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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吧！系统工程师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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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海公司
绘者：I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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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理部长──樱坂工兵惊爆诞生！
骏河系统进行了惊天动地的企业收购。
成为其子公司的是拥有八名员工的Digital Village。
而原先兼任部长一职的藤崎竟然长期出差，按惯例依然还是由工兵出马了。
其任务只是简单的事务处理……当然不可能。
工兵被夹在现场和公司之间喘不过气。
不仅如此，对外宣称是优良开发公司的ＤＶ实际上竟然严重亏损。
在被指派为技术顾问的立华协助之下，工兵是否能够解决眼前的事态!?
萌起话题的SE残酷故事，第十一集是出人意料的管理职篇！

阶层1
　　「六号线车门即将关闭。请注意安全。」
　　车内这么广播的瞬间，恍惚的意识猛然清醒。
　　零点一秒后，目光捕捉到车站名为秋叶原。
　　零点二秒后，从行李架上拉出行李。
　　「不好意思！我要下车。」
　　悲鸣般的呼喊，则是零点三秒后的事情了。
　　挤开满载车厢中的人群并冲到月台上，背后的车门在千钧一发之际关闭。尽管站务员似乎用责难的表情瞪着这边，但如今已无暇去在意了。将公事包重新背在肩膀，跑了起来。经由山手线的月台跑向位于另一侧的乘车地点，脚踏白线的同时还顺便望了一眼时钟。
　　九点二十分。
　　可恶——樱坂工兵不禁这么呻吟。
　　想不到居然会坐过站。现在返回御茶水车站的话，究竟多久才能抵达公司？五分钟……七分钟……不管怎么样，一定很接近上班时间了。
　　莫非自己还没睡醒吗？不，思路再清晰不过了。应该说，根本就是全速运转。L兴业的提案书制作、K电气的路由器设定变更以及C医疗的障碍报告，本日截止的作业不断在脑中盘旋着。该怎么将它们顺利完成呢？大脑在安排好每一分钟的行程后又全数推翻，重新排定，五感对资讯的处理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草率。没听到抵达御茶水的广播声、没看见电器街的街景、更没注意到上下车乘客的动态。好可怕的专注力，简直就是修行僧的无我境界。
　　（……话说工作实在是太多了。）
　　对抗Almada的战役结束后的十天，社长为了挽回之前年终前后的不顺而拚命承接案件。昨天是两件，前天有三件，短短一星期就来了十件以上的启动委托。再加上还要追踪现有客户，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这根本不是一两个人处理得来的工作量。再加上社长在上个星期一说过的那些话。好像是要开发新服务吧？真想破口大骂，叫他适可而止了。
　　（就不能增加一下人手吗？）
　　工兵打从心底如此渴望着。
　　算算大概需要三名中途招聘的人力。对网路和伺服器相当了解，能担任PM并撰写提案书，更有能力圆满协调公司内部的人。啊，可以的话，尽量找那种不排斥现场作业的人才。
　　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像这种充满血汗感的中小企业，越优秀的人才就越会退避三舍吧。再加上为了处理Almada一战的善后，整间公司正在削减成本当中。既然目前的人力尚能应付工作，自然就不会招聘新的员工了吧。
　　（工时和芝麻油一样，只要用力压榨就会出来了……）
　　一句连我也听不下去的格言。尽管很有可能从社长那种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是了。
　　就在愁眉苦脸之际，下行的电车进站了。工兵一边观察车厢内的拥挤程度，一边冲进附近的车门口，然后站在车门侧以便第一时间下车。
　　三分钟后，电车抵达御茶水车站。时针指向九点二十五分，距离上班开始还有五分钟。工兵冲上通往剪票口的楼梯来到十字路口，在焦急等待绿灯的同时戴上员工证。一转为绿灯，整个人便狂奔在派出所旁的道路上。最后拐入咖啡厅的转角，终于抵达了办公大楼。
　　时间是……九点二十八分。很好，只要顺利搭上电梯就来得及。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然而，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以滑垒方式冲进开到一半的大门，工兵一边环视周围。向上的电梯……唔喔，已经来了？
　　而且好死不死电梯门正好要关上。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影。要是就这样被抛下的话铁定会迟到的。
　　「不好意思！电梯，我要搭电梯！」
　　或许是不顾形象的呼喊奏效了，过了一会儿，电梯门再度开启。工兵气喘吁吁地走进去，然后向操作面板前的人物低头致谢：
　　「谢谢。真是得救——」
　　他顿时失声。
　　一名绿色眼睛的女性正按着按钮。外国人……是欧美人士。拥有初雪般的白皙皮肤和高挺的鼻梁，纤细的颈部则是缠着一条牛奶色的围巾。长大衣的下摆处露出穿着白色长袜的双腿。最引人注目的是头发部分。好像叫Silver　Blonde吧？银白色的毛发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工兵完全愣住了。突然碰上非日常的事态使得思考瞬间当机。不久后，他回过神，做了个呼吸：
　　「桑……Thank　you。」
　　脱口而出的英语竟是可悲的日式发音。女性面无表情地点了个头，然后按下「关门」。见到只有五楼闪动着停靠灯号，工兵急忙又按了「七楼」的按钮。
　　伴随轻微的G力，电梯启动了。靠在墙边的工兵试着观察对方。她大概是其他出租办公室的员工吧。话虽如此，这栋大楼里有什么外商企业吗？印象中似乎没有。要不然就是访客了吧。不过她手里却拎着便利商店的袋子，很显然是刚外出购物回来。
　　年龄似乎还不到二十五岁。尽管五官突出，但由于整体的轮廓较圆润之故，给人些许年幼的印象。绑着头发的缎带相当可爱。长得也不高，大约在室见和梢之间吧。睫毛出奇修长而浓密。懒散的眼神充满异国情调，令人浑身发颤。虽然知道凝视得太过头的话很不妙，目光却不知不觉被吸引过去。
　　彷佛窒息的沉默持续了数秒后，抵达的铃声终于响起。楼层的灯号显示目前停在五楼。女性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紧闭的电梯门遮盖了她穿着大衣的背影。
　　呼——工兵吐出一口长气。
　　快紧张死了。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和外国女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吧。对方的存在感太强了。光是站在那里就有种被震慑的感觉，彷佛架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但现在可不是悠哉放松的时候。电梯已抵达七楼，时刻为上班的前一分钟。正是紧要关头，最终局面了。
　　不待电梯门开完，工兵立刻冲出走廊，脑中一边开始倒数计时。剩下五十八秒、五十七秒、五十六秒。后燃器点火，紧急时的最大输出！
　　在走廊拐弯后冲入柜台旁，无视于会议区的存在，直接在办公区域里狂奔。中途差点撞上正在搬运货物的OS部门员工，但好险还是躲开了。草草道歉之后终于抵达保全门前，将卡片钥匙放在读卡机上。哔——或许是读取失败，红色的LED灯亮起。再次读取，错误。读取，错误。喂喂，开什么玩笑？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出包！
　　挑战第四次后终于通过认证。工兵拿出美式足球的擒抱动作，从肩膀滚入室内。
　　剩下三十秒。
　　他穿过隔间中央的走道，抵达自己的座位，然后抓起滑鼠左右摆动，在出现的登入画面输入帐号及密码。不知为何，动作显得非常迟钝。是背景正在扫毒吗？迟缓的反应让工兵咬牙切齿地猛敲Enter键。
　　剩下十五秒。
　　桌面终于慢吞吞地出现了。启动浏览器，前往打卡的页面。这时，画面莫名其妙又停住了。液晶萤幕右下方的通知区域冒出一个图示。是快显视窗，写着「要更新的软体已经准备妥当」。简直烦死人了——
　　工兵拚命点选浏览器，寻找打卡的按钮。但或许是画面的处理速度太慢，迟迟未出现想要的选项。时钟的指针煞情地走过剩余的时间。剩下五秒、四秒、三秒、两秒。
　　求求你了！
　　这么默念的瞬间，画面突然闪动一下。浏览器里出现了熟悉的「上班」按钮。工兵努力移动滑鼠游标并且点选。切换完毕的画面，显示的结果究竟是——
　　——上班：九点三十分〇〇秒。
　　……呼————
　　这次真的全身虚脱了。工兵肩上还背着公事包，就整个人趴在了桌上。
　　总算是赶上了。一点也不夸张，就彷佛捡回了一条命的感觉。毕竟我们公司的OJT训练员小姐完全不容许未经核准的迟到。以前忘记索取铁路的误点证明时，她不由分说地就抄起螺丝起子丢过来。所幸后来能透过网路补发证明，但有好一阵子却都活在恐惧之中。
　　（今天……应该没被看见吧。）
　　工兵打量隔壁的隔间。满是验证器材的空间里没有半个人影。大型的液晶萤幕闪动着Windows的LOGO。既然看不见公事包，莫非是直接去了客户那里吗？
　　就在整个人拍拍胸膛松了一口气之际，肩膀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工兵彷佛触电一般转过头。难道是假动作吗？这么认为的瞬间——
　　「啊，抱歉。」
　　眼前竟然是畏缩地向后退去的藤崎。眼镜底下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大动作地左右摆动着。
　　「吓到你了吗？哎呀，看你低头不语的样子，所以有点担心。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不要紧。真是不好意思。」
　　今天差点睡过头——工兵这么掩饰道。他放下行李，整理好凌乱的外套重新面对藤崎。
　　「刚才一路狂奔过来，都快喘不过气了。平时运动不足果然不行呢。以前明明跑个十几二十分钟都没问题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藤崎一脸恍然大悟地点头。他微微倾着脑袋：
　　「对了，樱坂，你现在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现在吗？嗯，如果是一下子的话——」
　　正要随口这么回答的瞬间，工兵愣住了。等一下，有时间的话又要如何？
　　「不行啊。包括新案件的洽询在内，这个月的工作真的已经满档了。」
　　「咦——？又来了。你一定还有空吧？绝对抽得出时间对吧？」
　　「怎么可能有空呢！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听得见樱坂你的心声喔。像是『我要工作』、『我要工作』、『请指派给我目前十倍以上的业务量……』之类的。」
　　「会死人的！真的会过劳死啊！」
　　应该说，藤崎先生你也很清楚我们部门的惨状吧！拜托饶了我吧！工兵不禁要这么呐喊。
　　但藤崎却笑着打断了抗议：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唔，其实这跟工作无关，纯粹想找你陪我去露个脸罢了。」
　　「露个脸？」
　　「这个嘛……」藤崎换上思考般的眼神。他抓了抓鼻头，抿起一边的嘴角：
　　「该怎么说才好呢？嗯，简单来讲，就是我们有了一间集团公司。」
　　……啊？
　　「集……集团公司？」
　　「也就是子公司。类似骏河系统收购之后掌握了经营权。所以，我希望你现在能和我一起去打个招呼。以母公司员工的身分。」
　　「请……请等一下。事情太过突然，我的脑筋完全转不过来啊。」
　　收购？子公司？究竟是从哪里冒出这个话题的？应该说，像我们这种中小企业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母公司，未免太不搭调了。
　　「是什么时候决定的呢？上星期的誓师大会里，社长完全没提到这方面的事情啊。而且当时也说业绩相当惨澹，怎么还有闲钱去收购公司呢？」
　　「好像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交涉了喔。你想，我们去年底今年初不是相继失去很多订单吗？社长心想这样下去不妙，于是就拟定了各种的方案。一是之前提到的服务开发，而另外一个就是收购优良SIer了。」
　　优良SIer……
　　「虽然从现在开始进行提案活动以求恢复业绩有困难，但换成直接收购一家持有案件的公司的话就快多了对吧？也就是以骏河系统本身的『利润』缩水为代价，换取『合并营收』能够顺利达成目标。」
　　「听起来是相当粗暴的手法呢。」
　　「嗯，毕竟这算最后的杀手鐧了。不过我们收购的公司规模似乎不大喔。员工总数才九个人……不，好像是八个人吧？」
　　哎呀。
　　紧张感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员工数八人，已经是比骏河系统还要夸张的新兴企业了。与其称之为企业，倒不如叫做部门或许比较恰当。倘若是这种程度的规模，我们的确有能力收购。母公司和子公司的关系也更有其真实性了。
　　藤崎匆忙地看了一眼手表。
　　「不好意思，我已经约好时间，现在得过去了。怎么样？樱坂你有空吗？」
　　「啊，是的。我可以去。」
　　工兵连忙打直身子。既然只是和新成员打招呼，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反倒是希望能积极地和对方接触。毕竟是今后可能会一起处理案件的同事，自然需要早点熟悉。
　　他拿起公事包和大衣，但却被藤崎制止了。
　　「呃，地点并不远。你东西放着就好了。」
　　「是……吗？」
　　难道是御茶水附近的公司？既然这样只带一件大衣就好。但藤崎却更是摇头：
　　「不用这么麻烦，马上就到了。」
　　「外面很冷耶。」
　　「放心放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能先把东西放下了。工兵仅仅将名片盒放进口袋里便走出隔问。
　　藤崎开始快步行走，工兵则是小跑步跟在后方以免落后。两人就这样离开办公室，经过柜台和公用走廊。
　　「对了，那间公司叫什么名字呢？」
　　工兵问了一个迟来的问题。藤崎「呃——」了一声抬起目光。
　　「好像叫『Digital　Village』吧。主要业务是基础建设类的建构和维护。在这个方面，或许跟SE部门的性质很类似吧。伺服器当然不用说，似乎还有懂得网路的人才喔。」
　　「喔喔。」
　　很不赖嘛。
　　「听说原本是某大型SIer的离职员工所创立，以技术层面来说汇聚了相当坚强的成员。据社长所言，不光是在营收上，包括人力资源方面也能抒解我们的困境。」
　　「简直太完美了！」
　　工兵感动得浑身颤抖。居然真的增加人手，强化现有体制了。早晨的绝望——人手不足的问题竟会以这种形式获得解决。太了不起了，社长。原来他并非只是个会强人所难的秃头而已！
　　两人途经电梯间，然后进入逃生梯。
　　「嗯，不过那边暂时还有他们自己的工作要处理，所以无法立刻帮忙我们就是了。包括变更负责人在内，我想迟早都要逐步调整业务量吧。指派工作的方法也将统一，让彼此间共享案件的管理方法。」
　　「是的，是的。」
　　往下走了两个楼层之后，再度返回电梯间。在走廊的入口处，两人走过看似保险公司的出租办公室前方。
　　「应该说，最终会完全并入我们公司吧。尽管双方的人事制度不同，这点目前还很难办到。像加班费的处理或是各种津贴，这些经过整顿之后就没必要分开了。到时候大家就是名正书顺的同事。」
　　「真是让人等不及了！……呃，那个，藤崎先生？」
　　藤崎「嗯？」了一声回头。
　　「呃，现在不是『嗯』的时候吧。你打算去哪里？我们不是要拜访对方的公司吗？」
　　「是啊。」
　　「那就赶快进电梯吧。为什么还要在大楼里走来走去呢？」
　　藤崎正准备往五楼的内部继续前进。包括刚才特地走楼梯下来的举动在内，实在不清楚究竟想做什么。但戴眼镜的上司却看似不解地倾头：
　　「还问为什么……Digital　Village就在这里喔。」
　　他满不在乎地指着左手边的门。
　　……啊？
　　「咦？那个，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在被收购之后，对方就搬到我们这栋大楼了……啊，抱歉，我刚才好像忘了告诉你吧。」
　　「这很重要！是非常重要的情报！等等，咦？真的假的？我还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啊。」
　　工兵急忙打直身子，但藤崎却对此毫不留情。他嘴里念着「别怕别怕」，一边取出卡片钥匙放在读卡机上。
　　「又不是去拜访客户，不用那么如临大敌喔。就让对方看看我们平时的一面吧。毕竟是往后要一起工作的伙伴啊。」
　　「话虽这么说，但藤崎先生，您不是也打扮得很正式吗？平常明明就不打领带的！就连衬衫也都烫过了！」
　　「啊哈哈。」
　　「请不要用笑容来瞒混过去！」
　　抗议无效。伴随着解锁声，门打开了。工兵无奈地闭上嘴巴，用手梳理头发，调整好领带。
　　室内的长宽大约各有十公尺，是个小而整洁的空间。没有墙壁或隔间之类的设计，整个房间都作为办公室使用。员工们零零散散地坐在素色的办公桌旁。或许是搬迁还未完成，地板各处都堆着纸箱。
　　「不好意思——大家早安啊。」
　　听见藤崎的问候，员工们纷纷转过头。或许是已经见过几次面的缘故，大家对于本次的突然造访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可以请所有人集合一下吗？只是简单打个招呼而已。」
　　喀啦喀啦移动椅子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一群陌生的面孔聚集而来。整体的年纪很年轻，都是一些年约二十几岁，最大才只有三十岁上下的员工。由于穿着便服，给人相当休闲的感觉。POLO衫自然不用说，甚至还有褐发搭配牛仔裤的打扮。与其说是公司，气氛更像是某大学的社团。
　　同为IT系的员工，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差异呢。
　　工兵打量般地移动目光，然后停住了。员工之中有一名很眼熟的人物。
　　绿色的眼睛、银白色的头发，以及略带朱红的白皙皮肤。身上穿着一件泡泡袖的女用衬衫和直条纹的裙子。是早上在电梯里偶遇的女性。对方依旧那么冷淡。应该说，是用懒散的表情望着这边。
　　（原来是这里的员工吗……）
　　意外的发展令工兵愣住了。想不到居然和外国人成了同事。糟糕，早知如此，当初念书时就应该把英语学好才对……唔，虽然她还不一定是英语圈的人啦。
　　咳咳——藤崎清了清喉咙：
　　「呃——之前已经和一些人个别交谈过了，我是骏河系统的藤崎。从今天起将要和各位一块共事了。还请多多指教。」
　　请多指教——请多指教——众人此起彼落地附和道。
　　「难得像这样同在一个团队里，我希望大家不要有什么母公司或子公司之分，尽量吸收彼此值得学习的地方。若有什么意见或想法的话还请踊跃提出来。毕竟我们的办公室都很近，就不用那么拘束了。」
　　他用些许诙谐的手势示意着楼上。
　　「但由于存在着组织上的报告程序，因此管理业务及批准作业将由我们这边统筹执行。社长一职是由我们公司的六本松兼任……但因为他对现场不太熟悉，所以每日的报告和谘詾窗口则是由我们负责。以头衔来说我算是技术部长，而这边的这位樱坂则是代理部长。」
　　各位好——我是代理部长樱坂——
　　…………
　　等等，什么？
　　「大致就是这样。至于希望大家具体配合的内容——」
　　「等一下！不好意思，稍微打断一下！马上就回来！」
　　抓住藤崎的手，工兵跑出办公室。他将对方推到墙边，投以泛着杀意的眼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怎么回事？」
　　尽管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藤崎却完全移开了视线。那消瘦的脸颊滑过一滴汗水。
　　「你刚才说只是打个招呼对吧。并非要指派新工作，纯粹希望我一起过来露个脸。」
　　「是……是啊。我是这么说过。」
　　「那代理部长又是怎么回事？」
　　「…………」
　　「到底怎么回事？」
　　工兵仔细地重复一遍。藤崎的头别得越来越开。
　　「嗯，该怎么说呢？挑战新领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喔。例如建构、提案、运用和维护，樱坂你也累积了不少的经验，我想差不多可以试着挑战一下管理职了吧。」
　　「哪里可以了！我可是新人耶！哪个世界的公司会让一个刚毕业的普通员工担任代理部长？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见工兵紧咬不放地继续逼问，藤崎大动作地挥手。
　　「好……好了，你先冷静点。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晋升管理职还不算大事吗？尽管还搞不清楚状况，工兵依旧放松了手中的力道。眼前那看似不幸的脸庞挤出生硬的笑容：
　　「虽然职称叫部长，但也只是个头衔而已。总之就是处理事务。应该说是庶务作业比较恰当吧。」
　　「庶务……吗？」
　　怎么一下子缩水了。
　　到底要我怎么做？
　　「对对。呃——其实这间公司之前也曾经是某IT企业的子公司喔。就因为这样，像总务部门或是人事部门这种后台类的业务一直都是委托母公司负责的。现场的员工真的都是第一线的成员。」
　　「？你是说，大家都是工程师？」
　　「嗯。干部和部长也由母公司的人兼任。他们负责各类的管理工作。如今被我们收购之后，自然就不能继续拜托以前的上司和总务部帮忙管理了对吧。所以骏河这边需要建立一套新的体制。」
　　「新的……体制。」
　　还不是很懂。
　　「换句话说，Digital　Village的主管职将由我们接手是吗？听起来一点也不轻松嘛。」
　　「所以刚才也说了，纯粹处理事务而已。工作基本上是现场负责的，我们只是在他们与总务之间当个桥梁罢了。像经费批准或考勤确认等事务，只要照规定一步步处理即可。」
　　呃——
　　这样一来，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何不直接管理呢？不过暂且先不去吐槽这点了。
　　「实际的人事和经费处理都是总务那边负责的吗？」
　　「对对。」
　　「然后，我只要汇整来自现场的申请，转交给总务就行了？」
　　「嗯，海鸥不是每个月都会整理吗？汇整我们的申请文件然后送到后台。大致上就是对DV公司……Digital　Village进行这类的工作。只不过他们那边没有批准人，所以由我们担任罢了。基本上在收件时就当作顺便批准了。」
　　原来如此……大致了解了。DV公司的现场将如往常一样进行各种申请作业。我们则是负责汇整并批准，然后转交给总务部。但既然需要盖章批准，负责人就得具备相符的职位。所以才会有部长和代理部长的头衔，在名义上兼任DV的员工。这纯粹是为了维持报告程序，维护公司内的流程。
　　（虽然也只是送送文件而已啦。）
　　工兵叹了一口气，肩膀随之放松。
　　哎，像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没有问题。打杂是新人的工作。既然有能力处理就不要推托，赶快答应才是。
　　「我懂了。」他点头这么回答。藤崎睁大双眼。
　　「你……都明白了？」
　　「是的。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先告知一声。突然被指派为代理部长，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知所措的。」
　　「啊啊……」藤崎这么呻吟一声。
　　「抱歉，是我不对。我也太操之过急，完全没有顾虑到你的想法。真是对不起。」
　　「不，哪里哪里。毕竟你看起来就很匆忙的样子。」
　　工兵制止了低头道歉的藤崎。或许是已和对方约好了一大早前去拜访，有一两项来不及解释清楚的地方也可以谅解。只是心里难免有种「为何偏偏是我」的感觉。
　　「然后，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情必须向你道歉。」
　　「是什么呢？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事会让我惊讶了，请尽管说出来吧。」
　　藤崎打从心里很愧疚地低下头：
　　「其实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出差，暂时无法负责管理业务了。」
　　…………
　　「另外，DV公司的事务处理细节也无暇充分掌握，这点首先要请你先从现况访谈开始了。可以请你和总务部门讨论一下，以确认我们能否使用对方的格式吗？」
　　「那……那个……藤崎先生？」
　　「哇啊，都这么晚了！糟糕，机票都已经划好位了。我现在得赶去羽田机场。抱歉，樱坂，之后就万事拜托了！」
　　「说……说什么万事拜托，我们连招呼都还没打完耶！」
　　「出完差之后我会再回来露个脸的。你就帮我转告大家，到时候一起来办个酒宴吧。当然是由我请客了。拜托你喽！」
　　抛下这句话之后，藤崎便跑掉了。那充满疲惫的外套背影转眼间消失在走廊深处。
　　……真的假的？
　　工兵像泄了气的皮球，差点跌坐在地上。
　　Digital　Village公司，代理部长樱坂工兵。马上就要开始代理业务。至于部长归来的时间……未定。
　　面对这番非现实的境遇，工兵愣住了。事情发展得太过快速，完全无法跟上。就彷佛将数个月份的难题在十分钟之内一口气推到自己身上。
　　（应该说，服务开发和现有案件还得继续处理吧。）
　　既然未明确指示自己卸下前职，恐怕就是这么回事了。哇啊——怎么可能，绝对办不到的。以普通员工身分像拉车马一样做事，另一方面又要以管理职之姿执行指定的管理业务。两者同时进行，这未免太整人了吧。就好比同时玩战略模拟游戏和格斗游戏一样。
　　哎……按照往例，这万恶的根源又是社长吧。
　　反正一定又是无视于藤崎的行事历就强行指派了管理职业务吧。事到如今又无法取消出差，在伤透脑筋之余只好又丢给下面的人。既然情有可原，自己就也不忍心去责备对方了。双方都是受害者，争执起来根本没有好处。
　　工兵缓步走向DV公司的办公室。
　　反正只是庶务作业而已。与其和藤崎分工合作，倒不如由自己全数接手还较容易掌控。出差总会有结束的一天，到时连同整个职位一起交还给藤崎就行了。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门一打开，员工们已经回到座位上了。每个人都带着懒散的表情面向萤幕，敲击键盘的声响不绝于耳地传来。
　　「啊，请继续坐着就好。」
　　工兵制止了想要起身的员工。他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极力摆出笑容：
　　「呃——接续刚才的话题。那个……藤崎临时有要事出差，于是改由我负责接手管理方面的业务。好歹也算曰疋代理部长，所以需要批准的项目请按照往常那样提出……啊哈哈，真突然呢。部长才刚登场就马上退场了！搞什么嘛。」
　　工兵语气诙谐地说道，但却没有人跟着发笑。现场充斥着些许寒冷的沉默。DV员工们无动于衷地注视这边。
　　「啊——……」
　　完全失算了。开场的反应根本NG。
　　不好，真不应该在未掌握现场的气氛之前就先吐槽。将情绪调整回平常的状态后，工兵再次开口：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工兵。专精网路的建构和提案。以往主要是负责企业的基础建设置换。尽管还是个年轻小辈，不过希望各位能多多指教。」
　　众人也纷纷低头回礼。很好，总之一开始的交流还算成功。接下来——
　　「那个，方便的话，请各位也简单自我介绍好吗？我想尽快记住大家的脸孔和名字。」
　　毕竟不知道名字就无法交谈了。藉这个机会，工兵打算立即掌握一下成员组成。然而——
　　「……不好意思。」
　　某员工忽然举起一只手。是个身穿POLO衫和卡其裤的微胖男性。
　　「十点开始安排了作业，请允许我先离场。对不起。」
　　「咦，啊，好的。」
　　「对不起，我也一样。」
　　「我也是。」
　　众人陆陆绩绩跟着举手。有的人离开办公室，有的人则是重新面向萤幕。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孤立，独自一人站在办公室的入口处。简直是可悲至极的状况。
　　唔唔……
　　原本希望能问一下最低限度的业务流程的。
　　就在低着头伤透脑筋之际，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哇啊？）
　　工兵差点叫出声音。他拚命压抑着抖动的身体。
　　银白色头发的女性就站在自己的右边。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她的胸前抱着一台笔记型电脑，绿色的眼眸直直注视着这边。
　　「那……那个……」
　　她听得懂我的话吗？莫非她不知道我刚才在打招呼？工兵焦急地这么想。几经犹豫后，他下定了决心：
　　「M……My　name　is——」
　　「不要紧。我听得懂日语。」
　　一时之间，工兵无法理解是谁在说话，只是不断眨着眼睛。女性用鼻子呼出一口气：
　　「我是在日本出生长大的，请像平常那样说话就可以了。您是樱坂工兵先生吧？」
　　「呃……是的，没错。」
　　真是滑稽的状况。就好比在国外拚命试着讲英语，结果却听到对方用日语回答的感觉。过于逞强的下场便是招来尴尬。
　　「我叫莉希。」
　　「……啊？」
　　「伊莉莎白·拉碧丝·赤坂。这是我的名字。因为很绕口，所以大家都叫我莉希。」
　　「喔——」
　　起先还摸不着头绪，但后来便察觉对方做了自我介绍。这算是呼应了自己刚才的提议吗？她微微行了一礼，眼看就要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请……请等一下！先别走。」
　　工兵急忙叫住对方。名叫莉希的女性看似不耐烦地回头：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其实我想请教一些问题。」
　　稍微喘口气后，工兵便开始解释。包括DV公司使用的事务文件、申请表格、批准流程等，他依序提出想要询问的项目。不久，莉希皱起眉头：
　　「那种事情在高层之间交接不就好了吗？我们现场人员根本不清楚流程的全貌。」
　　「高层之间……意思是？」
　　「就是和前任主管交接。」
　　……啊啊，对了。在被收购之前是由母公司的人兼任主管是吧。意思是叫我们骏河去跟那个人交接吗？

　　嗯，说得很有道理。尽管如此——
　　「不好意思。我也是临危受命，关于交接的事情也还没谈到。所以就算只有大概也好，可以告诉我你们目前的做法吗？」
　　工兵坦率地透露内情。目前这种情况下已经顾不了什么面子了。应该强调自己也深受困扰，进而寻求帮助才对。
　　莉希叹了一口气：
　　「我再过三十分钟就要出门了……能说的我就尽量解释吧，可以吗？」
　　「是的，没有问题。」
　　「请等我一下。」
　　她翻动一头的银发，走向公文柜，不久便带回大量的弹簧文件夹。标签上列印的字样是考勤规定、旅费交通费申请、购买申请、周报、月报以及安全确认程序。根本不像一个小时内就能理解的分量。
　　（…………）
　　工兵的眼神变得如同死鱼一般。

　　「哦，制度比我想像中还要完整呢——」
　　吊儿郎当的长发男子轻浮地说道。
　　突然就任代理部长的一个小时之后，工兵出现在总务部。看似歌舞伎叮男公关的招聘负责人正兴致勃勃地浏览自己所带回的文件夹。
　　「嗯——加班核准制，超过四十五小时就必须另外申请。甚至还有产业医师的面谈制度吗？这下可伤脑筋了。每月的事务处理会很麻烦呢——」
　　相较于所说的内容，其语气却相当轻薄。工兵感到很不安地举手：
　　「请问……真的很棘手吗？莫非流程上有不合理的地方？」
　　「没有不合理喔。算很普通吧。只要是大企业都会遵循这套正规的流程。」
　　很普通吗？不过我们公司从来就没听过这些字眼啊。
　　「那是因为我们太过随便了。」
　　他随口说出了骇人听闻的事实。
　　招聘负责人翘起修长的二郎腿：
　　「裁量劳动（注：在日本劳动法令中，「裁量劳动」是指工时与进度由受雇劳工自行决定，但雇主有义务要确保劳工的上班时间不超过法定上限）且弹性工时的年薪制。每个词汇听起来都很正常，换而言之就是不做考勤管理，也不支付超出工时的费用。无论每个月工作一百个小时或三百个小时，薪水都是一样的。就某个方面来说，我们算是一间占尽劳工便宜的公司。嗯，虽然大家都很卖力地在工作啦。」
　　能不能让我发飙一下呢？我想应该可以吧。
　　「话说回来，樱坂。加班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违法的喔。无论交货日期或截止日期如何紧迫，公司都不能强迫员工从事超时勤务。」
　　「咦？怎么会？」
　　尽管骏河系统的情况有些严重，但日本企业根本就不存在没有加班的公司吧。或多或少都会产生超时勤务才对。应该说，要准时下班的话，很有可能会换来一句：「你很闲吗？」加班是违法的？又来了，难道国内企业都是犯罪集团吗？
　　但招聘负责人却摇摇手回答：「唔，真的真的。」
　　「看过劳动基准法就会了解，除了特定的条件外，超时勤务是一律被禁止的喔。倘若无论如何都要加班的话，就必须和员工订立特别的协定，然后向劳基署提出申请才行。也就是所谓的三六协定。只不过利用这个方法，每个月最多也只能加班四十五小时而已。」
　　「啊？四十五小时……？」
　　以一个营业日换算，就是二点二五小时。若下班时间为五点半，只要加班到八点就会破表。这算什么？每天八点前就能下班的公司未免太稀有了吧。
　　「要是违反了又会如何？」
　　「首先会收到劳基署的改善通知。更恶劣的案例会被移送法办，罚则为六个月以下的徒刑或三十万圆以下的罚金吧。」
　　「…………」
　　实在与现状相差太多了。或许是发现自己一脸茫然的模样，招聘负责人耸耸肩膀：
　　「很不真实对吧？更进一步来说，加班是不能自动自发的。必须获得上司的许可并在指定的时间限度里工作。即使交货日期逼近，工作已经忙不过来，樱坂你也不能擅自超时工作。」
　　「真……真要这么规定的话，根本就无法做事了啊。有时要应付客户的紧急需求，事先根本不知道当天会发生多少业务量不是吗？况且核准人——藤崎先生也不可能总是待在公司里吧。」
　　「是啊。所以我们故意模糊这一块界线。无论是好是坏，就让员工能自行控制勤务时间。」
　　相对地——招聘负责人用手拍了一下文件夹：
　　「DV公司采取严格的劳务管理以降低诉讼风险。制作出堆积如山的申请表格，未经过上司的核准就不允许任何的加班。嗯，与其说是DV公司，应该算前母公司的总务吧……哔，加班申请书全都保存下来了。一点也不环保嘛，真浪费真浪费。」
　　他啪唰的翻阅着文件。看起来有好几十张。不，应该有上百张的样子。
　　晤唔……虽然很有制度，不过就像招聘负责人刚才说的那样太过麻烦了．若要审核所有人的加班申请，逐一批准或驳回的话，其他的事情就根本不用做了。
　　「为何会制定这么奇怪的法律呢？」
　　「嗯？」
　　「呃，像加班费未给付或者没收特休等，取缔这种乱来的行为固然是应该的。可是禁止加班或是员工无法自行裁量，这未免太离谱了吧。明明只是在工作，却变成犯法的行为，像这种法律果真太奇怪了。」
　　「哈哈哈，樱坂你还真是个社畜啊。」
　　得到古怪的称赞了。
　　「嗯，不过你会觉得奇怪也是难免的。毕竟这是考量到单纯劳动者的法律。」
　　「单纯劳动者？」
　　「就是像工厂生产线的工人或是打字员，这些时间和成果明确被定义的人。一个小时组装多少个，一分钟输入几个字。像这类工作就很明确地知道要不要加班了吧。今天的预定进度是一点二倍，所以各位请加班两个小时！诸如此类的。」
　　啊啊……
　　原来如此，是很明确没错。反过来说，员工就不可能自愿加班了。毕竟是在现场待到下班为止的工作，擅自留下的话可能还会被问说：「你在做什么？」
　　「劳动基准法本来就是战后随即制定的法律。当时的劳工大多都是从事第一、第二次产业的人，自然也就以他们为保护对象了。然而现在的上班族几乎都从事服务业……也就是第三次产业对吧？这样一来就很不切实际了。」
　　「那么只要修改法律不就好了吗？针对单纯劳动和除此以外的类型制定不同的加班基准。」
　　「曾经有好几次想要修改喔。你听过『白领特别法案』吗？就是试图让研究职和专业职脱离上班时间束缚的制度。这些人的工作只注重成果，硬性规定上下班时间根本就毫无意义吧。」
　　「听起来很有道理呢。」
　　「很简单吧？但是作废，不行——」
　　他用手刀快速划过空中。
　　「因为大家都很爱操心呢——深怕这种制度一旦成立后会被砍加班费！会被迫过劳死！明明社会上大部分的劳工都在被迫无薪加班。继续将有名无实化的法律放着不管，究竟能让多少人受益呢？嗯，我自己是都无所谓啦。」
　　你这个专家，说这种话好吗？
　　不过还直一是令人惆怅的话题。为了保护劳工而制定的法律偏离现实，如今产生了过度的事务处理。最终的结果便是导致DV那样死板的劳务管理，或是像骏河系统一样游走灰色地带的勤务体系。
　　招聘负责人随手归还了文件夹：
　　「嗯，总之你就先按照藤崎先生的吩咐，处理看看那边的事务吧。要是太费事的话再来想想其他办法。」
　　工兵「喔——」了一声，接过一整叠文件。压在手掌的重量感真是可恨。真是的，处理这些东西所需要的加班，又该向谁申请才好？
　　招聘负责人放松嘴角：
　　「话说回来，樱坂你真是个好听众呢。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经地跟人说话喽。怎么？莫非你对社保劳务（注：社保劳务：指「社会保障法令」与「劳动关联法令」）有兴趣吗？」
　　他试探般地这么询问，眼底泛着朦胧的光辉。工兵急忙摇手否定：「不不不！」
　　「再继续增加其他专业领域，真的就无法脱身了。我这辈子打算当个工程师就好。」
　　「好了好了，先别这么说，要不要去考考看社保劳务士（注：「社会保险劳务士」，是日本国家证照的一种，持照者可执行各种社会保险代书业务与法令谘询业务）呢？我会帮忙指点喔。甚至可以借你参考书。」
　　「不用了！话说怎么已经把教科书拿出来了？饶了我吧！」
　　就在工兵拚命推辞之际，招聘负责人忽然缩起身子。其目光在空中游移，口中同时「唔」了一声。
　　「糟糕，被发现了吗？」
　　「啊？」
　　他不掩焦躁地开始收拾行李，最后拿起外套离开椅子：
　　「抱歉，我突然想起一点急事，之后就拜托你了。有什么事情打手机联络我吧。」
　　「啊，等等！等一下？」
　　还来不及叫住对方，招聘负责人便退出办公室，而且是从通往公共空间的逃生门离开的。到底怎么了？就在工兵翻起白眼时，位于另一侧的门突然被踹开了。
　　「开什么玩笑啊——！」
　　一名上吊眼少女走进室内。头发凌乱，表情有如恶鬼般扭曲。她一手拿着出鞘的螺丝起子，身体呈前倾的姿势。嘴角仿佛撕裂一般大幅上吊，全身充满了强烈的怒意。或许是刚刚客户那里回来，服装是．身套装搭配高跟鞋的正装打扮，但却卷起双臂的袖子明显地处于战斗状态。她顶着血红的双眼环视室内：
　　「每次都给我搞一堆狗屁倒灶的鸟事，今天绝对饶不了你。我要彻彻底底地修理你一顿，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室……室见……？
　　见到意料之外的闯入者，工兵哑然失声。不久，室见皱起眉头：
　　「干嘛？你怎么会在这里，樱坂？」
　　「还问为什么。」
　　真想原封不动地将这句话奉还给她。
　　「藤崎先生吩咐我拿些文件过来……室见你才是怎么回事？如果要去找社长兴师问罪的话，你走错地方了喔。」
　　「我没走错，我就是要找那个混蛋招聘负责人。」
　　室见很不耐地转动目光。
　　「那家伙在哪里？要是敢隐瞒的话，小心吃不完兜着走喔。」
　　「……你们刚好一进一出错过了。他说突然想起有急事。」
　　「啧！」
　　逃掉了吗——她恨恨地这么念道，然后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将招聘负责人的桌子一脚踹飞。桌上的文具如地震般飞起。喔喔喔，室见生气了。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是薪水汇错金额了？」
　　「才没有那么简单！」
　　她递来几张影印纸。是彩色列印的……网页吗？以文字为主体的版面里配置了好几张照片。
　　翻阅两三张之后，工兵不禁「唔哇」一声。非常清楚地理解室见会那么暴怒的理由了。

　　拍摄地点大概是在实验室。室见就睡在乱七八糟的地板上。她的嘴巴半开着，睡相显得十分逦遏。小可爱的细肩带脱落，裙子也向上翻起，形成了非常猥亵的一幕。至于像漫画一样附加在旁边的说明文字则是——「深夜作业后的Lucky　Happening!或许还能看到更刺激的景象？」
　　其他的照片也是类似的情境。室见的撩人姿态就像写真周刊一样被加上了耸动的字句。顺带一提，网页的标题是「二〇××年度　应届毕业生招聘网页。前辈社员的日常」。
　　「招聘网页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了。刚才那些照片已经被一大堆人加入书签，有点要发展成祭典的状态。你说这下子该怎么办？甚至还被转贴到国外的网站了。」
　　「怎么说才好呢……请节哀顺变。」
　　工兵不禁打从心底同情室见。话说回来，招聘负责人还真会挑时机拍照呢。包括阳才预知危险的能力在内，或许改行去当狗仔队比较适合吧。
　　室见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在室内走来走去，然后忽然停住了。她的目光捕捉到放在桌上的文件。
　　「啊，那个是——」
　　DV公司的业务流程。工兵正要解释原委的时候，室见却微微倾头：
　　「怎么？你该不会也被指派到Digital　Village了吧？」
　　「咦？什么叫『我也』?」
　　从话中的脉络来看，莫非——
　　「是社长和藤崎先生拜托我的。要我在新收购的子公司里担任技术顾问。」
　　……果然。
　　「呃……那个，室见，你担任技术顾问后打算做些什么？」
　　工兵很不安地问道。刚进公司时的恶梦在脑中无比鲜明地苏醒。面对还分不清左右的自己，这个儿童上司竟然施以新兵训练般的斯巴达教育。尽管如今很感谢她的指导，但当时真的差点快神经衰弱了。再加上五个月前中途招聘面试时的前例，实在令人担心她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子公司的工程师。
　　「嗯？当然是浏览所有的作业流程手册并挑出疑点，在获得满意的答覆之前追究到底。」
　　哇啊啊啊啊！果然没错！
　　「不行，不行啊，室见。虽然是集团企业，但毕竟还算是另一家公司的员工，不能胡乱否定对方啊。好歹先询问一下那边的做法，等掌握情况之后再来逐步改善吧。」
　　「这个我知道啦。」
　　室见用鼻子哼了一声。
　　「开玩笑的，开玩笑。连同事都还算不上，我怎么可能会突然刁难他们呢。我自己也从不少经验中获得学习，对初次见面人必须抱持最基本的敬意喔。」
　　「室见……？」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的一句话。这个火爆上司居然会顾虑他人的感受？还有学习？她刚才说了「学习」二字对吧？也就是说，经过这一年的各种事情，她作为一个人终于有所成长了吗？真不敢相信，就仿佛野狼突然会说人话一般震撼。胸膛感动得开始颤抖。
　　太棒了……原来世上真的存在奇迹。
　　就在工兵打从心底称赞不已的瞬间，室见却歪起嘴角：
　　「一开始先手下留情让大家松懈，对方就会很容易露出马脚了。先让他们畅所欲言，事后再狠狠地算总帐。呵呵，真是期待呢……呵呵呵。」
　　这个人，果然没救了！
　　人格根本就已经扭曲了！
　　「啊，樱坂。我下午要去拜访那里，就拜托你安排一下了。」
　　「你想去做什么？」
　　「侦察敌——不，是露个面问候一下。」
　　「侦察敌情？你刚才想说侦察敌情对吧！」
　　「哎呀，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呢。威力侦察……不，是看看样子而已喔。」
　　「根本就是打算去吵架的嘛。请饶了我吧！」
　　没有什么比领地意识强烈的工程师更麻烦的了。工兵拚命安抚着进入战斗状态的室见，然后开始商讨下午的拜访内容。
　　前途真是多灾多难。

阶层2
　　「然后呢？你自己又有什么看法？关于那间DV公司的员工。」
　　下午一点，两人吃完简单的午餐之后便前往五楼。一旁的室见整理好身上的套装，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她的手臂下方夹着笔电和活页纸。身子打直，亮面的皮鞋也反射出耀眼光辉。仅从外表来看，完全是个精明能干的OL。唯独那小学生般的身高实在是无可奈何。
　　「什么看法……意思是？」
　　不太理解的工兵反问。室见摆出一脸不耐烦表情。
　　「之前不是宣称他们是一群能力很强的工程师集团吗？实际见过面之后的感觉如何？看起来像能做事的人吗？」
　　「这个……还没深入交谈过，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啊。要是随便说说让你误会的话就麻烦了。只不过……」
　　「只不过？」
　　工兵试图表达感觉上的印象，思索着词汇一边低语：
　　「总觉得是一群很散漫的人呢。应该说态度冷淡，话也很少。」
　　「什么意思？是没有干劲吗？」
　　「应该也不是这样。」
　　对方匆匆问候完毕后便开始工作，所以也并不是在偷懒。只不过——
　　……感觉不到一丝霸气。
　　脑中掠过的字眼令工兵恍然大悟。没错，完全感觉不到什么活力。系统发布前的激昂气氛、身处战场的紧张感。在骏河系统常见的这些气氛完全看不到。简直像例行公事那样，机械式地处理着交付下来的工作。
　　嗯，毕竟每家公司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格呢。
　　用乍看之下的感觉来形容可能也毫无意义吧。他们每个人或许就像桥本课长那样不善于表达感情。所有员工都是桥本课长的职场……嗯嗯，大概很难融入其中吧。
　　「总之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对方所有人都穿便服上班。像染成揭发还有穿牛仔裤之类的，风气感觉就很自由开放。」
　　「啊啊，就类似新兴网路企业常有的那种气氛吧。」
　　「电脑也都以笔记型为主，还有人使用MacBook　Air呢。」
　　「没错没错。例如Linux笔电之类的，特地将Windows排除在外。」
　　「里面还有外国人。」
　　「我懂我懂……什么？外国人？」
　　室见一脸正经地反问。或许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报，她的表情就彷佛鸽子挨了豆子枪一样错愕。
　　「就是伊莉莎白喔。昵称叫莉希，我想大概是欧美那边的人。」
　　「…………」
　　「不用担心。她日语说得很溜，用不着紧张。」
　　「这……这样啊。」室见的表情变得僵硬，用手捣着嘴边。
　　「看来是很棘手的一间公司呢。」
　　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不觉中，两人抵达了DV办公室。工兵将招聘负责人刚才给的卡片钥匙放在读卡机上。这个瞬间——
　　「等……等一下，暂停！」
　　却忽然被叫住了。
　　室见很神经质地整理一下领口。她拉扯外套的布料，藉此抚平皱痕。
　　「怎……怎么样？会不会怪怪的？有哪里觉得不妥吗？」
　　「我觉得没有问题喔。那么进去吧。」
　　「等……等等！」
　　上臂又被用力抓住了。那对褐色的眼眸不安地向上望来：
　　「该怎么开口才好呢？什么样的说话方式才能吸引大家？」
　　「…………」
　　平时个性倔强，到底是有多神经质啊。既然那么在意众人的目光，干嘛硬要过来问候大家。
　　但见到她软弱的表情，工兵猛然回过神。
　　是啊，这个人以前管理部下时曾经失败过好几次。在自己之前的好几个人，都是她OJT的对象。其结果却是逼得他们纷纷辞职了。尽管并不一定都是她自己的责任，但心里想必有很多的不甘吧。
　　所以才想要试图挽回。以独当一面的上司之姿重新振作起来。甚至强忍着怕生的个性，自告奋勇挑战最不擅长的问候场面。
　　「室见……」
　　工兵胸口一热，伸手抓住对方的肩膀。他脸上浮现最为灿烂的笑容：
　　「不用担心，现在的你和一年前不同了。这一点，在你底下做事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樱坂……？」
　　「所以请像平常那样打招呼就好。不要做作或者有什么负担，只要呈现出原本的你。这样一来对方一定能够了解，室见你是个足以信赖的同事——同伴。」
　　室见睁大眼睛好一会儿。不久，她将脸别过一旁，看似有些难为情地抿起嘴唇：
　　「居然会被你鼓励……我还真是堕落了呢。」
　　其自嘲的表情已不见迷惘之色。刚刚那一刻，她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调调。
　　「嗯，的确临时这样虚张声势也毫无意义呢。只能用平常的态度去面对吧。要是被误会的话，只要好好解释就行了。」
　　「是的，是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开头很重要呢。至少先开个贴心的小玩笑会比较好吧。」
　　…………
　　最好不要，我就是这样失败的。
　　双方做了个深呼吸，让心情镇静下来。工兵再度面对门口，递出卡片钥匙。
　　解锁。
　　「打扰了——」
　　他忐忑地观察室内的动静。还是一样非常安静。四名员工正待在座位上处理工作。至于莉希……找到了。她坐在最靠内的位子默默地打着键盘。
　　「不好意思，占用一点时间好吗？」
　　敲键声停止。八只眼睛不发一语地望向这边。
　　……唔，这种气氛还是一样难以适应啊。
　　「一直来打扰真是抱歉。其实这里还有一位我们公司的成员要介绍给大家。呃——」
　　「我是室见。初次见面。」
　　室见迅速向前一步。尽管动作有些生硬，但态度相当冷静，丝毫没有被周遭的气氛所影响。很好，非常好。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本次将以技术顾问的身分参与贵公司的业务。具体的行动往后再和各位讨论，但关于新机种的验证和提案等手头现有的情报，我将毫不保留地提供给各位。还请多多指教了。」
　　无可挑剔的开场白。但现场的反应却依然迟钝，几人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示意。室见的眉头微微抽搐了一下：
　　「呃——顺便一提，我常用的机器是CISCO和Blue　Coat，还有BIG-IP也可以。若是说到比较偏玩家的品牌，像虚拟机架的lnkra也有涉猎过。请问这里较常用哪一种机器呢？」
　　沉默。
　　没有回应。
　　室见的脸颊滑过一道汗水。她求助般地回头望向这边……唔，找我也没用啊。要是自己人站出来回答，场面只会更加冷清吧。
　　令人窒息的寂静充斥于室内。不久，在两人看似已经一筹莫展的瞬间，DV的员工忽然举起一只手：
　　「！是的，请说！」
　　室见两眼发亮。被点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目前正在作业中，请问我们可以继续处理业务了吗？」
　　…………
　　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敲键声再度响起。室见低垂着头，可怜的模样令人不忍目睹。也许是错觉，她周遭的阴影似乎开始变浓。工兵很不忍心地摸摸她的背部：
　　「呃，室见你做得很好喔。别担心，你已经完整说出自己想传达的内容了。」
　　呜呜——低沉的呻吟传来。那小巧的脸庞随之拾起，鼻腔张大，整个人咬牙切齿。
　　「我不会认输……岂会被这种程度打倒。」
　　哦？振作起来了。
　　了不起，真是努力呢。就在工兵这么佩服之际，室见挺起身子：
　　「樱坂，请对方提供一下案件资料吧。我希望先确认他们目前手中有哪些工作。只是看资料的话，应该也不会干扰到大家作业。」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
　　其他公司的资料可以随便拿来看吗？尽管这么怀疑，但自己毕竟是这里的代理部长，业务上的资讯应该没有禁止共享的道理。
　　「这个主意很不错呢。比起个别谈话更能详细了解状况，或许还可以厘清平常是用什么样的文件。」
　　「对吧？那么这就赶快开始。」
　　「是的，赶快开始吧。」
　　…………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去拿过来吧。」
　　奇怪？由我去协调吗？不是室见要去跟他们交涉？
　　纳闷地倾着头，工兵一边走向办公区。嗯，再怎么有干劲，那种怕生的个性只靠干劲还是改不过来的。今天能在众人面前打招呼就算很好了吧。
　　那么，要拜托谁呢……唔，看来也只有一个人了。就是目前在DV公司里比较能正常沟通的对象——
　　「不好意思，莉希。」
　　银发女性回头。其表情还是一样懒散，带忧郁的眼眸投射出这边的影像。
　　「呃……请问现在方便吗？」
　　「我才刚回来，很多事情还在忙着处理。」
　　冷冰冰的回答。说到这个，她上午的确表示要出门一趟呢。真是挑了一个不凑巧的时机过来拜访。
　　「啊，抱歉，那么还是不用了。」
　　正当工兵打算去找其他人的瞬间，又被对方一句「什么事？」叫住了。
　　「大家现在都很忙，有什么问题我来回答。怎么了吗？」
　　「是的……请问，这里有案件管理表之类的东西吗？我想看看目前有哪些工作。这也是为了今后的互动。」
　　「是有Excel的表格可以看……真的只有很简易的内容喔。像契约期间或负责人等等。」
　　「那么有没有放置专案资料的档案伺服器呢？只要知道密码的话，我们就能自行确认了。」
　　「……请跟我来。」
　　莉希稍停一会儿后离开椅子。她从公文柜里取出笔电放在空桌子上，动作俐落地启动之后叫出档案管理程式：
　　「这是案件清单。然后，专案文件放在这边的资料夹里。因为是以客户为单位分类的，所以使用时请视情况和清单之间做对照。估价单都整理在estimate资料夹里。要顺便看看我们成员的单价表吗？」
　　「好……好的。」
　　「……因为是完整的存取权限，所以操作时请务必要小心。一旦更新的话，就会直接反映在档案里。」
　　我会小心的——工兵这么回答后，莉希随即返回自己的座位。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中的作业。
　　「刚才那个就是你说的外国人？」
　　不知什么时候，室见已经来到了身后。她打量般地望着坐在窗边的莉希。
　　「是的，她是莉希。」
　　「哪一国的？」
　　「不清楚……还没听她讲过其他的语言。」
　　喔——室见看似不满地低哼一声。但或许是不太感兴趣，她接下来便面向电脑，拉过手边的椅子开始操作。首先是打开案件清单。
　　……F玻璃公司，邮件中继伺服器建构。
　　B停车场，监视伺服器设定。
　　G金融，防火墙导入。
　　都是一些熟悉的关键字，业务内容也大致能够想像。之前说对方从事和SE部门相近的业务一事似乎是事实。总之应该可以用相同技术领域的行话来沟通吧。
　　就在工兵抚胸松一口气的瞬间——
　　「这个估价单……会不会太奇怪了？」
　　室见的声音怱然响起。
　　她皱起细长的眉毛，将手捣在嘴边紧紧盯着显示器。
　　奇怪？
　　工兵再度望向画面。估价单……就是关于金钱方面吧。他确认各案件的工时栏位，十五万、二十万、七万……嗯嗯？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数字。
　　「哪里奇怪了呢？」
　　「看清楚，这些全都是月费。」
　　「月费？」
　　的确，工时栏位分为初期和月费两种。而初期费用几乎是空白，只有填入月费部分。
　　「……建构路由器为何会变成收月费了？」
　　工兵终于察觉资料的异常之处。室见轻戳对方：「所以我就说吧。」
　　「一般设定路由器，包括准备机器在内最多两个月就能搞定。所以初期费用收个十几二十万就很够了，之后不会再有其他的费用。不过这却是按月计费？真是莫名其妙。」
　　没错，防火墙导入采用月费制，实在是令人费解至极。难道每个月都有新机器要导入吗？
　　「来看看专案文件吧。名为建构案，实际上搞不好却是运用案件呢。」
　　「说得也是。」
　　为解决事态的这个提议，结果却导致情况更加混乱。
　　防火墙建构的资料夹，里面存放的资料简直五花八门。路由器的设定档、DNS的设定档、负载平衡器的规则，甚至连线路管理表一类的资料也存在其中。
　　这到底是什么专案？实在莫名其妙。循着资料摸索下去，却只是让脑袋更加迷糊。
　　「这边也一样。」
　　室见指着画面。名为邮件中继伺服器建构案的资料夹里，竟放有网页代理伺服器的设定档。
　　「是放错地方了……吧？」
　　「随机抽查的专案，居然连续两个都有问题？太奇怪了吧。而且全案件都采月费制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这也是笔误吗？」
　　「这个——」
　　不可能吧。倘若只有一两处奇怪还能说是人为失误，但所有资料都这么诡异，就必定存在着什么理由。例如外部人士无从得知的背景和意图。
　　「要问问看负责人吗？」
　　「嗯……是应该这么做呢。」
　　室见歪起嘴角。
　　刚才还说不想打扰员工，结果却变成这样。也难怪她会露出苦涩的表情。但继续「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思考个半天，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还是问问看吧。）
　　话虽如此，自己还未记住员工的名字和长相。若有座位表的话还另当别论，但要精准地找出负责人似乎相当困难。
　　工兵拿起防火墙导入专案的资料。制作者是……F原先生吗？邮件中继伺服器建构则是K松先生。
　　嗯，怎么办？实在不想凡事都麻烦莉希，要不要先「F原先生——」、「K松先生——」这样试着呼唤看看？要是对方有反应还好，没有反应的话……唔唔，光想像就觉得很悲哀。
　　该考虑下次再来吗？还是去交涉看看可否把档案带回去好好审视……工兵在想这些事情时突然觉得有人靠近。
　　「不好意思。」
　　是莉希。
　　「这个可以请您批准吗？基本上已经得到前任主管的许可了。」
　　工兵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是假单。一周后的星期一上午休假。事由为「私事」。
　　「啊，好的。」
　　盖完章之后应该就拿到总务那边去吧。说完「我会转交的」之后，工兵发现这是个好机会，刚好可以询问负责人的事情。
　　「抱歉，这个……F原先生是哪一位呢？目前人在公司里吗？」
　　莉希眨了眨眼睛。
　　过一会儿，她微微颤抖着嘴角回答：
　　「不做了。」
　　「咦？」
　　「他已经辞职了。」
　　是吗？运气真不好。那么——
　　「这位K松先生——」
　　「不做了。」
　　「…………」
　　工兵一时语塞，觉得这实在太奇怪了。是巧合吗？唔，果然有问题呢。他再次确认清单上的案件。登记时间为……去年夏天。起码半年前，这两名员工都还待在公司里。
　　「请问是什么时候辞职的呢？」
　　「一个月前。」
　　「两个人都是？」
　　「是的。」
　　同时间有两名员工辞职？以总规模八人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骚动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可以了吗？」
　　她面无表情地这么询问。工兵说了一声「不」以挽留对方，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疑问像泡泡一般浮现，又纷纷消失。
　　「那个——」
　　「莉希，你的手机在响。」
　　一名员工出声喊道。被这么一说，刚才的确一直听到沉闷的振动声呢。莉希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手机接听：
　　「您好，这里是Digital　Village，敝姓赤坂。」
　　她报出自己的姓氏。原来如此，她姓赤坂吗……这么说来，父母当中有一个是日本人吧。
　　「……是……是的，水道桥店……咦？现在吗？」
　　声音变得有些生硬。白皙的手重新握好手机。
　　「……知道了。现在立刻过去的话……是的，因为需要两个人……是的……可以先让我确认一下吗……是的……不好意思。」
　　她保留通话，放眼环视整个办公室：
　　「L商城水道桥店，现在有谁可以过去？维护更换服务。」
　　「我可以去。」
　　一名看似音乐家打扮的褐发年轻人举起手。莉希点点头：
　　「还需要一个。抱歉，我待会也有案件要处理。」
　　…………
　　没有回应。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务吗？莉希的脸色开始严肃起来。
　　「没人有空吗？都抽不出时间？」
　　客户的电话尚在保留当中。她心里或许相当焦急，但等了又等就是没有其他人举手。那小巧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那个……」
　　工兵忍不住出声。尽管感受到室见「喂？」的目光，但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是更换作业的话，我可以帮忙。水道桥并不远，很快就能回来了吧。」
　　莉希微微睁大双眼，表情有些僵硬。但或许是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她再次确认一遍：「真的可以吗？」
　　「是的。一两个小时内完成的话还可以……」
　　「…………」
　　不好意思——她这么道歉，然后按下通话键，开始和客户敲定预计抵达时间等细节。
　　「你啊……还有时间去帮忙别人吗？」
　　室见看似很不耐地悄悄说道。
　　「不是还有其他今天截止的作业吗？要是现在浪费两个小时会很吃力喔。」
　　「我知道啊。不过总不能当作没看见吧。以我们的立场来说。」
　　尽管是被赶鸭子上架，但毕竟还是上司。总不能对部门的危机视而不见吧。嗯，反正上午的事情早就彻底打乱今天的原订计划了。既然都要熬夜，现在就算浪费一两个小时也没什么差别。
　　室见发出低沉的呻吟：
　　「……知道了。那么我就先接手那些自己可以处理的作业。等你回来后再商讨进度吧。再确认一下这些资料后，我也要回办公室了。」
　　「……真是非常抱歉。」
　　到头来，还是连累室见了。尽管被罪恶感所折磨，但如今也不能更改方针了。工兵低头致歉后离开座位，往同行者——褐发先生的位子走去。
　　「请问现在该怎么做呢？」
　　他开口询问方针。褐发先生「呃——」的一声目光游移着。
　　「准备维护零件、作业用电脑和设定档。主控台缆线也要。」
　　「零件？放在这里吗？」
　　「是的，就在公文柜里。」
　　客户的维护零件，就保管在如此狭小的办公室里吗？
　　这是什么样的运用计划？一般说到网路设备故障，应该是硬体供应商拿备用机来更换才对吧。
　　「二号公文柜，DK78路由器附带机架滑轨套件。韧体我会先发信过去。」
　　莉希的声音响起。褐发先生小跑步来到公文柜旁，从中取出lU规格的设备包进缓冲材里。接着再从其他架子上拿出纸袋，将缆线一并塞入其中。
　　「走吧。」
　　双肩扛着东西，褐发先生这么说道。工兵只能点头回答「好的」，然后跟在后面。
　　在离开办公室之际，他回头望向后方。刚才似乎感觉到一股视线，但莉希仍旧面无表情地继续打字。

　　搭乘电车从御茶水出发，来到邻站的JR水道桥车站。此行目的地便是距离车站最近的家庭用品卖场。
　　L商城水道桥店，以前曾经来过好几次购买清洁用品或电池等杂物。价格并不算特别便宜，但给人商品一应俱全的印象。
　　从熟悉的正门进入——当然不能这么做。两人来到后方的小门并联络负责人。不久后，身穿工作围裙的店员出现，带领两人进入事务区。杂乱的空间里放置着一台机架。距离上层稍低一点的位置处，安装有和维护零件相同的型号的伺服器。
　　「要先拆下来吗？」
　　脱下西装外套，工兵一边这么询问。褐发先生摸了摸下巴：「说得也是。」
　　「我用螺丝起子，可以帮我扶住下面吗？那个——」
　　「樱坂。」
　　「没错，樱坂先生。」
　　对方有些难为情地笑道。不整齐的牙齿增添了些许的可爱感。
　　「那么麻烦您了。」
　　「好的……那个，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来喔。你不妨一边进行备用机的设定。」
　　区区lU的筐体，只要用左手支撑，右手负责转螺丝起子的话，应该有办法一人解决才对。但褐发先生却面有难色地「唔」了一声。
　　「我想有点困难。这个机架附近几乎没有空间了。」
　　没有空间？
　　工兵来到机架旁察看。
　　呃！
　　一旁摆放着老旧的办公桌和公文柜。仔细一看，正面也被突出的墙壁所遮挡，几乎没有空间活动了。莫非要硬装在其他空的位置吗？真是无比别扭的作业环境。
　　这样……实在很难施做。必须大动作扭转身体并将手伸入其中才能进行作业。总算了解莉希为何要找两个人了。若是一人作业的话，中途很有可能把机器摔在地上。
　　「没错吧？」
　　「是的……挺困难的呢。」
　　无奈之下，工兵只好按照对方的建议负责支撑机器。他尽量将机架前的位置空出来，从旁边由下而上扶着筐体的底部。
　　……唔！
　　由于中间还隔着一张办公桌，非常难以施力。身体变成像足球守门员在横向扑救那样，极为不自然的姿势。
　　「左下方的螺丝要解开了。」
　　「好……好的。」
　　「现在解开第二根。重量要下去了——」
　　「好的……唔哦？」
　　「才解掉一半而已喔——请加油一下。第三根——」
　　「唔噫！……呃！唔！」
　　手指和手腕的关节向奇怪的方向扭转。糟糕、糟糕、糟糕。工兵急急忙忙地将另一只手也伸入内部，设法维持重量的平衡并稳定下来，丝毫没有时间理会裸露的手臂被金属固定具刮到。
　　这算什么？新的拷问手法吗？
　　总算撑到第四根螺丝解开，然后将机器取出。接上主控台缆线，透过终端机软体开始存取路由器。
　　似乎正在抽出设定档并保存于本机磁碟，然后就这样写入备用机吗？
　　嗯——看不太懂呢。这和自己知道的机器故障处理方式实在相差太多。一般来说，现行机的设定档会事先保管在其他地方吧。然后透过电子邮件和物理性媒体交付给维护业者。否则当电源故障时，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提取设定档了。
　　看着看着，褐发先生终于开始备用机的韧体更新。这恐怕是为了配合现行机的版本，但现在才开始做吗？衡量一下等待处理的时间后，工兵出声问道：
　　「那个……可以请问一下吗？」
　　「是——？」
　　「这算是DV公司在负责L商城的网路设备维护吗？」
　　「这……嗯，是啊。」
　　「对象只有这间分店吗？我是说，只负责处理水道桥店的障碍问题？」
　　褐发先生摇头：「不不。」
　　「基本上是所有分店喔。前阵子还去过户田店。」
　　「户田……埼玉县的？」
　　「是啊。路途很远呢。」
　　他这么傻笑道……这根本不是远不远的问题。每当发生障碍就必须从办公室跑一趟吗？未免太没有效率了。不，更重要的是——
　　「维护零件有多少库存呢？」
　　离开办公室前，自己就一直感到很好奇。倘若一两个据点还好说，但所有分店的维修零件应该需要相当的数量才是。大约三台或四台。即使如此，考虑到一旦同时发生障碍时，实在令人感到极度不安。
　　但对方的回答却超乎了工兵的预料。
　　「一台而已。」
　　「什么？针对所有分店吗？」
　　「不不，是使用这个机种的所有客户。」
　　「所有客户……」
　　「好像有三……四个左右吧。因为供应商保固全部都透过邮寄交换，所以回收的那一台就会继续用在下一个地方，像这样子设法挤出零件来使用。」
　　「……这样一来，要是多处据点同时发生障碍要怎么办？」
　　「啊，这就伤脑筋了。虽然实际上觉得很不妙，不过契约似乎就是这么签的。」
　　嗯……嗯嗯嗯。那种契约究竟对谁有好处？风险太高。作业负担也很大，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优点。
　　「为什么不像平常那样交给供应商维护呢？」
　　「咦？」
　　「无论现场交换或邮寄交换，只要签订一定台数的维护契约，就不需要处理得这么麻烦了。修复时间也能大幅缩短才对。」
　　「嗯——我不太清楚这么复杂的事情呢。」
　　他一脸为难地垂下双肩。工兵急忙摇摇手放弃追问：
　　「啊，不好意思，聊了这么多题外话。请继续作业吧。」
　　为了解答疑问而干扰工作的进行就得不偿失了。如今修复才是首要的考量。
　　输入几次指令后，设定就此完成。工兵遵照褐发先生的指示移动外壳，将其放入机架内，并保持平行以便对准螺丝孔。
　　「要固定喽。」
　　对方动作俐落地转动螺丝起子。每套上一根螺丝，施加于手掌的重量就骤减一分。
　　「话说回来，樱坂先生您还真是奇怪呢。」
　　由于正在专心支撑路由器，工兵的反应慢了一拍。他先是眨眨眼，然后将脸转过去：
　　「奇怪？」
　　「啊，并不是负面的意思喔。不过您是代理部长对吧，樱坂先生。一般来说，主管是不可能亲自出现在现场的喔。而且还是处理这种劳力性作业。」
　　「…………」
　　我们公司的藤崎，反倒是待在现场的时间比较长呢。
　　「之前的主管不会这么做吗？」
　　「他们几乎都不在办公室里了——」
　　说到这个，DV在被收购之前的确是由母公司的人兼任主管吧。所以现场才会几乎等于无人管理的状态吗？
　　「亏你们还能正常运作呢。」
　　「都是莉希的功劳。别看她那样，其实很有责任感喔。像这次的混乱也是，唯独她——」
　　说到一半，对方突然闭口不谈。那张长脸掠过一丝焦虑之色。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要接上电源喽。」
　　这很显然是在转移话题。怎么回事？这次的混乱——是指收购一事吗？母公司变更的时候，唯独莉希做了什么？为了同事吗？既然如此，为何要隐瞒呢？真是难以理解。
　　两人默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的作业。透过主控台输入Ping以确认线路是否畅通。接着侦测介面错误，ACL测试，检查Log。由于测试得十分仔细，工兵不禁出声询问，才知道这台机器似乎无法从远端登入。由于一旦离开现场便无法再检查，所以必须趁现在找出所有可能的问题。这又是令人费解的运用体制。不管做什么都必须跑到现场的话，无论有多少人手都不够用吧。
　　作业大致结束后，联络店员。就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之际，褐发先生的手机响了。
　　「喂，您好……啊，是莉希吗？」
　　或许是公司里打来的，他很随意地开始接听：
　　「是的，结束了。作业顺利完成……什么？今天晚上？是没有关系啦，地点呢？……三鹰……了解。网页伺服器的设定变更吗……是的。参数是——」
　　又是现场处理。
　　工兵很不耐烦地听着，但褐发先生却毫不在意的样子。或许是已经习惯处理同样的作业，他询问完必要的事项后便挂断电话。
　　「不好意思，樱坂先生。」
　　他一脸傻笑地这么开口。
　　「今天可以申请加班吗？顺便再请您允许我搭计程车。」
　　毫无拒绝的理由。

　　沿东京巨蛋城的外墙走着，工兵一边取出智慧手机。
　　由于和客户有约，褐发先生于是先搭乘地下铁离开了。原本打算再向对方多打听一些事情，但终究不能妨碍人家的业务。看来只能暂时带着心中的疙瘩回去了。
　　他从电话簿里叫出室见的手机号码。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辛苦了，我是樱坂。」
　　「喔，辛苦了。」
　　不悦的声音传来。尽管如此，对方平常讲话就经常带剃，所以工兵也不放在心上。事实上，接下来交谈的内容就很普通了。
　　「结束了吗？」
　　「是的，很顺利。现在正要回去……室见你还在DV吗？」
　　「早就回来了。待在那里浑身不舒服，所以我就早早离开。」
　　「…………」
　　她口中的情景很容易想像得到。一个人待在那种气氛里想必非常难受吧。尽管室见已经强忍着和大家问候，但终究还是有其极限。
　　「总觉得无从下手呢。无论是浏览案件资料还是和员工们交谈，脑中还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完全不晓得这是一间怎么样的公司。」
　　「好像是专门处理网路和伺服器基础建设的。」
　　「业务范围或许是这样没错，但问题是他们是负责蕴构，还是运用呢？乍看之下也没有类似PM的工作，难道是半调子的客服工程师吗？不过案件杳料里却有线路管理清单，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收取何种费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室见毫不留情地批评。她的指责确实很有道理。像本次的路由器交换业务，根本不知道计划本身是什么模样，只是一项徒冒高风险和高劳力的工作。
　　「室见，你现在有时间可以聊聊吗？」
　　「？是没问题。」
　　关于今天的维护服务——工兵以此为前提开始说起。包括各机种的交换零件只有一台库存，无法远端登入而必须到现场处理，以及设定档也在现场抽取并转移等，他回忆着今天的状况依序说了下去。
　　「是不是很多地方都怪怪的？白费力气……应该说，好像故意去选择费事的工作方式。尽管如此，收取的费用似乎也并不多。」
　　光是设法让员工可以从公司进行远端维护，状况应该就会大幅改善了。最起码不用为了变更伺服器的设定而特地跑一趟三鹰才是。
　　工兵不断吐露心中积累的疑问，却怱然察觉室见没了回应。电话的另一端从刚才就变得无比安静。
　　「那个……室见？」
　　他忐忑地呼唤对方，换来的是低沉的呻吟声。
　　「品质很差呢。」
　　「咦？」
　　品质？
　　「我是说，这是那种很烂的案子……啊啊，又想起讨厌的事情了。」
　　「讨厌的事情。」
　　由于不知道话题进行到哪里，工兵只能像鹦鹉一样覆诵着。室见难掩焦虑地说了下去：
　　「以前啊，有客户曾经提出了相同的需求喔。不想要供应商维护，相对的只购买一台备用机，每当发生障碍时再找我们计算当次费用并过去更换。」
　　「喔——」
　　简直就和本次的计划一样。但依旧看不出这么做的优点为何。即使委托小型的SIer，实施维护业务，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专精的业者才对。包括处理时间、机器库存、人员配置等，任何一项都脱离不了业余的范畴。
　　「这么做，对客户究竟有什么好处？」
　　他忍不住这么询问。室见用鼻子哼了一声：
　　「还不懂吗？维护费用一定会遽减的吧。」
　　遽……减。
　　「真的会差那么多吗？」
　　「当然喽。应该说，你到底了不了解供应商的维护费用计算方式？」
　　「…………」
　　被这么一说，确实还没有掌握。平时只是照抄估价单上面的数字，却从未调查过其中的明细。
　　唉——叹气声响起。
　　「他们采用的是费率方式。基本机器维护的契约，是一年要支付机器价格乘上几%的金额。到府更换是二十%，送修的话则是五%。」
　　「二十%……」
　　「假设购买三十台十万圆的机器，总金额乘以零点二就是维护费用了。你算一下。」
　　10X30X0.2的话，呃——也就是……
　　「咦？六十万？」
　　又不是购买新机器，光是加上紧急维护服务就要这么多钱吗？一般购买家电的时候，明明就有免费的三年保固或五年保固之类的。
　　「若是软体维护契约的话会收更多钱喔。嗯，说穿了就是保险费啦。定期支付一定的费用，以换取紧急状况时能够获得支援服务。这位客户打算按次计费再补上车马费数万圆就处理妥当。看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是说，DV在从事这类工作？」
　　「大概吧。」
　　「这又是为什么？」
　　他们居然在承接这种毫无赚头的案件？就在工兵身深感到错愕之际，室见语带含糊地回答：「谁知道？」
　　「有可能是被长期往来的客户强迫的，或是双方高层间的交易吧。这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总之前因后果一定很曲折。还有，你刚才说无法远端登入客户环境对吧？那大概也是同样的强迫手法喔。让他们只在业者想要时维护业者自行运用的机器。」
　　「意思是？」
　　「若是业者管理的机器，客户自然无法自行操作了对吧。无论站在资安或设定一致性的角度来看都是如此。结果现在换成让客户可以随意变更架构，等出问题时再叫业者过来。然后，运用费为零。客户应该会笑得合不拢嘴喔。尽管对业者来说就犹如地狱一般。」
　　「…………」
　　樱坂——对方这么呼唤道。耳边传来的声音变得凝重了些：
　　「你最好小心点。我总觉得DV这间公司似乎相当不妙。」
　　「不妙……」
　　「或许隐藏着未爆弹喔。劝你最好仔细调查清楚后再和他们往来。」
　　「话是这么说……不过都已经收购完成，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抵制主管业务吧。必须先和藤崎先生讨论一下才行。」
　　哎，尽管藤崎先生本人暂时下落不明。
　　「总之小心一点就对了。发现什么奇怪之处就先交换一下情报。就我们两个私下讨论并处理就好。知道了吗？」
　　「……好的。」
　　面对公司层级的问题，虽然光靠我们两人并不能解决什么，但总比一个人横冲直撞好多了。总之先注意各种风吹草动，发现情势不明的时候就原地踏步，并在内部拟定对策。只要提高些许的警觉心，一切应该会变得不同才对。
　　不知不觉中JR车站已经抵达了。工兵取出定期票，重新背好肩上的包包：
　　「我现在要搭电车，必须先挂断了。大概再十分钟就能回去。」
　　「了解。」
　　通话结束。
　　头顶的高架桥上，一班电车急驰而过。
　　*
　　有好一段时间，看起来并未发生什么问题。
　　应该说，自己的工作也堆积如山，实在没有空闲去察看DV的业务。此时恰好过上美仓印刷的SRG46发布作业。普通案件和服务开发同时并行的结果，使得工作量处于饱和状态，主管业务大致上都只有往后延的分。
　　话虽如此，也并非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加班申请、计程车使用申请和假日出勤单几乎每天都会送到手中。尽管基本上不用审核，依旧无法省略盖章和提出作业等步骤。到头来，无论下班时间后人在何处，都必须回公司一趟进行事务处理。实在是麻烦死了。
　　（看来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要是全都这么认真做下去，身体首先就会吃不消了。真希望研究一些更有效率的方法。毕竟主管批准几乎都是形式上的吧。既然如此，干脆把名字改回藤崎先生的印章，让总务负责实质的批准动作之类的。
　　「骏河系统。骏河系统的樱坂先生。」
　　开朗的声音将思考拉回现实。
　　喔！
　　制服打扮的女性打量着这边。工兵急忙起身行了一礼。这里是本日拜访的客户，R食品公司的接待处。领取通行证之后，便一如往常地被带到会议室里。
　　（今天的议题是——）
　　事到如今才在心里覆诵着。下周要进行的防火墙装设，其流程的审查、测试项目的确认以及入馆手续的共识等等。都是一些只要分心就无法清楚说明的内容。必须提振一下精神才行。就在拍打脸颊的瞬间，手机突然响起。
　　「……啊，不好意思。」
　　工兵向走在前头的接待员低头致歉。液晶萤幕显示的号码是……陌生的手机。会是谁呢？他纳闷地倾着头按下通话键：
　　「喂，你好。」
　　「这样我很伤脑筋啊，樱坂！」
　　声音突然在耳边这么大叫。
　　工兵缩缩脖子，看了一眼听筒处：
　　「那个……请问你是哪位？」
　　「我啊，是我啊！听得出来吧！」
　　是招聘负责人的声音。但像刚才那种说话方式，一般人根本就听不出来吧。既然是工作上的联系，真希望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什么我啊我的，不被当成装熟的诈骗才怪吧？
　　嗯，不过他的脱轨行径也不是这一两天才开始的。这时自己要表现出成熟的应对才是。
　　「不好意思，我目前在客户这边，稍后再打给你。」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了！」
　　…………
　　挨骂了。
　　实在难以接受。太不讲理了。
　　工兵认命地重新握紧手机。没办法，先听听他想说什么，之后再来处理好了。
　　「怎么了吗？是DV出了什么事吗？」
　　「比出事情还严重！」
　　声音大太了。工兵拚命降低话筒的音量。
　　「加班费！光是这一个星期就将近一百二十万了。你到底是怎么批准的？像这样子可是严重亏损啊。」
　　「咦？一百二十万？」
　　这个超乎常理的数字令工兵瞠目结舌。的确，大家几乎每天都在加班没错……但居然会超过百万圆？真的假的？
　　「那家公司，深夜或假日出动的薪水费率是不一样的。还有经费也是。樱坂，你计程车钱倒是批准得很痛快，可是每次就要花掉将近一万圆喔。要是有一半的员工搭不到末班电车，总请款金额就要四万圆了。这样你了解吗？」
　　「…………」
　　自己完全不了解，例行公事所盖的那些章究竟有何种意义？又拥有多大程度的影响力？为何自己从未换算成数字去思考过呢？意外的事态令工兵说不出话。
　　招聘负责人发出低沉的呻吟：
　　「唉——要是被社长知道的话就惨了。大惨剧，熊熊大火啊。总而言之，樱坂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批准申请了，赶快想点办法解决吧。」
　　「叫我想办法解决……你是说驳回吗？」
　　是叫我跟他们说不许请加班费，全部撤回吗？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真的这么做，被劳基署告上法院的话，我们铁定败诉的。不行不行，樱坂你最应该做的，就是严格的收支管理和费用合理化。」
　　「收……收支管理？」
　　「就是比较每位成员的营业额和工时，确认是否会有利润以弥补加班费的损失。然后，合理时间之外的费用就叫他们提出报告，若是无法解释就拒绝。这样很理所当然吧。」
　　「是……是很理所当然没错，不过——」
　　这是正规的主管业务吧。自己只单纯负责事务处理的部分，根本就无力进行合理的工时管理。
　　但还来不及抗议，招聘负责人便继续开口：
　　「拜托喽。再强调一遍，要是继续维持目前的状态就付不出加班费了。这点你也要跟DV的人讲清楚喔。就这样！」
　　电话挂断。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身体像岩石一样变得僵硬。
　　「那个，骏河系统？」
　　接待员出声询问道。足足过了几秒后，工兵才回答对方一声：「是的。」

　　「室见————！」
　　一回到公司，工兵立刻冲进实验室。完全没有时间卸下身上的大衣和行李，整个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状态冲到办公桌旁。
　　室见刚好在将鲔鱼罐头的内容物送入口中。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她一脸错愕的样子猛然回头。
　　「不好了，出大事了，大危机啊！」
　　「等等，不要抱着我！这么突然，到底是怎么了？」
　　「呼——呼——呼——」

　　「太近了！呼吸都喷到脸上了！喂！」
　　「呼！呼——哈——」
　　「别拉我的衣服！会被你拉破，整件松掉的！啊，喂，你的手伸进哪里啊！」
　　「咦嘿……咦嘿嘿嘿嘿……咿嘻嘻嘻。」
　　挨揍了。
　　被对方的拳头。
　　室见按住裙子下摆，整个人向后退去：
　　「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就打飞你。我真的会打人喔。」
　　你已经动手了吧……
　　摸摸脸颊，工兵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太过震惊，连带情绪也变得怪怪的。没事，刚才那一下已经让我冷静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是跟DV有关？」
　　是的……他这么点头并开始说明。事实上，自己并未完全消化招聘负责人所说的东西，因此只是挑选几个重点说出来。
　　「加班费一百二十万……吗？」
　　室见的表情变得苦涩。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口中啧了一声：
　　「那家公司还真敢做呢。」
　　「换算成工时就是两百……三百个小时吧。现在叫我提供明细，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而且还要跟收取的费用做比较，以确认是否有利润。那种资料到底要怎么做出来啊。难道要叫我去跟各负责人一个个确认吗？」
　　室见打开笔电的萤幕。液晶画面上显示出Excel的表格。
　　「没错没错，像这种纵轴是员工，横轴是日期，记载着每项案件收支的资料。把预算和实际工时比较过后，有亏损的就上色……咦，已经有了？」
　　这正是招聘负责人想要的资料。咦？咦？为什么？从莉希那里接手的资料中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才对。
　　「室见，是你做的吗？」
　　室见点头承认。她懒洋洋地卷动画面：
　　「因为那间公司太诡异了啊，于是我就抽空整理了一下状况。估价单放在每个案件的资料夹里，我所做的就是将它们和日报结合在一起。」
　　「日报？」
　　「就是他们公司内部ML（注：群组邮件）流传的。例如处理人○○，公司作业：1.5小时，C公司资料制作：2.0小时之类的。我也请他们把你的信箱加入ML了。」
　　「……对不起，我没去看。」
　　被这么一说，自己的确收到了好几封主旨为【二月二日　　报告　　柳川】之类的邮件。乍看似乎是对方的公司内部通告，于是就置之不理了。
　　「就连工时也记录下来了呢。既然这样照抄就行……应该不如想像中那样轻松吧。」
　　「嗯，花了一番时间喔。毕竟是人工作业。不过辛苦是有回报的。你看。」
　　室见用纤细的手指追逐数字。B停车场案件的工时为四十小时，换算人事费用为十五万圆。对此，当月的营收则是八万，收支上亏损七万。
　　「这不是亏钱了吗？」
　　短短一周就亏损七万，照这个速度持续一个月的话，将会导致数十万圆的损失。室见滑动手指甲一边回答：「是啊。」然后指向下一个案件。
　　「G金融，月费五十万的营业额。本周的人事费用为四十八小时，共十八万。扣除之后亏损三万。」
　　「K电子，月费四万的营业额。本周的人事费用为十万。扣除之后亏损六万。」
　　B停车场、M咖啡、L商城。
　　清单上的案件全部亏损，总共将近百万圆的损失。而且这还没加上深夜作业的交通费。一旦算进去的话，只会更往负数暴增。低沉的呻吟白喉咙深处传出。怎么回事？这间公司究竟是怎么回事？
　　根本未创造出任何利润，反倒是愈经营愈亏钱。像这种组织真有可能存在吗？能以营利企业的姿态存绩下去吗？
　　室见加深眉头的皱痕：
　　「嗯，毕竟员工的工时算是内部成本。和机器或线路的采购不同，不会立即产生现金流出。所以若是要靠DV公司内部打平盈亏的话，超时工作就很有可能发生——但全都以加班费的名义请款就另当别论了。必须尽早阻止才行。」
　　「阻止。」
　　「就是不让他们提供超出费用的服务，或者一律禁止超时勤务。」
　　尽管认为这种作法太蛮横，但室见的眼神却是相当认真。
　　「听好，他们所制造的亏损和损害并不会就此凭空消失喔。而是会以人事费用的型态拖垮我们的利润。那些可是你和稻草头拚死赚来的钱。」
　　「这……」
　　「我们又不是他们的父母或赞助人。要是对方以为能够毫无限制地请款，就必须改变他们的想法才行。否则的话——」
　　就会一起挂掉。
　　室见用出奇严肃的口吻这么告知。工兵下意识要苦笑：「怎么可能？」却笑不出来。他「呃——」的做了个深呼吸：
　　「我知道室见你在担心什么，不过立刻禁止超时勤务实在太困难了。尤其目前还有进行中的专案正在处理，要不要先观察一阵子——」
　　这个瞬间，胸前口袋的手机忽然振动。有新邮件。取出一看——
　　『我是Digital　Village的柳川。申请以下的超时勤务。时间：下班时间～二十四点／业务内容：M咖啡作业准备／备注：由于是深夜勤务，请允许搭乘计程车。』
　　工兵的表情明显僵住了。
　　或许是看出对方的错愕，室见一把抢过手机。随着内容的阅读，那白皙的脸庞瞬间胀红，口中发出「喀喀」的咬牙声。
　　「走吧。」
　　室见拔掉笔电的插头，整个人站起来。她将室内拖鞋直接甩飞，改换上一双乐福鞋。
　　「走……？要去哪里？DV吗？」
　　「没错。看来必须严正警告一下才行了。」
　　她带着急促的脚步声走出实验室。工兵也急忙追上去。速度很快，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抛在后方。两人跑楼梯下到五楼，穿过电梯间后解除柜台处的门锁。
　　「打扰了。」
　　室见毫不犹豫地闯入DV公司办公室。有六名工作人员聚集在室内。莉希……没看到人影。每个人依旧看似很散漫地面对眼前的电脑。
　　「这个，刚才申请加班的是哪一位？」
　　工兵出示手机这么问道。
　　「名叫柳川的人。」
　　「是我。」
　　身穿格子衫的员工举手。是个发线稍稍后退的圆胖男性。他用充满睡意的眼神望向这边。
　　室见毫不客气地走到对方的办公桌旁：
　　「从现在起到二十四点，这段期间的作业内容请您说明一下具体的成果。包括各作业的截止时间和处理案件。」
　　「为什么？」
　　对方瞬间垮下脸。以前从来就没有人这么要求过吧——这番强烈的反弹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室见换上严厉的目光：
　　「光凭这么一封邮件，根本无法判断加班的必要性。倘若是经常性的工作超量，我们会考虑变更工作的指派。所以请提供一下明细。只要合情合理的话就会予以批准。」
　　「……我目前正在忙。」
　　「但你却有时间发申请邮件吧。」
　　哇啊！
　　冻结的空气里传出迸裂声。懒散的气氛转眼间一扫而空。
　　男性扭曲着脸，但不久便转动椅子，用压抑的声音询问：「要在哪里告知？」
　　「这里就可以了。」
　　室见拖来一个垃圾桶，当作是简易的椅子。她的脸上此刻也充满了紧张，彷佛在说我才不让你拖过去一样。
　　「啊，不好意思，我也一起听。」
　　工兵举起一只手这么表示。他穿过办公桌之间，中途顺手拿了一张凳子坐在室见身旁。
　　「麻烦你了。」
　　工兵低头行礼，柳川却只是抽动一下鼻子。他满脸不悦地操作着滑鼠：
　　「我是今天白天接获客户委托的。对方希望增加一个无线的SSID。」
　　「什么时候完成？」
　　「本周之内。」
　　「机器是？」
　　「CISC0的AP，用控制器集中管理。」
　　室见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所谓的控制器是WLC吧？追加SSID只要透过WEB-UI点几下不就好了吗？这种程度的作业为何要花费好几个小时？而且既然是本周内完成，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吧。选在今天加班有什么意义吗？」
　　「这个——」
　　柳川支支吾吾。
　　「因为必须制作流程手册并且接受审查，所以我想先在模拟环境中测试一下，到时候才不用那么赶。」
　　「流程手册……你是第一次追加SSID吗？」
　　「不，已经实施过好几次。」
　　「那么沿用以前的流程不就好了吗？既然没有从事新的作业，测试也可以省略了吧。」
　　「不能这么做喔。」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以往都没有这种做法。」
　　「那么请从今天开始改变做法吧。」
　　「啊？」
　　「已实施完成的作业，每次都要制作流程手册并重新测试的话，显然是品质过当了。无谓的步骤未免太多，我们不可能将工时和成本浪费在这些东西上。」
　　「…………」
　　柳川的表情因愤怒而胀红，嘴角微微抽搐着。
　　但室见却视若无睹地继续催促下文：
　　「还有吗？你现在负责哪些工作呢？」
　　她强硬地要求对方提出进行中的业务，针对编辑中的设定档、文件和作业计划做出毫不留情的批评。
　　当初原订三个人日的作业，转眼间就被砍成一个营业日再多一些的工作量。面对垂头丧气的柳川，室见顶着严厉的目光俯对方：
　　「这样一来，你今天就可以回家了吧。」
　　……是的——等了好一段时间，才听到对方这么一句回答。柳川显然很不服气，但对于具体的指正却又无法反驳，整个人只是低着头紧咬下唇。
　　「还有其他人要申请加班吗？」
　　室见的声音响彻室内。没有任何的回应。
　　好累……

　　晚间十一点，工兵离开空无一人的SE部门办公室。在确认电灯都关闭后，他启动了大楼的保全系统。或许是OS部门和SD部门今天加班的人都比较少，走廊上显得一片寂静。空荡荡的内部装潢比平时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室见拜访完DV之后便早早出门了。如今应该正在客户的资料中心里作业中吧。原本打算和她多聊一些，无奈作业计划早已排定了。到头来，今天就不曾再接获任何超时勤务的申请了。这应该算是室见的恐吓——震撼疗法奏效了吧。但柳川那屈辱的表情却仍深深刺痛自己的内心。一种充满愤怒和反弹，摇曳不定的眼神。
　　（就没有其他更妥当的做法吗……）
　　不仅顾及对方的颜面，同时又能传递我方危机感的方法。将两家公司的相异价值观和工作方式揉合在一起的手段。
　　但另一方面，难免也会有「对方完全不愿主动接触」的印象。即使是我方主动上前沟通也被拒绝，业务资讯的共享程度不足。而且还不顾刚换了母公司，毫无节制地送来经费和加班申请。
　　为什么我们必须单方面顾及对方感受呢？倘若想要贯彻自己的做法，对方应该也要负起说明的责任才是。付薪水的老板已经换人，起码也该顾虑一下对方的观感吧。就因为他们持续地我行我素，我方才会拿出强硬的态度。
　　……嗯——
　　思考无法整合，彷佛有种苦渣般的东西卡在喉咙里，真是令人厌恶至极的感觉。
　　（总之先回去吧。）
　　明天早上五点就要作业待命。不早点休息的话身体真的会撑不住。工兵踩着缓慢的步伐搭进电梯里。
　　走出大楼正门的瞬间，一阵寒风吹来。好冷。什么日本处于温带地区，简直就是天大笑话。这哪里叫「温带」了？完全冷到不行啊，混帐。
　　唉，冬天真不应该留在公司加班。可以的话，真想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悠哉地睡懒觉。或是身旁有人的温暖也行。要是海鸥就在身边，两人一起围着围巾的话——
　　「叫我吗？」
　　「What——？」
　　工兵吓得向后跳开。身旁站着一名黑头发女性。大片露出的额头、细长的眼睛以及直挺的鼻梁。淡红色的嘴唇泛着柔和的笑意。
　　「海……海鸥？」
　　正是公司的助理小姐海鸥。她身穿一件厚尼龙背心搭配有花纹的围巾。随风飘逸的一头黑发十分动人。那娇嫩的脸颊就像婴儿一样泛红。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感觉得到……工兵在呼唤我。」
　　「骗人的吧？」
　　「完全不相信我呢。好伤心。」
　　「唔，可是——」
　　「嗯，是骗你的没错。」
　　「…………」
　　还是老样子，拆梯子的速度真快。丝毫不给人高兴一下的时间。
　　「我和认识的人出去喝杯茶，回来看到你还在，所以就出声打招呼了。你正要回去吗？」
　　「是的，没错。」
　　海鸥也正要回家吗？嗯嗯，真是奇迹般的巧合。甚至有点冥冥中注定的感觉。这时不就该试着鼓起一些勇气吗？什么？别误会，只是稍微发动一下攻势。自然而然地提出邀约，被拒绝的话乖乖收手就好。
　　工兵做了个深呼吸：
　　「海……海……海……海……海……海鸥！那……那个！」
　　结结巴巴。不行，自然而然的攻势失败。传出去都没脸见人了。面对「嗯？」一声的海鸥，工兵干脆直接豁了出去：
　　「等……等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起用餐呢！」
　　「好啊。」
　　「说得也是，果然不行呢。不好意思……咦？咦咦咦？」
　　他眨眨眼回望着对方。
　　「真的可以吗？」
　　「嗯。」
　　「就我们两个喔。」
　　「好像约会一样呢——」
　　噗！
　　工兵按住鼻子整个人蹲下。居然用了那个字眼。真差点要喷鼻血了。
　　「虽然说作为交换条件有点那个，可以让我选择餐厅吗？」
　　「什么？」
　　海鸥顽皮一笑：
　　「其实我现在正好要去吃饭。刚才只跟别人喝过茶而已，所以肚子很饿。我已经决定好要去哪一家店了，工兵你方便的话就陪我一起去吧。」
　　「那……那当然！」
　　没有拒绝的理由。海鸥推荐的店家，就算一路跟踪也要查明清楚。更何况现在要亲自带路，简直令人喜出望外。
　　「那么，Let's　go!」
　　她活泼地说了一句，然后走在前头带路。带花纹的围巾在眼前不断飘动。
　　（……总觉得发展成很不得了的事态了呢。）
　　究竟会把自己带去什么样地方呢？毕竟对方是海鸥，其选择想必连米其林都会为之失色吧。是法国餐厅？还是义大利餐厅？莫非是料亭吗？工兵对于即将到来的美昧心驰神往之际，却猛然回过神来。等一下，既然是约女性吃饭，就不可能各付各的吧。假设由自己买单，要先准备多少钱才够呢？三万？四万？
　　……目前手头上还有多少？
　　就在面色铁青的工兵正要掏出钱包察看时，海鸥怱然停住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来到车站后方的小巷。和骏河系统之间恰好是隔着一条大道的对面。周遭光线昏暗，行人也很稀少。除了已打烊的乐器店，巷子里还开了好几家小型餐饮店。
　　「到了喔——」
　　「咦，这里吗？」
　　见到海鸥行走的方向，工兵不禁眨了眨眼。屋前吊挂的红色灯笼、年代久远的暖帘，还有在门口写有几个大字的招牌。
　　拉面。
　　…………
　　「不要紧吗？莫非你不喜欢？」
　　「不，没这回事。」
　　只是感到有些意外罢了。唔，虽然自己对垃圾食物并不排斥，但起码也该选择较有名的店家才是。这么说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对于千代田和文京区一带的拉面店我有自己个人的见解。在这附近念书的那几年，美食网站介绍的店家自然不用说，就连当地民众常去的拉面店也几乎被自己吃递了。但眼前这家店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事实上，店内也见不到半个客人。
　　……好像是个地雷呢。
　　没有什么比吃到难吃拉面更令人沮丧的事情了。
　　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穿过暖帘，白色的雾气迎面扑来。
　　「晚安——」
　　海鸥开朗地打着招呼。柜台后方一名看似顽固的老人转过一只眼睛瞄来。他正将长筷子放入捞面器里。
　　「哦，是小依啊。」
　　「我们两个人，有位子吗？」
　　「看就知道了。随便你们爱坐哪里。」
　　「好——」
　　她毫不迟疑地坐在柜台前，拿起两个空杯子倒入白开水。
　　「请用。」
　　「谢……谢谢。」
　　接过杯子，工兵缩了缩身体。其目光从桌上转移至墙壁，最后到天花板上。
　　「怎么了吗？东张西望的。」
　　「唔，这里没有菜单，我正在想要点些什么。」
　　「不用担心，这里只卖拉面而已。」
　　「咦？」
　　「菜单上只有一种拉面。很简单吧。」
　　与其说简单……这间店就没有任何配菜可以选择吗？在千代田和文京一带的拉面激战区里，这种做法真不知道是自信还是鲁莽。
　　等待片刻后，全白色的大碗端上来。琥珀色的热汤配上细面，配料是豆芽菜、叉烧和细蒽。这是酱油拉面吗？乍看之下是毫无奇特之处的一碗面。
　　「开动了——」
　　海鸥双手合掌道。她将卫生筷伸入其中，津津有味地开始吸面。
　　「开动了。」
　　工兵先用汤匙舀起热汤，整个身子配合微微前倾并送入口中。这个瞬间——
　　什么……？
　　浓郁的香气直冲鼻子。彷佛爆发开来一般，风味以暴力般的气势扩散至舌头、呼吸道，最后到达味觉中枢。口腔充斥着一种麻痹般的感觉。好厉害，余韵完全没有消失。一直占据着口中缭绕不去。
　　工兵用颤抖的手夹起面条，沾满汤汁后吸入口中。
　　唔…………！喔…………！
　　弹性绝佳的口感在在刺激着食欲。面条煮得软硬适中，堪称到达完美的程度。筷子完全停不下来。工兵狼吞虎咽，丝毫不在意嘴巴会被烫伤。
　　「话说，这个汤……不是普通的酱油吧？莫非是……猪骨？」

　　「喔，很有一套嘛。没错没错，就是酱油猪骨。」
　　「但是几乎没有猪骨的味道，没什么腥味。」
　　「据说是用低温慢慢熬煮，肉本身也事先仔细处理过呢。当然，汤本身是严禁加入其他调味料的。」
　　「呼……」
　　呼出一口气后，工兵继续吃面。终于了解这家店为何会没有配菜或是菜单了。相较于眼前的美味，其他食物简直成了异物。这碗拉面已经是终极型态，根本没有必要再添加什么东西。
　　工兵一口气把汤喝光。露出的碗底可见不明显的「囍」字。他不禁双手合掌，闭上眼睛行了一礼。「谢谢招待」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怎么样？」
　　海鸥用手撑着脸颊。她将头发拨向一边，面露得意的表情。
　　「太好吃了。」
　　「对吧——」
　　「不过，这又是为什么？」
　　如此美味的名店竟然默默无闻？网路上也找不到相关的资讯，实在令人搞不懂。在工兵说出自己的疑问后，海鸥看了老人一眼回答：「其实啊——」
　　「老爹很讨厌网路呢。因为不喜欢吵吵闹闹的，所以不管谁来采访都推掉了。」
　　「话虽如此，应该也无法阻止别人在网站上发表心得吧？例如私人经营的部落格。」
　　「嗯，关于这方面，我就做了许多特别处置。」
　　「特别处置？」
　　「嗯，特别处置。」
　　……你到底做了什么？日本的网际网路，原则上应该是拥有言论自由的吧。
　　「不过，我自己也觉得很可惜呢。这么棒的味道居然只有少数人能够品尝得到。」
　　彷佛在试探着对方的反应，海鸥望向柜台后方。老人皱起一张脸，扭起嘴角一边调整热汤的温度：
　　「就算来了一堆新客也应付不了啊。我才一个人而已。要是小依愿意继承这家店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咦——我完全没有那种本事喔。话说回来，K拉面的老板不是主动提议要合作了吗？对方希望让几名优秀的年轻人过来拜师学艺。」
　　「那群菜鸟根本就不行。连基础都没打好。」
　　所谓K拉面，就是那个以正宗猪骨汤头为卖点的职人集团吧？那里的料理人不行，但海鸥却可以？这究竟怎么回事？
　　「那个……海鸥，你有煮过拉面的经验吗？」
　　「嗯，以前在好几家店里打工过。还参加了电视冠军的拉面职人锦标赛喔。」
　　「你还真的什么都做过呢！等等，你居然上过电视？」
　　依旧还是一样深不可测。简直就是Gachapin级别的Superwoman了。
　　「小依也在我这里打过工啊。那是几年前来着了？当时她还是学生，身兼了好几份工作。」
　　哦——学生时代的海鸥。
　　「年纪轻轻就如此热衷于工作。甚至有男人为了他跑来光顾，可是小依却不理不睬的。我现在依然能回忆起那一幕呢。面对拚命搭讪的客人，她大声吆喝：『这位客人——不吃拉面的话请回去吧——』」
　　喔喔喔。
　　「当年那个小依……如今终于也带男人来店里了吗？」
　　「咦？」
　　老人擦拭一下眼睛。其眼角泛着微光。他感慨万千地行了一礼，挤出声音：
　　「小伙子，拜托你了，一定要让小依幸福啊。这孩子其实挺笨手笨脚的。」
　　「咦，那个，我——」
　　在工兵惊讶慌张之际，海鸥苦笑地开口了：
　　「等一下——老爹。你误会了。工兵他才不是呢。」
　　「误会？」
　　「他是我公司的同事喔。只是刚好一起下班，顺便邀他过来而已。」
　　「是……这样吗？」
　　彷佛松了口气，又有些复杂的表情。他清清喉咙说了一句：「那就好。」便继续工作。
　　「对不起喔——老爹他太心急了。」
　　海鸥很愧疚地道歉。然而从自己的立场来说，被对方这么快否定反而更令人沮丧。工兵一边在心里哭泣一边摇摇头：
　　「嗯，是无所谓啦……不过海鸥，你就没有男朋友吗？我还以为你早就有心仪的对象了。」
　　「嗯——目前没有呢。」
　　直截了当的单身宣言。是这样吗？由于平时的她一直都没有可乘之机，所以自己还以为对方早就有男朋友了。
　　「我每次维持的时间都不长呢。感觉才刚交往就马上分手了。要不然就是不知为何自然消灭了。」
　　「自然消灭？」
　　「突然不回信，也不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然后过了几个月，就听说和别人交往了。」
　　简直难以置信。像海鸥如此优秀的女性，和她交往竟然还会发生断了音讯的情况。若是自己的话，大概会每天传简讯和通电话吧。
　　海鸥耸耸肩膀：
　　「我这种人大概不适合谈恋爱吧。毕竟我自己也很清楚，总觉得——啊啊，好像做了很亏欠对方的事情，对他很不好意思。」
　　「这话怎么说？」
　　「每当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时候，整个人的心就会被拉拉拉～～过去呢。包括工作或兴趣都是。一旦入迷的话，男朋友都是排在其次了。像这种个性，一般人都会讨厌对吧？既然交往就希圣能尽量在一起相处，聊更多的话题。不过这对我而言很困难。应该说，我无法决定优先顺序为何。」
　　「…………」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对象，当然希望好好珍惜对方了。不过我所谓的专情，在一般男性眼中大概远远还不够吧。以男性来说，都会希望对方能更依恋自己，更加任性才是。」
　　面对这番令人意外的赤裸裸的告白，工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海鸥忽然「啊——」了一声，指向这边：
　　「你心里一定在打退堂鼓了吧，工兵？觉得气氛很沉重。」
　　「没这回事……只不过——」
　　这就代表她最近才刚刚分手的意思吧？历经了刚才形容的那样不愉快的失恋后，如今才会在这里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唔……不对，海鸥岂是那么容易感伤的女性。要不然，这莫非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吗？暗示她自己是个很麻烦的女人，最好不要去追她。说穿了，工兵在我眼中根本不是谈恋爱的对象，就算对我表达好感也不会有任何回瞧的。眼睛放亮一点吧——诸如此类的。
　　……嗯——
　　几经犹豫之后，工兵做出了自认较恰当的回答：
　　「说不定有人能接纳这种距离感喔。」
　　「真的有吗——」
　　「有的。那个人或许就近在身边喔。」
　　等等，这样讲也太露骨了。他急忙补上一句：「当然，公司外也有可能。」但海鸥却是轻柔地笑道：
　　「例如工兵你吗？」
　　「咦？」
　　「愿意接纳原原本本的我。」
　　噗！
　　喝到一半的水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咳？
　　就在工兵晃动背部剧烈咳嗽之际，海鸥移开了视线：「我是开玩笑的呢。」
　　「工兵大概也不行吧。绝对交往不久的。」
　　「怎么这样说呢……」
　　把话说得这么死的话就不好玩了。工兵擦拭着嘴角一边询问：
　　「我看起来就那么心胸狭窄吗？」
　　「不是的。我想关系大概会颠倒过来吧。」
　　「颠倒？」
　　「嗯，工兵你是那种比我更热衷于投入工作或兴趣的人，所以女方反而会变得无法配合。就像被抛在脑后的感觉。」
　　「这种事——」
　　「不可能吗？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喝个通宵吧。到彼此推荐的店家，一家接着一家喝。」
　　喔喔，好啊！正打算这么回答的瞬间，脑中忽然浮现出明天的todo。早晨的作业待命、SRG46的促销计划，更重要的是DV公司的对策研究。
　　倏地回过神来，一切都太迟了。海鸥已经面带苦笑。她一脸傻眼地念道：「你还真好猜呢。」
　　「就算假装也好，像这种时候就要先爽快地答应。之后再表示自己有事，另外约时间。假如你真的想泡女孩子的话。」
　　「是……」
　　「嗯，不过那种表里如一的个性，倒是让我很有好感呢——」
　　她忽然放松双肩，望了这边一眼。那修长的眼睛变得柔和起来。
　　「然后呢？你这次又在烦恼什么？关于新收购的那间公司吗？」
　　被看穿了吗？哎，喇才在公司前碰面的时候，自己大概就已经写在脸上了吧。打从一开始，今天就注定不可能会演变成什么香艳的局面。
　　「老实说问题一大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工兵转换心情，吐苦水般地开始叙述问题的内容。人事制度的差异、暴力般的加班申请、亏损连连的案件，以及不合作的员工们。最后是今天和室见所做的措施。
　　「我很清楚，室见提出的意见相当正确。事实上，她也帮我说出了很多难以启齿的话。多亏如此，今天并未接到任何超时工作的申请。只不过——」
　　「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
　　「……是的。」
　　对方有他们自己的做法和文化。光是改善一两项流程，也不可能戏剧性的提升效率吧。更重要的是那些令人费解的专案一网容。像那样的案件要是用打来算，无论什么样的公司都会走下坡的。
　　「要是每天能够进行像今天这样的审查倒还另当别论。既然做不到，DV公司整体的业务量是不会改变的对吧。那么一定会产生加班，单纯演变成要不要申请的问题了。要是他们申请的话就故态复萌，但不申请的话又会变成——」
　　「无薪加班呢。」
　　「是的，实在不太健全呢。」
　　海鸥陷入沉思。不久，她舔了舔下唇：
　　「先纠正你一个误解的地方。立华说了『一起挂掉』对吧。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用不着担心喔。」
　　「不可能？」
　　意思是即使无节制地请领人事费用，公司也不会倒闭？怎么可能？难道要赖帐吗？
　　海鸥倾着纤细的颈部：
　　「我们在讨论子公司对吧。倘若没有很特殊的原因，母公司是不会不惜血本地继续投资下去喔。一般来说中途就会放弃了。」
　　「放弃……」
　　「就是所谓的公司清算。」
　　无比耸动的字眼出现了。只有在电视或报纸上才会见到的一句话。清算……也就是关闭DV公司吗？
　　「在会计处理上，会当成骏河系统放弃DV公司的债权，并提列股票的清算损失吧。而在本年度的BS（注：资产负债表）列入特别损失后清算完毕。因为是非上市公司，所以没有义务向股东报告。嗯，也就是本次的收购不存在的意思。」
　　「那些员工要怎么办？」
　　「可能解雇吧。不，正确来说是雇用契约消灭。因为雇用他们的公司本身不存在了。」
　　「这么简单就……」
　　海鸥眯细双眼。
　　她用无比冰冷的语气呼唤一声：「工兵。」
　　「不赚钱的公司是没有存在意义的喔。营利企业的目的是为了追求利润，回赎社会或是创造就业机会，这些好听话也要等赚了钱之后再说。自己都养不起自己的组织，怎么还有能力让别人富裕呢？所以，要是DV公司的成员迷失了身为企业的本质——他们会失去容身之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叫自作自受喔。
　　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声音冷酷得令人害怕。一股寒意自工兵的体内涌上。他低着脑袋，握紧拳头：
　　「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用不着做些什么喔。毕竟又不是很熟识的人，而且还对工兵你采取不配合的态度吧？没有必要去烦恼如何帮助他们吧。」
　　「这个……或许是这样没错。」
　　但一说到要消灭整间公司，却又无法狠下心来将对方抛弃。他们也是要生活的。因为不喜欢那些人，所以就要让他们立刻失业，这种做法实在不怎么恰当。
　　「难得增加了基础建设建构的工程师，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和他们好好配合下去。目前由于刚收购不久，难免会有些摩擦，不过等习惯后一定会成为很棒的伙伴吧。」
　　海鸥眯起一只眼睛「哼——」了一声：
　　「你心地很善良呢——莫非那间公司里有女生吗？」
　　呃！
　　「才……才……才……才没有这回事。」
　　「真的吗？」
　　「是的，完全看不到半个呢。都是男生！室内充满了阳刚之气。」
　　「哦——」
　　「简直就是标准的IT企业了。公司内部没有任何鲜艳的色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清一色灰的感觉。」
　　「莉希很漂亮吧。」
　　「…………」
　　原来是明知故问。
　　嗯，毕竟同在一栋大楼里，难免会看过几次吧。只要询问一下招聘负责人，这就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但自己并不是因为莉希的缘故才如此卖力。只不过顺着对方的话来以此掩饰罢了。
　　海鸥换上另一种语气：「哎——」
　　「如果你真的想改善现状，就应该从更宏观的角度来思考喔。加班和交通费只是问题之一，最重要的是——」
　　「让公司……获利吗？」
　　她点头「嗯」了一声。
　　没错，只要赚到的钱大于支出就行了。更极端来说，即使要支付一十万的加班费，只要赚得比这多十倍就没问题了。如今最应该做的就是扩大利润，为此，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继续挖掘现有客户以增加营收。找出独创的解决方案并拓展至骏河糸统的客户。若有类似的运用则交由OS部门概括承接。或者……或者……
　　「海鸥，我要回公司一趟。」
　　「咦？现在吗？」
　　工兵点点头。反正现在回到家也几乎不用睡觉了。既然如此，干脆就在办公室里过夜吧。在准备明天的作业同时，一边拟定拯救DV公司的策略。尤其深夜没有人会打扰，应该可以尽情地调阅资料才是。
　　「这……还真是苦了梢呢。」
　　海鸥傻眼地抬头面向天花板。她倾着脖子望了这边一眼：
　　「那么，辛苦了。小心不要搞坏身体喔。」
　　「好的，谢谢你介绍我这么一家好店。下次我们再好好地喝一场吧。」
　　「我就不抱期望地等下去喽——」
　　哦。
　　这么说，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吗？从刚才的话听起来，本以为要进一步拉近关系已经无望了，但似乎还留有可以发动攻势的空间。嗯，整个人都振作起来了。
　　「那么，这个我先来买单吧。」
　　抓起帐单的瞬间，手上传来一股抵抗感。海鸥笑着将纸张的一端按在桌上：
　　「我这个人，不习惯让『朋友』请吃饭喔——」
　　…………
　　看来前方的道路还很崎岖。

　　返回公司的途中，手机的铃声忽然响起。
　　这么晚了谁会打来——工兵望向液晶画面。080开头的号码，是藤崎。他急忙按钮接听：
　　「喂，喂，我是樱坂。」
　　「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来。你还在公司吗？」
　　熟悉的声音这么回答道。工兵双肩顿时放松下来。喔喔喔，太好了。终于联络上了。自己从本周开始就留了一堆语音信箱，但对方却完全没有音讯。说是出差，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行事历上倒是写着「nago」的字样……名护？是冲绳吗？
　　「我现在正要回公司。藤崎先生你呢？工作告一段落了吗？」
　　「有些问题还在处理中，不过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我刚刚才回到饭店。」
　　这么说来，这段时间都被关在客户那里吗？这个人，还是一样过着旁人无法想像的生活呢。真佩服他的家庭没有因此而崩坏。
　　「哎呀，樱坂，这次实在很抱歉，把烫手山芋丢给你处理。真的非常对不起。」
　　「原来你也有自觉啊……」
　　「嗯，做得太过火了呢。既然要拜托你当代理人，层级至少到代理课长就好。」
　　「这我也不敢苟同啊！」
　　都说自己是第一年的社会新鲜人了。无论代理部长或课长都不够资格吧。
　　「总之请先容我报告一下状况。现在事情麻烦了。」
　　「事情麻烦了？」面对这么反问的藤崎，工兵开始解释现状。由于刚才向海鸥叙述过前因后果的缘故，所以比较能流畅的讲出要点。听完事情的经过后，藤崎发出呻吟：
　　「加班费超额……吗？」
　　这下可麻烦了——电话另一头这么喃喃自语着。
　　「一个星期就一百万，一个月大概快要五百万了吧。的确是很骇人听闻的数字。他们究竟是怎么做事的呢？」
　　「我现在正打算回去拟定对策……不过这件事情应该涉入多深才好呢？这显然已经偏离了你当初委托我处理的范围。」
　　「嗯，这个嘛……」
　　藤崎的语气显得很伤脑筋。
　　「既然出现了收支问题，本来就应该由正规的主管……也就是我来接手处理才对。尤其这次又牵扯到两家公司之间的制度差异。」
　　「是的。」
　　「但我这边短时间内实在无法抽身呢。至少要待到下周或下下周吧。」
　　果然吗……
　　「可以的话，我本来打算建议你向职位更高的社长越级报告。不过——」
　　「那个人，一旦知道亏损的话，铁定会进行公司清算吧。」
　　「嗯，这样就有点辛苦了。」
　　辛苦……
　　「呃——藤崎先生你所谓的『辛苦』是？那些人没了工作之后很可怜的意思吗？」
　　「这也是其一……真要说的话，就是善后的问题。要终止服务的话，应该不是发一封邮件就能搞定的。必须随行前往他们负责的客户那里解释状况，视情况还得提供替代服务。在目前的情况之下，你觉得能够处理得来几十位客户吗？」
　　一股寒意猛然袭上背部。
　　「办不到。会死人的。」
　　工兵立刻回答。
　　DV公司的成员一旦解散，就代表骏河系统要出面负责收拾烂摊子。即使所有的客户到最后都能解约，其过程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轻松的。
　　「所以樱坂，不好意思，刚才说的那个……对策？可以请你思考一下吗？在你能力范围之内就行了。要是有什么好点子就向我报告。」
　　「了解。」
　　「咦？你好像不排斥呢。」
　　「……嗯，反正都已经上贼船了。」
　　为了不增加自己的业务，也只能尽力做到最好了。
　　听到这个回答，藤崎笑了出来：「真是抱歉啊。」
　　「有空再互相联络吧。就这样，晚安了。」
　　「晚安。」
　　电话挂断。
　　不对，我现在起可是准备要熬夜了。
　　……唉——尽管为时已晚，但还真想和海鸥一起喝酒呢。坐在吧台座上一整晚卿卿我我的，两人的手和肩膀偶尔相互触碰一下。啊，海鸥，这里人有点多，我们再挤一些位子出来吧。哟咻——咦，工兵，你的手碰到了。碰到了？碰到什么地方？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明知故问）。……工兵你真是个小、坏、蛋。
　　…………
　　叹了一口气，工兵继续走向办公室。
　　穿过大街，沿着明大旁边的道路直直前进。公司的大门已经上锁，夜间进出的话必须从后面的小门出入才行。
　　……奇怪？
　　南边的窗户有好几处依然灯火通明。其中一处位于七楼，是骏河系SE部门。而另外一处，位于右下方的灯光……是五楼，Digital　Village。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零点。还有人留在里面吗？今天应该没有人申请加班才是。
　　工兵从小门返回大楼内，来到入口大厅，然后搭乘电梯前往五楼。他将员工证放在读卡机上开锁。一打开门，视野的尽头便投来银白色的光辉。是莉希。她手里拿着文件，一脸吃惊的表情回头望来。
　　「啊，你好，晚安。」
　　工兵微微行了一礼。莉希表情僵硬地点了个头。周遭……没有其他人。
　　「在处理什么作业吗？」
　　「不……」
　　修长的睫毛盖住眼眸。她移开视线道：
　　「忘了一些东西，顺便过来拿而已。马上就要回去了。」
　　「这样啊。」
　　倾头不解的瞬间，柳川的桌子映入眼帘。显示器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斜肩包和卡夹。
　　「？还有其他人留在公司吗？」
　　「咦？」
　　「呃，就是那个包包。」
　　莉希先是不知所措，不久便有些大动作地摇摇头：
　　「是柳川先生的，总是放在那里。好像是分成上班用和作业用的两个包包。」
　　「是……这样吗？」
　　拿斜肩包当成作业用包包，感觉上有些不太合适。不过别人也不方便对此说什么就是了。
　　「那么，我只是稍微来看一下而已。先失陪了。」
　　不要太晚回去喔——工兵这么简短告知，正打算转身之际。
　　放在墙边的白板赫然映入眼帘。
　　……咦？
　　乍看之下，无法理解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整个白板都写满了文字和图形。正中央是「问题点」，分歧出来是「原因」，至于反方向则是「解决方案」。位于左上方，看似主题的字样写的是——「DV公司的现状课题与解决方案」。
　　……这是什么？谁写的呢？
　　一开始感到纳闷，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应该是DV的员工吧。其他公司的人不可能会特地跑来写这种东西才对。不过——
　　（真的假的？）
　　写满整个白板的积极性标语，令工兵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看来他们似乎针对公司的改善方案进行过讨论。上面列出了「提升作业品质」、「新专案的进度追赶」等具体的目标。位于其中心的一句话则是「顾客第一」。Customer　First，相较于眼前的利益，更要注重与客户的长期信赖。没有比客户的满意度更优渥的报酬了。
　　……哦——
　　惊讶之情逐淅在胸中蔓延开来。
　　那群态度冷淡的员工居然会写出这些文字。有点难以置信。哎，褐发先生倒是个老实的年轻人……莫非其他人的个性也是意外地坦率吗？尽管上面完全没有看到成本方面讨论，但这或许就是公司文化上的不同吧。毕竟我们社长注重的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也还是钱。「相较于眼前的利益，更要注重与客户的长期信赖」这句话真想说给他听听。
　　就在颇有兴致地浏览之际，右边还有一串较大的字体。
　　——胸怀大梦，Number　One的SIer!
　　那纤细的字体有些眼熟。呃……好像在三天前的假单上看过……没错，就是莉希的字迹。
　　「您……您在看什么！」
　　焦急的声音响起。莉希小跑步靠了过来。
　　「唔……总觉得是很热血的文章呢。」
　　「…………」
　　「这是莉希你写的？」
　　白皙的脸颊开始泛红。或许是有些不知所措，那小巧的嘴唇微微扭曲。
　　「……是我们公司以前的口号。」
　　「不错啊，像这种风格我很喜欢喔。」
　　仔细一看，其他地方也夹杂了莉希的笔迹。她目前是担任会议的司仪兼发言者吗？例如像是「迈向下一个两年，下下一个两年的成功！」、「唯有跨越逆境，成果才会丰硕！」等，写了许多使人热血沸腾的文章。
　　嗯，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总……总之请不要一直盯着看。很难为情的。」
　　「啊，抱歉。」
　　工兵先是赔罪，然后拉开距离。他做了个呼吸，抓抓鼻头露出微笑：
　　「有点放心了呢。」
　　「放心？」
　　「其实我一直在担心是不是打击了大家的士气。毕竟业务中的气氛也很凝重，该不会是因为这次收购而感到沮丧吧？不过既然像这样子互相有提出改善方案的动力，应该就没问题了呢。」
　　「…………」
　　「总之一起加油吧。我们也会尽力提供支援的。」
　　他语带振奋地说道，然后行了一礼。嗯，嗯，尽管只是偶然间的造访，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总算能够稍微掌握他们——DV员工的想法了。比起眼前的营收，更重视长期满足客户的需求。所以他们才会对每一个案件都全力以赴。其结果便造成了品质过当且高成本的体质吧，但现场人员却又不因此而退缩。重点在于只要高层好好进行收支管理就行了。尊重他们的自尊心，仔细核算每一个案件的收支。对于亏损案件，就像室见今天那样给予暗示——不是兴师问罪——即可。这样一来，相信大家一定会愿意配合。柳川应该也会做得相当愉快。
　　很好，这下有干劲了。用剩下的四个小时进行现况调查，然后拟定对策。朝着无敌SIer的目标迈进！稳定获利企业！耶！耶！噢——！
　　「那个……」
　　工兵离开之际，莉希忽然出声叫住。他回头问了一声：「什么？」但对方却是一脸无法言喻的窘迫表情。
　　「……没什么。」
　　？
　　究竟怎么了？等了好一会儿，对方依旧沉默不语。工兵默默地低下头：
　　「那么先走一步。」
　　微微行了一礼后，他便离开房间。这次不再有任何声音叫住自己。
　　*
　　隔天早晨，工兵准备资料等待室见抵达公司。
　　凌晨四点开始的作业顺利结束。他利用远端待命的时间，来处理自己的工作。尽管到头来一整晚没睡，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择日不如撞日，打铁就要趁热。事实上，疲劳也换来了相对的成果。
　　工兵翻开着列印出来的文件。
　　Excel的表格里列出了数字和案件名称。这是DV公司的收支确认表。以室见制作的资料为蓝本，再加入了不少的注释。改变计算方式，不以人员为单位，而是以每一个案件来区分收支。
　　此外，还有另一个新准备的资料。
　　（……这也难怪会亏损了。）
　　确认资料的内容，工兵一边自言自语着。眼前的资料令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真想不到居然会变成「这样」。尽管来龙去脉不明，但的确是非常混乱的状态。
　　我们社长做事情，也是稍微有在动头脑的喔。
　　工兵揉揉太阳穴，回头看一眼时钟。
　　时间是上午九点。换成平时，室见差不多也该抵达公司了。由于昨天较早离开，原本以为她会稍稍提早过来的。
　　…………
　　还没来呢。
　　原本打算一大早就向她报告调查结果，然后针对今后的方针进行讨论。
　　莫非直接去了客户那里？查阅行事历，也没看到类似的预定。为何没来公司呢？难道睡过头了吗？
　　（嗯——）
　　连夜逞强的结果，现在反而变得十分空闲。加上熬夜之后的亢奋情绪影响，似乎也无法好好小睡一下。总之先来活动上半身，做个伸展操好了。喔，喔喔——非常好。背部、上臂，然后是脖子。
　　对了，腹部的柔软度要怎么训练？工兵心血来潮在网路上搜寻。喔喔，原来如此，双膝跪地，然后倾斜上半身吗？双手放在头顶，注意不要让双膝抬起……喔喔喔，好难受。挺有效的呢——那么臀部的肌肉呢？嗯嗯，躺下来后将一只脚抱在胸前，然后用力——
　　「早安——」
　　…………
　　保持躺在地面的姿势，工兵和门口的室见对上目光。他的脸上失去所有表情，眼中的光辉也荡然无存。
　　「早……早……早安。」
　　工兵挤出灿烂的笑容。这个瞬间，室见彷佛脱兔般地逃了出去。
　　「等……等等，请等一下！为什么要跑呢？没什么好怕的吧！」
　　「当然可怕了！部下一大早就顶着彷佛在自我紧缚的恍惚表情。而且还躺在地板上。这不是恐怖场面是什么？」
　　「不对，不是的。这不是什么自我紧缚那类特殊癖好的玩法啊。这个叫伸展操……Stretch啊。」
　　「strip?你在公司里跳脱衣舞？」
　　「才不是——！」
　　工兵努力安抚陷入恐慌状态的室见，总算让她冷静下来。
　　然后开始转违昨晚和海鸥及藤崎交谈的内容，针对DV公司的危机进行说明。按照目前亏损的状况持续下去，其结果将不是加班费的取消，而是公司本身的消灭。届时莉希这些员工都会被全数解雇——他依序解释这些后果。
　　「所以呢？你一整晚都在思考帮助那些人的方法？」
　　室见一脸傻眼地接过资料。她快速地翻阅着，同时扭起嘴角：
　　「真是个滥好人呢。明明就那么被敌视，居然还愿意替他们着想。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正人君子吗？」
　　「不是……这样的。」
　　毕竟藤崎也说了，案件的善后事宜很有可能统统丢给我们处理。
　　但不仅这个原因。昨天和海鸥交谈时，单纯只是觉得公司消灭未免也太过分了。无论是多么讨厌的人，一旦失去工作同样会令人同情。但经过昨晚的白板一事，自己的想法也跟着改变了。不，正确来说，是找到了另一个观点。
　　「室见……DV公司的人会很特别吗？」
　　「啊？」
　　这话怎么说——她的表情仿佛在这么询问。
　　「例如沟通不良、乱申请加班，无视于公司的收支而专注在单一案件上。像这种事情只发生在DV公司吗？其他组织绝对不可能出现吗？」
　　「这个……」
　　她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着。
　　然后移开目光：「你说呢？」
　　「这样吧，如果我说错的话请帮忙纠正。室见，你至今看过了许多的公司和部门，像这次的例子是第一次碰到吗？在JT＆W或我们公司里都没有遇过？」
　　「…………」
　　板着一张脸，室见沉默了好一阵子。或许是察觉到这个问题的用意，她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呻吟道：
　　「说得也是。」
　　死心般的语气。
　　「这是很寻常的问题。对于管理职来说是相当普遍的烦恼。」
　　…………
　　就是这样。
　　尽管在自己的职涯中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世上的主管们应该都经历过无数这类的冲突才对。高层爱说教，经费给得不大方，整天唠叨着收支收支的——这些对员工来说很自然的反弹心理，在改变立场的瞬间，便成为自己对部下强烈的烦恼因子。换句话说，自己并非特别倒榍，只不涡是遇到了伴随新业务而生的障碍罢了。
　　「的确，我们现在只是半调子的管理职。只负责事务处理的部分，并非承接原本的主管职。所以不用去考虑那些琐碎的事情——这种想法的确很对。只不过等到将来真正要领导一个部门的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遇到不喜欢的部下就要抛弃？亏损部门就让它消灭也无妨？难道我们要这么置之小理吗？室见你以前也说过：『今天会逃跑的人，明天也会逃跑。』、『不合理的出货日期跟被指派进行没有经验的业务，在这个业界是家常便饭的事。』莫非这次是个例外吗？」
　　工兵用略微强烈的口气告知。室见先是呻吟，足足沉默了十几秒后伸手抓乱头发：
　　「听起来很义正辞严……就好像在发誓『我将来一定会成为管理职』一样呢。未免也太自信了吧。厚脸皮也该有个限度。」
　　「咦？啊，不，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你就说明一下。」
　　「什么？」
　　「DV公司的重建策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啊啊。
　　的确有点离题了。
　　工兵拉来一张凳子请室见坐下，然后从自己的座位上将椅子一路推过来。他翻阅资料，出示其中第三页的表格，在开头先时「呃——」了一声。
　　「首先，我们必须对最根本的一点具备共识。照现在这样下去，无论删减多少加班，DV公司也不会获利的。」
　　「啊？」
　　「请看这个。将所有人不加班时的收入和人事费用做个比较。以每个月为单位计算所有案件的估价金额，然后再加入DV员工的工时原价。首先，原价大致是八人份，六百万。相对之下，估价金额的总计则是——」
　　五百二十万。相减之后是八十万／每月的亏损。
　　「……根本不行嘛。」
　　「从根本上来说，这不是加班多寡的问题。要维持那个体制的话，目前的营业额是绝对不足的。也就是结构上的亏损。」
　　室见先是苦着一张脸，不久便纳闷地倾头。她小声嘀咕一句：「奇怪了。」
　　「？怎么了吗？」
　　「社长说DV公司可是一家获利企业喔。而且是利润很高的优良SIer，所以整个集团的业绩也会因而提高。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光是加班费根本就不可能就吃掉这些利润。」
　　嗯……获利？
　　哎呀呀，这就奇怪了。
　　「是我算错了吗？」
　　工兵连忙重新检查资料，但却被室见制止了。
　　「不用了，搞不好只是我没听清楚而已。你先继续讲下去吧。」
　　「……好的。」
　　带着疑问，他继续说明下去，同时翻阅资料：
　　「那么，各案件究竟为何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亏损呢？原因就在于收费低廉，但投入的工时却相当庞大。而且我认为，公司在经营的业务本身就很有问题了。例如那个廉价的维护服务。」
　　「你是说，他们可能承接了相当离谱的服务规格？」
　　「是的。」
　　出示的清单为各案件的业务内容一览表。客户名和案件名的后方抄录了提案书上的服务规格。大致上都是很合理的内容。防火墙建构专案的话，是清查Policy，制作设定档以及测试等。若是负载平衡器导入案，则有负载平衡的规则策定及凭证导入等。
　　然而——
　　「……这算什么？」
　　室见眼尖地发现问题所在，眉间深深地刻着皱痕。她用食指划过纸张：
　　「工程师支援服务、工程师支援服务、工程师支援服务……几乎所有案件都有。怎么回事？对建构案件提供支援服务？简直莫名其妙。」
　　「针对导入系统以及相关设备的『简易』技术谘询窗口。或是关于系统扩充的初步谘詾顾问——似乎是这样的。」
　　工兵重复一遍脑中记得的内容。室见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摸棱两可的内容。」
　　根本摸不清是什么样的业务。
　　对于这番理所当然的感想，上兵点点头，收敛起表情继续道：
　　「正因为模棱两可，所以有力的客户不管什么业务都一律推给他们。以支援的名义强迫他们进行设定变更和提供谘詾服务。我猜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
　　猛抽一口气的声音传来。室见一句「怎么可能？」正要否定，却又陷入沉默，抿起嘴唇。她摇了几次头：
　　「……不，但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明明是初期建构案件，为何会有月费的产生。为何只是承接机器的案件，却被迫要维护毫无关系的整个系统。还有为何工时会呈爆发性的膨胀。」
　　「是的，我想应该没错了。万恶的根源就在于这个服务规格。」
　　「不过……为什么？」
　　为何要定案成彷佛掐着自己脖子般的服务型态？为何要接受无疑会亏损的规格？
　　「老实说，原因还不清楚。说不定存在什么经营上的战略意图，或许又因为无法承接到按次收费的建构案。要了解来龙去脉的话，就非得询问DV的人不可。」
　　「他们会愿意透露吗？」
　　自己也有这个担忧。笼罩整个DV公司的封闭感，排外般的气氛。若当面询问的话，对方是否愿意好好回答呢？工兵回忆在L商城的现场作业时，那位褐发先生的态度。「像这次的事情也是，唯独她——」……对方究竟想说些什么？为何不再说卜去了？
　　完全不清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要让他们说出真心诂，似乎还有很大的难度。
　　（……尽管看过昨天的白板后，发现双方还是有希望能彼此理解。）
　　毕竟两者前进的方向，想要让公司更好的念头都是相向的。
　　怀着微小的希望，工兵继续说明下去：
　　「嗯，只不过，就算了解过去的原委，亏损依然不会消失。我们如今要做的是增加DV公司的营业额和提高利润。原因之后再去追究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室见抽了一下鼻子。
　　「实际上又该怎么做呢？『我想提升营业额喔——好，提升完毕了——』要是这么简单的话，全世界的经营者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嗯，用寻常的手段的确会很辛苦呢。」
　　如今必须在短期内拿出成果，即使方法有些见不得光也没有挑剔的余地了。工兵操作笔电，将桌面输出至办公桌上的显示器里。
　　「……下一季的案件清单？我们公司的？」
　　「是的，四月之后的订单展望。基本上是按照社长丢过来的先后顺序排列，但有部分是我们请求调整时期后的案件。也就是本季的工时已经满档，询问客户是否能延至下一季。」
　　「啊啊，就是那些客户希望在三月启动，但我们请对方延到四月之后的案件吧。像是P制药公司……还有Y书店的洽詾。」
　　「是的。我打算将这些改回原来的交货日期。」
　　室见「啊？」的一声板起面孔。但不久后，或许是察觉了工兵的意图，那褐色的眼眸散发出朦胧的光辉。
　　「原来如此，就当成是DV公司的工作对吧。」
　　真是聪明。工兵点点头，将该行文字反白：
　　「公司内已公开的案件，若只是变更负责人的话，处理周期就等于零。而且交货日期提前，客户也会很开心。我们则是能够分散工作量，藉此减轻压力。当然，DV公司的营业额也会跟着提升，可以说皆大欢喜。应该不算什么坏事才对。」
　　「……你想得到是挺周到的呢。」
　　室见手拄着脸颊，半傻眼地这么说道。她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萤幕：
　　「用这个办法可以撑一段时间……但中长期来看呢？若只靠我们这里的案件，也只能维持几个月的营业额吧。」
　　「我目前正在挑选月费制的新运用案件，看能不能转手给DV处理。有固定收入的话，DV公司也就能稳定下来，OS部门应该也可以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才是。」
　　「必备的技术呢？没问题吗？要交给他们是无妨，不过对方要是没有能够处理的工程师就无济于事了。」
　　「不用担心。我会仔细调查DV公司的案件清单，只挑选那些已导入完毕的专案工作。还有就是不用投入太多工时的案件。为了处理这些工作而导致加班再次暴增，那就得不偿失了。」
　　「很不错呢。」
　　大大点了个头，室见站起来，将手中的资料还给工兵。
　　「就按照这个方针进行吧。什么时候告诉对方？现在吗？」
　　「我想先征求藤崎先生的同意，之后再向他们宣布。午休结束后怎么样？」
　　「OK，我会先排出时间的。」
　　声音充满活力。可能是发现事态有改善的希望，连带心情也开朗起来了吧。
　　自己也是同样的心境。总算拟定出一个还算是面面俱到的计划，让大家都能够受益的方案。强迫自己熬夜的辛劳也有了回报。
　　（今天大概可以放心的睡觉了吧。）
　　工兵拿出手机，选择藤崎的号码并拨号。不久，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樱坂。」
　　「喔……早安。」
　　藤崎的声音充满睡意。莫非正在睡觉吗？他心中怀着歉意开始报告状况。
　　「所以，我打算执行刚才所述的计划，你觉得如何呢？」
　　「……嗯，这样很好啊。如果是只更换现有客户，应该没有太大的风险呢。」
　　「那么？」
　　「OK，就这样进行吧……应该说，你还真是厉害呢。一两天就拟定好了。睡得还好吗？」
　　「这个嘛——」
　　正要含糊其词之际，对方苦笑了。
　　「不行喔，别太勉强自己。毕竟身体可是本钱啊。要是代理主管病倒，那就伤脑筋了。」
　　「是的。」
　　工兵这么点头。他从鼻子呼出气来：
　　「我打算今晚好好地睡一觉。」
　　「嗯，就这么办吧。啊，对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向你道歉。」
　　道歉……？
　　「其实在那之后我跟社长通过电话，然后不经意问起收购之前的DV公司所花费的经费是多少钱。结果——」
　　「结果？」
　　「忘记了！所以吩咐叫总务去调查一下。包括以前和现在的比较——他是这么说的。」
　　呃？
　　「我后来强调没关系，这件事情不急，请当作我没问过。可是……抱歉，好像弄巧成拙了。对不起。」
　　暂且先不提过去，目前的经费只要一查下去问题就瞒不住了。毕竟六本松很讨厌麻烦的事情，要是真能因为藤崎的那句话而搁置在一旁就好了。
　　「了解。不管怎么说，最好还是尽快拟定出一个对策呢。」
　　「嗯，真的很抱歉。」
　　通话结束。
　　真是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呢。叹息的工兵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这样一来，下午的宣布就显得更加重要了。无论如何，非得要让DV公司的成员同意改革方案，并且着手改善业绩不可。
　　为此，就需要完美的数字佐证和掌握案件的内容。
　　（重头再看一遍资料吧。）
　　工兵坐在椅子上，抓起滑鼠。喀嚓的点击声随之响起。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希望能拜托各位处理几个案件。时期为本月至下个月，每一位都是和我们往来已久的老客户，所以应该很好配合。方便的话，请各位先检视自己的工时状况，然后和我们讨论工作指派的事宜。」
　　下午一点，事先透过分机联系后，造访了DV公司。
　　在座的六人里，之前见过几面的成员几乎都在。莉希、褐发先生，还有闹出加班问题的柳川也都到齐了。止好，自己也打算藉这个场合消除双方的芥蒂。
　　至于说明的方式，刚才已和室见再三推敲过。
　　若突然提出亏损或公司消灭的话题，只会造成众人混乱。所以先单纯打着业务合作的招牌。我们希望能在工作中能藉助DV公司的Know-How，而骏河系统刚好也有类似技能需求的案件，所以请问哪位能够协助处理云云。
　　当然，因为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对方肯定不会那么爽快同意。所以不必硬性强迫。纯粹先考量DV公司的资源，以对方工时上能够配合时为前提。
　　然而——
　　「……开什么玩笑啊。」
　　在职场里应该不会听到的一句话传来。
　　将目光投向发话处。身材圆胖的男性，柳川正红着一张脸：
　　「一边说禁止我们加班，叫我们不要留在公司里，现在却要处理新工作？意思是要我们更卖力工作吗？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唔，这个——」
　　工兵急忙摇手否认。
　　「加班是允许的。当然，前提是必须有恰当的理由，否则毫无限制的申请会让我很困扰的。不过本次的案件万一发生超时勤务，请像平常那样申请就行了。所以——」
　　「意思是母公司的案件可以加班，子公司的案件就不行吗？太自私了吧。难道我们的工作就不是工作吗？」
　　「……我并没有说过那种话吧。」
　　工兵有些恼怒地反驳。尽管知道对方有很多不满，但这种语气也太离谱了。根本不像是对工作伙伴应有的态度。
　　「昨天纯粹是针对向我申请的业务。因为效率还有改善空间所以指出来罢了。到头来，还是在时间内完成了对吧。仅此而已。我不记得说过因为这是DV公司的业务，所以就一律禁止加班之类的话。」
　　「时间内根本就没做完啊！」
　　嘶吼般的声音。
　　「结果被客户指责说：『为什么这一次没有流程手册。』搞得我必须赶紧制作。不仅没搭上末班电车，就连计程车钱也是自掏腰包。其他人也跟我一样。都已经这么忙了，结果被你们这么一审查谁受得了，大家都在无薪加班啊。这种状况下要指派新工作？是，我知道了——像这种话说得出口才怪！」
　　工兵和室见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昨晚只看到莉希出现在DV公司的办公室里而已，根本没听说有人还在外出处理工作。难道是在桌子底下小睡吗？不，印象中并没有。若说还看到什么东西的话，顶多就是柳川的包包……
　　（啊。）
　　原来如此。柳川他们那个时候还在公司。也许是因为休息或外出购物而不在座位上。但既然没有申请加班，要是被发现留在公司的话可能会被问东问西。所以才会瞒着我，还编造通勤用包包和作业用包包的区别来加以掩饰。
　　目光望向莉希。她转过脸，抿紧嘴唇露出一副很尴尬的表情。
　　不知不觉中，室内的空气已经快一触即发了。每个人都板着脸望向这边。那茫然的气氛荡然无存，暴露出明确的敌意。
　　然而不能就这样退缩。毕竟自己为何要白白挨骂？关于加班费的申请，昨天也才第一次警告而已吧。直到前天为止，自己从来没有任何一句怨言。但胡乱申请加班的人是谁？仅仅一周就吃掉一百二十万利润的人又是谁？才无薪加班一天就那么了不起吗？自己就必须向你道歉吗？
　　「那么我想问一下。」
　　工兵用压抑的口吻沉声说道。
　　「你目前提出的勤务时间一分一秒都准确无误吗？完全没有参杂工作以外的内容吗？」
　　「啊？那还用说吗？」
　　「那么就是完全没有休息过，没吃晚餐，午餐也刚好一个小时吃完的意思吧。否则你待在公司的时间就不等于勤务时间了。」
　　唔——对方倒抽一口气。
　　「这个——」
　　「还有，上周我早上十点外出的时候，刚好在大门口跟一位成员擦身而过。请问那是去处理什么作业回来？从申请上看起来是九点到班，该不会提出申请时只有到班时间没有确认？下班时间明明就很准时啊。再来——」
　　工兵将心中累积的不痛快一口气发泄出来。
　　他转动目光，注视着每一位员工。其中几人立刻将脸别开，其余的则是看似尴尬地低下头。
　　唯独柳川一个人气得嘴唇发抖。对上他的目光好一会儿，工兵环视室内。
　　「这里不是学校，我不会刁难各位十几二十分钟的迟到或休息。工作到没有电车坐，隔天晚一点到公司也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既然希望别人对你行个方便，那就互相一点吧？只顾着行使加班费和经费的申请权力，未免太奇怪了吧？」
　　「……意思是要休息的话，就别申请加班吗？」
　　悲鸣般的声音响起。他摇摇头：「我是说——」
　　「请申报与指派工作量相符合的时间。休息或吃晚餐，像这种一律排除在外……」
　　非常耳熟的一句话。究竟在哪里听过呢？工兵开始思索，然后感到不寒而栗。光是回想起来就很可怕。是NBL驻点时，大濠所说过的内容。
　　——按照我交代的业务量申请合理的时数，像是休息时间或调查的时间都要一律排除。
　　——做事慢吞吞的，落后的进度还想要拿钱，再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
　　——你们要申请是无妨，不过我不会承认就是了。
　　驻点办公室里的互动情景，就彷佛发生在昨天那样清晰地在脑中苏醒。
　　令人作呕的思考、指示。那蛮横的态度，令自己当时真的起了杀意。
　　然而，自己如今不是也在说相同的话吗？以部门主管的立场作为后盾，逼迫现场的人员。
　　（……怎么会——）
　　整个人陷入错愕之际，房间内部忽然传来巨响。
　　莉希站了起来，伸出双手用力拍在桌子上。
　　「够了吧。」
　　她忍无可忍地这么说道。
　　「关于加班的申请，我们会按照指示尽量提升精准度。在分配业务时，以不让大家发生超时勤务为原则。所以新案件请您暂时先搁置下来。目前真的无法再承接新的工作了。」
　　「唔，这个——」
　　工兵急忙面向对方。
　　「这又有点误会了，关于加班的问题，希望你们能个别和我讨论。应该说，那个……完全无法承接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困扰？为什么呢？」
　　「难得同属于一个集团，我们必须吸纳彼此的强项才行。」
　　「这些事非得现在马上做吗？」
　　对方用明显不耐的态度反问。啊啊，可恶。为什么要把我说的话擅自负面解释呢？我们明明不是怀着恶意来和大家交涉的。
　　停不下来。无法制止状况继续恶化下去。DV公司的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不信任的表情。
　　「并不是那么繁重的工作喔。不但能贡献营收，技术上的难度也很低。」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在骏河系统内处理掉不是吗？倘若真的不用花什么时间，应该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交给我们处理才对。」
　　「所以说，这是为了促进团体感。」
　　「在讨论什么团体感之前，我们现在必须让这家公司正常运转才行。能不能起码等到进行中的工作结束后再处理呢。」
　　「这样就太迟了。」
　　「是什么太迟？」
　　袖子被拉了一下。室见看似很焦躁地摇摇头。意思是叫我别说了，下次再来吗？
　　但现在离开后又会如何？今天带来的计划已经是可以想出的最佳方案了。即使继续研究也不可能想出其他办法。工兵半赌气地和对方杠上：
　　「总之就算一件也好，能不能试着做做看呢？要是看情况没有问题的话，就接着继续处理其他案件。」
　　「别闹了。都已经说办不到了。」
　　柳川的声音响起。以此为开端，其他员工也纷纷开口。
　　「能不能饶了我们？目前正在处理客户的作业啊。」
　　「继续讨论下去的话，岂不是又要加班赶工了吗？」
　　「搬迁之后的整理工作都还没结束呢。」
　　你一言我一句的不平、不满。
　　仿佛至今的冲突摩擦一口气爆发出来一样。
　　脑袋一阵晕眩。血液似乎在眼底翻腾。脑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噗滋一声断裂了。拚命压抑住的感情开始蠢动，泄漏出来。
　　工兵握拳，撑开鼻腔，大大吸了一口气：
　　「公司没了也无所谓吗！」
　　他这么叫道。
　　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当心里「啊」了一声之际，已经太迟了。DV公司的员工彷佛遭到雷击一般愣在原地。他们眼中带着明显的胆怯和恐惧之色。
　　柳川颤抖着嘴唇：
　　「那是什么意思……」
　　嘶哑的声音。
　　「不听话的公司就干脆让它垮掉吗？」
　　「不，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工兵急忙否定，但情势已无法挽回。柳川取下通行证的带子，用力砸在桌上：
　　「很好，那我自己不干了。」
　　咦？
　　根本来不及阻止，对方便拿起斜肩包，大步地走出房间。
　　「等等，等一下！」
　　莉希追了出去。在擦身而过之际，她用愤怒的表情瞪向这边。一瞬间，还以为心脏差点就要停止。就是如此可怕的表情。
　　「柳川先生，柳川先生！」
　　莉希的声音逐渐变远。在冻结的空气中，工兵甚至忘记要呼吸，只是呆站在原地。

阶层3
　　高耸的天花板、裸露的钢骨，以及绵延至视野尽头的炫丽摊位。
　　看似赛车女郎的接待员带着笑容走在场中。携带大型摄影机和麦克风的应该是新闻媒体群吧。高高飘扬的旗帜和广告气球。活动舞台上传来的背景音乐造营出华丽的感觉。这是祭典。整个会场充满着兴奋的气息。
　　网路EXPO17，今年迈入第十七届的IT产业展。主办单位是某财团法人，赞助商名列着JT＆W和NBL这些优秀的大企业。据室见所言，这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展览会。连续三天在千叶县的幕张Messe举办，包括业界知名人士的研讨会等，将会实施各式各样的活动。
　　自己从两个月前一直期待着，同时仔细地调整业务以便拨空参加。然而——
　　（唉……）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与周遭的热闹气氛截然相反，自己的情绪正在急速下降中。原因再明显不过。上周五的DV公司骚动，那恶梦般的记忆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结果从那之后，一直联络不上柳川。也打过好几次电话给莉希，但总是打不通。当然，收支改善计划完全没有进行，关于过去的加班费也是悬而未决。一切都停摆，眼看就要崩溃。樱坂工兵，人生中初次的管理职体验正往最坏的结果发展中。
　　室见说了一句：「不用放在心上。」今天像这样子让自己过来参加展览会，其用意或许也是散散心吧。话虽如此，她自己也是一脸非常紧张的表情，表示下午要和藤崎通个电话。可能是打算和对方商讨DV公司的事情。
　　……结果究竟会如何呢？
　　要是被社长发现亏损的事实，DV公司一定会完蛋。公司遭到清算，员工被全数解雇。但即使像现在这样继续掩饰下去，员工也只会像昨天那样一个接着一个辞职。这么说来，那间公司早晚都注定会消失的吗？
　　…………
　　「哇啊！」
　　「啊，不好意思。」
　　或许是发呆的缘故，不小心撞上路人。工兵急忙低头道歉，并留意起周遭状况。不行不行，今天基本上也算是来工作的，得好好参观一番才行。
　　重新调适好心情后迈开步伐。透过会场导览图确认所在位置之后，工兵确定了预计参观的摊位。室见要求自己收集最新机器的宣传手册和负责人的名片。每个摊位花十分钟逗留的话，十个地方就要一百分钟了。再考虑到移动和休息……喔喔，很花时间呢。动作得快点才行了。
　　确认墙上的展厅编号后，工兵转向前往会场的中央处。预计造访的顺序首先是Juniper和Cisco这类有名的厂商。再来是各家中坚、新兴制造商，以及业务上有往来的供应商。
　　喔喔。
　　最热闹的走道两旁已是人山人海。高耸的红色舞台布景，模特儿般的接待员和巨型萤幕群。在快节奏的音乐配合下，「Next　Step,　Next　Solution」的LOGO正在舞动着。
　　「Total　ICT　Company，JT&W。运用最新的技术和解决方案，为各位的商务环境带来剧烈变革。」
　　更加震撼的音响效果，灯光将接待员们鲜明地呈现出来。
　　哇啊——果然很豪华。不愧是业界最大的公司，花下去的钱果然就是不一样。
　　大概是委托一流的广告公司企划的吧。即使说是偶像明星的演唱会也没有任何突兀之处……应该说，好短的迷你裙。看她们动作这么大，这不要紧吗……嗯……嗯嗯嗯。前面那位大叔，你的头挡到我了。滚到一边去，再远一点。
　　历经不为人知的奋战后，工兵又返回原本的目的。
　　从制造商摊位一路逛到通讯业者摊位和展示舞台，他依序收集各家的宣传手册。若有负责人在场则主动交换名片，并填写对方的问卷。由于事后都会拿到一些小礼物，所以会场发放的袋子很快就被装满了。有ITTU　LOGO的手机吊饰、Net　Effect的笔记本、Regio　Net的USB充电器、Lambda　Comb的液晶擦拭布等。
　　眼看东西就快装不下，工兵只好又索取了一个袋子。他喘口气确认时间，就快十一点半了。上午先解决另一件事情好了。
　　我看看……七号展厅的墙边，联合参展空间的南边角落。
　　将智慧手机的记事簿和会场导览图进行比对，工兵一边走着。离开大厅后前往一旁的建筑物走去。人潮在此减少，摊位的规模也一口气缩水许多。映入眼帘的公司名尽是某某云端股份有限公司、某某社群等，看似最近新兴的公司。说难听一点，这里就是二流地段。地点远离主舞台，参观者不太会经过的地区。但相对地，参展费用也会比较便宜。
　　找到了。
　　徘徊了十分钟左右，终于找到目标。
　　联合展区的一个角落搭起了露天摊贩一般大小的隔间。柜台处摆放着型号老旧的液晶萤幕、1U伺服器，还有两种版本的宣传手册。看起来就给人临时拼凑而成的印象。但这种程度的摊位却令自己有种特别的感慨。
　　摊位上方标示的公司名为——骏河系统股份有限公司。
　　「啊，樱坂！」
　　热情的声音自柜台的另一端传来。
　　圆脸的女性正挥着手。琥珀色的眼眸、向上翘起的鼻子以及小巧的嘴唇。中长鲍伯头显得杂乱，到处都是翘起的发丝。
　　「啊，梢……」
　　正要打招呼之际，工兵愣住了。对方的服装映入眼帘。是色彩鲜艳的振袖和腰带，红底色的布料上装饰着枫叶和樱花的图案。头发上插着花饰，胸前是白衣襟，不管怎么看都是道地的和服。
　　为何会穿和服……还来不及感到疑惑，她便走出了摊位。梢举起双手的袖子，整个人轻盈地转了一圈。
　　「怎么样呢？这是我成人式时穿的。因为质料很好，所以就穿来了——很可爱吧？」
　　「可爱……是可爱啦。」
　　不知该如何回应，工兵只能含糊其词道。他「呃——」了一声，谨慎地挑选语句发问：
　　「上周不是说穿套装来就好了吗？」
　　「是招聘负责人跟我说这样一来就缺乏震撼性了。」
　　「缺乏震撼性……」
　　「无论大企业花再多钱履用接待员，应该也不会想到要准备和服吧。这样一来我们二疋会很抢眼的。」
　　的确很抢眼。像这样子和她交谈，仍不时能感受到外人投来的目光。但反过来说，也营造出一种令人难以靠近的气息。
　　那个轻浮的招聘负责人……
　　之前夸口说：「咦？宣传？行销？包在我身上，我可是总务啊。这方面是我的看家本领。」所以才交给他负责的，结果却是这副模样。包括室见的招聘网页一事在内，那个人该不会专们拿女性员工在开玩笑吧？小心哪一天被告性骚扰喔。
　　嗯，不过他好歹如期支付了参展费用，所以也不能老是说人家的坏话。
　　「话说回来，真的是很漂亮的和服呢。既然在成人式穿过的话……那么就不是租来的，而是自己的吧？」
　　工兵定睛凝视着。事实上真的非常漂亮。无论色泽或质感，在在都充满了高级感。即使外行人也看得出价格不斐。
　　「是的，这可是纯丝织品喔。是祖母忍痛花大钱买给我的。因为平时没有什么机会穿出来，所以真的很高兴能有这次的活动。」
　　「原来如此。」
　　「还有，最近会重新修改成引振袖，这样一来又可以穿一次了呢——」
　　「引振袖？」
　　那是什么？
　　梢掩住嘴巴道：「讨厌啦——」
　　「请事先做一下功课嘛。在婚礼规画师的面前要是不知道基本用语，会很丢脸的喔——」
　　？
　　工兵纳闷地倾着头，一边用智慧手机搜寻。引振袖——意指长下摆的振袖，为正式的礼服。主要作为结婚礼服使用——
　　他无言地关掉萤幕。
　　「那么，来客的情况如何？」
　　他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开口询问。
　　「嗯，我们虽然已经入籍了，不过还没举办婚礼呢——有很多需要考虑的地方喔。」
　　「不要装傻，扯回原来的话题好吗！话说我们根本就没入籍啊！」
　　「结婚登记书的证婚人是拜托藤崎先生。我们当初还直接到川越去找他呢。」
　　「那是什么情节？第一次听到！」
　　「然后在黎明时分的东上线，讨论新的户籍地要选在哪里。」
　　「才没有！请不要随便捏造别人的记忆！……应该说，户籍地会自动选在新居座落的地点吧？根本就没有讨论的空间。」
　　「不不不。」
　　梢摇摇手否定。
　　「什么地方都可以喔。那纯粹代表要在哪里的公所办理户籍而已。就算登记为家乡或公司，甚至于皇居也OK。」
　　「咦，是这样吗？」
　　自己完全不晓得。非实际居住的地点也可以申请吗？这么说，填公司或许也行得通了。好处是平常日全天都可以到附近的公所申请户籍誊本。
　　「所以，要选择那里呢？户籍地。」
　　「这个嘛，首先要看千代田区公所的地点在哪，不过公司似乎也不赖。可是选在老家的话，父母他们也会比较高兴……等等，唔！」
　　好险，差点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结婚申请书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操控吧？真是可怕的侄乃滨梢。
　　「梢，我是指工作上的事。」
　　工兵委婉地告诫对方之后，梢不满地翘起嘴唇。但或许是明白目前是工作的时间，她乖乖地停止闲聊。
　　「大概三十人左右吧。几乎都是透过网路广告才知道我们公司，但也有路过时顺便来看看的客人。收到二十张名片，基本上都同意我们主动联络。」
　　「真不简单。」
　　该认真的时候还是非常认真呢。工兵确认梢递来的访客名单……嗯嗯，其中有不少大型企业。每一家对于IPV6的支援都是「无」，就服务提案的空间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骏河系统原厂，IPv6-v4转换服务，SRG46。
　　目前尚未有任何正规客户的这项服务，其推销的工作便是我们本次参加网路EXPO—7的主要目的。尽管预计后天要向老客户——船桥的S观光进行提案，不过最好还是先采取必要的措施。毕竟服务开发的费用至今就连一块钱也尚未回收。在社长降下怒雷之前，得将案件的种子洒出去才行。
　　「樱坂你要回去了吗？」
　　将有希望的客户名称默默记在心中之际，梢探过头来这么问道。
　　确认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吗？
　　「说得也是……用完餐就打算回去了。」
　　「既然这样！」
　　梢的双手捏着票券，那琥珀色的眼眸发出妖艳的光芒。
　　「这是发给参展厂商的餐券。我刚好也正要午休，要不要一起去呢？」
　　哦？
　　「这个在哪里都可以使用吗？」
　　「是的，会场内的每一间店都行。可以点一千五百圆以下的套餐，还会附一杯啤酒。」
　　「我们走吧。」
　　对方真是了解自己的喜好。对于走了一个上午的疲累身躯来说，啤酒简直是一大福音。光是想像冰冷的酒精通过喉咙时的感觉：心情就不禁愉悦起来。
　　话虽如此，目前还在工作中，总不能真的暍起酒来。今天就先喝点无酒精饮料忍耐一下好了。还好这张餐券似乎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饮料。
　　「那么我去做个准备，等我一下喔。」
　　梢开始收拾柜台上的物品，速度之快简直不像身上穿了和服。转眼间，桌上的资料就减少许多。
　　那么，要去哪家店才好呢？
　　工兵顿了一下，拿起手边的会场导览图之际——
　　视野尽头闪过一道银色光辉，周遭的空气彷佛也随之晃动。转动目光随之望去，一位身穿纯白蕾丝裙的女性走在那里。一头飘逸的银白色头发，身穿淡色的针织开襟羊毛衫。银白色的发夹朦胧地反射出灯光。
　　或许是整体的色系偏淡的缘故，她整个人就仿佛融入了虚空中一样。就是如此异样的色彩。往来的行人也都看呆了一般张大嘴巴。
　　是莉希。
　　待回过神时，双脚已经往前移动了。
　　「梢，我离开一下！」
　　工兵这么叫道，然后朝着踩响鞋声的白色轮廓跑去。中途好几次被人群阻挡而差点跟丢，但最终还是拚命追上了。
　　「莉希！」
　　工兵气喘吁吁地呼唤后，对方回头了。她的双眼瞬间睁大，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您好。」莉希微微行了一礼，苍白的脸上充满了紧张，彷佛在在问工兵到底想干什么。她的一只手拿着展览会的袋子。里面一样也塞满了大量的广告赠品和宣传手册。
　　「原来你也来了呢。是来参观的吗？」
　　「……是的。」
　　她紧握着袋子的提把，做出类似遮掩的动作。
　　「例如新商品或是新服务……我希望尽量跟上市场潮流。」
　　「你还真是用功呢。」
　　「…………」
　　「…………」
　　对话中断。
　　尽管出声叫住了对方，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出于一种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熟人的冲动罢了。想不出该怎么接下去交谈，工兵只能伫立在原地。不知对于这样的沉默作何感想，莉希抬起下巴：
　　「假单应该已经批准了才对。」
　　「咦？」
　　「上周初，我请了今天上午的假。」
　　工兵先是一阵疑惑，然后忽然回忆起来。啊啊，原来如此。她以为自己是因为翘班而被责问了吗？
　　「唔，嗯，休假没有问题喔。应该说，既然要来参观网路EXPO，用业务的名义就好了。何必特地浪费自己的特休呢？」
　　「我不想欠人情。」
　　唔。
　　一种彷佛丢出去的球被人拍落的感觉。莉希再度行了一礼：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失陪了。」
　　「啊，不，等等。」
　　等一下等一下——工兵这么慰留道。若以这种状态分开的话，很有可能再也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了。必须设法藉这个机会寻找改善关系的突破口才行。
　　「能不能稍微聊一下呢？关于上周末的事情，我想大家可能有许多误会，所以希望能够好好做个解释。」
　　「要让公司倒闭也是误会吗？」
　　「不，那件事并不是我积极的想让公司倒闭啊。」
　　尽管拚命想留住对方，但始终不怎么顺利。最后，莉希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
　　「我今天是以私人身分过来的。有关工作的事情请下次再说吧。」
　　义正辞严的一句话。工兵下意识畏缩的瞬间，莉希便踩着大步离开了。
　　「那个，呃——」
　　工兵依旧锲而不舍地追上去。莉希，莉希——不断这么呼喊之际，周遭隐约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一。
　　「怎么回事，是揽客的吗？」
　　「在这种地方？」
　　「真是的，难看死了。」
　　「要不要找工作人员过来？」
　　「警察先生，这边。」
　　哇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这样的啦——！
　　在心中这么大叫的瞬间，工兵差点与前方追撞。白色的背影就在眼前。莉希停下来了。她站在走道的正中央，整个人屏住呼吸。
　　…………？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来到了大厅。对面是JT&W的LOGO，右手边则是几个中型规模的摊位。莉希的目光被其中的一摊吸引过去。
　　ARTERIC……念成阿尔特利卡是吗？莱姆绿的招牌上印着白色的LOGO。以充满现代感的内部装潢为背景，身材修长的工作人员正在接待客人。
　　刚好在正前方，摊位的入口处站着一名西装打扮的男性。精心打理的棕色头发，直挺的鼻梁以及时髦男子般的下巴胡子。外国人……不，应该是混血儿吧？他一手拿着宣传手册正在和女性客人谈天说笑中。
　　「Was　machen　Sie……？」
　　咦？
　　陌生的发音来自莉希。还来不及问对方「什么？」莉希周遭的空气顿时膨胀。她耸起双肩，咬牙切齿般地怒吼：
　　「Was　machen　Sie　jetzt？」
　　男性回头。那秀丽的表情因错愕而扭曲。面对踩着坚硬的鞋声，上前想要揪住自己的莉希，男人拚命甩开对方。
　　「Moment！Moment,Lissie!」
　　「Verrater！Scham　dich！」
　　周遭的工作人员聚集过来将她拉开。在混乱中，那纤细的手臂被扭往诡异的方向。肩膀也被按住，整个人就彷佛快要失去平衡。等一下，喂喂！
　　「等一下！请不要动粗啊！」
　　工兵急忙介入其中，拨开眼前无数的西装衣袖将莉希拉出来。对方的双手连同肩膀都在上下颤抖。即使默不作声，仍能感受到那情绪激荡的，甲心。
　　「您不要紧吧，赤坂先生？」
　　工作人员向男性这么问道。被称为赤坂的男性很神经质地整理好领带。
　　「没事。是我认识的人。」
　　他顶着严肃的表情面向莉希。
　　「突然这样是在干什么？真是难看。」

　　莉希则是用彷佛要喷火的眼神回瞪对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做什么？看也知道，我们在召开发表会，介绍我们公司的产品。」
　　「我们公司？我们公司？」
　　诅咒般的声音。
　　「原来如此。你一开始就是这么盘算的吧。卖掉我们的容身之处，只顾自己的前途。」
　　「别说得这么难听。」
　　看似顾忌旁人的目光，男性压低了声音。
　　「Arterica的主要业务是套装软体开发。像DV公司那种SIer迟早会被放弃的。我只是尽量以最理想的条件卖掉罢了。」
　　「报酬就是获得母公司的职位吗？」
　　这番嘲讽令男性的表情扭曲。他大步走来，双眼盯着莉希：
　　「事到如今还在生什么气呢？我当初也邀请过你对吧。不但介绍新的职场，而且还可以保证待遇不变。」
　　「然后放弃从OBT就跟随你的那些人吗？抱歉，别把我跟你这种无耻男人相提并论。」
　　男性扫兴般地皱起眉头，然后看似很不耐地啧了一声扬起嘴角：
　　「那就算了。你就继续坐着那艘快沉的船吧。我可不会在这种地方原地踏步，得尽快向上爬才行。」
　　「这是承认了你为自己的前途而卖掉公司吗？」
　　「要这么想也可以。」
　　「你这个人……！」
　　工兵拦住了情绪又要激动起来的莉希。
　　然后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向前一步。男性睁大双眼。
　　「你是？」
　　「就是我们公司收购了您口中那艘『快沉的船』。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
　　「…………！」
　　不成声的呻吟响起。那绿色的眼眸慌乱地游移着。
　　「唔……不，这是——」
　　「不用解释了。从刚才的互动里，我已经了解您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
　　男性闭上了嘴巴。尽管这番回答不怎么客气，但还在容许的范围之内吧。从感觉上大致可以理解了。这两周以来，自己和室见一直烦恼的问题，元凶恐怕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工兵换上锐利的目光。
　　「我对你们双方的私人恩怨并不感兴趣。即使从道义上来说，我这个第三者也没有任何义务做些什么。只不过，我必须纠正一点最基本的错误认知。」
　　「错误……认知？」
　　「是的。」
　　他挑衅般地将脸凑近。
　　「DV公司并不是一艘快沉的船。我们会改善营收和利润，让它成为公认的优良企业。到时再来后悔卖掉已经太迟了。」
　　我们走吧。
　　这么简短告知后，工兵牵起莉希的手。纤细的手指瞬间抖了一下，但随即放松力道，泄气地乖乖跟着工兵离去。
　　中途回头一望，只见男性抽搐着脸颊。或许是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因愤怒和屈辱而胀红了脸：
　　「公认的优良企业？」
　　嘲笑般的声音。
　　「那就尽管试试看吧。那种烂公司，怎么可能会产生利润呢？你们就跟那些无能的员工一起沉入大海好了。到那个时候再来跟我哭诉也来不及了。莉希！」
　　莉希的手指猛然一紧。
　　低头望去，她紧咬的嘴唇几乎失去血色。

　　两人暂时离开大厅的范围，前往自助餐厅。
　　就近占了两个位子后，工兵到柜台排队，买了两杯热咖啡回来。莉希只是低头不语。小巧的拳头在大腿上紧紧握住，浏海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那个……帮你点咖啡可以吗？」
　　忐忑地这么询问后，莉希轻轻点了个头。
　　将杯子递给对方，工兵在对面坐下。好了，该怎么开口呢？在这么思考之际，智慧手机忽然发出振动。
　　『寄件人：侄乃滨梢　　樱坂你跑去哪里了？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找你喔。』
　　唔喔，糟糕，完全忘记了。他急忙动手回信。
　　『不好意思，我刚刚看到认识的人。稍后再回去。』
　　寄出。对方很快就回覆了。
　　『听说你跟银发美女在一起，是真的吗？』
　　接着又是一封。
　　『我现在走出七号会场了。往大厅去对吧？』
　　唔，等等，等一下。
　　『我到自助餐厅了。是哪个位子呢？』
　　咦？不会吧。
　　『我是梢。现在就在你身后。』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工兵以高速回头，却不见背后有任何人影。柜台处的店员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不断眨眼。
　　「怎么了吗？」
　　莉希疑惑地这么询问。工兵纳闷地倾头回答：「不。」手机此时又振动一次。讯息没有标题，只有一行内文。
　　『开玩笑的☆』
　　（…………）
　　看来最好要找个时间和梢好好沟通一下了。
　　收起智慧手机，工兵坐正身子。他「呃——」的一声开口：
　　「首先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刚才多管闲事了。我并无意干涉莉希你的私事，但一时之间忍不住就……」
　　「……不。」
　　莉希平静地摇头：
　　「幸好有您打断对话。毕竟我当时也正好在气头上。」
　　「对方说得那么难听，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回想起来实在令人气愤。居高临下的辱骂、翻脸，临走时还撂下狠话。尽管不知对方的本性如何，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吧。那似像非像的模特儿长相也令人一肚子火。
　　「真是好差劲的一个人。性情低劣，人格完全扭曲了。真想看看他父母长什么样子呢。究竟怎么教育小孩的。」
　　「是我的哥哥。」
　　…………
　　「咦？」
　　「他是我哥哥。克劳斯·赤坂。虽然年龄几乎相差不多。」
　　冲击性的告白。刚才被指责失言的时髦男子，其心境大概就像这样吧。工兵正在说着：「咦，啊，这个……」不知所措之际，莉希叹了一口气：
　　「不用在意。我跟哥哥的感情很疏远。」
　　冷淡的语气。她就这样无精打采地闭上嘴巴。
　　沉默降临。
　　犹豫了好一会儿，工兵下定决心开口：
　　「那个……我可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关于你哥哥。」
　　「…………」
　　「DV公司的问题和那个人有关吧？」
　　他忐忑地这么询问。莉希将脸别过一旁，紧紧抿起嘴唇后表示肯定：
　　「是的。」
　　又是漫长的寂静。果然不愿告诉自己吗——就在工兵快要放弃的瞬间，喃喃的声音忽然响起：
　　「……说起来会有些长，不要紧吗？」
　　「啊，是的。当然可以。」
　　他急忙探出身子。莉希坐正姿势，拾起脸直直望向这边：
　　「我、哥哥，还有DV公司的成员，一开始都是另一家公司的人。名叫Ostberg　Telecom——简称0BT的一家外商电讯公司的成员。」
　　「外商……电讯公司。」
　　「是奥地利的企业。嗯，虽然在日本几乎没有什么知名度。」
　　的确从来没听过。哎，说刊国外的电讯公司，自己顶多只知道Vodafone而已。
　　「呃，请等一下。莉希你是奥地利人吗？」
　　「只有我父亲是奥地利人。他入赘了身为日本人的母家后取得日本籍，而我和哥哥也是一样。不过用德语或日语都可以沟通就是了。」
　　德语……原来如此，刚才讲的就是德语吗？难怪发音听起来那么陌生。
　　应该说，奥地利……在哪里啊？纽西兰的隔壁……那是澳洲。是欧洲的国家吗？
　　「奥地利我也只有旅行时去过而已。尽管是父亲的家乡，但实在没有什么咸觉。对我来说，这个国家才是故乡。毕竟学校和工作地点也都在国内。不过——」
　　哥哥和我不一样。
　　她轻声细语地说道。
　　「不一样？」
　　「由于外表的缘故，发生了很多事情……学校的同学大多和他保持距离，也无法融入周遭的团体里。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大概是厌烦了吧，于是开始对父亲的家乡愈来愈向往……最后终于提出他想留学的要求。」
　　「留学……是那边的大学吗？」
　　她点点头：「是的。」
　　「所幸语言方面精通，稍微用功就顺利入学就读了。学生时代的成绩也相当优秀，于是直接在那边的公司就职。就是我刚才提到的Ostberg　Telecom。」
　　「一帆风顺不是吗？」
　　一路上简直毫无阻碍。尽管是父亲的祖国，但仍旧在陌生的土地上展开了自己的职涯。的确值得尊敬。那么为何又会演变成现在的状况呢？是在看不出来龙去脉为何。
　　「一帆风顺。」
　　莉希很落寞地笑道。
　　「说得也是。倘若把就职当作终点，哥哥他的确是个成功者。不过对于社会人士来说，真正的输赢是开始工作之后。他必须和奥地利国内的企业，与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竞争才行。对不熟悉该国地理和文化的人而书，您知道这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吗？」
　　「是不太顺利吗？」
　　「嗯……哥哥的自负心从来没有满足过。」
　　其自尊心——与他的实力不成正比。
　　「所以哥哥思考了很久，自己比其他员工优秀的地方为何？该怎么做才能领先自己的同事？几经烦恼之后，他的答案便是成立分支办公室。」
　　「分支办公室？」
　　「就是往海外发展。因为当时Ostloerg正在开始拓展海外市场，他便想利用这个机会，利用自己的语言能力。于是他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前往日本成立分公司。」
　　「啊啊……」
　　分支……就是分公司、分店的意思吧。
　　「我觉得这个主意并不坏。毕竟Ostberg的总公司里很少有会说德日两国语言的人。倘若要拉开和同事间的差距，这应该是最佳的选择了。哥哥立刻就将这个想法告诉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共事，从零开始建立一家公司。因为我当时还在念大学，所以他希望我能将这个列入就业的选择之一。他当时阐述了许多的梦想。例如股票上市、进军全国，然后返回总公司东山再起。」
　　「你后来答应了吗？」
　　「是的。」
　　莉希握紧咖啡杯。
　　「毕竟我当时也很缺乏社会经验，一下子陶醉在哥哥所勾勒的梦想里。幻想着五年后十年后事业有成，一起举行招聘活动。不过——」
　　樱坂先生——她这么呼唤道，充满异国情调的绿色眼眸注视着这边。
　　「樱坂先生您在外商公司工作过吗？」
　　「咦。我，我吗？外商公司？」
　　怎么可能，就连在日本企业也还没工作满一年。
　　「不，没有呢。」
　　「那么，您或许没有办法体会。」说了这么一句后，莉希开始压低声音：
　　「对于外商公司来说，海外的分公司纯粹只是办事处而已。倘若收支恶化便会被裁撤，丝毫没有自行判断的自由。系统类的公司，很多甚至连支援服务器材的登入权限都不会提供。」
　　……啊？
　　「不会吧？」
　　「是真的。每当需要变更什么设定时，就必须用规定的格式向本国申请。或者是请本国加入每个月的维护项目里。」
　　「…………」
　　无法理解的体制。明明是系统企业，却无法接触机器。那么工程师究竟要做什么？难道只是盯着LED灯号吗？。
　　「很无趣对吧？」
　　她自虐般地这么问道。
　　「机器只能从本国指定的清单挑选，设定也必须遵照本国的范本。从A公司叫货，给B公司负责维护，全部都已经决定好了。我们只是按照计划动手而已。可是每当成果不尽如人意时，本国就会怪罪我们：『日本分公司到底在干什么啊。』那种服务规格明明就不符合日本市场的需求，但说了好几遍对方就是听不进去。」
　　「真是太扯了……」
　　「工程师的压力也很大，优秀的人才陆续辞职。就在这个时候，哥哥向我提出了独立创业的建议。」
　　——有间公司愿意支援我们。
　　当时似乎是这么说的。
　　或许厌倦了像本国的人偶一样受摆布的状况，他充满热情地表示希望能在更不受限的环境下测试、发挥自己的实力。
　　而他所介绍的那家公司，便是套装软体开发商Artericao
　　「说不担心是骗人的。为何领域毫不相干的软体开发公司要支援一间外商SIer独立呢？而且主导设立OBT日本法人的是哥哥。在设立当初难道没有预期到现在的状况吗？这次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只不过……我实际上也感觉到，在OBT的业务已经碰壁了。」
　　结果还是答应了。两人说服创业以来的老成员，设立了Digital　Village，并将现有客户群全数转移过去。
　　「……然后，回过神来就发现公司被转卖了。」
　　她平静地叙述着悲剧性的内容。人偶般精致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感情。修长的睫毛往下低垂。
　　「当初只要调查一下的话，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了。Arterica除了本业以外还积极地在进行企业投资。他们用低廉的价格收购未上市企业，目的是获取首次公开释股的利益。以我们来说，就类似在那之前被转卖掉的感觉。」
　　「那么你哥哥——」
　　「是的。他一开始就打算将这些差额利益作为见面礼，进入Arterica工作。」
　　好过分的做法。也难怪莉希刚才那么激动了。唔，整间DV公司弥漫的那种倦怠气氛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彷佛商品一样，无关自己的意志就被卖掉的那些人，他们涌现的绝望感。
　　面对这些满身疮痍的员工们，自己居然还要求他们「删减经费」和「提高效率」吗？一考虑到他们当时的心境，就令人彷佛要喘不过气。
　　（难怪会想辞职了。）
　　案件清单上的工程师辞职的理由，柳川忍无可忍地辞职的理由。这一些都彼此串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地狱图。
　　「……对不起。」
　　工兵下意识脱口而出谢罪之言。莉希眨眨眼睛：
　　「樱坂先生为何要道歉呢？」
　　「唔……我完全不了解各位究竟有多么辛苦，只顾着说一些任性的话。」
　　「…………」
　　愣了好一会儿后，她笑了出来，按住嘴唇颤抖双肩。
　　「为……为什么要笑呢？」
　　「为什么？还问为什么——」
　　莉希擦拭眼角，嘴边仿佛松弛一般变得柔和：
　　「我们一直将樱坂先生视为Arterica的同路人喔。心想反正过不久后一定又要将DV卖掉，所以在那之前会尽量缩减经费。可是呢？您真的只是在实行普通的上司的职责吗？表里如一？」
　　「表里如一……」
　　自己从来就没有思考过。勉强来说的话，纯粹只是认为突然被指派的管理职相当麻烦而已。完全没有意识到更进一步的转售和股票上市的问题。
　　还是那个原因？做着做着突然有了干劲，结果反而给大家造成了不必要的不安呢？
　　「我只是……想守住大家的职场而已。」
　　辩解般地这么补充后，莉希的表情瞬间袭上阴霾。她目光低垂，喃喃自语着：「守住……」
　　「这么说，再这样下去的话，公司真的会消失吗？」
　　「…………」
　　「是经费申请太多了吗？还是因为没有处理母公司的工作？」
　　「不……」正要含糊其词之际，工兵又转念。难得像这样子坦诚地交谈，就应该趁机与对方分享一下真实的状况。当社长发现DV公司的收支结构、今后的展望，以及慢性亏损的事实时，究竟会采取何种行动。
　　「其实——」
　　他从整件事情的开头说起。藤崎的强人所难、招聘负责人的抱怨以及与室见的互动，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对方。
　　一切说明完毕后，只见莉希低垂着头。她一副饱受打击的样子垂下双肩。
　　「是……这样吗？」
　　虚弱的声音。
　　「亏损……我们果然很不会做生意呢。」
　　「莉希。」
　　「打着维持品质和满足客户的口号，却连自己的薪水都赚不饱。这终究只是学生的家家酒，事实上根本就没有独立。」
　　「不……不用担心。我们公司唯独案件最多了。只要将高利润的专案转交给你们处理，然后逐步整顿现有的亏损业务——」
　　「不行的。」
　　她平静地摇头。
　　「无论再怎么亏损，起码在一年之内无法结束现有的业务。」
　　「为什么？」
　　「因为当初就是这么签约的。」
　　莉希投来黯淡的眼神。
　　「DV公司创立时，哥哥提出了好几个与Arterica的合作计划。SaaS基础建设的建构和运用，还有应用设备开发。一家SIer子公司，究竟能够对套装软体开发公司做出什么贡献呢……其中一项便是为软体购买者的SE支援服务。」
　　「SE支援服务？」
　　「说是万事通窗口也行。就是针对购买套装软体的企业进行各种资讯基础建设的建议和支援服务。」
　　「那是——」
　　工兵倒抽一口气。
　　他回忆起业务内容一览。工程师支援服务——针对导入系统以及相关设备的简易技术谘询窗口。还有关于系统扩充的初步谘询顾问。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纳闷，为何区区一个防火墙建构案还要一并维护周边的伺服器呢？
　　……原来如此，针对套装软体购买者的万事通窗口吗？
　　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包括自己一直觉得疑惑的服务内容也是。
　　「执行软体需要伺服器，存取资料需要网路。所以就某方面来说，将这些都涵盖在支援范围内是说得过去的。只不过，问题在于支援的范围太过摸棱两可了。而且——」
　　「案件收支包含了套装软体的营收。就是这么回事吧。」
　　莉希轻轻点头表示肯定。
　　终于可以理解了。为何他们愿意接受如此不合理的服务规格。为何会演变成产生结构性亏损的状况。
　　没什么特别的。因为DV公司和Arterica是两面一体的。
　　对方用套装软体的营收来弥补SI的亏损。不，是相反吧。为了多卖一点套装软体，所以将附带的支援服务以免费的方式提供。
　　L商城的案件报告时，室见曾经说过，针对公司法人的软体所产生的维护费用会比硬体还要更多。只要售出一次套装软体，便可期待每年都会有稳定的收益。其营收将使得小规模SI造成的亏损足以怱略不计。站在经营者的角度来看，这实在是无可挑剔的选择——销售战略。
　　若是两家公司一直维持集团企业状态的话，这种架构或许将会稳定运作下去。以合并营收来说，彼此的盈亏相抵销后也只会呈现获利的数字。但是当两家公司的关系中断，各自变成单一的组织后，这种扭曲的依存关系立刻就会崩溃。就像「人」这个字拿掉任何一边一样的道理。
　　「那个支援服务……契约是一年，最起码不是这个月或下个月就能立即终止的，对吗？」
　　「是的。由于被收购前还续过一次约，依目前的情况几乎要持续到下个年度的尾声。」
　　「如果毁约呢？」
　　「我对这方面知道的不多，所以不太清楚……但应该很困难。」
　　说得也是。要是能够单方面毁约的话，这个契约也就毫无意义了。其中一定加入了某种惩罚条款。这么一来——
　　绝望的结论在脑中闪过。
　　亏损案件无法整顿，又不能接受新的业务，那么下场就只有停业一途了。公司清算，全员被解雇。
　　（唔，不过等等。）
　　假设是个慢性亏损的企业，我们为何还要收购这么一家公司呢？就算是匆忙收购的，事前好歹也会参考一下业绩吧。那个守财奴社长应该不可能会做不赚钱的投资。
　　……嗯嗯嗯？
　　「应该……无计可施了对吧。」
　　喃喃自语的声音忽然响起。莉希注视着桌面：
　　「员工陆续辞职，公司消失。到最后，每个人都会忘记DV吧。」
　　——就好像它从来不存在过吧。
　　呻吟般的低语。
　　「这样你甘愿吗？」
　　「当然……不甘愿。」
　　莉希紧握拳头。不知不觉中，她的嘴唇开始颤抖：
　　「一开始只是因为哥哥的邀约，又能够活用自己的语言能力，所以就加入了。可是拚命建立体制、寻找顾客……我出社会后的人生都投注在这里了。现在……居然要迎接这样的结局。」
　　「莉希。」
　　「我们只是很正常地工作而已。提案、设计、验证，然后和客户建立信赖关系……可是公司却在大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卖掉了。名称改变，方针也随之变化，最后被整个毁掉……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们做了什么坏事？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我……我们……」
　　工兵紧紧覆上自己的手掌。
　　「啊。」
　　莉希呻吟一声，被泪水打湿的双眼随之睁大。面对因惊讶而变僵的手，工兵仍旧将其紧紧按住，彷佛要平息对方的颤抖、斩断对方的惊恐一般。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工兵用强而有力的口吻说道：
　　「对莉希你而言，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
　　「是上司对吧，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代理人。」
　　白皙的面庞彷佛电流通过一般动摇了。
　　「既然如此，业务上有困难的话，就应该先找我商量才对。来吧，尽管说出来。莉希你究竟想怎么做？又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
　　嘶哑的声音。
　　足足沉默了十几秒后，她咬紧牙根：
　　「请……帮帮我们。」
　　感情爆发。真正的心声彷佛溃堤般脱口而出。
　　「不要让DV……让大家的容身之处就此消失。」
　　这句话——正是自己一直想听到的。
　　自己和室见至今无论多么努力，都只是在唱独角戏罢了。在没有相同目标的情况下，无论怎么高呼并肩作战，看在对方的眼里也只是多管闲事而已。但现在不同了。席卷DV公司的危机、困难，还有必须前进的道路，这些双方都已经彻底了解。这么一来只剩下行动了。彼此手牵手，朝着同一个目标迈进。
　　一口喝完剩下的咖啡，工兵站了起来：
　　「那么就赶快着手吧。可以告诉我契约放在哪里吗？还有绩约时的交涉纪录。」
　　「……我可以相信您吗？」
　　莉希顶着湿润的目光望来。他正要点头回答「当然。」但随即改变了想法。这么难得的场合，就应该极力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才是。
　　「莉希，我好歹也在大学上过德语课。虽然现在几乎都忘了，不过我可以试着说说看吗？」
　　「啊？嗯，请说。」
　　「你刚才说请帮帮我们对吧，莉希。还有不要让DV公司就此消失。」
　　「…………」
　　「Jawohl　Frau……『遵命，小姐』。这样可以吗？」
　　莉希擦拭着眼角，同时笑着回答一声：「Ja」（是）。那笑容就像花蕾绽放一般可爱。

　　回到海滨幂张车站的途中，工兵取出手机。
　　通话的对象是室见。响了不到三声，电话便接通了。他快速解释了一下状况。
　　「所以说，问题出在隶属于前母公司Arterica旗下时所签定的不平等契约。只要设法解决这个问题，DV公司就能够重生。全体的工时也能控制在相当合理的水准。」
　　「我知道你的论点。」
　　室见抱持着怀疑态度。
　　「不过契约没那么简单就能终止吧？尤其对客户有利的契约更是如此。」
　　「所以我要再次确认其中的内容。倘若罚则很轻，那么干脆认赔也是一个办法。」
　　「那已经不是我们可以自行判断的层级了。」
　　「是的，无论如何都会牵扯到社长。不过连同重建方案一并提出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钩。」
　　那个人只对于金钱和扩大业绩有兴趣。像这种时候，就要用简单的交涉方式。总之只要DV公司能够稳定产生利润即可。除此以外的摩擦都是小事情。
　　「然后，我在意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收购当时的亏损问题。」
　　倘若事前已经知情的话，我们为何又决定进行这笔交易？唔，况且对方根本就不是社长口中所谓「高利润的获利企业」。这非常矛盾，到底是哪里没弄清楚。
　　「——啊——不过——」
　　噪音掩盖了室见的声音。是收讯不良吗？唔，音质本身倒是很清晰。这么说是背景的声音吗？一种金属和混凝土相互碰撞的声响。
　　「室见，你现在在那里？」
　　「嗯——施工现场。」
　　……啊？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工兵愣住。室见加大了音量：
　　「是DV公司的维护案件。人手一样不足，所以我正在帮忙。就是更换现场办公室的VPN装置。」
　　「为什么是你去呢？」
　　「有什么办法？包括你在内，可以处理的人都出门了。」
　　况且——她有些难为情地补充道。
　　「要是一直居高临下地指责别人也无济于事。既然加班不正常的话，我总得亲自到现场看个究竟才行。」
　　「室见……」
　　「顺便一提，我今天是来帮忙柳川先生的。」
　　咦？
　　柳川先生……是那个柳川先生吗？星期五吵完架后嚷着要辞职的那个人？
　　「他回来了吗？」
　　「他说放弃做到一半的工作终究不合他的个性。嗯，虽然是个满棘手的人，不过对方似乎也觉得自己有错喔。他还说之后想向你道歉。」
　　「怎么会……我才要——」
　　对话另一端传来「室见小姐——」的呼唤声。啊啊，他们正在作业中呢。还是不要打扰了。
　　「总之我会根据契约书进行确认，一有发现就会通知你。」
　　「了解。我也跟柳川先生聊聊看，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
　　拜托你了——这么说完，工兵挂断电话。胸膛深处彷佛有某种炙热的事物在蠢动。很不赖，非常不错的状况。自己拚命抛出那些言语和对话中的心意，它们仿佛都纷纷开花结果了。
　　很好——独自喊了这么一句后，他拾起脸。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车站。在贩卖部买了饮料并通过剪票口，抵达月台时恰好上行的电车抵达。
　　与上班族和出游的一家人擦身而过，进入车内。找到一个靠近连结器的位子后启动笔电。
　　（那么……应该寄来了吧。）
　　工兵打开电子邮件软体。伴随稍稍迟钝的反应，收件匣里的未读数逐渐增加。他指定寄件人为DV的网域之后进行搜索……喔，收到了。
　　主旨——契约书的路径。
　　应该是莉希帮忙转达的吧？褐发先生寄来了档案伺服器的路径名称。工兵连上VPN后点选链结，开启档案管理员的画面。
　　里面存放的是PDF档案。以客户名和日期为档名的档案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其中。他打开其中一个档案，L商城的契约书。
　　哇啊。
　　一堆事故处理或合意管辖法院这类令人头大的用语。对于商学系毕业的系统工程师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总之先从标题逐一寻找所知的词汇。资料及资讯的处置……不是这个。环境设定和维护……也不是。
　　（有了。）

　　【第二十六条，解除契约】
　　当甲方或乙方，发生符合下述各项之一的事由时，得解除本契约之一部分或全部。
　　（一）出现重大过失或背信行为时。
　　（二）停止和延迟付款时。
　　（三）破产、协商、开始公司更生手续等，无法继续履行劳务时。
　　（四）…………

　　唔嗯。
　　无论哪一条都不太行得通。
　　要是出现背信行为的话反而会挨告，停止付款则是客户本身的问题。破产、协商、开始公司更生手续……我们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不破产啊。
　　看来果然很难片面解约。既然如此，有无惩罚条款就很重要了。

　　【第二十七条　　关于契约期间及中途解约】
　　甲乙双方于本契约期间内，于解约预定日之三个月前以书面通知后方可中途解约。但必须一次支付与剩余期间相当之费用或预定提供服务之赔偿金额。
　　嗯……嗯？

　　有点难懂。总之就是中途停止服务的话，要将剩余契约期间的预定服务量换算成金钱加以赔偿吗？这算什么？太不合理了。
　　哎，不过既然写着甲乙双方，就是对客户也适用了。但这种场合之下，无论怎么想都对DV公司比较不利。
　　呃——假设剩余期间十一个月，清单上有多少客户？十、二十、三十……大概四十个左右。换算成月费的话……
　　（不行。）
　　说话不自觉带上关西口音了。居然是如此庞大的金额。为了阻止每个月的亏损而一击必死，根本就毫无意义了。
　　这种契约是谁签的啊？
　　……不用想，一定是那个时髦男子了。克劳斯·赤坂。莉希的哥哥。
　　（干脆回会场一趟揍他一顿吧。）
　　这个念头瞬间出现，但工兵立刻摇头。
　　尽管说得好听，但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要让那个最差劲的男人大吃一惊的方法不是拳头，而是提升业绩。必须完全重建DV公司，再回去向他耀武扬威，嘲讽他抛弃了这么一间好公司。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办法。
　　那么……该怎么做？
　　工兵卷动着契约书的PDF档。
　　解约不可能，罚款也付不出来。但若是持续留着那些亏损案件又只会让公司沉没。
　　…………
　　（试着……联络看看吧。）
　　据说与恶魔签订契约，其代价便是自己的灵魂。冷静思考的话，对方是自己绝对不愿交易的对手，不想再扯上关系的对象。但如今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犹豫的同时，工兵取出手机，选择一个号码拨出。
　　电话瞬间便接通了。
　　*
　　店内的空气有些朦胧。
　　紫烟缭绕在桥色的灯光上。年代久远的油漆墙被香烟的焦油熏成黄色。二十个座位的空间里没有几个客人。尽管是晚餐时间，店内却给人空旷的印象。再怎么样也称不上生意好。
　　（明明就位于目黑的一流地段。）
　　这里是义大利餐厅，好像叫「柏林」吧？真是不搭调的店名。是德国还是义大利也说个清楚吧。毕竟待会碰面的对象可不简单，原本以为至少会约在一家有名的餐厅里。
　　脱着身上的大衣，工兵一边游走视线……有了。就是那在坐在窗边默默吃着义大利面的人。
　　「嗨，你来啦。」
　　狐狸眼的女性举起一只手。削肩搭配鹅蛋脸，整体给人一种平滑的印象。一头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服装是素色的女用衬衫和丹宁裤。不知情的人大概会误以为是尚处于未定型认同阶段的学生。
　　「好久不见了，贝塚小姐。」
　　他不敢掉以轻心地打招呼。
　　贝塚悠里，NBL驻点时认识的工程师。小型SIer「spiritia」的社长，资料库架构师。她同时也是NBL零售产业总部的正式员工。暗中活跃于多数企业和现场之间，反覆地进行权力游戏，可说是一种妖怪般的人物。
　　「抱歉啊，让你亲自到我们公司附近。最近事情有点多，实在很难离开办公室太久。」
　　「是很忙吗？」
　　「嗯，托你的福。有兴趣吗？」
　　「不……」
　　要是贸然答应的话，不知道又会被卷入什么事情里了。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推上企业战争的火线，那就不好玩了。

　　「坐下吧。」
　　她指着正前方的座位。工丘提心吊胆地入座后，菜单从桌面上滑来。
　　「有什么推荐的吗？」
　　「没有呢——每样东西都很难吃。」
　　「…………」
　　贝塚将一团义大利面塞入口中。
　　「我看中这家店的理由是因为可以抽烟。味道方面完全不行喔。外面那些速食店比这里好吃百倍以上。」
　　「这样啊。」
　　个性还是一样目中无人呢。一旦和她交谈，就会不自觉被掌控主导权。防备和戒心似乎也跟着烟消云散。真是危险。
　　总之先随便点个冰乌龙茶好了。虽然晚餐还没吃，不过现在没心情点。嗯，要是真的饿到受不了，就再加点一盘腰果吧。
　　「然后呢？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挥动手里的叉子，贝塚这么问道。
　　「有个案件希望你们能够买下。」
　　「案件？」
　　工兵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叠文件。DV公司的客户一览。里面遮盖了公司名称，服务内容、价格和契约条件的详情则是保留下来。
　　「某SIer的月费支援服务。虽然每一项的规模都很小，但合计起来也是相当大的金额。倘若透过Spiritia的现有运用窗口来处理的话，我想应该是很划算的一笔生意才是。」
　　他将文件交给对方。
　　没错，贝塚以前买下了自己负责的驻点业务，将Cowl.com的基础建设运用概括承接过去。今天来就是希望对方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spiritia拥有NBL水准的强大运用部队。若是将DV公司应付不来的案件逐一解决的话，说不定就能够获利。
　　当然，自己也挣扎了许久。
　　毕竟藤崎下令严禁自己主动联络贝塚，不许再和NBL相关的人脉有所牵连。
　　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根本无从整顿DV公司的亏损案件。契约也无法随意毁约。
　　能够动用一定的资金，拥有业务的承包体制，仅和自己交谈便可判断是否出资。在寻找这样的人选时，脑中就只有浮现贝塚的名字。
　　（要是被知道的话，大概会挨骂吧……）
　　心情黯淡的同时，工兵一边等待对方的反应。
　　贝塚迅速确认一下内容，但不久便将文件抛开。
　　「不行呢。都是一堆垃圾。」
　　她直接宣判了死刑。
　　「高风险、高负荷、低利润。真佩服有人能找到这么一堆烂工作呢。你说负责的公司是一间SIer吗？一定亏钱了吧。」
　　「…………」
　　一眼就被看穿了。就在无从辩解而陷入沉默之际，贝塚扭起嘴角：
　　「这个生意我谈不下去。就这样。」
　　「……会不会太早就下定论了呢？垃圾堆里说不定沉睡着一座大金矿喔。」
　　「哈哈哈，这样的话你早就自己去挖了吧。根本不会特地把机会让给别人。」
　　不过——说着，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毕竟是樱坂你的请求。既然这么坚持的话我会考虑看看的。只不过，必须附带一些划算的商品。」
　　「商品？」
　　「例如你。」
　　叉子对准了这边。一股寒意自背部涌上。工兵急忙移开视线：
　　「……请不要开玩笑。」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呢。」
　　她笑着这么告知，然后收回叉子，接着取出一根香烟刁在嘴里。
　　「话说回来，好一阵子不见，你又在做一些有趣的事情了。怎么？不做工程师，打算改行去当掮客了吗？」
　　「也不是……这样啦。」
　　「而且也完全不帮我安排和『教授』的酒宴。莫非是被骏河系统炒鱿鱼了吗？」
　　「不是的。」
　　被这么拚命否定后，贝塚换上另一种声调：
　　「我就跟你谈谈吧。」
　　工兵不禁反过来凝视对方。刚才不是说生意谈不下去了吗？
　　「虽然不会出钱，但给点建议倒是还可以。难得都过来了，你就尽量发牢骚吧。反正我也需要时间抽根烟。」
　　「呃——」
　　真是靠不住的提议。不过既然对方有意要提点自己，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几经烦恼后，工兵开始从头说明事情的原委。
　　「哦——Arterica啊？」
　　贝塚起反应的点还真奇怪。她在下巴前握住双手，用陶只拇指玩耍着。
　　「你认识吗？」
　　「他们在人事总务类的套装软体方面很有名喔。像是『Arterica薪资』、『Arterica人事管理』等等，每项功能都要再购买软体才能使用。最近好像开始经营云端服务了吧？和我们……应该说一度和NBL讨论过合作的话题。」
　　「后来合作了吗？」
　　「不，我们自己有长期配合的老客户。」
　　说着，贝塚列举出一家著名的软体开发商的名字。原来如此，软体的世界也是有许多势力在竞争呢。
　　「对方并不是什么恶劣的公司，只不过市场竞争太激烈，有点在为了业绩的成长而头痛吧。可能就因为这样，开始搞这种类似投资公司的勾当吧。」
　　意思就是不太顺利的意思吧。这么说，只要准备可以让对方获利的提案，或是提出技术支援的话——
　　「倘若直接交涉的话，能够找出什么妥协点吗？」
　　他试探般的问道。贝塚微微倾头。
　　「所谓的妥协，是要他们弥补DV公司的亏损吗？不可能的。毕竟这是在同意各项条件之下完成的收购案。如今要挑剔业绩问题也太迟了。」
　　「可是……他们对外宣称的获利公司，实际上却是亏损啊。」
　　「你是说他们诈骗？这样一来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没有证据是行不通的喔。」
　　有吗——她这么问道。工兵默默地摇头。其实目前还没有发现可供佐证的情报。
　　「那就不行了。没有证据就诽谤中伤对方的话，可是会吃上毁损名誉的官司喔。」
　　「说得也是……」
　　「不过啊，你帮助那间公司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贝塚恶意地这么说道。
　　「先不讨论增加员工数的问题。具体来说能够赚多少钱呢？考虑到每个人的技能组合与效率的话。」
　　「这个……」
　　「八个人当中，一定会有不能用的员工吧？既然如此，干脆整间公司让它倒掉如何？然后，优秀的人才和客户就由骏河系统接收。这个建议不坏吧？还可以将亏损案件全数归零。」
　　「贝塚小姐。」
　　终于听不下去的工兵出声制止对方。今天是讨论拯救公司的方法，要是任其倒闭就没用了。贝塚举起双手说着：「抱歉抱歉。」
　　「只不过，经营企业并非大家和乐融融的家家酒。无论嘴巴怎么说，当付不出薪水的瞬间，员工就会陆续跑掉了。银行也会断绝往来。到那个时候，大家翻脸不认人的速度很可怕喔。保证你从此以后不敢随便相信别人。」
　　「…………」
　　自己果然不擅长应付这个人。毫不起眼的日常生活、整个世界突然看起来充满了恶意。就像海边的美丽石头翻过来一看，背面爬着虫子一样的感觉。负面的气息透过空气传染过来。
　　就在不知要作何反应之际，对方的手机响了。
　　「是的，我是贝塚……啊，抱歉，时间到了吧。这就回去了。」
　　她将脑袋倾向一旁。
　　「对不起，好像要开会讨论一些事情。」
　　「不……我才要说抱歉。百忙之中还麻烦你抽空出来。」
　　贝塚笑道：「不会不会。」
　　「不好意思，没能给你什么实质的建议。为了表示歉意，这顿我请客吧。随便点你喜欢吃的东西，用不着在意价格。」
　　「咦？可是——」
　　不是很难吃吗？还来不及这么反问，对方便叫了一声：「老板！」一名长得像安冈力也（注：日本艺人），看似黑道般的男性立刻现身。他顶着岩石般的一张脸询问：「要点什么？」
　　「乌……乌龙茶，绩杯——」
　　「我们是义大利餐厅。」
　　…………
　　「要点什么？」
　　「……请给我奶油培根义大利面。」
　　端来的餐点，辣度就跟地狱一样火热。
　　工兵抱着快要哭出来的心情吃完，然后离开店里。
　　感觉彷佛在喉咙深处对食道抹盐一样。只要一不注意，苦涩的东西就会逆流出来。简直就是未知的食感。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把奶油培根义大利面这种常见的料理煮成那种味道呢？工兵打从心里感到不可思议。
　　（应该说，贝塚小姐很讨厌我吧。）
　　哎，谁叫自己把她和藤崎的酒宴日期一延再延，今天还厚着脸皮来请她帮忙。对方会不耐烦也是没有办法的。况且那个人是IT统包业者的储备干部，自己只是一介小型SIer的新进员工。两者的地位相差太多，她大概是藉此警告自己「不要一点小事就找我出来」吧。
　　咳嗽了几次后，他用手帕擦拭嘴巴。
　　去买罐果汁漱口好了。自动贩卖机在——这么思考之际，胸前口袋的手机响了。
　　「你好，我是樱……咳！咳咳！咳？」
　　「你……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是室见。突如其来的咳嗽令她表现得异常慌张。工兵急忙强调「不要紧。」、「我没事的。」要是解释得不好，被她发现贝塚的事情就不妙了。于是工兵谎称：「刚才被口水呛到了。」
　　「不好意思……差点就窒息了。」
　　「莫名其妙窒息死亡，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才能呢。」
　　室见古怪地称赞了这么一句，接着换上另一种语气：
　　「有好消息跟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只想听好消息，不过……」
　　反正两个消息都要一起讲吧。既然如此，还是先把讨厌的事情解决。
　　「先说坏消息吧。」
　　「社长似乎开始逼迫底下交出DV公司的业绩展望了。招聘负责人虽然暂时挡住，不过已经无法再掩饰下去。后天就必须提出报告了。」
　　真的假的？
　　时间突然变得紧迫了。要是对方真的拿出整年的亏损报告，社长一定会火速清算公司的吧。收购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骏河系统集团就瓦解了。
　　「能不能至少拖延一个星期左右呢？」
　　「办得到的话，对方就不会特地通知了。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可是难得找我直接谈判喔。」
　　「…………」
　　情势似乎比想像中还要危急。可恶，我根本就还没找到突破点啊。
　　「好消息呢？」
　　「收购前后，DV公司业绩骤变的原因已经查出来了。』」
　　…………！
　　「真的吗？」
　　让获利的企业一瞬间变为亏损的理由。这个谜底揭晓了吗？
　　「是很单纯的原因。真的很令人傻眼。」
　　「怎么说？」
　　室见咂了一下舌头。
　　「负责优良客户的员工辞职了。连带整个案件也一起被带走。」
　　「……啊？」
　　「案件清单里不是有F原、K松这两个名字吗？就是他们。而且似乎都是带走那些低风险、高利润的客户喔。对外宣称的理由则是『无法接受新体制』。然后，你知道这两个人跳槽到什么地方了吗？」
　　「……不知道。」
　　「真是令人吓一跳啊，是Arterica　Corporation，也就是以前的母公司。」
　　工兵无言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以消化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简直恶劣得让人笑不出来。混帐、混帐，居然敢这么做。
　　将收购而来的企业以高价转售出去。不仅如此，还以挖角负责人的方式让优良案件转换到自己公司。当然，表面上看来是DV公司员工自愿辞职的，但其背后却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失去足以支撑营运的收入后，DV公司只能坐以待毙了。无论怎么努力工作都赚不了钱，完全白费力气。相反地，Arterica则是除了买卖差额的获利，还可期待每个月的持续收入。他们应该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就跟诈骗没有两样。）
　　心底深处涌现熊熊的怒火。究竟是谁策划的？是谁在获取暴利？不用说，就是那个男人了。克劳斯·赤坂，为了让自己出人头地而背叛了交易对象、背叛了同伴，甚至于背叛了家人。
　　绝不可原谅。要是让那个男人为所欲为的话，这个世间就毫无道理可言了。即使是如此血汗的业界，应该也有最起码的道义底线才是。不能再继续放任那家伙不管。
　　我要毁了他。
　　工兵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然后重新握好手机：
　　「对了，刚才那些是从哪打听来的？应该不是轻轻松松就能问到的吧。」
　　「是柳川先生喔。他好像在社群网站上和辞职的人一直有联络。虽然并没有直接打听到对方跳槽的公司，但毕竟大家都有共通的朋友。」
　　「……啊，例如同兴趣的社团或前公司的同事吗？」
　　「对对。就是锁定这些人一个个问出来的。利用作业的待命时间，前后大概问了十个人吧。问到最后原本部快要放弃了。」
　　抓到了是吧，巧妙掩饰的阴谋所留下的残渣，也就是线索。
　　「了解。谢谢你。请顺便帮我向柳川先生问好。」
　　「好好……所以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用刚才的消息来回避社长的追查吗？」
　　「能不能办到还不晓得，总之试试看。」
　　他半硬着头皮说道。答案依然未能找到，但情报几乎都收集齐全了。就算再等一个星期恐怕也不会有新的材料出现。既然如此，就只能以目前的状态硬干了。
　　「嗯，别太勉强自己喽。你这个人一旦开始冲刺，就顾不了周遭的情况了。」
　　真是了解我。工兵苦笑着：「我会小心的。」然后挂掉电话。
　　好了，现在该怎么做。
　　可使用的人脉几乎都用掉了。藤崎回来的时间未定，也不能去找社长研究。在这种状态下，可以讨论财务、契约和企业收购话题的人就是——
　　……招聘负责人？
　　嗯，对方毕竟算是总务，应该还不算是找错人吧。
　　不过这次的事情，那个人可是一下子就举双手投降并对我提出警告了呢。在对抗Arterica的时候似乎不太靠得住。
　　更何况，那个人的专长似乎是社保劳务。
　　叹息地这么沉思之际，工兵忽然愣住了。
　　等一下……社保劳务？
　　社保……人事……劳务。
　　关键字在脑中相互结合。原来如此，所谓的情报就要多方面收集呢。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连在一起了。
　　工兵得意一笑，然后取出手机，拨号对象是总务部，招聘负责人。
　　「喂，我是樱坂。」
　　他简短地问了几个问题。
　　得到的答案则是超乎了自己的预期。

阶层4
　　朝南的窗户射入早晨的阳光。
　　二月的太阳散发出淡淡的清澄光辉，将长发染成了金黄色。室见穿起外套。她将衬衫扣至最上方的钮扣，然后转过身子。
　　「准备好了吗？樱坂。」
　　「是的，可以出发了。」
　　系紧领带后，心情也随着绷紧。早上八点，SE部门的办公室还不见其他员工。唯独自己和室见的影子长长地拉在楼层里。从某方面来说是很庄严的一幕。很有出战前夕的气氛。
　　出战——这么形容很恰当。今天我们要解决DV公司的问题。运用手上的武器和情报，平息这半个月以来的纷争。
　　但在那之前还要去一个地方。
　　「喂，莉希？我们现在要过去，没问题吗？」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回答：「是的。」二、三……确认完毕后结束通话。室见出声询问：「情况怎么样？」
　　「大家都在吗？」
　　「是的，DV的八名员工似乎都来上班了。好像三十分钟前就已经抵达公司。」
　　「哎呀，那就不能让大家久等了。」
　　吹着走调的口哨，工兵走了出去。离开办公室后前往电梯间，来到五楼并抵达DV公司的空间。
　　一打开柜台旁的门，众人的目光顿时投来。每个人都带着僵硬的表情。或许事先从莉希口中得知了朝会的大致内容，其眼中充满了不安。
　　「早安。抱歉，今天突然集合各位。」
　　工兵微微行了一礼，然后转动目光。
　　「我想应该已经有人知道，DV公司目前正处于相当艰难的状况。说不定在下个月……不，或许下周就不存在了。就是如此危急的状态，还请各位能够了解。」
　　空气顿时鼓噪。
　　他加大了音量：「今天早上——」
　　「我们过来这里，是为了坦诚地向大家说明一切。毕竟若是继续隐瞒问题点，只寻求各位的配合，势必也无法顺利解决问题。部分的话题或许会让各位很不愉快，甚至可能很想捣住耳朵，但还请耐心地听到最后。之后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各位的自由。」
　　说完前雷后，工兵开始解说。关于DV公司的收支、业绩展望，以及不平等的契约内容。
　　当说明进入克劳斯的背叛时，每一位员工都发出低沉的呻吟。就仿佛充满愤怒和屈辱的野兽那样。
　　但接着一说到公司清算时，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毕竟如此凄惨的下场还是很令人意外吧。这样的打击让大家的表情都消失了。柳川拖着摇摇欲坠的上半身。
　　「所以，改善业绩的期限是什么时候？」
　　「明天结束前。正确来说，是明天的下午五点四十分。」
　　社长预计审查的时间。
　　「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他惊愕地这么大叫。这也难怪，事实上根本就办不到。要是有人说了同样的话，自己大概也会怀疑是否听错了吧。
　　「下个月和下下个月的目标都很难达成了，现在居然要求明天改善？这算什么？一开始就打算让公司垮掉吗？」
　　「并不是这样的。社长纯粹只是想知道DV公司现状。即使本月的收支亏损，只要能够提出下个月之后的改善展望，应该就会加以考虑才是。」
　　「可是在要明天之前提出改善方案，根本就办不到吧！」
　　「不，办得到。」
　　工兵语气坚定地说道。柳川无言了。周遭的人们也纷纷张大嘴巴。
　　「办……办得到……？」
　　「是的，不过这个方案还需要各位的配合。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但实际动手的人还是DV公司。所以针对这点想请问各位，你们是否有心在这间公司打拼下去？有没有和我们一起奋战的觉悟？」
　　觉悟……
　　听了对方的喃喃自语，工兵点点头后继续道：
　　「我们现在要和许多人物展开交涉。由于是铤而走险的行动，所以届时可能背负某些惩罚。在冒着这种风险的前提之下，倘若没有属于关键角色的各位配合便会导致信用问题的产生。所以若是无法协助的话，请现在就提出来。我们会改采其他手段……与人事进行商讨，甚至考虑为各位介绍转职的去处。」
　　凝重的沉默充斥于室内。每个人都愣在原地，迟迟无法决定。这也不能怪他们。在还未透露详情的情况下被问到自己的觉悟如何，一般人大概很难下判断吧。但如今在条件上讨价还价或是相互试探的话，无论如何实在无法组成共同战线。总之就是询问他们相不相信自己这个人，是否具备这份觉悟。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没有回应。
　　紧握拳头的瞬间，一只白皙的手臂举起。
　　「我相信樱坂先生。」
　　是莉希。
　　那绿色的眼眸充满坚定的意志。淡色的薄唇紧紧抿起。
　　「之前的上司，每个人都只会说好听话而已。像是一起迈向业界的顶端，藉由首次公开释股成为成功人士之类的……画了一大堆梦幻般的大饼，却从来没在现场露过脸。」
　　不过——她喘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樱坂先生他们不同，总是以现场人员的身分平起平坐地讨论问题，亲自动手做事。所以，尽管做事的方法和文化差异偶尔会导致双方间的摩擦，但是最根本的部分却是朝着同样的方向在迈进。既然他们愿意为我们一起奋战，那么——」

　　我愿意将这间公司的未来托付给樱坂先生他们。

　　沉重。无比沉重的发言。
　　从就职活动以来持续参与并经营的公司，和哥哥一起创立的组织。如今却要将它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中。这究竟要多么大的觉悟才能够做到？但莉希的表情上没有一丝动摇。她毅然决然地继续望着前方。

　　「那个——」
　　又有一个人举手了。发色明亮、像个音乐家的男性。是褐发先生。面对周遭投来的目光，他腼腆地微笑道：
　　「我也希望和两位一起努力——况且，L商城的案件也承蒙给予了不少帮助。像这种经验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觉得很高兴。」
　　「喂喂。」柳川随之这么哼道。
　　「照你这种说法，B建机的案件，他们也帮了我不少忙啊。这样就算扯平了吗？真是的。」
　　尽管嘴上这么抱怨，他依然举起了手。接着是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
　　不知不觉中，所有员工都举手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决心。
　　「那么……我们需要怎么做呢？」
　　莉希开口问道。
　　和室见对看一眼点点头后，工兵打直身子开始解说。
　　「我们的方案是这样的。」
　　随着内容的叙述，DV公司的员工纷纷睁大双眼。他们发出吃力的喘气声。
　　「……这种事情真的办得到吗？」
　　「办得到。应该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拯救DV公司，守住莉希他们的容身之所，同时确保骏河系统的营收。对我们来说这是仅存的突破点。
　　室见向前踏出一步。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各位的业务量应该会多出好几成。然而我们会尽力提供协助，以避免造成各位的加班。例如提供设定档范本、验证结果或是推荐韧体版本之类的。」
　　另外，关于技术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找我讨论。
　　听了室见这番正经的口吻，柳川苦笑：「真是面面俱到呢。」然后仰天感叹。不久，他低下浑圆的脑袋，脸上不带一丝反抗地表示：
　　「公司的事情，就务必拜托两位了。」
　　这自然不用说了。
　　这么允诺后，朝会结束。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市谷，靖国大道旁。
　　座落于日大校本部斜对面的办公大楼便是Arterica的总部。大门旁边可见到熟悉的绿色LOGO。离开地下铁车站后休息一下，室见确认智慧手机的时间后一脸傻眼地说道：
　　「你这副模样……太奇怪了吧。」
　　「咦，是吗？」
　　平光眼镜搭配口罩，以及三七分的发型。已经尽量不让自己看起像个可疑人物了。
　　「像假胡子或太阳眼镜之类的，看起来很不自然的东西我都尽量排除在外了耶。」
　　「现在一样很不自然……好歹拿掉一样如何？反正盔肘只见过一面，对方不会认出来的。」
　　「哎，我也觉得没问题，不过还是希望保险一点。要是被他跑掉就得不偿失了。」
　　「的确。」
　　她点点头，看了一下手机后念道：「时候差不多了。」
　　「要走了吗？」
　　「走吧。」
　　进入战备状态。两人抬头挺胸地进入大门。抵达柜台处后，室见的脸上浮现待客用的笑容：
　　「我是R软体公司的室见。本日前来了解Arterica人事套装软体的功能展示。」
　　柜台的女性确认手边资料后回答：「了解。」
　　「负责人立刻就会过来，可以稍待片刻吗？请问是否两位？」
　　她点头回答：「是的。」然后接过通行证。第一关算是闯过了。柜台小姐看起来似乎一点也没有起疑的样子。
　　这是当然的。因为自己是正常地从Artericag网页申请展示。其中输入室见的名字，回拨的号码也填了实际存在的——SE部门的市内电话。唯独公司名是假的。倘若对方的疑心不是很重，应该不会察觉到才对。
　　而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来到Arterica访问的理由就是——
　　「让你们久等了。感谢两位今日专程前来敝公司。」
　　西装打扮的自人男性走来。亮丽的棕色头发和蓄胡的下巴，绿色的眼睛柔和地眯细。
　　「我是克劳斯·赤坂。初次见面。」
　　工兵暗自对室见使了个眼色。消息没有错。柳川透过社群网站掌握了克劳斯目前正担任Arterica人事套装软体展示负责人的情报。地点为Arterica的展示室，一个小时里几乎处于密闭的状态。要排除不必要的干扰，这是个十分理想的场面。
　　但先不提室见，自己的长相已经曝光了。要是见面的瞬间被对方逃掉就功亏一篑。几经烦恼之后于是决定试着变装一下。
　　「这边请。」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的样子。
　　在走廊上一路前进的同时，克劳斯很积极地打开话匣子。两位是在哪里得知敝公司的套装软体呢？贵公司的办公室在？水道桥？原来如此，很近呢。
　　喀嚓一声，门打开了。
　　对方带领进入的是大约八个座位的小规模会议空间。投影机和笔电都已经准备妥当。
　　「两位请入座。行李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即可。」
　　克劳斯往内部的座位走去。到这里就没问题了吧——工兵取下眼镜和口罩放在桌上。
　　「首先和两位交换名片……」
　　回头转向这里的瞬间，克劳斯的表情僵住了。他皱起眉头直直盯着这边。
　　「你……你是！」
　　「我们又见面了呢，克劳斯先生。网路EXPO的那个时候承蒙指教了。」
　　工兵用冰冷的口吻低声说道。
　　这个瞬间，克劳斯的脸色大变。他歪起嘴角打算离开房间，但出口却是离我方比较近。工兵大步移动挡住对方的去路。克劳斯发出咬牙般的声音：
　　「做出这种偷袭般的行为，你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若是按正常手段预约的话，大概会被您拒绝吧。」
　　视线彼此交会。绿色的眼眸慌张地猛眨。
　　「我要叫人了。」
　　「无所谓，不过您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吧。特别是在前阵子的网路EXP0上，才刚刚出过洋相呢。」
　　「…………」
　　「不用担心，我今天只是来向您报告的。说完之后就回去了。」
　　工兵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对方则是发出低沉的呻吟。他步伐急促地回头，坐在办公椅上。
　　「是莉希叫你来的吗？」
　　兴师问罪的口吻。工兵平静地摇头否定：
　　「和她毫无关系，这纯粹是公司之间的事情喔。有件事必须告诉您这位DV的创业者。」
　　「是什么？」
　　「骏河系统下个月将要清算DV公司。」
　　…………
　　「啊？」
　　克劳斯一脸错愕的样子反问。不久，那优美的嘴角彷佛抽搐般开始抖动。
　　「哈……哈哈，什么啊。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吗？『DV公司不是一艘快沉的船。我们会改善营收和利润，让它成为公认的优良企业。』你当初不是这么夸下海口吗？现在呢？要让它破产？才短短一个月而已？真是令人傻眼。」
　　「是的，实在让您见笑了。」
　　工兵极力装作很遗憾的样子摇摇头，然后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同时也给DV公司的客户添麻烦了。毕竟公司本身不存在之后，要维持现行的支援契约就变得相当困难。由于服务即将终止，所以必须向他们赔罪才行呢。」
　　「终止？」
　　「契约书上应该写得清清楚楚吧。第二十六条第三项『当甲方或乙方，发生符合下述各项之一的事由时，得解除本契约之一部分或全部。破产、协商、开始公司更生手续等，无法继续履行劳务时。』」
　　他摊开双手微笑道。
　　「无罚则解约。」
　　「…………」
　　「怎么了吗？您的脸色很差呢。」
　　「不……」
　　「贵公司这番对于软体客户的亏欠行为让我们很伤脑筋，起码应该继续提供一年的服务才是——您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克劳斯不知所措地抬起脸。那反应真是诚实得令人悲哀。
　　「不用担心」——工兵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逐渐扩大。
　　「我们也是SIer，很清楚突然终止服务会对客户造成多大的困扰。因此已经准备了替代方案。」
　　「替代……方案？」
　　「是的。」
　　工兵做了个深呼吸。
　　「敝公司骏河系统将概括接手现有客户的支援服务。不过，由于大多是收支性很差的案件，因此考虑要签定新契约以弥补亏损。」
　　「新……新契约？」
　　「将人事套装软体更换为敝公司的合作供应商，C公司的产品。」
　　「什么！」
　　怎么可以——克劳斯发出这番低语，然后大动作地摇头。
　　「客户怎么可能让你们这样做？应该说，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居然要将后台换成另外一家的软体。」
　　「C公司宣称可以办到喔。甚至表示愿意负担初期的软体变更费用。」
　　克劳斯的脸色已经失去血色，变得一片苍白。或许是察觉我们提出的建议是杀伤力多么强大的炸弹，他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
　　三天前，和贝塚当面讨论过后，工兵找上了招聘负责人商量。既然是人事总务方面的专家，对方应该知道Arterica的竞争软体才是。这么一问之下，对方果真介绍了好几家供应商。
　　「基础建设方面全部由骏河系统负责支援？月费区区十几万？这对软体公司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呢。况且一次介绍二十几家新客户的话，在许多方面应该可以让我们行个方便。要不要再多开出一些条件呢？例如将商流改成软体公司在前，赚取更多的佣金。」
　　招聘负责人对此出奇积极，亲自担负起仲介的工作。在摊开所有条件比较过之后，选择计划最佳的公司进行合作交涉，然后直至本日。无论是从营业或技术的角度来看，这都是无懈可击的提案。
　　反过来说，这对Arterica将是无法置信的打击。被视为稳定客户的交易对象将一口气消灭，维护方面的营收不复存在。他们可能会不知所措，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而这个时候，被责难的对象自然就是将DV转售的负责人，招致本次事态的元凶。
　　克劳斯——赤坂。
　　「糟……糟糕，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充满颤抖。他就彷佛刚学会说话的幼儿一样，不断重复着：「伤脑筋，伤脑筋。」
　　「何来的伤脑筋呢？您自己也说过吧，在网路EXP0的会场上声称DV是一家垃圾公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利润，只能等着倒闭。现在不就合您的意了吗？事到如今又在伤脑筋，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还是说——
　　工兵加强了语气。
　　「您觉得即使同伴们流落街头，或是害得交易对象亏一大笔钱，自己还能平安无事吗？」
　　「！」
　　克劳斯上半身倒仰般地向后退去。他痛苦地呼吸几次，移开目光喘着气。
　　「你想要什么？」
　　「啊？」
　　「少装糊涂，你是来跟我交涉的对吧？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弃将软体转移至C公司。究竟希望我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工兵故意耸了耸肩膀。
　　「刚才也说了吧。我今天是来报告的，并不是交涉。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有求于您喔。」
　　「…………」
　　「而且请您试想一下。亏损的企业只有倒闭一途，DV公司的案件照现状下去无法直接继承，那么就只能用其他手段来弥补亏损了吧。要我们放弃套装软体的转移，这是叫我们干脆饿死吗？」
　　没有回应。眼前的男性只是紧紧握住拳头。
　　「那么，今天就先告辞了。」
　　起身的瞬间，对方立刻追上来。和刚才截然相反，克劳斯主动挡住了房门。
　　「等等！等一下！」
　　一脸拚命的样子。打理好的发型已经凄惨的乱成一团。
　　「拜托你，请重新考虑一下。要是DV公司的所有客户都转移的话，我就完蛋了。一定会被目前的经营团队抛弃，搞不好还有可能向我求偿。这样我会很伤脑筋，非常伤脑筋啊。」
　　到这个时候还只顾着自己吗？
　　工兵好不容易忍住了向对方吐出这句话的冲动。去死吧，谁管你的处境怎么样。要这么责骂对方很容易，但今天造访这里的目的并非发泄愤恨。只是为了很简单的一笔交易。
　　「不然这样吧。应该有好几个案件是从DV公司转到Arterica的吧？能不能交还给我们？」
　　「交还？」
　　工兵对室见使了个眼色。她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张A4的文件，放在桌上推给对方。
　　「D不动产，月费五十万。H物流，月费七十四万。A饭店，月费四十三万。暂时就是这些了。虽然还想要同更多，不过我们的人力也是有限的。」
　　「作梦！」
　　悲鸣般的声音传来。克劳斯抽搐着整张脸。
　　「这每一件都是摇钱树案件啊。一年将近有两千万的营收，怎么可能轻易就放手！」
　　「您是说免谈？」
　　「当然！我根本说服不了公司高层。」
　　愤怒的克劳斯猛然拉近距离，撕下谈生意时的假面具瞪着工兵。
　　「不要误会了。这并非交涉，纯粹只是知会您一声。」
　　「…………」
　　「差别在于您要失去一切，还是失去一部分。所有条件不会有任何的让步。您能说的就只有两句话。YES或NO。还是说，要用您家乡的语言呢？Ja(是）oder(或)Nein(不是)。」
　　抽气的声音响起。苍白的脸庞失去激情。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法书喻的苦涩表情。沉默、烦躁、喘息。男性的内心正展开无比激烈的挣扎。但无论怎么烦恼，结论还是一样的。
　　不久，那僵硬的脸庞放松，绿色的眼眸失去力量。
　　「……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十分微弱。身材修长的时髦男子低垂着头，看了令人不禁同情。其全身散发着失败的气息。
　　室见拍了一下背部。
　　然后在腹部旁很不显眼地比出一个大拇指。

结案
　　「我出去买东西了——」
　　下班后的办公室里响起稚嫩的声音。隔间的另一端可见到室见的背影。她一手拿着Miu　Miu的长皮夹，大概是要去车站前的全家超商吧。工兵也急忙举手站起来。
　　「啊，我也一起去。」
　　他拿起大衣尾随在后。仔细想想，今天从早上开始都没吃什么东西。毕竟外出和开会等事情接踵而来，现在差不多也该补充一下营养了。
　　「我可不会请客喔。」
　　面对这么瞪来的室见，工兵回答：「不会要你请客啦。」两人搭乘电梯来到一楼，恰好过上柳川、褐发先生和莉希往这边走来。
　　「辛苦了。」
　　「辛苦了。」
　　纸袋里放有电脑和资料。或许是刚作业完成回来，这三人显得相当放松。
　　朝他们询问：「是去设置机器吗？」褐发先生点头：
　　「是A饭店的委托。事先已经定义好需求，处理起来非常轻松喔。」
　　「还真敢说啊。你在现场打错一个指令，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吧。」
　　听见柳川的指责，褐发先生瞪圆了眼睛。
　　「哎呀，被发现了。」
　　「那还用说。客户也在苦笑喔。」
　　哎呀——他做出手贴额头的滑稽动作。众人大笑。这个人还是一样让人不忍发脾气呢。
　　「就是这样。我们现在要召开反省会，就先失陪了。」
　　「失陪了——」
　　「好的，请加油喔。」
　　对方擦身而过，走入电梯。
　　唯独莉希依依不舍般站在原地。她晃动着银发回过头：
　　「樱坂先生。」
　　「……是？」
　　话说回来，最近似乎很少和她面对面交谈了呢。毕竟彼此都很忙碌，于是大多都透过邮件或分机来进行互动，现在突然被对方从正面注视着不免吓了一跳。她放松表情开口：
　　「Danke　Sehr。」
　　轻声细语般的发音。在心里「咦？」了一声之际，电梯门已经关上了。Danke　Sehr……呃，好像是谢谢的意思吧。
　　就这么愣在原地，腹部突然被顶了一下。
　　「干嘛？嘻皮笑脸的。真是下流。」
　　「哪……哪里下流了？我只是有点感慨而已。能够像这样子正常交谈，真是太好了。」
　　「好了好了，用不着掩饰。你们两个人就自己去玩自己的吧。还特地决定了秘密暗号。」
　　「暗号？」
　　「Danchi　Tsuma。」(注：日文中住在集合住宅的家庭主妇)
　　是Danke　Sehr吧。
　　为什么在上班时间要提到社区的人妻啊？太出乎意料了。
　　「那是德语喔。Danke　Sehr，谢谢的意思。我应该提过，莉希的父亲是奥地利人吧。」
　　「是这样吗？」
　　「没错。」
　　「奥地利也有社区的人妻吗？」
　　「不知道。话说不要再讨论什么社区的人妻了。」
　　换上责备的语气后，室见耸耸肩膀。她微微倾头，回头望了一眼DV员工消失的方向。
　　「……的确，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呢。工作似乎也挺顺利的样子。」
　　「结果圆满就OK了呢。」
　　实际上，DV公司的业绩相当良好。
　　与克劳斯直接谈判后的半个月，找回主力客户的他们正扎扎实实地逐步累积利润。尽管还存在问题契约，但只要事业持续一两年的话，将来应该就能将其整顿了。起码再也不用担心今天或明天会被宣布破产。
　　「虽然有很多环节都像走钢索……」
　　如今回想起来，背部依然会发冷。
　　倘若克劳斯当时拒绝了我们的提案，又该如何是好？
　　先不提和C软体公司的合作，接收停业的DV案件一事，根本就没跟社长商量过。意思就是在虚张声势。是为了逼迫克劳斯交涉所营造的假象、诱饵。
　　「要是交涉失败的话……究竟会变得如何呢？DV公司被清算，社长应该也会拒绝接手亏损案件吧。这样一来，将套装软体转换至C公司也就无法实现了。换句话说，那个差劲透顶的男人等于大获全胜了。」
　　「嗯，若真的交涉失败，我还准备了其他手段就是了。」
　　「其他手段？」
　　「成立不同名义的公司，以取代倒闭的DV公司。员工照旧，业务也是继承目前的项目。但由于契约已一度失效，所以再以对我们较有利的条件重新签约。例如限制每个月的谘詾次数。」
　　「……这种事，客户会同意吗？」
　　「熟悉客户端系统且又应对迅速的业者，我想对方是不可能那么轻易放手的。即使条件严苛一些，应该还是愿意继续交易下去。嗯，虽然赌博的成分也很高啦。」
　　室见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
　　「好险没演变成那种局面。管理一个部门就吃不消，一想到还要设立公司就不寒而栗了。」
　　「咦——？不是还挺有趣的吗？」
　　工兵开玩笑地说道，结果被戳了一下腹部。嗯，实际上大概不可能吧。后天SRG46的第二次的经销商说明会。连带SI的交易将会增加，而且还要照顾现有的专案，要是再从事类似经营者的工作，就算竭尽全力也办不到。尽管从零开始建立一个组织并启动业务，似乎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快要一年了呢。」
　　室见忽然这么喃喃自语。
　　工兵「咦？」了一声转过脸。在室外灯光的照明下，室见呼出白色的雾气。
　　「从你进来之后算起。」
　　啊啊。
　　「被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呢。这个月结束之后就进入社会人士的第二年，身分也不再是应届毕业生了。」
　　去年的今天，三月一日。自己当时究竟在做什么呢？感觉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运用建构、pre-sales、PM、CE、驻点。做过了各式各样的工作。但倘若被问到经验上是否有所成长，老实说还没有什么自信。
　　「你真的每次都惹上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呢。就连我这个旁人看了也是捏一把冷汗。我一个工程师，为何要负责提案、签约，甚至烦恼经营管理的事情不可啊。上周的总务省案件，你一个人根本就应付不来对吧。」
　　「我无话可说……」
　　「不过，嗯——」
　　她语气变得缓和，褐色的眼眸着柔柔的笑意。
　　「这一年还算不赖，很开心。」
　　「……咦？」
　　「能够随心所欲地操作机器固然很有趣，不过和许多人一起合作完成工作的感觉也很棒呢。所以关于这次DV公司的管理工作，我并没有那么排斥喔。若是一年前的话，绝对会怠工的。」
　　「…………」
　　「我说，樱坂——」
　　在这之后她究竟想说些什么，最后工兵并没有机会知道。
　　室见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她张开樱花色的嘴唇，就连呼吸也忘记一般愣住了。
　　…………？
　　到底怎么回事？循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可以见到人行道尽头有个人影。
　　身材娇小的女性……不，是少女才对。水手服上套着一件牛角扣大衣。全黑的娃娃头发型，未经化妆的脸庞、自然地画出弧线的眉毛。是个随处可见的朴素女高中生。但对方此时也错愕地睁大了双眼。
　　纤细的手指紧握住书包的屑带。
　　少女将目光盯在室见身上。
　　用喘气般的口吻。
　　平静地——开口询问：

　　「七隈？」

　　后记
　　有人说，不浪费是日本的美德。的确，把还能用的东西丢掉或许很浪费吧。即使有些许损伤仍继续撑着使用，等坏掉后再换新。在个人和日常生活当中，这是普遍能够接受的意见。
　　不过把相同的观念套在基础建设上，又会如何呢？例如道路、桥梁、隧道、铁路。这些东西要是认为「目前还能用」、「拆掉太浪费」，等到老化之后引发事故的话呢？
　　没错，无疑就会造成严重的惨剧，发生无可挽回的后果。正因如此，事业者才会在耐用期限到达前换新基础建设。视情况而定，还会反覆实施定期改修和保养。
　　资讯系统也是如此。伺服器或网路设备都是工业机械，所以总有一天必定会损坏。既然机械停止运作会造成困扰，就应该在一定的周期内进行预防性更换。
　　然而，更换正常使用中的机械，却经常无法获得客户和上司的理解。到头来，对方反而会猜测「你们打算藉由不必要的的升级来赚钱吗？」就在制作预算说明资料的期间，制造商停止售后服务，维护库存也见底。而彷佛算准时间一般，机械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罢工了。
　　「你们在干什么！难道没有先做好预防措施，避免业务停摆吗？」
　　……早就跟你说了。
　　太平洋战争末期，当日本军各单位的飞机都因故障频繁而叫苦连天之际，唯独本土的飞行第47战队拥有傲人的87%高妥善率。其秘诀便是定期更换零件和大修。尽管不是什么脍炙人口的小故事，但身为一名前工程师，就应该虚心地接受这个教训才是。
　　哎，总之重点只有一个。所谓的「不浪费」也是要看情况而定。要是吝于支出必要的费用，到时候就会遭到意料之外的报应喔。
　　顺带一提，我写稿用的电脑就快过保固期了，果然应该在完全坏掉之前买新的吧。基于工程师的心理，还有预防性交换的立场来看。没错（看着存款簿上的余额颤声说道）。

　　最后，对于耐心陪伴我多次改稿的编辑汤浅先生、小野寺先生，以美丽插画妆点本书的Ixy老师，最后是手中拿着本书的您，我要在此献上由衷的感谢。谢谢各位。
　　二〇一三年十月　　夏海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