼓励他「是光办得到的」。
(哎,总比啦啦队女郎的装扮来得好。)
是光莫名冷静地这么想。
「昨天也说过了,今天要决定文化祭要开什么店喔。我先念其他班级开的店给你们听,参考这些想个主意吧。」
身体因紧张而变得硬邦邦的,但讲话比昨天更流畅,也没有咬到舌头或支支吾吾。
是光慢慢朗读清单让同学们听,紧绷的空气似乎产生了那么一点改变。
同学们或许是觉得是光明明是个流氓,却认真做了事前调查吧,他们看是光的眼神产生微妙变化。
帆夏一直低头盯着桌子下的手机,但她的手指看起来并没有在动。
「——就这样。我想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跟『光之君』有关的摊位很多,搭上这个热潮也是可以。」
「做我的编年史如何?我可以提供从婴儿时期开始累积的照片喔。一定会造成空前绝后的盛况。」
光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不过我觉得走别的路线比较好。这么多跟光之君有关的,内容重复的可能性也很高。」
「我好失望喔,是光。」
穿着啦啦队服的光垂下肩膀,但是光无视他。
美智留也提心吊胆地说:
「可是,鬼屋和咖啡厅那些也是招牌项目耶……」
「稍微下点工夫就行了吧?总之来交换意见吧。」
是光锐利的视线扫过整问教室。
气氛紧张起来,同学们纷纷垂下目光。
一定不会有人举手吧。既然如此——
「喂!十号!」
「哇!」
前面数来第三排中间的男生,像吓了一跳般站起来。
「你想卖什么——?」
「呃,那个,团、团子……!」
「团子屋是吧。花里,写下来。」
「是、是。」
「二十三号!你呢?」
「咿!那个,刨刨刨刨冰!」
「好,下一个!十五号!」
「呀——」
每当是光用具有威严的低沉声音喊出座号,控制住音量的尖叫声就从教室四面八方传来。是光一瞪过去,被点到的人就会大叫「鬼屋!」、「执事咖啡厅!」仿佛想尽快逃离他的视线。
「等、等等等等一下,等等,我现在写下来。呃,呃——」
将意见写上黑板的美智留跟不上这个速度,显得惊慌失措。
「浴衣咖啡厅。」
是光拿起粉笔,喀喀喀地在黑板写字。
美智留张大嘴巴,仰望是光的字。同学们也因为是光的板书异常漂亮,惊讶地瞪大双眼。
光扬起嘴角。
「有这么多就够了吧?那要决定啰。」
是光「砰!」一声敲了下黑板,大声宣布。
在班会结束的五分钟前,班上决定要办「怪奇!怨灵之馆」。
「赤城好厉害!做事干净俐落,好帅唷!赤城果然是个能干的流氓!只是把才能隐藏起来而已~!」
「……结果我还是流氓啊。」
休息时间。是光好不容易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作,疲劳感就一下子涌上来,瘫在椅子上,美智留则是在他面前「好厉害!好厉害!」的叫着。
「真的很帅喔,是光。不容分说地一个个用座号点人,感觉像冷酷无情的魔鬼军曹,我都迷上你了。还有你在黑板写下『浴衣咖啡厅』时,大家看到你的字都瞪大眼睛,感慨不已喔。太好了,『浴衣咖啡厅』是笔画多、很帅的字!如果换成『女仆小姐的家』(注1),我想不会有那么大的效果。天命也站在你这边呢。」
光也很高兴的样子,他拍了下是光的背——不过手陷了进去。
美智留红着脸仰望是光。
「话说回来,赤城什么时候调查了其他班级开的店?」
「那不是我调查的。」
是光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向隔壁座位的帆夏。
帆夏一脸不悦,正在打简讯。她明明应该有听见是光他们的对话,却予以无视。
就算不想,是光也会注意到这样子的帆夏。他粗声说道:
「不是我准备的啦。有个亲切的家伙把那东西放在我抽屉里。」
「咦?讨、讨厌,赤城真是的,干么那么谦虚。」
有哪个神秘人物会对是光很亲切吗?美智留看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光嘴巴仍旧抿成「ヘ」字形,斜眼瞄着帆夏。
(果然……是式部放进来的吧。)
注1「浴衣咖啡厅(浴衣喫茶)」原文皆为汉字,「女仆小姐的家(メイドさんのおうち)」原文皆为假名。
◇ ◇ ◇
画着小鸟图案的信封,之后也一直放进是光抽屉。
到文化祭开始前的行事历样品、要给学生会的申请文件一览表、鬼屋的资料、迷宫的组合方式。
连采买品清单和便宜店家的情报都有。
「赤城什么都知道呢,好厉害。」
每当美智留红着脸佩服是光,是光就会粗声否定「这些不是我调查的」,同时观察帆夏的模样,不过帆夏都一脸严肃地打简讯,美智留似乎也相信是光是在不好意思。
「呃……嗯,我知道喔。」
她害羞地点点头,令是光感到一阵无力。
(真的不是我啊。)
放学后,是光在其他人都走光的黄昏教室跟光抱怨。
「现在的花里同学,就算是光把教室的桌子都翻过来大闹,感觉也会拍着手说『竟然一个人帮大家整理桌子,不愧是赤城』呢。」
「别再说了。是说……这些笔记的寄件人,差不多该报上名号了吧。为什么总是画鸟的图啊?」
是光觉得自己像被逼急了,内心烦闷,静不下心来。光若无其事地对眼神锐利、发着牢骚的是光说:
「最近不是多了一行字吗?」
「那个莫名其妙的词啊。」
是光嘴唇越来越扭曲。
「夜雨」。
那是第一次在小鸟图片旁边加上的字。
『喂,「夜雨」是什么鬼?今天跟昨天都是晴天啊。』
『嗯——网路昵称之类的?』
两人如此交谈过后,放学后送来新的小鸟图案信封,上面写着「与友相逢」。
『这也是昵称吗?』
『呃,也许是暗号。「在下雨的夜晚跟朋友见面时,失落的秘宝会被带来!」之类的。』
『这是什么奇幻作品啊!认真想啦!』
下次是「行旅今朝至」,然后是「花缀彩球」——最近则是「见汝终不啼」。
「每一句都很风雅,不过很难理解它想要传达什么呢。」
光用手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没变的只有鸟的图案吗……」
「啊,对了。」
「怎样!」
「是光,难道你救过受伤的小鸟?一定那只小鸟在报恩。」
「怎么可能啊!」
是光竖起眉头,大声喊道,光露出调皮眼神咯咯笑着。
「开玩笑的。一定是很喜欢是光的女孩在帮助你。比如倔强又爱插手管别人的事,像天芥菜般的女孩。」
光对他眨眨眼睛。是光脸颊突然发热。
光也觉得是帆夏吗?
(也是……会对我伸出援手的神秘人物,大概只有式部……式部的话因为坐在我旁边,轻易就能把信封放进去……)
是光又有种肚子发痒的感觉,这时被从窗外洒下的余晖染成红色的光,露出怀念眼神低语道:
「这么说来,连班上的女孩都排挤我,我感到很伤脑筋时,我也被白花之君救了呢。」
「白花之君?」
是光心想「他又要讲肉麻到极点的事」而皱起鼻头。光用温和甜美的声音,开始诉说回忆。
「小学部校舍的后花园,有座丘比特的雕像,传说在那座雕像前许下爱的誓言的情侣,会永远结合在一起。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祭时,我为五位女孩戴上用花做成的戒指,许下爱的誓言。」
「啥?你刚刚是不是说五个人?」
「嗯。」
「为什么要一次对五个人发誓啊!文化祭那天,意思是一天就五个人啊!」
「你想想,文化祭和体育祭很容易让人兴奋起来,会想告白嘛,被女孩子邀请『我有话想在丘比特的雕像前对光说,一定要来唷』,怎么可以不去。」
(这家伙~~~~~~)
如果是圣诞夜前夕有七个约会的光,一天被五个人告白也不奇怪。不过他竟然全部答应了。
(这家伙从小就是后宫皇子啊。真是个讨厌的小鬼。)
「那里正好开着大波斯菊和瞿麦,我就摘下它们,把茎的部分做成一个环,温柔地执起女孩的手,把它当成戒指为她戴上,一边呢喃『我也爱绘里奈喔』。」
「……每过一个小时,绘里奈就会变成由美、美咲、沙也加。」
「嗯,就是这种感觉。」
「不要笑着承认——!」
是光对他大吼后,光垂头丧气起来。
「大家都很高兴喔。可是,我给五个人戒指的事被发现了……」
以为只有自己得到光爱的誓言、幸福至极的女孩们为此勃然大怒,其他女孩也说「光太差劲了~」,不只是男生,连女生都与光为敌,导致光在班上被孤立。
「那真的是很哀伤的回忆。在这之前,我还相信只有女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我这边。」
「是你自作自受。」
是光一脸嫌恶,斩钉截铁断言。
「不过在这么辛苦的日子中,有人愿意鼓励我,帮我拿回被偷走的直笛和画具箱。」
光出神地眯起眼睛,表情又有了生气。
「还有人会帮你啊。真是个怪人。」
光看来没听见是光的讽刺,嘴角扬起甜蜜笑容。
「那个人总是将纸条摺成有五片花瓣的花,偷偷放进我的抽屉或鞋箱。所以我也把写着『给白花之君』的纸条放到鞋箱里面。之后纸条不知何时消失了。那是在班上的女生原谅我前,只有三天的梦幻交流……」
「三天就原谅了啊!那些女生未免太宠你。」
「她们说『要无视光果然令人难以忍受』,之后班级会议订下『光是大家的东西,所以禁止偷跑』的规矩。」
「真的假的?」
是光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显得浑身没劲,在他身旁的光眼神则越来越甜蜜。
「——我写了『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的纸条,白花之君的答复是『好呀』,那次就是最后了……在那之后,五片花瓣的白花纸条再也没放进我的鞋箱……」
天使般的唇瓣勾起一抹微笑。女孩们要是看见这抹参杂甜蜜与忧愁的笑容,想必会立刻为光倾心。
然而,是光却愁眉苦脸的。
「喂,你该不会要叫我找出那家伙,代替你实现约定。」
「不会啦。」
光这次天真地笑了。
「无法相见的恋爱也很棒,也有花是因为只存在于回忆中,才会美丽芬芳,让人产生无限遐想。那孩子是什么样的女孩呢?会是在雪中探出头来的高洁雪莲吗?会是被冬天的寒气围绕、凛然盛开的白色山茶花吗?还是初夏洒下纯白花瓣之雨的金合欢?」
是光听得傻眼,心想「真是,这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个花痴兼喜欢女人的人」,默默望向隔壁座位。
虽然那里现在没人……但是光有种帆夏认真瞪着手机荧幕、动着手指的身影逐渐浮现的感觉,令他胸口发疼。
(可恶,如果你是「鸟」,至少让我道个谢啊。)
隔天。是光下定决心,打算问问看帆夏。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觉得烦躁,心情非常差。
「式部。」
一到休息时间,是光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出声叫唤帆夏。
「啊,沙雪——」
帆夏也迅速站起来,转身背对是光,走向其他同学。
「今天的联谊我参加。」
「太好了。很多男生会因为帆夏要来而参加呢。」
「要不要也约约小堀?她刚跟男朋友分手,在募集新男友。」
「好呀。」
「小堀,放学后啊——」
帆夏立刻被女生们围住,是光只能在一旁像只野狗般低吼。
直到放学为止都是这个情况,班会一结束,帆夏就会被女生包围,热热闹闹地走出教室。
是光仍旧只能绷着脸目送帆夏。
「唔唔唔,那只鸟的真实身分,真的是式部吗?」
帆夏的态度令是光心生疑惑,低声询问。光也困扰地沉吟:
「嗯……」
(算了,我才不管式部咧。)
「赤赤赤赤城,你在生气吗?我、我犯了什么错吗?对不起!」
放学后。
教室里只剩下是光跟美智留,两人在同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检查怨灵之馆的工作行程时,美智留突然脸色发青,肩膀发抖。
「我没生气啦,我脸本来就长这样。」
事实上,由于被帆夏无视,是光很不高兴。被女生们围绕,跟她们有说有笑的帆夏是很让人生气没错,不过对于为此感到不悦的自己,是光也火大到胃疼。
(式部不是我专用的忠告者,也不是负责帮我忙的人。式部有式部自己的交际圈。可是我却把伤脑筋时,式部会鼓励我、帮助我,当成理所当然的事。)
然后因为帆夏对他有点冷漠、跟朋友去联谊而不高兴,厚脸皮也该有个限度。
(式部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还很会照顾人,在男生跟女生间都很受欢迎——光不是跟我说过吗?之前她帮我那么多,都是特例。)
尽管是光如此告诉自己,一想到帆夏背对他开心笑着的模样,是光还是会下意识绷紧脸颊,咬牙切齿。
(我心胸真狭窄。)
美智留也被他吓到,这让是光觉得很不好意思。
「——抱歉。」
他双手放到桌上,低下头。
是光一直很怕别人跟他道歉,也不喜欢跟人道歉。不过对离家出走的母亲的芥蒂消除后,他对于道歉一事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排斥到呼吸困难。
该道歉的时候就道歉。如果这样就能将心情传达给对方。
「……赤城。」
美智留睁大眼睛,然后挥着双手,展露笑容:
「没、没关系的。如果赤城没在生气,嘿嘿,那就好。我放心了。」
她的笑容绝不美艳,但看到这抹朴实无华的温暖笑容,是光也觉得心情轻松了一点。
「花里同学的笑容真棒。」
是光偷偷(嗯、嗯)回答光的呢喃。
美智留似乎想让是光打起精神,笑着说:
「谁要当鬼也决定了,材料也准备好了,申请书也交给学生会了,之后只剩下做迷宫和服装,进行得很顺利呢。都是多亏赤城。」
(顺利吗?)
是光脑中突然浮现这个疑问。
(的确,工作照着行程表进行,也没遇到什么问题……不过文化祭的事前准备是这个样子吗?不是应该有更多人,热热闹闹地做事吗?)
除了光这个幽灵,教室里只有是光跟美智留两个人。到目前为止,细节部分全是是光和美智留一起决定、一起准备的。
同学们的心态,感觉像全都由是光自己决定就行。明显不是出于信赖才交给他,而是不想牵扯进去,对是光避之唯恐不及……
「文化祭啊,是全班一起参加的活动……对吧?」
是光咕哝道。美智留「咦?」了一声,哑口无言。
「这样不是只有我跟花里参加吗?不会很奇怪吗?」
被是光这么认真一问,美智留应该很困扰吧。她犹豫一下后:
「呃,大家都很忙……当班长这种事很常有,我不觉得有那么奇怪……我也习惯一个人了……」
美智留微微低下头、小声回答的模样看起来很寂寞,令是光胸口揪了一下。
(这么说来,这家伙跟式部的关系好像还是很微妙?式部常常被女生包围,这家伙却总是一个人。午休也是一边跟我讨论文化祭的事,一边吃便当……)
同学们都离他们远远的。
(难道是因为跟我在一起,连这家伙都被排挤了吗?这家伙跟朋友多的式部不一样,虽然也站在我这边,但她好像不擅长掌握人际关系的平衡点。)
这些不无可能的想象,令是光脑袋瞬间发凉。
「花里!你不要每天都跟我待在一起啊。你也有其他事要做吧?你跟式部……那个,快点和、和好啦。」
这并不是该由被帆夏无视的自己说出的话,或许是多管闲事吧。
美智留神情越来越困扰、阴沉,她低下头后轻声询问:
「……赤城,画着小鸟图案的信封……又出现了吗?」
「咦?对、对啊。」
美智留不是觉得小鸟信封是是光害羞才扯出来的,一直把它当耳边风吗?现在她突然提到这件事,令是光觉得很困惑。
「那个人为什么不告诉你名字呢?」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快要哭出来了。
「这样保密不跟人说……真卑鄙呢。」
该不会,美智留也觉得信封的寄件人是帆夏?她仍旧低着头,眉头深锁,双唇颤抖,这副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是光不禁陷入沉默。
光也对美智留投以忧郁眼神。
正当是光心想「得说些什么才行」,不自然地张开嘴巴时,美智留抬起头,像要打马虎眼似的笑出来。
「啊哈……啊哈哈,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谢谢你担心我跟小帆。可是,我们没有吵架唷。不是这样的……呃,总之没、没事的!比起这个,我做了点心!」
美智留仿佛在表示自己现在才想起来,用不灵活的动作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水蓝色盒子。
「那个那个,然后——啊,赤城,可以不要坐那边,坐到这边来吗?」
她突然变得很有活力,将椅子拉到窗边,放在那里。
「啊?坐这不行喔?」
「这、这、这里有阳光,比较亮。」
「女孩子是有某些原则的喔,是光。尤其是让男生品尝她亲手做的点心时。」
光爽朗地说。
(什么鬼?)
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吃点心是什么样的原则?是光完全想不通,不过美智留在窗边用小狗般的眼神凝视他,是光只好走过去,坐到椅子上。
「这样可以了吗?」
美智留红着脸,点点头。
(这个座位直接晒到太阳,好热啊。)
头发热得像在被火烤,阳光还很刺眼。然而,美智留却露出陶醉表情。
「我、我觉得衬衫扣子也乖乖扣到最上面比较好。」
是光回应她的要求,别扭地扣上平常没扣起来的第一颗扣子。
「背也要挺直……」
是光刻意挺直背脊。
「然后——」
「还有啊!」
是光一粗声吼道,美智留就快要哭出来了。
「语、语气也要更温柔一点……」
「唔。」
是光一闭上嘴巴,美智留就又露出心荡神驰的眼神。
「花里同学是个爱作梦的少女,真可爱。现在在花里同学眼中,是光看起来一定跟王子殿下一样。」
光咯咯笑着。
「嘿,是光。你又驼背了。你是王子殿下,背要挺直才行。啊啊,不能翘脚啦。膝盖也要乖乖并拢。」
(谁是王子殿下啊!)
是光努力克制不要竖起眉毛。
美智留表情变得开朗许多,文化祭的事是光也给她添了麻烦,现在配合一下美智留的「原则」也没什么不好吧。
(不过好亮好热啊。喉咙也被勒得太紧,好痛苦。)
美智留温柔凝视是光,打开水蓝色盒子的盖子,递给是光。
「请、请用,赤城。」
淡色马卡龙整齐排在盒子里。
不喜欢吃甜食的是光犹豫了一下,可是美智留的眼神充满期待。光在旁边鼓励他「加油,王子殿下」。
「喔、喔。」
是光伸出手。
他停止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闻到黄色马卡龙的味道,将它放进嘴巴。牙齿一碰到马卡龙,马卡龙的表面就碎了开来,甜腻口感缠上舌头。
(嗯,好甜……!)
从中溢出的液态物体又比表面更甜,令是光头昏脑胀。
「怎么样?」
「啊……唔。好甜、啊。外面也是,里面也是……」
美智留似乎把这当成称赞,脸上害羞地绽放出笑容。
「这是蜂蜜马卡龙,饼皮也加了蜂蜜。」
「哇——好好吃的样子。我也好想吃喔。」
(臭幽灵!我真想把整盒马卡龙塞进你的嘴巴。)
「赤城,还有很多,所以你尽量吃唷。」
(什么!)
光一个就能让是光受到非常足够的损伤,一想到要把满满一盒马卡龙通通吃完,是光就觉得头晕。
「甜食我吃几口就够了……」
是光试图委婉地告诉美智留他不喜欢吃甜食。然而美智留却「咦?」地垂下眉梢,一脸泫然欲泣,让是光觉得自己像在欺负软弱的小动物。
「唔唔唔,再一个而已喔。」
他拿起橙色马卡龙,扔进口中。
果然很甜,感觉牙齿都快融化了。
「王子殿下喔,是光。」
光换上布料垂下来晃来晃去的中世纪服装,从是光头上调侃他,这也让是光心生杀意。美智留又将盒子递向他,害羞地说「这边这个橘色的,是金合欢蜂蜜和白巧克力的组合。」令是光为之战栗。
他从美智留手中抢过盒子,站起身来。
「这超好吃的!我、我让大家也吃吃看!学姊也叫我去日舞社露个脸。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一个人吃会升天啦!」
◇ ◇ ◇
——赤城想这么做的话……是光对如此说道、看起来有点寂寞的美智留产生罪恶感。来到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团教室之后,令人惊讶的是葵也在那里。
「你、你好,赤城同学。」
葵脸颊微微泛红,双手优雅地贴在榻榻米上,向是光行礼。柔顺黑发从肩膀倾泻而下,覆上纤细身躯。葵是个大小姐,她大概小时候就学会这种礼仪了吧。月夜子的动作妖艳美丽,葵行的礼却高雅又楚楚可怜。
「葵小姐也愿意在我们文化祭开的店帮忙啃。」
「什——」
是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光也睁大眼睛。
「——喂!学姊!日舞社开的店是『那个』对吧——」
「是『护士小姐的果汁店』,衣服不就是赤城帮忙挑的吗?」
月夜子露出仿佛空气都会变得生意盎然的笑容。
「我不就只是把印着衣服图片的纸翻到背面,抽了一张出来吗!我又没特别喜欢护士服!」
「对呀,因为巫女服和女仆装你也都很喜欢,难以抉择呢。」
「不是啦——!」
葵红着脸聆听是光跟月夜子说话。
是光着急地向葵探出身子。
「学姊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我可不是护士控。」
「嗯、嗯。」
葵脸颊又变得更红,扭扭捏捏的。
「是说真的可以吗,葵?你当天要打扮成护士的模样喔。」
「是、是的。我有听说。月夜子小姐给我看过服装资料了。那种衣服的话……勉、勉强可以……」
「竟然可以啊!」
「是。」
是光原以为光会阻止,想不到他笑逐颜开地说:
「葵小姐穿护士服应该会十分可爱吧。会像个白衣天使呢。」
这时,明亮声音传来。
「打扰了——!敝人是新闻社的近江雏——!」
胸部丰满、身材娇小的短发少女精力十足地出现。
「近江!你该不会也要当护士吧?」
雏穿制服时胸部的大小就已经很显眼,大腿也肉感十足,假如再换上护士服,想必会十分惊人。
她像要凑近是光般,用淘气眼神由下往上看着他。
「咦咦咦?难道你在期待敝人穿护士服吗?赤城先生?很遗憾!今天敝人是来为文化祭的事前特刊取材。不过如果赤城先生对敝人提出要求,敝人也是可以配合玩医生游戏。」
「哇——是光,跟她要求一下啦。我也想看看近江同学穿护士服!」
光一脸兴奋,缠着是光要求。
(你给我闭嘴!)
「当然,无论是旗袍还是紧身衣,敝人都会悉听尊便。」
雏稍微露出打开第二颗钮扣的衬衫下的胸部,逼近是光。
现在的雏跟空那场骚动时露出伶俐表情的她形成反差,令是光感到困惑。他知道雏骨子里是个可靠的家伙,绝对不是只有轻浮的一面,但即使如此,她在别人面前明着诱惑自己,是光还是受不了。
「住手。」
是光推开雏。
「对呀,这……这样很不雅。」
优雅端坐在榻榻米上的葵小声说道,然后脸颊一下子变红,缩起肩膀,低下头。
「哦?这是在吃醋吗?葵之上。」
「——!」
葵的脸变得更红了。月夜子没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追击:
「对呀,因为葵小姐是个爱吃醋的人嘛。光的时候她也是鼓起可爱的脸颊瞪着我呢。真的是纯洁又可爱,令人想让她多吃几次醋。」
「我才没——我才没吃醋。」
「给我适可而止!」
是光这么一吼,月夜子就笑了出来。
「被骂了。要是葵小姐变得更讨厌我,实在很哀伤,我会自重的。」
「敝人也会专心取材!」
雏也一副事不关己地说。
「要多多宣传,帮我们拉很多客人唷。」
「啊,那请提供照片给敝人!只要有月之宫穿护士服的照片,文化祭肯定会大排长龙。」
「咬呀,一开始就全部展现出来的话,还有什么乐趣呢。要一点一点地拿出来,让他们着急,引诱他们才行。」
「原来如此。那么敝人就只刊载护士服的照片,说当天月之宫会穿这件衣服接待客人。」
「不错呀。」
月夜子和雏大概波长很合吧,两人相谈甚欢。
葵还是害羞地缩着肩膀。她偷偷抬起视线望向是光,一跟是光四目相对,却又急忙低下头。
这行为令是光觉得心跳加速,他低声询问葵:
「你真的要帮忙日舞社开的店吗?」
「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不会啊,学姊也抱怨过人手不足。」
「赤城同学……」
「咦?」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这、这样啊。」
光静静看着是光和葵交谈。这也令是光如坐针毡,内心躁动不安。
这时,是光注意到自己忘了美智留的存在而回过头。
(糟糕。)
美智留胸前抱着书包,静静蹲坐在榻榻米上,目光低垂。
她看起来很寂寞,无精打采的,令是光内心揪了一下。大家开心谈话时无法加入其中,只有自己孤独一人,是光也很能体会那种难以忍受的哀伤。
(明明是我硬把你拖过来,却把你晾在一边,对不起啊,花里。)
是光突然大声说道:
「啊——花里做了甜点。叫马卡龙的。」
「敝人非常喜欢马卡龙。」
「马卡龙跟童话王国里的花园一样呢。让我看看,花里同学。哎呀,好可爱。你真厉害。」
雏和月夜子看到美智留做的马卡龙,欢呼出声。
葵虽然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嘴角还是微微扬起:
「……好可爱。」
对是光来说是烈药的彩色甜点,对女孩子而言似乎是能大饱眼福和口福的魔法食物。她们拿起黄色或粉红色的马卡龙,咬了一口。
「真好吃,花里同学。这是蜂蜜吗?很香的甜味。」
「唔唔唔~好甜好幸福~」
「……非常美味。那个,可以告诉我这个白巧克力口味的橘色马卡龙的食谱吗?」
美智留身边一下子热闹起来。
她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开朗,慌慌张张地回答「那、那那那个,食谱是——」。
「花里同学的马卡龙果然很美味呢。是光吞下它时的表情实在太悲壮,我还以为它外表可爱,里面却直接放了砂糖块。太好了,能让大家吃到。」
光温柔地说。
美智留望向是光,高兴地露出腼腆笑容,让是光松了一口气。
就在马卡龙盒变得空空如也时——
「文化祭敝人会针对赤城先生做贴身取材!」
——雏留下这句话后离去,是光他们也离开社团教室,剩下表示「不小心吃了那么多,我要练一下舞,消耗热量」的月夜子留在那里。
「我我我我我要走这边。」
是光和葵在校门前与美智留道别。
「嗯,明天要开始把怨灵之馆的布景组合起来啊。」
「马卡龙很好吃。谢谢你教我食谱。」
葵优雅行了一礼,令美智留惶恐得坐立不安。
「不、不不、不客气。」
她羞得面红耳赤,鞠了好几次躬,逐渐走远。
十月一到,太阳西沉的速度就突然变快,是光跟葵慢慢并肩走在昏暗道路上。
(可恶……剩下我们两个。)
葵从暑假前开始停止搭公车上学,现在应该是家里的车接送她才对,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害羞地静静走在是光身旁。
光温柔凝视着葵。
「……」
(要是不说点话,会很尴尬吧……)
是光僵硬地开口说:
「今天,那个……我吓到了。葵,你很讨厌学姊吧?不过你竟然说要来帮日舞社。」
葵战战兢兢地回答:
「现在我对她也还是有嫌隙……不过,我能理解月夜子小姐是位很有魅力的人,光被迷住也是理所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实在太孩子气。」
葵微微缩起肩膀,低下头,犹豫着吐出话语。
空的怀孕骚动时,月夜子喜孜孜地为光的小孩准备婴儿床和尿布,葵似乎很尊敬这点。月夜子并不是在压抑对怀有光孩子的女性的嫉妒,也不是在忍耐哀恸之情,她纯粹只是因为光的孩子即将诞生,开心得不得了。
就算葵有所误解,是光还是很高兴她能不再敌视月夜子。
关于这点,光一定也很放心吧。
「而且……我也没跟光一起享受过文化祭……」
是光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心脏被某种冰冷之物碰到。
葵仍旧低着头,阴影落在她的眼瞳上。
「……因为光身边有很多像月夜子小姐那样美丽的人,我坦率不起来……」
为什么要用这么柔弱的表情,讲起光的事?
是光感觉得出葵还在踌躇不定,也注意到光看着葵的眼神平静又哀伤,这令他心跳加速,觉得内心深处仿佛被凿了一个洞。
逐渐变暗的天色及街灯光芒。在地面上延展的葵和是光的影子。光的影子并没有被映照出来。
不过他在这里。他带着凄凉目光,倾听葵的话语。
「月夜子小姐说得对……我会吃那种孩子气的醋……就因为这样,我没能将真正的心情传达给光。所以……我想改变。如果……今年会是场快乐的文化祭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葵露出越来越想哭的表情后,说了句「对不起,到这边就行了」然后转过身。
漆黑高级车辆静静驶近,停在葵身边。这辆车想必一直跟在是光他们后面。
司机打开车门。
「赤城同学,再见。」
葵用如梦似幻的声音低喃后,长发静静摇曳,消失在车门后方。
不久后,葵搭乘的车就驶向昏暗小巷的另一端。
是光和光都沉默地目送她。
令胸口悄悄揪紧的沉默持续一段时间后,光带着忧郁神情,慢慢开始诉说:
「……文化祭时,葵小姐只是瞪着我,没来接近我……小学部时是这样……我生前最后一次的国中部文化祭也是……我一出声叫她『葵小姐』,葵小姐就回我『我最讨厌光了』,满脸通红地走掉……如果我那时有抓住她的手,即使葵小姐鼓着脸颊,即使葵小姐在生气,也要跟她一起逛文化祭就好了。」
光的声音跟他寂寞的目光呈对比,非常温柔。
这更让是光觉得痛苦。
光笔直凝视是光。
「是光的话,一定不会惹葵小姐生气吧……」
(你在说什么啊?)
是光无法回应。
「如果你对葵小姐是认真的,可以不用顾虑我喔。」
——为了让我随时从这个地球上消失都没关系,我想告诉你,无论你之后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都会给予祝福。
葵握住是光的手的那一晚。光露出清澈、温柔、凄凉的微笑,轻声低语。跟那时一样的微笑,淡淡浮现于光的双唇、光的瞳眸、光的脸颊上。
——即使十年后,陪伴在葵小姐身边的人是你,我也一定会在那片天空的另一侧爱着你们。
是光肩膀一颤。
足以灼伤喉咙的热度涌了上来。
「怎么可能可以啊——!大白痴!」
是光在道路中央大吼。
「不要轻易说出那种话!不要轻易看开啊——!给我更烦恼痛苦一点!不对,你、你或许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思考——可是你像个圣人君子一样,这么豁达、高高在上地说这种话,会被误会成不喜欢葵吧!所以你才会被葵说『我最讨厌光了』。」
没错。是光知道光在为葵着想。他知道葵是光从小就一直很珍惜的特别女孩。
尽管葵不是他的最爱,假如光还活着,没有坠入河中,葵是一定会成为他最爱的女人——葵是光的「未来」和「希望」。他知道!因为他是光的朋友!
明明是这样,不要装成很懂事的大人。跟之前一样,自我中心地耍赖「只有葵小姐不能交给你」还比较好。
「在我面前!不要耍帅——!」
头好烫,喉咙好烫,身体感觉快要裂开。
光嘴唇抿成一线,带着忧伤目光聆听是光的话。
映照在地面上的影子,现在也只有是光一个人的。
夜晚带有寒意的空气中,光的身影如幻影般美丽、虚无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他开口说道:
「是光,警察在看这边。」
「咦?」
是光回过头,看到警察跨坐在脚踏车上,对是光投以看待可疑人士的眼神。
「呃。」
是光缩起脖子,离开原地。光也飘着跟在后面。
「都是因为你说了蠢话。该死。」
是光太阳穴抽搐,红着脸沉吟。光则再度陷入沉默。
光一定没有完全看开葵的事。
正因为是光明白——他才会觉得更加不耐,胸口沉重。
三章 如果我有了爱人
「所以——没人留下来的意思。」
隔天。放学后。
桌椅靠到旁边,让正中央做为工作区的空荡荡教室中,是光的肩膀和拳头静静颤抖。
「赤、赤赤赤赤……赤城!不不不不要生气……冷静点!」
美智留在旁边畏首畏尾,试图安抚他。
是光明明在放学前的班会通知同学们「今天要开始做怨灵之馆的布景,所以能留下来的人都留下」,一到放学时间,同学们却一个接着一个屏息离开教室,整理完桌子后,只剩下是光和美智留。
「——那些家伙有没有干劲啊!开什么玩笑!」
至于帆夏,她一边讲手机「啊——现在班会刚结束。嗯,我马上到。嗯嗯,安啦。完全没问题。」一边比谁都还要早离开教室。
帆夏经过是光身旁时,跟他目光交会了一瞬间,不过她立刻一脸严肃地别开视线,就这样走出教室。是光也抱着胳膊,绷着脸闷不吭声。
(可是那个小鸟信封却有放进来。搞不懂!她是傲娇喔!)
是光想起今天上完体育课后,不知何时出现在抽屉中的信封——以及小鸟图案旁的文字,表情越来越紧绷。
「只为伊人」。
这行文字映入眼帘的瞬间,是光觉得心脏像被紧紧抓住。
光卖弄知识时,曾经说过「话语中寄托着灵魂」。如果是这样,寄出这封信的人在这句短短的话语中,倾注了什么样的思念呢……
(式部在想什么……她现在对我是怎么想的……)
心脏感觉又被用力一拧,是光咬紧牙关,将信封上的字和帆夏抛在脑后。
(现在该处理的不是式部的问题。工作第一天就只有我跟花里两个人。光虽然也在,不过他连一台钉书机都拿不起来,称不上战力。)
光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环顾空荡荡的教室:
「伤脑筋,问题果然在于你在班会上通知大家时认真到眼球充血,脸颊和太阳穴都在不停抽搐吧。」
(——我生下来就长这样啦!)
「我我我我们加油吧,赤城!两个人的话,怨灵之馆的迷宫这种程度,一下就能做好。」
「做得好才怪!」
是光反射性大吼后,开始自我反省。
(我干么对花里生气?)
是光一垂下头和肩膀,蹲在地上,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美智留就慌慌张张,坚强地说:
「不、不要紧的!我感觉像个打杂的,从小学部开始杂务就几乎都是我在做,所以木工跟裁缝我都很擅长,事务员叔叔腰痛时,我还能代替他换日光灯管呢。赤城觉得累的话,我一个人也——」
是光斜眼仰望美智留,她的表情跟快要哭出来的小狗一样。
——我也习惯一个人了……
昨天,美智留也说了这种话。说大家都很忙,当班长这种事很常有。
「不是吧。这是班上的摊位,由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一起准备才合理吧。」
是光抬起头,认真对美智留说。美智留吃了一惊。
「你也不要一直被当打杂的,不想做的事就说清楚你不想做。」
美智留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是光,眼神凄凉。
「哎……不过我觉得你做为班长接下其他人不想做的工作,这么努力,很了不起喔。」
是光一这么对她说,美智留双颊就有点泛红。他站起身,伸展一下身体。
「好了,在这边发牢骚也没用,今天就我们俩来工作吧。呃,把纸箱黏在一起,涂上颜料——」
「……赤城真温柔。」
美智留微微扬起嘴角,说了那种话,让是光吓了一跳,脸颊慢慢开始发热。
「好了啦。」
「嗯,是光很温柔呢,在电车上看到上了年纪的人一定会想让座。直接跟对方说会把人吓跑,所以你会刻意站起来,走到其他车厢。」
连光都开口了,让是光更加难为情。
「赤城,我今天带了夹蜂蜜的松饼,吃了它之后加油吧。」
是光背脊发凉。
(又要让我吃那个甜得要死的手作点心啊!)
要是之后工作时都只有他们两个,是光该不会每次都得将那仿佛会让牙齿融化的东西塞进嘴巴?
「可恶——就算要在他们脖子上绑绳子,我明天也要把打混的人全都拖过来。」
◇ ◇ ◇
隔天。是光带着死都要叫他们来的表情,一个个通知同学。
「喂!放学后要做布景喔。」
「咿——」
「不留下来的话,怨灵会去袭击你!」
「请、请您饶了我。」
「别啰啰嗦嗦的,放学后给我留下来!」
「呜啊啊啊啊——」
每到下课时间,惨叫声就从教室各个地方传出,同学们一个个都被恐惧侵袭。
「是光,这样会不会造成反效果啊?再温柔点邀请他们比较好。」
光表情有点抽搐。
「该死,那我就笑着跟他们说。」
没错。连关系那么不融洽的母亲,是光都能对她展露笑容,要对同学笑一定也是小事一桩。
是光提起嘴角和脸颊,露出好感度无人能及的笑容:
「死也要来啊。」
「——!」
「咦?这家伙僵在这边昏倒了……喂,振作点,喂!」
「啊——是光。你刚刚那与其说是笑容,感觉更像『武器』啊。而且还是『最终兵器』。」
光扶着额头。
「流氓好可怕~~~~」
「那就是传闻中『比怨灵更可怕』的死亡笑容吗!」
「听说那家伙对他笑的人,魂魄会被抽出来喔。」
「我、我去厕所!」
「我也是!」
同学们争先恐后逃出教室。
午休——只有是光、美智留和帆夏三个人留在教室,帆夏一脸不悦地玩着手机。
「……」
画有小鸟图案的信封,今天还没放进是光抽屉。
(跟式部说说看……叫她来帮忙好了。)
她之所以会留在教室,说不走是在等是光主动低头拜托她……
「式——」
是光犹豫着开口时——
「……」
帆夏迅速站起来,走出教室。
「式部同学也走掉了呢……」
光遗憾地低喃。
「——」
是光在桌上双手握拳,咬紧牙关。
(我才没期待式部帮忙。我一开始就没把她算进去。)
美智留在座位上微微垂下眉梢,看着逞强的是光。
是光做好今天也要被蜂蜜折磨的觉悟,迎来放学后。跟预料中一样,教室里只有是光跟美智留两个人。
(为什么没人来?我明明都超认真地一个个拜托他们了……果然是因为我很像流氓吗?)
是光感到一阵空虚,看着表情也阴沉下来的美智留,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
「明天我会再跟班上的人说说看。」
「明天……一定还是一样。」
美智留垂下视线,喃喃低语。
「这样的话,赤城又会……又会难过的……拼命拜托人,然后被无视、被拒绝,这样很哀伤……很可怜,我知道的……」
美智留眉梢垂得越来越低,表情越来越泫然欲泣。美智留从小学部开始每年都是班长,她所尝过的悲伤,一定比是光感受到的多上好几倍吧。
是光觉得笑着说「我要成为日本第一的班长」的美智留,是个了不起的人。
不过尽管转变心态,令人难过的事也不会完全消失吧。
「所、所以……我觉得一开始就不要去拜托人,自己一个人做……比较好……」
「你不就来拜托我了吗?拜托我当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当时低头对是光说「拜托了!」的美智留,看起来很拼命。
美智留抬起头,轻轻一笑。凄凉笑容令是光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我知道赤城不会拒绝。」
教室中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安静。光也不见人影,只剩下是光跟美智留面对面,怀着像是寂寞,又像是痛苦的心情站在原地。
「那、那个,我们来做文化祭的布景……」
这时,一名是光有印象的男学生提心吊胆地从后门探出头来。记得那不是坐在第三排正中央的人吗?在他后面的男生是光也有看过。虽然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双方确实都是是光的同学。
接着又有几名男生和女生跟在两人身后,身体靠着身体走进教室。两旁有人支撑着他、颤抖不已的男生,不是是光「笑着」叫他拼死也要来、失去意识的人吗?
「嗯、嗯,我们正好准备开始工作……」
是光生硬地回答。
所有人都跟村落中被选为活人祭品的少年少女一样,紧张得一动也不动。
「是光,大家一定是因为你认真拜托他们才来的。太好了呢。喏,让大家帮忙吧。」
光轻轻降落在是光身旁,仿佛是光的事就是他的事般露出微笑。
美智留目瞪口呆,是光也半信半疑。
(他们该不会把我说的『不留下来的话怨灵会去袭击你』当真了吧?)
所有人脸色都异常地差。
「那就先整理一下桌椅吧。」
是光语气僵硬地这么说后,众人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事,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进入教室开始挪动桌子。
美智留依然神情恍惚地看着这副景象。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一样,放学后参加准备工作的同学每天都不少于十人,构成怨灵之馆的迷宫部分也稳定增加。
工作期间,所有人都极力避免跟是光对上视线,也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将纸箱涂上颜料、缝怨灵的衣服,宛如在捕蟹船还是什么地方从事强制劳动的人群。
他们愿意留下来帮忙,是光是很高兴没错,工作进度也变快了,不过——
(果然……跟我想象中的「文化祭」不太一样……该说是太郁闷咧……还是大家都阴沉沉的……)
是光感觉很复杂。
(大家都是因为怕我,没办法才来的吗……算了,总比只来这边露个脸好。)
帆夏一次都没在放学后的准备工作出现过。
是光偶然听见她跟其他女生交谈,文化祭当天,帆夏似乎会帮忙参加排球社和手球社的交流比赛。除此之外,她要当日舞社的店员,还接受当摄影社的模特儿和帮将棋社拉客等等,似乎非常忙碌,应该没心力帮忙班上那个让人提不起劲的鬼屋吧。
(别再想式部的事了。)
尽管是光这么告诉自己,就算他不想,在隔壁座位噘着嘴巴、板着脸操作手机的身影仍然会映入眼帘。另外,画着小鸟图案的信封也还是继续放进是光抽屉,令他的烦闷心情久久不散。
是光直接跟帆夏碰面时,是在文化祭数日前——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团教室。
由于月夜子传简讯严格命令他「要试穿衣服,所以给我过来」,是光便暂时放下班上的工作,抱怨着「为什么连我都要去」,跟美智留一同前往社团教室,结果——
「啊!」
「——!」
葵和帆夏满脸通红,回头望向是光。
葵正在将白色荷叶边围裙穿在有着轻飘飘裙摆的长连身裙上。她盘起头发,戴着护士帽,穿着白色裤袜和凉鞋,清纯又可爱。
帆夏身上则是完美贴合身体曲线的迷你裙护士服,果然也戴着护士帽,修长双腿被这套衣服衬托出来,十分性感。
「赤、赤城同学……」
「……」
由于两人害羞地缩起身子,是光觉得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脖子和耳朵附近开始发热。
帆夏和葵。
双方都是是光现在极力想避开的人。
然而他现在却忽然撞见穿着护士服的两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光没察觉到是光的心情,在他头上兴奋不已。
「哇,葵小姐和式部同学都好适合喔!葵小姐好可爱,式部同学也让我小鹿乱撞。欸,是光也夸她们几句吧。」
(叫、叫我夸奖她们……!怎么可能啊!)
葵红着脸由下往上看着是光,帆夏嘴唇抿成一线,也斜眼看着他。
她们似乎很在意是光的反应。站在是光身旁的美智留也露出有点哀伤的表情,仰望是光。
(……唔,我该怎么办?)
打破这段胶着状态的,是月夜子。
「我在等你呢。衣服也有赤城和花里同学的,你们换上来看看吧。花里同学去那边的屏风后面换。」
月夜子声音愉悦,将衣服递给美智留。
她跟帆夏一样身穿迷你裙护士服,丰满胸部及纤细柳腰被强调出来,让她显得比平常更加艳丽,释放出能瞬间将在场空气染上其他颜色的存在感,是光的脸完全红了。
光也「太棒了,月夜子!真希望我在活着时让你穿成这样给我看,这样的话……」开始妄想,高兴得心荡神驰。
「赤城就在这边换。我来帮忙。」
葵和帆夏同时睁大眼睛。
是光也慌张地说:
「学姊要我也打扮成护士吗?在这里?」
月夜子「噗」一声笑出来,咯咯笑着。
「讨厌,我不小心去想象戴护士帽、穿迷你裙的赤城了。有、有够不适合。好奇怪。」
「对啊,不适合啦!是说就算适合也不会让人高兴!我绝对不会穿!」
「不行,因为赤城也是日舞社的一员。好了,把上衣脱掉。」
「呃,住手,学姊。在这么多人面前——」
月夜子熟练地脱下是光的西装制服,葵和帆夏看着这副情景,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阻止。
「乖,别跟个女孩一样吵吵闹闹的。」
「对啊,你就觉悟吧,是光。」
(光,你这家伙。)
是光瞪向在空中高兴欣赏这个画面的光。这段期间,月夜子迅速将一件白色长袍套在是光的衬衫上。
「——这不是白袍吗!」
「对呀。说到护士小姐的恋人,果然是医生吧。」
月夜子在是光的脖子挂上听诊器。
「嗯——你的发型让人觉得像没执照的野生医生,有种狂野感,也挺不错的,不过还是稍微设计一下比较好。」
「野生医生是什么?有这种医生吗?哇——」
月夜子开始将整发剂胡乱抹上是光的红发,用双手把他的浏海梳起来,旁边的头发也全都梳到后面,还帮是光戴上没有度数的眼镜。
「好,完成。」
「哇啊啊!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很帅喔!是光!」
光双眼闪闪发光地断言,葵和帆夏却「「!」」倒抽一口气后脸色发青,月夜子则是又喷笑出来,抱着肚子大笑。
「噗,跟乔装成医生的恐怖分子一样。感觉会用手术刀跟人战斗。」
是光冲到放在社团教室的全身镜前面,大声呐喊:
「这什么鬼啊!」
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驼着背、眼神凶恶,红发全被往后梳,眼角上吊的眼睛戴着眼镜,听诊器垂在脖子上。跟月夜子说的一样,与其说是医生,更像潜入医院的恐怖分子。
「很适合你,赤城。太棒了。我笑得肚子好痛。」
「骗人!不要一边笑一边说!」
「是真的。对不对?式部同学、葵小姐。」
帆夏移开目光,葵扭扭捏捏的。
「……没什么不好的。」
「我……我觉得,很棒。」
她们各自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
空气又微妙地停滞住。
这时,跟葵换上同样衣服的美智留回来了,她一看到是光就瞪大眼睛。
「哎呀,好可爱。让花里同学穿古典风果然是正确选择。」
月夜子愉快地说,葵也用有点拔尖的声音说「是的,很适合」。
「美智留,很可爱喔。」
帆夏生硬地夸奖她,美智留颤了一下,用同样僵硬的语气回以称赞:
「谢、谢谢……小帆穿这样也很好看……」
不过两人都别开视线,没有继续交谈。
月夜子蹲在榻榻米上,抚上美智留的裙摆,叫唤帆夏。
「长度再短一点比较好。式部同学,你可以就这样帮她把裙子缝短吗?」
「这、这样的话!我自己来就行了。」
美智留急忙说道。
「你穿着裙子会比较好调整吧。而且式部同学很擅长裁缝,马上就会缝好。」
帆夏虽然表情僵硬,仍然在美智留面前跪下来,开始缝裙摆。
「不要动喔,美智留。」
美智留垂下眉梢,绷着脸低头注视帆夏。缝着裙摆的帆夏表情也很紧绷。
(……式部跟花里还没和好啊。)
是光很在意她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式部……在想什么?)
不只是美智留,帆夏为什么会变得对是光冷漠以待?
「式部同学很会用针呢。她之前在是光家做的沙拉也很好吃的样子,一定会是个好新娘。」
光温柔地说。
是光听到后,想起暑假一回到家,穿着印花围裙的帆夏就突然走到玄关迎接他的事。
——欢、欢迎回家。
帆夏满脸通红,看着是光。
准备伸手拿七味粉撒在天妇罗上时,是光和帆夏的手重叠在一起。
那个时候,是光知道了帆夏也跟他一样喜欢吃辣。
之后在是光房间,帆夏用怯弱眼神看着是光询问:
——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是光还没回答帆夏。
跟帆夏在一起时会感到放心,跟她交谈时总觉得很愉快,意外发现两人意气相投时会很高兴,被帆夏视而不见时会生气到不行、心情烦闷起来。
这种感情该怎么称呼?
是光被周遭的人害怕、避之唯恐不及,第一个来找他——之后也愿意跟他保持交流的式部帆夏这名女性,对是光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没有忘记。我没忘记你说过喜欢我。
(我现在也还记得。)
可是,他还没有得出答案。
是光注意到葵正不安地凝视看着帆夏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明明非常在意帆夏,但葵也会让他的心情产生动摇。
(这样我哪有资格说光是花花公子。)
这种难以呼吸、仿佛被关在看不见出口的迷宫的感觉,持续到美智留轻轻拉扯是光白袍的下摆,一脸泫然欲泣地说「赤城……差不多该回教室了……还有工作要做……」为止。
得到借口能离开帆夏跟葵在的地方,是光松了一口气。
「喔、喔。」
是光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这样子的自己十分卑鄙,胸口一紧。
葵哀伤地目送是光跟美智留一起走出社团教室。帆夏噘起嘴,绷着脸别过头。
◇ ◇ ◇
是光怀着郁闷心情回到家,将文化祭入场券交给紫织子。
「哇,谢谢你,是光哥哥!」
紫织子高兴得跳起来。
「看,小琉璃,是文化祭的入场券唷,很棒吧?」
她还跟小琉璃炫耀入场券。
小琉璃酷酷地「喵」了一声,屈起柔软的身体舔毛。
没有人知道那声「喵」是「太好了」、「冷静点」,还是「哎呀,这样呀」。
文化祭那天,正风围棋教室的老师要比赛,他预定要去如油兼观战,小晴则是要参加朋友的结婚典礼,不能陪紫织子。
小晴主张「不能让紫织子一个小学生去高中的文化祭」,正风往奇怪的方向担心「如果她一个人去文化祭那种地方,被奇怪的男生搭讪怎么办」,果然也是持反对态度。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啦。」
紫织子虽然这么抱怨,但她察觉到小晴跟正风的决定不会动摇,便提出妥协方案——
「那我让我们班优菜的爸爸带我去。优菜也从她的表姊那边拿到入场券,说她要去学园祭。」
「呣,哎,既然如此。」
「没办法呢。」
——让正风和小晴同意了。
「文化祭怎么不快点到呢——」
紫织子天真笑着的模样,让是光觉得心情轻松了点。尽管如此,他的表情似乎还是很阴沉,让紫织子担心了。
「是光哥哥,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好像……有点没精神。」
「没事啦。」
是光摸摸紫织子的头,将她柔软的黑发揉得一团乱,令她鼓起脸说:「讨厌,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如果有什么伤脑筋的事,可以跟小紫商量唷。小紫会跟是光哥哥一起想办法,把你的敌人从社会上抹杀。」
「……你别这样啊。」
是光嘴巴歪成「ヘ」字形,心想:
(我要振作点,不能让小紫担心。文化祭也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是光哥哥班上,文化祭要做什么?」
「怨灵之馆。」
「哥哥当怨灵?」
「不是啦。」
光带着成熟温柔的表情,注视跟是光撒娇的紫织子,以及不会摆架子、态度自然——像真正的兄妹一样跟她交谈的是光。
◇ ◇ ◇
文化祭两天前——在纸箱涂上颜料做成的迷宫部分也几乎已经完成,之后只要在前一天组合起来就行了。
放学后的工作也早早结束,同学们离开后,是光环视排在教室旁边晾干颜料的纸箱,感慨良多。
「都到这个地步了,希望……能让它成功啊。」
是光对在他身旁一起看着布景的美智留低语道。
「花里帮了很多忙。」
「不会呀……我什么都没做。」
美智留用无精打采的声音回答。
「帮助赤城的,是那个给你小鸟信封的人吧……」
是光望向美智留,看到她低着头,一脸忧郁。美智留垂着忧伤目光,略显犹豫地询问皱着眉头、心想「发生了什么事吗」的是光。
「赤城……你文化祭有什么计划吗?」
「啊?」
计划是指班上的鬼屋、日舞社的摊位,还有朝衣命令他加入的特别警备班吗?
美智留双手紧紧握拳。
「我……没有计划。国中部的时候也一样,小帆是个很受欢迎的人,所以很忙碌,不能只跟我在一起,所以我总是跑到图书馆看书……可是呀……我其实很憧憬跟喜欢的人牵手逛学校、一起吃棉花糖、钓水球、玩射击游戏拿奖品的娃娃、跳土风舞——这种情侣们的全套行程的感觉……我一直在想,交到男朋友后要试试看……」
对于美智留忽然开始述说对文化祭的憧憬的原因,是光有点困惑。不过飘在旁边的光露出像在表示「真糟糕啊……」的紧张眼神,让他知道自己正逐渐陷入不太妙的状况中。
而且,这种会让人背脊发凉、胃被勒紧、冷汗直冒的感觉,是光有印象。
第二学期刚开始时,美智留说有重要的话要说,是光便跟她一同前往顶楼。
那天是阴天,没有阳光,空气闷热——美智留低着头,小声问他。
——赤城……小帆和我,你比较喜欢谁?
是光真的搞不清楚。美智留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可是被她用泛着泪光的怯弱瞳眸仰望,让他不禁背脊发凉,喘不过气。
当时是光表示这不能比,他回答不出来。
他一这么回答,美智留目光就变得更加苦恼。
——那……你喜欢小帆吗?
回过神时,现在跟那个时候一样,是光周围的空气紧绷,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痛苦的鼻息。
美智留抬起头,对是光投以烦恼目光。
光也露出屏息以待的表情,默默看着是光跟美智留。
「赤城……我……」
柔弱细微的声音偷偷从是光耳朵钻入,令他脑袋发麻。就在他紧张得吞下一口唾液时,头上传来态度旁若无人的声音。
『赤城是光同学,马上到学生会室。』
朝衣的声音从广播器传出。
紧张气氛被强行打破。
『要是敢让我等,我可不会饶你。给我快一点。』
惯于命令他人的高傲声音又催促是光一次。
「抱歉。我得走了。」
美智留忧伤的目光令他感到仿佛胸口被抓了一下的罪恶感,是光的脚已经走向走廊。
◇ ◇ ◇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赤城。」
是光一打开学生会室的门,就被朝衣锐利的眼神瞪了。
「是文化祭的两天前唷。」
不等是光回答,朝衣便冷冷说道。
「不过你这个人却在我叫你来之前一次都没露过脸。你没有被分配到特别警备班的自觉吗?」
「嗯、嗯……抱歉。」
美智留泛着泪光的眼瞳还残留在眼底,是光心不在焉地回答。朝衣蹙起眉头,低喃道「真不寻常」。
「你竟然会乖乖向我道歉。」
「没什么不好的吧。就算是我,觉得自己不对的话,对方是谁我都会道歉。班上太忙,让我把特别警备班的事完全忘光也是事实。」
「……是吗?这并不值得称赞。」
朝衣冷冷低语,对是光说「哎,拥有反省的心态是件好事。只要你不犯下『重蹈覆辙』这个愚蠢行为」后,将文化祭的校内地图、印着「特别警备班」字样的臂章,以及整理好各个警备时段中、是光负责的区域的纸张交给他。
「地图在当天前记住。」
「国中部和小学部也要?剩下两天耶。」
「你主要负责高中部的校舍,不过为了应付紧急情况记起来,应该不会是浪费时间才对。给我记住。完美地。」
朝衣的语气仿佛在用刀刃斩断东西,斩钉截铁地断言。
「知、知道了啦。」
今天得熬夜了。不过是光也不想被朝衣视为派不上用场的人。
(我就记给你看,完美地。)
朝衣以事务性的语气,为是光讲述当天的工作内容及注意事项。
她不给是光记笔记的时间,是要他用脑袋记住吧。因为她不需要办不到这点事的无能之辈。
实际上,朝衣自己也没在看资料,流利地侃侃而谈。
因此是光也紧盯着她,竖起耳朵,将朝衣的话一字不漏记在脑海。
「是光跟小朝都很好胜呢。」
光带有笑意的自言自语传来。
朝衣就这样讲了三十分钟左右工作的事,然后冷淡地说:
「你有注意到吗?赤城。」
「注意到什么?」
「现在,这间学生会室里,只有我跟你两个人。」
不,光也在啊——是光想如此回应,不过说了这种话朝衣一定会生气吧。所以——
「是吗?」
他一这么嘀咕,朝衣就用细长双眸盯着是光。
「我一直很想有个跟你好好说话的机会。终于让我等到了。」
这句话令是光内心一颤。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光的『最爱』。」
(果然是这件事吗?)
是光板起脸。光也表情紧绷。
(斋贺想跟我谈光的义母的事。)
藤乃现在怀有身孕。
光说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光从小就恋慕着藤乃,但藤乃在数年前跟光犯下那唯一一次的过错后,就彻底拒绝了光。因此,那不可能是光的孩子。
(不过,斋贺还是觉得那是光的小孩。)
偷情怀上的小孩,在光最爱的女人腹中逐渐成长,总有一天会诞生于这个世上,就算朝衣再怎么沉着,也无法保持冷静吧。
「孩子——不是光的。」
是光从朝衣身上移开目光,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这是光自己断言的,所以不会有错。」
朝衣蹙起眉头。
「从状况上来看,我不认为你有时间跟光聊到这么复杂的事。」
「那我只能让你相信了。光把他跟义母之间发生了什么全都跟我说了。三月,他的义母回到故乡时,光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就跑去义母住的帝门家别墅见她。可是义母说她不爱光,说光会给她添麻烦,把光赶回去了。在那之后,光身心俱疲地跑到教会,又见到了空。光跟义母之间没发生任何事。如果他们在那个时候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光也不会变得那么绝望、那么自暴自弃吧?所以孩子不是光的。」
这是光跟是光坦承后,是光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思考、整理出来的结果。
光爱着藤乃,藤乃拒绝了光。
这就是一切。
不过在那之后,五月黄金周于别墅发生的事,光的话语跟记忆都含糊不清,深夜把光叫到河边的,真的是藤乃吗?
抓住失足坠落河中的光的手,试图把他拉上来的,跟把他叫出来的又是同一个人吗?这个是光也不知道。
关于这点,是光觉得光还对重要的部分有所隐瞒。
光一脸忧郁,听着是光对朝衣如此诉说。浮现于瞳眸中的影子越来越深,表情逐渐从脸上消失。
朝衣用严肃眼神回望是光。
「从状况上来看不可能……但我相信光跟你坦承过她的事。不过,还不能断定肚子里的小孩父亲是谁。」
她的声音充满强烈否定。
「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的人,只有母亲而已。就算光不知道也不奇怪。」
「都说了,光跟义母之间什么都——」
朝衣打断是光的话:
「光被她拒绝,从别墅回去的那一晚,她也又离开了别墅,不在那里唷。佣人虽然被堵住嘴巴,不过当地人士表示有看到她离开别墅。说不定是去追光。」
「什么——」
是光倒抽一口气。
光大概也不知道这回事吧,他瞪大眼睛,肩膀一颤。
「然后,她跟光——」
「别说了,小朝。」
光面容扭曲,用悲痛欲绝的声音大叫。
「那晚跟我在一起的是空。那个人不爱我。她把我赶了回去,没有再背叛父亲。所以,不要破坏那个人的名誉。不要污蔑那个人。」
光双唇颤抖,眼中浮现强烈的苦恼,他拼命倾诉,仿佛随时都会凋谢。他的声音也用力刺上是光胸膛。
「别说了!斋贺!」
是光的呐喊宛如当头棒喝,让朝衣吓了一跳,中断话语。
「拜托……别说了。不要再猜测,玷污光的最爱。光会……难过的。」
是光也痛苦得声音嘶哑,看着朝衣的双眼像在承受痛楚般眯了起来。
朝衣一脸惊讶地回望是光,不久后用僵硬的语气说:
「……知道了。在找到明确证据前,我就先不提这件事吧。」
光低着头,嘴唇抿成一线,看起来还是很不好受。
是光也紧紧皱着眉头,对朝衣低头道歉:
「抱歉……」
「……你跟我道歉,感觉果然很奇怪。」
朝衣的声音听起来五味杂陈。
「是说,一朱也注意到光的最爱不是葵了。我之前在警戒他会不会对空做什么,不过空说没特别发生什么事,搞不好一朱是想对光的义母……」
是光对朝衣提出自己的顾虑,光也担心得脸上蒙上阴霾。
「一朱暂时不会有动作。」
朝衣如此断言。
「为什么?」
「我实行了以毒制毒。」
细长美丽双眸闪烁利刃般的光芒。
「我从旁教唆一朱的母亲,导致她跟一朱对立。本来应该很听话的儿子跑出自己的手掌心,开始恣意妄为,她也觉得很不愉快,所以没花我多少工夫。不过一朱对她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重要棋子,所以不能破坏他,双方都是我这边的敌人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
(这种事你怎么讲得那么平静啊。小朝,你果然是个可怕的女人。)
是光有点冒冷汗。
「一朱现在在英国。表面上是要去短期留学,实际情况则是因为母亲的攻击,不得不暂时避难。」
光总算放心的样子,他喃喃自语「太好了」,轻轻呼出一口气。
(哎,那个女装癖变态不在日本,是让人很爽快没错。)
是光心情也好了起来,试着夸奖朝衣:
「不愧是小朝,真可靠。」
朝衣眉头动了一下,低声说道「……那当然」,然后默默别过头。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
「……」
朝衣标致的侧脸朝着是光,冷冷说道:
「葵……她说要帮日舞社的忙呢。」
朝衣跟葵的关系在暑假期间产生裂痕,现在还没修复。尽管有修复的征兆,但她们似乎都在试图捉摸对方的想法,掌握新的距离感。
朝衣虽然故作冷静,不过她果然还是会担心葵这位青梅竹马兼好友吧。
然而,她突然提到葵的名字,令是光动摇到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不、不是我硬拖她来帮忙的喔。」
心跳瞬间加快,脸也一下子变热。
(糟糕,我脸有没有变红?)
只不过是听到葵的名字就有这种反应,症状非常严重。朝衣皱起眉头,望向是光。
「那是葵自己……呃,所以说,她也不是非日舞社不可,葵只是跟开始打工的时候一样,想要改变自己,所以,那个,葵她……」
是光越是想打圆场,脸就越来越热,讲话也语无伦次,光在旁边露出孤单表情也让他更加混乱。
(可恶,我反应太大了。)
是光紧紧闭上嘴巴,心想「我闭嘴好了」。
这时,朝衣像在盘问他般开口说:
「赤城,你喜欢葵吗?」
朝衣一问出口,是光就又激动起来,全身热得跟燃烧一样,是光无法阻止黑色结晶肆虐着想从喉咙窜出,大声吼道:
「只有葵不可能!」
四章 花儿静静凋谢……
「葵小姐,可以帮我去朝衣小姐那边,请她在这份申请书上盖章吗?」
帆夏一边整理文化祭要穿的衣服,一边看到葵听见月夜子这句话后身体轻轻颤了一下,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咦……可是……」
葵陷入沉思,点缀乌溜溜双眼的黑色睫毛低垂,樱色嘴唇紧抿。
「刚才赤城被朝衣小姐用校内广播叫去,你很在意对吧?」
月夜子嘴角扬起艳丽微笑。
帆夏觉得这句话好像也在对自己说,不禁吓了一跳。
(我、我又没在担心赤城……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连话都没说过,我也在避免跟他四目相交……)
然而,那头乱糟糟的红发、锐利的目光以及微微驼背的走路方式却浮现于脑海,令帆夏胸口隐隐作痛。
(赤城……大概觉得我在无视他吧……之前我一直缠着他、多管闲事,在赤城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忙得焦头烂额时却跷掉工作回家,他一定很生气……他已经不会觉得我是可靠的天芥菜了……)
——你人真好。
——有式部在真的太好了。
这不是会对喜欢的女孩说的话。他真的不懂女人心,不知道在开什么玩笑。
即使如此,想到是光觉得自己足以信赖,帆夏还是会高兴得脸颊发热,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在房间的旋转椅上转来转去。
(我明明很高兴能跟赤城传简讯、去游泳池,就算只是身为他的同学。)
帆夏已经连一如往常地跟他说话,都做不到了。
——小帆这个骗子。你其实喜欢赤城吧?
放学后。美智留在所有人都回家了的教室里这么对她说时,帆夏觉得心脏宛如被紧紧掐住。
情急之下说出口的,是否定的话语。
——怎、怎么可能。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只把赤城当同学看待。
美智留用寂寞又哀伤的眼神,看着拼命解释的帆夏。然后颤抖着对她说:
——那就不要在我面前跟赤城那么亲近。不要对赤城笑,不要在跟赤城说话时脸红,不要担心赤城。你不喜欢赤城的话……就、就不要再妨碍我了!
那个最担心害别人不高兴,无论受到什么样不合理的对待,都不会把自己的意见说出口,从没耍过任性的美智留,将目光从帆夏身上移开,清楚地如此表示。这件事深深重创帆夏,她僵硬地点点头。
——嗯……
美智留的脸皱了起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转身背对帆夏,一个人先回家了。
帆夏留在教室,不得不对抗胸口如针刺般的痛楚,以及后悔和罪恶感。
美智留跟她明明是朋友,她却骗了美智留。
如今,她也在持续说着谎。
美智留明明老实将自己的感情告诉了帆夏。
(那个时候,假如我有告诉她『我其实也喜欢赤城』,会比较好吗?)
是光在美智留的推荐下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休息时间和放学后都跟美智留一起准备文化祭。帆夏偷偷看着他们一起工作,一边感到胸口疼痛欲裂时,无数次这么想过。
明明那之前都是帆夏的任务,现在却是美智留在竭尽全力帮助是光。即使是光出声叫她,她也只能绷着脸无视。
美智留注视是光的眼神直率又坚强。中午,她将自己做的点心递给是光,是光愁眉苦脸地接过,仿佛很珍惜它似的小口小口吃着,帆夏也都看见了。是光生硬地道谢后,美智留露出的喜悦微笑很可爱——连身为女性的帆夏都这么觉得,美智留在是光眼中一定也很可爱。是光也会开始注意到美智留的优点,之后两人会更加亲密吧。光是这样想象,帆夏就觉得自己快要憎恨起美智留。这样的自己,很令人讨厌。
(而且,赤城现在迷上的——不是美智留……)
不只是心脏,帆夏觉得全身都被紧紧勒住。
葵低着头,似乎还在犹豫。
被唤作「朝之宫」的朝衣跟葵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帆夏也有听说这个传闻。守护清纯文静的葵之上的能干才女——朝之宫。平安学园学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势,产生了变化。
暑假,月夜子在河岸举办了烟火大会,朝衣跟葵虽然也有参加,不过那个时候,她们感觉也在刻意远离对方。
「欸,葵小姐。赤城不知道还在不在学生会室?我明明有传简讯告诉他要决定接待客人的时段,叫他到社团教室来,他却还没出现。麻烦你请朝衣小姐在申请书上盖章,顺便把赤城带过来。」
月夜子应该也知道朝衣跟葵正在吵架才对。然而她却刻意叫葵去朝衣那边,想必是月夜子在以她的方式,试图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吧。月夜子虽然看起来反复无常又自由奔放,其实她是一名会为他人着想的温柔女性。
与帝门光有关的那些纠葛,让朝衣跟葵都不喜欢月夜子,不过月夜子似乎对两人感到很亲近,葵决定在文化祭帮日本舞研究社的忙后,月夜子也常常开朗地跟情绪紧绷的葵搭话,注意不要让葵觉得不自在。
所以她之所以会拜托葵去找朝衣,一定也是出于善意吧。
葵应该也有注意到。
即使如此,果然还是会尴尬吧。葵垂下目光、娇嫩双唇可爱地抿成一线、犹豫不决的模样看了让人觉得心疼,帆夏自己也跟美智留闹得很僵,没办法好好说话,让她将这份心情投射在葵身上。
「那个,我可以一起去吗?」
葵惊讶地望向帆夏。
月夜子笑着说:
「也是。要把赤城从朝衣小姐那边拖回来,两个人去似乎比较好。那就麻烦式部同学和葵小姐了。」
「好。走吧,葵之上。」
「嗯、嗯。」
葵小声回道,紧张地站起来。
「那我们走了,月夜子学姊。」
走到门边时,帆夏故意开朗地说。
「慢走,式部同学,葵小姐。」
月夜子也扬起柔嫩红唇,回以灿烂笑容。
帆夏就这样跟葵并肩走向走廊。
由于文化祭即将来临,放学时间变得比平常还要晚,人声和工作时发出的声音伴随热闹气氛传来。
葵垂着目光走在帆夏身旁,害羞地用微弱声音说:
「谢谢你陪我一起去,因为我一个人的话会很尴尬……得救了。」
乌黑直发从纤细肩膀垂落,轻盈摇曳。葵的娇小身躯缩得越来越小,脸颊微微泛起红潮,这副模样端庄又如梦似幻,怎么样都看不出是比帆夏年长的学姊,令帆夏胸口发疼。
(啊啊,葵之上真是个可爱的人……)
她将这份情绪藏在心中,一如往常地回答:
「不会,我也正好想转换一下心情。」
葵又露出害羞的柔弱表情,抿着嘴唇,提心吊胆地询问:
「赤城是在忙班上开店的准备工作吗?因为他不太常来日舞社……」
「咦?啊,对呀。」
从葵口中听见是光的名字,果然会觉得胸口刺痛。
会让帆夏想起是光跟葵牵手的时候。
帆夏从葵口中听说,是光在咖啡厅偶然和离家出走的母亲重逢,她非常担心,跑到是光家附近的那一晚。
一名陌生女子牵着小男孩的手,站在是光面前。葵在泪流满面的是光旁边握着他的手。
那个时候,帆夏觉得自己完全输了。
看到那个画面,帆夏已经没有希望了。
是光爱上的奏井夕雨为了跟家人一起生活,远赴欧洲的时候,帆夏也感觉到是光心中没有自己,十分难过,不过她能努力。因为她有自信,现在离是光最近的女孩不是夕雨,而是自己。
帆夏好几次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意。是光没有忘记夕雨,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面对帆夏,邀她晚上到游泳池、对她说「我没忘记你说过喜欢我」,甚至还跟她约好,一定会答复他对帆夏是什么样的感情。
每一次都令帆夏变得更加喜欢是光。
希望越来越大。
尽管现在他们只是关系亲密的同学,说不定总有一天,是光也会将帆夏视为一名女孩子,喜欢上她。
这种自以为是的愚蠢想法,在帆夏看见葵牵着是光的手陪在他身边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帆夏之前觉得,葵这位千金小姐跟是光这个粗鲁的庶民并不配。
但那个时候的他们,却是让人无法介入其中的完美一对——
让人觉得他们明明完全相反,同样的心意却做为羁绊,将两人紧紧相连。
比不过人家。
帆夏痛苦地这么想。
(因为赤城本来就喜欢葵之上……)
帆夏之所以没告诉美智留她真正的想法,一定是因为明白了自己没有希望。
所以美智留叫帆夏不要妨碍她时,帆夏点头了。
(什么恋爱专家啊。什么因恋爱迷惘的女孩们可靠的忠告者啊。我超笨、超卑鄙的,一点用都没有。)
一边烦恼不已,一边踏上的路途,漫长到让人觉得会失去意识。
葵目光低垂,沉默不语。大概是因为要去找朝衣让她很紧张吧。
还是说……
(她在想赤城的事吗……)
两人终于抵达学生会室,就在葵轻轻点头,屏住呼吸,准备敲门时——
刺耳声音从门后传来。
「只有葵不可能!」
◇ ◇ ◇
「只有葵绝对不可能!」
是光以喉咙快要被撕裂的力道对朝衣大喊。头、眼睛、耳朵、喉咙都热得跟被扔进火中一样。
朝衣双手环在胸口下方,板起端正美丽的脸庞。
光在是光旁边对他投以忧伤眼神。
是光明白越是激动,就越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但他没办法忍住不这么大叫。
之前美智留在屋顶问他喜不喜欢帆夏时,是光立刻回答「喜欢」。
他觉得帆夏是个好人。
所以被问「喜欢吗」时,他毫不犹豫回答「喜欢」。
他能回答得跟呼吸一样自然。
然而面对朝衣的质问,他却不能肯定。
没错,绝对不能!就算被威胁、拷问!就算身体被撕得四分五裂——也不能说出这种话,不能去想这种事!
全身热得像在燃烧,喘不过气来,仿佛连眼底都染上一片红色,太阳穴剧烈跳动。
「葵是光重要的女人——所以只有葵,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 ◇ ◇
「只有葵,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是光悲恸的呐喊,传入门扉另一侧的帆夏和葵耳中。
这声呐喊宛如野兽的恸哭。鼓膜被震得发麻,连内心都逐渐被撕裂。
葵睁大眼睛,颤抖不已。白皙清秀的脸庞浮现冲击及绝望之色,黑眸渐渐涌出泪水。纤细喉咙咽下一口唾液,为了敲门而举起来的手,握拳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葵将拳头握得更紧,仿佛在拼命试图抓住救生索,然后没有敲门,转身飞奔而出。
帆夏急忙追上去。
「葵之上,请等一下!」
她气喘吁吁,拼命追向葵。
葵感觉随时都会摔倒,她在走廊上胡乱奔跑,穿越走廊,冲上楼梯。黑发在单薄背上虚无缥缈地摇曳。
「葵之上,等等!」
帆夏的声音或许传不到葵耳中。因为她听见是光说了那种话,受到太大的打击。
大概是精疲力竭了吧,葵在二楼楼梯的平台踉跄了一下,扶着墙壁蹲下来。
「葵之上……!」
帆夏急忙跑过去,也跟着跪到地上。她一抓住葵纤细的肩膀把她扶起来,泪水便从葵人偶般大而圆的双眸一滴滴滑落,濡湿光滑白皙的脸颊。
「赤、赤城同学会对我那么亲切,是因为……我是光的未婚妻。」
葵哽咽了好几次,用带哭腔的声音轻声呢喃。
她小小的手在嘴巴下方紧紧交握,紧绷的脸颊被泪水沾湿,颤抖着说:
「只有赤城同学……我也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帆夏的身体仿佛也在随心脏一起跳动。
(不对。赤城他——赤城他会那样说——)
喉咙发热,胸口揪紧——是光激动的声音中蕴含的痛苦、迷惘、渴望似乎传达了过来,让她既痛苦——又悲伤。尽管知道这么做会对自己不利,帆夏还是不得不说出口。
因为,是光的话语明明充满他的心意!
「不是的……赤城他……!他对葵之上……!」
◇ ◇ ◇
「……葵……只有葵……」
是光的声音越来越飘忽不定。
在体内肆虐的热度逐渐散去,令人难以忍受的后悔在同一时间侵袭而来。
(我干么像个笨蛋一样大吼大叫?)
光看起来很担心。
朝衣也从生气地板着脸,转换成像在观察蠢男人的冷静表情。这让是光感到越来越难为情。
「……抱歉,我太激动了。」
是光低声道歉。
「你这是第几次道歉了?」
朝衣语气平淡。
「道歉道那么多次就没价值了。你比较适合目中无人到让人火大的态度。」
她眼神冰冷,不过这句话或许是在鼓励是光。
「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事实上,在我听来只是一只野狗在乱吠,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斋贺……」
「如果你打算道谢,还是算了吧。被你说『谢谢你』这种话,我会觉得恶心。」
尖酸刻薄的话语。此时此刻反而让是光感激得胸口揪紧。
多亏了朝衣,是光现在冷静许多。
朝衣又别过头。
「赤城,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加进特别警备班吗?」
她突然提出这种问题。是光立刻回答:
「因为你想找我碴?还是陷阱?」
讨厌是光的朝衣竟然交给他学生会的工作,是光只想得到这个原因。
朝衣嘴角垮了下来,似乎很不高兴。
答错了吗?
「我允许叫我小朝的人,家人外的男性只有你而已唷。」
「喔,你也没朋友嘛。」
「……不是那个意思。」
朝衣的嘴角似乎比刚刚往下方弯了一点,眼神也很不快。
她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冷冷说道:
「我积了些不得不看的文件。当你的说话对象就到此为止。请你离开。」
一到走廊上,光就苦笑着说:
「是光,你对小朝的迟钝度是不是增加了七成?」
「啊?」
「没注意到也没关系,这样你跟小朝似乎都能和平共处。不过,小朝心里应该很焦躁。这种事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吧……可是俗话说『初恋不会开花结果』……」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第一次的时候谁都会迷惘、着急、惊慌失措,无法事事顺利呢。」
「……我更搞不清楚了。」
是光板起脸,同时也为光跟平常一样找他说话而松了一口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得想办法不再像刚刚那样大吼大叫……)
是光回到教室,里面一片静寂。
(花里去日舞社了吗?)
由于月夜子说要决定轮班时间,是光也得去那边一趟。
他弯腰准备拿挂在书桌旁边的书包时,吓了一跳。
有个人躺在地上。
是美智留!
美智留闭着眼睛,双手交叠于胸前,穿着制服仰躺在地。
「喂!花里!」
是光急忙跑过去。
「花里同学,你怎么了?」
光也惊慌地呼唤美智留。
「啊……赤城。」
美智留缓缓睁开双眼。
然后又阖上眼睛,一副想睡的样子。
「你回来了。」
她用轻柔无力的声音喃喃低语,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
「什么『你回来了』啊!为什么要在地上睡午觉?我还以为是尸体,吓了一跳耶。是说地板又硬又冰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睡,去日舞社睡啦,那边有榻榻米。」
美智留又睁开眼睛,仰躺在地上,盯着俯视自己、大声嚷嚷的是光。
她的眼神像小狗一样,很寂寞的样子。
另外,是光察觉到这个姿势像他的脸要覆上美智留的,突然惊慌失措起来。
「总、总之给我起来啦。」
是光别过脸,站起身,他一粗声说道,哀戚声音便传入耳中。
「花谢了……」
他回过头,看见美智留仍然仰躺在地,难过地看着天花板。不过那双眼睛仿佛不是在看天花板,而是其他东西。
「花?哪里有开花啊?」
光也露出诧异神色。
美智留的眼神悲伤地动摇。
「你没注意到呢……这也……没办法吧,因为花儿静静地一点点……一点点……逐渐凋谢……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任何人看它,逐渐凋谢……然后呀,在地上积得越来越多……接着被埋进土里……」
美智留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像睡迷糊了。
可是她仰望天花板的寂寞双眸泛着泪光。
「欸,掉到地上的花瓣,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变成肥料不是吗?」
是光一回答,美智留就以无精打采的声音低喃:
「……这样呀。」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
「那就起来吧。抱歉让你等,我没想到你在等我。」
「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等你。」
「来。」
是光抓住美智留的手,把她拉起来。
美智留坐起上半身,凝视是光抓着自己的手。
那双眼睛浮现哀伤的阴霾。
「赤城的手指……」
「喔——干、干么?」
美智留双手轻轻包住是光的手,将它举到眼前,一边用指尖一根一根抚过是光的手指,一边紧紧盯着,是光因此着急起来。
「你你你你在干么啊!」
她纤细的手指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般,每一次抚过是光手指的前端和手指与手指之间,都会让是光痒得打颤。
光在旁边瞪大眼睛。
「……好粗呢。」
「啊?」
「赤城的手指……很硬,摸起来很粗糙……很大……感觉很可靠。」
美智留眼眶又泛起泪水。哀伤、难过、寂寞地抚摸是光的食指,将他的指尖抵在唇上。
「——!」
是光大吃一惊,脖子到脸都热得跟沸腾一样。
光也下意识探出身子。
「花、花花花花里!」
但舌头打结,没办法好好说话。
是光硬是将自己的手从美智留手中抽出来,在空中甩来甩去。
「你、你怪怪的!怪怪的喔!」
如果是月夜子做这种事,是光或许会惊讶,不过他还能理解。
那位活泼、喜欢恶作剧的学姊,会这样闹人也不奇怪。
不过美智留不是这种个性的人。至少是光认识的那位认真班长——花里美智留不是。
「你果然睡昏头了吧!没错!一定是这样!对不对?你昨天没睡吧?」
「……我每天都会睡足八小时呀。」
「那样不够啦!要睡十小时才行!」
「嗯……嗯。」
「你今天就先回家睡觉吧。明天是文化祭前一天,会忙到不行喔。给我趁今天好好休息。」
美智留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是光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摇摇头,微微卷起的发丝摇曳。
「没关系。赤城要去日舞社对吧?我也一起去。月夜子学姊也有叫我去。」
「对、对啊。噢——」
是光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他确认讯息,是月夜子传了催促他们快点来的简讯。
「糟糕,快点走吧,花里。」
「嗯。」
美智留还是没有精神。
想到平常的美智留,就会觉得她刚才的行为实在很异常。从之前美智留开始讲情侣们的全套行程之类的东西时,她就已经不太对劲。
是光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会演变成麻烦的事态。
浮在空中的光也皱着眉头。
◇ ◇ ◇
「太慢了,赤城。」
月夜子用宛如鲜红花朵般美艳的笑容,迎接是光他们。
「难道你被朝衣小姐挽留了?虽然我有拜托葵小姐跟式部同学去接你,不过她们害怕得途中就回来了。我正在追问她们是不是在学生会室目击朝衣小姐跟你卿卿我我的画面呢。」
「月夜子学姊……!我、我们并、并没有看见那种画面!」
帆夏起身大叫,葵则是抿着唇,表情柔弱,别过脸不看是光。
是光想起自己因为葵的事在学生会室对朝衣大吼大叫,吓得冒出冷汗。
(好险。要是式部她们有来学生会室,说不定会听见那些。)
幸好她们中途回去了。
「哎呀,赤城,你在流汗呢。你该不会真的跟朝衣小姐——」
「怎么可能啊!我们只是在讲文化祭的事!」
月夜子咯咯笑着,对是光眨眨眼:
「就当做是这样吧。」
是光尽量不去看葵。他才刚跟朝衣讲过那些话,如果正视葵的脸,一定又会无法保持平静。
视界一角映着别过头、一脸严肃的帆夏。她嘴巴噘起,眼神锐利。
帆夏也还是一样……
(结果,我没问到她『寄小鸟信封的人是不是你』。)
是光胸口揪了一下。
美智留面色阴沉,待在是光旁边,只有月夜子一个人展露美丽笑容,用明亮声音讲三人份的话。若是没有月夜子,社团教室中的气氛想必会十分沉重。
是光注意到时,连光都带着忧伤眼神,看着某个方向。
位于虚无缥缈的视线前端的人,毫无疑问是葵。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带着那种表情——)
光对葵的爱情、对葵的哀痛、对葵的依恋传达过来,令是光心中郁闷得难受,也跟着拼命克制不去看葵。
(不能看。)
然而光的眼神却越来越哀伤,是光的意识也慢慢飘向葵。
然后他看到了。
葵低着头,小小的手放在膝上,紧紧压住另一只手,仿佛在忍住不要颤抖,这副模样看得令人心痛。
看到葵垂下视线的眼里噙着泪水,是光觉得心脏像被贯穿似的。这时,葵望向是光。
「——!」
两人四目相交的瞬间,葵一脸惊愕,一滴豆大泪珠自睁大的眼瞳中滑落。
葵像被那滴泪水扣下扳机般,眼泪扑簌簌流下,她急忙别过脸,站起身。
帆夏大惊失色,月夜子也吓了一跳。
「葵小姐?怎么了?你在哭……」
「对、对不起……灰尘跑进眼睛。」
葵挤出声音讲出这句话后,从社团教室飞奔而出。
「葵小姐!」
「葵!」
是光一准备追过去,帆夏就大声叫道:
「赤城不能去!」
她眉头竖起,眼神锐利,看起来非常愤怒,但也看得见比怒气更甚数倍的悲伤。
「……赤城这个笨蛋。」
帆夏用柔弱细微的声音轻声说道,跑着追向葵。
「为什么……我不能去啊?」
是光茫然低语,美智留用凄凉目光看着他。
控制场面的是月夜子。
「式部同学似乎知道葵小姐哭出来的原因。现在就交给式部同学吧。」
月夜子用符合她学姊身分的冷静语气说。
光一动也不动,凝视葵离去的方向,眼神澄澈悲痛。
宛如飞不起来的折翼天使,一动也不动……
◇ ◇ ◇
那一天,葵跟帆夏没有回到社团教室。
帆夏似乎有传简讯给月夜子,说葵家的司机会去拿书包,请月夜子将帆夏和葵的书包都交给司机。
她们俩今天要直接回家。
是光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帆夏跟葵都没联络他。
晚上,回家路上。
空气有点凉,是光走在河堤上,牙关紧咬,握紧拳头沉吟着:
「葵为什么要哭?式部为什么要生气?她说我不能去——我做了什么吗?搞不懂啦!」
帆夏是他重要的同学,葵是光重要的女人。
明明双方是光都想好好珍惜,如果有人伤害她们,是光也无法允许。
葵哭着跑出社团教室,帆夏也哀伤地看着是光,叫他不要来,拒绝了他。
月夜子说,帆夏似乎知道葵哭泣的原因。
(是什么原因?)
胃在隐隐作痛。
牙关咬得太紧,让是光觉得头痛。
「你真的不知道吗?」
静静飘在旁边的光开口问道。
不是在责备是光,而是温柔地询问。
是光抬头望向身旁,光认真看着他。
「你虽然对小朝天然又迟钝,但应该不是对所有女孩都这样。你之前会不懂女生的心情,只是因为你很久没跟女生接触,经验值太低而已。」
光以成熟语气,对站在原地不动的是光轻声说道。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对吧?」
充满信赖的真挚瞳眸,映出皱着眉头、嘴巴抿成「ヘ」字形、专心聆听的是光身影。
「是光,你对人心的变化绝对不傲慢、不迟钝,也不是怕麻烦所以装作没注意到的卑鄙小人。你是会不畏伤害,诚实面对珍视之人的人。」
在照耀四周的皎洁银色月光下,光白皙的肌肤和柔软鬓丝,看起来跟透明一样。
凄凉却又温柔、高洁。
澄澈圆润声音,凄凉地渗透是光内心。
「所以,葵小姐为什么哭、式部同学为什么生气,你好好思考。这么一来,你应该会注意到她们的心情才对。而且是光,你似乎觉得不能再接近葵小姐,不过——」
光的表情突然正经起来,令是光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那样会造成反效果喔。」
光接着用严肃语气,吐出让是光觉得心脏被掐住的话语。
「越是觉得不行——越是觉得这样做不被允许——越是想忘记——就越会深深着迷于对方。内心会被束缚住,被对方吸引。」
光的眼神阴沉、痛苦。
是光知道他在指藤乃,不禁胸口一紧。
即使会陷入绝望,仍然无法不爱义母的光——为此连命都丢了。
「这是我以自身经验给你的忠告。」
光以认真到可以说是严厉的神色断言后,又露出担心是光的友人的表情,像在说服他般说道。
「如果是光觉得葵小姐很重要,就不要被禁忌拉去,不要让错误的爱情,演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态。让葵小姐看看你真正的心情。然后,如果你觉得自己把葵小姐当成一名女性喜欢,那对你和葵小姐来说都是种幸福。」
参杂在沉稳温柔眼神中的些许寂寞,光自己也无法将其完全消除。
那刺进了是光胸中。
「果然不行吧……!竟然对朋友小时候就抱有特别感情的女人……」
「是光,我已经死了喔。」
光看到是光如此大叫,困扰地蹙眉。
「可是你还在吧!还在我身边啰啰嗦嗦地卖弄花的知识吧!我却要在你面前跟葵……谁办得到啊!」
「……」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会怎么做!如果我是幽灵,我拜托你代替我,让我最爱的恋人得到幸福。」
「当然是跟所有人交往,让她们得到幸福。」
明明现在正在谈论没有比这更严肃的话题,是光却觉得自己差点跌倒。
光仍然十分正经地回望是光,让是光知道光刚才那句话百分之百是认真的,更让他觉得头痛。
「不要立刻回答啦!你这后宫皇子!是说所有人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会跟好几个人交往咧!我只会跟一个——」
就在是光大吼大叫之时——
「啊!」
后方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是光回过头,看到一个小东西趴在地上。
「那不是花里同学吗?」
「什么!」
他急忙跑过去,微鬈发丝黏到杂草的美智留抬起头,正准备爬起来。
「喂,不要紧吧?」
「赤、赤赤赤赤城,你走路好快……我跟你离得越来越远。刚才你停下来,我想说趁机追上去,结果跑得太专心,就、就就就跌倒了。」
「你家在反方向吧?」
美智留垂下眉梢,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单手抓住是光衣服的下摆。
「文、文化祭快到了……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再不来的话,花就——」
「你在说什么啊?」
美智留的模样又有点奇怪,是光背脊发凉,准备把她拉起来。
然而,美智留却反过来抓住是光的衣服拉着它,用如同被遗弃的小狗的泛泪瞳眸仰望是光。
然后竭尽全力吐出话语:
「你忘记跟我之间的约定了?」
「约定?」
「如、如果你不帮我实现约定……花会凋谢的!它又会凋谢,没办法被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话,我——」
透明的水在美智留眼眶越积越多。
尽管是光克服了对母亲的阴影,他还是很怕女人哭。他一直害葵哭,现在竟然连美智留都来了。
而且美智留似乎非常恐惧,她紧抓着是光的衣服,宛如在风中摇曳的柔弱花朵,颤抖不已。
「『约定』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从头开始好好跟我解释一下,花里。」
无论是光怎么出声叫唤,美智留都只是紧闭着眼睛,轻轻啜泣,一边不停摇头。
◇ ◇ ◇
是光好不容易才让美智留站起来。在送她回家的那段期间,美智留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美智留家是栋拥有壮观大门的古老雄伟建筑,沿着高大木墙走路时,金木樨的甜蜜芳香掠过鼻间。
「……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美智留眼眶含泪,怯生生地走进家门。
是光回到家,边洗澡边询问光:
「我跟花里做过什么约定吗?」
在氤氲水气之中,光也认真回答:
「我想没有。」
五章 我讨厌你
由于隔天是文化祭,上午就会放学。
是光虽然打算询问上学时垂着肩膀、面色阴沉的美智留「约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
「欸,昨天说的约定——」
「你不记得吗?」
美智留用充满绝望的眼瞳看着他,令是光讲不出话来。
她恐惧到假如是光回答「对啊,我不记得」,她可能会用圆规刺喉咙自残。
没办法,是光只好一脸若无其事地说:
「啊——那个,我不是不记得啦,只、只是想说姑且确认一下。跟、跟文化祭有关吗?」
「是光,如果你想套人家话,要更自然一点才行,这样反而会让人产生不信任感。」
(我就不擅长说谎啊。)
从以前开始,是光说出并非出于本意的话语时,就会下意识抽动鼻子。
美智留不安地看着是光。如光所说,是光好像让她产生不信任感了。
是光支支吾吾着,心想「得想办法找个台阶下才行」,这时,美智留忽然用断断续续的声音低喃:
「……日光灯快要坏了。」
「啊?」
「从刚刚开始……它就一直闪个不停。」
是光仰望天花板。
光也跟着抬头。
五根灯管装在一起的日光灯,照明功能跟平常一样,没有哪一根灯管在闪。
(是说现在是中午,本来就没开灯啊,怎么可能会闪。)
「你仔细看好。现在没开灯喔。」
「不是的……它在闪。你为什么不明白?大家都没发现吗?」
美智留的声音在颤抖。她面色苍白,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家伙果然怪怪的。」
「嗯。」
光严肃地点头。
上课中,美智留似乎也很在意日光灯,她不时偷偷仰望天花板,露出胆怯表情,眼眶泛泪。
(——约定是指什么?花里一下子说不实现约定的话花会凋谢,一下子说日光灯在闪,真搞不懂。)
这么说来,美智留昨天仰躺在教室地上时,也说过「花谢了」、「掉到地上的花瓣,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之类的话。
那个时候,美智留也是一脸哀伤……
(光靠我一个人根本束手无策。)
美智留跟至今为止,是光因为光的委托而为她们解决问题的女性们不同。
情报太少了。
美智留在烦恼什么?她有什么希望?说到底,花里美智留是什么样的人?是光对她只有半年份的了解。
而且是光开始会跟美智留正面交谈,是在最近两、三个月而已。
(式部的话……她是花里的朋友,或许会知道花里为什么变那么奇怪。)
帆夏今天早上也别过脸不看是光,没有跟他对上视线,也没有跟他讲话的意思。昨天她跑出去追葵后就没有回到社团教室,她也完全没有说明、解释这件事,只是在是光隔壁的位子眉毛高高挑起,嘴唇紧抿,一脸严肃地打简讯。
就算去找帆夏商量美智留的事,她说不定会说「我不想跟你说话」。
(可是,式部不是会对朋友见死不救的人。)
尽管帆夏跟美智留现在的关系很微妙,一旦美智留遇到麻烦,帆夏应该会不厌其烦地伸出援手才对。是光确信式部帆夏就是这样的女孩。
没错,就像她表面虽然对是光冷漠以待,却偷偷把装着资料的信封藏到他抽屉……
是光从口袋拿出手机,开始在桌子底下打简讯。
他一送出简讯,帆夏的手指就停住了。
如果她连内容都不看,直接删除简讯……
帆夏盯着收件匣,紧闭着嘴巴陷入沉思。
是光伸出脚,踢了一下帆夏的桌脚。
「——!」
帆夏肩膀颤了一下,望向是光。
她横眉竖目地瞪着是光,不过是光太阳穴抽搐着,对她比「给我看简讯」的手势后,帆夏就微微噘起嘴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似乎打开了是光传的简讯。
花里不太对劲。
我想跟你商量。
下课后到顶楼来。
内容就只有这样。帆夏低头看着荧幕,稍微瞪大眼睛,然后又抿起双唇,手指开始动作。
是光跟光一起在顶楼等待帆夏,内心静不下来。这时帆夏神情严肃地出现,裙摆随风摇曳。
「你来了!得救了。」
「我可不是为了你才来,是因为我也很担心美智留。她刚刚还去跟事务员叔叔说日光灯在闪,希望他帮忙换……日光灯明明完全没问题。」
帆夏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不只是声音,她的表情也很冷漠,避免跟是光四目相交。即使如此,帆夏还是看了是光的简讯到顶楼来,是光觉得非常高兴。
是光开始叙述美智留之前神秘的言行举止,这段期间,帆夏都别过头不看是光,噘着嘴聆听。
「虽然她仰躺在教室地上,说什么『花谢了』是昨天的事,不过仔细想想,花里在这之前就有点不对劲。她跟我一起准备文化祭时,带了加蜂蜜的点心过来。只有一次倒还无所谓,可是我都跟她讲明白我不喜欢甜食了,她还说『怎么可能』,之后也每天都带加蜂蜜的点心来。」
帆夏目光严肃,皱起眉头。
「我知道……我有看到午休时,你珍惜地小口小口吃着美智留给你的点心。」
「我是为了让自己吃不出味道,才会小口小口吞下去啦。」
帆夏眼中浮现困惑,然后又板起脸:
「说得……也是。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毕竟你喜欢吃辣,美智留在前一段时间却说『赤城很喜欢蜂蜜,所以我要做点心给他吃』,态度很积极……」
(我喜欢蜂蜜……)
是光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再说,喜欢蜂蜜的不是是光,而是——
(难道花里她……)
是光抬头望向浮在空中听是光跟帆夏交谈的光,头发被风吹乱。光也用察觉到了什么的表情俯视是光。
(花里她——把我跟光重叠了吗……?)
——赤城的手指好粗呢。很大,感觉很可靠……
是光想起美智留哀伤、难过地凝视他又硬又粗糙的手指,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光的手指跟女性的一样白皙纤细,和是光不同。
那个时候,美智留拿来跟是光的手指比较的是……
「欸,花里会不会把我看成光了啊?」
是光认真询问,帆夏面向一旁的脸立刻转向是光,吃惊地大叫:
「你是白痴吗!要怎么看才会把你看成光之君啊!完全不像嘛。」
「不是啦,就是,把光的容貌重叠在身为光的朋友的我身上。」
「哪会重叠啦!你讲这种话,会被光之君的粉丝用臭掉的生蛋砸喔。」
(唔,讲到这个地步……不过的确,我又不是王子殿下。)
是光斜眼瞪向飘在空中的光,光对他露出像在讨好他的愧疚笑容。
是光在内心「嗯」了一声。帆夏发现自己跟是光在近距离面对面后,迅速面向旁边。
「而、而且,美智留不是光之君的粉丝喔。要说的话,她应该讨厌光之君吧。」
「哦?那家伙也有女性反对派啊?」
「是光,你最后是不是笑了一下?我被女孩子讨厌让你很高兴吗?」
光心情复杂地说。
「也不到反对的地步,不过大家一开始热烈讨论光之君的话题,美智留就会默默远离,光之君被女生们包围时,她也会选别条路绕道。」
「这样啊?那家伙说她喜欢白马王子,光的话不是完全符合吗?」
是光这句话令帆夏神情愤怒。
「对呀,美智留喜欢的类型是白马王子。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会是你呢?我之前就决定……如果美智留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帮她加油。就连现在,我也想帮美智留加油。」
话讲到一半时,帆夏垂下眉梢,表情逐渐染上不适合她的怯弱。
「等一下,花里她——那个,她喜、喜欢我吗!」
是光惊讶得瞪大眼睛询问,结果腹部吃了一记踢击。
「呕恶!」
久违的强烈一击令是光无法站稳,弯下腰来。
帆夏看着是光,颤抖不已,像要把感情全都倾倒而出似的呐喊:
「事到如今你在装什么傻!之前讲的话不都是基于这个前提吗?你真的是,真不敢相信!讨厌讨厌!笨蛋笨蛋!赤城这个木头!大笨蛋!」
「……是光,我跟式部同学持相同意见。之前我说过你并不迟钝,我可以订正吗?」
(喂!不要连你都叹气!不要傻眼啊,光!有什么办法!从幼稚园开始,班上的女生都怕我怕到不行。我经验值还不够啊!)
帆夏横眉竖目的,还在生气。同时却又眼眶含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帆夏对他露出这种微妙表情,令是光觉得心里不舒服,身体像被紧紧勒住一样。
「——真的是,为什么是你啊!不只是美智留,葵之上也——为什么是你啊!我该帮美智留还是葵之上?不对……其实,我哪一方都不想帮。因为我也对你——可是……讨厌,脑袋里面一团乱,我搞不清楚啦!」
是光也用太阳穴快要爆出青筋的气势大吼:
「你才是!你明明说过喜欢我,为什么要帮其他女人的忙啊!」
「啊——!」
帆夏张大嘴巴,哑口无言。
过没多久,她就羞得面红耳赤,泪水一下子涌上眼眶。
「……你、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她似平无法决定现在该生气、该目瞪口呆,还是该就这样哭出来。
「……赤城大笨蛋。」
帆夏表情扭曲。她一边拼命试图绷紧即将崩溃的脸颊、嘴唇、眉毛,一边用有气无力的微弱声音说:
「为、为什么,你能轻易说出这种话?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会……」
帆夏眨了下眼睛,咽下唾液,颤抖着的嘴唇吐出呢喃:
「你……太自我中心了啦。」
这句话令是光心如刀割,他也不能再逃避了。
就在他认真地准备开口时。
「——!」
帆夏的眼神动摇。
她脸部肌肉抽搐,痛苦地喘着气。
是光惊讶「她怎么了?」时,身后传来光虚无缥缈的声音。
「葵……小姐。」
(葵!)
是光也跟着回过头,然后倒抽一口气。
葵站在门前,面色苍白。
帆夏用力抿起嘴唇,眉头紧蹙,低下头。然后倔强地抬起脸,在是光耳边严厉地说:
「好好跟葵之上谈一谈!」
裙摆和明亮茶发摇曳,帆夏踏着笔直步伐,走向门边。
她在跟葵擦身而过之际大概说了什么吧。葵肩膀颤了一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帆夏消失在门扉另一侧。
取而代之的是眼神紧张的葵走近是光。
是光心跳加速,喉咙用力绷紧,头部中心熊熊燃烧起来。
他跟葵之间的距离缩得越来越短。
正午的阳光锐利如刀刃,耀眼光芒自空中投射而下。天空的颜色也是一片刺眼的蓝。
是光悸动不已的心脏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身体跳出来。
应该在是光身后的光,大概也跟是光有同样的心情吧。还是说他正在用那平静的眼神,凝视是光他们呢?
光曾经说过,「你是会诚实面对珍视之人的人」。
所以如果是光觉得葵很重要,光希望是光能让葵看看他真正的心情。
(我真正的心情……是什么?)
现在在屋顶跟葵面对面的这个瞬间,是光感觉到的心情。
是光发自内心的希望。
葵在离是光只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
小巧玲珑的脸庞看起来越来越苍白,纤细乌黑长发在清澈秋风的吹拂下摇曳。
光纯白、清新的蜀葵。
光想跟她一同走向未来的特别——重要的少女。
光的希望。
刚开始她完全不愿意对是光敞开心房,说了句「我不想跟男人说话」就在是光面前关上美术教室的门。
顽固、有洁癖,无论是光多么拼命对她诉说,葵脸上都没有浮现笑容。
——女人就是这个德行!
是光不知道这句话自己到底说了几次。
他想早点把光的生日礼物交给葵,让这件事划下句点。这样他就不会再跟葵有所牵扯。
然而,在代替光牵着葵的手,两人一起逛游乐园的时候,他知道了很多葵的坦率、纯真之处。
之前是光视为天敌的「女人」这种生物,是应该守护的可爱存在——是葵让他明白了这件事。
终于对他敞开心房的葵对自己抱持好感,是光很高兴。
——早安,赤城同学。
——如果能再多说点话就好了呢。
——换我传简讯给你,好吗?
葵脸颊泛红,害羞地微笑。
温柔的声音。
专注仰望他的纯洁双眸。
那是是光至今为止的人生从未有过之物,宛如一朵在荒野盛开的白花,让是光打从心底想要保护——
但在葵小小的手努力握紧是光冰冷僵硬的手的瞬间,他应该保护的葵,反而支撑、守护了是光的心。
那个痛苦、回忆、宽恕掀起混沌浪涛的瞬间——他确实深深迷上了葵。
(可是,葵是光的……)
葵张开苍白嘴唇,声音颤抖着:
「我……我不小心听见了。昨天赤城同学在学生会室,跟小朝说只有我,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是光有种头部遭到重击的感觉。
那些话被葵听见了吗?
那跟葵一起去学生会室跑腿的帆夏也——
「那、那是……因为斋贺突然说奇怪的话……我说我不会喜欢上你,是因为葵是光重要的女人,我不能用那种眼光看你……不是在说你坏话。」
冷汗从体内渗出。
葵用受到伤害的眼神仰望是光。
那双大眼和薄唇,在告诉是光「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可是,是光想不到其他话语。
他对葵的感情果然跟发烧一样,就在是光咬紧下唇,心想「不能把葵视为恋爱对象」时——
——是光,不可以。
脑中响起光僵硬紧绷的声音。
——那样会造成反效果喔。
「赤城、同学。」
葵表情扭曲,哀伤地呼唤是光。
这一瞬间,是光全身被热气包围,仿佛在体内流动的血液为之沸腾。
——越是觉得不行、越是觉得这样做不被允许、越是想忘记,就越会深深着迷于对方。
跟对着朝衣呐喊「只有葵我不会喜欢上」时一样。
情感化为奔流涌上喉咙,无法控制!
是光越是着急「得阻止它才行」,就越觉得用动摇着的眼神仰望他的葵惹人怜爱,越是想抱紧、守护她。
——内心会被束缚住,被对方吸引。
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仿佛内心被渐渐夺去。
仿佛一切都往唯一一个存在前进——
已经只想得到她的事!
——这是我以自身经验给你的忠告。
是光将手伸向葵。
就在他快要为这件事感到绝望时——
葵身子一退,大声叫道:
「我、我——我根本没把赤城同学放在心上……!我讨厌赤城同学!」
是光的手在葵面前骤然停下。
笼罩全身的热度一口气降到冰点,支配内心的疯狂冲动散去。
葵绷着脸——用柔弱眼神瞪着是光。
「我……想跟你说这句话……我讨厌你……最、最讨厌你了,最——」
声音在最后哽住,葵眨眨眼,转身让单薄后背对着是光,跟昨天一样跑走了。
是光双脚无力,缓缓坐倒在地。
身体跟泥土一样沉重。
「被葵小姐说讨厌……果然很令人难受呢。」
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惆怅地凝视门扉,低语道。
「不如说……真难看。」
是光坐在微温的水泥地上,一把抓住头发,垂下肩膀,深深低下头。
他不明白的,不是葵的心情也不是帆夏的心情。
是他自己的心情。
差点出于冲动抱住葵,以及被对他呐喊的帆夏影响,说出自我中心的话,让是光觉得自己非常没用,胃都快裂开了。明明是自己的事,他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讲出什么话、会怎么行动。
因帆夏而动摇、被葵深深吸引、接连被双方拒绝,在屋顶难看地坐倒在地。
(这是怎样?我是这么没用的人吗……?真是,蠢毙了,我在干么啊……)
一脸泫然欲泣,低声骂他「笨蛋」的帆夏。
大叫「我讨厌你!」后跑走的葵,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喜欢、讨厌,如果能用这么简单的辞汇就清楚区分,一定能轻松许多吧。
不过,十六岁的是光知道了,知道「喜欢」一词拥有的重量,以及潜藏在「讨厌」一词中的复杂意义。
明明是件单纯的事,却变得不再单纯。各种情绪在心中混成一团,让人看不见真正重要的事物。
(我在干么啊……)
「可恶,真想见夕雨。」
是光垂着头,挤出声音喃喃自语。
宛如一只在海底沉睡的鱼,关在昏暗公寓中闭门不出,做着美丽的梦的柔弱梦幻少女。
转眼间消逝而去的、是光淡淡的初恋。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爱笑的女孩!
离别时,夕雨竭尽全力对是光展露笑容,大声说道。
当时是光觉得,他或许不会再像那样深深喜欢上一个人了。
每当下雨之时,是光都会想起他曾经和夕雨牵着手,跟她一起看在花园绽放的蓝色花朵,胸口甜蜜地揪紧。
然而夏天迎来尾声,秋意渐浓,关于夕雨的记忆逐渐淡去,是光现在当然还喜欢夕雨,不过看到雨时,他已经不会感到无可奈何的哀伤。
(夕雨……她在澳洲过得好吗?)
夕雨没有写信,也没有传简讯给他。
是光跟她说不需要。只要夕雨能积极乐观地享受新生活就好。夕雨真的遇到伤心事的时候,无论她身在何方,是光都会冲过去。
只要见到夕雨,这股烦闷的情绪也会烟消云散吗?
混乱的感情会得出答案吗?
光用平静孤寂的声音说:
「去见夕雨吧……就那样私奔吧……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无人岛,眼中只有对方、爱着对方……一同生活……」
「白痴……怎么可能啊。」
是光低着头,轻声回道。
这时,尖锐铃声响彻校舍。
「怎么了?火灾吗!」
是光站了起来。
◇ ◇ ◇
是光一边听广播说「刚才火灾警报器的警铃是误响」,一边回到教室,看见同学们都处于恐慌状态。
「死定了。」
「怎怎怎怎么办?」
「赤城会生气吧?绝对会生气吧?」
「又又又又不是我们的错。」
「不过他一定会生气!我们说不定会被杀掉。」
「讨厌,不要啦。」
「最最最最好趁现在逃掉。」
是光一现身,教室中就安静得一片静寂。
是光看到教室里的状况,哑口无言。光在旁边轻轻倒抽一口气。
(好惨……)
地板、桌子、黑板都被水淋湿。
不仅如此。是光他们每天一点一点做出来的纸箱布景,也全都湿透了。
美智留身穿短袖体育服和五分裤,不知为何戴着护士帽,头发盘起,不知所措地跟是光说明状况:
「洒、洒水器好好好好像坏掉了……水洒下来,教室变得湿答答的。大家刚好出去买东西,教室里没人,所以也不能把布景搬出来……」
就算有人留下来,恐怕也不能防止布景被整个淋湿吧。
吸进水分的纸箱变得软趴趴的,没办法好好立起来,涂在表面的颜料被水晕开,糊成一团。画在窗户上的怨灵图也全都晕开,轮廓模糊不清,无法辨识。
「对对对对不起,赤城。都是因为我跑去日舞社,害教室没人。」
美智留道着歉,快要哭出来了。
是光放学后带头开始做的布景泡汤了,同学们似乎在害怕他会不会气得大发雷霆。他们面色苍白,缩着身体,一边用紧张万分的眼神观察是光,一边小声说道:
「喂……式部同学人呢?」
「明明能阻止赤城的只有帆夏。」
「她好像去摄影社、将棋社、排球社、手球社讨论文化祭的事。」
「式部同学,求你快点回来——」
是光挑起眉毛,脸颊和太阳穴抽搐着,嘴角扭曲,目不转睛地瞪着湿掉的布景。
到目前为止,真的很辛苦。
是光对文化祭这种东西明明全是不好的回忆,也没有多喜欢——要说的话其实是讨厌——却突然得担下执行委员的职务。
虽然有个人把资料放在小鸟信封里帮助他,不过同学们明显不想被牵扯上,要是是光没有强制指名,他们也不会发言。
事前准备几乎都由是光跟美智留处理,工作第一天所有人就通通缺席,隔天是光一个个说服他们,才好不容易陆陆续续聚集起人手,布景也逐渐成形……
是光并没有跟同学们交情变好,现在同学们也还会躲他。
这跟他想象中的「文化祭」截然不同。工作时被周遭的人害怕,也不可能会开心。
即使如此,昨天跟美智留一起欣赏只差组装起来的布景时,是光心底还是一点点地涌上某种情绪。
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是光实际体会到今年自己也在参与文化祭,他由衷感谢帮忙他的美智留,还有小鸟信封的寄件人。
他想就这样让文化祭成功。
尽管那跟现充们能体验、享受的文化祭有点不同。
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映入是光眼中的现实,却是软趴趴的布景,以及颜色糊成一团的图画——
「是光……该怎么说才好呢……那个,我能体会你的心情。那么努力做出来的布景泡汤了,明天的文化祭也很绝望……」
光像在安慰他似的说道。
是光低声回应:
「……现在哪有时间绝望啊。」
光愣住了,同学们肩膀也颤了一下。
「赤、赤赤赤赤城,大、大家没有错。错的是明明是班长,却让教室空下来的我我我我我——所、所以,赤城,冷静点。」
美智留像要袒护同学们般挡在是光面前,用拔尖的声音对他说。
「不要道歉!谁都不觉得你有错!」
美智留瞪大眼睛。
同学们心想「他终于要开始杀戮了吗?」为之战栗。
但是光并不在意,他提高音量,眉头竖起:
「洒水器会坏又预测不到,这也没办法吧!泡汤的布景我们只能下定决心,重做一遍!光在那边啰啰嗦嗦担心怎么办,是在浪费时间!赶快开始动工啦!」
「可、可可可是,赤城,材料已经——」
「花里,你跟事务员关系不错吧?如果有看起来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就拿过来。那边那个你,还有你!去学生会室说明情况。会长朝之宫挺公平能干的样子,应该会给予某些援助吧。要是她不肯帮忙,就跟她说我要把那件事告诉别人!那边那五个,把不能用的纸箱拿到走廊,擦干地板。快点!」
随着是光的指示一个个下达,同学们紧张得用假音回答「是、是!」、「知知知知道了!」啪哒啪哒地跑出教室。
「哪能放弃啊!可恶!文化祭都还没开始咧!」
对啊!在最后关头前怎么能放弃!
「『来不及』这种话,是真的没赶上的时候才能说出口啊!」
「是光!我也会帮忙加油!」
「嗯,你就在那边祈祷吧。」
教室中一下子涌上热气,热闹起来。
因为无事可做而呆站在原地的学生一个都没有,所有人都着手于某项工作,拼了命地努力。
是光的手机传来美智留的联络,她说从事务员那边调到一些材料,是光便派了几名同学去帮忙搬运。
学生会的人手也一个接一个到来。
「这份人情,我总有一天会要你还唷,赤城。」
「嗯。不管是要我扮成圣诞老人还是怎样,我什么都做。」
是光一回答,朝衣就脸红了。
在排球社讨论明天比赛的帆夏听说班上的布景泡水,无法补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时,教室中挤满学生,将其他纸箱贴在湿掉的纸箱上做为补强、晾干衣服用熨斗烫平、制作小道具——挂着蒟蒻的钓竿,忙碌地工作着。
帆夏本来还在担心大家一定会沮丧得失去干劲,而是光会不会是所有人中最消沉的?
不过没有人脸上带着阴沉表情。他们互相呼唤,拼命工作。
「赤城同学,这、这边修补完了。」
「好,对面还有很多要修咧。」
「啊,赤城同学,窗户弄成这种感觉可以吗?」
「很好。那边也麻烦了。」
之前躲是光躲成那样、不愿跟他对上目光的同学们,正在寻求是光的指示。
一边逐一回应那些声音,一边也在用美工刀割纸箱、贴胶带,忙得焦头烂额的是光,大概没察觉到同学们看待他的眼神中,潜藏着的感慨吧。
他一如往常,只是拼命、老实地试图跨越这个难关。
(你这个人……真的常常出人意料……)
帆夏鼻头一酸,眨眨眼睛,微微扬起嘴角,然后离开教室,踏上回程。
学生会派来的人手一个个离开,窗外天色开始变暗时,充满修补痕迹的迷宫完成了。
「啊,赤城同学。布景是组装完了没错,可是没时间重画图了。」
班上的男生脸上汗水淋漓。
他说的没错,布景正反两面都变成糊在一起的大理石花纹。其他学生也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是光。
「别走西洋风路线了,改成和风。」
是光斩钉截铁地回答,准备满满一个水桶的墨水,用跟书法社借来的大笔蘸墨,开始在大理石花纹上写字。
是光伸长手臂和身体,用上全身肌肉,一味书写「怨」、「恨」等总之会让人觉得可怕的字。
停笔强而有力,挑笔锐利,线条流利,点则要大胆!
同学们目瞪口呆,看着布景墙壁逐渐被魄力十足的文字填满。
「你的本领发挥了呢,大英雄。」
光在旁边低语。
(吵死了。)
是光在心中别扭地回应,一面继续写下文字。
是光没注意到美智留孤伶伶站在同学们后方,用苦涩眼神看着他。
「……」
也没注意到她眼眶含泪。
◇ ◇ ◇
所有工作都完成时,超过了规定放学时间一个小时左右。
那一个小时是朝衣将这件事做为特例,帮忙征得教师许可而得来的。
众人脸泛红潮,看着做好的迷宫。
「好厉害……想不到做得完。」
「总觉得是不是比之前更有魄力了?」
「嗯,感觉文字间会跑出真正的怨灵。」
高兴地交头接耳的同学们离去后……
是光跟光两个人伴随舒畅的疲劳感看着迷宫。
「结束了呢,是光。」
「笨~蛋,文化祭还没开始咧。明天才是重头戏。」
「说得也是。明天一定会是令人难忘的一天。我也很期待呢。」
光扬起嘴角。
「回家啰,光。」
「啊,你刚刚害羞了。」
「才没有。」
是光粗声回应,驼背走在一片静寂的走廊上。
只有是光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每间教室都为文化祭装饰了一番,校舍入口也在大大的花瓶中装饰着花。
甜美芳香掠过是光鼻间。
「啊,是金木樨。」
光望向橘色花朵,展露微笑。
「金木樨仿佛聚集了星星的精灵,在互相嬉戏呢。闻到这股香气,你不会觉得『啊,秋天来了』吗?而且,香味有唤起回忆的力量。比如说……」
「难怪我觉得有厕所芳香剂的味道。」
「厕所……」
准备谈论花卉知识的光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
想起帆夏跟葵的事时,是光胸口传来一阵痛楚。
而且美智留也……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也没打声招呼,她没事吧?
金木樨的甘甜香气,仿佛在让胸口的痛楚加剧。
「这味道会不会太浓了啊。」
就在是光咕哝着,准备换下鞋子时——
「嗯?」
摺成花朵形状的白纸,静静放在他的室外鞋中。
——我叫她「白花之君」。
「喂,这个是!」
是光拿出纸条,回过头,光也一脸惊愕。
「是光,打开来看看。」
「啥?打开来?」
「把纸条打开来看看。里面或许写着讯息。」
是光听光这么说,焦急地打开摺得很复杂的纸。
「残橘飘香花散里,杜鹃只为伊人啼」。
跟小鸟信封用同样字迹写下的文句,令是光停止呼吸。
(帮助光的『白花』跟『鸟』是同一个人吗?那式部她——)
帆夏到平安学园就读,是国中的时候。
小鸟信封的寄件人不是帆夏!
光在哑口无言看着文字的是光身旁,用同样认真的眼神凝视纸条,像在确认什么般缓缓低喃出声:
「五片白色花瓣……空气中的香味……花散里……杜鹃……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六章 平安学园有只红发的鬼
「是光哥哥!路上小心!小紫之后也会过去的!」
文化祭当天早上。
是光出门得比平时更早,满面笑容的紫织子和酷酷看着他的小琉璃目送他到玄关。
他抵达学校,前往教室,却谁都还没来。
是光将朝衣给他的「特别警备班」臂章挂在西装制服的袖子上。
然后露出认真眼神,慎重设置好手机闹钟,打起干劲:
「好,出发吧。」
平安学园文化祭以射向空中的烟火为信号,揭开序幕。
高中部、国中部、小学部。各自的大门开启,客人们手持珍贵的邀请函,一面前进,一面赞叹让人感觉到传统之美的典雅校舍,以及秋天蔷薇争奇斗艳的庭园。
操场除了可丽饼、章鱼烧等常见摊贩,还有用糖将杏仁固定在奶油饼干上烤出来的杏仁酥饼、加入葡萄干和李子,宛如公主礼服的有皱褶的蛋糕——叫做Kouglof(注2)的美丽西点、秋田县的乡土料理——切蒲英(注3),以及冲绳面和紫芋慕斯的套餐,这些以高中文化祭来说十分罕见的店家。
再加上今年为了哀悼被称为「校园皇子」的帝门光年纪轻轻就去世,有献给光之君的演奏会、以光之君为题材的戏剧、收集光之君的照片举办的展览,也有班级以「光之君所爱之花的巡回之旅」为题,贩卖校园中的花卉地图,一下就比往年还要热闹。
「赤城先生!敝人如预告所说,今天要贴身采访赤城先生,请多指教啰。」
「呃,你真的来了啊。是说我现在在忙啦!」
学校的女学生和一般女性客人如潮水般涌向「光之君的稀有写真照」,是光在其中被挤来挤去——
「喂!给我排成四排!不要插队!没有号码牌的人不能买喔!」
——一边如此大喊。
「近江,你这样很危险,到那边去。」
「赤城先生竟然会关心敝人,敝人很感激。不过,敝人已经习惯了。」
「那边的!排到前面!不是说了要排成四排吗!啊,该死,号码牌没了。快点追加!」
注2源自于奥地利,用带有螺旋纹的中空模子烤成的皇冠型蛋糕。
注3将粳米黏在杉木木棒上烤的料理。
「赤城先生,敝人的手机刚刚传来情报,二年三班教室前,外校生和本校学生由于三角关系问题,扭打在一起。」
「什么!」
是光的手机也收到警备班负责人「拜托前来支援」的求救信号。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冲去现场,看到和服上穿着一件围裙的女服务生,以及一名穿便服的女生。
「小和在跟我交往耶!你这只偷腥猫!」
「只有你这么觉得啦!」
她们对对方又抓又打,激烈争执着。一名警备班学生坐倒在她们后方的地上,右眼周围瘀血,让人觉得他脸上吃了一记拳头。
「扭打在一起的不是男人,是女人啊!」
光在是光头上低喃:
「啊,便服女孩是樱之丘高中啦啦队的小岛由美佳同学。她跟曼珠沙华一样,虽然会随波逐流,很容易喜欢上人,不过内心是个纯洁的好女孩。以前我当过由美佳同学的恋爱顾问,就这样酝酿出不错的气氛,直到早上都……」
「是你的前女友啊。」
「和服女服务生是二年级茶道社的池之端千鹤同学喔。她是名感觉像清纯铃兰的人,男朋友的劈腿癖让她很烦恼,我在陪她商量的时候,就那么一次——」
「这边的也是啊!」
是光听得傻眼,介入两人的争执,张开双臂把她们拉离对方。
「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
他鼻孔喷气,一大吼,两人就不知为何对他回以尖叫。
「啊!」
「救命呀!」
她们都蹲在地板上发起抖来,跟是光道歉「对不起」,便服女孩在那之后马上就逃走了。
「不愧是赤城先生,转眼间就解决了呢。」
雏一边说道,一边将手机对着是光,按下快门,是光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啊!赤城先生!这次是三年四班的『日本祭典屋』,好像是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两人组在缠着店员搭讪。」
「楼上吗!」
是光拔足狂奔起来,挤满走廊的人潮便目瞪口呆地退到两侧。
「喔喔,果真名不虚传!」
雏追在是光身后,将这副模样也用手机拍下。
是光一威吓在祭典屋搭讪店员的两名便服男性「后面有人在等,没事的话可不可以出去啊?」他们就「咿!赤城!」、「第二十七任老大吗!」吓得惊呼出声。
看来他们似乎认识国中时期的是光。大概是找是光碴却遭到反击的其中一群人吧。
「我我我我我们没怎样啊。」
「对、对啊。我们正好想说差不多该走了。」
他们畏畏缩缩冲向出口。
「不要在我们学校搭讪啊!」
是光对他们大叫。
「喔喔,流氓之王的知名度果真出众!」
「是光只是瞪了一眼,他们就落荒而逃了耶!好厉害喔!瞪一眼就击退十名不良少年的传说是真的呢!」
雏跟光兴奋的声音重叠。
(瞪一眼就击退十个人,我的眼神是雷射光吗!)
是光还是觉得很复杂。
「赤城先生,情报指出通往中庭的走廊有一名小女孩在哭!」
「为什么你的手机比我的更快收到情报啊!」
「敝人每天都在拓展情报网,这是敝人的努力日积月累下的成果。」
是光这次冲下楼梯,护着在中庭大哭「妈妈——妈妈——」的小女孩,边走边高声询问「谁是这家伙的母亲——!」。
被是光硬是背到肩上的女孩,哭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妈妈,救我——!」
「是光,用校内广播叫人会不会比较快?」
「赤城先生,就画面上来说这十分美味,不过要不要考虑用校内广播找人?」
「说得也是。」
就在是光准备前往广播室时——
「琉奈!」
非常性感的年轻母亲拼命往这边跑来。
「妈妈!」
是光一将孩子交还给她,那名母亲就紧紧抱住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太好了,妈妈听说有个长得像恐怖分子的男人想拐走一名女孩,担心会不会是你,心脏都快停了。」
「对不起啊,我长得像恐怖分子!」
「理美小姐,好久不见!这孩子是琉奈妹妹啊,她长大了呢。我跟理美小姐交往时,她明明还在学爬。啊,这位宛如杜若的婀娜多姿女性叫做理美,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独自养育孩子的单亲妈妈兼职业女性,她看起来坚强可靠,冒冒失失的部分很可爱……」
「又是你前女友吗!」
是光一呐喊,那名母亲就吓了一跳,跟孩子一同往后退「不、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麻烦!」低下头跑走了。
「……家人真好呢。」
雏温柔地喃喃自语。
她的脸颊和嘴角都带着柔和笑意。
雏幸福的表情,让是光也觉得被当成绑匪没什么大不了,轻声说道:
「嗯……对啊。」
「理美小姐完全没变,看起来很有精神,太好了。」
光也很高兴的样子。
雏看着手机说:
「赤城先生,下一个任务。光之君的稀有写真照一下子就卖完了,没买到的女性顾客们开始大吵大闹,引起暴动——」
「那些家伙啊。拜托别闹了!」
是光呻吟着跑向一开始的工作地点。
是光照着这个步调,做为警备班成员在校内东奔西跑,劝架、帮人带路,也会去班上的「怨灵之馆」帮忙后台工作。
或许是文化祭前一天出过问题,反而成了一种宣传吧,客人非常多。
「听说这个花一天就修好了。」
「哦——真厉害。」
「这些字也很有魄力呢。」
「有『无耳芳一』(注4)的感觉。」
反应也很不错。
机关一旋转,跑出脸上和身上的白色长襦袢(注5)都写满文字的演员——
「呀——!」
「不要——!」
客人们就会尖叫。
那些字也是是光今天早上紧急写上去的。
「是光!很受欢迎!很受欢迎耶!啊,你听,又有惨叫声!」
「不要吵啦。你不是应该很习惯听人尖叫来尖叫去的?」
是光一面不耐烦地回应,一面在布景后方晃动勾着用红色玻璃纸做成的鬼火的钓竿,让它照到光线。
不过,他心里果然还是有点高兴。
是光回归警备班的工作时,班上的男生拘谨地对他说「赤、赤城同学,辛苦了」也让他兴奋不已。
「喔、嗯。」
注4日本怪谈。
注5和服的内衣。
根据雏的情报,帆夏帮忙参加的排球社交流比赛,似乎正在进行。
「本校的选手全都戴猫耳,对方则是狗耳。」
「什么鬼啊。」
「因为是祭典嘛。顺带一提,手球社的比赛所有人都会穿百褶迷你裙喔。」
「那样哪叫手球!」
「可爱就是正义。」
雏露齿一笑。
「赤城先生,要不要去帮忙加油?」
「没空啦。之后我还得去日舞社,也还有警备班的工作,忙到连吃午餐的时间都没有。」
「哦?这跟敝人取得的赤城先生工作时程表有点出入呢。」
「有个感冒的人休息,所以预定突然变了。」
「那还真糟糕。」
「所以我不能去看什么排球还是手球的比赛。」
是光一边瞄向手机确认时间,一边干脆断言。
「这样呀,真可惜。」
「我也觉得好可惜喔。好想看戴猫耳打排球的式部同学。也想看她穿迷你裙打手球,式部同学的腿非常美丽,观众们会很兴奋吧。」
光陶醉地眯起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象那个情景。然后他开朗地笑了。
「哎,没办法。今天一整天,你是大家的是光。」
是光只是板着脸,沉默不语。
◇ ◇ ◇
(这个时间,赤城应该在帮班上的忙吧。)
帆夏赏了对手一记漂亮的杀球,思考昨天是光在屋顶对她说的话。
(竟然说什么『你明明说过喜欢我,为什么要帮其他女人的忙啊』……真的太自我中心了。)
她觉得这句话像在表示「我虽然会劈腿,不过你不准花心」。开什么玩笑。
(我可是很烦恼的耶。)
美智留是帆夏进到国中部以来重要的朋友。现在跟帆夏一样不擅长接触男生的美智留恋爱了。
她为了是光连外表都改变,拼命努力。
帆夏不能背叛这样子的美智留。
美智留之所以会变得不对劲,会不会是因为跟是光进展得不顺利?
今天早上她也没什么精神。
美智留明明是个无论遇到多讨厌的事,早上一定会道「早安」开朗打招呼的女孩。
今天她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脸色苍白、低着头。
其实,帆夏想陪在美智留身边。
可是她答应了一堆事要帮忙,连一秒钟的空闲都没有。
(美智留,对不起。我在骗你。我也喜欢美智留喜欢的那个人。)
不过不管怎样,帆夏都一定会失恋……
比赛开始前,帆夏在日舞社的果汁店,遇到跟美智留一样无精打采的葵。
她很想问葵跟是光在顶楼说了些什么,但看到葵阴沉的表情,帆夏就心里有数了,所以她没有问。
反正,大概是是光又说了「我不能迷上朋友重要的女人」这种话吧。
真是个又傻又顽固的笨拙家伙!
(赤城,我只是希望你说出真正的想法。就算你喜欢上的不是我……我不希望你搬借口出来、打马虎眼。你犹豫不决的话,我就一直没办法放弃不是?)
帆夏跳起来,用力往高高飞起的球打下去。
然后,她觉得自己的愿望充满矛盾。
因为帆夏自己也在对美智留跟是光打马虎眼、搬借口出来。
◇ ◇ ◇
(赤城同学现在在做什么呢……)
葵将苹果、蜂蜜和牛奶倒进果汁机,脑中浮现是光的事。
日本舞研究社的果汁店在文化祭当天会穿的衣服,被新闻社事前告知过,大概是出于期待吧,队伍从早就没断过。
帆夏由于要参加排球社的交流比赛,马上就离开了,但月夜子身穿合身的迷你裙护士服,展现完美体态,将源源不绝的男性客人们迷得神魂颠倒,补足帆夏的部分。
她独自绽放美艳笑容,仿佛在试图弥补葵和来跟帆夏交接的美智留都一脸忧郁。
葵觉得自己像在把负担全推给月夜子,既愧疚,又感到自己的没用。
要求帮日舞社开店时,葵明明决定要努力帮上大家的忙。
她想跟是光一起度过文化祭。就算只有一点时间也好。
然而她却听见是光对朝衣说「只有葵我不会喜欢上」,觉得心情苦闷,本来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看见是光的脸却又无法无动于衷,最后哭着跑出社团教室,隔天在顶楼对是光说了过分的话。
(我竟然对他说了『最讨厌』……我明明不这么觉得。)
竟然说了「只有赤城同学,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我太自视甚高了……因为赤城同学对我很温柔。我还觉得赤城同学说不定也会在意我……赤城同学说他只会喜欢上一个人时,我也有种他在跟我告白的感觉……)
好难为情。
是光明明只是在代替光关心葵。
(在顶楼时,赤城同学的面容十分痛苦地扭曲,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葵不禁心想,当时是光皱着眉头对她伸出手时,她会不会被是光拥入怀中呢?
是光的表情真的很痛苦,感觉走投无路。
可是,就算是光真的抱住葵,那也是跟葵生日约会时他抱紧葵一样,是做为光的代理人。
(说不定是因为我太不可靠,才会让赤城同学一直代替光。那或许成了赤城同学的负担……所以他才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看到是光如此难受的表情,葵受不了。
她不希望是光代替光抱着她安慰她。
只有这件事,她绝对不希望是光做。
葵对他大叫「最讨厌你了」。
(我从光还活着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进步。)
——我讨厌光。
葵其实一直很喜欢光,却没办法坦率起来。
去年文化祭时,光明明温柔地问过她。
——要不要一起逛?
葵却别过头去。
——光还有很多对象吧?请你去找她们。我讨厌花心的人。
葵很后悔,为什么她没对光说「我其实很喜欢你,请你不要去找其他女人,只惦记着我一个人」呢?
即使光的「最爱」不是葵,如果有告诉他「就算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就好了。
(这样跟光的时候一样。)
而且不只是光,她还给是光的同学帆夏添了麻烦。帆夏追上哭着跑出社团教室的葵,并且鼓励她,在顶楼对她说「赤城一直喜欢葵之上,请你听听赤城的话」,葵都不知道谁才是学姊了。
(式部同学明明也喜欢赤城同学。)
葵胸口紧紧揪起,觉得自己又快要哭出来了。
「葵!你、你那身衣服……!」
这时,激动不安的声音令葵抬起视线,葵的表哥——三年级的头条俊吾瞪大眼睛,身体后仰。
俊吾目瞪口呆到会糟蹋他优雅端正的容貌,一副惊慌失措、愤慨不已的模样。他嘴唇颤抖了好几次,咽下唾液,压着胸口,好不容易吐出严肃声音:
「为什么,你穿着那么不知羞耻的衣服!」
「……这是文化祭要穿的。」
葵没那个心情绞尽脑汁安抚俊吾,语气不禁变得满不在乎。
「葵要穿的不是这边这件吗!」
俊吾指向美智留,大声嚷嚷。
美智留身上是长到膝盖下方的轻飘飘连身裙护士服,跟葵在茶店打工时穿的制服很像。是件可爱的古典风服装。
葵本来也要穿那件。
不过今天早上,葵拜托月夜子:「我也想穿跟月夜子小姐和式部同学一样的衣服。还有一件备用的对吧。」
贴身服装突显出胸部和腰部的线条,裙子的长度也只到大腿一半左右,葵觉得很难为情。
可是,由于葵后悔对是光摆出那种孩子气的态度,要她穿有荷叶边的可爱服装待在安全范围内,她非常不甘愿。
「马上把这身衣服换掉。啊啊,要是我过来得早一点就好了!现在哪是当『用影片追寻的光之君展』这种东西的接待人员的时候!我明明反对『这种企划不行』,多数决时女生却全部举手赞成——现在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比起这个,葵那副德行!月夜子,你也是,为什么没阻止她?是你让葵穿成这样的吗?」
俊吾瞪向月夜子。月夜子嘴角挂着笑意,大概是觉得惊慌失措的俊吾很滑稽吧。
「别这样,俊吾哥。跟月夜子小姐没有关系。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穿上这件衣服的。」
「什、什么——」
俊吾越来越惊恐。
「俊吾哥实在太啰嗦了。请不要来碍事。」
葵严厉地这么说后,俊吾就露出失神表情。
「啰……啰嗦……葵、说我啰嗦……」
他一边碎碎念,垂下肩膀离开了。
尽管赶走了俊吾,也只是有罪恶感刺在胸口,心情一点都没有变好。
(我也知道,就算我打扮得再怎么成熟,又不是连内在都会变成大人……)
葵低着头,装在塑胶杯中的果汁附着吸管,从旁出现在她面前。
「加蜂蜜的香蕉蓝莓果汁。光最喜欢这个组合。」
葵望向身旁,月夜子眼神明亮,将果汁递给她。
「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喝了它会鼓起让恋爱实现的勇气唷。真的。」
月夜子也在关心她。
葵觉得自己没用得彻底,她一陷入消沉,月夜子就用成熟可靠的声音说:
「欸,葵小姐。假如光生前,葵小姐有鼓起勇气,跟光说『我喜欢你』,我一定会更早失恋吧。」
葵将脸转向旁边,看到月夜子脸上带着如花般娇艳凛然的微笑。
她觉得那抹笑容很有魅力。
◇ ◇ ◇
「不知道是光哥哥在哪里。」
斜背着嫩绿色小皮包、背上是粉红色背包的紫织子,在文化祭的人潮间左顾右盼。
说会让朋友的爸爸同行是骗人的,紫织子一个人来到是光的学校。
正确地说,是一个人和一只猫。
紫织子在玄关穿好鞋子后,小琉璃走过来轻盈一跃,于门前回过头,像在等她似的。
紫织子问它「小琉璃想一起去吗?」小琉璃就酷酷地「喵~」了一声,于是紫织子把它藏进背包,带了过来。
(如果让朋友的爸爸陪,会不能自由走动嘛。难得有机会了解是光哥哥的校园生活。而且也得跟是光哥哥班上的人好好宣传,是光哥哥将来会有这么可爱的新娘。)
一名身穿学校制服的男生,向独自走在路上的美少女紫织子搭话:
「你怎么了?迷路了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找人?」
紫织子像个小孩般腼腆起来:
「我来找哥哥的。哥哥头发是红色,长得很可怕,一年级,叫做赤城是光。」
她一这么说,那名学生就「呃,赤城——是流氓老大!抱、抱歉。我有急事」逃走了。
其他学生也渐渐远离紫织子。
「赤城的妹妹?」
「骗人,再怎么不像也该有个限度!」
「等等——我好像在哪看过这孩子。啊啊!她不是之前跟赤城一起上学校新闻的小学生吗?」
「萝莉控流氓的女人!」
「哇啊啊啊啊!对她出手的话,会被流氓送进医院的!」
看来紫织子的野心——在校内确立自己是是光新娘的立场,实现得比想象中还要简单。
「被说是是光哥哥的女人了。」
紫织子脸泛红潮,开心地笑着。
只要照这个步调一直说自己是赤城是光的妹妹,谣言就会传得越来越开,让女人不敢靠近是光吧。
「可是,小紫找不到最重要的是光哥哥啦。」
就在紫织子决定总之先去是光班上看看时——
背上的背包开始动来动去,然后打了开来,一只白猫从中跳出。
「啊,小琉璃!」
小琉璃优雅穿过密集人潮,向前跑去。
「呀!什么东西!」
「讨厌,是猫。」
「喂喂喂,猫跑进来了啦。」
人声此起彼落。
「怎么办?等一下,小琉璃——」
紫织子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追向小琉璃。
◇ ◇ ◇
(我对葵来说,已经是不需要的人了吗?)
在远离文化祭喧嚣的空教室中,头条俊吾垂着头,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俊吾当作妹妹般溺爱的葵说他啰嗦,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那三位口才好、性格差劲透顶的姊姊也对他口无遮拦地说「你整天把葵挂在嘴边,真恶心」、「亏你外表跟家世都不错,要是被别人知道你从小学开始就会跟踪亲戚的女孩,不管是怎样的女人都会吓到唷」、「恋爱对象的话也就算了,你把葵当妹妹般重视的这点有问题。你是不是不举呀?」葵会不会也觉得俊吾很「恶心」呢?
(不,不只是葵,说到底,帝门家需要我吗?)
跟造成一朱和其母弘华对立,封住他行动的朝衣比起来,自己简直没有丝毫优点,也无法违抗父亲。
他之所以瞒着父亲,从设施将跟父亲有过关系的女性生下来的雏带出来,也是基于对父亲的反抗心理,以及「这么做跟父亲交易时会比较有利」这个如意算盘。
他决定总有一天要超越父亲,成为帝门不可或缺的人。
然而,实际上父亲加入一朱那一方的时候,他什么都办不到,没有大人愿意倾听不是做为父亲的儿子,而是俊吾自己的话语。面对本来应该要用来跟父亲交涉的雏,他也没能完全割舍掉感情。现在的自己实在太不成熟。
想法更灵活一点比较好吗?该改变这死板的个性吗?在来到这间教室的途中,俊吾虽然想跟背影优雅美丽、拥有乌黑长发的女性客人搭话,不过他没能做到。
(我一定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就在俊吾的想法越来越忧郁时——
「喵。」
传来猫的叫声。
一只体态优美的白猫,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门前。
俊吾看过这只蓝紫色眼睛、看起来又酷又聪明的猫。
(好、好像……!)
它长得跟俊吾抱有好感的奏井夕雨的猫一模一样。
叫做「小琉璃」的那只猫现在由赤城是光饲养,暑假尾声,他和是光他们一起在河岸放烟火时,是光的义妹紫织子有把它带过来。
——可以让我抱抱看吗?
俊吾一说出这句话,紫织子就用在看萝莉控犯罪者的眼神瞪他,他急忙订正「不,我是说那只猫」,但小琉璃像在躲他的手般从紫织子怀中跳下来,跑掉了——
——小琉璃讨厌你啦。
紫织子对他扮鬼脸,让俊吾非常受伤。
之后俊吾回过神时,小琉璃不知何时跑到他脚边理着毛,他心想「这次一定要……」屏住呼吸伸出手,却又在最后关头被小琉璃逃掉。
俊吾很沮丧,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不过……
那只长得跟小琉璃一模一样的白猫,现在不知为何在他眼前。而且还在用蓝紫色瞳眸酷酷地看了一遍俊吾的脸后,轻手轻脚走近他。
「喔喔!」
很像小琉璃的那只猫在俊吾脚边缩成小小一团,闭上眼睛。
(这、这次一定能摸到吧?不,说不定它又会逃走。既然如此,就这样让它待在附近还比较好,即使不能摸它、不能把它抱起来……)
俊吾一想到会不会因为他动了那么一下,害猫心情不好跑走,就连呼吸都没办法呼吸,更别说稍微活动身体。
肺部想要空气。但只有一秒也好,俊吾想多享受这微小的幸福一下。在他一脸苦闷地纠结时,很像小琉璃的猫睁开一只眼睛。
它仰望僵直不动的俊吾,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样子,然后轻轻用脸颊磨蹭俊吾的脚踝。
自己是因为被葵冷漠以对,受到打击,现在在作梦吗?
不。虽然隔着袜子,但右脚脚踝确实传来被柔软之物磨蹭的触感。
光是这样俊吾就很混乱了,那只像小琉璃的猫还轻盈一跃,竟然在俊吾腿上缩成一团。
(这、这、这是……!)
大腿好重。
不过,这是多么幸福的重量啊。
像小琉璃的猫待在俊吾腿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
(难道它知道我很沮丧,在安慰我?)
俊吾这么觉得,鼻酸了一下。
他眼神平静,俯视腿上的猫。
他又动弹不得了,吸气、吐气也让他提心吊胆,尽管如此,包含这份不自由,都让俊吾觉得这只像小琉璃的猫无比可爱。
(这只猫是从哪来的?它有戴项圈,所以有主人吧……如果主人没出现,应该可以把它带回家吧……)
◇ ◇ ◇
「赤城同学,好好好好好久不见。」
「红,你来了啊?可以先联络我啊。」
是光身穿白袍,戴着眼镜,头发往后梳,在日本舞研究社的果汁店当店员,出声叫他的是常陆红。
是光跟红在夏天认识,现在是会互传简讯的朋友。男生们赞叹着注视拥有一头美丽有光泽的乌黑长发、体态也很纤细的红的背影,一从旁瞥见她的侧脸就惊讶得瞪大眼睛,就这样僵在原地、急忙别开目光。
是光也对他们这种反应习以为常,现在月夜子前方明明大排长龙,是光面前的客人却只有红一个人。
「红红花小姐的鼻子还是一样很可爱呢。」
光眼神散发出光辉。「红红花」是光跟红之间秘密的称谓。红太有个性的面容,光似乎也觉得很可爱。在红笑起来鼻头泛红的时候,是光也会这么觉得。
「因为赤城同学的简讯说文、文化祭你一人身兼很多工作,很忙,所以我、我我我想说偷偷来看你。那、那个,叫做『角色扮演』对吧?是医生……?看起来,很可怕。」
读女校的千金小姐——红,不习惯跟男性交谈,要在现实中跟是光说话,她好像还有点紧张。
「然、然后呀,太辅同学会参加排球社的交流比赛,所以我来为她加油。」
「太辅是指番红花嘛。记得排球社要戴狗耳比赛。」
「对呀,很适合她。虽、虽虽虽然输掉了,不过双方势均力敌唷。之后我跟太辅同学有约。她、她邀我一起逛摊。」
「这样啊。谢谢你来看我。我再传简讯给你。」
「嗯,简讯,我也会、传的。」
红拿着是光做的果汁,害羞地轻轻挥手离去后,是光面前又空下来了。
他抬头盯着墙壁上的时钟。
离三点还有十五分。
(再一下下啊……)
「一杯加蜂蜜的薄荷香蕉果汁。」
窜入耳中的知性声音,让是光将视线移回正面,一名黑发剪齐到肩膀附近的纤细少女站在那里,带有清凉感的眼睛予人深刻印象。
「你是——」
「午安,赤城。」
这名少女淡淡说道,她被光取名为「薄荷小姐」,是葵打工的茶店「Bonne Chance」的常客。是光睁大眼睛:
「真巧。你在我们学校有认识的人?」
「算是吧。不过,我是为了见你才来的唷。」
她用那双意味深长的清冷瞳眸凝视是光。之前在书店遇到时,她也用这种眼神看是光,讲了令人在意的话。
「我的主人想跟你谈谈。」
「『主人』是指谁啊?」
听见是光的疑问,少女露出微笑,眼中浮现亲爱之情。然后用凉爽知性的声音慢慢回答:
「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美丽,宛如天仙的人。」
在是光身旁的光绷紧脸孔。
「薄荷小姐,你果然……」
是光伴随内心的疑惑,听见光吐出在困惑的同时又抱有确信的呢喃。
(天仙是指谁啊?)
少女将名片放在桌上。
名片很朴素,上面只有电子邮件信箱而已。
「等你有那个意愿就联络我吧。」
「喂,等一下,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是光出声叫唤她,少女却没有回头,走掉了。
「……」
光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光拿起少女留下的名片,咕哝道:
「信真的寄得进这个信箱吗?不会连上奇怪的网站吧?」
「赤城真是的,竟然来了两位你私下认识的女孩,不容小觑唷。」
在旁边轻轻松松接待客人的月夜子将脸凑近是光,像在调侃他似的低喃:
「太好了呢,式部同学她们不在。」
然后眨了下眼睛。
「不是啦,学姊。」
「哎呀,不是吗?可是你把那张名片放进口袋了呢。」
「总不能丢掉吧。」
「我会帮你跟大家保密。所以如果有什么进展,要乖乖跟我报告唷。」
「就说不是了。」
是光噘着嘴,反驳呵呵笑着的月夜子。
这时,他事先设定的手机闹铃响起。
三点了。
「辛苦了,赤城。你可以离开啰。式部同学应该马上就会过来。还是说你要看式部同学穿护士服?你今天还没见过式部同学和葵小姐吧?」
帆夏快要哭出来的愤怒面容,以及葵如梦似幻的容貌浮现脑海,令是光胸口隐隐作痛,但他还是脱下白袍回答:
「不,我得走了。」
在这之后,有场最后的——重要的事情在等他。
是光拨乱头发,恢复原本的造型,在走廊上前进,手臂上的臂章也拿了下来。
「是光。」
「交给我吧。」
是光用强而有力的声音告诉飘在身旁的友人,在人潮中拔足狂奔起来。
◇ ◇ ◇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遇到难过的事就会去看那棵树呢?
小学部后花园有座丘比特的雕像。后面有棵五月会散发清新香气、开着白花的树,大家一定不知道它的名字。
它没有蔷薇的华美,也没有樱花的妖艳、百合的清冽。
开在茂盛绿叶中,仿佛要将自己藏在里面,毫不起眼的花。
凋谢时也不像樱花那么戏剧性,只是静静、静静地凋零,很寂寞的样子。
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带着茂盛绿叶的树,也很适合让小学女生的娇小身躯藏在它后面,成了美智留小学最喜欢的地方。
——明明姊姊那么优秀,美智留却很平凡呢。
美智留已经习惯被拿来跟大她三岁的姊姊比较、被这么说。
玩游戏、跟朋友聊天、跟长辈打招呼时,越是想好好做,越是觉得不能失败,她的身体就会越僵硬,声音不自觉拔尖。
可是,看到想要拼命说话,一边挥动双手,一边努力快速讲话的美智留,大家都在窃笑。
——美智留好像有点少根筋。
——我跟她说「你代替我分营养午餐吧」,她竟然扭扭捏捏地说「嗯、嗯,谢谢你」耶。
——她是不是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啊?你明明只是把工作推给她。感觉像「总之先道谢吧」这样。
——嗯,美智留常常这样。
讲什么话才恰当?讲什么话才不会被笑?美智留不明白。
她无法跟小学部的同学们好好交流,总是在担心「做这件事会不会被大家笑」、「讲这种话会不会又会被当成少根筋的笨蛋」、「老师和爸妈会不会又叹着气说『明明姊姊那么优秀』」。
即使如此,在家只要躲在房间不出来就行了,但学校不能这样。
体育课打躲避球的时候、自然课分组发表研究的时候、国文课在众人面前朗读课文的时候,美智留都很怕。
失败后,听见教室中大家开心的笑声,美智留觉得自己像在被笑一样,她很难为情,便跑到后花园的树那边,抱着膝盖静静坐在在树后面。
然后被绿油油的茂密叶子,以及初夏盛开的白花清爽的香气抚慰。
五月的某一天,早上谁都还没到学校的时候,美智留折下白花的枝,插在教室的花瓶中。
她希望让大家认识这种无人知晓、坚强绽放的白花。
或许会有人喜欢上这种花。
然而——
——讨厌,花瓶里插着东西。亏我从家里剪了玫瑰花过来。
——咦~这是什么花啊?
——谁知道~好土的花。真由香家的玫瑰比较漂亮。
——把它丢掉吧。
美智留怀着自己不被需要、被人抛弃的心情,看着班上女生抓住白花的枝,准备随随便便把它从花瓶拔出来。
求求你们,不要丢掉它。
虽然不怎么显眼,不过它是很漂亮的花唷。
它有很香的味道唷。
美智留想叫她们住手,但一想到又会被笑,她就难以启齿,眼泛泪光。
——那种花叫橘子花。
这时,宛如甜美花朵的柔和声音传来。
——光。
女生们之所以突然面露喜色,原因在于跟她们说话的是帝门光。
美智留听其他人说过,即使是在有钱人家小孩众多的平安学园小学部中,帝门光也属于地位与众不同的富家子弟。
而且他拥有纯白的肌肤、少女般可爱的容貌、透明闪亮的金发,跟天使一样。
女生们一看到光,全都会害羞得脸红,愣在原地、看得出神,想跟光待在一起。在附属幼稚园的时候,光周围就有很多女孩,以他为中心开心地笑着。
美智留觉得那样子的光,是跟自己无关的遥远之人。
升上小学部跟光分到同一个班级后,这个想法也没有改变。不对,近距离看到光纤细的四肢、清澈的瞳眸、白皙的肌肤、惹人怜爱的笑容,更让她觉得光跟自己是不同的人。
光也一定不会注意美智留这种人吧。
说不定连有位名叫「花里美智留」的女孩在这个班级都没察觉到。
而那个光,知道她觉得谁都不认识、开在后花园的单调不起眼花朵的名字。
在早上从窗户投射而入的清澈光线中,光温柔俯视橘子花,扬起宛如花瓣的嘴唇,绽放美丽微笑。
——我喜欢这种花喔。拘谨保守的这一点很可爱,很强韧。总觉得有种令人怀念的香味。
听见光用圆润甜美声音讲述的话语,美智留虽然比刚才还要想哭,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有人知道那种花!
有人说它可爱又强韧,说喜欢它!
她心跳不已,脸颊突然变热。
——真由香的玫瑰就放在别的花瓶吧。只要去拜托事务员叔叔,他会借你的。
光将手轻轻覆在班上女生的手上,那名女孩满脸通红地说:
——既、既然光这么说,我也觉得这种花很可爱。
其他女生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说「我也是」、「我也觉得它很香」。
虽然那些女孩之后也没对橘子花产生兴趣……
不过光在白色花瓣凋谢前,每天都对那朵花投以温柔目光,将清秀脸庞凑近,闻它的香味,幸福地眯起眼睛。
这副模样也令美智留看得小鹿乱撞。
从那天开始,光就成了美智留的王子。
光周围总是有漂亮的女孩有说有笑,不过总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对美智留露出凑近那朵白花、为它绽放的微笑呢?美智留作着这样的梦。
没错。跟从全身是灰的凄惨模样变身成美丽公主,成为王子殿下王妃的灰姑娘一样。
他会不会轻轻把玻璃鞋放在美智留脚边,对她说「我在找你喔」?
光说,橘子花拘谨保守的这一点很可爱。
所以只要美智留保有一颗澄澈的心……
小学部流传着「在后花园丘比特像前许下誓言的爱,能够直到永远」的传说。
小学部三年级的文化祭时,光为五位女孩的手指戴上三色堇、瞿麦或大波斯菊做成的戒指,许下爱的誓言。
——我一辈子都会爱着绘里奈。
美智留那天也抱膝坐在橘子树后面。
伴随令人眼花撩乱的憧憬,以及胸口仿佛快被撕裂的痛楚,美智留看着光对不是她的女孩们,一个个许下爱的誓言。
光为了做戒指,用他纤细的手指摘下脚边的花,他的手指实在太过白皙、美丽。
她觉得花儿们在被光摘下来的瞬间,似乎高兴得欢呼出声,颤抖不已。
假如我也能被光如此温柔地摘下。
假如我能在光的手指下凋谢,而不是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在凄凉风中凋零。
假如光对我许下爱的誓言。
只要保有像灰姑娘一样纯洁的心,总有一天,光也会找到我吗?
他会执起我的手,为我戴上戒指吗?
这样的话,橘子花一定也不会寂寞地凋零。
明年的初夏,她就能跟光一起看橘子花,而不是一个人。
大家不想做的工作,也竭尽全力去做吧。
不要偷懒、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发牢骚,维持一颗纯洁的心吧。
然而,等她注意到时,变得没有人会叫美智留的名字。
班长——
那就是对美智留的称呼,蕴含「处理麻烦事时不会抱怨,好用的佣人」的意义。
——我觉得班长来弄就行了!
——你不是班长吗?我很忙,这些你也全都帮我解决掉吧。
——反正班长会一个人处理,我们回家也没关系啦。
尽管如此,美智留做得到的事也只有拼命努力,所以别人拜托她的工作,她全都接下来了。
不能抱怨。
只要继续加油,总有一天一定能获得幸福。
能让人注意到橘子花的香味比玫瑰、樱花、百合都还要好闻。
升上国中部后,光也是学校中的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叫做「光之君」。
那么美丽、耀眼、特别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美智留这种戴眼镜、绑辫子的庸俗女孩呢?
回到现实、脑中浮现这种想法让美智留觉得很痛苦,所以班上的女孩们一提到光,美智留就会逃亡似的离开。走在走廊上时,看到被女孩们包围的光从前方走来,她也会绕道而行。
不过偶尔——真的是偶尔——她看到光一个人时,会为了不让光发现而藏在走廊转角或树荫下,凝视着他。
快点注意到我。
对我笑吧。
美智留一边看着光,一边在内心反复如此诉说。
然而光升上高中部后,却在黄金周时坠入河川过世了。
「已经……三点了。」
独自坐在怨灵之馆接待处的美智留看着手表,吐出微弱呢喃。另一位负责接待客人的女生,因为外校的男朋友过来就走掉了。
『班长的话一个人也没问题吧。』
『嗯、嗯,我也没有其他计划。』
美智留面带僵硬笑容,目送跟男朋友牵着手,一边说「人家想吃棉花糖~之后还想跟小隆占卜我们两个合不合~」一边走远的同学。
(离一般入场结束,只剩两个小时……)
在眼前通过的人们都跟朋友或恋人在一起,开心地笑着。只有美智留孤零零坐在椅子上,没人注意到她。
充斥走廊的交谈声及欢笑声扎在皮肤上,让她的内心逐渐降温、枯萎。
湿润瞳眸中浮现谁都不知道、静静凋零的白花幻影。
花瓣纷纷飘落。
寂寞地。哀伤地。
(今年也不行啊……)
美智留想起每到文化祭,她都会躲在橘子树后面,屏息看着光在丘比特像前将花戒指交给女孩们。
她胸怀这次自己身上是不是也会发生那种事的期待,然后为此感到绝望。
光在今年五月——橘子花开始绽放的时节去世时,那就成了永远的绝望。
无声凋谢的白色花瓣,仿佛在哀悼美丽耀眼的少年之死——她偷偷跑进夜幕笼罩下的小学部后花园,一个人在那里抱着膝盖,伴随穿透全身的激烈痛楚,实际体会到谁都不会再讲出橘子花的名字了!那名温柔的少年真的死掉了!
就在她借由放弃来麻痹内心,试图忘却绝望,表面上过着没有变化的日子时——
是光对美智留说「你就像橘子花一样」。
一头红发、眼神跟野狗一样可怕、讲话也很粗鲁——光是被他瞪一下,就会让人腿软。
是光这种面目狰狞的不良少年,呼唤了美智留谁都不会叫的名字。
——花里。
他带着率直、认真的眼神,对她说:
——你就像橘子花一样,虽然不起眼,却有淡淡的香味,让人觉得很怀念。我觉得这种个性满不错的。
这让美智留觉得,光是不是为了完成他跟美智留的约定,借是光的身体回来了?
是光明明跟光完全不像,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声音、动作却跟光重叠在一起,让美智留内心静静颤抖起来——是光的话语仿佛对美智留施了魔法。
跟灰姑娘穿上礼服和玻璃鞋参加舞会一样,美智留也解开辫子,拿下眼镜。
镜中的自己宛如另一个人。
——哇,班长,你怎么啦?好可爱。
——班长意外地不错正嘛。
像这样被同学们捧,也是第一次。
美智留发着呆,心想这果然是灰姑娘的魔法,说不定自己这次真的会被王子选上。
然而,是光却只关心葵和帆夏,没有回头注意美智留,她还不小心听见同学们说「外表是变好看了没错,不过内在跟以前一样呢。不太会看气氛,跟她讲话讲不太下去,有点啰嗦」。
她之所以没被王子选上,一定是因为灰姑娘的魔法解开了。
美智留想起被同学们依赖、俐落下达指示的是光,一阵撕裂喉咙、勒紧心脏的痛楚就如同暴风雨般侵袭而来。
是光已经不需要美智留的协助。美智留这种人,他也没放在眼里。
今年还是不行!
明年初夏,她又要一个人在那个地方,看橘子花凄凉地凋谢!
看着花散里中寂寞的橘子花的,只有跟它一样寂寞的杜鹃,无论它怎么叫、怎么叫,谁都不会遥访那座村落。据说杜鹃是因为一直啼叫,直到吐血,嘴巴里才会是红的。尽管它叫了那么久,看见白花散落的,却总是只有那一只杜鹃。
美智留因痛苦和悲伤在椅子上缩起身子,花瓣无声飘落在她身周。
纷纷静静凋谢的白色花瓣,如同快要坏掉的日光灯。
一闪一闪。一闪一闪。
两者感觉都很凄凉、可怜,美智留觉得自己好像独自待在橘子花渐渐凋零的村落正中央。
一定一直都会是这样。自己会一个人在那里,无论何时都是孤身一人——美智留一边这么想,一边用颤抖声音轻声念出寂寞杜鹃的歌:
「残橘飘香……花散里。杜鹃只为……伊人啼……」
除了我以外,谁都不会来到我的花散里。
花散里中,只有为得不到回报的思念而啼的杜鹃——只有我而已!
「花里!」
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
橘子花的白色花瓣哀伤地纷纷凋零。对面传来清晰又强而有力的声音——
顶着一头蓬乱红发、眼神锐利的同学——
赤城是光抓住美智留的手,一脸认真地说:
「文化祭来约会吧!」
七章 永远的花
「赤赤赤赤赤城……!」
被是光握住手的美智留睁大眼睛,嘴巴一张一阖,很惊恐的样子。
是光脸颊发热,对美智留说:
「别拒绝啊。我可是为了确定有时间跟你逛学校,把行程排得超满喔。」
是光跟习惯邀请女孩子的光不一样,现在这个状况,他应该也很难为情。
要是还把美智留吓跑,他实在受不了。
出于焦急,是光握住美智留的手指更加用力。
美智留坐在椅子上仰望是光,脸颊红得跟邮筒一样。
「可、可可可可是,可是我,接待处——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还有一个值班的吧。那家伙人咧?」
「她去跟男朋友约会……」
「什么!那家伙把工作推给你,跑去跟男朋友玩吗?」
「因因因因因因因为,我也没计划呀。对、对不起……不、不要瞪我。」
美智留缩起脖子。
「是光,不能对女生那样大吼大叫啦。要温柔跟她们说话。你今天可是王子殿下。」
光在是光头上高兴地微笑。
「唔。」
是光无言以对。
美智留战战兢兢地仰望是光,担心是不是又要被骂。
是光「啧」了一声,用拳头以要敲不敲的程度轻轻「叩……」敲了下美智留的额头。
「你这个滥好人。」
美智留瞪大眼睛,似乎吓到了。
是光别过染上红潮的脸,抓着美智留的手对教室里面的人说:
「喂!有没有人能帮忙顾一下接待处?」
剩下的同学们望向是光,一看到他握着美智留的手就都愣住了。
而且美智留和是光脸都是红的。
走廊上到底发生什么事!
现在他们脑中,一定浮现了各式各样的想象吧。
其中一名男学生提心吊胆举起手。
「那个,如果不介意我来的话。」
是光看过那张朴素的脸。他不是坐在第三排正中央的人吗?放学后的工作,他也常常留下来……
另一名男生也跟着举手。
「我也可以。」
他也是放学后的熟面孔。
是光心底突然流过一股暖流。
「帮大忙了,呃,你们是……」
明明一直一起工作,是光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点,令是光绷起脸来。
两人看起来都有点紧张,回答是光:
「我、我叫吉田。」
「我叫小野寺。」
这让是光又胸口发热。
「谢啦!吉田,小野寺!我一定会还你们这个人情!」
他的断言蕴含发自内心的感谢。
是光转身面向美智留。
「这样你就没理由拒绝啦。走啰。」
「赤城,可是,那个——」
是光拉着还在碎碎念的美智留,迈步而出。
身后的同学们似乎在叽叽喳喳。
「赤城跟班长什么时候……!」
「是说赤城刚刚说『谢啦』的时候,是不是笑了啊?不是怨灵笑容,是像这样笑咪咪的。」
「我、我我我我我也觉得他笑了!」
「那个赤城竟然笑了!」
「赤城,等一下……!」
「你差不多该觉悟了吧。现在才回教室的话,我跟你都会糗到不行喔。既然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好好享受。」
和是光擦身而过的学生们,全都用跟同学们一样的惊讶眼神,紧盯着是光拉着美智留的手往前走。
「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要约会?」
美智留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大概是因为被众人注目,让她觉得很难为情吧。是光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像要带给她勇气。
「你跟光有过约定吧。」
「——!」
美智留肩膀颤了一下。
是光用僵硬却认真的语气继续说道:
「小学部时,班上的女生和男生排挤过光,当时给他摺成白花形状的纸条鼓励他的,就是你吧。」
光也在美智留旁边,带着温柔眼神轻声呢喃。
「是光的鞋柜放了跟那个时候一样,摺成白花形状的纸条,里面写着歌咏橘子花的和歌。那时正好传来金木樨的芳香,我就想起来了,想起你将橘子花装饰在教室花瓶里时的事。那个时候,你身上散发出跟橘子花一样清爽的香味,所以我才会知道是你把那朵可爱的花插在花瓶喔,花里同学。」
「你曾经把橘子花带到教室,装饰起来对吧?想起那件事后我就察觉到了。这张纸条的形状,是纸条里的和歌歌咏的橘子花,而放这张纸条的人就是你。」
美智留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骗、骗人!因为,明明应该没人知道我带橘子花过来。我都早上第一个来,然后偷偷——」
「光说那个时候,你身上传出跟橘子花一样清爽的香味,所以他注意到了。是你把橘子花插在教室花瓶里。」
美智留的脸又浮现惊讶,然后是混乱,接着是——参杂哀伤的感动。
「……这样呀……光之君他……知道是我带橘子花来的……」
断断续续的呢喃,也洋溢出美智留的感情。
「他知道是我。」
她感动得声音哽咽,眼泛泪光。
光从旁轻轻拥抱美智留,在她耳边低喃:
「因为你没跟我说过话,看起来又像在躲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没有跟你搭话。我被大家无视时,也从来没想过放纸条的人会是你,也没注意到那朵白花是橘子花。」
光的声音圆润又甜美,蕴含对年幼时期鼓励自己的温柔女孩的感谢,以及爱怜。
只有跟纸条上的文字交流的短短三天。
但那令他觉得很愉快、温暖。
诉说这个回忆时,光甚至现在都还会露出柔和微笑。
「光一直觉得你不喜欢他。因为你是认真的班长,他是风流的后宫皇子嘛。他似乎有所顾虑,才会都没找你说话。」
喜欢女人,看起来像在花丛间到处拈花惹草的友人,一定也有纯情认真的部分。
例如害怕被有洁癖的青梅竹马女孩说「我讨厌你」,不敢对她出手。
面对不能爱上的对象,对她的心意也从未改变。
不想让纯洁认真、容易惊慌失措的班长感到困扰,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找她说话。
是光要代替光,传达他的心情。
「那家伙也挺纯情的。」
美智留眼神动摇。
注视光的那些日子的回忆,是不是也伴随橘子花清爽的香气,涌上她的心头呢?
她是不是在回想年幼的光——回想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行为举止呢?
光带着开朗表情说:
「你给我的那朵白花,是橘子花。
帮我拿回我的直笛和画具箱——鼓励我的白花,是橘子花。我拜托她成为我的恋人的,是橘子花的妖精。」
「帮助光的白花,还有助我一臂之力的那只鸟,都是你。」
是光一直以为,小鸟信封的寄件人是帆夏。那个人帮忙把其他班级的文化祭摊位列成清单、帮忙将文化祭前的工作进度整理好——
不过帮助是光的,是在准备文化祭的期间一直待在他身边的美智留。
美智留没有否认,困扰地抿起嘴唇,扭扭捏捏低下头——这就是比什么都还要明确的答案。
光对这样子的美智留展露温柔微笑。
「那只鸟是杜鹃对吧。以前常常将橘子花和杜鹃成对歌咏。《万叶集》中也有好几首同时歌咏橘子花和杜鹃的和歌。小鸟图案旁边的文字,也是从和歌节录下来的呢。
『夜雨』是从大伴家持的『夜雨杜鹃啼,桥花香已尽』而来。『与友相逢』是取自大伴书持的『杜鹃白橘枝上栖,与友相逢盼汝啼』。写在白花纸条上的『残桥飘香花散里,杜鹃只为伊人啼』是大伴旅人的呢。其他句子也都一样。真符合用功的花里同学的风格。」
「说到橘子花啊,就会想到杜鹃。写在小鸟图案旁边的那些字,也都是从歌咏橘子花和杜鹃的和歌节录下来的吧。真是,你也太拐弯抹角了吧。我跟光不一样,不懂风雅的东西。我想要是没有提示,光也不会知道。」
美智留又扭扭捏捏起来,很伤脑筋的样子。她仍旧低着头,脸上浮现红潮,被是光紧紧握住的手像在烦恼是不是可以回握,指尖轻轻握住又放开的模样,宛如一只内向的小狗。
对性格直爽的是光来说,女人这种生物思考模式复杂又奇怪,十分难搞。
至今为止,他在光的委托下跟好几名女生牵扯上,这段期间,他也曾因为「这家伙在想这种事啊?」而吓了一跳,或是「为什么这么钻牛角尖?」哑口无言。
美智留的情况也一样,她不直接给是光建议,而是特地匿名把资料放在他的抽屉、在寄件人那栏画上杜鹃的图、文化祭前一天刻意在是光鞋柜放入橘子花的纸条,实在很矛盾。
察觉那张白花纸条是橘子花的光,借由这个关联证明了那张图画的是杜鹃鸟,以及帮助是光和光的都是美智留。
不过只有是光一个人的话,就算看到白花纸条,也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吧。美智留应该没想到,是光会从光口中听说把橘子花带到教室的女孩是谁吧。更不用说理应已经去世的光,现在还存在于是光身旁,而是光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那她为什么要在信封上画杜鹃呢?
为什么要加上文字,暗示杜鹃和橘子花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要在鞋柜放进橘子花的纸条?
为什么要露出哀伤目光,轻声呢喃「这样保密不跟人说,真卑鄙呢」?
做为警备班成员在校内四处奔走、在怨灵之馆让鬼火飘来飘去、在果汁店将香蕉和蓝莓倒进果汁机的这段期间,是光也在用他的方式,认真思考到脑袋发疼。
思考没有告诉他自己就是杜鹃的美智留的心情,思考即便如此,还是一直偷偷将信封放进是光抽屉的美智留的愿望。
「你把我跟光重叠在一起了对吧?」
美智留被是光握在手中的手颤了一下。
是光用力抓住她试图挣脱的冰冷小手,继续说道:
「你之前刻意让我坐在背光的地方、让我吃加蜂蜜的甜点、要我整理服装仪容。坐在那里的话,会因为阳光太亮,看不到我的脸吧。」
——啊,赤城,可以不要坐那边,坐到这边来吗?
美智留红着脸站起来,把一张空椅子放到窗边,用参杂期待与恳求的眼神凝视是光。
是光一坐上去,美智留就面露喜色。
——我、我觉得衬衫扣子也乖乖扣到最上面比较好。
——背也要挺直……语、语气也要更温柔一点……
看到是光小口小口吃着马卡龙,美智留露出心旷神怡的笑容。
——这是蜂蜜马卡龙,饼皮也加了蜂蜜。
——哇——好好吃的样子。我也好想吃喔。
——赤城,还有很多,所以你尽量吃唷。
虽然帆夏生气、惊讶地说过「你跟光之君完全不像嘛!」但那个时候,美智留眼里确实不是是光,而是光。
「对、对不起。」
美智留眼眶泛泪,脸皱成一团。
她低着头缩起身子,愧疚到如果她头上有对狗耳,一定是垂下来的。
「因为,赤城说了跟光之君一样的话。」
美智留的声音细若蚊鸣。
「一样的话?」
「你、你说我……像橘子花……说橘子花虽然不起眼,却有淡淡的香味,让人觉得很怀念,你觉得这种个性很好……光之君也说过喜欢橘子花的香味……他说它有种令人怀念的香味……」
她抬头仰望是光。
一滴泪珠从因悲伤而苍白的脸颊滑落。
(啊啊,这样啊。那个时候,花里也哭了。)
小帆真的很帅,很令人憧憬,我也好想变得像小帆一样,虽然我一定办不到,不过,我要成为日本第一的班长。
美智留寂寞、努力、开朗地如此诉说。
光温柔对她说「花里同学,你就像是橘子花」、「虽然不容易吸引路人的目光,却很强韧、很坚定,散发着令人怀念的淡淡香气,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喔」。
是光也接着说了。
他将光这番令他深有同感的话语,传达给美智留。
他不知道橘子花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不过既然跟美智留很像,应该是种让人怀念的温柔花朵吧。
那时美智留凝视是光的脸好一段时间,沉默着,眼中流下一滴泪水。
她一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把是光跟光重叠。
美智留珍惜地将是光说出口的话语记起来——她就是像这样收集跟光有关的一切,不得不将其刻进心中的资料夹,她就是思念光到这个地步。这件事刺进是光胸膛。
光死于突如其来的事故时,美智留在想什么呢?
是一个人在哭吗?
在那之后她也无法忘记光,持续惦记着他吗?
惦记着已经绝无可能跟她成为恋人的光——
光松开搂住美智留的手臂,哀伤地用带有一丝阴霾的眼神凝视她。
为了让女孩们绽放美丽花朵,光不会吝惜给予她们甜言蜜语,或是率直的爱情。
他会称赞、怜爱、疼惜女孩们,对她们展露笑容,像要为她们浇很多干净的水。
所有的花对光来说,都是无比可爱、珍贵的存在——不过他也注意到,自己去世后,他曾经给予的话语,将成为她们悲伤的源头。
光现在一定痛苦难耐吧。
是光也难过得身体仿佛在阵阵发麻。
为了不要让美智留更害怕、伤心,是光尽可能用平静、认真的语气说:
「抱歉,我跟光不一样,手也很粗糙,脸和头发也是这个样子……」
自己不可能成为什么王子殿下。
也没办法像光一样露出甜美微笑、用清澈声音吐出美丽词藻。怎么想都不可能。
「不过——」
他拥有身为光朋友的骄傲。
能传达光的话语的是自己,他很高兴,也很自豪。
「在这场文化祭结束前,我就是光的代理人。」
所以,他笔直凝视难过得发抖的美智留,对她说。
「我会代替光实现你的愿望。你很憧憬吧?什么『情侣的全套行程』。」
一滴泪水还停在美智留柔软的脸颊上,她垂下眉梢,用不知所措的眼神仰望是光。
是光用空着的那一只手,擦拭美智留的脸颊。
「一起试试看吧!」
◇ ◇ ◇
硬邦邦的温暖手指抚过美智留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
「一起试试看吧!」
是光一脸爽朗地这么说的瞬间,他的声音、他率直的眼神,令美智留怦然心动。
(我擅自把赤城跟光之君重叠在一起,他没有生气吗?)
无论是谁,知道有人把别人的容貌重叠在自己身上,沉迷于妄想之中,都会勃然大怒「开什么玩笑」,觉得很恶心吧。
是光却说他要做为光的代理人,当美智留的恋人直到文化祭结束。
而且还带着这么骄傲、开朗的表情!
是光的大手紧紧握着美智留的手,往人潮众多的热闹地方走去。
「喔,对了,洒水器也是你吧,花里。那个时候,你把头发绑起来,戴着护士帽,穿着短袖体育服,是因为你衣服和头发被淋湿,急忙换了衣服对吧?」
美智留又觉得心跳快要停下来了。
连洒水器的事都被发现!赤城什么都能看穿吗?
「因、因为……日光灯一闪一闪的,我想把它换掉,可是就算我去拜托事务员叔叔,他也说还可以用,不愿意帮我换,我只好自己来……结果我在快要从放在桌上的椅子掉下来时碰到洒水器,好、好像就把它弄坏了。」
「你到底是怎么碰的啊?」
「我、我给大家添了麻烦,所以讲不出口。对不起。」
美智留缩起身子,心想这次是光一定会生气吧。
是光将嘴巴抿成「ヘ」字形。
「的确很惨没错。」
他在这么嘀咕后面向前方,爽快地说:
「哎,反正也赶上了,进行得很顺利,没差啦。」
美智留的肩膀瞬间放松。不只是肩膀,腿也变得像寒天一样软趴趴,感觉快要腿软蹲下来了。
她之所以还能站得好好的,是因为是光又大又厚实的手,紧紧握着美智留的手。
为了避免自己坐倒在地,美智留也提心吊胆地……回握那只手。
是光脸颊泛红,很难为情的样子。
「因为我被命令当什么特别警备班,文化祭的校内地图我记得很清楚。得感谢小朝啊。没时间了,赶快开始逛吧。首先是章鱼烧对吧?接着是棉花糖。」
「赤、赤城,你……不喜欢吃甜食吧?」
「是这样没错……」
是光不知为何将视线移向上方,微微皱了下眉头后面向前方,用力绷紧脸颊,斩钉截铁地断言:
「交给我吧。」
美智留被是光拉着走下楼梯,脸颊发热,内心雀跃,在摊位并排的操场前进。
「一份章鱼烧。竹签给我两根。美乃滋……」
是光望向美智留,像在跟她确认。
「正、正常就好。」
「美乃滋量正常。」
「啊!」
「怎么了?」
「柴鱼片……那个……」
是光又往头上瞄了一眼——
「柴鱼片多一点。」
然后像猜到美智留接下来要说什么般,如此说道。
「这样可以吧?」
「嗯、嗯。」
是光用竹签叉了一颗刚拿到的章鱼烧,递到美智留面前。
「来。」
「谢、谢谢。」
美智留准备伸手接过——
「错了啦。」
却被是光瞪了。
「只、只可以看吗?」
「不是。」
是光的视线又飘向另一边,用力绷起脸。然后瞪着美智留:
「嘴巴张开!」
「咦咦!」
「情、情侣都会这样,这可是光说的喔,可恶!他说如果是他,一定会这么做。」
「可、可可可可、可是——」
是光和美智留周围,有半径三公尺左右的空间,在这空间之外的人全都盯着他们。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探出身子僵直不动。
好难为情!
不过,是光带着无比认真的表情,将沾了一堆柴鱼片的章鱼烧递到美智留嘴边。
(赤城也觉得做这种事很害羞呢。)
但他愿意为美智留这么做。
他愿意拼命为她扮演限时两小时的恋人。
这份心意绝不是演技——美智留深深体会到这点,胸口揪紧。
她下定决心,一张开嘴巴,章鱼烧就放到她的舌头上。酱汁和柴鱼片的香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好、好好粗。」
美智留本来还在担心如果太烫怎么办,不过章鱼烧的热度刚刚好。
她羞得面红耳赤,边嚼章鱼烧边告诉是光后,是光「唔」了一声。
「我、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也超饿的。」
他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
「——!」
然后用力闭起眼睛——
「花里,你、你喂我吃一个!」
大叫着张开嘴巴。
「咦!」
「快点!」
「好好好、好的!」
美智留用竹签从是光拿着的章鱼烧盒里叉了一个,战战兢兢送进是光口中。
是光闭着眼睛,合上嘴巴。
「——!」
「啊!」
由于美智留不知道该放多里面,竹签伸得太进去——外加是光又有稍微将嘴巴往前凑,他的嘴唇就这样连美智留的手指一起含住。
是光吓了一跳,睁开眼睛。
两人在近距离四目相交,而且美智留的手指还被是光含着,双方脸颊都瞬间涨红。
是光张开嘴,美智留抽回手指。
他似乎没有咬几口章鱼烧就把它整个吞下去了,美智留急忙帮噎得直咳嗽的是光拍背。
「没事吧!赤城?」
「咳、咳咳。抱、抱歉。」
是光坐起身子,两人又对上目光,同时脸红。
看到他眼角还有因为咳得太厉害而流出的泪水,美智留胸口一紧。她又用竹签叉起一颗章鱼烧,递给是光:
「这、这次要慢慢吃唷……」
是光红着脸,吞下章鱼烧后,自己也叉了一个递给美智留。
「你也多吃点。」
看到那颗章鱼烧上面也有大量的柴鱼片,美智留觉得心里暖暖的,有点害羞。
「嗯!」
她自然而然露出笑容,微微张开嘴巴。
就这样,八颗章鱼烧被他们平分完了。是光一直绷着红通通的脸,美智留脸颊也很烫,很难为情,不过,她非常开心。
「喂,情侣啊,真的会用这种让人害羞到爆的吃法吗?我应该没被光骗吧?」
「嗯,刚刚那一定是情侣间正确的章鱼烧吃法唷。因为,我心脏跳得很快嘛。」
「这样……啊。哎,那就好。」
是光的视线微微瞥向上方,粗声回道。
「好,接下来是棉花糖。还有我口渴了,去喝点东西吧。」
是光一脸害羞,拉着美智留的手迈步而出。
在摊位买的汽水和棉花糖,也都是两个人平分。
美智留惊慌地接过是光喝了四分之一左右的汽水,喝了几口,他们将一份棉花糖从左右两边撕下来喂给对方。
是光似乎还是无法接受甜食,皱眉逞强着「还可以啦」。
软绵绵的棉花糖在美智留舌头上甜蜜地化开,剩下脆脆的砂糖。有点开始融化的部分黏黏的,同样很美味。
之后他们去钓了水球、玩鬼屋。
是光神情认真,钓起上面有白花图案的蓝色水球,送给美智留。
美智留将它挂在手指上,让它上下弹跳。
「嘿嘿嘿,我小时候就很想要这个。」
「你没去过祭典吗?」
「我家人管得很严。所以,我很高兴梦想能实现。」
美智留在鬼屋尖叫了好几次,紧紧抓住是光,是光则会用细瘦却结实强壮的手臂和胸膛,稳稳接住美智留。他的身体传来汗水——以及淡淡的墨汁香,美智留觉得那个味道十分好闻。
无论去到何处,美智留他们都非常引人注目。
那个流氓老大在跟女孩子牵着手走路!而且还在卿卿我我!所有人都露出震惊无比的表情,叽叽喳喳的。
「赤城,大家都在看这边。」
美智留缩着脖子,低声说道。
「现在,我眼中只有你啦。」
是光回答得毫不犹豫。
「所以我只听得见你的声音。」
美智留连眼底都跟着发热。
(赤城说了好不得了的话。)
而且非常认真。
不过被这样子的是光拉着手,美智留也渐渐不把周围的视线放在心上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像在舞会中跟王子跳舞,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下。
那是美智留一直以来的梦想。
某一天,光会面带温柔微笑来到美智留身边,对她伸出手,说:「那张花的纸条是你写的对吧?谢谢你帮了我。你愿意如约成为我的恋人吗?」
然后她会握住光的手,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在因文化祭热闹起来的校内。
明明是光的头发又红又乱,长得也很可怕,一点都不像王子。
明明他跟容貌优雅又温柔的光完全相反。
他看起来神经大条,会若无其事地关心美智留、粗鲁语气中蕴含温柔、意外地知道不少会让女孩子开心的事——
「这么说来,我还没跟你道谢咧。多亏有你在,执行委员我也做到底了,也觉得文化祭还不赖。包含你帮了光的分和我的分,我都要好好感谢你。谢啦,花里!」
——谢谢你,花里同学!
是光难为情地跟她道谢时,美智留有种光露出灿烂笑容,对她说出同样话语的感觉。
是光脸颊泛红,嘴巴微微噘起,被汗水濡湿的红发在夕阳光芒下看起来闪闪发光——她觉得这副模样跟光一样帅气,内心小鹿乱撞。
(赤城,今天的你真的很像王子唷。)
一般入场结束的时间接近。
「最后要不要去看橘子花?」
美智留腼腆地点点头,回应是光这句话。
◇ ◇ ◇
小学部的后花园,被黄昏淡橘色的晚霞笼罩。
「跟我念小学部时一样。」
光爱怜地看着丘比特像,以及开在脚边花圃中的瞿麦和大波斯菊。
「看,是光,那就是橘子树喔。」
光指向的地方,有棵表面光滑、有着茂密椭圆形叶子的树静静伫立于此。位置刚好在丘比特像正后方。绿叶间还看得见未成熟的果实,在夕阳下闪耀金色光芒。
美智留的脸也被夕阳染上橙色,感慨良多地凝视橘子树。
风轻轻吹拂大波斯菊和美智留的发丝。但橘子树的树叶和坚硬果实都没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静寂。
光将他纤细的手指伸向橘子树的叶片。
「如果现在是五月就好了。没办法跟你——花里同学,一起欣赏那强韧专一的白花,我感到非常遗憾。」
绿叶在秋天仍被照耀得绿意盎然,光对它投以在注视神圣、令人怀念、惹人怜爱之物的眼神后,将目光移向是光身旁有点紧张的美智留。
「不过不要紧,因为花明年也会开。你知道为什么会说在这座丘比特像前许下爱的誓言的情侣,能够永远在一起吗?那是因为这座雕像被橘子花围绕,而橘子花是象征『永远』的花喔。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当时的天皇命令田道间守从常世之国拿回来、散发清爽芳香的不老不死果实——非时香果,那就是橘。」
甜美圆润声音,在秋天安静的黄昏花园流泻。
「花里。」
是光一出声叫唤她,美智留就吓得肩膀晃了一下,面向是光。
她动作僵硬地仰望是光,还是有点紧张的样子。
眼神跟小狗一样的同学。就算不会被任何人知道,还是为班上拼命做事的努力女孩……
「欸,你知道为什么会流传在这座雕像前许下爱的誓言的话,能够永远在一起吗?」
美智留摇摇头。
光温柔呢喃:
「这种花就算凋谢,无论多少次都会继续盛开。即使人离去、国家改变,它仍然会在那里,每到初夏都会持续散发清爽香气,一直抚慰经过它前面的人们的心。无论经过多久时光,每当闻到这股香气,人们都会怀念地想起过去发生的事,不禁莞尔一笑吧。」
是光也紧张地俯视美智留。
「光说,因为橘是永远的象征。即使花谢了,明年、后年花都还是会开,一直散发出清爽的香味。」
他将光的话语,传达给一直思念光的美智留。
是光不像光那样,没有温柔的眼眸,也没有优雅的唇形、悦耳圆润的美丽声音。
不过,他诚挚、认真地希望,能将光的思念传达给光爱的——以及爱着光的女孩们。
他希望她们觉得喜欢上光真的太好了。光在这个时代、这颗地球上,真的太幸福了。
然后,他希望她们知道。
光是多么深爱她们啊。
粉红大波斯菊纤细的茎随风摇曳,是光笨拙地摘下它。
美智留轻轻倒抽一口气,背脊微微挺直。
看到她的反应,是光觉得自己简直像要跟美智留告白一样,也跟着绷紧身子。
(假如我没被光附身,也没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我一定不会知道花里的优点。)
不会知道美智留虽然朴素不起眼,但她是名宛如橘子花、会在人内心留下令人怀念的柔和香气的少女,像小狗一样的眼神也很惹人怜爱。
文化祭时,是光也受到美智留很多帮助。
是光在光温柔的注视下,听着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将大波斯菊的茎绕成一圈,在花萼处固定住,做成戒指。
然后——
他一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热,
一边凝视美智留的眼睛,
轻轻将大波斯菊的花戒指戴上纤细手指。
美智留呆呆地看着戒指。
「虽然我是光的代理人……不过等到五月花开了,你闻到香味,应该会想起今天的事吧。」
尽管只是两小时的恋人。
夕阳光芒和凉爽微风、脚下的土和草的触感、在纤细肩膀上摇曳的柔软茶色发丝、高兴地扬起的嘴唇——此时此刻感觉到的悸动、害羞、喜悦、珍惜。
以及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对面的时候、在放学后的教室讨论文化祭各个细节的时候、被小狗般坚毅的眼神仰望而心跳漏了一拍的时候、爱怜地抚上是光粗糙手指的纤细指尖、难为情的心情,还有水蓝色、橘色、黄色的七彩马卡龙的甜蜜。
无论几次,都会回想起来吧。
远方传来通知一般入场结束的广播。
美智留噙着泪水,脸上绽放出微笑。
「我也……很谢谢你,赤城。」
◇ ◇ ◇
谢谢你——
美智留用尽最大的努力,将谢意倾注在这句话中,传达给站在面前、难为情地板着脸的红发少年——传达给是光。
今天是她最幸福的特别日子。
因为她的愿望实现了。
她曾经在橘子树后方看着让光许下爱的誓言的女孩们,她羡慕、难过,胸口传来阵阵痛楚。
看到被光的手指摘下的花,她也觉得很羡慕、很哀伤。
她希望能被光的手指摘下。
希望能被那双眼凝视。
希望他给予自己痛苦与忧伤,以及甜蜜的喜悦。
然后两人成为恋人,一起——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在花散里飘落的白色花瓣。
『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嗯,好呀。』
纸条上天真烂漫的交流。小时候经历的那三天——是她的宝物。
她引颈期盼即将抓住的那一次奇迹会发生第二次,她不去抱怨,保有一颗纯洁的心一直等待——还有几次不得不独自看橘子花散落呢?她难过得快要心碎。
花散里在这之后,也只会有自己一个人。
放弃会比较轻松吧——她曾经这么想过。
不过,光的朋友为她实现了愿望。
思念闪耀着光芒,逐渐升华。
白色橘子花的清新香气在心中扩散开来,内心逐渐被幸福填满。
之后就算看到橘子花凋谢,她一定也不会对未来感到绝望。
她不会再当只为了痛苦单恋而啼的杜鹃。
「我就是因为只会等待,才会失败呢。如果我有用自己的双脚爬向顶端、拨开树丛,去见王子殿下就好了。赤城,我不想相信光之君去世了,我没有在葬礼上跟光之君告别。所以现在,你可以代替光之君让我道别吗?」
是光轻轻点头。
美智留对年幼的自己——对那一天的光,轻声说道。
脸上带着微笑。
「再见。」
终章 离别之时
那位总是认真努力的戴眼镜女孩,我一直知道她的名字喔。
你表里如一,一直做为班长在努力工作呢。虽然常常惊慌失措,不过那一定是因为你面对眼前的对象和事物,都会认真对待,想要做到最好。
遇到阻碍时,你沮丧地垂下肩膀、眼眶含泪,但之后你又会笨拙地靠过去,试图面对。
我觉得这样子的你,是十分可爱的人。
我被取了「后宫皇子」这种绰号,你一看到我,就会低下头远离我,所以我也没机会跟你说话。
我们借由一个回忆,联系在一起了呢。
班上的女生说我是差劲的人,对我不理不睬的那段期间,支持我的白花妖精,对我来说是宛如一瞬间的「恩赐」的存在。
经过身边时会散发淡淡香气的花。
尽管看不见她的身影,她的香味却会被我的身体、心灵幸福地偷偷记住。
我问过你「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对吧?
你回答了「好呀」。
散发清新香气的那朵白花,会是什么样的形状呢?那个时候我虽然没能看见……
不过太好了,我不知不觉与你做的约定能够实现。
这场文化祭,一定是我在地球上最后的文化祭。
我打从心底认为,那场特别的文化祭是与你一起度过,真的太好了。
被戴上大波斯菊戒指时,你露出了至今为止最美丽的腼腆笑容呢。
嘿,是光。
你是不是也有为那抹笑容怦然心动呢?
不用害羞嘛。被美丽花朵吸引是自然的规律。
第一次一起度过文化祭的,是那么惹人怜爱的可爱女孩,你会不会也觉得很幸运呢?
不过式部同学、葵小姐和小朝,大概会静不下心来吧。
明天开始,一定又会造成话题吧。
你这位流氓老大,在文化祭跟可爱的女孩互喂章鱼烧、棉花糖,一脸认真地钓水球。
怎么了?脸突然变这么红。
你之前说过「现在,我眼中只有你啦」、「我只听得见你的声音」这种帅气的话,是我听错了吗?
我让你回想起来了?
啊啊,不要抱着头蹲下来嘛。
你说你明天起会被叫做「流氓花花公子老大」?对花里同学也做了不太好的事?
我可以断言,花里同学不会在意那种事。
今天也是啊,虽然起初被大家注目时,她看起来很难为情,但之后她就开心地露出笑容了不是?
她对你说「谢谢你」。那一定是花里同学发自内心的心情喔。
而且是光,你注意到了吗?
跟之前不同,今天大家在讲你的八卦时,眼神和声音也参杂了一点对你的好感。
你阻止了女孩们吵架时、在祭典屋赶走缠上店员的外校男生时,还有背着跟妈妈走散、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拼命帮她找妈妈时也是——
虽然长得很可怕,但他说不定是个意外认真的好人——也有人这么看待你喔。
你的同学们也一样。
布景被淋湿、大家都觉得没希望了的时候,你大叫「『来不及』这种话,是真的没赶上的时候才能说出口」。
那时大家都用「这家伙好厉害」、「这家伙真可靠」这种尊敬的眼神看你喔。
所以你拜托人帮忙顾接待处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像之前一样一语不发,而是吉田同学和小野寺同学接下这个工作,不是吗?
欸,是光。
大家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你喔。
你能跟大家一起享受校园生活了喔。
那是我一直以来的希望,而你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
真的很令人高兴。
我从地球上消失后,你不会变成孤单一人。
你不是交到了很多朋友吗?
是真的喔。
所以,就算我不在,你也没问题的。等到那个时刻来临,我就会放心从地球踏上旅程。
我一定会带着笑容——
◇ ◇ ◇
闭幕典礼结束,学生们回到各自的教室,召开简单的班会后就解散了。
「那个,赤、赤城同学……」
代替美智留顾接待处的两人肩膀紧绷,叫唤是光。
「啊,吉田和小野寺对吧。今天谢谢你们啦。」
是光害臊地讲出刚记住的名字后,吉田和小野寺仿佛也吓到了,身体扭来扭去,目光游移,用手肘互戳对方。
(干么?他们有事想拜托我吗?毕竟我跟他们约好一定会还这个人情。)
是光面无表情地沉思着,这时吉田开口了。
「之、之后,大家要在KTV包厢开文化祭的庆功宴,赤城同学也……那个……」
吉田结巴了,小野寺接着说:
「赤赤赤赤城同学也、请来参加。」
「请来参加。」
吉田也点点头。
是光吓了一跳,有一小段时间讲不出话来。
光在是光身旁笑着,像在对他说「你看吧」。
「我……可以去吗?」
是光还是第一次被邀请去庆功宴。
到目前为止,明明连班上的联络网都会把他排除。
他心想「会不会是我听错啊」,愣在原地回问,这次两个人都一起点头。
「赤、赤城同学毕竟是我们班的文化祭执行委员。」
「对啊。班上的鬼屋会成功,也是因为有赤城同学主导、帮忙准备。」
「赤城同学果然……那个,果然不能缺席!」
留在教室的其他同学也提心吊胆看着是光,像在等待他的答复。
「嗯,赤城绝对要来参加,对吧?小帆。」
这么开朗说道的,是美智留。
帆夏肩膀颤了一下后,没有看是光,边操作手机边冷淡地说:
「……反正赤城很闲吧,你就去啊。」
(糟糕……我快哭了。)
喉咙涌上一股暖流,是光用右手遮住脸,嘴唇打颤。同学们惊讶得瞪大眼睛。
虽然很不像样,但他止不住喉咙的颤抖。
——你能跟大家一起享受校园生活了喔。
光的话竟然会成为现实。
「是光,你要快点答复啊。」
光在旁边温柔地说。
是光僵硬地放下遮住嘴巴的手,整张脸都是烫的,用抖音回答:
「嗯……嗯,让、让我参加吧……」
吉田和小野寺放心地笑了。
看到他们的表情,是光觉得胸口越揪越紧。
「那这个给你,是那家店的地图。」
是光从吉田手中接过地图影本。
「……喔。」
「之后见啰,赤城同学。」
「喔、喔。」
是光说不出其他话。他一定不会再有「我不喜欢文化祭」这种想法。
美智留接在吉田他们后面走近是光,笑着轻声说道:
「赤城,我先走了……你要来唷。」
然后对他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听见美智留这么说,是光想起他还有事得做。
他望向帆夏,帆夏嘴巴噘起,瞪着手机荧幕。
美智留刚才对是光使眼色,或许让帆夏觉得两人很亲密吧。她神情严肃,仿佛下定决心绝不将脸转向是光。
美智留将食指抵在嘴唇上,悄悄走出教室。
其他学生也开始移动。
「……式部。」
是光用粗鲁声音低声咕哝。
光从空中用温暖目光注视他们,仿佛在对是光说无声的「加油」,为是光打气。
帆夏停下正在打简讯的手指。但她没有回应是光,嘴巴噘得越来越翘,又开始打简讯。
「……」
「我有话跟你说,你可以留下来一下吗?」
「……」
帆夏虽然在意是光的话,不过她已经无视是光一次,或许不太好开口吧。她像在犹豫般目光游移,表情越来越僵硬。
「拜托。」
是光额头和腋下渗出汗水。
帆夏口中终于吐出冷淡声音。
「……让美智留等的话不太好。」
这句话听起来,除了「因为我之后要跟美智留一起去庆功宴的店家」的意思外,也像在说「美智留在等你吧?」。
「花里已经先去那家店了喔。」
「咦!」
帆夏抬起头,环顾教室。
教室中几乎没有人。只有是光、帆夏和其他几名女生,那些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出去后,教室就突然安静下来。
剩下是光和帆夏。
「……呜。」
帆夏困窘地呻吟一声,然后高高挑起眉毛。
「我也要走了。」
她将手机收进口袋,拎着书包站起来。
「等一下,听我说啦,一下就好。」
由于帆夏实在太过顽固,是光开始着急了。他一抓住帆夏的手臂挽留她,帆夏就从是光身上移开目光,不耐烦地说:
「干么?来跟我报告你在跟美智留交往?」
然后眼神突然变得柔弱,咕哝着补充:
「……我听说了,你让美智留喂你吃棉花糖……而且你也……对美智留做了同样的事……除、除此之外还有钓水球送美智留、跟美智留牵着手走路,还有很多……」
「花里喜欢的是光。我只不过是代替光,跟花里一起度过文化祭最后的时间而已。我们没在交往。」
「啊?你又要在那边痴人说梦,说什么美智留把你跟光之君重叠——」
对是光投以谴责目光的帆夏看到他一脸认真,讶异得倒抽一口气,就这样僵住了。
大概是因为无法将目光从是光身上别开吧,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可、可是……美智留对你……」
「叫我跟你好好谈一谈的人可是花里喔。」
帆夏眼中浮现惊讶之色。
「美智留她……?」
——小帆会躲赤城,是因为我的关系。
是光在后花园为美智留戴上大波斯菊花戒指后,美智留在逐渐西沉的夕阳光芒照耀下,带着阴霾一扫而空的表情,轻声诉说。
——因为我跟小帆说,如果你只把赤城当同学看待,就不要妨碍我跟赤城,不要只有你跟赤城关系那么好。
——小帆她顾虑到我,所以才会变得不跟你说话。
美智留说着「对不起」,深深低下头。
然后她抬起头,微笑着说:
——小帆说只把你当同学看待,绝对是骗人的。明明只要看到她对你的态度,一下子就会明白。
——赤城,跟小帆和好吧。
「花里说,班上那些怕我的人会愿意放学后留下来帮忙工作,是因为你一个个去拜托他们。」
「——!」
帆夏再度倒抽一口气。
「你一直去参加联谊、答应出场排球部的交流比赛和帮将棋社拉客,都是交换条件。」
回望是光的脸庞迅速染上羞怯与混乱。
——小帆一直都在担心你、为你着想唷。她脑中真的都是你的事。
是光想起美智留的话,脸颊也慢慢开始发烫。
在准备文化祭的期间,一直给是光建议、支持他的,是美智留。
可是帆夏也一边装作毫不关心,一边帮助是光。
他以为小鸟信封的寄件人是帆夏,这并没有完全搞错。
帆夏的嘴巴一开一阖。
是光放开抓着帆夏的手,对她低下头。
「谢谢你,式部。」
这是第几次跟帆夏道谢了呢?
是光总是在回过神后,发现自己被帆夏帮助。从帆夏的言行举止中得到提示,因为帆夏的言行举止而鼓起勇气、为之感动——内心被填得满满的。
他抬起头,再度凝视帆夏。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视界中消失了。他一定正在某个地方注视他们吧。
「我、我又不是……为了你才去跟班上的人说……」
帆夏拼命解释。
「交流比赛和联谊也是因为我想去,完全不是为了你……」
帆夏话讲到一半时,声音哽在喉头,表情痛苦地扭曲。
然后——
「不。」
在沉默片刻后,突然露出纤细脆弱的表情。
「不是的。」
吐出微弱呢喃。
帆夏的表情和声音,跟平常坚强的她有点不同,让是光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
「我是为了赤城……才这么做的。」
泛着泪光的眼眸怯弱地仰望是光。
窗外天色已暗,教室中一片静寂,安静得仿佛听得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一直希望你说实话。无论你跟谁交往,假如那是你真正的心情,我就能放弃你——可、可是……这么想的我一直在欺骗自己的感情。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美智留才会生气,对我说如果我只把你当同学看待,就不要找你说话。因为我说了谎。我不会再这样了。不会说谎、不会犹豫。」
帆夏对屏息以待、动弹不得的是光,投以倾注深深思念的眼神——用声音对他告白。
「我喜欢赤城。不是Like,不是做为同学的喜欢,我喜欢赤城。」
是光的脑袋一下子升温。
这时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也……喜欢赤城同学!」
是光跟帆夏像被吸引似的,都望向声音源头。
站在教室门口的人,是葵。
「葵小姐……」
是光身后传来光的喃喃自语。
(葵刚刚说了什么?)
帆夏面色僵硬地凝视葵。葵仿佛在用尽所有勇气般回望是光,一边缓缓走近。
她在是光面前停下脚步,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说:
「对不起。」
这是对帆夏的「对不起」?对是光的「对不起」?还是对两人说的呢?
葵哀伤、痛苦地诉说:
「不过,我喜欢赤城同学。我不想输给式部同学。我将赤城同学视为一名男性而喜欢。」
文静的葵竟然会如此强势。
不,葵本来就是有这一面的少女。她内心潜藏着会对光的遗照大叫「大骗子!」的激情——
这份激情及专一——此时此刻正直直对着是光。
帆夏也用坚定声音回道:
「我、我也是……!不管是葵之上还是其他人,我喜欢赤城的心情都不会输,我不会退让!」
面对两名少女赤裸裸的心意,是光混乱得如同乘着小船被扔进暴风雨中。
光不见人影,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现在光是带着什么样的感受,听葵的告白呢?是光动摇得连想象的心情都没有,被两人逼到走投无路。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
而且他对葵和帆夏的感情,还没得出答案。
非得现在将它说出口吗?非得现在找出答案吗?
是光心脏被用力勒紧,开始冒冷汗,他觉得自己宛如站在被文字填满的黑板前,在严厉视线下面对还没学过的数学难题,无计可施。
这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
明明手机不可能会显示答案,却让是光总算能从帆夏她们身上移开目光,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确认讯息。
这一瞬间,一阵仿佛能让头部麻痹的冲击袭来。
看到瞪大眼睛、肩膀摇晃的是光,帆夏跟葵也神情紧张,屏住呼吸。
简讯是身在澳洲的夕雨传来的。
是光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手机荧幕显示的讯息。
『最近我能去日本了。
我想见赤城。』
◇ ◇ ◇
(简讯有顺利传给赤城吗……)
用纤细手指按下发送键后,夕雨在被街灯和月光照亮的庭院,俯视文字消失的荧幕很长一段时间。
「传简讯跟男朋友说要回国?」
甜美圆润声音让她回过头。
高级看护设施的广阔中庭中,一名肩膀微微下垂、面容和善、戴眼镜的纤瘦青年,脸上带着平静微笑,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站在白杨树前。
「啊……那个,这个是……」
看到夕雨脸颊染上红潮、哑口无言、扭扭捏捏的,青年像觉得她这样很可爱似的眯起眼睛,和蔼地说:
「太好了,马上就能见到最喜欢的他啰。」
说自己是光的同父异母哥哥的这个人,内心跟外表一样稳重、温柔,拥有跟光一模一样的温柔悦耳声音。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怕生又警戒心强的夕雨也会觉得放心。
「饭后的茶准备好了,所以我来叫你。来,回里面去,我们慢慢聊吧。」
他没有追究夕雨传简讯的对象,绅士地催促她。夕雨将阖上的手机放在胸前,用明亮声音回答:
「好的,一朱先生。」
◇ ◇ ◇
文化祭结束,充斥校舍的热气也冷却下来,被静寂笼罩的学生会室中,朝衣眉头紧蹙,一脸严肃,坐在办公椅上。
「离孩子出生,已经只剩两个月。」
朝衣用压抑住感情的冷静声音,询问密谈对象。
「你觉得她怀的小孩是光的吗?」
笔直头发剪齐到肩膀上、带有清凉感的知性瞳眸予人深刻印象的那名少女,用清澈声音回答:
「不晓得。」
一直以来,在比谁都还要靠近他的地方注视光的心的人是自己——朝衣现在仍有这个自信。然后站在眼前的少女,是最接近光最爱的女性——帝门藤乃,知悉藤乃的行动、了解她内心的人。
她慎重继续说道:
「不过……」
朝衣面色苍白,神情严肃地倾听。
「三月,光先生从信州回来、下着暴风雪的那一晚,光先生在教会合而为一的不是帚木,是藤花。」
◇ ◇ ◇
光。
我不原谅你。
我不原谅你用那双一心一意看着我的眼睛凝视其他少女,闪耀幸福光辉。
我不原谅你想要一个人走出我跟你的两人世界。
我不原谅你一边爱着我、对我发誓、伤害我,一边转身背对我。
我不原谅你对我露出美丽微笑——残酷微笑——松开牵着我的手指。
所以我只能杀了你。
斋贺朝衣的误算~你未免太迟钝了
斋贺朝衣认为,自己是个精打细算的女人。
她也觉得自己很习惯基于严密的计算,让别人照她的意思行动。
「……但为什么对他就不管用呢?」
有着一头蓬乱红发和锐利眼神、全身散发跟野狗一样的危险气息、让人火大的学弟的脸浮现脑海,令朝衣用力蹙起眉头。
◇ ◇ ◇
「喂,我到了。」
「真快。」
朝衣对打开门走进学生会室的赤城是光冷冷低喃。
「是你叫我立刻过来吧。怎么了?遇到问题吗?现在的话我什么事都帮你做喔。」
朝衣预想他会因为突然被校内广播叫过来,怒气冲冲地出现,是光心情却非常好。难道被朝衣叫来让他很高兴?应该不会吧……
「没问题啊……」
「喔。」
果然,从是光的嘴角和眼神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
短短的一瞬间,希望他做的事情清单闪过朝衣脑中。
(要让他帮忙做哪件事呢……)
她蹙起眉头,认真考虑——但理性马上获得胜利,朝衣冷淡回道:
「不用你操心。我没落魄到需要你伸出援手。」
「真不可爱。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错,她有点让他看到太多天真的一面。不能再由他得意忘形下去,话虽如此,也不是要他完全将朝衣视为敌人,而是要一边培养他对朝衣的好感和尊敬,一边支配他——
朝衣缓缓双手环胸,高傲地注视瘪着嘴的是光,对他说:
「赤城,我命令你加入文化祭的特别警备班。」
这样以工作为由,跟是光接触的机会也会增加。这么一来,是光因陌生的工作而不知所措时,就能若无其事地协助他,让他理解朝衣有多能干,也能卖他人情。
(赤城失败的时候嘲笑他,应该也会很愉快吧。)
朝衣想着这种事,严厉表情下抱有一点点——真的只有米粒般大小——的期待。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赤城。是文化祭的两天前唷。」
在朝衣焦急得用校内广播把是光叫来前,是光都没来找过她。他似乎在忙班上和日本舞研究社的摊位,把朝衣给他的工作全忘了。
「抱歉。」
是光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歉。
(这随便的道歉是怎么回事?竟敢让我等那么久。光的事也一样。我们是不是有必要更认真地谈一谈?但我一准备提光,他就只会逃避……)
朝衣觉得有点不悦,下意识板起脸。
「真不寻常。你竟然会乖乖向我道歉。」
「没什么不好的吧。就算是我,觉得自己不对的话,对方是谁我都会道歉。班上太忙,让我把特别警备班的事完全忘光也是事实。」
「……是吗?」
(他果然忘光了呢……)
朝衣差点咂舌出声。
「这并不值得称赞。」
其实朝衣想冷冷责备他,不过她用理性克制住——
「哎,拥有反省的心态是件好事。只要你不犯下『重蹈覆辙』这个愚蠢行为。」
——只停留在讽刺阶段。
在那之后,她对是光下达大量的工作指示,是光一边抱怨,一边好好跟上朝衣的步调。他不会光说不做的这一点,朝衣也很认同。由于是光似乎很在意一朱的动静,朝衣便告诉他,她利用一朱的母亲将一朱限制住了。
「不愧是小朝,真可靠。」
是光脸上浮现诚恳的赞赏。
「……那当然。」
朝衣感觉嘴角快要扬起,她默默别过头。
到目前为止明明都很顺利。
但之后就有问题了。
提到葵后,是光就突然变得不对劲。视线不安地动摇,声音拔尖。朝衣有种不好的预感。
「赤城,你喜欢葵吗?」
朝衣一问,是光就「没这回事!」开始大吼大叫,激动得让朝衣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被说中,不会有这么过度的反应。是光竖着眉头、脸颊泛红、太阳穴抽搐、拼命大叫,像在被他自己讲的话玩弄于股掌间,朝衣知道他没办法控制情绪,内心也产生动摇。
(难道他是认真的?他真的喜欢上葵了吗?)
至今为止,是光都很关心葵,对待葵的态度笨拙却温柔——虽然她不想承认——甚至还有绅士的一面。朝衣不悦地心想,他是打算代替光,成为葵的骑士吗?同时,她也确信是光不会对光的未婚妻——葵出手。
如今他竟然因为葵,变得那么激动!
是光如同在坦承他无可自拔地迷上葵,被葵吸引到他要否定的地步,在意她在意得无可奈何。
朝衣心脏传来阵阵痛楚。
(讨厌,为什么胸口这么痛?生病了吗?我的身体状况管理应该万无一失才对。啊啊,可是,果然会隐隐作痛。)
是光大吼大叫一段时间后,像在后悔般冷静下来了。
「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
朝衣掩饰胸口逐渐加剧的疼痛,冷静对痛苦地垂下视线的是光说。
没错,她想忘记。她想当作没听见。
竟然偏偏是葵!
(不,他似乎还没有自觉。得在他意识到前,让他的感情转向其他人。嗯,没错。他们俩在一起,只会让双方不幸。不过我的话,应该能跟他构筑理性且适度的关系。)
「赤城,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加进特别警备班吗?」
「因为你想找我碴?还是陷阱?」
由于是光回答得毫不犹豫,朝衣差点皱起眉头,但她克制住了。
「我允许叫我小朝的人,家人外的男性只有你而已唷。」
「喔,你也没朋友嘛。」
「……不是那个意思。」
多么迟钝的男人啊。
让朝衣说得这么明白,竟然还漂亮地答错!
朝衣吐出一声叹息。
「我积了些不得不看的文件。当你的说话对象就到此为止。请你离开。」
总觉得好累。
(赤城是光果然是狗?人类的语言无法跟他沟通吗?)
不,文化祭还有机会。
而且斋贺朝衣并不是会轻易改变目标的软弱人类。
文化祭前一天。
发生是光班上的洒水器故障,文化祭要用的背景被水淋湿的事件。
是光向朝衣求助,朝衣立刻派了大量人员过去。
「这份人情,我总有一天会要你还唷,赤城。」
朝衣总算舒畅了一点。
「嗯。不管是要我扮成圣诞老人还是怎样,我什么都做。」
朝衣心想「竟然在众人面前提到这么私人的事,真拿他没办法」,对是光投以冰冷眼神,但她并不觉得不快。
明天的文化祭,一定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加密切吧。
然而——
朝衣的计划又落空了。
当天,朝衣的手机接连收到关于是光的报告事项。
「赤城是光顺利解决两名女生在二年三班教室前爆发的争执。她们双方都跌坐在地上,其中一方被赤城吓跑了。」
「是吗……」
「在三年四班『祭典屋』缠上负责接待的女生的男生二人组,被赤城击退了!他只瞪了他们一眼!」
「是吗……」
「赤城保护迷路的小女孩——啊,现在似乎找到母亲了。她对赤城道谢后,抱着小孩跑走了。」
「是吗……」
「真令人惊讶。会长推举赤城时,大家都很担心,不过赤城那家伙挺能干的呢。动作又快,瞪人也很管用,这个工作太适合他了。」
「……那当然,他可是我选的人。」
是光在校内的评价上升是件好事,朝衣也觉得很骄傲。不过是光到处跑来跑去,外加朝衣也很忙,他们从早上到现在一次都没见过。
不该是这样……!再用校内广播把他叫出来好了。
(不,同样的事做太多次效果会减弱,还会被瞧不起。)
话虽如此,由朝衣主动去见他也有种输掉的感觉。
在朝衣闷闷不乐地思考这些事的期间,时间逐渐流逝。
学生会成员报告说,是光身穿白袍、戴着眼镜,在日本舞研究社的果汁店当店员。
(白袍?而且还戴眼镜……!太不适合了。)
朝衣有点震惊。
(不过,我有点想看……)
没错,为了确认是光穿那样到底有多不适合……
朝衣找了这个理由后,前往果汁店,但——
「哎呀,朝衣小姐。真可惜,赤城就在刚才离开了。你慢了三十秒左右。」
「……」
日本舞研究社的社长——说话常常让人火大的月夜子这句话,朝衣选择沉默以对。
「不介意的话请用。加蜂蜜的香蕉蓝莓果汁。喝了它会鼓起让恋爱实现的勇气唷。」
朝衣虽然烦躁地回答「不需要那种东西,我的私事也不用你操心」,还是收下了月夜子笑着递过来的塑胶杯装果汁。
◇ ◇ ◇
(结果……没见到赤城。)
闭幕典礼结束后,朝衣独自待在学生会室,神情冷淡,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
说到那个赤城是光,他似乎跟同班同学花里美智留牵着手,恩爱地在校内约会。不是葵,不是式部帆夏,竟然是那个第二学期前都还绑着土里土气的麻花辫、戴眼镜——魅力和知性都不及葵跟朝衣——连光都没有对她出手的女孩。
(真是耻辱。)
是光在跟美智留交往吗?不,以他的个性,他一定有像之前那样的理由。之后得好好审问才行。
没错。等等就去找是光吧。
文化祭在回家前都还是文化祭,是光一定连同学们都没约他去庆功宴,只好寂寞地独自踏上归途吧。
那杯月夜子硬塞给她的果汁,朝衣碰都没碰,一直放在桌子旁边。
虽然「能实现恋情的果汁」这种东西是骗人的,她现在也并没有爱上谁——
「哼。」
朝衣轻蔑地嗤之以鼻后,拿起果汁杯,用吸管吸起因为过了段时间,水果纤维沉淀在底下的难喝果汁。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光在地球之时……》第八集是「花散里」。
原著中的花散里虽然不是美人,但她是名拥有美丽心灵、保守又细心、源氏也很信赖的出色女性。源氏在「花散里」这一帖中去找她的段落,氛围平静、柔和,让人觉得心灵像被洗涤过一样。
花散里做为一名女性,不是会激发他人热情的类型,不过应该是名在一起时能让人放心的女性吧。故事中可以看见,花散里被拜托代替葵之上当夕雾的母亲后,尽管源氏有那么多妻子,他还是很珍惜花散里,但另一方面,他明明怕夕雾跟自己一样爱上义母,不让他跟美人紫之上见面,却觉得「花散里的话应该不用担心」,太过分了。
夕雾也一样,花散里真诚的把他当家人照护,他却觉得花散里明明长得不怎么样,父亲光源氏却那么重视她、娶她为妻,一定是因为她性情优于其他人——想着这种失礼的事……
之后再去看玛格丽特·尤瑟娜(Marguerite Yourcenar)《东方绮谭(Nouvelles orientales)》中的〈源氏之君最后的恋爱〉,花散里会让人难过到哭出来喔。这一篇我很推荐跟原著对照!
换个话题,我认为作家会有本人没意识到,却不小心用了好几次的梗。我的情况,其中一个梗就是「换日光灯管」。这次写好原稿后被责编指出这点,让我「唔哇」害羞得脸红。光我记得的就有三次,说不定这个梗其实登场了更多次。为什么日光灯会出现这么多次呢?那是因为直到几年前,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换日光灯管。不但五根灯管排在一起,还是卡在盖子里面的类型,我不太会开那个盖子,每次都要跟它奋斗将近一小时,都快哭出来了。天花板很高,很难换灯管!我也曾经把椅子放到桌上,站在上面一直举着手,结果隔天早上背后和脖子超痛,跌跌撞撞地跑去推拿。因此一到日光灯感觉快坏的时期,我就会抬头看着天花板,祈祷它不要再坏,一旦灯管开始闪烁,我脑中就会变得一片漆黑。这个也出现在作品中了呢。现在整个灯都换了,灯管变得比以前还要好换……应该吧(由于那是很耐用的日光灯,这两年都没有坏过,所以不知道换起来如何,但翻修公司的人跟我说「不用担心!」。顺带一提,我绝对不是没有其他烦恼。我也有更正经的烦恼喔!)。
下一集「六条」预计在年末发售。本系列将在「六条」的下一集完结。多亏《光在地球之时……》的各位读者,销售量很稳定,让我能提前开始写作,所以去年秋天我就写完完结篇,着手于新系列了。
新系列也在今年春天顺利完成第一集!发售日预定紧接在《光在地球之时……》的完结篇后。题材是现在很常见的「吸血鬼」,我有点担心发售时,吸血鬼题材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多。这部分的情报,我想也会在后记之类的地方慢慢透露出一些。
首先是年末的「六条」。然后是下个月九月三十日发售的《女装皇家教师》第四集,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三年七月十四日 野村美月
参考文献
《日本古典文学全集3「万叶集」二》(小岛宪之、木下正俊、佐竹昭广校注,翻译,小学馆出版,一九七二年五月三十一日发行。)/《日本古典文学全集5「万叶集」四》(小岛宪之、木下正俊、佐竹昭广校注,翻译,小学馆出版,一九七五年十月三十一日发行。)/《万叶の花——花と生活文化の原点》(樱井满著,雄山阁出版,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五日发行。)/《三六六日 相性花の本》(泷井康胜著,三五馆出版,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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