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吹智绘]沙漠国物语9~重重的辉迹~[台/简]完结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8-2 17:37 编辑


沙漠国物语9~重重的辉迹~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仓吹智绘
插图:片桐郁美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某不科学的猫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迦帛尔受到「占星之徒」的指导者·伊拉斯的狂热思想入侵,拉比莎和哈迪克被囚禁在迦帛尔的某处。杰泽特为了救出这对兄妹而进入迦帛尔,然而在那里等着他的,是企图杀尽迦帛尔居民的「沙岚的后继者」的首领札库罗。每个人心中都怀抱着各自深信不疑的正义,将沙漠的动乱推向最高潮!拉比莎能够拯救沙漠吗!?杰泽特和拉比莎的未来将会如何!?会出现动人的结尾吗!?让人感动落泪的最后一集!

目次
1..狂宴前夜
2..变化的圣树
3..逃避之行
4..发誓
5..点与线
6..黄昏之中
7..重重的辉迹
后记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8-2 17:31 编辑



  1..狂宴前夜
  热热的种子落在掌心。
  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优美地展开双臂,高高地覆盖在头上的繁茂枝叶,闪耀着鲜嫩的绿色光辉。
  沐浴在光的粉末中,透明的水面映照出自己静静伫立的模样。
  时光流转,如果终有一天还会再见,我想悄悄地询问一件事。
  辛姆辛姆,为何选择了我?
  如果能够回到那个时候,再一次重新来过……
  你还会选择我吗——?
  *  *  *
  杰泽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冻结了。
  「……你说什么?」
  他生硬地回问,身穿白袍的男子亲切地复违一次:
  「有园丁来迎接她,目前她人在圣园里。不用担心,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外伤,只是昏过去而已。不过……」
  男子说到这里沉下了脸,他观察起杰泽特的模样,有些难以殷齿地压低声音问道:
  「她带来的男孩,已经没有气息了……那个,您对他有印象吗?方便的话可以看看遗体……」
  「不、不用了。」
  杰泽特摇摇头,勉强发出声音拒绝。光是如此细微的动作就让他感到十分沉重。
  「我不认识那孩子。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
  杰泽特匆匆行礼之后,转身将那气派的白墙建筑抛在背后快步离去。
  如果不那么做,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会抓起无辜的医疗所员的衣襟,朝他破口大骂:「你们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竟然把她交给那些家伙们!」
  (居然在圣园?可恶,这下子不是走回头路了吗!)
  彷佛在缺乏装备的情况下,于沙漠的正中央度过了冰冷的夜晚似地,杰泽特从嘴唇到指尖都僵硬了。不过,唯独他的头脑比灼热的黄沙漠更为滚烫。
  (拉比莎……!)
  就在杰泽特几乎要用冲的跑向圣园时,旁边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杰泽特。迦帛尔的女孩不在吗?」
  被紧张的语气询问着,杰泽特猛然停下脚步。他明明要前旅团伙伴的其中一人在大路上等侯,自己却完全忘了那回事。
  「……不在。好像在她昏倒的那天,就有人从圣园来接她了。」
  杰泽特以用力压抑情感的低沉嗓音说了之后,伙伴轻轻蹙眉,露出忧虑的表情。
  「也就是说,是在我们抵达迦帛尔的前一天……前天的事情吗?」
  「正是如此。」
  杰泽特点点头,多少恢复了些冷静,他放松身上的力气之后,望向圣园的方向。
  医疗所和圣园虽然隔着一道红砂岩围墙比邻相对,但围绕圣园的围墙不是直接面对道路,正门所在之处隐藏在其他建筑物的后方,从这里是看不见的。
  然而,因为杰泽特之前曾经看过,所以知道正门的模样。正门应该有守卫常驻。
  (若是从正门走,在这对外地人警戒的时期,我们不可能进得去。就算搬出拉比莎或哈迪克的名字,也只是自找麻烦而已。还是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吧。)
  杰泽特把手伸进头巾的缝隙抓搔耳朵之后,暗自责骂自己,然后闭上眼睛沉思了几秒。
  那对无论发色或顽固的个性都一模一样的兄妹,应该被拘禁在圣园的某个地方吧?幸好知道大概的地点。要是不小心引起骚动,让他们把那两兄妹移走的话,那就麻烦了。
  而且,事到如今,就算急忆采取行动,也于事无补吧。
  「冷静谨慎地行动比较好,毕竟已经过了二天……」
  似乎与杰泽特想着同样的事的伙伴,说到这边就支吾其词起来。杰泽特马上察觉到同伴想说什么,叹息之后自己先行开口:
  「如果想杀她的话早就下手了。既然他们没有想那么做,就不要急躁地刺激他们比较好。我知道啦。先回去让头脑冷却一下,仔细思考之后再重头来过。」
  而且也没有刀,杰泽特一边如此喃喃自语,一边转了方向。为了绝对不受到迦帛尔居民的攻击,他们两人都把武器放在暂时居住的拉比莎老家里。
  尽管如此,大概是仍不自觉地流露出外地人的气息吧,从刚才开始,他们光是像平常一样走在路上,就感受到好几次明显不欢迎他们的视线。
  「比刚抵达的时候还让人提心吊胆耶。昨天的事件果然影响很大。」
  伙伴似乎感到厌烦地嘟嚷着。所谓昨天的事件,是指杰泽特在拉比莎的老家与黎度再度相会之后,突然听到尖叫的事。
  「嗯。不知是幸或不幸,那不是札库罗干的……」
  杰泽特附和着,同时又想起当时在现场目击到的景象,不禁忧郁起来。
  ——在狭窄的小巷底。被夕阳阴影所支配、充满尘埃的地面上,坐着两名对比鲜明的男子。一个人显然是镇外的人,鲜血从太阳穴流了下来,已经不省人事;另一个人是样子懦弱的迦帛尔人,他一边发抖一边扶住另一边的巷子墙壁。
  在他们之间有一把平常会使用于某项工作上的、染血的柴刀。
  害怕杀人魔的迦帛尔男子,在无人的巷底以为被陌生男子跟踪,因极度恐惧而做出了过度反应。被殴打的男子当然不是杀人魔,只是碰巧经过同一条巷子而已,当他恢复意识之后便如此主张。
  可是迦帛尔的势力用疑神疑鬼的眼光看待他。因为走那条路的人,通常只有准备回家的当地居民,而且被问到走那条路要去哪里时,男子回答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异乡人们反驳说,他只是单纯迷路而已,在不熟悉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迦帛尔的势力则片面地认定,要是他没有遭到反击,一定会出现什么不良企图。
  在这样的情形下,昨天的事件让迦帛尔人和异邦人之间的鸿沟愈来愈深。刚才杰泽特他们经过的露天茶屋,也有迦帛尔人正热切地进行排斥异邦人的演说。
  「要保护巷子里的平稳生活!昨天那位朋友的作为算防卫过当吗?不,他是对抗潜在恶梦的勇士!把野蛮人赶出去,保护我们的圣地!」
  口沫横飞的男子周围筑起了一道人墙。杰泽特默默地快步从旁边走过,然后和伙伴交换了一个可疑的眼神。
  「总觉得啊,那种说法太式断了,就算知道很多内幕还是会生气。」
  「连我们都这样了,其他人会更不满吧。」
  他们离开充斥着不满与杀气,斗志激荡的险恶大路,进入直接通往拉比莎老家的巷弄之后,心情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了起来。不可思议地,这里的当地色彩明明更为浓厚,但弥漫在此的气氛却让他们觉得很安稳。
  (因为这里是拉比莎和哈迪克住的地方吧。总觉得,这一带的人都是他们的朋友。如果能得到那样的人协助,说不定连圣园也……)
  杰泽特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好不容易走到铜绿色的大门前,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好主意不经意地从思考中蹦了出来。
  (……有啊,有和他们两人很亲近,而且可以进出圣园的人。)
  他想到了一个人,和拉比莎谈话时曾经听到过好几次,是她故乡旧识的名字。
  她的所在之处没有那么远,不如说就在拉比莎的老家附近。
  (对喔,我怎么也改不掉盗贼性格,老是只顾着隐瞒身分这件事。)
  杰泽特打算立刻采取行动地抬起头之后,便与一脸错愕的伙伴四目交接。
  「怎么了?杰泽特,不进去吗?」
  「嗯。我还有别的事,你先……」
  杰泽特说到这里马上闭嘴,若无其事地从门前离开。他感觉到有人朝他们走近。伙伴也立刻发觉,并模仿杰泽特的举动。
  不久,从隔壁建筑物的阴影中,出现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娇小女子。
  她向假装站着说话的杰泽特两人轻轻点头示意,杰泽特以为她要走过他们旁边,但她竟然直接把手放在铜绿色的门上,打算进入拉比莎的老家。
  「!等、等等!」
  杰泽特惊讶地不禁出声叫住她,她也吃惊地看着他们。
  杰泽特的视线和又圆又大的黑色眼眸交会,他猜到了这名女子的真实身分。
  (黑长发和黑眼睛。是拜托代为看家,和哈迪克感情很好的、隔壁食堂的……)
  「抱歉,突然叫住你。你是拉比莎和哈迪克的朋友吧?你该不会是艾雪?」
  杰泽特一说出对方的名字,女子黑色的眼眸随即睁得更圆,她凝视着杰泽特。
  片刻之后,她一脸惊讶地微微歙动着小小的嘴唇:
  「夜空色的头发和眼睛……也就是说,这次的真的是杰泽特先生?」
  (果然!)
  虽然「这次的」这三个字让杰泽特有一点在意,不过他松了一口气,用力地点头。
  「叫我杰泽特就好。刚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拜访你。」
  「初次见面,你好。我常从拉比莎和哈迪克那里听到你的事情喔。很高兴见到你!」
  一说完,艾雪随即绽放笑容,亲切地伸出手。随后她也和困感不已的杰泽特同伴握手,并笑吟吟地仰视杰泽特。
  「你也和杰克斯一样,是来迦帛尔当拉比莎的护卫吗?还是有别的事情?」
  「我是有别……杰克斯?你见到杰克斯了吗!?」
  杰泽特大吃一惊地高声说了之后,艾雪愣愣地点头。
  「嗯。他说是拉比莎介绍的,来过我们的食堂喔。」
  (呜哇……那家伙没做什么吧……)
  杰泽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不过艾雪好像从那个话题想到了别的事情。
  「对了,如果还没吃饭的话,请两位一定要过来。就在隔壁。我请客。」
  这意想不到的提议,让杰泽特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艾雪看着他们补充说:
  「如果还有其他朋友的话,也欢迎一起带来。当然也可以邀杰克斯先生来。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带拉比莎和哈迪克过来,不过……」
  听到艾雪客气地如此说道,杰泽特望向艾雪,她则微微蹙眉。
  「总觉得圣园里好像发生了很复杂的事情。就算我去拜访,也见不到他们两人。我很在意哈迪克身边发生的事情,而且拉比莎明明好不容易才回来,却连一面都不让我见……现在一般人都不能进去了。」
  「不能进去?迦帛尔人也是吗?」
  「嗯……啊,对不起。你们难得来了,我却在发牢骚。」
  艾雪用手捣住嘴巴,杰泽特向她寻求更多消息。
  「不,请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况。也就是说,现在能进入圣园的人,只有园丁吗?」
  「不。一部分的医疗所人员,或是议会议员之类的相关人员好像可以进去。」
  大概从杰泽特认真的模样感受到了什么吧?艾雪来回看着两名男子的脸。
  「可是,你们不是见得到他们吗?你们是为了圣园支部的事情来的吧?」
  艾雪发问之后,杰泽特和伙伴再度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并非称不上是相关人员。
  (……毕竟我们有约西卜写的圣园支部证明书。可是,还是没办法吧?)
  杰克斯也有一样的东西,尽管如此还是见不到哈迪克。
  「……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不能随便说出拉比莎他们的名字。虽说说来话长……」
  杰泽特用眼神和伙伴商量,做好全盘托出的心理准备后,重新面对艾雪。
  艾雪恐怕是全迦帛尔最关心他们的人了。没有比她更理想的协助者。总之,现在他们需要能够信任的迦帛尔人的协助。
  「为了救出那两个人,我希望你能帮忙。首先,可以请你听我说明吗?」
  杰泽特尽量用不太具有威胁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即使如此艾雪仍睁大了眼睛。
  「救出……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人叉被什么事情牵连了吗?」
  该说艾雪不愧是那两人的旧识吗?她马上察觉情况有异,紧抿着嘴唇点头。
  「我会听。无论如何,请来我家。因为那好像不是能在外面说的话。」
  「就这么办。」
  杰泽特也点头,并用动作对伙伴示意「我自己去就行了」。明白意思的伙伴确定四下无人后,拉开铜绿色的门,迅速进入屋内。
  「……其实我们从昨天就借住在这儿了——虽说是我们自作主张住进来的。」
  杰泽特说明之后,艾雪喃喃说「这样啊」,然后缓缓从怀里拿出老旧的钥匙。
  「因为最近动荡不安,所以我本来想锁上的。幸好昨天没有上锁。」
  艾雪带杰泽特从食堂的后门进去,走去家人休息时使用的小桌,她招待杰泽特简单的茶水和点心,杰泽特也立刻向她说明之前的事情经过。
  虽然杰泽特有一点担心,普通的迦帛尔女子对于这种超出常轨的事情到底能明白多少,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艾雪一下就了解了状况。
  「也就是说,迦帛尔完全落入了黑袍人和『沙岚的后继者』谋划的圈套里了……」
  艾雪凝视着放在眼前的小金属杯,十分难过似地喃喃低语着。
  「然后,圣园对哈迪克和拉比莎来说,已经不是安全的场所了。」
  彷佛放弃了什么似地,艾雪以夹杂了叹息的语气说。
  「你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说的话,这样好吗?」
  虽然要是艾雪不相信,杰泽特会感到很困扰,但他认为事情也未免太顺利了,因此不由得如此间道。占星之徒和『沙岚』的共谋还说得过去,但是要普通的迦帛尔人怀疑圣园,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艾雪拾起头,稍微犹豫之后开口说:
  「我知道喔。虽然圣园平常很可靠,可是在紧要关头,却不是能保护重要人物的机关。圣园所保护的,是许多人的平静生活,尽管只是表面。」
  杰泽特因她的话而大吃一惊,黑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都知道。拉比莎出发进行使者之旅的时候,哈迪克曾经被沙岚旅团囚禁吧?当时,圣园并没有打算为了他公布真相。」
  艾雪露出寂寞的微笑,用彷佛回忆着遥远过往的眼神说道。
  「可是,如果被囚禁的人不是哈迪克的话,我大概也会认为那个选择是无可奈何的吧?所以,我虽然没有想说圣园的不是,可是也没有完全信任圣园。」
  (原来如此。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不安吗……)
  杰泽特回想起艾雪说希望他能带拉比莎和哈迪克来的时候的表情,默默地点头。艾雪对圣园的了解比他想像得还多。
  杰泽特认同之后,继续推遥话题。
  「我们的目的大致分为二个。就是救出拉比莎和哈迪克,以及公开占星之徒和『沙岚』的骗局。虽然二件事都很重要,不过我想先救出那两个人。我希望你能介绍可以信任,而且能带我进入圣园内部的人。你心里有适当的人选吗?」
  艾雪把手放在脸颊上,沉思了一下,不久突然想到似地用力点头。
  「有。我马上去拜托看看,你就一边吃饭一边等我的消息吧!」
  艾雪叫着回答之后马上站起来,急急忙忙披上面纱飞奔出去。
  杰泽特依照艾雪的嘱咐,也邀其他伙伴到食堂一边吃午餐一边等待,不久她和一名少年结伴归来。
  当杰泽特和出现在艾雪背后的他眼神对上时,杰泽特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咦?总觉得我认识这个家伙……)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杰泽特却感觉到一股奇妙的气氛,无法笃定地说不认识对方。
  对方还是可称为少年的年纪吧。虽然体格壮硕,容貌精悍,可是那赌气的表情还很稚气。竖立的头发和眼珠都是鸢色的,只有二撮浏海染成红色。
  打从走进食堂开始,不知为何他就像是锁定目标一样盯着杰泽特。
  (明明有这么多人在,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看着我?)
  因为年纪最相近,所以感到亲切……对方的眼神并非如此,而是在打量他。
  杰泽特没礼貌地叼着汤匙看了回去之后,对方立刻走到他眼前停下。
  「你几岁?」
  对方突然粗鲁地问了这个问题,杰泽特发愣之余,拿掉口中的汤匙回答说:
  「十九……不,这阵子诞生节刚过,所以已经二十了。」
  杰泽特一回答,对方马上啧了一声说「竟然比我大」,并把头转向一旁。
  (什、什么?是小混混吗?)
  杰泽特感到有点可怕,看向艾雪。艾雪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气氛似地介绍起对方。
  「这是园丁学生萨允。他是拉比莎的朋友,我和他谈过之后,他马上就答应了。」
  (……萨允!是对拉比莎说留在迦帛尔的那个小子吗!)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杰泽特终于明白为什么气氛那么奇怪了。他一定也听了艾雪的话,猜到了一些自己的事吧。不过,那和现在的情势无关。
  「谢谢,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是杰泽特,请多指教。」
  「客套就免了。拉比莎那家伙又牵连到麻烦里了吧?我会答应也是当然的。」

  杰泽特站起来伸出手之后,萨允用掠过的程度回应他的握手,并以挑衅般的眼神往上看着那双比自己位置稍微高一点的夜色之瞳。
  「而且,不只我而已。」
  杰泽特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回望着萨允的脸时,食堂的门突然气势十足地敞开了,一群新客人蜂涌而至。
  虽然那群人不论怎么看都是成年男女,但领头的却是神情稳重的福态少年。他在店内东张西望,一看到杰泽特和萨允,脸上瞬间亮了起来。
  「啊,找到了、找到了。萨允,还有艾雪,我照你们说的带来了喔!」
  听到少年呼唤的萨允仍双臂抱胸,越过肩膀回头,并慢慢点头。
  「喔,辛苦你了。」
  看到那充满威严的模样,杰泽特心想(是什么组织的人?),这时萨允重新面向杰泽特,稍微动一下下巴指着后面的少年。
  「他叫卡赛姆。那家伙也是园丁学生,是拉比莎的儿时玩伴。他很认真地听了你们的事,把认为现在的迦帛尔很不妙的人都带来了。还有其他的伙伴……」
  萨允说话的同时,旁边的门再度砰一声打开,又有由少年带头的好几名大人进来。
  「喂,萨允,总之我先带这些人来了喔~」
  「干得好。你们去那边坐。」
  在包含杰泽特在内的前旅团成员们哑口无言时,同样的事情已经重覆出现二、三次;不久,小而整洁的食堂里已挤满了被带来的迦帛尔人。
  杰泽特汪意到有些人的长相有点眼熟,观察之后和好几个人的眼神对上了。
  「好久不见。塔拉斯伐尔产的织品销售情况如何?」
  眼尾有皱纹的中年女子微笑着问杰泽特,杰泽特吃了一惊。
  「你是来教授织品的……!」
  「是啊,这边的大叔们是去帮忙做土木工程的人喔。」
  女子用眼神示意之后,感情很好地围着桌子的一群中年男子一起笑了起来。
  「虽然还是有说塔拉斯伐尔是『沙岚之镇』的死脑筋在,但请你不要因此生气喔。那样的误会我们会一个一个解开。」
  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之前教授织品的阿姨悄悄地保证说:
  「你们的努力,我们是最明白的了。我们可以当证人喔。」
  大叔们也点头赞同她的话,但杰泽特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做出回应。
  「好了,总之这里就是全部了吗?那今天就打烊了吧。」
  途中退回店内深处的艾雪再度出现,她手擦着腰环视店内,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开始俐落地收起招牌。有好几名客人从一开始就在店里,讶异地窥视状况,到现在终于发出焦急的声音。
  「喂喂,艾雪,你到底要开始做什么?我们要怎么办?」
  「会在这里也是有缘,你们也来听听吧。你们不是常在喝醉时说现在的迦帛尔很奇怪,那些黑袍人很可疑吗?这样刚好。」
  「因为那些家伙都在半夜到处走动,市场还起了火……」
  艾雪把视线从面面相的他们那里移到杰泽特身上,她稍微张开手臂。
  「总而言之,现在只是尽量试着把大家集合起来。不只是迦帛尔,他们都是认真地担心现在中央沙漠的人们喔,请你像刚才一样,直接对大家说出真相。」
  杰泽特一语不发地站着,大略地数了一下聚集在现场的人数。很多人因椅子不够而站着。有三、四十人,男人、女人和年轻人都有。
  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前,伙伴还只有来自塔拉斯伐尔的自己这些人而已。
  「喂、喂,杰泽特。」
  其他伙伴也对意想不到的事态感到困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们都没想过会突然被这么多迦帛尔人包围。
  更何况,望向他们的视线中,一点敌意也没有。
  (——终于可以开始了,可以和迦帛尔人对话了。)
  杰泽特感觉到不知从哪里射进一道宛如细线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胸口。
  那道光彷佛融化的黄金,呈现耀眼的太阳颜色。
  (拉比莎,都足多亏了你,是你连系了我们……!)
  杰泽特彷佛看到了拉比莎微笑着说太好了的脸似地,体内不禁热了起来。
  抬头看着自己的艾雪,以及为自己打气的阿姨与大叔们。
  稍微环顾周围之后,杰泽特再度看着艾雪,他终于开口了。
  「谢谢,真的非常谢谢各位的帮忙。」
  杰泽特说出感谢之意后,艾雪张大眼睛,稍微提高声调说:
  「不,该道谢的是我们吧?因为你们是来帮助我们的!」
  「其实,我们应该自己发现到才对。」
  接着小声发书的是萨允。杰泽特微微张开嘴唇,看着霍雷普。
  负责整合塔拉斯伐尔势力的霍雷普,依然一脸严肃的表情开口说:
  「从你开始说。毕竟你是最了解事情经过的人,口才也很好。」
  杰泽特点头,面向听众的下一秒,他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浅显易懂地说明,才能让听众迅速明白整个状况。
  *  *  *
  在白色浑浊的风景中,一团带着武装里固的人正庄严地前进。
  景色会变得浑浊,是因为他们沉重的步伐削过沙漠的大地。轻盈的地精灵和风精灵融合在一起跳舞,最后形成对人类来说充满激烈尘埃的世界。
  太阳原本就毒辣刺眼的正午沙漠,一变成这个样子,要确保视野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他们仍没停下脚步,以庄严肃穆,但又像是依赖着集团的蛮横态度,继续前进。
  他们认为他们不会停。除此之外,也不能停。
  他们有条不紊的模样,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会认为是傲慢的象征。
  「是迦帛尔的讨伐队……」
  看到逼近的沙尘,位于前方村庄的居民们开始窃窃私语。
  「虽然听过传言,不过居然连这么小的村子都会来吗?」
  「好像连仓库和地下室都要调查的样子。」
  「然后呢?有人被抓吗?」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蠢到被迦帛尔出身的大少爷集团抓到啊?」
  冷笑扩散。村民们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继续私下聊着。
  「虽然说是什么讨伐队之类的,听起来威势十足,但是那些家伙有打仗的经验吗?或许因为有钱所以装备精良,可是那只是让僵硬的身体看起来很巨大而已。到达之后,只要说请请请地带他们到仓库或地下室,低着头听他们发表高见,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真让人火大耶!一群人就这样突然闯违别人的村子。要不要踢飞他们啊?」
  「哎,等等呗,就期待明天吧。」
  一位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喃喃说道,他原本在角落敲着椰枣枝,默默取出纤维;当他发觉所有人都一起注视着他时,他抬起头露出一抹别具涵意的笑容。
  「你们的口风太松了,所以其他部分目前保密。」
  肃穆的沙尘已经临近村子跟前了。
  同时,迦帛尔西方的岩沙漠一角,也正热络地讨论着讨伐队的话题。
  「那些就算起小冲突也没意义的家伙,终于集合在一起啦。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是那些家伙自己过来的。要在讨伐队的行进方向撒网吗?」
  「嘿嘿嘿。哎,那些外行人砰一下就打倒了,应该是场轻松的仗吧?」
  「喂喂,和那种懒散地泡在辛姆辛姆水里的迦帛尔大少爷放在一起,对其他的家伙来说也太可怜了吧。啊,迦帛尔好像只有大小姐吧?」
  「没错!」
  在站着哄堂大笑的男子们前面,摆放着烤熟的梅乌肉、新鲜水果、面包、乳酪、糖块和红色的盐块、膨胀的大水袋,以及堆积如山的酒、酒、酒,呈现出一派盛大宴会的模样。当然也有烟草,遗有咬了之后会让情绪亢奋,似乎可以做个好梦的叶子。连呕吐物与烂醉男子的鼾声也夹杂其中。
  「嘿、嘿,各位,真令人开心啊。有我的酒吧?」
  一名男子毫不留情地踩着如同圆木一样倒在地上的人,他的姿态让场上的气氛更加高涨。所有的人都一边呼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一边站起来。
  「酒!给我们的首领酒!」
  「谁快把酒拿给札库罗!喂,你,快去!」
  红着脸的大家互相推诿的结果,一名立场最弱的青年被拱了出来。他一边被酪酊大醉的男人们打得东倒西歪,一边抱着装满酒的皮袋跑向札库罗。札库罗重重坐在铺着柔软梅乌毛皮的平坦岩石上,颇有意思地往上看着胆怯地递出酒杯的青年。
  「以前,我的队上有你这么弱的家伙吗?」
  「啊、是的,那个、有……」
  被札库罗彷佛箭矢般的鸢色眼睛盯着来回打量,青年不禁退了一步,看起来很害怕。虽然他拚命伸长了手,札库罗却迟迟不肯拿起杯子。
  「你几岁?」
  「十、十九……」
  「不会吧。以这个年纪来说,你的长相也太幼了。杀过几个人?」
  被他询问的青年绷紧着身体,右眼下方有二个黑痣并排的脸吃惊地僵硬起来。
  「啊~不行不行,那家伙连一个人都还没杀过。」
  有一个听到些许对话的男子向札库罗夸张地挥手说。
  「就说他不行啦,要他快回村子去,他都不听。」
  「哎呀,老实说真是碍手碍脚,不过拿来打杂刚好,所以就摆着啦——」
  男子们哈哈大笑之后,再度把兴致移到酒和食物上。
  札库罗看到青年不甘心地低着头,受不了地大大叹了一口气。
  「嘿、嘿,小姐,您知道这里是战斗部队吗?如果连一个人都没办法杀的话,就快点离开。还是说你想让我试刀?你有那种特殊的兴趣吗?」
  那样子的话我可以帮忙——札库罗舔着嘴唇低语的模样,让青年吓一跳,不由得叫了起来。
  「我、我会杀!我有一个非杀不可的家伙!」
  「喔~大概是要复仇罗?所以就来我这里练习吗?你搞错了吧。」
  拚命说出的主张被札库罗嗤之以鼻地予以否定,青年愤怒地开始愈说愈激动。
  「不是的!我父亲被杀了,村子里很穷,也没有工作,最后只能当小偷,因为我听说这里只会以讨厌的有钱人为目标……也、也因此见到了我想杀的家伙。只要待在你身边,大概就有机会再遇到。所以在杀掉那家伙之前,我不能退出!」
  「喔~真是黑暗的人生。太好了呢~至少有个目标。」
  像是完全没在听他说话似地,札库罗用敷衍的语调说完,终于伸出手。青年回应札库罗的动作,再度把杯子递出去,但札库罗却粗暴地夺取了装酒的皮袋。
  札库罗拔掉角制的盖子,直接咕嘟咕嘟地喝着酒,再哈一声呼出一口气之后,用手背擦拭嘴角,并用锐利的眼神瞪着青年。
  「你的武器是什么?刀吗?」
  青年虽然因害怕札库罗的眼神而后退,但仍点头。札库罗瞥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一声。
  「还是算了吧,那不是你这种软弱的家伙能用的武器。适合你的是这个。」
  札库罗边说边伸出脚,把掉在地上的切肉小刀踢了过去。
  「把那个笔直架在肚子前面冲过去的话,就算是妇孺也可以杀死对方喔。」
  青年立刻踩住朝他旋转滑过去的小刀,他抬起头,札库罗已经不理睬他了。札库罗大口喝酒,并看着部下喝得烂醉的狂放姿态取乐。
  青年一直杵在原地,不久札库罗毫无徵兆地把视线朝向他。
  「干嘛,你还在啊?如果有话要说,就快点说完给我消失。」
  青年吓一跳地抖动肩膀往后退,尽管胆怯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喝……喝那么多酒、好吗……?」
  「啊啊?」
  「因为,明天……就、就是明天吧?要进攻迦帛尔!可是却……」
  青年欲言又止,眼睛瞄向宴会场的方向。此刻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这种时候,通常会进行武器检查或行动确认之类的袭击准备,不会喝酒不是吗?可是现在却完全没有做那样的准备……」
  「笨——蛋!就说是要把囤积的食物和酒赶快清空了,不是吗?」
  因为占领迦帛尔之后就不会回来了,如此低语的札库罗把身子微倾向青年。
  「所、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啊!迦帛尔很大吧?就算居民再弱,但以人数来说搞不好会输,而且大家还都宿醉,所以有回到这里的可能,一想到那些,把食物清空就……」
  在青年尚未说完之前,他眼前的空气就发出咻的声响。
  接着,耸立在他左侧的岩壁,突然发出嘎轧的咆哮声。
  宴会场四周的气氛瞬间冷却凝固了。
  「……幸好你很胆小呢,小子。你张大眼睛看好。」
  札库罗喃喃地低声说,青年僵硬地把视线转向岩壁的方向后,才开始浑身发抖。
  札库罗不知何时拔出了刀,粗犷的刀击中岩壁。如果青年的身体稍微再往前一点的话,眼睛就会准确地被砍瞎吧。
  恐惧得全身僵硬的人不只青年而已。之前因宴会而兴高采烈的所有男人都张大眼睛,连烂醉到睡着的人也跳了起来,屏住呼吸窥视札库罗的动静。
  「嗯……正好,我就趁现在先说吧。」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向自己,札库罗把刀拉回来开口说:
  「明天的目的是占领迦帛尔。锁定午睡时间,由少数人一点一点入侵。攻击分成三阶段。一开始,最先要收拾的是镇议会和水利协定议会那帮人,还有园丁。也就是吸取现在中央沙漠里最~甘甜汁液的那些家伙。」
  札库罗若无其事地,用甚至会被人认为悠闲的语调淡淡地继续说:
  「我们要把那些园丁从地下巢穴里赶出来;镇议会的家伙大多聚集在圣园附近的建筑物里,闯进去之后就锁定职位最高的家伙。看气氛就知道了吧?等到镇里的家伙发觉了骚动,就进行第二阶段,杀了拿武器来的迦帛尔人。」
  首领没有特别激昂的情绪,场上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
  「想战斗的迦帛尔人,几乎都跟讨伐队出去了,所以数量应该很少。只要一点火,迦帛尔人就会四处开始和镇外的人起冲突。情势变成那样之后,就是我们的事了。再来就随便你们。不过善后会很麻烦,所以不要在街上杀过头了。」
  男子们的脸因为和酒醉不同的其他因素而松弛,兴奋的情绪再度开始传播。
  「大致解决之后,就是最后阶段。最后的工作,就是让迦帛尔人认清现实,今后支配迦帛尔的不是圣园也不是镇议会,而是我们。」
  那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让好几人忍不住大声问:
  「可是,要怎么做啊?札库罗,要怎么让他们明白?」
  札库罗好像很中意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笑容。
  「把辛姆辛姆狠狠砍断,就是那棵直至目前那些家伙极为珍视的圣树。」
  「咦……!?」
  刹那间一阵震撼扩散。男子们再度收敛起兴奋的情绪,看着札库罗。
  包含自己这些人在内,其他城镇的人嫉妒迦帛尔、渴望迦帛尔,最重要的就是因为那里有带来水源的辛姆辛姆树。可是却要把它砍断……
  不过,看到他们的反应,说话的当事人反而高兴地从喉咙发出笑声。
  「……我是想这么说啦。不过,真不巧,那棵树很方便,要是没了那棵树,我们可伤脑筋了。没办法,就砍辛姆辛姆的使者来代替好了。」
  这次扩散的是喧哗声。有一大半是放心和认同,其中也混杂了少许的畏惧。
  「可、可是啊,如果对使者做那种事,让辛姆辛姆不高兴的话……」
  「啊~欸、欸,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才做的啊。这就是你们崇拜的家伙,真是无聊透顶。只是棵植物而已。想想看嘛,如果那真是有自我意识的圣树,肯被迦帛尔那种堕落的家伙种植才奇怪吧。」
  札库罗一边把手伸进衣服里搔抓侧腹,一边用很轻蔑的语气说完。他的话吹散了飘浮在场上的些许恐惧。
  「说得也是。仔细想想,那是只会摆架子的迦帛尔人种的树……」
  「的确,选上那种家伙的树,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就是啊,所以要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顿,为明天做准备!」
  札库罗呐喊着高举皮袋,率先大口喝给众人看。他的模样让男人们的情绪再度高涨,转眼间又回到被醉汉支配的宴会场面。
  「哼,单纯的家伙。」
  札库罗把已经完全乾瘪的皮袋随手扔掉后,却发出打到什么东西上的奇妙声音;他讶异地望向旁边,才发现刚才的青年还站在一旁。
  「怎么,你还在啊?」
  札库罗用受不了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从腹腔底部发出厌烦的声音:
  「你就算准备一辈子也会逃回来的。这里完全不需要你,给我滚。」
  「啊……」
  因为札库罗就那样粑青年从视野中排除,所以他并不是很清楚青年转身倒吸一口气,低下头的样子。过不久,札库罗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我也是……我只是……可恶!」
  闷在嘴里喃喃自语之后,青年规矩地捡起小刀和皮袋离开了。不过,札库罗已经不再注意他,自己刚才的发言在心中滚动。
  (把使者狠狠砍了……吗?哈哈,糟糕,不可以太兴奋……!)
  札库罗握住刀柄的手逐渐兴奋起来。他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寻找猎物,无奈之下只好闭上眼睛让心情冷静。闪过他脑海中的不是金发的使者,而是拥有夜色头发与眼眸的青年身影。他的体内蕴含激烈的愤怒,手中握着出鞘的刀。
  (发怒吧、发怒吧!憎垠我,然后用最大的力量来杀我。要认真喔,月夜。)
  札库罗在心中呼唤他的别名,慢慢把刀收回刀鞘,手从刀柄上移开。
  (我要制造一个以力量决定一切的单纯世界。高兴吧,月夜,在那里你也会是霸者……)
  札库罗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注意到这一点的部下把新酒递了过来。
  「噢,头目心情很好嘛。来,喝吧喝吧!」
  「谢啦。虽然我无法理解喝酒这种东西就会醉的家伙的心情就是了。」
  一边小声自语一边接过皮袋,札库罗再度拔开角制的盖子。

  在与外界隔离的黑暗中,他在有人对他说话的那一刻之前就醒来了。
  「伊拉斯大人,已经到了起床的时间了……」
  伊拉斯拨开缠绕在颈部的头发坐起来,对布幕外面说道:
  「嗯,我已经起来了。有事要报告吗?」
  「在迦帛尔的祭司大人的使者,希望见您一面。」
  「请他到赤色星之间等待。我马上过去。」
  走下床铺说完后,伊拉斯忽然想起一件事,补充问道:
  「尸体处理完了吗?」
  「是的,都遵照规定的方式。五人都是脱离命运之人,在白天运到啃食死尸的岩场,剥去衣物将头朝向东方……」
  「我信任你,所以不用报告得那么详细。如果你的儿子也回来就好了。」
  伊拉斯走近在房间角落微微冒着烟的小火盆,若无其事地如此低语之后,作为管理人的女子似乎十分惶恐。虽然看不到她的模样,不过伊拉斯从她声音的状况,知道她深深鞠躬了。
  「实在非常抱歉,如果至少能保护正巫女大人也好,尽管如此他却罔顾身分,擅做主张……」
  「啊,我并不是生气才那么说的。你可以退下了。」
  伊拉斯打断她的发言之后,女子闭上嘴,匆匆离去。
  把火移到烛台上,在终于变得清楚的视野中,伊拉斯拿起水壶。在他用沾湿的棉布擦拭脸和身体时,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
  (辛姆辛姆的使者和黎度消失两天了吗?乌尔哈死了,反正她们也无处可去。如果她们搭乘沙暴回到迦帛尔的话,差不多也该收到发现她们的报告了……)
  伊拉斯应该要思考两名少女的事情才对,但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巨汉倒卧地上的身影。
  那个既是正巫女黎度的随从,也是她父亲的男子,他的遗体被当成是前来暗杀正巫女的保守派的一员来处理。而黎度透过预知能力察见危机,吩咐照料者一家的儿子帮忙,在事前逃走。拉比莎原本就是外部的人,不需要思考她不在的理由。
  当然伊拉斯大致上看到了这出逃亡剧的真相。应该是那名照料者的少年背叛了身为上级祭司的自己,没有依照指示把药给拉比莎吃吧。
  (以为他是孩子就疏忽了。难道我也老了吗?)
  自己似乎盲目信从「赫萨会盲目信从上级祭司的命令」的事。伊拉斯觉得很讽刺而苦笑了起来,同时驱策思绪,这次他想到的是,刚才在脑海中闪过的庞大身躯。
  (我不在的时候他好像行动得很顺利,结果还是没有和那里连系上呢。果然不管是作为父亲或随从,那个男人到最后都犹豫不决。)
  乌尔哈或许与拉比莎共谋将黎度带出去,但光是那样根本说不上是在帮女儿,此举反倒让黎度陷入走投无路的危险中。
  话虽如此,他死去的表情却安稳得莫名其妙。只有这点伊拉斯无法理解。
  (……也罢,反正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伊拉斯穿上白袍,包好头发,梳装整齐之后,拿着烛台走出房间。
  其他祭司和一般徒都一起出去迎接黄昏了吧。从贯穿所有岩山内部与地下生活空间的通气口,传来人们活动与交谈的声息。
  伊拉斯走下狭窄的楼梯,笔直朝着使者等待的赤色星之间走去。这里平常是在授与一般徒特别任务等事情时使用的房间。由于门口不是挂皮制门帘而是木门,所以比较适合密谈。
  门后有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独自坐在椅子上等候。
  「久等了,有进展吗?」
  「喔喔,伊拉斯大人。虽然还没找到正巫女大人,不过已经掌握住使者女孩被送到圣园的消息。还有几个迦帛尔的动态要向您报告……」
  伊拉斯听取了昨天发生的杀人未遂事件等等报告,知道事情大致上都照他的预测发展后,在心中点点头。拉比莎如果在迦帛尔的话,黎度也一定在那里吧?
  (使者若被运到圣园,她就没有庇护者了。迟早会出来现身。)
  正巫女要在赫萨之中才是有意义的存在,自己一个人什么事也做不到。她今晚一定也难以忍受空腹与孤独,拿下遮眼布,开始寻找同族人的身影吧。
  「我想最近正巫女殿下一定会出现。如果你找到她的话,请马上和我连络。因为她有可能已经脱离了命运,在我下判断之前,不要全盘听信她的发言。如果出了差错,连你也会脱离命运。」
  伊拉斯之所以用带有些威胁的语气告诉对方,是因为他认为拉比莎可能向黎度灌输了某些想法。如果放任不管,正巫女的发言会形成很大的影响力。
  (若事情到最后的最后才失败,会很没意思呢。)
  确认男子在长袍的兜帽里微微点头之后,伊拉斯改变话题。
  「对了,那个园丁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于那件事,最近圣园的进出管制很严,传授占星教义的园丁也噤声了。比起以前,变得有点难以操控……」
  像在谴责对方真是自大狂妄似地,男子以不愉快语气说了开场白之后,声音转为开朗。
  「不过,请放心,因为我已经设法拟定对策了。遵照您的指示,我会让仇视使者的迦帛尔人潜入。快的话明天就能实行。」
  「请快点实行吧,已经没有时间了。」
  伊拉斯点头,舒畅地微笑着慰问男子。
  「辛苦你了。愿星星指引你。」
  伊拉斯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同时思考着自己要从哪里旁观他们的行踪。
  (失去乌尔哈,也失去使者庇护的黎度,如果领悟到自己的软弱无力,开口要回到我身边的话……)
  要带她去也行,带她去只能看着整个世界崩溃模样的地方。
  带她去只有早上、中午、晚上、月亮、太阳交替消逝,从原初以来就没有改变的生活中。
  那里不知是否美丽?
  (至少那里没有绝望。)
  腐朽的屏障,人们干燥崩解的骨骸,全都还给了沙土,回归严峻的沙漠大地。
  放眼望去杏无生命的足迹,只有残骸堆积着的、由灼热与酷寒互相轮替的坟场。
  (当然也没有希望。)
  只有在夜空中无限延展的星星,如集会般热闹地存在着。
  (如果领悟到自己的无力,我就带你去。)
  伊拉斯在楼梯途中转向岔路,经过天花板低矮的通道,从建在岩山半山腰的狭窄警卫台走了出来。
  风精灵吹熄烛台的火苗,钻过白袍的缝隙。
  一涌而上的夜之帐幕,正要把暗红色的光芒逼到西方的地平线上。可是周围的空气,还呈现出双方势力混合的红葡萄色。
  现在是崇拜星星并讲违星星的人们,即将展开日常生活的时刻。
  (要去不属于赫萨,也不属于任何一地的民族居所啊……)
  在昼与夜之间极短的间隙中,伊拉斯伫立了好一会儿。
  *  *  *
  冥想结束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了。黎度身穿深红色长袍,走近窗边,把木板窗打开一道缝。
  (不知道拉比莎醒了没?虽然杰泽特说要去接她……)
  黎度睡在拉比莎位于二楼的房间,杰泽特和他的男性伙伴们主要使用的是一楼。可是现在家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在。
  (如果能靠近外面,说不定可以发现拉比莎的光。)
  黎度如此想着,闭上眼睛,将意识朝向窗户外面。她的眼睑后方随即浮现出好几个光,其中有她认识的人。
  (是杰泽特。他朝这里来了。可是,拉比莎好像不在……)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杰泽特的身旁忽然出现太阳色的光。
  (太好了。她已经苏醒,然后一起回来了。)
  当黎度放心下来时,一转眼,那个光便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侵蚀了。
  (咦?)
  吓了一跳的黎度全身僵硬,仍闭着眼睛凝视两人的模样。
  杰泽特的光破裂了,漆黑的黑暗彷佛有意识的生物一般从裂缝中爬出来。
  那股黑暗,把在旁边的拉比莎的光,一下子覆盖过去。
  (啊……这是……!)
  之前黎度也曾经看过。在她察觉到的同时,风景变回原来的模样。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人的气息忽然流进屋子里。黎度没有蒙上遮眼布就走出房间,从环绕中庭的走廊扶手探出身子。
  「对了,杰泽特,那个蒙住眼睛的女孩要怎么办?」
  「说得也是。得问她打算怎么办才行……」
  正当杰泽特一边和伙伴说话一边出现在中庭时,黎度不顾一切地叫着他:
  「杰泽特!」
  杰泽特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黎度,带着二个皮袋走上楼梯。
  「你起来了吗?这些是给你的,食物和水。你还是别在外面吃东西比较好吧?」
  黎度伸出双手,把杰泽特递给她的皮袋抱在胸前,并着急地搜寻词汇。
  「那个……拉比莎呢?」
  「她不在医疗所,好像被带去圣园了。我打算明天去把她救出来。」
  听着杰泽特平淡的回答,黎度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虽然担心拉比莎,可是想到那不祥的预知,说不定他们两人不要见面比较好。
  (之前,我只把传达预知当成义务……)
  现在她是因为担心,而觉得必须传达出去。可是,会不会是多管闲事呢?
  「还有,拉比莎带去医疗所的男孩,好像已经死了。」
  在黎度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杰泽特对她如此说道,黎度瞬间倒吸一口气。
  (是帮助了我的、那个照料者的——)
  气喘吁吁地飞奔进房间,告诉自己和拉比莎有暗杀者的那个孩子。
  他留在房间里,代替自己承受刀刃……死去了。
  黎度忽然回忆起乌尔哈的温暖离去的那一瞬间,背部震了一下。
  (又是因为我的缘故……)
  黎度紧紧抱住二个皮袋,无法动弹。
  乌尔哈、照料者的少年、乌尔哈的姊姊和她的儿子……一定不只这些人而已。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更多人因为和自己扯上关系而步向死亡。
  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继续当正巫女——
  「你和他很熟吗?」
  杰泽特静静地问,黎度僵硬地摇头。
  「只是见过……可是,他救了我。」
  「这样啊……」
  黎度愣愣地望向半空中,之后,头上忽然感觉到手掌的重量。
  「既然如此,你就必须活下去才行。」
  黎度听到杰泽特简短的低语。
  想起另一只更厚的大手也常常这样对待自己,黎度渗出眼泪。
  (……没错,我必须活下去,做我所能做的事。)
  不能够只是活着。那个少年,把生命给了身为正巫女的自己。
  (我从未有效地使用过自己的力量,虽然我也没有能够使用的自信……可是,这是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情……!)
  杰泽特的手掌离开黎度的头,同一时间,黎度也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杰泽特,你听我说。我刚才看到你的光,然后那个预象又出现了。」
  黎度琥珀色的双眼在黑暗中,仔细捕捉到杰泽特的眼睛睁大的模样。和从天花板敞开的部分露出的天空一样,是深邃的夜色。
  「就是你的黑暗把周围的光……把拉比莎的光侵蚀并覆盖掉的预象。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时刻何时会来、有什么意义,可是我有不祥的预感。至少光被黑暗覆盖绝对不是好事。」
  虽然说不定主动缩短距离的杰泽特会再度疏远自己,但黎度认为那样也无妨,她要明确地说出来。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的未来。
  「我预知的事情从来没有落空,那个时刻总有一天会来。虽然我认为无法避免,也不知道如何应付……可是我认为如果是你的话,知道这件事之后或许可以想点办法。与其沉默,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说到一半时,黎度发觉自己像是在找藉口,于是她闭上嘴巴低下头。
  「……之前我只是因为义务和兴趣,才观察你的反应与拉比莎的光。可是,现在不是。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可是我预知的事情都是真的……」
  ——仔细想想,站在杰泽特的角度来看,他或许会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才让拉比莎遭遇严重的危险。他会认真地接受我这种没用的忠告吗?
  和坚强的决心相反,黎度的思绪逐渐倾向不好的方向。
  (不,也许先说出来的话,可以发挥什么功用……)
  黎度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杰泽特开口了:
  「那个预象对现在的我来说,不会很不祥。」
  听到杰泽特似乎丝毫没有反感的声音,黎度胆怯地抬起头。
  和黎度四目相对之后,杰泽特缓和了表情,忽然微笑起来。
  「因为,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是那表示我一定会再见到拉比莎吧?」
  杰泽特说了之后,黎度首度发觉了这点,她愣愣地张开嘴巴。的确是如此。
  想到现在失散的状况,说不定那个预象反而是喜讯。
  「我相信你喔。之前,我的确很生气,打算忽视你对我说的预知,可是最近我觉得,自己有点明白其中的意义了。」
  双臂抱胸,将视线投向中庭方向的杰泽特,以平心静气的口吻喃喃说道:
  「尽管如此……还是没办法。果然,到最后,我还是不想雕开……」
  后半句话他悄悄地低语,然后再度把视线朝向黎度。
  「顺便问一下,被黑暗覆盖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那里而已。」
  「什么嘛,那就没问题了。在那之后,我只要自己想点办法就行了吧?」
  杰泽特若无其事地说完,看着张大眼睛的黎度,微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担心我。多亏了你,我对明天的行动更有自信了。」
  「明天?这么说来,你刚才说要去救拉比莎……」
  「嗯,我要去救拉比莎。至于其他家伙会分成两批,一批戒备『沙岚』的袭击,另一批和迦帛尔人合作进行启蒙活动。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话题的内容改变了,夜色的眼神变得略微锐利。
  「你说过想帮助拉比莎,你要在这里等那家伙回来吗?」
  被杰泽特一问,黎度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昨天她对杰泽特等人说明她回到迦帛尔的经过时,原本打算等拉比莎回来,再一起做她所能做的事……
  (或许没有时间慢慢磨蹭了,毕竟伊拉斯应该也开始找我了吧?一直躲下去会被他认为我逃走了,也会被修正派当作是脱离命运。)
  那样一来她就会丧失权威,身为正巫女的影响力将荡然无存吧?更别说要帮助拉比莎了。就算不帮助拉比莎,她也应该尽早停止修正派的活动。
  (无论如何,身为正巫女,我必须告诉他们托宣的错误……)
  既然自己已打定主意,就该从现在开始着手。
  「……我要离开这间屋子。从现在起,我要去占星之徒所在的场所。」
  黎度使劲挺直背脊,彷佛振奋自己般说道:
  「然后,我要告诉他们,命运之战是假的,托宣是错误的。因为那是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你知道占星之徒都聚集在哪里吗?」
  黎度笔直地抬头看着杰泽特,杰泽特回望着黎度的脸几秒后,一脸严肃地点头。
  「那些迦帛尔的家伙说,自从覆盖在市场里的顶篷烧毁以来,他们好像就在讨伐队本部训练场的建筑里生活。我去找熟悉的家伙为你带路。」
  之后,不到一个小时,黎度在带路人的指引下,走在夜晚的迦帛尔中。
  「到了喔,小姐。前面就是训练场了,那些黑袍人聚集的场所。」
  据说是拉比莎家隔壁食堂老板的男子,停下脚步告诉她。
  「接下来,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对方发出关心的询问,蒙着眼睛的黎度将头转向旁边。像棉柁一般轻飘飘的柔和光芒,担心似地摇晃着。
  「不要紧的,马上就会有人来了……那个,谢谢你。」
  黎度结巴地道谢后放开手,紧张地独自往前走。
  内部聚集了好几个光。那些光或闪烁或虚幻,和之前在黎度周遭的人们比起来,很多光都没有清楚的轮廓,却仍然拚命地发光。
  (像是在寻求帮助一样,趁着还没消失之前,呼喊救命……)
  在与他们的距离缩短了一半之后,黎度毅然拿掉蒙眼布。
  虽然有火焰燃烧的感觉,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黎度认为这是最快的方法。她微微睁开眼睛之后,如她所料,两个十分刺眼的篝火烧了起来。
  「你是谁?小孩吗?你的家人呢?」
  有人走过来对黎度说话,所以黎度把脸转过去,对方一看到立刻说不出话来。
  「你、你的眼睛现在、在发光……」
  「怎么了?」
  更多的脚步声啪哒啪哒地跑了过来。黎度也把视线投向那边。
  「啊!?你、你是、难道……」
  每个人都身披黑袍。虽然从肤色看来像是迦帛尔人,但他们似乎知道正巫女的特征。说不定他们曾经去过岩场的集会场。
  夜风改变了篝火的火焰形状,黎度橄榄色的头发飘向烟的流动方向。
  黎度拨开遮住自己脸庞的长发,缓缓开口:
  「——我就是正巫女。我来这里,是有话对你们说。」
  黎度掩盖紧张的声音,除了她本人以外,在其他人耳中听起来带着莫名的威严。


  2..变化的圣树
  有人在拨弦。
  发出砰的声音时,金粉一下子在周围飞散。连沙金都迸开了吗?
  不对,那不是单纯的沙金。更加透明且闪闪发光,十分清凉——
  (……啊,对了,这是水。)
  发愣地看着的时候,她明白了那个物体的真实样貌。
  不知从何处滴落的水珠,落在让人感觉不出存在的透明水面上,滴下时溅起的飞沫,在洒落的阳光中闪耀金色的光芒。
  圆形的水珠在水面弹跳,发出宛如竖琴般的轻盈声响。
  (是从哪里来的呢……)
  拉比莎把视线转向光的来源,眯起眼睛仰望天花板。
  散发金色光辉的耀眼大树,耸立在她的头上方的空间。
  丰盛繁茂的枝叶指向天际,树枝汇聚成粗大的树干,树干下方是比树枝伸展得更加广阔的的根,复杂地分歧又相互缠绕,同时支撑着树的整体。
  正中央的一条树根蜿蜒穿过拉比莎的脚边,长长垃伸向遥远的下方。看起来就像一根金色的丝线,一直一直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水滴围绕在那条根的四周,从伸向一旁的短根滴落。
  「辛姆辛姆。」
  拉比莎不禁对树说道,水面又响起砰的声音。
  「你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吗?」
  砰、砰,声音的节奏变快了。
  彷佛回答拉比莎一样,让拉比莎感到开心,她对着树干微笑。
  「等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砰,金色的飞沫溅起。那么,要怎么走过去呢?
  拉比莎发觉没有能让她移动的立足之处,她再度疑惑地仰望辛姆辛姆。
  地下的圣园明明不会有风吹拂,但枝叶却沙沙摇曳着,光的粒子舞动其间。

  「……欸,要怎么过去啊?没有楼梯耶!」
  自己询问的声音十分生动地传到耳里。
  「哇!」
  拉比莎吓了一跳惊醒,张望四周。
  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看样子自己好像睡着了,然后因为自己大声的梦话而醒来。
  可是,除此之外,她完全无法掌握状况,头脑里大约出现五十个问号。
  (呃……这里是哪里?)
  最近,她也曾在占星之徒的地下都市迎接过类似的苏醒时刻。
  但是,和一片漆黑的当时不同,多亏了在接近天花板之处的明亮采光窗户,她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事物。外部会有光线射进来,表示现在应该是白天吧。
  在每一边约长五步的狭窄方形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铺着稻草被褥的简陋石床。拉比莎在石床上推开毛毯,坐起上半身。
  她把视线移到脚边后,在容易昭i到天窗射进来的光线所在处,有木桌和椅子。
  那后方零碎地放着在生活用品,如木框上垂挂布帘做成的屏风、可以收纳衣服或小物品的衣柜、靠垫、脸盆、水壶等等。和天窗相对的墙上虽然有出入口,但那上面装的不是门帘,是镶嵌着小格子窗的木门。
  枕边的地板上放了一侗很大的行李袋。拉比莎觉得那个袋子很眼熟,她搜寻记忆后,马上想起并吃了一惊。
  (这个,不就是我从塔拉斯伐尔带来的行李吗?)
  替换的衣服和头巾,全都以和放进去时一样的状态收纳在里面。
  (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虽然回到手边是很好,可是为什么……)
  拉比莎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近门,试着又推又拉,可是都打不开。
  因为觉得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她并没有很失望。她暂且回到床上重新坐好之后,双臂抱胸开始低吟。
  (我明白了。我记得这房间的构造和气氛,这里一定是圣园。)
  和之前返回迦帛尔接受考试的时候,圣园给她当作宿舍的小房间一模一样。加上连行李都被送进来,所以不会错的。
  拉比莎昏过去之后,不知哪个医疗所员发觉她的身分,出于关心而连络了圣园吧?她的亲人只有担任园丁一职的哥哥哈迪克,所以这种处置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我被关起来了,表示哥哥哈迪克真的受到监视了。)
  哈迪克不可能会把拉比莎安置在上锁的房间里。恐怕连络上的是接受占星教义的其他园丁,结果连拉比莎都遭到囚禁。
  尽管明白现状,可是这样的情况,别说放心了,反而更让她着急。
  (哥哥只是受到监视吗?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不只是哥哥而已,黎度也在等着我……我昏睡几天了?把我关起来的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疑问与不安陆续浮现,令拉比莎坐立不安。她在衣柜那边寻找有没有可以破坏门锁的东西,但当然不会有那种东西。不过她发现水壶里有水,铜制的附盖小碗里有椰枣乾,衣柜旁边的麻袋里有备用的乾草。
  (还挺亲切的嘛。之前明明突然盘问我,还打算杀掉我……)
  拉比莎困惑地想,胡乱猜测水里会不会下了毒。虽然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舒适的监禁环境,不过在目前为止的经验中,这监禁待遇无疑是最高级的。
  (不对、不对,我怎么能习惯被关啊?现在不是分等级的时候!)
  尽管松懈的紧张感恢复了,不过因为机会难得,拉比莎使用了房间里的物品。她把椰枣乾放入口中,将水倒进脸盆里,然后把脸盆和行李一起拿到屏风的另一边。
  (身上都是尘埃。反正有替换衣物,就趁现在把易体弄干净吧。)
  长下摆的上衣沉稳的绿色变成奇妙的苔绿色,穿在下面的白衬衫袖口和领口全都变成茶褐色。到处都看得到沾染的血迹。
  (对了,这是巴德的……没能救到你,对不起……)
  拉比莎想起那个像弟弟一样的少年,她仔细摺好衬衫,并深深鞠躬。
  她用湿布用力擦头和身体时,突然有人敲门。
  「喂,怎么啦?起来了吗?你在里面吗!?」
  「啧!」
  听到男人的声音让拉比莎非常着急,她翻找行李寻找包裹身体的衣物。她随便披了一件上衣,蹲在屏风后面叫着:
  「不要进来,我正在沐浴!」
  「咦?啊……对喔,你是女孩子嘛!我、我现在就离开,你放心吧!」
  在门外叫拉比莎的男子听到之后,用比拉比莎还狼狈的语气说完,随即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不知跑去哪里了。
  拉比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沐浴完毕后,匆匆穿戴整齐。
  (关我又叫我放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拉比莎板着脸大口吃着椰枣,没多久,刚才的男子回来了。
  「刚、刚才不好意思。水够用吗?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拿来。」
  「这里是圣园吧?如果需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拿,帮我把门锁打开。」
  拉比莎以粗鲁的口气回答后,对方用十分抱歉似的声音回说:
  「抱歉,我不能那么做。在状况稳定之前,要请你待在这里。」
  虽然表示过意不去,话语的内容却很强硬。火大的拉比莎大声骂说:
  「什么嘛,别随便决定别人要待在哪里!先是用莫名其妙的命令书叫我回来,还说无法矫正就要杀了我。这次又莫名其妙把我亲切地关起来,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那、那个我们现在也在反省。那只是一部分过于激进的人们的行为而已,不是全体的意见。真的!我们准备了更礼貌的待遇……!」
  男子马上招架不住似地开始在门外找理由。
  「虽说做出错误的选择,但既然你是辛姆辛姆的使者,就不能让你受伤,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只不过,现在如果你引起混乱,我们会很伤脑筋……」
  「引起混乱的人是你们。占星之徒和『沙岚』私通喔。」
  拉比莎瞪着格子窗,用强烈的口吻说道,但她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就算在这里说服对方,事情也无法解决吧,而且她还有其他想问的事。
  「我哥哥怎么了?就是园丁哈迪克。他没事吧?」
  「尝、当然。他之前是使者,也是我们重要的园丁伙伴。他很好。」
  「和我一样受到监禁吗?」
  见男子默不作声,拉比莎觉得应该就是如此。
  (因为哥哥的脚不好,要关他比我还简单。只要拿走他的拐杖就好……)
  光用想的,拉比莎的脑海就似乎快沸腾了,她紧咬着嘴唇。
  (他过普通的生活就很辛苦了!现在的哥哥能像那样独自行动,完全是因为他之前拚命练习使用拐杖。要是被关之后肌力变弱,之前的努力就全泡汤了……)
  如果只有自己就算了,一想到哈迪克的遭遇,拉比莎怎么也无法保持冷静。
  (要快点把他救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离开这里。)
  拉比莎瞪着门,为了寻求逃脱的方法而开始猛烈动脑。
  (瞄准开门的瞬间是不行的。对方也有戒备。法纪鲁不会来地底下,就算法纪鲁会来,我也想保留生气。不能使用精灵,因为要是弄不好就会被活埋……)
  不管怎么想,还是必须有让男子打开门,然后离开房门,并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的那一瞬间才行。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不使用特别的能力就做到那一点呢?
  (这个房间里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吗?)
  拉比莎迅速扫视房间后,男子小心翼翼地对她说:
  「喂、喂,你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如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喔。已经是午睡时间了。下次我会在傍晚送食物过来……」
  (在那之前就没有开门的机会了吗?我不能等那么久!)
  拉比莎一着急,立即有一个计划在脑中浮现,虽然有点不安,但是她姑且依赖那个计划。
  「等一下。你说我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就会替我拿来吗?」
  「是啊。不过,烛台、尖锐物品或鸽子不行喔。只有判断没问题的东西而已。」
  「那我要水和食物,我肚子饿死了。」
  拉比莎按住肚子之后,男子从格子窗看进房间里,点头说:
  「我明白了,马上拿来。」
  「我讨厌饭后没有茶和点心,我要加了大量糖蜜的薄荷茶。」
  离开的男子听到拉比莎的话之后把脸转回来,再度点头。
  「薄荷茶嘛。我会准备。」
  「点心就用阿梅托店的※练果子好了。我要加了腰果和杏桃的那种。每一块都要比拇指厚才行。要好好帮我找喔!」(译注:用类似麻糟的皮包起来,可塑形的日式甜点。)
  就拉比莎所知,那家点心店位于市场最里面那一区。店主阿梅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喜欢在把东西交给客人之前,和客人聊很多话。
  「知道了、知道了。其他还有吗?」
  「嗯,现在嘛……啊,全部弄好之后再一次拿来喔。」
  拉比莎赶紧补充谗,同时自大地双臂抱胸,故意傲慢地朝向旁边。
  「女生的房间要是常常有人进出,我会很困扰的。一次弄完吧。」
  「我、我知道了啦。真是的,没想到是这么任性的女孩……」
  一边在口中喃喃抱怨着,男子这次真的走掉了。
  仍面朝旁边侧耳倾听的拉比莎,等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之后就迅速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确认房间里的物品。
  床、桌椅、屏风、衣柜、水壶和脸盆、装了乾草的麻袋、自己的行李……
  (好,机会只有一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
  她先移动屏风挡住从格子窗看进来的视野,然后赶紧动作。

  男子正快步走在圣园内部的走廊上,匆匆赶回被关的少女那里。
  他的胸前抱着一个大型编织篮,放着水、餐点、茶以及练果子。
  「真是的,那个店主也太爱说话了吧……」
  男子一边疲惫不堪地发牢骚,一边抵达他要去的房间,然后把篮子放在地上,伸手进怀中摸索。
  男子拿出钥匙的同时,单手咚咚地敲着门,对着应该在房间里的女孩说:
  「喂,我把你要的东西拿来了喔。可以开门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喂,怎么了?……该不会在睡觉吧?真是受不了。」
  尽管因为是年轻女孩的房间而犹豫,男子仍慢慢踮起脚尖从格子窗窥探。
  细小的灰尘飞舞在从天窗照射进来的白光中,木桌就在天窗的正下方。
  那倒无妨,但不知为何,椅子放在桌上。
  (……?)
  男子环视房间寻找少女的身影,发现绿色的衣摆摊开在地上后,他倒抽了一口气。
  「喂、喂……!」
  男子赶紧放下脚跟,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打开门锁。门打开了之后,男子跑向精疲力尽地俯卧在地的少女使者。
  「怎么了?振作一点!」
  男子踢飞散落在地上的乾草,并在那一瞬间推理了状况。大概是少女把椅子放上桌子,准备从天窗窥视外面,却失去平衡撞到石头地板了吧。
  男子脸色苍白,拚命地伸出手,但抓到的手臂却一用力就捏扁了。
  「咦?」
  明明没有那么用力啊,男子狼狈地直接把手臂抓起来之后,感觉非常轻。而且他一挪动,包着头巾的头就从脖子上软绵无力地掉落地板。
  「噫——!?」
  他不禁抱手臂放开后,乾草就从领口和袖口飞出。到这里他终于注意到了。这样说来,这件衣服是她被送到这里时穿的,沐浴后的少女,应该换上更干净的衣服才对……
  「糟了!」
  男子慌张地回头看向背后时,拉比莎老早就从屏风后面冲出来,穿过门缝跑到圣园的走廊上了。她手中不知为何紧抓着脸盆。
  (因为头巾给了拉比莎二号,情况紧急时就戴这个吧!)
  慌乱之际,拉比莎一边认真思考起这般混乱的事,一边观察周遭的情况。
  岩壁裸露的天花板有采光的洞,是圣园内部随处可见、极为普通的走廊。拉比莎觉得自己好像来过,但也觉得好像是完全陌生的区域。
  (我所知道的只有圣园的极小部分,如果哥哥不在他自己的房间,我就伤脑筋了……)
  因为拉比莎想得到的地方只有那里,她只能以那里为目标。可是,拉比莎完全不知道要如何从这里去哥哥的房间,所以她已经开始伤脑筋了。
  (唔,总之以辛姆辛姆的圣域为目标比较好吧。)
  如果是去那里的路径,拉比莎就确实知道了。毕竟圣域是地下圣园里最明亮的场所,又有水声,还和各个区域相连,所以一定很容易就能找到。
  然而就在拉比莎如此下定决心时,通道在眼前明确地分成左右二条。
  「咦咦?是、是哪一边?」
  拉比莎转着头观察这二条路,但是二条路的景色看起来都差不多,她无法立刻做出决定。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背后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以及男子慌张的声音。
  「快起来!使者女孩逃走了!快帮忙追!」
  他大概正把午睡中的同伴一一叫醒吧。脚步声变成不只一双,吵嚷的空气开始膨胀。这样一来,迟早会被找到。
  (嘿,既然如此……!)
  拉比莎下定决心,伸出食指,发动犹豫时的最后绝招。
  「到~底~要~去~哪~一边?要~去~辛~姆~辛~姆的、果实、所在、方向……」
  她眼神严肃地盯着前方,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则是迅速地交互指着左右。这时——
  ————砰……
  有人在拨弦。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砰……
  某处有金色的飞沫溅起。
  察觉之后,拉比莎自己也在无意识之下,抱脸转向左边。
  (……这里?)
  在她自问时,她感觉到人的气息从背后涌来。没有思考的余裕了。
  (是这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我有这种感觉!)
  拉比莎勉强在被发现之前开始跑,顺利地在平缓曲折的走廊上前进。
  砰……
  声音再度响起。声音彷佛在向拉比莎招手,告诉她「是这里喔」。
  ——砰……
  好像搞错了岔路,声音变得有点远。拉比莎转身,强硬地改变方向,冲进另一边的通道。她也因此几乎撞上迎面而来的园丁。
  「呜哇!?」
  「抱歉!」
  拉比莎把脸盆立起来,向文件被撞掉的园丁道歉,此时从背后追上来的绿袍人群映入她的视野中。
  (呜哇哇哇,大事不妙了!)
  拉比莎吃了一惊,用更快的速度奔跑。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不可思议的是她不觉得累。彷佛被什么吸引似地,她什么都没想地继续向前跑。
  (是这里……)
  当拉比莎前进时,她发现走廊前方逐渐亮了起来。
  (在哪里……)
  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的胸口忽然变得痛苦。
  通道变宽,亮光满溢到让人想不到是地下的空间,就在眼前不远处。
  「等一下!不要再前进了!」
  拚命喊叫的声音敲击她的背。与其说是单纯的制止,语气更像是恳求。
  「停下脚步,拜托你!拜托你别再……」
  (他们好像害怕着什么……)
  拉比莎一边不可思议地想着一边前进。穿过幽暗,脚跨进敞开的空间,拉比莎用跑步的气势前进,而不习惯的明亮让她瞬间头晕目眩。
  「不……不要看啊!!」
  背后响起哀叫的同时,拉比莎停下脚步。金属器皿从她的手中掉落,发出尖锐的撞击声。
  (——咦?)
  她睁大眯起的眼睛,凝视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通透性高的玻璃质岩石所做成的圆形天花板。
  从那里注入的太阳光重覆复杂的折射扩散,变成柔和的光线粒子,让所有在场的物体都发出温和的光辉。
  不管是谁都会不由得感到敬畏.是夸耀大自然威仪的美丽的辛姆辛姆圣域。
  在那庄严的场所中,浮现心头的圣树之姿——不见了。
  那里只有好像快被光线压碎似地、褐色乾枯的老树而已。
  (辛姆辛姆……?)
  那个就是了吗?实在好寒酸。
  拉比莎茫然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圣树面目全非的模样。
  在她看着这幅光景的时候,一片叶子轻飘飘地掉落。
  干燥的叶片,在散落根部的几千片相同的尸体上,无声无息地着地。
  「呜呜……」
  背后传来不知是谁的呜咽声,还有某物倒下的声音。
  拉比莎回头,追着自己的其中一名园丁双手捣住脸,跪在地上。
  他的两侧站着好几名园丁。他们穿着成套的绿袍,表情懊恼地扭曲,咬着嘴唇,没有人从正面望向自己。
  他们明明是追着自己过来的,却都靠着墙边,没有人打算走近。
  (……啊。)
  看到他们那副模样之后,拉比莎终于注意到他们在害怕什么了。
  她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独自一人,正面与那幅景象对峙。
  「我们已经尽力了……」
  拉比莎听到压抑的声音。
  「拚命地做了……!」
  拉比莎听着那彷佛从遥远世界传来的声音,她跨出脚步。
  辛姆辛姆的周围有泉水。要走到辛姆辛姆旁边就要过桥,走上宛如包围树干似地围绕着树的人工陆地才行。
  从桥上往下看,水面上漂浮着大量褐色的枯叶。
  水没有流动。虽然微微摇晃,但却是静止的。
  拉比莎走路时发出喀沙喀沙的声音,像昆虫褪下的壳一样的落叶在脚下碎裂。
  拉比莎停在凋敝的圣树前面,伸出手悄悄呼唤着。
  「辛姆辛姆……」
  她的手掌、耳朵与脸颊贴着树干,闭上眼睛确认树皮中的颤动。
  「让你变成这样,对不起。」
  听不到把水吸上来的声音。
  想想真不可思议,因为拉比莎从未想过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可是亲眼目睹之后,拉比莎十分认同了。这就是迦帛尔。
  被不安与怀疑折磨,疲惫到了极点,就是现在迦帛尔的样貌。
  是自己的使者之旅所带来的另一个结果。
  「……对不起,我是个不中用的使者。」
  拉比莎张开双臂,像是拥抱树干似地闭上双眼。
  「暴动的时候,还有在那之后,我如果做出更不一样的事情,说不定就可以防止现在的混乱。我偶尔会想,如果使者不是我而是其他人的话……对不起。」
  拉比莎用力地将身体压了上去,挤出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喔,辛姆辛姆。你明明病得这么严重了,可是我还是认为,自己能被选为使者真是太好了…
  喉咙痛了起来,泪水从眼角流下。
  「可以遇见很多不同的人,也可以增加喜欢的事物。我不认为要是让别人当使者就好了,我不希望使者不是我。就算有更优秀的人,可以代替我做好一切事情也一样。」
  在旁人听来,那应该是段令人困扰的话吧,可是拉比莎不会退让,虽然她知道自己能力不足。
  「……所以,至少让我把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全部完成。」
  拉比莎悄声说道并张开眼睛,抬头仰望头上的枝叶。
  「我要用我的一切身心来帮助你。我和你约好,我绝对不会放弃,直到最后。」
  虽然几乎全部枯萎成褐色,但仔细一看,仍有勉强维持住绿意的部分。
  还来得及。在完全枯萎之前,应该有什么能做的事。
  太阳色的眼眸一直凝视着那仅剩的绿意,喃喃说:
  「所以,辛姆辛姆……请你不要后侮选择了我。」
  拉比莎的身体和手掌离开树干,为了向众人传达仍有希望,正要往回走时……
  ——就在那时,一阵风吹来。
  明明是在地下,却吹起了风。就在拉比莎惊讶地环顾四周的短短一刹那间,世界忽然瞬间远离了。
  (咦?这个感觉……)
  她知道。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一个轻轻的声音在胸口响起,拉比莎回过神来。
  她的视线往下一看,双手的手掌上出现一根树枝。
  「……咦?」
  她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那根树枝。
  长度大概等同于拉比莎的手肘到指尖吧,最粗的部分也只有小指那么粗,前端有三片树叶和几株嫩芽,非常柔软又新鲜。
  不知何时,掉落在她摆在胸前的手掌上。
  (就像得到种子的时候一样……)
  拉比莎无意识地如此想了之后,突然吃了一惊,她猛然仰望辛姆辛姆。
  在她的头上,衰老的枯枝和拚命想要发芽的年轻树枝交叠着,静静地俯视着拉比莎。从枝叶的缝隙间溢出的金色粒子始终很温和。
  「谢……谢谢你,辛姆辛姆……!」
  拉比莎满脸通红地道谢,紧紧地将嫩枝抱在胸前,这次真的转身往回走。
  ——你又选择了我。
  喜不自胜的心情涌上心头,拉比莎用和来时完全相反的轻快步伐走过了桥。
  仍聚集在墙边的园丁凝视着回来的拉比莎。
  「还没有枯萎喔~辛姆辛姆没有枯萎!」
  拉比莎向他们高举嫩枝呐喊之后,慌乱的吵嚷声传了开来。
  「还来得及。辛姆辛姆没有舍弃我们,它只是告诉我们而已。它把我们的心映照出来,给我们看。告诉我们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拉比莎粗略地环视绿袍人,并指着辛姆辛姆的方向。
  「你们不要误会了。那么想的不是辛姆辛姆,而是你们。辛姆辛姆会感受到人心成长,也会枯萎。打从你们对于现在的自己开始抱持疑问时,辛姆辛姆就枯萎了。所以只要你们发觉那点,重新来过,辛姆辛姆一定能再度恢复活力的!」
  拉比莎坚定地说完后,好几个和她眼神交会的园丁露出畏缩的表情。
  「你说,我们对自己抱持怀疑?」
  「没错。其实你们也觉得很奇怪吧?居然把伙伴关起来,还派出讨伐队。」
  拉比莎一边点头一边望向声音的来处,发问的男子露出苦涩的表情。
  「可是,有时也是必要的。我们身为园丁,为了保护辛姆辛姆和迦帛尔……」

  「你叫什么名字?」
  拉比莎问道,男子一脸讶异地回答:
  「哈桑。」
  「哈桑就算不做园丁,离开迦帛尔,也还是哈桑。」
  拉比莎连身体都转向他,把手中辛姆辛姆的树枝往前伸出。
  「如果将来你变成单纯的哈桑时,你能在辛姆辛姆面前,说不会对自己现在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吗?」
  看着鲜嫩的绿叶,他的表情明显僵住了,他稍稍后退。
  「你在威胁我吗?」
  「不是。如果要说的话,很遗憾,现在没有我出场的机会。」
  拉比莎眉尾略为下垂,环顾四周,深感遗憾似地说道:
  「可是就算那样,我也想请各位把力量借给我。长久以来,迦帛尔身为辛姆辛姆的城镇,真的做得很好。如果关上城镇的大门,只看美丽的事物,只待在了解彼此脾气的人旁边,当然可以生活得快乐又和平。」
  一想到直到短短一年以前,自己也幸福地住在此处,拉比莎现在内疚的心情大过怀念。虽然快乐的回忆依旧,但拉比莎不想今后只依赖那个回忆活下去。
  「可是,我已经不想要那样的迦帛尔了。一个人是无法得到幸福的。迦帛尔明明是在严酷的沙漠大地上,为什么会忘了那一点呢?」
  拉比莎呼吁般地看着每一个人的脸之后,他们狼狈地别开视线。
  「最能感受到那一点的,应该就是迦帛尔里,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详的园丁才对。因为感受到那份迷惘与霏恶感,辛姆辛姆的种子才减少了不是吗?」
  这是从哈迪克那里现学现卖来的,虽然这种说法没有正式公开过,可是好像也有人知道,拉比莎感觉到好几个人惊讶地抬头。
  「可是,你们却关闭自己的心眼,还说是为了迦帛尔?把责任推给头衔,就可以做出奇怪的事吗?说是为了大家,自己却不在其中,那是什么道理?」
  「你、你还年轻,才能说出那种话。你什么都还不明白!」
  旁边传来像是难以忍受的怒吼,拉比莎吃了一惊,身体微微缩了一下。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交给年轻人就会突然发生变化。因为年轻人很急躁,马上就要求成果!」
  说话的人,是年纪即将步入老年的年长园丁。对方指着拉比莎,口沫横飞地说:
  「耗费长时间培育起来的东西遭受破坏,你能明白那些人的心情吗?压抑自己的心情来认同,终于开始认为这样就好了的时候,一个只活了十几年的家伙竟不知羞耻地跑出来,说你们错了,然后开始大肆破坏。改变哪能那么突然!」
  怒骂声回荡在圆顶型的岩石天花板里。这在圣域里是很难想像的光景。
  「你稍微考虑一下镇上的老人。你因为自己是辛姆辛姆选出来的使者,就得意忘形!你仗着辛姆辛姆的权威,认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一开始还提心吊胆地倾听的拉比莎,最后出现生气的表情。她突然往前走,不客气地走近男子,拿出辛姆辛姆的嫩枝。
  「那,这个给你。」
  然而男子看到那根嫩枝之后,立刻一脸惊慌地往后退,他周遭的园丁也慌张地拉开距离。拉比莎皱着眉头站住脚跟,她没有收回将辛姆辛姆的嫩枝往前伸的手,开口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辛姆辛姆不是赋予权威的东西,而且如果认为自己错了,就要修正吧?那样一来,不就会变得正确了吗?难道你不会吗?」
  因为生气,拉比莎说话的方式变得有点粗鲁,还开始挑对方的语病,不过她并不在意。
  「别把自己的懦弱怪到别人身上。如果你有闲工夫去压抑心情来认同,自己站起来破坏不是更好?你们不要仗恃自己年纪大,就随便抱怨!」
  「少、少说蠢话!我和你的状况不同。你是辛姆辛姆的使者,也是精灵使,不是吗?而且你哥哥之前也是使者,能力好,又具备各种知识……」
  「没错,我很幸运,所以我正在做我能做的事。」
  控比莎一说完,周围霎时静得滴水可闻。
  她用太阳色的眼眸笔直看向男人们,放下手臂明确地驳斥。
  「我正在做自己所能做的事,没有任由你们指责的道理。」
  凛然响起的声音穿透而出,毫无窒碍地消失在空气中。
  ——每个人都无法动弹。
  拉比莎彷佛为了保护背后枯槁的辛姆辛姆似地站着,手中拿着嫩枝,和从天洒落的光芒同色的头发与眼睛,因那光之粒子而熠熠生辉。
  不论是她的话语或眼神,还是她站立的姿态,都不见丝毫动摇。
  最适合以「相形见绌」这句话形容的感觉,几乎所有在场的园丁都体会到了。眼前的少女和自己截然不同。
  因为她是辛姆辛姆的使者吗?
  「我哥哥在哪里?」
  她发出的明明是极为普通的声音,但半数的园丁都害怕似地肩膀震了一下。
  「我想去救我哥哥,谁要来帮我?」
  太阳色的眼眸环视四周,几乎所有的人都羞愧地垂下视线。
  「……这样啊。」
  拉比莎用失望的声音说完,正要离开时,夸张地踢飞了掉在地上的脸盆,喀啦喀啦喀叩叩隆——!吵闹的金属声响彻宁静的圣域。
  「哇哇!糟、糟了!」
  那个声音让每个园丁回过神来。每个人都用不知所措的视线,往返于慌张地追着脸盆的拉比莎背后,以及一脸困惑的同僚之间。
  「喂,怎么办……」
  难以表态的众人,开始和附近的伙伴窃窃私语时,连接正门的通道突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叫声。
  一开始因周围岩壁的回音,还听不出那句话的意义,但一名园丁飞奔进圣域,他清楚地说:
  「——快逃!」
  唐突的劝告让众人目瞪口呆,注视着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同僚。
  「快逃、总之快逃!待在这里会被杀的!」
  「喂、喂,怎么了?你先冷静……」
  「没有那种闲工夫了!红发男子——」
  他甩开园丁要抓住他肩膀的手,眼睛张大到眼角都快裂开,大吼着:
  「『沙岚』来了!!」
  *  *  *
  ——有种讨厌的感觉。
  杰泽特几乎是在无意识下产生这种感觉,左右转动着夜色的眼眸。
  排列在道路两旁的摊子与行人,以各自的速度移动,接二连三地从视野前——兜帽的阴影之下离去。当杰泽特为了让视野更好而将兜帽往上卷时,旁边立刻有人告诉他:
  「不要随便露脸,要是被熟悉的园丁看到了,就无法蒙混过去了。」
  「拖歉……」
  杰泽特缩起脖子道歉,再度把脸缩回兜帽深处。
  但他很在意周遭的状况,因此麻烦旁边的萨允帮他看。
  「有奇怪的家伙吗?像是眼神凶恶、带着刀、警戒着四周的人。」
  「除了你以外吗?」
  「……呃,对。除了我以外,麻烦你了……」
  「没有。男人们虽然都提心吊胆,不过最近都是这样。」
  虽然萨允的口气很冷淡,可是从他的样子推测,他似乎有好好帮杰泽特查看。尽管杰泽特很担心,可是他暂且点了头。
  (是从这里无法确认,还是已经走过去了?我的确感觉到了杀气……)
  虽然四处没有确实感受到杀气的证据,但不可思议地,杰泽特这个直觉从未失误过。拜此所赐,他自己在工作的时候,也有把气息压抑到极限的习惯。
  (『沙岚』潜进来了吗?虽然伙伴在戒备,但坦白说,除了前旅团成员之外,一般人很难分辨……不过,就算是认识的面孔,只要遮起来就没辙了。)
  当杰泽特思考时,旁边突然有人搭话。
  「喔,萨允!我听说了喔,你早上上课的时候,居然把墨汁滴到大胡子老师的长袍上!他脸色大变,好像跑去申请送洗了!」
  听到那几乎让人认为和近来的迦帛尔不搭的开朗声音,杰泽特和萨允的心脏同时吃惊地跳了一下。杰泽特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长袍的腰际,萨允一边掩护杰泽特,一边回应对方的话。
  「已经传到你这个守门人的耳里了吗?真是输给你了,还没干吗?」
  「哈哈,大胡子老师从下午开始请半天假,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毕竟他很谨慎耿直,大概无法忍受做园丁的工作时没穿长袍吧?毕竟最近的风纪本来就很严格,就算是本职的园丁,能进出圣域的人也很有限。」
  「这样说来,你今天不去守圣园的门吗?」
  「是啊,今天是宝贵的假日。对了,那位园丁先生是哪位啊……」
  对方伸长脖子窥视萨允背后,萨允连忙慌张地改变站立的位置。
  「哎呀,下次再和你慢慢聊。我们有急事!」
  「喔,我也要去叫坏小鬼集合来吃饭了!话说回来,他是谁呢……」
  「就、就别管是谁了嘛,反正你今天又不当班!」
  (喂喂,你那种说法反而会让对方起疑吧。)
  虽然迦帛尔的教育很有风格,可是教养方式果然很单纯吗……杰泽特不知为何用自以为了不起的心态想着,在着急得不得了的萨允后面缓缓咳嗽。
  「咳咳。不好意思喔,守卫先生。我感冒又长针眼,脸变得有点不太想让人看见……现在我们正要去拿药……」
  「喔喔,这、这样啊,那叫住你们还真是抱歉!保重喔!」
  杰泽特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之后,不出所料,休假的守卫慌张且干脆地放了他们。
  「……据说比小偷的把风者更糟糕的,就是迦帛尔的好好先生。」
  杰泽特把在其他城镇流传的玩笑话告诉萨允之后,他感觉到萨允瞪了他一眼。
  「你该不会老是在干这种事吧?」
  「可以的话我是想那么做,不过没有那种闲工夫。」
  「那家伙该不会也是被你这样骗了吧……」
  杰泽特实在无法对萨允的喃喃自语置若罔闻,不过因为他对于自己主动吐槽也有点后悔,所以闷不吭声。接着,萨允果断地表现出自杀式攻击的意志问道:
  「……我问你,给那家伙这个的,就是你吧?」
  虽然是全部由代名词组成的难懂句子,但杰泽特只从兜帽的阴影处瞄了萨允一眼,就推测出那句话正确的意思。萨允的手指好像抓着什么挂在胸前看不见的东西。
  「嗯。」
  那又如何,杰泽特用这种语气简短地回答后,萨允也像是感到没趣似地回答:
  「喔。」
  之后,两人都默默无语地继续往前走。
  …………
  真尴尬。
  (喂喂,提议要我和这家伙一起去营救拉比莎的到底是谁啊……)
  虽然就是自己,可是因为太尴尬了,杰泽特不禁想找代罪羔羊。他在从萨允那里拿到的绿色长袍里轻轻噘嘴。
  (既然被拒绝就死心了吧,像个男子汉一样把往事放沙流。)
  杰泽特虽然如此心想,但若被问到如果立场对调,他是否也能放沙流,就有点困扰了。他也觉得自己应该会一边叫着这样太浪费沙子了吧之类莫名其妙的理由,一边恼羞成怒。
  (……不过,这表示在拉比莎的事情上,我还是有点信用的。)
  如此转变念头的瞬间,态泽特猛然抬头,停下脚步。
  (很近。)
  他又感觉到杀气了。在他注意到的同时,手立即碰触隐藏在长袍中的刀。
  「什么事啦?」
  当萨允讶异地回头时,杰泽特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像鸟鸣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
  「什么东西?」
  又听到了,是尖叫。
  (在建筑物里——)
  杰泽特的视线绕行四周,风景迅速流过眼前,他从某一点上感觉到烧灼般的气息。
  (是那里。)
  沿路有由屋顶或走道连系的方形建筑群,黏着似的危险气息从中渗出。萨允望向杰泽特的视线前方,喃喃说:
  「那是镇议会的本部。少数商谈不会在议会场进行,而是在那里。」
  萨允还在解说的时候,前面的低矮建筑物屋顶上出现了人影。人影背后的高耸建筑物墙面上有门,人影是猛然打开那扇门跳出来的。
  「来人啊!来人啊!」
  是披着面纱的女子。她发出适合用刺耳来形容的尖叫声,一边挥舞着披在盾上的薄布,一边对着路上的每个人大叫着。
  「来人啊!快来人啊!!」
  在杰泽特领悟到她衣服上的不是红色图案而是鲜血时,他立刻冲了出去。
  「喂!?」
  萨允吃惊地跟上。其他慢了半拍的行人也陆续发觉事态严重,像是追着两人似地开始慌张地跑进建筑物里。
  (镇议会本部……打算先瞄准中枢吧?已经事先调查过了吗!)
  杰泽特确信那是袭击。刚才感觉到的讨厌气息是正确的。镇上已经有不只一名凶徒潜进来了?如果已经选定目标,就表示对手比想像中还要冷静。
  (札库罗喜欢盛大,他也可能一到达就盛大地采取行动。)
  不是为了杀人取乐,而是认真地来猎捕迦帛尔。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家伙称心如意……!)
  杰泽特冲上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时,血的气味随即缠住鼻尖。狭长的通道右侧与正面有几个挂了门帘的出入口,左侧正中央则有一个敞开的大型入口。杰泽特毫不犹豫地从正面进入之后,背后的萨允发出了呻吟。
  「呜喔……」
  萨允捣住嘴巴,似乎准备转往旁边。接着,杰泽特注意到后面有不只一人的脚步声接近,于是他把萨允往外推,只关上双开木门的其中一扇。
  「你去说明吧,等大家都明白状况之后再进来。」
  杰泽特头也不回地命令之后,踏入房间里。
  他穿过倒下的椅子和露出填充物的靠垫之间的空隙,迅速确认在桌下或柜子后面的每一个人的状况。一名女子坐在长椅上翻着白眼死去,杰泽特用她旁边的人的长上衣,把她的身体从头盖住。
  杰泽特一边避开积在地上的血水,一边走进房间深处,他感觉到在角落一张被推倒的小圆桌下有呼吸,探头去看,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用自己的上衣裹着身体发抖。
  「放心,盗贼已经不在了。你得救了。」
  杰泽特小声对他说了之后,他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张大的眼睛里慢慢浮现泪水。
  「啊………园、园丁先生……」
  「嗯。」
  杰泽特轻轻点头,因为对方好像没有受伤,所以他站起来,走向下一个地方。放置在房间中央的大长方形桌子下面,仰躺着一名好像胸口被砍伤的男子。
  「你听得到吗?」
  因为对方还有脉搏,因此杰泽特试着对他说话,他闭着眼睛微微点头。
  「杰泽特,抱歉来晚了。」
  杰泽特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子着急的声音,他抬眼一看,是两名从塔拉斯伐尔来的伙伴。
  「里面的门大概连着下面的走廊。快追。」
  杰泽特对着伙伴指向背后清楚地说。他一边听着两人点头跑去的脚步声,一边看着那些迦帛尔人,并站了起来。
  「一息尚存的只有他而已,把他送去医疗所。还有一个人幸存下来,在那张桌子下面。现在别哀悼其他人了。不如赶快回家去,叫家人别外出。」
  「是、是谁、做这种……」
  「是『沙岚』。他们正式发动战争了。就算发现他们,也不要随便对抗。」
  杰泽特一边说,一边走向房间的出口,他走过萨允旁边时,拍拍萨允的手臂。
  「走吧,那些家伙瞄准的是迦帛尔的中枢,最大的中枢就是圣园。」
  被兜帽下锐利的夜色眼眸一瞥,僵住的萨允猛然回神。
  之后,萨允没有转向杰泽特,他卷起吸了血之后变黑的长袍下摆,快步走出房间。
  「……可、可恶……」
  萨允发觉自己除了害怕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他浑身发抖。
  然后他咬紧牙关,提振心情,立刻从杰泽特后面追了上去。
  *  *  *
  白光从采光窗射进来,照亮了被岩壁包围的微暗室内。
  从灼热太阳中有如箭矢般被送出的光线,经过大气过滤之后渐渐失去利牙,来到这个地下的房间时,已经是带有温和质感的光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在最后的最后,光芒再度遇到了太阳。
  那当然不是指真的太阳,而是指头发的颜色。
  有着明亮发色的人,从刚才就纹风不动,一心一意地面对墙边的书桌。他的背传来一股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和彷佛一幅画般的景象结合,在这气氛下根本无法轻率地对他说话。
  当自己正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突然转头过来。
  「什么事?有事的话快说。还是说你喜欢偷看?」
  他郁闷地眯起和头发同色的眼睛说了之后,从房间外面窥视情况的园丁不由得端正姿势。不久之前只给人理智又稳重印象的青年,居然用明显散发出怒意的视线与语气对着自己,让他受到很大的冲击。
  「抱、抱歉!那个,因为你好像很专心,所以我很难开口……」
  「你的观察力有问题。我没有那么厉害,在受监视的状态下还能专心做事。」
  惊慌失措的辩解被青年粗暴地打断,园丁更加胆怯了。
  「不、不是那样的。我们是为了互相理解,辅佐彼此的工作……没、没错。然后,有临时的辅佐人来轮班了,所以我想介绍一下。」
  「不用,我没兴趣和监视的人打好关系。」
  厉声拒绝之后,太阳色头发的青年——哈迪克再度背向他。
  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举动,园丁一面陷入这种情绪中,一面垂头丧气地拉下门市,他消沉地重新面向后方,告诉待命的轮班人员:
  「如你所听到的,就别介绍了。算了,你只要待到我回来为止,应该没有问题咀……不过,为什么突然把我叫过去啊?你有听说上层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什么都没听说。他们只告诉我要代替你在这期间的工作。」
  明明在室内却戴上兜帽的轮班人员,低声回答并慢慢摇头。
  「这样啊。虽然我认为说不定是要解除监视、啊,不,是辅佐的状态,不过既然命令你来替换,就不可能是那样了。这种事情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园丁才一开口就突然闭上嘴巴,然后立刻激烈地辩解:
  「啊,不是,我也认为这是不得已的措施!圣园再这样分裂成二半,不安感会在一般市民之间扩散,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从容地和稳健派商议了!尤其哈迪克是他们的核心,也有私通『沙岚』的可能,所以不能稍有大意……可是……」
  他慌张地摇摇手臂,没自信地小声补充说:
  「总觉得现实的发展,和我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不过,大概他判断再说下去就不妙了吧,这次他突然闭嘴,「那,就暂时拜托你罗。」说完之后就钻过通往走廊的门帘,赶紧离去。
  留下来的轮班男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离去的脚步声。
  共用的通道与办公室之间,有一个隔开用的小长方形空间。哈迪克所在的办公室深处还有寝室。这个以门帘分成三部分的空间,会提供给常驻圣园工作的园丁作为私人房间。
  相当于玄关口的这个小房间里也有桌子和木椅,『辅佐者』的园丁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工作桌。方才出去的园丁好像也在认真的工作,桌上还留着的皮革封面上写了『水量调查』的本子与文件。
  可是作为轮班人员派来的园丁,手上并没有拿任何工作用的工具。
  当脚步声远离之后,他把手伸进怀里,并跨出一步。他把一只手放在通往办公室的门帘上,就这样停止了动作。
  ——要处理使者好像很难,不过使者的哥哥应该可以吧?
  命令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他也和使者一样,对圣园和迦帛尔来说是不好的存在。若不除掉那两个人,迦帛尔就不会再合而为一。虽然很残酷,可是这是必要的工作。
  的确,他也感觉到哈迪克的存在很危险。不管怎么说,哈迪克都要把迦帛尔变成商队都市。明明是因为封闭性才能保住圣地的机能,哈迪克却打算破坏那一点。
  ——我会设法给你机会。在接受我们教义的迦帛尔人之中,你是信念最强的人。我们也想给你机会,让你报脸上的烧伤之仇……
  想到这里,男子的意识移到皮肤紧绷的左颊。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脑海中重现。
  ——我本来是想丢下你这家伙不管的。
  在被火焰支配的某个房间中,脸颊被打一巴掌的疼痛让他猛然取回意识,遮住右眼的魁梧男子用无奈的语气那么说。
  ——因为小拉比莎说无论如何都要救你。不然我才不想救男人。
  当时左颊和身体的一部分已经烧伤了。独眼男子把皱着疼痛脸庞的自己从燃烧的房间里拖了出来,然后在离去之前抛下这句话。
  ——如果害你自杀失败的话就算了,如果不是的话,你要感谢小拉比莎喔。现在你在这里没有被杀,都是多亏那女孩。
  ……和那句话一起朝向自己的、那只眼睛。
  那双略微映着火焰颜色的铁锈色眼睛,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当时自己冒出大量冷汗,甚至让他无法马上动作。
  他领悟到,他捡回了其实很轻易就会被践踏的性命。
  (那个女孩为何要救我……)
  由于那个疑问掠过脑海,所以他现在无法马上掀起门帘,手掌湿淋淋地冒着汗,也停下了脚步。
  他先是了解了性命被夺走的恐惧,然后得到了由衷的安心。
  (为什么那女孩……)
  可是这是自己被赋予的命运,不可以迷惘。那是世界所决定的事。
  (迦帛尔的安稳是必要的。为了世界的均衡……为了心灵的、均衡!)
  男子从怀里拔出锐利的金属,同时跃过门帘。哈迪克迅速转头过去,看到他手中的物体后张大眼睛,然后马上表情僵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但是,哈迪克的脚不良于行,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
  「你是谁?你不是园丁吧。」
  哈迪克刚强的声音没有颤抖。他的视线也只闪过刹那间的惊讶,现在一点也不慌乱。
  「不管你认为我有多碍事,如果是园丁,就不能在辛姆辛姆旁边拿那种东西对着人。」
  那句话意外地刺痛了之前身为园丁的男子胸口,但没有成为他停止行动的契机。男子反而着急又焦躁,打算伸手抓住哈迪克的肩膀。
  哈迪克立刻把支撑着脚的椅子推向男子。虽然因此拉开了距离,可是自己却因反作用力而倒在地上。拐杖得拜托监视者才能用,现在被收在门口旁边。他要逃跑只能在地上爬。
  「悔改吧!承认你们兄妹是招致迦帛尔混乱的最大要因!」
  男子把椅子抛到旁边,一手拿着刀子,用激动到破嗓的声音怒吼着:
  「迦帛尔是圣地!圣地不会犯错,迦帛尔是正确的!」
  「愚蠢。住在那个圣地的是人,培育圣树辛姆辛姆的也是人。」
  哈迪克辛苦地缩起脚,用手臂支撑上身,并严厉地抬头看着男子。
  「我不认为那种利刃可以改变人心,那是输给自己的人才用的手段。」
  「罗……罗嗦!」
  太阳色的视线刺痛了他。不论是发色还是容貌,哈迪克恐怕连灵魂的样貌都和那女孩一模一样。让他有种错觉,彷佛连现在不在现场的她也在瞪着自己似地。
  『愚蠢。』
  她一声不响地用高高吊起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动了嘴唇。
  『你之所以不会被选为辛姆辛姆的使者、不会被选为精灵使,以及优秀的园丁,都是理所当然的。』
  那从遥远的高处俯视自己的身影,与没有舌头的白色巨像身影重合。
  『好不容易给了你生命,没想到你却如此辜负我的期待。』
  ——欸,母亲。我也想像祖先一样,成为一个很好的精灵使。
  年幼的自己在他的耳中悄声说。男子张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
  啊啊。
  现在的自己,和以前心中的想像有多么不同啊。
  「唔唔……」
  男子握住刀子的手加重了力道,他想把眼前的幻影全部打碎。
  「可恶————!!」
  「住手————!!」
  和吼叫一起挥下的刀刃发出尖锐的声音滑落,男子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有人一边大叫着,一边飞奔进哈迪克和男子之间,用某物击退了利刃。
  男子将刀插在岩石地板上,勉强以单膝跪下。
  他一抬头,眼前出现一个底部凹陷的圆形金属器皿。
  (……脸盆?)
  「喔喔,用上了。」
  男子听到一个似乎很惊讶的声音,他一看,刚才还在幻影中的少女使者就在眼前。她明明自己把脸盆当盾来用,不知为何还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手中的脸盆。
  少女的眼眸马上看向男子,带着激烈的怒气。
  「扔掉!」
  听到眼前咆哮似的怒吼,男子不禁放掉手中的刀。
  (笨蛋,干嘛听她的话!)
  男子着急地命令自己「捡起来」,可是身体却没有动。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迷惘伴随着冷汗再度冒了出来。你之前为什么要救我?
  我本来想杀了你。可是,为什么——
  「……你、你是!」
  四目相交,使者倒吸一口气。她注意到眼前的自己是谁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救了的男人要杀自己的哥哥,会更加大发雷霆吧。
  男子如此含糊预测,但她只是露出十分悲伤的表情。
  (什……)
  她一脸阴郁地把脚伸到男子的手边,把刀子踢得远远地。
  「拉比莎!你那样做太危险了!」
  拉比莎回头看在她背后终于发出声音的哈迪克,她紧紧抱住哈迪克的脖子。
  「对不起,我来晚了,哥哥,幸好你没事。」
  「这、这可不是受伤就能了事的喔!?你也太乱来了。」
  哈迪克的脸苍白得像是刚做完一场恶梦,声音也十分慌乱。可是他马上就说不出话来,自己也紧紧和妹妹抱在一起。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让哥哥担心了!我们马上一起逃走吧?拐杖在哪里?」
  拉比莎拿回门旁的拐杖,帮哥哥站起来。在那期间,男子一直坐在地上,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凝视着眼前的景象。
  少女使者手上虽然已经没拿着脸盆,可是却紧握住另一个东西。纤细且优美的灰褐色表皮上,有着嫩绿色的装饰。
  就算不是园丁,就算不是迦帛尔的居民,只要是沙漠之民,就会突然领会到那是什么东西吧。
  不厚也没有长刺,叶子形状是前端尖尖的椭圆形,薄到几乎可以透光,这是沙漠地带所看不见的东西。看一眼就知道是特别的植物。
  「辛姆辛姆还活着喔,虽然枯了一大半。」
  拉比莎把那根树枝伸到眼前,男子反射性地后退。
  他害怕去碰触它。少女竟然若无其事地拿着那根嫩枝,她不害怕吗?
  「……我不怕喔,因为我相信。」
  拉比莎说出彷佛回答男子想法似的台词,男子大吃一惊,移开视线。

  她相信什么?我吗?辛姆辛姆吗?还是她自己?
  可是拉比莎没有回应男子的视线,她转过身去。
  「等……等等!失火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男子感觉到机会只有现在,他当场发问之后,她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还要问吗?」
  拉比莎马上转向前方,把手放在哥哥背上走出房间。
  男子愕然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他已经不想去拿在房间角落冰冷地陷入沉默的刀子了。
  (——有脚步声。有人来了。)
  拉比莎和哈迪克一起走出办公室之后,她的耳朵马上捕捉到从外面的通道传来的声音。啪哒啪哒十分慌张的样子,好像正全力朝向这里快跑而来。
  「抱歉,哥哥。大概是有人过来追我了。」
  「躲起来也没用吧。听起来好像只有一个人,看看情况吧。」
  兄妹彼此点头后,立刻卷起门帘,一名园丁飞奔进来。
  「糟了!快点逃到外面去!」
  拉比莎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那个人是直到刚才还担任哈迪克『辅助者』的园丁。他大概十分惊慌吧,为什么哈迪克拿着拐杖、为什么拉比莎在旁边,这些疑问好像全都从他的头脑中飞走了。他指着背后不顾一切地催促着。
  「突然有个红发男人跑进来挥刀乱砍!他一边说着交出金发使者,已经来到辛姆辛姆的圣域了!不快点逃走的话会被杀的!」
  「红发男人?」
  听到这个,拉比莎的脑海中有样东西闪过。
  (不会是那个时候……盯上我而接近的……)
  『那是我的猎物。』
  当时红色的飞沬溅到脸上之后,拉比莎听到那句话。
  杰泽特马上来保护她,所以当时得以逃过一劫,不过——
  (是『沙岚』的首领……那家伙盯上我,来到圣园了?)
  「拉比莎,怎么了?」
  听到哈迪克发出担心的声音,拉比莎回神抬起头。
  (他的目标是我,没有错。可是如果哥哥在我旁边的话,一定连他也会成为目标。)
  在其他的园丁中说不定已经出现牺牲者了。
  「快点快点!从这里面的小门出去,其他人也紧急去避难了!」
  「你先带着这女孩走。」
  越过拉比莎的头,哈迪克拜托园丁。
  「金发使者说的就是她吧,我一个人反而比较容易行动。」
  哈迪克的话还没说完时,拉比莎已往前飞奔出去。
  「哥哥拜托你了。拜托你带他一起逃走,我会为你们拖延时间。」
  拉比莎跑过园丁旁边时,拉住园丁的袖子,用坚定的语气说:
  「那家伙和我还有点事,他不会杀我,所以你们一定要逃走喔。」
  拉比莎说了谎之后,没有回头看叫着她名字的哈迪克,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想追上去的哈迪克失去平衡,在园丁同僚的扶持下咬着牙。
  「……可恶!」
  他马上站起来,分开背后的门帘,用眼神指向掉在办公室地上的东西。
  「可以帮我把那个捡起来吗!」
  哈迪克用激烈的声音说了之后,园丁同僚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子,交给哈迪克。哈迪克把露出刀刃的刀夹在腰带上,刻不容缓地拜托园丁其他的事。
  「先把那个男人带走。把他扶起来,带到外面去。」
  哈迪克说了之后,他才注意到另一个处于茫然失魂状态的园丁,马上跑到他旁边去。哈迪克一边听着背后传来声响,一边拚命地开始拖着拐杖追拉比莎。


  3..逃避之行
  用鼻子哼着歌,在绿色的园子里散步。偶尔让红色的花瓣四散。
  对他而言,这就只是那种程度的小事而已。
  「嗯~嗯嗯嗯、嗯~」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扛着大刀,环视明亮的岩石天花板。
  「没想到,在地底下会有这样的地方啊……」
  他因洒落下来的自然光而眯起眼睛自语之后,随意将手往下挥。
  喀……
  坚硬的金属和岩石地板撞击的声音响彻周遭。
  颤抖着想移动脚步的园丁,因在鼻尖挥下的宽幅刀身而害怕地「噫」了一声,缩起身子。因血液而浑浊的刀面映着自己摇动的倒影。
  「我听说迦帛尔人啊,是只有亲切温柔这项优点的家伙。」
  红发男子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将头偏个角度俯视园丁。
  「我在问金发使者大人到底在哪里啊?我都这么有礼貌地问了还不告诉我,一点都不亲切也不温柔嘛?这根本是不实广告不是吗?」
  园丁微微发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敢抬起头来。
  那样子和为了从鹰眼下隐藏身躯,而蹲在和自己体毛同色的沙地上的小动物一样。不过他穿的是鲜艳的绿袍,无法欺瞒猎食者的眼睛。
  「连唯一的优点都没有,那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吧……?」
  就算发出戏弄的声音,对方仍然一动也不动。札库罗悄悄叹了一口气。
  (我开始觉得这些家伙的头脑说不定意外地好咧。)
  反应太无聊了。札库罗不由得失去干劲。
  札库罗失去干劲,也就表示他们捡回一条命。大概是类似小动物本能的智慧之类的东西吧,札库罗半认真地想。
  「你们没有『反正都是一死,就算知道没用也要反击』什么的想法吗?唉——唉,好无聊,这就像挥锄头耕田一样嘛~」
  就在札库罗用惯性举起刀,正要砍下时——
  「住手!!」
  彷佛划破天空一般的锐利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喔,把视线转向那里的札库罗顿了一下之后,嘴唇露出深深的笑容。
  因为之前寻找的金发使者,正一边肩膀起伏地喘息,一边瞪着这里。
  「什么嘛,自己跑出来了啊?难得我觉得很有趣的说,寻宝结束了啊……」
  耸耸肩膀如此喃喃自语之后,札库罗尽管将视缭朝向拉比莎,却仍没有将刀刃从男子上方移开。和他说的话不同,他的表情确实比刚才还要开心。
  「……拿开那把刀,你的目标是我吧?」
  看到燃烧一般的红发与开玩笑似的大刀,以前所感受到的恐惧又回到身上,但拉比莎努力假装镇定。
  因为她全力冲到这里,所以呼吸急迫。她压抑住紊乱的呼吸,紧握住右手拿着的辛姆辛姆嫩枝,慎重地往前进。
  「这里是辛姆辛姆的圣域,不要挥舞那种东西,辛姆辛姆会害怕的。辛姆辛姆如果完全枯萎的话,就没有水的恩泽了。那样你应该也会很伤脑筋才对。」
  拉比莎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札库罗身上,站到他正后方的辛姆辛姆前面。
  这样一来,札库罗也很难活动,他只能把园丁男子屏除在视野之外,整个身体重新转向后方。实际上,他一移动之后,捡回一命的园丁就宛如脱兔般逃走了。
  (很有意思嘛。)
  他明白拉比莎是为了让园丁逃走,才走到那个位置。她说的话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过,感到有趣的札库罗勉强顺着她。
  「喔?不过我看那棵老树,好像已经完全枯了嘛。还活着吗?」
  「还有嫩枝,没有完全枯死。」
  看到拉比莎一边举起手中的树枝一边说着,札库罗发现她手上的大概就是辛姆辛姆的树枝。
  「话说回来,这些穿着夸张袍子的迦帛尔人,居然让它枯成这样。」
  拉比莎没有回答。园丁逃走之后,她的内心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次我得逃走才行。可是,哥哥还没出去吧………)
  站在大约十步距离之处的札库罗笑容满面,面对那个笑容,拉比莎忙着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总之,得再拖延一些时间才行。
  「你为什么盯上我?因为我是辛姆辛姆的使者吗?」
  虽然是为了转移札库罗的注意力,不过那也是拉比莎真的想问的事情。听了之后,札库罗把体重放在插在地面的刀上,用十分不客气的口吻开口说:
  「嗯,就是那样罗。我要掌控迦帛尔,就要杀鸡儆猴啊。毕竟这里是辛姆辛姆大人的圣地嘛,比起镇长或园长,这里应该是使者最大吧?」
  我希望月夜那家伙能因此认真起来,札库罗在心中喃喃说着真正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暴动被破坏而出气,不过事到如今,他觉得那已无所谓了。
  拉比莎明显地皱起眉头。
  「你掌控迦帛尔想做什么?要是辛姆辛姆枯萎了,就只有灭亡一途喔。」
  「哈,你说什么?意思是本大爷也会枯死吗?」
  札库罗好像觉得十分好笑似地歪着嘴唇,慢慢往前移动。
  「我说啊,温室里长大的大小姐,要我告诉你一件事吗?辛姆辛姆呢,其实不是圣树,也不是奇迹之树,它什么也不是。你哥哥注意到这一点了吧?」
  对方每踏出一步,拉比莎就配合着后退一步,同时她也因那句话感到吃惊。
  「我承认它可以反映出人类的心。不过啊,好人就种得起来,坏人种就会枯死,这家伙并没有那么厉害的判断基准。它只是棵单纯的植物。沙漠是很严酷的,植物也好,动物也好,不利用什么就无法生存下去。」
  一步又一步,札库罗戏弄似地前进。拉比莎也跟着不断后退。
  「人类是会向强者靠拢的,辛姆辛姆也一样。这家伙利用人类生存,只要发现生存力强的家伙,那家伙就会流出水源保护自己。种子也是,选出生存力强的家伙来运送。根本不是以善恶为基准。」
  不知不觉间,拉比莎已退到桥上。再这样下去,就会走到辛姆辛姆那里了。
  「话说回来,什么是善恶?不是由你们决定的吧?有那种基准吗?辛姆辛姆所拥有的基准只有一个,就是『这个人能不能够保护它』。」
  札库罗一度停在桥前面。在快要走下桥的时候,拉比莎也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什么叫生存力强吗?就是不迷惘。」
  不知不觉间,笑容从札库罗的脸上消失了。
  「深信你们就是正义,把其余的人丢到沙岚之镇的人是这样;深信那是丰功伟业,趾高气昂地讨厌城镇的人是这样;不管是妇孺或辛姆辛姆的使者,对杀人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反而感到快乐的我也是这样。」
  札库罗轻轻张开双手彰显自己,视线朝拉比莎后面瞥了一眼。
  「你明白了吗?那家伙藉由寄生在强者身上生存,只是棵忠于本能的植物。虽然它或许是一棵便利的树,不过完全没有必要说它是圣树还是什么,也没必要尊敬它。世上需要的是力量,让周围的家伙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的强大力量啊。」
  拉比莎的喉咙发出咕嘟一声。她发觉自己有点误解札库罗了。
  她原本以为,札库罗只是个喜欢挥刀,用力量统御领导的凶残男子,不过……
  (真意外,没想到他思考到那种程度,是确信自己会得到水才进入迦帛尔的。)
  而且拉比莎开始认为札库罗并没有分析错。
  (辛姆辛姆感受到园丁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罪恶感,内心开始迷惘之后,种子就减少了。这和他说的一样。因为辛姆辛姆不会判别善恶,的确,或许比起现在充满迷惘的迦帛尔人,札库罗更不会让它枯萎……可是——)
  拉比莎将意识集中在右手的粗涩触感,以及耸立于背后的树木温暖上。
  「可是,我认为光是那样,还是无法培育辛姆辛姆……」
  「啊啊?」
  札库罗讶异地反问,拉比莎这才发觉自己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她毅然决然地抬起头,从正面看着札库罗宛如盯上猎物的猛禽似的双眼。
  「我还是不认为你能够培育辛姆辛姆,因为你就算认为辛姆辛姆是一棵便利的树,也不会感谢它给你水源,更不会因此重视它。」
  「那是当然的。不过是一棵树嘛,若要我向它鞠躬哈腰就太恶心了吧?把水给保护它的人,这就是这家伙的本能。我才不会感谢它咧。」
  「没有那回事。辛姆辛姆会反映出人心,你刚才不是也认同了吗?」
  拉比莎摇摇头,顽固地愈说愈激动。
  「如果不重视彼此,就无法一起生存。辛姆辛姆是一面镜子。只要我们这么想,它就会确实回应。所以,会认为辛姆辛姆只是一棵树,那只是你自以为是。」
  她悄悄地把发出浅绿光辉的叶子拿近胸前,做出彷佛用双手包覆并保护树枝的动作。
  「对我来说,它仍然是重要的圣树。我不想把它交给不重视它的人。」
  拉比莎斩钉截铁地说完后,札库罗挑起单边眉毛。
  「是喔?可惜你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但你保护不了它。」
  札库罗一边说,一边把刀扛到肩上,用比刚才还快的步伐开始往前走。
  「放心吧,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我会为你准备一个更引人注目的华丽舞台。」
  拉比莎慌张地转身,下桥跑到辛姆辛姆的树下。她环视人工陆地,寻找逃跑的路线,可是除了过桥之外,没有走出这里的其他方法。
  (糟了,能再深思熟虑一点就好了!再来就只能跳进泉水里……)
  她张望着周围漂浮着枯叶的泉水,同时一边和逐渐接近的札库罗拉开距离。
  「喔~喔~你真努力啊。你想玩追逐游戏的话也可以喔,快点逃走啊。在抓到你之前,我会杀几个人呢?要和我赌赌看吗?」
  札库罗故意把桥的前面让开,露出十分骇人的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道。
  老实说,现在的确是逃跑的好时机,可是听到札库罗的话之后,拉比莎变得无法动弹。
  (对喔,如果我能吸引住这家伙,就会减少别人的危险。)
  虽然札库罗应该还有其他伙伴在.不过拉比莎认为最危险的还是这个男人。不能随便逃走放着他不管。话虽如此,可是继续维持这个状况也……
  (怎么办?有什么方法,可以至少让他别瞄准我以外的人?)
  「怎么?不逃了吗?不过那样也好啦。」
  札库罗耸耸肩,再度大步地随意走近拉比莎。因为桥在札库罗背后,拉比莎只能隔着辛姆辛姆东奔西窜。
  (怎么办?会被抓到!就算跳进泉水里,要是他绕到背后就完了……!)
  比起对游泳没有自信的拉比莎,走陆地的札库罗应该比较快吧。从正面强行突破只是自杀行为,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没有可以绕到这家伙后面的逃跑路线了吗!?)
  ——砰……
  水的竖琴又在背后发出拨弦声,拉比莎惊讶地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大树。
  (辛姆辛姆?明明在我前面,可是水声听起来像是从后面传来的。)
  尽管着急却仍感到些许疑问时,拉比莎想起了一件事。
  在桥的对面、目前位于拉比莎背后的泉水,宽度比其他地方要窄。
  可是纵使游泳过去,前方不是岩石地而是岩壁,根本无法上陆。
  因此,之前拉比莎思考逃命方向时,完全没有把那里考虑进去。
  「……和我一决胜负吧,札库罗。」
  心脏一边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拉比莎像是不想让札库罗发觉她的害怕,粗着嗓门说道。
  她若无其事地把辛姆辛姆的嫩枝拿到背后插进腰带里。
  「来比追逐游戏。可是我不赌杀人的数量。相反地,在抓到我之前,你一个人也不能杀。」
  在宁静的圣域中,拉比莎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亮。
  札库罗停下动作,用非常惊讶的表情抓抓脸颊。
  「我说啊,那个,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想逃吗?早点抓到我不就得了。所以你没有那样的自信嘛。」
  拉比莎打断札库罗的话,连珠炮似地说了之后,札库罗微微张大眼睛笑了起来。
  「你比那些男人有趣多了。好啊,就听你的。立刻开始吧。」
  札库罗一说完就蹬了地面,用之前无法相提并论的速度逼近拉比莎——那完全是在战场上施展的缩短间隔的方式。一双鸢色的眼眸锁定猎物的动作。
  (快、快动啊!)
  吃惊得全身僵硬的拉比莎,喝斥僵直的脚勉强向后转。双脚纠缠在一起让她变成像是要往前摔倒的模样,不过这时什么姿势都无所谓了。
  预测拉比莎会经过辛姆辛姆旁边走向桥的札库罗,想像着拉比莎的动线,为了在短时间内缩短距离,从一开始就占据了靠近辛姆辛姆的位置。他预料在控比莎到达桥上之前,应该就能迅速抓住她才对,然而——
  「什么!?」
  小小的背影冷不防从视野中消失,札库罗不禁脱口惊呼。
  发出啪沙的投水声,好几滴冷冷的飞沫溅到脸上。
  「拉比莎!」
  圣域的一角传来年轻男子的叫声,札库罗看过去之后吃了一惊。
  那里有和刚消失踪影的使者相同的太阳色头发。
  (不过那是别人。也对啦。怎么?她摔倒掉下去了吗?)
  札库罗手擦着腰,把刀扛在盾上,缓缓探头看着摇晃的水面。
  褐色的枯叶妨碍了他,他什么都看不见。虽然枯叶的缝隙间浮出好几个泡泡,但使者始终没有浮上来的迹象。札库罗就那样观察了好一阵子,终于豁然开朗地领悟了。
  (她好像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也就是说,下面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出口。)
  呵,札库罗的喉咙发出声音。真有趣。哎呀,真是的,为什么使者这么有趣呢?
  (以余兴节目来说算是史无前例了。这样我就更期待和月夜一决胜负了……)
  札库罗转身过桥之后,和使者长得一模一样的园丁像是取代她似地等待着他。
  他腋下拄着二根拐杖支撑身体,以半身倾斜的姿势看着札库罗。
  「你是使者的家人吗?算了,无所谓。那个泉水通到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札库罗毫不客气地一边走过去一边问,园丁默默地垂下头。大概是看到大刀便害怕起来,无法逃走也发不出声音了吧?这是常有的事,札库罗没放在心上。札库罗停在对方眼前,弯下身子要窥视他的脸。
  「可以告诉我吗?那样的话,我也可以放你……」
  刹那间,札库罗感到后颈一阵麻痹。
  (!!)
  白色的闪电劈开天空,冷冷的暴风吹过喉头。
  混乱的寂静中,札库罗看到了蕴含坚定决心的太阳色眼眸。
  虽然有点晚,不过札库罗察觉了。对方低着头,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为了隐藏这双眼睛。
  圣域里,响起有人无力倒下的声音。
  在无防备之下受到突袭的鸢色眼睛,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眼睛的严厉眼神交会。
  ——之后。
  明亮的太阳色那一方,皱着脸露出懊恼的表情。
  「……真、危险……」
  札库罗摆出大大后退一步的姿势,坦率地喃喃自语并摸摸喉咙。
  「如果是一般的家伙就中招了。你那模样……」
  看着手中拿着小刀跌在地上的美丽园丁,札库罗勉强露出笑容。
  「你还挺厉害的嘛。刚才那是充分了解自己的家伙才会有的做法。」
  他大概早已预期到自己拄着拐杖,对方会粗心大意吧。
  由于明白自己没有力量也没有技术,于是屏除视觉、压抑情绪,在自己也会被抓住的极限位置等待,不怕倒下全力地使出必杀一击。而且还瞄准柔软的喉咙。
  做得很好。做迦帛尔人太可惜了。
  「哎,不用在意啦。不是你的错。只因为对手是我,运气不好而已。」
  札库罗把扛着的刀慢慢从肩膀上放下来,将刀锋对准倒地不起的园丁。
  头和肩膀之间——札库罗把大刀固定在那个位置上,如果一刀挥下,那二者将永远分开。
  「好啦——你要怎么做?是要告诉我,那个泉水通往哪里呢,还是不告诉我呢?」
  像是要用光来清洗污浊的刀身一样,札库罗一边说,一边往左往右地变换角度。
  「是要活命呢,还是不要呢?」
  拉比莎听到的话,似乎会生气地指责说和说好的不一样,但老实说,札库罗觉得无妨。仅管札库罗因为拉比莎要做有趣的事,而产生了不如听取她的要求的心情,不过若他当下来劲的话说不定也会做出杀人的举动。他现在尚未决定要怎么料理眼前的园丁。
  当前的目的是要问出使者的去处。
  「喂喂喂,别以为你会一直幸运下去喔。还是说你想死?」
  园丁的嘴巴抿成一字形,没有回答札库罗的问题。虽然他的视线很坚定,可是他看的不是札库罗。他用全身的感官在探索周遭的动静,看起来是在一方面集中精神,一方面摸索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样一来,事情的发展对札库罗来说就变得很无聊了——虽然这种无聊和面对懦弱家伙的无聊在意义上有所不同。
  (不理我吗?可恶,傲慢的混蛋。)
  正因为对方是札库罗曾一度佩服的人,因此令他感觉更是火大,他极为生气地举起刀。
  「那就死吧。」
  就在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情,随手将刀砍下去时——
  ——像水一样的气息滑了进来。
  (啥……)
  在札库罗感到惊讶的几秒间,刀刃的轨道被柔软地牵制,刀锋极为自然地朝不同的方向滑去。往垂直方向施放的力量瞬间流向水平方向。
  札库罗的眼前有一名园丁,彷佛切割了空间似地,以相当唐突的方式现身。
  他的幅沿压得很低,半背对着札库罗,右手朝着相同的方向伸去。
  那只手上握着刀。对方一样是右撇子,为了改变刀的轨迹,当然要看着同样的方向吧。双方都完全敞开手臂,形势已无法停止。
  铿……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缭绕,犹如回忆似地传到耳里。
  「……怎么?你……」
  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札库罗用如此极度微小的音量喃喃自语。
  而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札库罗的话,对方微微动了一下。
  越过伸出的右肩,从兜帽下方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眸。
  深沉的蓝,宛如夜晚——
  看到那双眼神的瞬间,札库罗立刻甩开对方的刀往后跳开。
  沙的一声,札库罗用脚底承受体重。对方几乎也在同时转身,结束了进行下一个行动的准备。那看起来像只是随意地站着,却没有任何空隙。
  对方披在身上、前襟敞开的绿袍扬起之后,随即轻轻落下。虽然那是札库罗差不多看腻了的园丁制服,不过大概是因为穿着的人的关系,看起来和其他的绿袍截然不同。
  而那也有可能是因为长袍的下摆吸收了血液,染成波浪状的黑色,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关系。
  水无声无息地飞溅。
  札库罗一边扭转身体,一边用刀与前方像刺一样锐利地飞进怀中的冰冷气息交错。但对方的刀刃仍自由自在地改变方向追随而至。
  札库罗牺牲了一部分的衣服,并在关键时刻逃脱,再度往后跳开。
  着地的同时,这次札库罗自己也架好刀,勉强摆出攻击的姿势。
  「嘿嘿,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园丁咧。」
  札库罗马上回复那种不羁的站姿,调整呼吸对他说。
  对方的兜帽已经从头上拿开,露出和眼眸同色的头发。
  「你搬到迦帛尔,到圣园二度就业了吗?月夜。」
  札库罗称呼他的别名,彷佛无色透明的水一般气息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
  「还是你不用我招待,就来看使者女孩被杀的场面?」
  「闭嘴。」
  杰泽特的表情明显比刚才紧绷,压抑的情感膨胀了起来。
  那副模样让札库罗的嘴角上扬,一切真的超出了他的期待。
  绕行体内的血液变热了。涌起的兴奋感随着热血,由指尖传到刀上。
  脚部的肌肉使劲收缩,虽然他很想蹬一下地面来填补这个距离……
  (喔喔,糟了、糟了。还没。稍微冷静一下吧。)
  札库罗辛苦地压抑着自己,反而注意到背后。很幸运地,那里就是通往圣园正门的通道。若以这个距离,应该可以摆脱他吧。
  「抱歉哪,小月夜。虽然我有像山一样多的游戏想和你玩,不过我现在很忙。」
  札库罗一边开始将身体重量移往后方,一边用满不在乎的声音说:
  「因为我现在正在和使者妹妹玩追人游戏。事情就是这样,下次再见的时候——」
  札库罗收起刀,改变身体方向,最后低声补充说:
  「会让你瞻仰一下可爱的使者妹妹满身是血的尸体喔。」
  之后,他跑了出去。
  「站住!」
  札库罗感受到对方马上就要从背后追上来的迹象,刚好那里有一名打算躲起来的绿袍人,他就拿来利用了。
  「再靠过来我就杀了他。」
  札库罗亮出衣领被抓住后脸色变得像死人的男子,说出不假修饰的威胁语句。
  「不、不要、拜托、别来、救命。」
  不知道是不是男子嘴巴一张一合的恳求奏效了,杰泽特停下了脚步。
  「喔……以前为了目的而能够做出冷静判断的你,改变了呢……」
  虽然事情的发展称心如意,但以自我为中心的札库罗,语气还是变得有些不满。
  「也罢。那,后会有期了,月夜。」
  札库罗做出抱着男子走的动作之后,杰泽特也一度瞪着札库罗,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是要救人。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札库罗所说的「冷静的判断」。
  杰泽特一边跑回幽暗的通道,一边以不高兴的心情自我分析。
  札库罗是认真地决定逃跑。不管怎么样,札库罗都打算亲手杀了拉比莎,挑衅自己,然后一决胜负。去追一个体能等同或超过自己的家伙,是很危险的。时间和体力皆会急剧消耗。比起那个,先找到拉比莎并带她去安全的场所比较恰当。因为现在这个镇上,危险的不只那家伙而已。
  被札库罗带走的男子会不会被平安释放,没有人能保证。
  札库罗是为了其他动机才撤退的,所以杰泽特无法解救那名男子。
  (毕竟我不是什么正义的一方……)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是辛姆辛姆的圣域,杰泽特像找藉口般地在心中喃喃地说着理断当然的事。他连带地想起自己并非园丁,于是脱掉了绿袍。
  他并没有追札库罗追得太远,所以马上就回到了满溢光线的空间。
  「哈迪克,你没事吧?」
  杰泽特一边问,一边跑近交给萨允照料的哈迪克。哈迪克大概在杰泽特和札库罗对峙时听说了大部分的事情吧,他毫不惊讶地对杰泽特点点头。
  「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那家伙好像是冲着拉比莎来的,所以想设法绊住他。本来想说至少有一次机会的话……」
  「请你别乱来啦。带着那么大把刀的男人,我们没办法对付的。」
  萨允板着脸喃喃说道,用闹别扭的眼神瞪了杰泽特一眼。
  「然后呢?最重要的是拉比莎在哪里?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吗?那家伙说什么追逐游戏之类的玩笑话,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拉比莎的所在之处吧?」
  杰泽特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烦,如此间道后,哈迪克微微迟疑了一下,朝辛姆辛姆瞥了一眼。
  「那是……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不过似乎是拉比莎挑衅了那家伙,提议要那家伙去追自己,然后就跳进辛姆辛姆的泉水里了……」
  这番话让空气瞬间冻结。
  「「……咦!?」」
  正面承受了两人惊讶的声音,哈迪克抱歉似地继续说:
  「就我在快走进这里之前听到的,拉比莎要他在抓到自己之前别杀其他人……」
  「她、她居然和带那种大刀的男人谈条件吗!?」
  「你、你说她跳进泉水里吗?可是那家伙应该不会游泳吧!?」
  虽然杰泽特和萨允吐槽的点不同,但他们几乎同时慌张地猛然转向辛姆辛姆的方向。之后,哈迪克仍然以很抱歉的声音接着说:
  「辛姆辛姆的泉水是个四方形的洞,连接到后面的给水塔。她应该会从那里出来。」
  「顺便问一下,那个洞有多大?」
  「你们还是别去比较好。我想拉比莎应该可以勉强通过……那个……」
  哈迪克抱歉地交互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最后低下头。
  「我妹妹太不可理喻了……」
  「不、不会。」
  「我们都习惯了。」
  杰泽特和萨允不约而同地将一只手举到胸前,感情很好地分着说完这句话。
  *  *  *
  「呼……呼啊……哈啾!」
  啾、啾、啾……喷嚏留下回音消失在空气中。
  「呜呜……好……好冷……」
  全身发抖的拉比莎,用手指捏着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的衣服。这样做了之后,空气瞬间进入衣服而膨胀,但又马上柔软无力地贴上来。
  她伸手到腰后面确认,辛姆辛姆的嫩枝还好好地插在腰带上。
  (总之,从这里出去吧。只要到外面去,这种程度马上就干了。)
  好,拉比莎打起精神站起来,环视四周。
  沙沙沙……以源源不绝的水流声为背景,到处可以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
  这个空间很暗、很大、而且很高,同时极深。以土坏堆叠而成的墙面上,到处开了大小称不上是窗户的采光洞,外面的阳光从那里呈线状射入。因为如此,虽然很暗,但若是白天,还不至于到行走不便的地步。
  她的背后是厚实的岩壁。隔着那座岩壁,另一边就是辛姆辛姆的圣域。下方开了好几个和拉比莎钻过的方形洞穴一样的出水口,分别把水送入以石头组成的墙壁所隔开的水槽里。
  现在有半数以上的出水口盖上了盖子,所以加满水的水槽必然占整体的一半以下。每个水槽前面,又开了好几个方形的小孔。
  这里的构造,是让水量变小流过那里的水,通过设在下面的木框,蓄积在更下面附盖的水槽里。木框里铺满了小石子、木片或自生的苔藓等等,混入水中的多余垃圾几乎都会在这里被过滤掉。
  拉比莎的视线看向木框的深处,这次她看到从附盖水槽斜斜地延伸而出的圆形土管。
  土管从每个水槽里长长地延伸出来,连接辛姆辛姆圣域所在之处反方向的墙壁。有的达到约二层楼的高度,也有的延伸到三、四层楼,甚至更高的地方。那是为了把水打上去,送到镇上各处的装置。
  里面有木制的螺旋轴,透过旋转安装在外面的车轮来转动,把土管里面的水打上去……之类的,拉比莎记得哈迪克曾经告诉过她。虽然拉比莎不是很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不过因为是哈迪克说的,所以就是那样吧。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不过其他应该还有利用斜坡与地底的水路相连的构造才对。拉比莎现在站立的地方,就位于隔开最初木槽的墙壁上方。
  隔墙上面和周围的墙壁遍布作业用的细小通道,所以移动并不困难。
  (问题是会通到外面的哪里?虽然也可以试着打开那里的门看看。)
  唔,拉比莎用手抵着下巴,看着她所想的那扇门。给水塔由于位在圣园境内,门由看守圣园出入口的守卫兼任管理。因为在迦帛尔,没有会偷水或丢人异物之类不守规矩的人,在这个前提之下,门并没有一一锁上。
  只要走过去应该就能马上到外面去才对,可是拉比莎不太想那么做。
  (总觉得突然碰上追过来的札库罗的可能性极高。)
  札库罗走出圣园之后,只要朝着可疑的方向前进,运气好的话,马上就会发现这里。太危险了。
  (而且我也不知道镇上现在变成怎么样了?既然札库罗来了,那就表示『沙岚』也进城了吧……)
  她感觉到被水精灵冷却的空气,从湿掉的衣服上面重新包覆住全身。
  (不知道哥哥是否顺利逃走了。就算到外面去也很危险……黎度现在怎么样了呢?她知道取水的地方吗?突然被独自留下,她一定觉得很不安……)
  拉比莎把注意力投注到塔外之后,发觉外面好像充满了危险的吵嚷声。实际上,水塔内部被厚墙覆盖,外面的喧嚣等等是传不进来的。
  她往上看,中心部位是通风处,墙上到处延伸出工作用的踏板。几乎都是有棱角的扇形,踏板之间架了梯子。
  其中一个位于三层楼高的宽大踏板上,里面有一扇门。
  (我记得有连接外面防壁的地方才对,应该就是那个了。)
  如果爬到围绕镇上的防壁上去的话,就能够将现在镇上的情况一览无遗,而且札库罗应该也不会一下子就找到她。拉比莎如此思索着,姑且以那里为目标。
  她用视线探索较近的路线,跑向起始点的梯子之后,立刻开始往上爬。木制的梯子为了防腐和止滑而涂了树脂,所以手脚离开时都带有一些黏稠感。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我,在这么昏暗又安静的水塔里,一定会很害怕,马上就跑出去。)
  一边往上爬时,拉比莎忽然想到这件事。独自在黑暗的塔里,这种状况对拉比莎来说,是会让童年时的痛苦记忆复苏的讨厌状况。
  可是,比起痛苦的记忆,现在的她更能回想起幸福的瞬间。
  (因为杰泽特和我一起攀爬过。)
  在迎接新年的曼纳,杰泽特强硬地牵起她的手,让她看到美丽的黎明景色。
  从那之后明明没有经过很长的时间,但拉比莎却觉得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越过好几个踏板,拉比莎稍微休息了一下,搓搓冰冷的指尖,接若再度往上爬。
  抵达门的时间比她估计的还快。因为每一条梯子都没有很长,所以身体也没有很疲惫。一想到札库罗,她就有点害怕走到外面,但想让衣服快点干的心情略胜一筹,拉比莎立刻把手放在门上。
  流进来的光让拉比莎眯起眼睛,她一来到外面,便看到眼前有一条搭在空中的狭窄通道。
  她沿着通道潜入防壁的侧面,爬上又窄又陡的楼梯之后,头上出现了四方形的蓝天,微温的风马上吹过身侧。
  好久没有感受到四周都没被墙壁堵住的感觉,拉比莎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呃,这里就在圣园旁边,所以……是南边的防壁吧。也就是说,正门在那里吗?」
  拉比莎重新把身体朝向给水塔的方向,指着右边点头。
  (总之,先往正门去,看看镇上的情况之后,再回老家……)
  她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一边暂且小跑步前进,离开了巨大的给水塔阴影之后,飘浮在空气中的异样喧嚣立即窜进拉比莎的耳朵。
  「啊、这是,什么……!」
  虽然那阵喧嚣从她一走出塔时就听到了,不过她看到眼前展开的景象之后,才初次体悟到那喧嚣的异样。
  眼下是蠢动的群众。
  拉比莎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她知道那些男子几乎都在使用暴力。他们互骂互殴、互相抓住并用手指戳刺对方、成群民众包围少数的人……
  (是『沙岚』的袭击吗!?)
  才刚这么想,就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嘶哑大叫。拉比莎看了过去,矗立在圣园地上部分的建筑物屋顶上,倒着一名身披绿袍的男子。
  他旁边有另一名持刀男子。看到绿袍男子倒下之后,就退入建筑物里。
  (那里是和水利协定议会开会使用的……是上级园丁进出的场所!)
  拉比莎直觉认定,刚才拿刀的男子是『沙岚』。他是挑选地点和人袭击的。
  那么,眼下聚集的男子们是……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都是一般人吗?因为如果对方是『沙岚』,感觉马上就会被杀了。也就是说,是迦帛尔人之间的纠纷吗?还是迦帛尔人和外地人的……)
  从远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她感到状况不妙。在r沙岚』引起的袭击背后,一般人开始发生冲突,而讨伐队也在镇外散布火种。
  再这样下去,纷争会引来纷争、憎恨会引来憎恨,受伤的个人恨意会愈来愈深,战火想必会在罔顾原本的原因或事件的本质之下扩展开来。
  (那样就正中伊拉斯的下怀了!那家伙就是要中央沙漠的人民互相残杀,开端即是把迦帛尔和『沙岚』的关系当成火种……!)
  拉比莎的脑海中浮现静静地微笑的白袍男子,她紧紧握住拳头。
  (得阻止才行!总之,普通人之间不可以再起纷争!)
  她迅速跑到防壁上面,打算从最近的楼梯下去。
  可是拉比莎才刚踏上第一阶,就吃惊地停下动作。
  宛如燃烧般的红发。
  红发主人鸢色的眼睛张得圆圆地,往上看着她。
  「……喔喔。」
  早一步打破僵局的是对方。
  「我还想说从上面找应该比较快吧,没想到被我料中了。」
  他边说边把手伸向拉比莎的脚踝。
  「……!!」
  在快被抓到时,拉比莎好不容易把脚抽了回来,就那样以倒下的姿势转身后,用连脱兔都折服的速度,开始往原路跑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心跳快得不像话,她怕得无法往后看。
  (对了,法纪鲁,呼叫法纪鲁!)
  「跑得还挺快的嘛。」
  札库罗的声音从比想像中还近的地方传来,拉比莎的胸口彷佛被钉入木桩一般疼痛。呼吸时喉咙发出宛如风吹过缝隙的声音,她发觉自己好像快哭了。
  「……纪鲁……」
  一边全力奔跑一边说话很难受。拉比莎拚命鼓动着干燥的舌头,再试一次。
  「法、鲁!」
  风没有出现的迹象。那是当然的,因为她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像这样追逐拚命逃跑的猎物的感觉,偶一为之也还不错。」
  札库罗从喉咙发出的声音传了过来。完全被他戏弄了。可是拉比莎只能拚命逃。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死神以冷酷无情的模样降临了。
  (为什么!?)
  面对镇外的部分只有墙壁,前方的通道突然中断了。

  从进出口出来后,还没去看给水塔内部,望向防壁上方的两人,立即目击到被红发男子追赶的金发少女。
  「「拉比莎!」」
  他们同时发出的叫声没有传过去,拉比莎一心一意地朝西方奔逃。
  「糟了,那里是!」
  萨允啧了一声跑出去,马上跟到他旁边的杰泽特问道:
  「什么糟了!」
  「那里在施工啊!防壁的修补工程!」
  萨允一边拚命挥手,一边自暴自弃地大叫。
  「那里有个洞,因为警戒着『沙岚』,所以最近打算修补!」
  一边聪着一边看向前方的杰泽特也吃了一惊。蜿蜒向前延续的防壁,有一部分的确突然中断了。下面摆放着各种施工工具,土坏和土堆就在旁边。
  (拉比莎……!)
  眼前染成一片鲜红,杰泽特咬紧牙关加快速度。
  他认为拉比莎的脚程很快,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札库罗显然只是在玩。
  她挑衅札库罗,通过泉水逃了出来。具备了机智、勇气和胆量。可是她是个女孩子。
  自己明明想保护她,远离所有会让她感到害怕的事物。
  (我真是差劲透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看到跑到终点往后回头的拉比莎。
  「喂,那里有梯子——」
  萨允急迫的声音掠过耳边。他看到拉比莎僵硬的脸。
  那是张僵硬到快哭了,可是却又明白无法寻求任何人帮助的悲痛表情。
  杰泽特跳了起来,蹬上堆积如山的土坏,以那气势攀上土堆。
  大概有建筑物的二层楼那么高吧。还不够。防壁比那还高二倍。
  尽管如此,仍比没有好。
  「拉比莎!」
  杰泽特喊出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拉比莎张大眼睛。
  「过来!!」
  拉比莎看着张开双臂呼叫的自己,同时把手伸了出来。
  她就那样以没有间断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将身体投向空中。
  「什……」
  杰泽特听见札库罗惊愕的声音,但那也只有短短一瞬间,之后,周围的声音马上再度消失。

  杰泽特接住拉比莎的身体,藉由直接滑下土堆消去冲击,然后立即站起来进入札库罗视野的死角,并转头看向萨允。
  「救到了!」
  接着,杰泽特紧紧抱着拉比莎,跑进中断处前方的防壁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击全程的萨允愣愣地张开嘴巴,站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他的手还抓住梯子。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想,这个梯子要到防壁上面也太短了,而且就算够长,也无法保证对方会等到他爬上去。
  不过,就算是那样……
  (居然会想到在那一瞬间爬上这座土堆,接住掉下来的人。)
  那个发想太奇怪了吧?
  不只是那家伙,拉比莎也是。
  (竟然毫不犹豫地,从那样的高度,朝着一个人跳下来。)
  那不是札库罗很可怕之类的问题,而是已经到了脊髓反射的程度了。
  「什么嘛,根本赢不了啊。」
  萨允不由得露出迷惘的眼神喃喃自语,然后回到了现实。
  他提心吊胆地望向防壁上方,札库罗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望向两人消失的防壁那里,那儿也没有半个人影。
  (……不过啊,只要有那家伙在,一定没问题吧。)
  萨允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比想像中还信赖杰泽特,感到有点气馁。
  不过,萨允马上抬起头,绷紧了表情。
  「我有我的工作,我得向哈迪克报告拉比莎平安无事才行。」
  接着,他开始朝原路跑了回去。


  4..发誓
  骗人。
  两人份的脚步声响起,拉比莎一边跑着穿越防壁内部幽暗狭窄的通道,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骗人。杰泽特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好来救自己。
  太完美了。无法认为这是现实。会是在做梦吗?
  还是因为看到幻觉而跳下去,现在也仍在幻觉之中呢?
  杰泽特牵着拉比莎的手跑了一阵子之后,把手放在装设在墙壁一角的简朴木门上。确认门内,看看背后,让拉比莎先进去。
  (这里……是仓库,巡视防壁的人用的……)
  不太大的室内乱七八糟地堆积着木箱和麻袋,角落有简陋的木桌和椅子,内面的墙上有采光的小洞。
  杰泽特再度牵起拉比莎的手,拉比莎慌张地跨出脚步。杰泽特一绕到隔开房间前后的木箱另一边,就回头紧紧抱住拉比莎。
  「呼哇!?」
  吃惊的拉比莎发出奇怪的叫声。
  拉比莎的身体为之一僵,环绕住她身体的手臂更加用力。
  (咦?这个,已经可以当作现实了吗?)
  心脏扑通扑通地倾诉着,拉比莎感到不知所措。退五百步来想,如果这是现实,那现实不是很不妙吗?因为在现实中——没错,有个问题。
  (他说,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在塔拉斯伐尔即将分别之前,他的确说出了含有那种意思的话语。
  他的内心某处有秘密。拉比莎感觉到那一定不是真心的,她虽然知道那个理由,但也无法因此抹去杰泽特说过的话。
  打从那时起,拉比莎和杰泽特都没有见过面。
  也就是说,两人的关系如果不从那时继续下去的话会很奇怪。像这样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紧抱,让拉比莎无法理解。
  (他在分开后改变想法了吗?还是说他的想法没有改变,只是紧紧拥抱而已?啊,鸡道说,其实这不是紧紧拥抱之类的那种意思!?)
  不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拉比莎慌乱地想着的时候,杰泽特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逗弄拉比莎的耳朵。
  「拉比莎。」
  光是这样,拉比莎的心脏就怦怦跳动,她屏住气息,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一阵子没听到杰泽特的声音,拉比莎的抗性似乎消失了。
  杰泽特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她的脸就一下子变热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意识地竖起耳朵。
  想再多听一些,想要清楚地听到杰泽特的声音,想要他叫自己的名字。
  还有,可以的话,希望他能说那都是假的。
  当时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不是认真的,所以拉比莎——
  「抱歉,骗了你。」
  拉比莎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她用全身聆听。
  「那时候……分开时说的话。那些,都是假的。」
  拉比莎紧张到手脚的尖端都在发麻。
  自己现在果然是在幻觉中,做了一场称心如意的梦吗?
  「我不能没有你。」
  真的?
  如果这是一场称心如意的梦,既然有这机会,那自己还想再多听一些。
  「你若不在,一切就没有意义了。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我……」
  怎么办?说不定,接下来的梦,真的——
  「喜欢你。」
  ——实现了。
  拉比莎觉得胸口深处的某样东西,紧紧抱住了飞跃起来的心脏。
  「我喜欢你,拉比莎。」
  杰泽特说了第二次,令拉比莎的头晕了起来。身体好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啊,所以是那样吗?她突然了解了。
  所以就像胸口深处的某样东西,杰泽特也紧紧抓住自己了吗?
  「狠狠伤害了你,对不起。」
  放松了手臂的力气,杰泽特悄悄抬起头。
  「……我打算到死都不离开你,可以吗?」
  明明刚才那么强而有力地呼唤,并且接住自己——
  然而那窥视着自己眼眸的脸庞,即使在幽暗中,拉比莎仍知道他露出不安的表情。
  忍着不眨眼的拉比莎,喉咙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嗯……」
  明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回应,眼睛却不争气地流下一行泪。
  那之后又之后,溢出的泪水无法遏抑。
  杰泽特再度扭拉比莎拥入怀里,拉比莎紧紧抱住他的胸膛抽抽噎噎地哭泣。
  若是在这里,就算软弱哭泣也无妨,拉比莎如此想着放下心来,涌出更多泪水。

  ……自己似乎把所有累积在心里的东西,随同眼泪一起释放了出去。
  等拉比莎注意到时,眼泪和呜咽都已停止,她只是被杰泽特的手臂包围着。
  两人不知何时坐在地上。拉比莎扭动身体抬起头,杰泽特把手肘靠在放置于地面的木箱上,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搂住拉比莎的肩膀。
  「对不起……」
  杰泽特在等自己停止哭泣。她突然道歉后,他缓缓摇头。
  「不,倒是我被你治愈了。」
  「被我……?」
  自己明明只是在哭而已,拉比莎歪着头,杰泽特凝视着她,徐徐开口:
  「你啊,一阵子不见,又变可爱了耶?」
  「……啊?」
  拉比莎不禁发出非常讶异的声音。
  杰泽特伸出支撑头部的手,捧起拉比莎耳朵上的头发。
  「头发也变长了……」
  杰泽特宛如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并且不知为何把身子往前倾。
  他的指尖触碰拉比莎的脸颊,拉比莎吓了一跳低下头,把手往前推。
  「你、你在说什么啊!?头发当然会变长啊,因为我没剪嘛!」
  杰泽特的胸膛被拉比莎推了一下,他突然停下动作。不久传来他轻笑的气息。
  「真可爱。」
  杰泽特一说完,轻易地越过守备,亲了一下拉比莎的额头。
  (唔啊……)
  内心的慌乱交杂,拉比莎再度被杰泽特的双臂温柔地拥入怀中,不知所措的拉比莎只能把脸颊靠在杰泽特的盾上。
  「我从刚才就很好奇,这是什么?」
  杰泽特拍了一下拉比莎的腰际,越过肩膀问了之后,拉比莎含糊不清地回答:
  「辛、辛姆辛姆的嫩枝……刚才我去见辛姆辛姆之后,它给我的……」
  「唔……」
  杰泽特发出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没有的声音,稍微沉默一下之后开日说:
  「我也从约西卜那里拿到辛姆辛姆的护身符。他说可以再度遇见重要的人。」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高兴。
  「我见到了。」
  杰泽特用指尖梳着拉比莎的头发,爱怜地抚摸她的头。
  拉比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跳太快了,她好不容易才在脸颊贴着杰泽特的情况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
  (怎……怎么办?明明不能再像这样下去……)
  虽然头脑中心完全麻痹了,但另一方面也存在着一个催促头脑冷静的自己。
  或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房间里面变得比刚才还暗。
  时间一分一秒确实地过去了。因为外面的喧嚣传不进这里,所以这样待着就会不由得忘记了,不过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我有事想拜托你。」
  杰泽特说话的语气十分规矩,可是他居然说出「拜托」这种可爱的话。
  「你可以就这样躲到一个安全的场所去吗?」
  拉比莎咽了一口气,肩膀不禁颤抖。
  「只要你等着我,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回来。」
  她像跳起一般坐了起来,看着他极为认真的表情。
  被杰泽特凝视着,拉比莎不禁想要点头。可是,她用力忍住这股冲动。
  那种说法太奸诈了。
  「我办不到……」
  拉比莎软弱地低语之后,杰泽特稍微垂下睫毛。他的语调变得有点生气。
  「……如果你那么想的话,我也可以强迫你。」
  「杰泽特是不会那么做的吧。」
  拉比莎说出心中的想法之后,杰泽特差点脱口说出自己就是气那一点,他叹了一口气。
  「我是认真的。」
  「嗯,我也是。」
  他们望向彼此。现在拉比莎已经完全离开杰泽特的胸膛,挺直了背脊。
  「……我不想让你去危险的地方。」
  「那一点我也一样。」
  产生反效果了。被杰泽特那么说,拉比莎就更不能躲起来。
  「为此,我明自我应该要做什么丁。为了不再让杰泽特遭遇危险,我明白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事……和杰泽特的做法不同,可是能一起作战的方法。」
  拉比莎伸出手,触碰杰泽特的刀柄。
  「谢谢你保护我。你救了我……可是,我还是讨厌这个。」
  或许会受伤——拉比莎如此想着,语尾发颤。她垂下视线。
  「不管多么坏……都没有人应该被杀。就算对方说要杀人,我方也没有杀人的理由……我必须阻止这种残酷的事情。」
  杰泽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拉比莎说话。拉比莎继续沉重地开口:
  「不过那只是漂亮话。我知道现实并非如此。不管再怎么费尽唇舌,就是会有无法彼此认同的人。札库罗就是那种人。他如果出现在面前就要逃,尽管知道那是错的,可是那错误只能推给像是你或碧姬那样的人。」
  说出札库罗的名字,被追时的恐惧随即重返身上,拉比莎的背部有点发冷。
  「我把错误推给选择了武器……不得不选择武器的人啊。一边说不能杀人这种漂亮话,一边把事情推给别人。因为我如果不那么做,就无法保护自己。」
  拉比莎说话的时候,表情变得很悲伤。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把没能力当成藉口而已。
  「……是漂亮话啊。把讨厌的事情推给别人,自己却摆出一副廉洁清白的面孔。」
  自己的低语很沉重,内心彷佛快被压垮了。为了甩开那股沉重,她抬起头来。
  「可是,另一方面,我要拚命继续说那漂亮话。」
  拉比莎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看着杰泽特的眼睛。
  她的表情和他以前曾经半夜在床上颤抖的模样重叠了。
  「你已经没办法说这种话了,所以我要代替你。」
  拉比莎自然地伸出手,她用手臂环绕杰泽特的脖子,轻轻抱住他的头。
  「……我要在拚上性命战斗的你身旁,拚上性命说着那些漂亮话。」
  啪!她感觉到胸口有水珠滴落。
  「我不要等待,我也要一起作战。所以,杰泽特你也不要再说等你回来什么的……」
  拉比莎把脸颊靠近抱在怀中的头,闭上眼睛悄声说:
  「……一起前进吧?」
  难以雕开的温暖传来。
  只要有那股温暖,就足以构成拚上性命的理由。
  *  *  *
  吵嚷的空气彷佛通过建筑物的外墙、通过黎度所处的房间墙壁、甚至通过胭脂色的长袍,直接传到她的肌肤上。
  (有东西、在动……)
  黎度集中意识,从蒙眼布后面观察周遭的光。一个、二个……每次提高集中力,之前看不到的光就会如同渗透一般出现,只是隔着墙壁效率果然会变差。她毅然站了起来,快速地走向她认为门口所在的方向。
  「正巫女大人,请问您要做什么!?」
  旁边的光动了,用着急的声音对黎度说话。黎度记得她不是迦帛尔人,而是纯粹的赫萨。好像是为了没有随从的正巫女,被命令作为照料者的样子。
  不过那只是名义上,实际上是来监视的吧。
  「我要到外面去。你不用跟来没关系。」
  「不、不可以。您身为正巫女,不可以那么轻率。」
  「你比我更接近星星的意思吗?」
  黎度看穿她的意图而如此间了之后,女子沉默了。黎度摸索着找到门帘,走出房间。
  (出口在哪里呢?建筑物的形状是……)
  黎度停下来思考后,马上就有不只一人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正巫女殿下,还没有到您醒来的时间。」
  黎度听过这个声音。昨晚黎度唐突现身,擅自开始对迦帛尔人说教后,就是这名男子把她强押进房间。恐怕是相信伊拉斯的年轻祭司吧。黎度记得以前被硬带到集会场的时候,曾经在大火旁和他说过话。
  他说话的态度虽然恭敬却有点瞧不起人,黎度不太喜欢他。
  「你口中说着那种话,却已经起来了呢。」
  「因为我有很多工作。很忙的。」
  他的口气彷佛在说本来现在不是要应付你的时候。既然如此别管我就好了——黎度非常认真地发火了。
  「如果想说教的话会提供场地,这可是你说的。那件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当然正在准备。请您先暂时在房间等候。」
  「我不是说我很急吗?」
  「因为还有更紧急的事情。即使接近星星的意思,也不能说出任性的话。」
  黎度把视线瞄向在他后面看得到的光。是照顾她的女子。她肯定一五一十地向他报告自己受到正巫女如此威胁。
  黎度看到旁边还有另一个没有发出声音的光。虽然光芒比其他人沉稳得多,不过也是昨晚在恭敬却无礼的祭司旁边待命的人。反正也是一伙的吧。
  (这样一来,根本无法前进……)
  焦虑感愈来愈深。昨晚能说到话的占星之徒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如果他们能宣扬出去的话是最好,但照这个情况,他们被祭司哄骗的可能性很高。果然除了自己现身,和许多人直接说话之外,别无他法。
  外面一样飘来了吵嚷的空气,黎度不认为那是一件小事。现在这个时期,迦帛尔镇上如果出现什么大动作,那应该和自己不无关系吧。
  「好了,正巫女殿下,请往这里……」
  手被抓住,黎度反射性地甩开之后跑了出去。
  「啊、喂、等等!」
  黎度一面听着祭司把礼貌全抛在脑后的声音,一面看着光的流动推测出口的位置。即使她知道光就是人类,可是她却不知道对方的体型大小,所以不断撞上来人。
  「正、正巫女大人!?」
  「为什么您独自一人……」
  黎度一边被撞上的人用惊讶的声音询问,一边钻过追上来的光,逃跑得还算顺利。她虽然害怕在看不见的状态下跑步,可是她现在知道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拉比莎,你见到杰泽特了吗?也听说我的事情了吗?)
  黎度撞上某个人的某个部位,她抚摸着额头并再度迈出脚步。
  (虽然我没有你那么有勇气,可是,我会试着努力。)
  好像终于到外面来了。周围的光突然倍增。
  (我会试着努力,让那大大的光芒再度出现……!)
  黎度推开光芒走了出去,拉开嗓子大喊:
  「大家听我说!我在集会时所下的托宣,解释是错误的!」
  周围有几人好像注意到她,她听到有人喃喃说着「正巫女大人?」的声音。
  「命运之战什么的都是假的,沙漠之民彼此不需要起纷争。那是错的!」
  黎度把脸朝向各处大叫着说。就她本人而言,那是她从腹腔底部集合了所有力量所发出的声音,可是以往过着沉静生活的少女的声音,要传到广大的训练场境内实在稍嫌薄弱。
  加上她的身形矮小。即使认为好像听到哪里传来了女骇子的声音,但几乎没有人是稍微张望一下就发现声音来源是正巫女。
  如果人口密度再低一点的话,或许会不一样,但很不巧,现在接受占星教义的迦帛尔人正大举涌进训练场。
  受到『沙岚』的袭击,心中不安的人们来请求教义。也有另外一些人,是来组织自卫集团对抗『沙岚』或其他镇上的人。更有人主张应该马上把成为战力的讨伐队召回来。
  几乎所有人的共通点都是相信命运之战,有点强迫似地深信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必须不畏死亡地作战才行。
  没有一个人看到事情整体。在平常的生活中突然发生虐杀事件,集团成员开始起纷争,许多园丁从圣园逃了出来。若有人说是因为『沙岚』来了,就会如此相信;若有人说原因出在其他外地人的身上,就会认为原来如此。
  所有的人都竭尽全力对付眼前的事态,没有听到少女的声音。
  更别说他们不认为正巫女会在白天像这样混在一般徒里,独自扯开嗓门大喊。比起偶尔才会在集会场看到的正巫女,经常待在迦帛尔轻松回答问题的修正派人士,对他们来说才是身边值得依赖的人。
  「镇定心神,接受命运。」
  周围人墙面向的一名黑袍人正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
  「激战之后将有广大的平静造访。那就是均衡。你们都是世界的一部分,担负世界均衡的重责大任……」
  「停止!不要煽动他们!」
  戴着蒙眼布、留着橄榄色头发的少女,一边拨开人墙,一边拚命地朝那边露出脸庞。
  「不要相信他!这根本不是赫萨全体的意见!这些人是修正派,是占星之徒里的极少数……」
  「哎呀,正巫女大人。您白天起床,好像有点睡迷糊了呢。」
  相对地,黑袍人用冷静的态度环视四周,呼叫着人墙背后的某个人。
  「正巫女大人在这里,请快点把她带回房里。」
  黎度察觉到背后有一道沉稳的光回应那句话接近过来,吓了一跳的她想要逃走,可是当她再度拨开人墙时耽误了时间,就被追上了。对方抓住她的肩膀,她只能被推着前进。
  「各位,拜托,听我说的话!相信我!」
  虽然黎度在被带出去时仍如此叫着,可是完全没有做出反应的光。
  「欸,拜托你们,你们讨厌战争吧?不要因为是命运就放弃呀……!?」
  太窝囊了,黎度流下泪水。
  尽管宛如呼吁般说着话,但最清楚她的话没有说服力的人就是自己。不久之前还因为命运而放弃一切的傀儡,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受到改变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对其他人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
  有她在很方便,没有的话也不过如此。
  如果她说出多余的话,只要抹杀掉就好了。不过如此。
  四周尽是不认识的光。熟识的光不是伙伴。
  不再接受操纵的正巫女,只有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
  (对不起,拉比莎,我果然……)
  眼泪从蒙眼布下方流了出来。自己怎么会如此软弱无力呢?
  (对不起,巴德,你好不容易才救了我……)
  只有正巫女才做得到的事情,她却做不到。这样比没有用更糟。
  (乌尔哈……!)
  她十分怀念那用全力疼爱她、保护她的庞大存在。
  即使在相同的状况下,不,即使情况变得更糟,只要有他在,就一定可以度过。可以相信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可以跑到天涯海角。
  到了现在还像找藉口般想着那种事,黎度讨厌这样的自己。
  (当时看到的光是错的。我才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就在她抽抽噎噎吸了鼻子且粗鲁地用拳头擦拭眼泪时——
  「给你。」
  有人拿起她的拳头,让她抓住一块布。
  是那个抓住自己的沉稳光芒。和印象中一样,他的声音也很沉稳。
  对方发出很难称得上年轻的男性声音。年纪大概和乌尔哈差不多吧?
  对方解释要黎度用那块布,黎度默默地擦去眼泪。就在她想顺便擤鼻涕时,她发觉布被什么东西拉着,这才猜想到那块布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你的长袍吗?」
  「没关系。」
  连鼻水也甘愿接受,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黎度有点困惑并放开了布。
  「……你要带我回房间去吧?」
  「我得到可以在祭司殿周围散步的许可,现在不回去也没关系。」
  黎度不由得目不转睛地观察起男子的光。他在关心自己吗?
  「我并不是想散步才跑出房间的。」
  「我知道。可是那样的说法比较方便。」
  (方便……)
  黎度心想那真是奇怪的词。就像是为了黎度所做的特别措施。
  「莽撞地说话是不行的,您必须找适合自己立场的方法来做。」
  这次黎度吃了一惊,她凝视着男子的光。他说的不像是表面话。
  「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你打算帮助我吗?」
  「我们再走一会儿吧。」
  他牵起黎度的手,在远离许多光芒的地方,再度开口了:
  「乌尔哈死了对吧?真是遗憾……他是个好人。」
  黎度吃惊地抬头看着他的脸那边。修正派居然会悼念乌尔哈的死。
  「我是长久以来和乌尔哈有交流的人。您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如此说完之后,他说了一句简短的话语。黎度曾经听过。
  他是担忧赫萨分裂的现状,为了保护正巫女而行动的乌尔哈的伙伴。
  那和乌尔哈临死前告诉黎度,与那群伙伴们连系的暗语是一样的。
  「我为了获得修正派的动态而潜进来。乌尔哈对我说『若有万一就拜托你了』。要我不要太拘束,和你好好相处。」
  黎度说不出话来,看着旁边的光。
  「作为一个父亲所能做的事情,他几乎都做不到。所以他要我尽量像个父亲一样对你说话、叫你的名字、听你的烦恼、该责骂时就要骂,并且保护你。」
  他非常认真且平淡地说到这里之后,语调略微缓和。
  「……可是,我不是乌尔哈。他虽然那么说,可是对你而言,乌尔哈是无法取代的吧?当然,如果你那么希望的话,我也会很高兴。我和你的父母是好友。我也曾经抱过刚出生的你,彷佛我真正的女儿一样。」
  「我的父母……?」
  「如果让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很抱歉。不过,乌尔哈把你托付给我了。」
  黎度很难去怀疑那好像缅怀似地深深响起的声音。
  「乌尔哈过世的现在,我就是你的随从……希望你能放心。」
  如此说完,他在牵着的黎度手背上轻轻拍了二下。
  虽然不像乌尔哈那样,但那也是既大又像是把自己包覆起来一样,令人安心的手掌。
  (……我不是独自一人。)
  虽然因为太过惊讶而还无法接受全部的状况,不过黎度直觉地感受到一点——
  (乌尔哈,为了我留下来了。)
  她感觉乌尔哈正保护着她。
  乌尔哈在去世后仍担心着黎度,陪在她的身旁。
  不是独自一人。
  「给你。」
  他再度让黎度抓住布,客气的黎度还是只用来擦眼泪而已。
  「请您哭吧。因为您的年纪还很年轻。」
  他这次手掌放到黎度的头上,黎度一边吸鼻子一边问道:
  「年轻就可以哭吗?」
  「因为等到您长大之后,就要像这样把长袍借给别人了。」
  那个回答让黎度愣了一下,她边笑边放松脸颊。
  「……真是个怪人。」
  「乌尔哈也常那么说。」
  胸口变得好温暖。能和其他人讲乌尔哈的事情,黎度很高兴。
  「如你所说,没有人能取代乌尔哈。可是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想和你说很多话。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骂我喔。」
  「我知道了,黎度。我还挺严厉的喔。」
  即使他用温柔的声音那么说,也一点都不可怕。
  和他商量过后,黎度改变了作战计划。以之前的失败为监,总之她要先让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再采取行动。
  「正巫女是经常带着祭司,站在高处发言的人」,依循这个建议,黎度试着慢慢地爬上训练场建筑的屋顶。
  于是,之前的困难彷佛是假的一样,人们的注意力开始向自己聚集。
  「那,那是正巫女大人!?她打算下托宣吗?」
  一个人注意到之后,周围的人也都看了过去,那股浪潮往四面八方扩散。因为她身旁有一个表面上是修正派的黑袍人在,所以祭司们似乎也没有马上要把她拉下来。
  第二项建议,「正巫女要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氛围,所以声音绝对不能激动,要使用有一点难、只听一次不会明白的字,指示未来而非现在」。
  这还挺难的。黎度不知道有点难的字,听不懂的字黎度自己也不明白它的意思。没有办法,她开始搜寻记忆,想使用经典中的一段记载。
  (有没有刚好合用的段落呢?可以用来指示今后的状况……)
  黎度想到烦了,她把视线从蒙眼布后面投向远方,停住呼吸。
  熟悉的光走近。
  是太阳色的光。然后,在那周围有许多……
  (那是……!?)
  ——光芒散播出去了。
  那幅景象震撼了黎度。
  大片光芒通过,接着那光芒寄宿在四周。光芒增加了之后,那道光再度前往其他地方。光芒逐渐扩大,不久,光的地毯在前后左右扩展,甚至扩及之前没注意到有人在的场所,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
  所有光芒的模样都不同了,原本或大或小、或蓝或红、或闪烁或稳固、或聚集在一起、或只有一个离开。
  可是那些光芒现在都拥有相同点。在闪耀的光辉底部,蕴藏了共通的温暖。
  黎度看着那景象的时候,感觉自己宛如飘浮在空中一般。黑暗中有无数光芒。虽然现在在脚下,但如果那光芒转到头上,就是夜空的星光。
  (星空,在地上。)
  就在黎度出神地如此心想的瞬间,一切如同幻影般陡然消失。
  眼下只有充满迷惘与不安的光芒,称为星空还嫌冷清。虽然数量有如星空一样多,可是欠缺光采,而且存在的区域受到限制。
  (刚才那是、预知……?)
  多么不可思议的美丽光景啊。黎度第一次看到。
  那到底在暗示什么呢?黎度不明白。
  可是如果那个预象实现了的话,她觉得幸福一定会到来。
  她总是看到不幸的预兆,所以不想说出来,但如果是那个预象,她想告诉每一个人。
  「黎度,你怎么了?差不多可以发言了。」
  黎度的肩膀被碰了一下,她气势十足地仰望成为她新随从的男子。
  「刚才,我看到预象了。地上简直就像星空一样……」
  (像星空一样?)
  黎度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她的心脏激动地跳着。
  像星空一样。像描绘出理想世界的、天上的星星一样。
  那就是赫萨的教义。
  (该不会……)
  黎度的心中浮现一个想法。此时,呼叫自己的声音飞入耳中。
  「正巫女大人!请给予我们教诲!」
  是聚集在眼下的群众所发出来的。以那句话为开端,黎度听到好几个呼声传来。
  「正巫女大人!我们该依循什么道路呢?」
  「请让我们听听您的话语!」
  听着那些声音时,黎度自然而然地下定了决心。她轻轻张开双臂,就像往常集会时做的一样,她用宛如唱歌一般的心情开始说出经典的一节。
  「看哪,天上的星辰,既无太阳使人目肓,亦无全然黑暗的中空浮界。看个中真理,听无声之音,顺应时之旋律,舍声接纳自己吧……」
  星之章第一节。写在经典最初的文章。也就是教义的基础,是民族先祖的正巫女最先记录下来的,最重要的部分。
  要表现出刚才的预象,没有比这一节更适合的了。
  (赫萨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我已经明白了。)
  她知道迦帛尔的一般徒和祭司们也专心聆听,她陷入了恍惚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托宣。黎度首次有如此实际的感受。
  感受到一个预象,有想要亲自传达的感觉,并使用适合的话语。
  那是如果没有去看就看不到的预象。彷佛期望之后才首次获得。
  (正巫女应该……我应该做什么事,我已经明白了……!)
  此时,她在视野的一端看见了光。
  黎度抬起头,领悟到那道光的真实面目,她开放嘴唇:
  「——看哪!」
  她将手臂笔直往前伸出,以食指指向那道光的方向。
  「天上的星辰!」
  在她强而有力的声音与动作引导之下,人们一起朝向背后。
  除了接受占星教义的人之外,其他迦帛尔人的集团也面向那里。
  「看个中真理,听无声之音!」
  太阳色头发的少女也混在其中。她发现黎度后,小跑步过去。
  「舍声接纳自己吧!」
  黎度说到这里,自己下达了原本要由祭司做出的解释。
  「听他们的话!预象显示希望就在他们之中!」
  群众发出几乎撼动训练场的喧哗。太阳色的光在人群中穿梭,跑到黎度站立之处的下方。
  「黎度~!」
  「拉比莎!我明白了!」

  弯曲膝盖,黎度把手放在屋顶的地板上,将身子往拉比莎的方向探出去。
  「我明白自己应该要做什么了。都是多亏了你!因为你带着我来到这里!」
  「啊?你说什么?」
  好像因为周围的喧哗声,拉比莎听不清楚黎度说些什么。
  「多亏、有你!」
  「※有很多钱?抱歉,我听不清楚!」(译注:「有很多钱」,音似「多亏有你」。)
  不知为何,拉比莎的声音直接传到了黎度这里。
  拉比莎似乎很快就放弃去听懂黎度说的话,她开始自己开口说:
  「那个啊,我和理解事情的人一起过来说明了!总之,我想避免一般人彼此冲突!所以,就把迦帛尔交给那些人吧!」
  拉比莎好像有点累,她停顿了一下,再度叫着说:
  「我打算飞到讨伐队那里去!黎度,你不要紧吗?」
  「我不要紧喔,拉比莎!我也有伙伴了……」
  「啊?※你很难不要?」(译注:「很难不要」,音似「也有伙伴」。)
  这样没办法沟通,黎度闭上嘴巴,稍微想了一下,突然将双手往上举。
  她在头上比出一个大大的圆形,点了好几次头给拉比莎看。
  「啊,你不要紧吗!那我就放心了,我去去就回来。谢谢你,黎度!」
  领悟彼此的意思之后,拉比莎留下雀跃的声音离开了。
  「拉比莎真是的。要道谢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黎度不禁用发愣的语气喃喃自语,她站起来之后,新的随从问道:
  「刚才那是你的朋友吗?」
  「嗯,她叫做拉比莎……是我最好的朋友。」
  黎度点了一下头,在话语的最后稍微客气地补充之后微笑了起来。可是她察觉到背后出现她不太欢迎的光,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你也太恣意妄为了吧,我才稍微不注意而已。」
  在气息粗暴、头发蓬乱的状态下,那个恭敬却无礼的祭司登上了屋顶。
  「因为正巫女大人希望能把获知的预象尽早传达给所有人……」
  随从紧接着插嘴进来,但祭司只是瞄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
  「既然要散步的话,就走到更远的地方好了。您知道迦帛尔南边有一个叫白岩的丘陵地带吗?我把您和那边那个愚蠢的家伙一起送到那里去吧。」
  「那个丘陵地带有什么?」
  「某个人在那里等着您,因为现在的迦帛尔无法安静地谈话。」
  祭司用冷淡的语气说完之后,黎度的脑里马上浮现一张脸孔。
  身穿白袍的年轻祭司。不管是好是坏,都为自己的人生带来极大影响的男子。
  「黎度……」
  从眼前传来担心的声音。虽然有一瞬间黎度犹豫了,但她马上下定决心。
  「我去,带我过去吧。」
  「这是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我并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黎度跟在这个最后连礼貌都没有了的祭司后面,跨出脚步。
  「……不要紧吗?」
  随从小声地悄悄问道,黎度点头,也小声回答:
  「嗯。因为我有和他谈谈的必要。」
  不能逃避。自己有应该做的事。
  黎度抿住嘴唇抬起头,以自己的意思往前进。
  *  *  *
  ——飞到、讨伐队那里去。
  拉比莎做出这个决定,是在她从杰泽特那里听到黎度和其他伙伴的动态,且和在一般民众阶层活动并传播真相的艾雪他们平安顺利地会合后。
  『沙岚』的虐杀乍看之下像随机杀人,其实是依循着一个目的。该说不愧曾经身为盗贼吗?塔拉斯伐尔的势力早就察觉到那件事,他们对周围的迦帛尔人耐心嘱咐说,不要随便用武器对抗,让他们去当沙岚的对手。
  就算迦帛尔人没有实战经验又软弱,『沙岚』也不可能做出歼灭人数是自己好几倍的迦帛尔人这种愚蠢的计划。『沙岚』要占星之徒在袭击的背后煽动一般人对立,打算藉混乱掌握镇上的机能。
  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完全了解这些事,总之他们好像明白了「自己不能拿武器」以及「不要相信占星之徒比较好」这二件事。打算以自己这些人的手恢复平静,这个形势逐渐高涨起来。
  迦帛尔人本来就很爱好和平又温和。与其要他们「拿起武器」,「不可以拿武器」的说法还比较容易被他们接受。如此决定之后,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个,就是像平常一样地对谈。
  手中拿着辛姆辛姆嫩枝的拉比莎如此高声呐喊,之前迷惘且优柔寡断的人,一面倒地倾向对话的做法。看到那样的结果之后,拉比莎确信了。
  迦帛尔果然是辛姆辛姆的城镇,而且辛姆辛姆是会使人心互相倚靠的圣树。
  它带来的不只是水而已。
  (人们会聚集过来,在辛姆辛姆旁边,人们不会起争执……)
  不管是认为不能够起争执,或不想起争执也好。
  因为只要去想,就会变成真实。
  避开刚引起大规模混乱的大马路,拉比莎抄捷径朝正门而去。除了奋发起来的人们之外,其他人好像反而都害怕地躲在家中,周围没有任何人影。
  正当拉比莎这么想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孤零零地站着,她张大了眼睛。
  小男孩背靠着家门,一声不响地盯着脚边看,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怎么了?现在到外面来很危险喔,进去家里比较好。」
  拉比莎跑过去,弯下膝盖,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窥视他的脸。然后少年自言自语说:
  「父亲和哥哥……」
  「啊?」
  「他们去打仗了,我在等他们回来。」
  拉比莎不禁回头看向背后,她注意到应该和这里相隔了好几条街的大马路。
  「……呃,不过啊,那也可以回家等啊。你的母亲或其他家人呢?」
  「不在。我小时候就死了。家里没有其他人。」
  拉比莎听了之后明白了。他因为讨厌待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所以才在外面等。
  「可是……你要把家里保护好,这样父亲和哥哥才会放心吧?」
  「我不知道。他们说为了保护迦帛尔,现在应该要打仗。其实我也想去,可是他们说我太小不行,所以没带我去。」
  (父子都被占星教羲感化了啊……)
  拉比莎叹了口气,把辛姆辛姆的树枝拿给一脸不甘心的少年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少年笔直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神采焕发地回答:
  「辛姆辛姆!我曾经和父亲一起去看过喔!」
  虽然现在必须事先申请和许可,不过原本只要不过桥,一般人也可以进入圣域。只是最近圣园被禁止进入了。
  「你真的也想去打仗吗?你喜欢现在的父亲和哥哥吗?」
  拉比莎把树枝拿给少年看,同时提出问题。他非常犹豫,之后用胆怯的语气说:
  「我很怕……」
  说谎的话,辛姆辛姆就会枯萎。每个迦帛尔的孩子都是在这句话之下长大的。
  「嗯。就连辛姆辛姆啊,都觉得那样真的好可怕,好讨厌喔。」
  拉比莎说着,拔下一片叶子,放在少年手中。
  「可以在旁边陪着它吗?因为它很害怕,请你回到家里保护它喔。」
  少年张大眼睛端详着那小小的淡绿色叶子,不久他大大地点头。
  「谢谢,就麻烦你了。」
  拉比莎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少年的头上道谢后,他像是觉得有点刺眼似地抬头看着拉比莎。就像刚才看着辛姆辛姆的叶子一样,少年凝视着拉比莎的脸,腼腆地低语:
  「好漂亮。」
  「嗯,很漂亮的叶子吧。虽然我想过几天就会变成茶色枯萎了,不过你不用在意。因为那表示辛姆辛姆的精灵已经完全放心,回到自己的本体去了。」
  拉比莎立刻如此补充说完,看着他走进家里,向他挥手说再见之后,拉比莎再度跑了起来。得快一点才行。
  (不只那孩子而已,应该还有更多人是这样。)
  其中也有家人参加讨伐队的家庭吧。拉比莎一边跑,一边无意识地在怀中摸索。从里面摸到一个粗糙的兽皮纸触感。
  那是圣园园长所写的,中止派遣讨伐队的命令书。
  (只解决迦帛尔里面是不行的,必须连同外面一起结束才行。)
  以最明白易懂的形式,招致其他村镇人们反感的,就是讨伐队。能在对话里明确说出「中止讨伐队的派遣」是最理想的。「打算中止」这种说法就弱了。事实上,若不那么说,只会被认为又在说谎。
  把那份命令书拿到和丈雪等人会合的拉比莎那里去的人,是萨允。园长在做出派遣许可的时候,好像也一起写了中止命令书。中止命令是圣园园长的独断作为,而派遣许可则是和过激派的交易。
  因此监视园长的视线变得很严,虽然园长在此之前无法采取主要行动,但终于可以将事情托付给为了恢复圣园秩序而开始奔走的哈迪克,哈迪克再派萨允把命令书送到拉比莎那里。
  至于为何要把命令书送到拉比莎那里,理由只有一个——讨伐队已经到了遥远的地方,能够马上追上去的人,只有拉比莎而已。
  (幸好我有风之伊弗利特附体,可以像这样使用能力,真让人高兴。)
  萨允虽然担心地说要和拉比莎同行,但拉比莎拒绝了。载运人数一变多,拉比莎被夺走的生气量也会增加。她希望尽量不要消耗自己的生气。
  杰泽特则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甚至不在附近。杰泽特和塔拉斯伐尔的势力、拉比莎和迦帛尔的势力都有很多事情要办,十分忙碌。和艾雪会合之后,他们一直保持着距离。
  不过,拉比莎要经由黎度到讨伐队那里去,杰泽特也到了要去对付札库罗的阶段,因此他们的眼神一度交会。
  刀和辛姆辛姆的树枝。带着对比鲜明的物品,夜与太阳交错。
  然后他们几乎同时转过身,朝各自要去的场所跑去。
  (一定要完成。)
  拉比莎从衣服上面悄悄触摸胸饰,在口中低语。
  (要让世界变成,不用和喜欢的人分离的世界……)
  接近正门了。
  拉比莎没有在街上立刻呼唤伊弗利特是有原因的。在最后一次呼唤之前,她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见的人……应该说是一尊像。
  这就是最后了。她想先向他报告这件事。
  (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就不再呼唤伊弗利特了。)
  从她在地下都市知道伊拉斯的企图时,这个决心就慢慢加深。
  (为了不要忘记,我要向你发誓。为了成为我一辈子的训诫……)
  拉比莎从捷径飞奔出来,跑向正门。
  突然,背后传出如同裂帛一般的尖叫。
  (咦?)
  拉比莎吃惊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弯曲的银色刀刃马上映入眼帘。
  持刀男子抓着另一名男子的衣襟,正要笑着劈开男子的身体。
  「『沙岚』!」
  拉比莎大叫,不加思索地倾斜身体准备冲向那里时,一阵大鸟振翅的声音飞进她的耳中。
  紧接着,一个茶色的影子掠过眼前。在拉比莎吓一跳后退的同时,听到一个闷闷的打击声,以及人类的呻吟声。
  茶色的影子画出一道弧线迅速飞向空中。是老鹰。
  当拉比莎的目光转向前方展开的景象时,情况变得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持刀的男子倒在地面,被一个带着棍棒新登场的魁梧男子踩在脚下。
  老鹰停在那名男子伸出的左臂上,铁锈色的左眼微笑地看着拉比莎。
  「你还是一样,那么容易冲动。」
  「杰……杰克斯!?」
  拉比莎高声叫了出来,彷佛配合她似地,玛莱卡也发出叫声。
  「为什么……你不是往塔拉斯伐尔去了吗!」
  「我是往那里去了,不过途中与我们的族人会合后又回来了。来做生意的。」
  杰克斯不知从哪里拿出绳子,一边在转眼间把『沙岚』的男子绑起来,一边如此说道。捡回一命的男子草草道谢后,早就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拉比莎的胸口逐渐涌出喜悦。
  「你、你是来帮我的吧!?谢谢你,你真的帮了……」
  「别开玩笑了,就说是来做生意的了!你有在听别人说话吗?」
  拉比莎才刚开口道谢,背后就被膝盖伴随着带刺的语气顶了一下,拉比莎赶紧回头。黑发的女族长在她背后双臂环胸,冷淡地抬起下巴看着她。
  「在这个生活艰苦的时代,只有你这种头脑不清楚的家伙才会真心发挥互助精神。争取到的市场得靠自己的手来维护,咱们的生意可是很难做的。你随便感激一下就要我们免费服务,实在是麻烦至极。你可以注意一下自己的发言吗?」
  「碧姬!」
  「谁说你可以叫我的昵称了!?」
  严厉地吊起眉毛一脸怒容的碧姬往左右看去,跟着看向四周的拉比莎慌了起来。因为出现了好几名带着武器,似乎不怀好意的男子。
  「你们这些混蛋少瞧不起人了!」
  从对方用焦躁的语气说这种话来推测,他们大概是看到一名伙伴被绑起来,所以才聚集过来的吧。看到他们的模样,碧姬高兴地低喃道:
  「哼哼,这就是所谓的顺藤摸瓜吧?省掉找人的工夫,真是轻松愉快啊。」
  碧姬手擦着腰,挺起胸膛太声说:
  「你们这些家伙,我要上了喔!每一个盗贼都是钱,我会抱着感谢的心,好好践踏你们!」
  因为她这番话,四周涌起了一阵不是欢呼也不是怒吼的声音,不知何时在街上散开的族人已开始行动,转眼间战斗就开始了。
  「喔呵呵呵呵!是宝山呢!」
  用手背掩着嘴巴,十分开心似地高声笑完后,碧姬再度看着拉比莎。
  「你很碍事耶,让开。人家开始工作时乖乖走开是一种礼貌。」
  「咦?真的?那我得乖乖去找个地方睡午觉才行。」
  「我的工作就是叫你去干活!你真的想被我杀了吗?杰克斯!!」
  碧姬对探头过来的杰克斯大喝一声,继续用那骇人的表情说:
  「顺便说一下,那个吟游诗人小男孩,我没有带他过来。为了散布『沙岚』并非义贼的事,我叫他和几个族人去各地巡回表演了。」
  「啊,你是指亚里耶吗?」
  「就算是那个小不点,也在做他能做的事。你还不快点去做你的工作!」
  被碧姬用食指指着,拉比莎自然地绽开嘴唇。
  「嗯,谢谢你!我这就去!」
  「我不是说过别乱道谢了吗!?」
  「晚点见罗,拉比莎。」
  碧姬狠狠踢了从旁边冲过来的盗贼喊道。若无其事地和她背靠着背,守护后方的杰克斯,微笑着瞥了一眼拉比莎。
  拉比莎笑容满面地对两人举起一只手,这次真的往正门奔去。
  (来了很厉害的伙伴,迦帛尔一定没问题的……!)
  拉比莎在心中喃喃说着碧姬要是听到了又会生气的话,转身面向白色巨像。
  那是面向东方、微张没有舌头的嘴巴,伫立着的古代精灵使的雕像。是建造了沙岚之镇,架构现今迦帛尔基础的祸首。
  虽然他犯下错误,可是现在的拉比莎能够想像,他一定是因为得到了伊弗利特的力量,而产生了许多苦恼吧。
  「人类一定不能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吧……」
  抬头看着他的脸,拉比莎感慨地点头之后,闭上眼睛,轻轻张开双臂。

  「我向你发誓,古代的精灵使啊。这次的事件,是我最后一次依赖伊弗利特了。」
  他穿越漫长的时光告诉了自己。若是如此,就必须发挥作用。
  拉比莎感受着风,深深呼吸,集中精神,让心灵充分平静下来之后——
  「法纪鲁。」
  她喃喃呼叫那个名字。
  没多久,周围的风凝聚起来,变成一团带着些许暖意的空气,缠绕在拉比莎身上。
  『汝叫吾吗?契约主。』
  「是我叫你。可是今天在说出我的愿望之前,我有一个提议。」
  拉比莎先下手为强似地快速说完,用强硬的姿态说出她的提议:
  「每次你实现我的愿望时就收取我的生气,那样太费事了,这回可以最后集中来一次吗?」
  片刻的沉默降临。
  『换言之,汝希望不管呼叫吾几次,都不会倒下,是这个意思吗?』
  「唔,你为什么会知道!……呃,那样也没关系啦。怎么样?你接受吗?」
  这个伊弗利特的个性不太好。好像不谨慎一点就会被见缝插针,所以拉比莎硬是摆出傲慢的语气问道。其实这种事情应该要用恳求的才对。
  (因为飞到讨伐队那里去,不见得可以轻松地把事情解决掉。)
  如果只是过去和回来而已当然没问题,但问题就在于如果遇上其他需要仰赖伊弗利特力量的场面,今天就没有闲工夫倒下了。
  『要吾接受也行。不过期限只到日落为止。在那之前,不管汝呼叫吾几次,吾都不会取汝的生气。不过,日落那一刹那,吾就会把到那为止的份量全部取走。那样或许会有生命危险,尽管如此也可以吗?』
  风之魔物用饶富兴味的口吻确认。
  『若在一般状况下,因为会倒下,所以身体会自然地控制不过度使用吾之力量。要是撤掉那一点,当然会伴随其危险。尽管如此也可以吗?』
  伊弗利特叮嘱似地问了之后,拉比莎有一点害怕。她稍微思考了一下。
  (午睡的时间早就过了。虽然天还很亮,可是也差不多快到傍晚了。这样一来很快就会日落,怎么办呢……)
  「到明天早上之类的不行吗?」
  『若是如此,此事取消。』
  「不、不不不,等等!我……我知道了。就到日落为止……」
  只能妥协了。勉强点头后,法纪鲁心情很好似地继续说:
  『那么,关于这个新契约,吾之条件为……』
  「咦?什么意思?你的条件就是到日落之前吧?」
  『汝在说什么啊?刚才从头到尾都是关于完成汝的希望。为何吾得一无所获,只亲切地将取回生气的时间往后顺延呢?』
  法纪鲁的音调一下子变得惊愕。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我听。条件到底是什么?」
  『这项新契约解除之后,意即今日日落以后,汝再呼唤吾,使用吾之力时,当愿望达成之际,吾将收受魂魄而非生气。』
  「咦!?」
  拉比莎不禁用失常的声音叫了起来。
  『若无法接受此条件,先前之事取消。』
  如果看得到伊弗利特的模样,祂现在应该正露出奸笑吧。
  声音听来就是如此。
  「你……」
  拉比莎握紧拳头,对看不见的魔物低声问道:
  「就在等这个时候吗……?」
  魔物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冷笑。
  喜好阳气的伊弗利特,以及喜好阴气的撒旦。有黑暗印象的撒旦令人畏惧,容易被当成不好的存在,但其实两者的本质相同。
  打从一开始,訑们的目的就是要夺走人类的灵魂吧。不过,如果突然就说要灵魂的话,大多数的人类都会拒绝订定契约。所以一开始是收取生气,再一点一点进行。
  当契约者习惯使用人类之外的力量,使得依赖变成理所当然,且变成以此为前提来生活之后,她们就会估量在无法拒绝的状况下,慢慢提出灵魂的交易。
  这就是那些家伙的手法。
  『意下如何?吾二者皆可。』
  听到伊弗利特满不在乎的声音,拉比莎瞪了周遭一眼,开口说:
  「好吧,我和你订契约。」
  反正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拉比莎打算不再呼叫祂了。虽然她不喜欢被套上冒着生命危险的枷锁,但她并不害怕。
  『那么契约……』
  法纪鲁重新叙述彼此的条件。钜细靡遗地确认之后,拉比莎点头。
  「我同意。马上开始第一个愿望,带我到讨伐队那里去!」
  『小事一桩……』
  风轰轰地低吟,拉比莎的身体飞向天空。
  (在日落以前,一定要把事情解决。)
  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拉比莎的影子往东方伸长,同时开始越过沙漠大地。


  5..点与线
  天空中的光球缓缓西倾,慢慢开始策画改变大气的颜色。
  不只是大气而已,白岩丘陵也一样随着时间迁移而改变衣着。
  白色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颜色。如果不定睛凝神,会分不出哪边才是真的。
  这名男子也是。
  从蒙眼布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黎度想起记忆中他的模样。
  他喜欢穿着白色,是因为不希望别人知道真正的自己吗?
  「好久不见了。您的精神似乎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黎度听到温柔的声音,伊拉斯动作的气息传了过来。
  他要伸出手吧?那感觉和平常一样,所以黎度知道,她也伸出手。
  「……可以稍微边走边聊一下吗?」
  黎度点头后,右手被牵起并轻轻往前拉。黎度配合着对方的动作往前走。
  感觉很奇妙。自己后面有二道光。无礼的祭司和新的随从。两人沉默地,分别跟在各自的主人背后。
  然而,黎度却无法在右边看到任何光或黑暗。
  明明牵着自己的手走着的人现在正在那里,黎度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很善于隐藏自己的心。因为从以前就是如此,所以黎度都不太注意,不过重新想想,她发觉那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就算目箭在旁边的其实不是他,现在的黎度也无法判断。
  这是一个可以和任何人交换的人。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如此。
  就连乌尔哈,黎度也常常在偶然间看到一瞬间的光。像这样持续隐藏内心生活着,不会很难受吗?
  「您在迦帛尔好像很活跃呢。」
  伊拉斯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带有责备的感觉,黎度也努力平静地回答:
  「我只是做了身为正巫女应该做的事。」
  话才说完,后面就有人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
  「真伤脑筋耶。正巫女居然自己做出让一般徒困惑的行为。」
  他发出像是在说「哎呀呀」的苦笑声,那道声音比起无礼的感觉,更发挥出让黎度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的效果,但黎度毫不退却。
  「伊拉斯,你的目的是什么?」
  宛如对抗一般,黎度始终保持平静的声音问道:
  「根绝中央沙漠的人民,就是修正派的目的吗?那真的办得到吗?」
  「因为不做就不知道,所以我正在做啊。」
  如果看得到伊拉斯的脸,他大概正露出沉稳的微笑吧。伊拉斯用让黎度如此猜想的语调回答:
  「您不觉得,这个沙漠的人很多吗?如果赫萨被赋予的任务是管理这片土地,就应该将规模保持在能够管理的程度。认清自己的能力。」
  「原来如此,那就是修正派的目的。若是如此……那你呢?」
  黎度断然抬头,望向隔壁看不到光的男子。
  「那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伊拉斯。」
  沉默降临了一阵子,风钻过他们之间,两人的长袍随之飞舞。
  不久,伊拉斯的喉咙微微发出声音的感觉传给了黎度。
  「我,是修正派的总裁。」
  「是啊,可是我不认为你的举动是为了赫萨。」
  大概是接受到了什么信号,后面的两人停住脚步,伊拉斯稍微往前走一段路后也停了下来。当然,黎度也随之停了脚步。
  「真难得,这不像您会说的话呢。」
  「在最近这短短的时间内,我得知丁很多事情。之前的我太愚蠢了,只做别人要我做的事,从来没有自己思考过。我发觉那样是不行的。」
  黎度停顿了一下,伊拉斯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您那想法有什么根据?」
  「你先是创造了修正派,分裂赫萨;然后传授迦帛尔人假的命运说,让他们自我毁灭。这二者都不是为了赫萨啊。」
  「是吗?」
  「是的。知道真相的沙漠之民不会原谅我们吧,而且那会是认真的愤怒。我们将再度从中央沙漠的舞台上消失以自保。可是,即使回到星都,一度分裂的民族是无法轻易地回归原状的。」
  「根本不用自保也没有关系吧。」
  伊拉斯用毫不在意的语气,丝毫不受影响地说:
  「只要战斗就行了。如果真的相信命运,就要遵从星星的指引。」
  伊拉斯若无其事地流露出轻蔑的神色,这让黎度吃了一惊,她不禁竖起耳朵倾听。
  「你说之前的自己很愚蠢吧?说你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如果用那个理由来说的话,几乎所有的赫萨都是笨蛋。不只赫萨,中央沙漠的人民也是。只要给他们一个框框,他们就不会抱持任何疑问,在里面享受平静的生活。」
  黎度虽然还是一样看不到伊拉斯的光,但他的模样和以往唬弄对方的说话方式不同。
  「框框里面有规则,有应该相信的事物,和应该排除的事物。能否不加批判地接受那二者,决定了能否进入那个框框。不能进入的人,只能继续旁徨,寻找适合自己的框框。或者只能谦卑地抹杀自己。」
  黎度感觉到伊拉斯哼笑了一下。总觉得那是带有自嘲意味的笑。
  「在内部出生的人很幸福。可以不抱持任何疑问地相信事物。」
  (伊拉斯……?)
  黎度感觉到相牵的指尖僵硬了,不知僵硬的是自己的手指,还是伊拉斯的。
  「……如果你怜悯以往愚蠢的自己,黎度,那你也必须要怜悯那些将你供奉为正巫女,让你左右自己命运的所有赫萨。」
  从声音的方向,黎度知道他把脸转向自己。
  她吃惊地颤动肩膀,不由得垂下头。那是她的霸点。
  只因自己是毫无能力的傀儡,就牺牲了许多人的生命吗?
  (……不行,现在不能怯懦。正因如此,我才要改变……!)
  「我的确认为现在的赫萨很可怜,因为他们忘了教义的真正意义。」
  黎度使劲抬起下巴,将脸朝向正前方,承认伊拉斯的话正确无误。
  「可是,不要紧的,我会教导他们给你看,因为我能够获得与那相关的预知。」
  「预知?显示出教义的真正意义吗?」
  「嗯。我看到了喔,伊拉斯,散布在地上的无数星星。」
  黎度静静地点头,心中浮现出当时看见的景象。
  「星星表达出理想的世界……那不是骗人的。最初的正巫女,一定是为了把自己所见的事情简单明了地传达出来,才会那么说。可是,经过了长久的时间,却只留下字汇表面上的意义。明明真正重要的事物,是在这片大地上。」
  黎度一边说着,一边在无意识之下,用左手指向自己的周围。
  「不要只看遥远的星星,更应该要和周围的人说话。只要敞开心房谈话,光就会传播出去。那会成为人类的力量。传达出这件事,才是身为正巫女的真正任务。」
  「……真想不到。你真的在短时间之内,思考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事情呢。」
  与其说是佩服,伊拉斯附和的语气更像是扫兴,他若无其事地泼冷水:
  「可是,保守派好像已经不承认你是正巫女了喔。」
  「那是当然的。之前的我,不是正巫女。」
  黎度彷佛要振奋自己似地挺直背脊,以明确的口吻回答:
  「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正巫女。」
  *  *  *
  紧张的空气沾满沙尘,在周遭蔓延。
  在最前面率领队伍的男子每隔几十秒就啧一声,同时瞪着隔一段距离挡在前方的男子。
  可恶,现在是怎样?偏偏在本日的最后行程发生这种事,可恶、可恶、可恶!
  男子了解了状况,在心中反覆咒骂着在故乡迦帛尔很少出口的恶言恶语。
  也就是说,对方为了挡住他们,在这里设下埋伏。
  自称义贼,站在穷人那边,策画了掠夺资产家与迦帛尔镇的行动,因心怀不满而闹事的集团——『沙岚的后继者』。为了揭发那些犯罪者,给予其他村镇安心感,毅然派遣出来的讨伐队,偏偏中了那些村镇设下的圈套。
  何等野蛮、愚蠢、卑鄙且思虑不周的轻率举动!
  不管如何自称义贼,『沙岚』都是确切的盗贼。那个现在改名为塔拉斯伐尔的强盗集团,那个镇也一定和他们有关。人们都被骗了。
  因为其他城镇不像迦帛尔这样洋溢文化,拥有高度的教育水准,所以人们会无知愚昧到只要有钱可拿就轻易受骗,不!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纯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因如此,所以自己一行人才像这样从圣地出发,做出像到各地巡回的行为,努力进行敔蒙活动。
  但对方却像是在说这行为烦扰至极,而拿着武器埋伏,封锁自己的去路。到底是怎么回事?状况太混乱,男子的眼角发热,几乎要流泪了。
  这也是辛姆辛姆恩泽的一部分,我们的沙漠邻人啊,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或许『沙岚』给予你们财富,可是他们不会给予你们心灵啊。
  现在尽管辛苦却简朴地生活,做好万全准备等待辛姆辛姆使者的到来,那才是沙漠之民喜悦的使命,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可以请你们回去吗?如果带着那么夸张的装备进入镇上的话,地面会下沉的。」
  像是对方大将的男子佣懒地说着。
  从各处聚集而来的男人们,在他背后带着武器成排并列。在他们后方的更远处,看得见是自己应该要前往的城镇。
  讨伐队也和他们一样并列着,但装备一看就和对方不同。所有人都穿戴崭新的皮制胸甲、护臂与护腿,半数的人带刀,另一半携带弓箭或长枪等武器。
  如果将刀拔出鞘,刀刃上应该没有一点脏污,也没有重新锻造过的痕迹,而且会发出闪亮亮的簇新光芒吧。所有的人都骑着训练有素的温驯里固。
  讨伐队和只是穿着身上的衣服,聚集了到处收集来的武器与人员的他们差别太大了,也难怪大将会有荒谬的感觉。竟然有这么多钱可以浪费,他完全不明白所有的人都必须拥有相同装备的理由。
  「你们完全不明白中央沙漠的现状!」
  像是讨伐队队长的男子,突然用郁闷的声音叫着。大将忍不住皱眉。
  「我们正在进行命运之战!可是,要投奔哪一个阵营,完全由个人决定!当然一切都是伟大的星星的意思,迦帛尔将制止激烈的战争,再度获得广大的和平,此为不证自明之理!正因如此!为了尽可能延纳人民进入我方阵营,如此脏污自己双手亦在所不辞……」
  队长就那样开始热切地说起话来,那模样让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大将不禁往后退,退到数步之外。
  「喂,那家伙怎么了?是变态吗?」
  「据说迦帛尔的家伙迷土了危险的宗教喔。」
  「他们不论到哪里都进行奇怪的演说,有人批评说那个很罗嗉……」
  「这些家伙真是麻烦死了……」
  就在大将和后面的伙伴窃窃私语的时候—
  一个钝音从旁边传来,一名伙伴发出惨叫声。
  「什……」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去,面向这支紧张的混合部队。
  排在前列的一名男子胸口插了一支箭。
  「混帐!」
  所有的人二话不说一起拔出武器。相对地,在做出了卑鄙偷袭的讨伐队中,不知为何大多数的人都愣住了。队长也中止演说,交互看了看前后。
  「咦?不、不,等等,好像有点误会……」
  话才说完,又连续飞来了二支箭。
  这次因为对方也摆出阵势,所以箭当场被砍掉,但却足以火上加油。
  「本来以为你们是温室里的大少爷,想对你们好一点,竟然放肆起来!」
  「上啊!把那些夸张的装备和里固给扒下来!」
  「杀啊!」
  愤怒的男子们发出怒吼,扬起沙尘杀入讨伐队的行伍中。
  「喂,有话好……可恶,到底是谁?」
  「是圈套,队长。好像有人绕到后面去,装成是我们出手的。」
  有人在狼狈拔刀的队长背后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等待的理由了,来实践命运之战吧……」
  「什么、那、那确定吗?喂,人在哪里?」
  队长着急地环顾四周,但已经身陷沙尘与混乱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自己也陷入里固的缰绳马上被夺走的事态,脚被拉得摔到地上。这样一来,就没有将事情解释清楚的余裕,只能拚命应战了。
  「可恶……你们这些无法理解崇高目标的野蛮人!」
  叫骂、嘶吼与惨叫、交锋的声音,似乎已经让耳朵变得反常了。
  在城镇反方向遥远的天空中则一片模糊,沙暴就在此时出现了。
  (那是讨伐队……在打仗!?)
  宛如另一场沙暴似地,土精灵混乱地飞舞,遮住了地面的情况。
  拉比莎专心凝视以确认那成套的装备,然后着急地对法纪鲁说:
  「抢走他们的武器!介入他们之间,让他们无法打斗;然后吹散沙尘!让我降落到正中央。办得到吧?」
  『哎呀呀,这实在不容易……』
  法纪鲁用若是人类就会耸着肩的语气低语,风瞬间加快速度。
  「是沙暴!」
  当有人发觉并如此叫着时,已经大慢了。没有人能逃得过张开双臂开始梳理地面的风,他们的武器纷纷掉落,双膝跪地。
  「呜啊啊啊,怎么回事?好、好重……」
  此时强风以轮状从人们中心开始狂吹,最后寂静降临。
  所有的人都趴伏在地,以战战兢兢的表情,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名发色灿烂的人突然出现,独自伫立在前方。
  是少年……不,是少女吗?从远处无法判别。
  她的右手拿着一样东西,纤细又优美的躯体上有着浅绿色的叶子,是某种树的——
  「辛姆辛姆……?」
  有人愕然地喃喃自语,那声音随风飘扬,也传到了其他人的耳中。
  那谜样的人物慢慢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并环顾周遭一圈。
  「谁是讨伐队的队长?我这里有圣园发出的命令。讨伐队的派遣中止了!」
  喧哗声扩散。
  身穿成套装备的人们一脸错愕地看着彼此,他们以外的人都讶异地皱起眉头。
  「收回武器。没有争斗的理由。不要白白流血!」
  因为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那里,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最后面有一名男子悄悄起身,拿起弓箭。
  比瞄准的目标微微向上的箭矢飞出,划破天际。
  「啊!?」
  等到终于有人察觉时,箭已经在目标眼前。太阳色的眼睛注意到疾驰而至的凶器,大大地张开。
  刹那间,一阵疾风吹来。
  那阵风从侧面吹过,改变箭的轨道,箭深深刺入拉比莎脚下的地面。
  到处传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看起来犹如辛姆辛姆派遣风的精灵,保护从圣园而来的使者。
  (这是法纪鲁的免费服务吧。因为我如果在祂得到我的生气和灵魂之前死掉的话,就伤脑筋了……)
  拉比莎自己瞄了一眼周遭的风,冷静地如此判断。
  不过那帮了她一个大忙,没有人会不利用这种状况。
  「——这是辛姆辛姆的树枝,在辛姆辛姆面前不允许斗争。」
  为了让所有人都清楚看到,拉比莎把树枝高举在头上之后再度说道:
  「讨伐队的队长是谁?还有,你们的统帅是谁?」
  「我、我是队长。那边的统师应该是……」
  蓄着漂亮胡子的中年男子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他所指的方向,有一个男子发愣地张开嘴巴跌坐在地。当拉比莎看过去之后,他立刻回过神,瞪着拉比莎那里。
  「我话说在前面,先出手的是那边。你们没有道理抱怨。」
  「什、什么!?是你们这些家伙用卑鄙的手段暗算我们的吧!」
  「啊啊!?」
  危险的气氛再度笼罩,拉比莎看到对方的大将站了起来,她制止了队长。
  「停下来,不要激怒他。」
  可是更激动的人是队长,他口沫横飞地愈说愈激动。
  「我对辛姆辛姆发誓,我们是清白的!那些家伙掀起战斗,打算用野蛮的手段,抢夺我们的装备……」
  「你这混帐,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大将手拿出鞘的刀,蹬了地面。看到他这模样,拉比莎立时扭转身躯,将辛姆辛姆和命令书一起抱在胸前,并狠狠地挥动手臂。
  啪!
  一个爆破声响起,遭受突袭的队长,因为那一巴掌的冲击而脚步踉跄。
  拉比莎用命令书拍打他的胸口,怒吼说:
  「给我仔细地看!」
  紧接着,她转头对睁圆着眼睛、以前倾的姿势停住脚步的男子叫道:
  「对不起!请不要杀他!」
  拉比莎抬头用悲痛的表情从正面看着他,男子看起来也退缩了。
  「我、我并没有到要杀他的地步……」
  虽然他手上的确紧握着刀,可是平常的他是一介善良的农夫。
  他们是因为『沙岚』的所做所为让他们觉得爽快,才声援沙岚,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做出和那支战斗部队一样的事。
  男子仔细看着眼前的人,是一名体格纤细的少女。他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少见的发色。
  印象中,她也曾经像这样阻止过战争吧?
  「你……」
  毫无惧色地手持辛姆辛姆,却一脸哀凄地挡在前方的少女,她的存在让男子开始产生不明所以的畏惧。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真的是人类吗?
  「你究竟是……是谁……?」
  男子后退,好不容易才开口问了这几个字。
  接着,少女以老实的表情开口说:
  「我是辛姆辛姆的……」
  拉比莎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思索着。
  然后,她把树枝移到左手,伸出空出的右手。
  「我是拉比莎。你好。」
  被她这个行动吓了一跳,男子僵硬地把视线往上移,在夕阳的照射下,拉比莎微微笑了。
  「你的名字是……?」
  *  *  *
  感觉到杀气时为时已晚。
  往后转时胸口已被割裂,札库罗一边看着自己喷溅的鲜血,一边往后退。
  后退的同时,他舔了一下自然地描绘出弧线的嘴唇。
  「月夜吗?确实是呢。取这个名字的家伙,品味不错嘛……」
  宛如夜空之月,明明感觉不到动静,对方却看得到自己。
  或许名字真正的由来另有原因,尽管如此,札库罗仍认为这是个十分贴切的理由。
  胸前的伤口很浅。对方大概想透过第一刀就解决到某种程度吧,不过札库罗可没那么好对付,不可能让对方称心如意。
  「哎哎,难得我想更起劲地找使者妹妹说……」
  札库罗重新握好已经打破了和拉比莎的约定、使用过好几次的刀,慢慢摆好架势。
  在暗红色的大气中,视野的前方,夜晚已早一步来访。
  杰泽特已经压抑住外露的杀气,以敏锐的眼神窥视着札库罗。
  札库罗感觉到体内在颤抖。虽然使者的事很遗憾,不过他已经等不及了。
  会等着被拥有如此高明刀法砍杀的人,不是开悟的老头就是被虐狂。我二者皆非。
  「感觉不错,认真起来了嘛,月夜。果然没有外人在才能集中精神。」
  「别叫那个名字。我不是月夜,是杰泽特。」
  杰泽特一边低声纠正,一边估算时机。
  「不过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所以没办法叫。」
  「啊啊?」
  杰泽特说了奇怪的话,札库罗的太阳穴不由待抽了一下。他听到女子悄声说话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好好为那个孩子取个名字?
  ——因为他是『赤之子』啊。要是有了感情,不是很难受吗……
  男子的声音像在掩盖什么似地叫着自己。
  ——你是札库罗!就算在拥有称号的人之中,你的攻击力也是最强的,真了不起!
  「我才……」
  脚尖使力,札库罗飞奔出去。
  「不需要咧。」
  月夜的表情倏地消失,摆出格挡的架势。他一边看着札库罗,在札库罗即将到来前都没有改变动作。
  札库罗假装要水平横砍,猛烈往前刺。从对方看来,自己的手臂应该像是突然伸长吧。但是,他没感觉到刺到对方的手感。
  月夜在水平横砍就会砍到的位置,他跟上了自己的动作。
  当然不只如此。
  一股冰冷的气息扎入怀中,札库罗马上回手防御。金属弹开的声音响起,月夜利用那道冲击往后退开。
  在往前冲刺的力道结束之前,札库罗拉回沉重的长刀。一般的臂力做不到这点,这就是札库罗厉害之处。
  相对地,月夜拥有技术,他动作迅速,精准到位,攻击确实,而且眼力好。
  然而,他的体力略逊札库罗一筹。反过来说,就是因为体力不如札库罗,才会用那种作战方式。
  同理,他的刀也比札库罗的轻上许多。因此,他不和札库罗正面交锋,他知道那么做一定会输。
  很好,札库罗涌现笑容。能玩得如此开心的对手,已经不多了。
  「真开心哪,月夜。」
  札库罗不禁叫了他后,他用兴味索然的声音回应:
  「烦死了。」
  「那样的你也真有意思。」
  不能让对方有休息的时间。札库罗再度蹬地,扬起声音叫道:
  「我可是札库罗。」
  *  *  *
  如自己所想,世界并不关心自己。
  自己很早以前就注意到那一点了。开始懂事后,就完全接受了那一点。
  话虽如此,他认为世界对其他人,比对自己要温柔得多。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我要改变赫萨,我要带着大家回到星都。」
  旁边的少女用坚定的语气诉说决心。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到昔日仿佛人偶的踪迹。
  「就算错了,也可以重新来过。我会用适合自己的做法。就算出现不好的结果,但那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说不定反而会变好。」
  大概是受到了谁的影响吧?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想法。
  「你认为你真的做得到吗?正巫女的存在,比你所想像的还要无能。」
  尖酸的话语直接离开嘴唇。他早就没有佯装平静的心情了。
  (早点领悟不就好了……)
  和那个女人一样,即使性命受到威胁,仍深信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一边追逐亡夫的影子,一边继续活在梦里,永远的少女。
  笨女人到死都是笨蛋。结果这家伙也一样吗?
  「我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我要借用别人的力量。」
  黎度降低语调喃喃说道。她似乎以为自己明白了,其实还是不明白。
  「我要告诉你,没有人能借给你力量。乌尔哈已经死了喔。」
  这想必还是难以忍耐吧——伊拉斯感到旁边传来倒吸一口气的感觉。黎度没有马上回应。
  伊拉斯没有看她,视线一直注视着眼前荒凉的景色。
  白岩丘陵。因为沿路走来的碎石路缓缓往上,所以下方的地面彷佛朝反方向深掘,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满高的。
  稍加远望,就能看到迦帛尔。
  和染红的西方天空一样,那美丽城镇的地表和房子的墙面,也都染红了吧?
  「……乌尔哈在我旁边喔。」
  黎度缓缓说出这句话,伊拉斯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他确实在我身旁看着我。」
  在他旁边,戴着蒙眼布的少女望向不知名的远方,静静地低语着。
  ——伊拉斯毛骨悚然。
  『埃朗穆……』
  他听到母亲的声音。
  不断呼唤死去男人的名字的、女人的声音。
  「啊……那个男的也很无能。」
  伊拉斯勉强撇着嘴唇,忍住下发出不屑的声音。
  「结果还不是留下你死了。死人很有利,会在活下来的人心中被美化。」
  他的嘴巴开始任意且焦躁似地说出不需要说的话。
  「明明很无能,明明只能先逃跑,明明对现实束手无策……」
  住口。你在说谁?现在已经和那家伙无关了。
  「你只是看到幻象而已。你也该发现了,你根本没有能力!」
  尽管如此,嘴巴还是擅自激动地叫着。快点发现,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若把框框拿掉,你就不是正巫女了。世界是很严酷的。父亲死了。
  现在的你只是个母亲,我明明是个没有能力的孩子——
  「借用别人的力量?真是不错的意见。可是,会为被倚赖的人添麻烦喔。」
  伊拉斯笃定地说了之后,黎度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而且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只是想把周围的世界改变得适合自己生活而已吧?只是做出一个新的框框,只挑选对你亲切、赞同你、对你谦恭的人。和之前的赫萨有什么不同?」
  伊拉斯愈说愈恼火。别妨碍我,你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孩。
  改变赫萨?多管闲事。我好不容易努力到这个地步了。
  管它什么真正的教义,重要的是……
  『原初的沙漠』。
  没错,还没有任何框框,最初的世界。
  他脑中浮现的地方没有人影。当然,也没有赫萨。
  如果你领悟到离开框框后自己就无能为力,我原本还想带你过去……
  (不用了。只是个麻烦。反正你也是那一边的。)
  伊拉斯感觉到自己的焦躁,他放开了牵着黎度的手。
  要杀掉正巫女很简单,只要把手放开就行了。
  所以我说你没有能力。
  (不过,就算你现在领悟到,也已经太迟了……)
  伊拉斯冷冷地瞥了黎度一眼,就在他即将把那娇小的身躯推出眼前的陡坡时——
  「我、我想借用你的力量,会给你添麻烦吗?」
  黎度把自由的手拉到胸口,抬头向上如此问道。
  伊拉斯不禁停住手。
  「……什么意思?」
  自己是修正派的总裁,她应该已经十分清楚,他们的意见是相左的。
  『那个,我认为你说的话很正确。我认为不是所有人都会赞成我。可是,我的周遭一定只会聚集对我温柔的人。就这一点上,我认为如果是你,就不会纵容我……」
  稍微低头斟酌词汇之后,黎度再度抬头。
  「仔细想想,教我最多事情的人就是你。像是外面的世界,或是正巫女的影响力。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我好。你一定不太喜欢我吧。可是,该说是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吗……」
  黎度说到一半停住,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继续说:
  「我从小就好喜欢你。虽然老实说,你现在有点可怕,但我还是无法讨厌你。就算感情不会要好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待在我身边吗?」
  ——伊拉斯做出不适合他的举动,他惊讶地张大眼睛。
  「拉比莎他们正在迦帛尔行动,修正派的计划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抱持那种想法的人居然有那么多呢。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是怎么办到的。」
  就算吃惊,伊拉斯也没有敞开心房。他的光应该是看不见的。大概黎度没有领悟到伊拉斯情感的微妙之处吧?
  「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看起来能明白许多不同人的心,自由自在地加以操控它们。所以我希望,你能教我更多我所不知道的想法。」
  天真的黎度拚命拜托伊拉斯,拚命到让人生气。
  伊拉斯突然变得非常想笑。
  (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很清楚嘛。)
  那是当然的,因为自己所在的世界和其他人不同。然而……
  (她要我进入她的世界吗?)
  笑死人了。
  突然,他认为一切都结束了。游戏结束了。
  她发现了。之前他没有进入任何一个框框,摆出一副属于所有框框的表情,巧妙地穿梭其间并拟态伪装,好不容易才能恣意妄为。
  你怎么了?如果进来这里的话……黎度向他招手。
  ——那里很美吗?
  就算很美,但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用了。
  「真是个自私的愿望呢。我为什么非得把辛辛苦苦累积起来的东西,那么轻易就告诉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伊拉斯用冷淡的语气说着,并伸手进袖口摸索,拿出刀子。
  他俯视戴着蒙眼布,什么都不知道的黎度,扬起手臂。
  「呀!」
  传来咚一声钝音,黎度发出短暂的尖叫。
  伊拉斯的嘴唇扭曲。
  在他举起刀子的那一瞬间,黑袍人冲进他们之间想保护黎度。他一边看着黑袍人的脸,发觉自己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心想:这下就和平常一样了。
  看吧。世界果然舍弃了我。
  「……请你别认为,对任何人来说,世界都是美好的。」
  伊拉斯拔出插在自己胸前的刀子,扔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喀啷声。他所刺进的地方似乎不太好,他咳了一声,血缓缓溢到喉咙深处。
  黎度僵硬地从黑服的阴影下窥视伊拉斯的脸,伊拉斯看着黎度,微笑着。
  「我都要吐了。」
  然后,他往后倾,头朝下,纵身跃向空中。
  啊,天空好红。
  你也和父亲一起看到相同的天空吗?母亲……
  『伊拉斯。』
  伊拉斯听到声音,他仍闭着眼睛,忽然露出苦笑。
  什么事?母亲。你领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了吗?
  领悟了的话,就跟我说吧。

  咚。

  「总……总裁阁下——!!」
  信仰伊拉斯的祭司在背后尖叫,发出夸张的脚步声开始跑下丘陵。他大概打算到陡坡下面去吧。
  伊拉斯好像刺了自己的胸膛,跳了下去。

  就在黎度眼前,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一切都是从随从那里听来的。随从的光突然从背后靠近,她还在想为何把她的身体往后压倒,原来是因为那样。他好像以为伊拉斯要刺杀黎度。
  可是黎度没有实际的感觉。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
  (伊拉斯的光……)
  她从来没有看过。
  就彷佛他仍隐藏着内心,去了遥远的地方。
  (这是真的吗?因为,刚才他还在那里,和我说话……)
  祭司大概到下面了吧。黎度听到斜坡下面传来祭司哭号的声音。
  听到那个哭声,黎度心中总算涌出类似实际感觉的东西。
  (这是真的吗……?)
  伊拉斯死了。在没让任何人看到内心的情况下。
  「黎度……」
  黎度听到担心的声音,有布碰到她的脸颊。
  黎度这才注意到,自己在哭。
  「已经不要紧了喔。」
  她的肩膀被啪啪拍了两下,她把头转向旁边。
  她不是因为害怕而哭。
  「我看不到伊拉斯的、心……」
  明明在小的时候,还曾经看到过好几次。
  明明在他真的很温柔的时候,那道光还在,却不知何时不见了。
  然后,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不在意那件事了呢?
  他说自己是毫无关系的人。
  在拜托他之前,或许自己有更多应该要做的事情。
  「……对不起,我得振作才行。」
  黎度谢绝了那块布,用手背擦拭眼泪,抬起头。
  「带着迦帛尔的所有占星之徒,回星都去吧。隙了你之外,还有可以帮我的人吗?现在我还希望能有那样的人保护我。」
  自己还很弱小。伊拉斯再度把那严酷的事情告诉自己。
  「然后,我必须自己辛苦地去理解各种事情。直到看到那样的我,人们就会自然地敞开心房为止……」
  路途一定不轻松,可是那么做并前进的,不会只有自己。
  大大的手掌温柔地拍拍她的头。
  「我会陪着你。」
  黎度点头,忍不住拿下蒙眼布,开始放声大哭。
  这样就真的和身为孩子的自己道别了。那是蕴含了如此决心的、分别的眼泪。
  *  *  *
  天空好红。
  一边救治伤患,一边不知不觉地在意时间的流逝。
  「欸……欸,那个是辛姆辛姆吗?借我看一下……」
  拉比莎听到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她注意到一名脚部受伤的男子,随意地坐在地上,她立即跑到男子旁边。
  「嗯。来,请吧。」
  「啊,不、不是,摸的话有点……喔,叶子好薄喔。原来是这样子啊……」
  男子没有伸出手,而是仔细端详着。等拉比莎注意到时,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什么啊,我还以为已经枯萎了,其实还满有精神的嘛……」
  「虽然那样也好。可是一想到迦帛尔那些家伙那么趾高气昂,心情就好复杂。」
  「不,它已经枯萎了喔。这是活下来的一部分。」
  拉比莎老实地说出来,镇民惊讶地看着她。
  「那种事情跟我们说好吗?」
  「那位胡子队长不会又激动起来了吗?」
  「可是那是真的啊。」
  拉比莎耸耸肩,望向他们说的胡子队长。
  在稍远处的木制遮光屋顶下,他和讨伐队的每个主要干部,一起用沉郁的表情看着拉比莎带来的派遣中止命令书。
  拉此莎简单说明了迦帛尔的现状与事件的内幕。他们所相信的占星之徒与『沙岚』联手,这件事让他们受到很大的打击,大为激动地说没那回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但不久就出现了佐证。
  因为目击证词揪出了最初向拉比莎放箭的男子。那个人也是向队长耳语说「是圈套」的人,他不是迦帛尔人,是自愿加入讨伐队的道地占星之徒。从他浅黑色的肌肤来看就知道了。
  被指着说「就是这家伙」时,他正打算骑着里固逃跑,但一下子就被抓住,什么都还来不及问就服毒自尽。
  那个行动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说明事件背后有见不得人的真相。
  「那边好像也很郁闷耶……」
  听到拿着药草急急忙忙地在男人们之间穿梭的大婶那么说,拉比莎也把脸转向她视线所及之处。在水井四周,以大将为中心的混合部队,似乎正露出为难的表情悄悄商谈。
  拉比莎也对他们做了某种程度的说明。她说的是『沙岚』不是义贼的根据,以及与曼纳镇上的商家合作的事情,当然他们震惊地说拉比莎都是乱说的。那些事也是拉比莎和艾雪他们会合之后才听说的,所以就算她想详细说明也进行得不太顺利。虽然她十分伤脑筋,但不久后,证实那些事情的救援之手也伸了过来。
  在讨伐队与混合部队互相对峙时,镇上的某间店主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有亲戚在遥远的城镇经营商店,最近镇上来了由美少年率领的走唱艺人,带来曼纳的大商家克莱舒家与『沙岚』勾结的消息。据说这件事好像击垮了克莱舒家,复兴了撒鲁治家。后面附带的补充说泫,也从确切的管道得到了相同消息。
  拉比莎说的话是真的,那封信变成最好的证据。
  (等到他们确实信服之后,我想要回迦帛尔去……)
  拉比莎心神不宁地从衣服上面摸着胸饰,再度仰望天空。
  红色加深,眼看着太阳似乎就要告知一天的尾声了。一旦太阳西沉了,伊弗利特就会夺走她的生气。那样一来,拉比莎就无法使用沙暴了。
  (杰泽特现在一定正在和札库罗战斗。不,说不定已经结束了。我想尽快回去,确认他平安无事啊……!)
  无论如何都必须在日落之前回到迦帛尔,见到杰泽特。不,必须那种说法听起来好像是义务一样。怎么样都行,她只想早点见到杰泽特。
  (我也得告诉他我没事。时间愈晚愈会让他担心,我希望他能早点放心休息。他一定非常累了,说不定还受了伤。)
  拉比莎甩甩头,把那讨厌的想法从头脑中推开。
  (总之!虽然对大叔们不好意思,还是要请他们快一点才行………)
  虽然拉比莎对他们说同意了的话就告诉她说一声,但拉比莎现在要自己去问,她走向队长。对方也很快地站起来,把脸转向拉比莎。
  「「啊。」」
  他们看着对方开口,彼此各缩短了一半的距离。
  拉比莎看到队长的一边脸颊变红了,她尴尬地别开视线。
  「啊——那个,刚才很抱歉。还会痛吗……」
  「不、不会,那个、哎……嗯咳,就让它随沙而去吧。」
  被小了一轮以上的少女大声喝斥,应该很困窘吧。队长似乎也不太想去提。因为利害一致,所以他们很快就推进话题。
  「然后呢?你们同意了吗?」
  「嗯。虽然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队长用不愉快的表情喃喃说道,并摊开他手上的园长命令书。
  「就先按照这个指示进行。等到伤患治疗完毕,我们打算明天就朝迦帛尔出发……总之,所有人先回去再说。」
  看样子他虽然还不认同,不过光是做出那个决定就已经够了。
  拉比莎深深点头,拉着他的手走向井边。
  「你、你要做什么!喂,放开我!」
  「喂——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队长说他想和解!」
  拉比莎拨开人墙,把队长拉到大将那里。
  「讨伐队明天就要回迦帛尔了。现在我马上要赶回去,所以得亲眼看到你们和解。你们发誓不会再武力相向,如果有看不顺眼的事情一定要用讲的。」
  在面对面的两人之间,拉比莎拿出辛姆辛姆的嫩枝。
  「辛姆辛姆、我和在场的所有人部是见证人。」
  二个男人同时用惊讶的表情看着辛姆辛姆,不久他们僵硬地看着彼此的脸。
  「也、也罢,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是因为不幸的误会,导致战争的开端……」
  「在很多事情上,我们也好像被有钱人的阴谋给骗了……?」
  粗鲁的手掌冷淡地交握,在手掌迅速分开之前,拉比莎的小手从上面包住。她抬头交互看着两人的脸,分别对着他们微笑。
  「那,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啊?」」
  两人感情很好地同时出声并翻白眼,拉比莎继续笑着说:
  「除了名字和年龄之外,我看也说说彼此喜欢的食物、生日、兴趣、没有女朋友的时间好了。」
  「不不不,为什么要限定为没有的时间啊!」
  大将不由得吐槽,他周遭的人墙里发出口哨声。
  「喔,什么?你该不会有女朋友了吧!?」
  「告诉我们嘛~」
  「不、不是,哎呀那个、唉……」
  「哼,恋爱新手吗?真清纯哪。故乡可是有在等着我的妻子呦。」
  看到语无伦次的大将,队长不知为何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对于那样的他,人墙的一角也发出声音。
  「啊,夫人总是生气地说你吃瓜的方式很难看呢。」
  「她说因为会沾到食物残渣,叫你别留嘴边的胡子呢。」
  说出那些话的是小心翼翼地窥视队长模样的讨伐队成员。听到那些话之后,大家都哄堂大笑,队长连没被打的那边脸颊都红了,他举起拳头。
  「你、你们少多嘴!」
  「咦?队长害羞了喔。没想到你还有可爱的一面。」
  「我明白尊夫人的心情喔。我丈夫的胡子,每次也都被亚鲁基鲁的奶弄得脏兮兮的。」
  周遭的女子发出窃笑声。好像有什么事情开始了,不知不觉间连爱看热闹的镇民都聚集过来了。
  「欸!大将!自我介绍!」
  「你和女朋友交往多久了呢?」
  嘲笑声此起彼落,大将绷着脸对拉比莎咆哮:
  「喂,你提议的,你先说啦!」
  「好啊。那就照我、大将、队长的顺序.之后就从头开始轮下去。」
  轻松地承诺后,拉比莎高高举起一只手,真的开始说道:
  「我叫拉比莎!今年十七岁,诞生节是至星。兴趣是帮里固梳毛。我没有女朋友,因为我是女生!」
  「咦?女生?啊,仔细看看还真的耶!」
  「那男朋友呢!?」
  一说完就被追问,发现自己多嘴的拉比莎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随便敷衍之后,把大将推出来。一脸接到烫手山芋表情的大将也自我介绍完毕,马上轮到队长。出乎意料,兴致勃勃的队长开始长篇大论,而那意外地大受好评……
  等注意到的时候,不知是谁拿了酒和食物进来。除了说话的人之外全都坐下,简直就像正在办一场大宴会似地,谈笑声不绝于耳。
  沙漠之民本来就喜欢聚集在一起。
  对于从远方穿越严酷的大地而来的客人,慰劳、款待并聊天,已成为一种美德。交换彼此拥有的消息,分享水和食物,为再度踏上严酷大地的旅人,由衷祈求旅途平安。
  那是生活的手段,也是最大的娱乐。沙漠之民热爱且重视人。
  独自一人绝对无法在这严酷的世界生存,大家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只要能融洽地说上一次话,那就是客人。之后就是慰劳、款待和聊天。
  (这样就没问题了,已经不会再打起来了。我要回迦帛尔……)
  「——法纪鲁!」
  离开热络的人群,拉比莎走到镇外,呼唤法纪鲁。
  周围卷起风的漩涡,她的身体离开地面,转眼间就被抱向空中。
  红红燃烧的太阳,身体的一部分已经隐没到地平面之下。
  「快点,拜托!」
  一眼也好,拉比莎希望至少能在昏倒之前,看到杰泽特。
  (拜托你,辛姆辛姆。像刚才一样,让我们二个相逢……!)
  拉比莎对着紧握在胸前的嫩枝许愿,一边用眼角瞪着太阳,一边压抑急躁的心惰,一心一意地朝着迦帛尔飞去。


  6..黄昏之中
  正在想周遭的模样似乎很眼熟,才发现那里是之前救了拉比莎的防壁工地。
  「啊……可恶……!」
  像摔倒似地将身体隐藏在土山后面,杰泽特把背靠在内部构造都外露的防壁中断部分。
  「……哈啊……啊……!」
  杰泽特皱眉,按住腹部左侧。他刚才没有成功避开,因而被刺伤了。
  吸气的时候偶尔会有剧痛,里面的骨头或许断了吧。
  他用刀尖把头巾割成细条,紧紧缠在红红地湿了一片的腹部上。那头巾不是他的,是途中倒下的男子的。自己唯独在今天没有包头巾。那是为什么呢……啊,因为之前穿着园丁的长袍。
  感觉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管是去圣园,还是之后见到拉比莎。
  (可恶,好痛……!)
  右手比侧腹部更严重。手指僵硬,手腕以上麻痹了。
  那是因为没有正面承受札库罗的斩击而是极力格挡,不断给予不合理的负担所致。
  平常杰泽特一日兰始战斗,就以快攻制敌、一击必杀为主,几乎在所有的情况下,都能在对手挥刀之前就解决。他对这种拉锯战很不拿手。
  体力是札库罗占上风,杰泽特的致胜点是速度,但在这种状态下很难发挥。
  (没办法了。要是早知道会碰上的话,我就会多锻链一下体力啊……!)
  杰泽特不禁对过去的自己啧了一声。总之,惯用手不能用是个大问题。虽然左手也不是不会用刀,可是终归只是「也不是不会」的程度而已。不可能赢的。
  瞬间思索过后,杰泽特开始用割开的另一条头巾,把手和刀固定起来。他再度让僵硬的手指紧握住刀柄,用左手和嘴巴把头巾缠上去。
  沙……
  这时候,耳朵捕捉到微弱的摩擦声。
  他抑制呼吸,不过手和嘴巴却毫不停歇地加快了速度。
  如果札库罗追过来的话,从藏身处跳出去的那一瞬间就是好机会。
  (一击必杀。只能那样取胜。已经没有做出多余动作的闲工夫了。瞄准……)
  轻轻动了一下刀,确认没有偏差之后,他闭上眼睛。
  他以彷佛用全身聆听似的感觉,让自己融入地面、大气与背后的土墙。像是慢慢渗入干燥大地的水,自己能够感觉的范围也逐渐变大。
  而且像是不让自己的存在被察觉似地。
  等他发现时,脚边已经湿了……这样的状况令人满意。
  杰泽特擅长阻断气息搜寻对手。因为那是天性,所以不管本人期望与否,他都适合秘密行动。也因此年纪轻轻就得到称号。
  然而,只有此时,那高强的能力却成了阻碍。
  沙、沙……
  (——有两个人?)
  杰泽特皱眉,透过防壁,他把意识更加集中在背后。
  沙、沙……沙……沙、沙……
  (有两个人。前面拖着脚的是札库罗,后面还有一个步伐较短的人……在追札库罗吗?不,那种走路方式是外行人。一般人……?)
  会是在毫不知情之下,误入战场了吗?
  对方似乎一点一点地缩短与札库罗之间的距离。札库罗应该注意到他后面的人才对,不过大概他现在专注于搜索杰泽特,所以不予理会吧?但是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那个外行人没有理会,打算跨越勉强安全的范围。那样的话,就可能会被不爽的札库罗当成小苍蝇,不容辩解地击溃。
  (快回去,笨蛋。想死吗?)
  好不容易选择了一个像这样杳无人迹的地方,都白费了。
  一边感觉汗水湿淋淋地黏在背上,杰泽特深深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跳出去。
  如果要一击必杀,现在还嫌太早。应该要等札库罗快到附近时再出去一决胜负才对。现在自己能确实获胜的方法,大概只有那样了。
  可是如果现在不跳出去,在对付杰泽特前,札库罗大概会先收拾掉后面的小苍蝇吧。
  (如果他的紧张感因此中断了的话,获胜的机率就增加了。在这里不要动……)
  瞬间的犹豫会成为致命伤。杰泽特紧抿着嘴唇,把浮现在心中不完整的良心踢飞。别犹豫,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倒札库罗,保护拉比莎。
  那个彷佛从天空照射而下,如光芒般美丽的少女,对自己露出衷心的笑容。
  『杰泽特……』
  拉比莎伸出纤细的指尖,在他的心中微笑。
  (不要紧的,拉比莎,我一定会——)
  杰泽特用力咬牙,一蹬地面。
  (保护你!!)
  明显提早于确实的时机,杰泽特跳了出去。
  不知是否要去赶小苍蝇而将身子转了一半的札库罗,这时看着杰泽特。
  那嘴唇勾勒出满意的微笑,他架好粗野的刀,不把拖行的脚当一回事往前踏出的模样,在在都被夜色的眼眸仔细捕捉到了。
  银色的闪光交错,双方钻过彼此的攻击,交换了位置。
  「——你真笨耶,月夜。明明再多等一下就好了。」
  札库罗的嘴巴大概破皮了吧。他呸一声,吐出混了血的口水,笑着说:
  「你是正义之士吗?」
  他知道杰泽特不再等下去的理由。
  「才不是。」
  杰泽特也吐掉混了血和沙粒的口水,再度冲过去。
  杰泽特虽然满身疮痍,不过札库罗也相去不远,他们只是因为兴奋而忘记疼痛。双方都用毅力,让本来应该无法动弹的部位动了起来。
  (仔细看好,札库罗累了,一定有可乘之机。)
  尽管自己也摇摇晃晃,但杰泽特此时闭上眼睛,叱责自己。侧腹部湿淋淋的很不舒服。眼睛变得有些朦胧。
  眼前的空气咻一声裂开,就在杰泽特反射性将身体退开的那一瞬间,额头有一阵冰冷的触感。他的左眼突然看不见,还在想是否眼睛被砍中时,伸手一摸却只有血。
  大概是左眉上方被砍伤,血流进眼睛里了吧。没有算好应该掌握的间隔距离。
  (不妙,感觉变钝了。)
  杰泽特想要再度往后跳,重整姿势,可是他放弃了。
  到了这个地步,就是靠毅力决胜负。不是头脑,要靠身体来感觉,不退避的家伙就赢了。
  (……要做出他无法预测的行动。)
  如果是平常的杰泽特,一定会后退。他不会做出在姿势打乱的情况下冲过去这种乱来的事。
  不出所料,鸢色的眼睛圆圆地张大了。但是札库罗也没有思考,靠身体来反应。他把刀刃笔直往前伸,像是要利用对手的劲头刺死对方一样。
  可是杰泽特也不是笨蛋。他压低身躯,用几乎倒下的状态滑进札库罗脚边。
  不过札库罗并非笨蛋。他立刻改变刀身角度,彷佛要把杰泽特的身体系在地面似地挥刀砍下。
  (可恶,眼睛——)
  时机不佳,左眼又看不见。
  已经不倚赖视觉的杰泽特,只靠着冲动扭转身体,用左手将身体微微撑起,拉回和刀成为一体的右掌,使尽全力往上挥。
  ——噗滋,生动的触感在脑中响起。
  「呜喔!」
  听到札库罗泄露出叫声,杰泽特吃了一惊。
  (真难得……)
  微温的液体溅到身上。
  杰泽特敲击地面一跃而起,同时看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
  札库罗失去平衡,他的左臂齐肩消失。
  因为被自己砍飞了。
  「嘿……」
  札库罗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把刀当成拐杖。尽管如此,他的嘴唇仍漾着笑意。
  战斗的血在命令之下,毫无做作且十分忠实地,单单率直地流着。
  杰泽特对着札库罗的胸口,给予最后一击。
  即使视野混浊,他也不闭上眼睛。
  「我输了吗?逊毙了……」
  杰泽特看着札库罗笑着自语,鸢色的眼睛忽然停止动作的瞬间。
  他慢慢把身体收回来。
  手中仍握着刀的札库罗,倒卧在彷佛火红地燃烧的黄昏大地上。

  ——结束了。
  杰泽特如拖行身体一般地移动,噗通一声把身体靠在防壁上。
  一靠上防壁之后,身体各处就开始各自发出疲劳和疼痛,杰泽特皱起五官安抚身上的疼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忍耐一下吧,拜托了。
  「……暂时没办法动了……」
  杰泽特在粗声喘气的空档喃喃自语,他暂时解开右手的头巾。
  他放开刀柄,把刀丢到地上之后,光是那样就让他觉得身体轻松了好几倍。
  ——拉比莎,没事吗?
  杰泽特已经厌倦抚摸疼痛的地方,他的双臂随意垂在身旁,仰望天空。
  天空燃烧成一片鲜红。燃烧过了极点,逐渐开始转为焦黑。
  如果她回来了,应该会看见沙暴。
  像是祈祷似地如此想了之后,杰泽特真的看见沙暴了。从北边的天空接近而来。
  (啊……)
  嘴唇自然绽开,他知道沙暴朝着自己而来。
  不是朝向迦帛尔,而是朝着杰泽特的所在……一定是那样。
  孩子气的自豪,让喜悦的心情无法遏止地涌上心头。
  (我最想见到的人是你,拉比莎。)
  杰泽特认为自己这次很努力,所以应该可以得到这种小小的奖赏吧?
  (快点来我身边……)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让她很担心吧,不过就连想到那种事,都让杰泽特想发笑。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可是还是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好想对她那么说,然后快点与她紧紧相拥。
  彷佛回应他的想法,沙暴转眼间就接近过来。四周的细小物品飞舞,头发和衣服被吹乱。着急的人只有自己,从旁人看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彷佛之前的事情全是假的一样,杰泽特觉得一切都开始如他所想的推进。
  就算与他的想法有一点点的偏差,也完全不会有问题。只要拉比莎在身边就好。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因为她愿意爱着像这样浑身是血的自己。
  她愿意对自己说想待在自己身旁,一起往前进。
  (我真的好高兴,拉比莎……)
  自己能带给拉比莎比那更大的喜悦吗?他有点没自信。因为就算他能够给予比那更大的喜悦,他自己也会再度从她那里获得更大的喜悦。
  光是拉比莎对着他笑,就让自己很开心了。
  好想快点见到她。
  杰泽特抱着无庸置疑的期待,一心期盼着拉比莎,注意力因此被分散了。
  所以他没有发觉到——
  有一个窥视着他的人从防壁的阴影中飞奔而出,笔直地朝他而来。
  「唔喔喔!!」
  等杰泽特注意到的时候,随着那家伙发出的吼叫,他感觉到腹部受到一个并不猛烈的冲击,杰泽特屏住呼吸。
  「……?」
  ——干嘛啦,在这种时候。
  杰泽特一边感到厌恶一边往下看,一个身形比自己矮小的青年已冲进怀里。
  在受伤的左腹部附近,有个东西刺了进去……是小刀。
  不可思议,杰泽特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很冷。
  杰泽特非常从容地,看着青年摇晃肩膀重重呼吸,然后抬起头的样子。
  他看到青年右眼下很有特色的二颗痣,全身失去力气。
  (是你啊……)
  是那个父亲被小时候的杰泽特所杀,呐喊着要复仇的青年。这样杰泽特就懂了。
  (……他是认为可以遇见我,所以才跟在札库罗后面吧。)
  很不错的直觉。把武器从刀改成平凡无奇的小刀,也是正确的做法。
  明明达成目的了,但青年却没有开心的模样,反而茫然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想起之前见面时,青年对杰泽特说要杀了他,杰泽特一边回答「嗯」,一边对他很无情的事,不由得开口说:
  「之前,很对不起。」
  杰泽特看着青年的眼睛说了之后,青年的肩膀往上吃惊地跳了起来。
  「啊……」青年发出叫声,在小刀还插着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表情恐惧地痉挛。
  (啊,糟了,别拔。)
  杰泽特瞬间那么想,但还来不及阻止,青年就握着刀柄,像要往后倒下似地离开了杰泽特的身体。
  肌肉再度被切断,血液彷佛填补身体的空虚般喷出。那不愉快的感觉在疲惫的体内扩散,全身受到宛如追加的致胜一击似的疲劳侵蚀。
  青年就那样倒退几步,好像踢到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
  风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杰泽特……」
  旁边传来小小的叫唤声,杰泽特压住流出的血转头,一边懊恼在最后的最后疏忽大意的自己。
  笨蛋。真不中用。
  (不要让她看到这种场面啊……)
  焦急等待的少女一头太阳色的头发染成暗红色,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
  自己不太明白。
  从上空发现杰泽特时的高兴心情,还洋溢在胸口。
  降落地面,正要叫杰泽特的名字那一刹那,她看到有个人冲向杰泽特。
  她看到对方手上有东西在发光。
  「拉比莎……」
  因为杰泽特对着她微笑,拉比莎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果然没事?说得也是,杰泽特是很强的。
  可是她跑到杰泽特旁边后,身体就僵住了。她闻到血的味道。
  「杰泽特,你受伤了……」
  拉比莎抬头扫视杰泽特的全身,那严重的状况让她说不出话来
  虽然从远处看时就隐约感觉到了,可是近看要来得严重许多。尤其是腹部左侧。
  血不断地从杰泽特按住的手指间流出来。
  「你……你没事呢?杰泽特……这个、要快点,去医疗所……」
  拉比莎用拉高的声音惊慌失措地问些白痴的问题。明明不可能没事的。
  「我、我们去医疗所,杰泽特!总之先用什么东西绑住吧?有什么东西能用吗?」
  杰泽特没有回答。
  拉比莎一看杰泽特的脸,便看到杰泽特的身体靠着防壁,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
  「杰泽特……?」
  没有回应。
  他静静地像睡着似地闭着眼睛。
  ——为什么?
  体内鸦雀无声,拒绝回答那个疑问。
  彷佛被吸引似地,拉比莎转向背后。
  手中握着染血小刀的青年,颤抖着瘫在地上。
  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噫!」
  不知为何青年发出害怕的声音,他看着自己的手,宛如丢掉一个脏东西一样地扔开小刀。沾了血的小小凶器在地面弹跳,滚到远处。
  (那个血,是杰泽特的……)
  看到那个,拉比莎的内心突然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她听到下方传来啪沙的声音,低头一看,辛姆辛姆的树枝掉了。
  好像是在发愣的时候,放开手掉下去的。
  拉比莎弯腰打算捡起来,她伸出手——
  握住的不是树枝,而是掉在旁边的刀柄。
  「……啊,咦咦?」
  青年发出异常的声音,表情僵硬。她凝视着青年,站起来。
  因为刀很重,拉比莎用双手握住,一边拖着刀身一边举起来。
  仔细一看,她觉得青年的脸很眼熟。是某个夜晚,曾现身说要向杰泽特复仇的家伙。
  (我阻止了他……)
  他因此而保住了一命。四周的世界急速远离。
  拉比莎拖着刀锋跨出一步。
  「住……住手……」
  伸出一只手的青年好像在说什么。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么、简单就……」
  拉比莎拖着刀跨出脚少。
  (杰泽特……)
  拉比莎觉得十分寒冷。身体空空的,沙暴在体内呼啸。
  在防壁上,通道突然中断时,她也体会到了相同的感觉。
  没有去处,无法再前进。没有能逃的地方,也没有伸出援手的人。
  已经看不到一丝光明。
  ——就在此时,有东西从后面碰了拉比莎的肩膀,她微微张大眼睛。
  「拉比莎,欢迎回来。」
  温柔的细语传入耳中,拉比莎当场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抱歉,稍微发呆了一下。」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柔和地将她僵硬的身体往后拉。
  大手从背后伸过来,包覆住她的双手,轻易地将刀拿走。
  然后再度包住她的双手。
  「抱歉,让你害怕了。我知道会变成这样。」
  杰泽特不知为何用十分抱歉的声音赔罪。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放手。」
  杰泽特发出疲倦似的叹息,拉比莎知道他在背后垂下头。
  「……抱歉。我明明知道会让你感到痛苦,却还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拉比莎慢慢吸气,把他虚弱的声音一一收进胸口。
  「让这么小的手,拿又重又讨厌的东西,抱歉……」
  被隔绝的东西重新回来了,力气从身上消失。
  彷佛和那个配合好似地,包覆她的手指松开,杰泽特在她背后的身体往下滑。
  ——泪水渗了出来。
  拉比莎回头伸出手,想要撑住杰泽特,却反而被拉下去。
  「不要,杰泽特……不要坐下去……」
  张大的眼睛蓄积着泪水,她只能说出那种话。
  「嗯。」
  杰泽特点着头,却仍然坐到地上。
  拉比莎和杰泽特一起跪下,杰泽特望向她,微笑着把手伸向她的脸颊。
  「不要紧,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明明怎么想都不会是没问题的状况,杰泽特仍用温柔到让她心痛的表情,拭去她的泪水。
  此时后方传来像是搔抓地面的声音,拉比莎吃惊地把视线拉回去,青年已经逃走了。拉比莎立刻伸出手,把身子探出去。
  「等……」
  可是她没有追赶的时间,身体马上被拉回来。
  「不要走,拉比莎。待在我旁边……」
  杰泽特直接抱住倒入胸膛的拉比莎,寂寞似地如此说道。
  和平常截然不同的不安声音与语气,让拉比莎惊慌失措。
  「可……可是,杰泽特,我一个人的话,没办法带你去医疗……」
  一边说着,拉比莎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拉比莎非常明白,杰泽特正逐渐变得虚弱。太阳已经西沉了。在这么慌张的状态下,能够呼叫法纪鲁吗?
  「法纪鲁、法纪鲁……!」
  「没关系啦,拉比莎。我只要休息一下,就能走了。」
  「骗人!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走的!」
  「那就算了。待在我身边。」
  杰泽特夹杂着喘息对拉比莎说,让拉比莎感受到一阵宛如头被打到一样的冲击。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好美。」
  拉比莎感觉到他的指尖梳过她头发的触感,杰泽特回以不成回答的自语:
  「好美,好温暖,好柔软,好可爱……我好喜欢你。幸好我有好好保护了你。你能像这样陪着我,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第一个来见我……」
  拉比莎的喉咙堵塞,发不出声音来。她想转身,杰泽特却用力抓住她的手。
  「……杰泽特,拜托,让我去找人来……」
  「为什么?拉比莎你不是说,打算到死都不分开……」
  像足睡着时一样,杰泽特的声音愈来愈小,抓着拉比莎手臂的手失去力量。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拉比莎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可是她正要起身,却反而感到一阵无力,她再度摇摇晃晃地倒在杰泽特的胸膛上。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她的手臂用力想撑起身体,却怎么也办不到。
  在她因无法理解的现象而混乱的下一秒,突然察觉到周遭的黑暗,愣住了。
  太阳下山了,和伊弗利特订下的契约期限已经到了。
  (怎么会……!)
  眼前一片黑暗。
  (拜托,再等一下,至少让我把他送去医疗所,拜托,若是现在还……)
  眼皮因无法反抗的困倦感落下,她流下眼泪,作为最后的小小抵抗。
  (这种地方,几乎不会有人来。再这样下去,杰泽特就……!)
  一边和远去的意识奋斗,拉比莎哭叫起来,把脸皱得扭曲。
  ——拜托,住手,再这样下去,杰泽特就会死掉了啊——!!
  叫声被虚空吸入,没有再回来。
  ——没关系啊,要生气我给你!灵魂也给你!全部都给你!救救杰泽特!!
  即使如此也一样,没有任何人回答的迹象。
  ——这样的话,至少把我的生气分给杰泽特啊!只是伊弗利特附体而已,还有剩吧!?既然如此就分给他啊!!
  没有回应,她的叫声徒然消失在虚无里……

  「那是不可能的。」

  不久,拉比莎忽然听到声音。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空。
  自己好像抱着膝盖脸朝下在哭。她正以那样的姿势坐着。
  太阳明明应该西沉了,周围却有点微光。
  「人无法把生气分给人,那是自然之理。」
  拉比莎觉得她好像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她吸着鼻子,一边搜寻记忆一边歪着头思考。
  明明对那个声音很熟,却想不出来是谁。
  「只有精灵才吃人类的生气。精灵养育自然,自然养育青草,家畜吃草,人吃家畜。世界就是以那样的循环运行的。如果你想把生气分给那个人,就得等待那个循环绕行过来。」
  此时拉比莎发觉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她往旁边一看,与对方的视线对上。
  是太阳色的眼睛。
  一瞬间,拉比莎有股非常奇怪的感觉。她曾经看过这双眼睛和脸孔。会是谁呢?
  ——她没多久就想起来了。
  是自己。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就坐在旁边,像镜子一样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
  「我是你。」
  对方紧接着回答后,拉比莎混乱了。
  「不过,也是别人。」
  对方补充说明之后,拉比莎更加混乱了。换言之,到底是谁?
  不过,拉比莎马上转变念头,认为对方是谁都无所谓。这个人刚才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人没办法把生气分给人之类的,也就是说——
  「我没办法把生气分给杰泽特吗……?」
  「不可能。」
  对万一边轻轻笑着,一边斩钉截铁地说,拉比莎又流下眼泪。
  「那我已经不能救杰泽特了吗……?」
  「也不尽然。」
  一听到那个回答,拉比莎停下拭泪的手,猛然把身体往前探。
  「我该怎么做才好!?」
  拉比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请教,旁边的拉比莎脸上仍然保持平静的微笑,语气也没有改变,淡淡地回答:
  「如果是我,就办得到。」
  那难以理解的回答完全出乎拉比莎意料之外,她感到困惑。
  「咦?可是你说我不能把生气分给人……你就是我……」
  「你做不到,可是我可以。不过现在的我没什么力量。」
  对方说着,表情终于动了,她有点寂寞地抚摸着自己的脚。
  「去年只诞生出一个新的生命而已。如果把生命分给那个人,我就一定会死。可是,如果有人能把生气给我的话就另当别论。那一点你办得到。」
  她看向脚边的视线再度回到拉比莎身上,另一个拉比莎问拉比莎说:
  「为了让我不死,直到我变得能够再度使用自然之力为止,你能在旁边把生气分给我吗?虽然或许不管你怎么努力,我最后还是会死。」
  太阳色的眼眸定睛看着拉比莎,用认真的表情问道:
  「那样一来,你说不定也会死。就算是这样,你也想把命分给那个人吗?如果你希望如此,我也就那么做吧。因为我,就是你。」
  拉比莎定睛回望那双眼睛,也用认真的表情点头。
  「如果你把命分给杰泽特,我就把命分给你。」
  听到这句话,她露出笑容站了起来。
  「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好了,就可以走到我的身边。」
  她说了之后,拉比莎看向她所指的方向,从她的脚底伸出彷佛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粗绳似的东西,一面缓和地弯曲,一面延伸到很遥远的地方。
  「谢谢你!我马上就过去!」
  对方也笑着点头,准备跑出去的拉比莎忽然转头过来。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说过了吧,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得救之后,我也会得救。」
  双脚直立站在道路的起点,她把双手交握在腰部后方,露出和最初见到时相同的平静微笑。
  「如果你重视我,我也会重视你。你重视的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如果对你来说,我是特别的,我也会那么对你。」
  她站着不动,只是笑着如此告诉拉比莎。
  「这样啊,谢谢你……!」
  拉比莎也跟着笑起来,并再度道谢,这次她朝着前方跑出去。
  在金色道路前方,枝叶茂密的大树,沐浴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中,凛然伫立。
  *  *  *
  ……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他感觉到嘈杂的气息而张开眼睛后,看到有人正在窥视着自己的脸。
  「喂!你还好吗?振作一点!」
  他慢慢地眨眨眼睛,环顾四周。不知不觉间,周遭完全暗了下来。
  胸口上感觉到重量,他一看,拉比莎正蹲着趴在自己的衣服上。
  「这女孩完全醒不过来,虽说你的伤看起来更严重。」
  杰泽特一试着坐起来,身体就感到疼痛,他皱着五官不灵活地动作。
  他艰涩地把手放在拉比莎的背上,试着轻声呼唤她:
  「拉比莎、拉比莎,有人来救我们了喔。」
  就算他试着轻摇,拉比莎也全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恐怕是使用伊弗利特的影响,产生疲劳,陷入等同昏厥的睡眠之中了吧。
  (若是如此,她应该暂时不会醒来吧?别硬要叫醒她好了,她累了。)
  杰泽特一边愣愣地想着,一边歪着头。话虽如此,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老实说,他已经完全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他往腹部左侧摸去,染上的血已经干了的衣服变得硬硬的。虽然碰到时仍感到一阵剧痛,不过血好像已经完全止住了。
  杰泽特更疑惑地歪着头。伤得那么重,血会如此轻易地止住吗?
  「哎呀,吓了我一跳呢.一个脸色大变的年轻人飞奔过来,告诉我说工地有个家伙快死了。我过来一看,就看到伤得很重的你。还有啊,咦?那个可怕的红发家伙死了!你真厉害耶,是你把那种像猛兽一样的家伙打倒的吗!?」
  扶起杰泽特的男子突然在旁边说话,把杰泽特吓了一跳,惊吓时身体又痛得没有力气。虽说疼痛是活着的证明,但他还是很讨厌。
  (脸色大变的年轻人……是那家伙去通报的吗?)
  杰泽特的脑海中浮现战战兢兢地逃走的黑痣青年。虽然杰泽特完全没有想因此向他道谢,不过他确实救了自己。因为现在的自己、没办法搬动拉比莎。
  「镇上怎么样了?」
  「骚乱差不多都平息了喔!好像有人找来很厉害的游徙民,那些家伙和从塔拉斯伐尔的镇上来的人,几乎把盗贼一网打尽!啊,难道说你也是两者其中之一的伙伴吗!?」
  杰泽特在寻找札库罗的途中,曾经一度遇到碧姬他们。必须向他们郑重道谢,好好拿出谢礼才行。当然要拿出谢礼的不是自己,是迎帛尔镇。
  「虽然状况很惨,不过也不能一直茫然地难过下去……现在居民正总动员,像这样搬运伤者,或收拾遗体喔。好了,我们也为你们拿了担架来。你伤成那样,没办法自己移动吧?」
  在男子的信号下,几个人抬着担架过来,先把手放在拉比莎身上。
  「啊,这家伙——」
  我自己带去。杰泽特想这么说,但他突然闭上嘴巴。大概是自觉到现在的自己没办法搬动她吧。
  「没有两人用的担架耶。放心吧,我会好好把你们搬到同一个地方的。」
  察觉到什么的男子亲切地对杰泽特如此说,杰泽特默默点头。
  拉比莎先被搬走,杰泽特靠自己的力量,将身体移到放在旁边的担架上。
  「呜……」
  即使是那么小的动作,受伤的部位仍传来剧痛。有种还活着的不可思议感化为现实的感觉。人类的身体有那么强壮吗?
  (……算了,无论如何这是现实。活着真是太好了。得快点治好才行。)
  躺在担架上,杰泽特想着在自已之后昏倒的拉比莎。
  当时她不断地哭泣着,想必是相当不安吧。自己又害她感到害怕了。
  (她醒来的时候,我想待在她身边。)
  为了让她知道自己没事、让她放心,就算会痛,杰泽特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四处行动,能马上走到拉比莎身边。只要睡上一天,疲劳应该就会恢复了吧。
  (然后,接下来……这次一定……)
  开始被抬走时,困倦感再度涌现,杰泽特闭上眼睛。
  (要一起……)
  睡意以坠落的速度降临,杰泽特祈祷这不是一种走马灯。
  希望自己真的没有死,拉比莎平安无事,事情也已经全部结束了。
  就算没有那么夸张也无妨,他希望微小的幸福能够来临。
  存在着能共享喜悦与悲伤,以及彼此交谈的人的幸福。
  能常常看见那个人的笑容的幸福。
  不奢求其他的愿望,只希望那小小的幸福能够来临……
  ——用担架把两人抬走之后,有好几个人在现场检查遗留物。
  举起外用的烛台,在防壁附近巡视的一人,对其他伙伴说:
  「喂,那个……」
  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张大眼睛。
  在烛台的光芒照射下,地面模糊地浮现在暗夜中。
  沾染血汗的刀与辛姆辛姆的树枝,悄悄地贴合在一起,掉落在地面上。
  *  *  *
  那一天袭击迦帛尔的一连串阴谋剧,后来称为『沙岚的悲剧』。
  那次的事件在迦帛尔留下深深的伤痕,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镇上仍持续混乱着。
  圣园和议会有很多成员遇害,组织呈现毁灭状态。占星之徒退去之后,部分的教义信徒顽强地留下来;此外『沙岚』的残党四散在中央沙漠各地,成为各种犯罪组织的温床。
  辛姆辛姆的恢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水也无法像之前一样供给,水利协定议会处于杀气腾腾的气氛中,每次开会都发生纠纷。
  没有人称迦帛尔为圣地,其他村镇也对辛姆辛姆的复活不抱希望。
  不过,尽管如此,仍有许多人不放弃。『沙岚的悲剧』的确带来很多不幸,但同时,也带来了迦帛尔重生的契机。
  受到以往在无意识下轻蔑并视为无物的塔拉斯伐尔势力与游徙民保护,这个事实给居民的心境带来很太的变化,成为驱散特权意识的潜在因素。
  讨伐队与其他城镇和解,并且交了朋友回来,这成为他们的勇气。
  许多人目击手持辛姆辛姆嫩枝的少女姿态,那成为他们的希望。
  迦帛尔所受的伤确实很深,且不容易治愈。即使如此,在一个星期、一个月过去时,事情着实一点一滴地产生了变化。
  圣园和议会不久之后都再度运作,以组织担任镇上事务统合者的角色,开始让新的迦帛尔朝商队都市的目标前进。时间确实地推移了。
  ——可是……
  在那样的镇上,只有一人——只有一个少女的时间停止了。
  从事件发生那天,即使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月、就算过了一年,她也没有张开眼睛的迹象。
  少女在睡眠中成长,迎接了成年之日,已经不是少女了。
  过了两年,又过了半年,终于过了三年的岁月。
  一直沉睡的她,身旁总有一位青年。
  只要稍有空间,就一定会到她的身边,日复一日没有改变。
  只希望在她醒来时,不是独自一人。
  好让她在醒来时,第一个看到并抱紧她的人是自己。


  7..重重的辉迹
  以蓝天为背景,白色与灰斑的羽翼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勇敢地振翅飞舞。
  「喔,工作吗?就算被老鹰盯上,也要努力逃走喔——」
  杰泽特使劲扬起手臂,用力地伸向天空,对传信鸽们的背影小声说出激励的话。当他意气风发地扭转身体后,左侧腹部突然痛了一下,于是他赶紧放下手臂。
  杰泽特悄悄掀起衣服确认,幸好旧伤口没有裂开。
  (也是啦,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伤口了,现在就算裂开了,我可是会涂涂口水就放着不管。)
  杰泽特松了一口气并把衣服放下之后,旁边有人对他说:
  「杰泽特先生,给你,这是今天的信。我看看,除了寄给你本人的信之外,寄给园丁哈迪克先生和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也放在一起,可以吗?」
  「嗯,没问题。谢谢。」
  收下一叠信,杰泽特道谢之后,鸽舍的柜台小姐对他露出腼腆的笑容。
  「那个,找听朋友说,杰泽特先生是从迦帛尔的姊妹都市塔拉斯伐尔来的呀?」
  「是啊。」
  杰泽特本来正要走人,但因为柜台小姐对他说话,于是他停下脚步,一边看着信检视寄信人一边点头。
  「下次你可以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吗?那个,我觉得自己身为鸽舍的柜台小姐,应该有必要知道往来的其他城镇的各种事情……」
  「啊,那样的话,有一样是从那里来的家伙,我去跟他说。」
  「咦?那个、不是那样的……」
  杰泽特一边泰然自若地回答并盯着信,一边背对着慌张的柜台小姐往前走。他才想说最近他来拿信的时候,柜台小姐都会和他说些话,原来是那么回事啊。
  (抱歉,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是你没有魅力,而是我没有兴趣。)
  杰泽特在心中喃喃说着完全不具效果的安慰话,在从小门进入圣园时,就完全忘掉这些事。他前往的地方是哈迪克的起居室。
  「叩叩,我是杰泽特。」
  「请进。来得正好。」
  得到许可进入办公室之后,便看到已经有另外二个客人来找啥迪克。一人是杰泽特不认识的园丁,另一个的长相他很熟悉,是最近长得很快,身高终于超过杰泽特的萨允。他正式从园丁学生毕业,今年起获得园丁助手的身分,所以也身穿绿袍。
  「咦?你是不是变小了啊?」
  「喔喔,原来身高和态度会成比例缩放啊,学到宝贵的知识了。我先说,我才不小,是你太巨大了。我很普通啊、普通。」
  「喔,原来普通也可以自豪啊。学到宝贵的知识了。」

  「你们每次一见面就开始一搭一唱,都不厌烦呢。」
  哈迪克以受不了的语气插话,他们彼此哼了一声结束问候,这种方式不知为何变成最近的每日功课了。由于哈迪克也明白这点,所以偶尔也会吐槽他们。
  「杰泽特,这是要从圣园新派去推进委的人。」
  经哈迪克介绍之后,新面孔的园丁向杰泽特低头致意:「请多指教。」
  「原来如此,那样刚好。」
  「是啊。你从推进委二年前成立之初就与之有关,对曼纳或其他城镇的事务也了若指掌,接下来要请你把各方面的事告诉他。」
  推进委是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简称。它是在三年前的悲剧之日过了一年,镇上的机能恢复到某种程度时成立的,为议会和圣园的下级组织。
  杰泽特选择待在拉比莎身边而留在迦帛尔,由于他起初担任碧姬一族或塔拉斯伐尔势力的桥梁,主动帮忙重建迦帛尔;因此等他发觉时,他在必须像如此这般,和外部合作的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成立上,也自然而然地处于相关的立场。
  话虽如此,但因为他刻意地避免肩负责任的职务,所以现在的他给人感觉是「和各处都很熟,能够处理大部分事务的情报小哥,也就是万事通」的存在。
  (感觉和在塔拉斯伐尔时的立场没什么变化,是我的错觉吗……?)
  杰泽特有时会反省自己画地自限的性格,但现在的工作做起来很有干劲,因为大多数的事情都有哈迪克当后盾,让他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所以他还挺喜欢现在的状况。
  而且,忙碌就不会胡思乱想。
  「那,今天有给我的信吗?」
  「有这个和这个。这边是给推进委的,不过这也可以放在你这里吗?」
  「我待会儿会去开会,我再交给委员长吧。」
  把信分配完之后,杰泽特手中还剩一封信。这是给他自己的。
  「是塔拉斯伐尔寄来的吗?」
  哈迪克一问,杰泽特才发觉他唯独没有确认那封给自己的信的寄信人。杰泽特凝视着卷成细圆筒状的信纸表面,看到个人特定的记号后,他猛然抬头。
  「哈迪克,差不多快到午休时间了。我可以先休息吗?」
  在各方面立场都十分微妙的杰泽特,大致的工作都由哈迪克分配与监督;报告和商量也是找哈迪克;薪水查核也由哈迪克决定;说得直接一点,他就是哈迪克的部下。拜此之赐,杰泽特很自由。
  说到那位哈迪克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现在加入圣园上层,在议会也拥有一席之地,是镇上的执行干部。因为他是商队都市基础计划的起草人,当然也和推进委有关。也因为在三年前的悲剧里,议会议员和园丁的数量大幅减少,现在的迦帛尔,兼任双方与拔擢年轻人的情形十分普遍。
  仍然一派优雅,在名义与实质上都有能力推动并理解迦帛尔的上司,很干脆地答应了杰泽特的要求。
  「好啊,确实差不多到中午了。我也早点休息吧。」
  「谢谢。那,下午见罗!」
  杰泽特对三人举起一只手致意,正准备走出房间时,背后同时传来二个声音。
  「帮我向拉比莎问好。」
  「拉比莎就拜托了喔。」
  听了之后,杰泽特在掀起门帘之前转头,苦笑着再度举起手,然后离去。新来的园丁用惊讶的表情问他们两人:
  「请问,拉比莎是哪一位?」
  听到这个问题,哈迪克和萨允立刻转向他,同时回答:
  「是我的妹妹,他的女朋友。」
  「是我的好友,那家伙的女朋友。」
  飞奔出房间的杰泽特,踏着轻快的步伐穿越圣园的通道,爬上阶梯,来到太阳光洒落的地面。他着急地想早点把手中的信送到。
  (有点自大的小鬼寄信来了喔,拉比莎!你每次看到那家伙的信,都会笑得很开心。我们一起看吧。反正信不是寄给我,是寄给你的……)
  「喔,杰泽特!己经午休了吗?」
  最近已经很熟悉的圣园警卫,好几人聚在一起对他说:
  「一起吃饭吧!其实今天鸽舍漂亮的柜台小姐要和我们……」
  「抱歉,下次吧!」
  向杰泽特说话的男子,对着他随意挥手跑开的背影微微噘起嘴说:
  「又是下次,那家伙每次都说下次。」
  「哎呀,就别管他了。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一定有女朋友啦。」
  「咦?不过我没看过像那样的女孩跟他在一起……」
  在跑过大马路的途中,杰泽特看到聚集在广场上的孩子们正热情地听着「迦帛尔的故事」。
  「之前迦帛尔被称为圣地,然而辛姆辛姆结出的种子数量却愈来愈少,在没有人明白原因的状况下,终于变成一个……」
  在下一个转角,年纪更大一些的孩子们也在听同样的故事。
  「此时发生的暴动危机,因驻守在北方防壁的园丁道歉而避免了。可是,一年之后,距今三年前爆发了著名的吨沙岚的悲剧』,出现辛姆辛姆几乎枯萎的最糟局势。迦帛尔好不容易才度过这个困境,同时产生应该要回顾暴动危机,反躬自省的想法。从北方防壁的对话所产生的暴动危机,被命名为『乐园的约定』,为了成为不可遗忘的教训……」
  杰泽特听到那些话,却没仔细听进去,他朝着铜绿色的门为目标,以轻快的脚步跑了过去。
  当他来到目标建筑物的旁边时,正好有两名女性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她们看到跑了过来的杰泽特,一起露出相似的笑容。
  「唉呀,杰泽特,你今天早了一点喔。」
  「你每天都来,真让人佩服呢。」
  是艾雪和她母亲。她们每天都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这里,为拉比莎翻身以免发生褥疮,或为她擦拭身体更换衣服。
  杰泽特对两人有说不完的感谢。他正襟危坐地低头行礼。
  「应该是我要佩服你们两位,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们。」
  「没关系啦。拉比莎也想在见到你之前变得干净一点吧。」
  「小拉比莎的头发变长了,很育女孩子的样子了呢。说不定比小哈迪克还美喔。那样的话,就是沙漠第一了。」
  她们说完之后,杰泽特目送她们离去,接着走入屋里。他用已经完全熟悉的步伐横越明亮的中庭,走上边角磨损、有点危险的楼梯,到了二楼之后,马上就是拉比莎的房间,他走了进去。
  在光线不是从窗户直接射进,而是室内白墙反射的间接照明一角,拉比莎一如往常地静静躺在那里,等待杰泽特的来访。
  如同伯母所说,拉比莎的头发长得很长,直到背部的一半,两人也把她的衣服换成很有女孩子味道的布料,现在很难搞错她的性别了。
  对杰泽特来说,拉比莎当然比哈迪克还美。哈迪克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但拉比莎是女孩。就算五官长得很像,拉比莎仍有男人绝对没有的柔和与华美,也可爱到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腻。
  「拉比莎,我带亚里耶的信来了喔。我现在就念给你听。」
  杰泽特把靠垫拉过来在枕边坐好,像平常一样叫着拉比莎的名字并握住她的手。虽然没有回握的反应,但杰泽特和她说话时,她偶尔会露出微笑。
  「呃……拉比莎,你的身体还好吗?杰泽特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能把我的信念给拉比莎听就可以……呃,关于我的部分就不念了。我有一个大新闻喔。这阵子我到曼纳去,居然得到和姊姊有关的消息。我跟碧姬说了之后,杰克斯就去帮我做进一步的调查,一族的人们都……哈哈,喂,亚里耶这小子和法提重逢了耶,真是太好了,拉比莎!」
  杰泽特轻轻摇着拉比莎的手腕,凝视她的脸庞后,如他所想地,拉比莎笑了。
  宛如迎接早晨的花蕾,轻柔绽放似的笑容。看到那笑容之后,杰泽特的心情总是会变得很幸福,同时也感觉到如同被锐利的针刺入胸口般疼痛。
  如果这张笑脸可以好好张开眼睛,和自己交谈——
  杰泽特察觉自己不禁以忧郁的表情看着拉比莎的脸,他甩甩头。
  「……抱歉,我继续念。然后杰克斯叫姊姊的时候会加上一个『小』字,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他一定在打姊姊的主意喔!姊姊好像也满高兴的,总觉得我变得蠢毙了。下次我要一个人去旅行看看,我想去黎度正在努力的传闻中的星都,当然也一定会去迎帛尔见拉比莎的!所以——」
  念到这里,杰泽特不由得停住。
  稍微有点踌躇的自己难过了起来,他彷佛挤出声音似地继续念:
  「所以到时候你要醒过来喔,拉比莎。我也会带库护拿过去喔。因为它已经长很大了,我想让拉比莎看看我有好好养它……」
  信的内容到那里几乎结束了。杰泽特把信摊开放在地板上,叹气后在床上用手撑着脸。
  「……少说那种天真的话。要是那么简单就能醒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经意说出心里的话之后,杰泽特马上感到后悔。自己居然这么没神经。
  「抱歉,不是啦。我并不觉得辛苦。你那么努力,累了之后睡久一点是当然的。我会永远、等着……」
  杰泽特一边说,一边问自己——可是,不会太久了吗?
  永远等下去这句话不是谎书。那并非出自于为了被人大大称赞的决心或觉悟之类了不起的心情,是因为他眼里只有拉比莎,所以那是必然的情形。
  只是,好痛苦。
  看着只会听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回应的拉比莎,真的很痛苦。
  外表看来气色很好,像是健康安静地睡着,所以更让人痛苦。
  说不定她现在会醒来……他常常抱持着这样的期待,却常常事与愿违。总是、每次、一定。
  今天也不行,杰泽特垂着肩膀走出房间时的落寞难以言喻。
  可是,不管多么痛苦,杰泽特从未想过不再来见拉比莎。
  「发生什么事了?拉比莎……」
  执起拉比莎的手,杰泽特一边轻轻弯曲她的手肘运动,一边问着不知问过几遍的话。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大概为了我,做了什么事。」
  虽然没有根据,但杰泽特如此相信。否则不管怎么想,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的自己,如今竟能像这样活蹦乱跳,实在太奇怪了。
  如果是拉比莎,只要有方法,不管要做出怎样的牺牲,她都会救自己吧。
  认为他很自负的家伙就让他们去想吧。就算没有人明白,他自己也很清楚。
  只要知道拉比莎到底做出了什么牺牲,或许就有方法让她醒来。至今,杰泽特用尽手段往各个方向调查,可是最后还是一无所知。
  自己做得到的,只有像这样每天来到拉比莎身边,和她说说话而已。
  (可是她会笑,表示她听得到我的声音吧……)
  那虽然让人痛苦,但同时也是很大的安慰。
  「……拉比莎。」
  杰泽特把她的手放回原本的位置,伸出手指悄俏滑过她的脸庞。
  「你随时都可以放心地醒来喔。」
  温柔地说完之后,杰泽特感觉到拉比莎再度微笑了。
  「……但是,可以的话,要在我在的时候,在我的眼前。」
  差不多该走了。
  杰泽特站起来,把手放在床上,静静地弯下腰。
  「如果你能回应我的要求而醒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有点任性地自言自语之后,他轻轻吻了她的唇。
  杰泽特就那样停住几秒,探查拉比莎的动静,然后从她身上离开,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是不行吗……)
  「那我先回去,晚上会再过来。待会儿见。」
  杰泽特垂着肩膀,像是要把想法甩开似地,以开朗的声音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他掀起门帘,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无意识地摸了一下怀里,忽然有人对他说:
  「等等,杰泽特,你忘记把信带走了喔。」
  「啊,这样啊。谢……」
  一转头,和太阳色的眼眸对上的那一瞬间,杰泽特的心脏重重地跳动。
  拉比莎以手肘撑在身旁,略为起身的状态,看着杰泽特。
  她一脸刚睡醒的恍惚表情——睁开了眼睛。
  杰泽特呆立着不动,她歪着头身体往前探,把手伸向地上的信。
  「亚里耶的信,不是还在地上……啊。」
  支撑的手臂滑了一下,她好像要掉下来了。
  这一瞬间,杰泽特如条件反射般飞快往前。他让手臂滑过去接住拉比莎的身体,就那样抓住拉比莎的肩膀,凝视着她的脸。
  「吓、吓了我一跳,谢谢。总觉得身体没办法好好活动……」
  拉比莎惊讶地往下看着自己的手脚,杰泽特用手捧着她的脸,让她面向自己。
  那胡桃形的圆眼,颜色令人怀念的瞳孔,吃惊且不可思议地看着杰泽特。

  「怎么了?杰泽特……你见鬼了吗?」
  ——是真的。得到确信的同时,杰泽特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愿望制造出幻觉。可是这双眼睛、触感、声音,全部都是拉比莎。
  拉比莎醒来了。
  「杰泽特……?」
  拉比莎担心似地看着杰泽特,担心似地叫着他的名字……杰泽特感动莫名。
  他的手臂环抱着她纤细的身体,慢慢加重力气,像是怕弄坏似地谨慎抱紧她。
  「哇……什、什么、什么?」
  听到拉比莎慌张的声音,手臂里柔软的触感在转动身体。这一切都让杰泽特觉得可爱极了。
  「突、然这样做什么嘛。你不是要回去,晚上再过来吗?不是有工作吗?」
  「你听得到啊……?」
  杰泽特用沙哑的声音问了之后,拉比莎回答说:「当然啊。」他心底深处有什么松开了。
  「……你知道我来见你吗?」
  「我说过,那是当然的啊。我们每天都见面吧?杰泽特你啊,就算身体不舒服还是会过来。我明明说不用那么勉强自己每天都来……可是……」
  拉比莎支支吾吾地,好像在想什么似地让身体离开杰泽特,然后把目光移开,咕哝着说:
  「我、我很高兴就是了……」
  她说着,转眼间耳朵变红了。
  杰泽特觉得那样的拉比莎实在太可爱了,冲动地紧紧抱住她。
  「好难受……」
  「抱、抱歉。」
  杰泽特慌张地放松手臂的力量,泪腺好像也跟着放松了。
  眼泪毫无徵兆地流到鼻头,滴在床单上。
  「……拉比莎,我会好好珍惜你。」
  杰泽特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三年来一直梦想的事。
  「你要每天见我、看着我、和我说话。」
  「咦咦?我们不是一直都那样做吗……」
  「你要好好地笑,也让我听你说话。」
  大概从杰泽特的模样感受到了什么吧,拉比莎在要反驳的途中闭上嘴巴。
  「和我一起到外面去,走在我旁边,我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工作,然后……」
  其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多到像山一样,但却迟迟说不出口。
  「——永远永远在一起。」
  在声音完全出不来之前,杰泽特至少说出了那句话。
  拉比莎困惑地维持被抱着的姿势,虽然她还很茫然,不过……
  「……嗯,永远喔。」
  她最后像觉得搔痒似地笑了起来,把自己的手臂绕到杰泽特背上。
  ——在这一瞬间,两人长久的奋斗,终于结束了。
  *  *  *
  拉比莎醒来之后过了两年——也就是她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出发旅行的五年后……
  应该每五年会结一次果实的辛姆辛姆,并没有结出种子。
  但又过了五年,在拉比莎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出发旅行的十年后。
  迦帛尔的辛姆辛姆结出了唯一一颗,比任何宝石都要珍贵的希望种子。

  然后,那颗种子掉到一名青年手中——
  *  *  *
  等到发觉时,里固被拉倒,放开缰绳的反作用力让青年飞到半空中。
  (咦咦咦,我飞起来了……!?)
  尽管因场面混乱感到惊讶,他仍冷静地观察各方面。可怜的里固现在已落入凶神恶煞的盗贼手中,行李也是相同的下场。
  迅速翻转的地上,已经看不到史上最烂、最不能信赖的损友。他果然逃走了?那个混帐家伙实在可恶。早知如此,就不选他当使者之旅的随行人员了。哪有随行人员比辛姆辛姆的使者先逃走的?
  飞行的力道慢慢减弱,不久变成下坠的速度。如此一来,思考的心情也急速下滑。不,应该后悔的不是选了那家伙当随行人员,而是没有别人可选这一点吧?就算从今年开始改变了使者的规定,没有前例可循所以难以决定,但明明可以从四个人里选一个,自己却只有一个人能选。简直是公开宣布自己没有朋友嘛。
  (不过啊——上一任传说中的使者,据说也是两个人出发旅行的——)
  因为五年前辛姆辛姆没有结出种子,所以上一任也就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使者在旅行时与那之后的一年里完成了许多作为(虽然也有人说她是干了许多蠢事),不管别人的评价如何,那些对青年而言都是值得憧憬的事。
  因为啊,仅仅两人就涂改了广大沙漠的历史,真是帅毙了不是吗!
  这近地面了。那一瞬间,他把脑海中浮现的,对友人的纠纷与对憧憬的逃避都摆在一旁,从着地那刹那产生的下一个课题只有一个——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装在挂于脖子上袋子里的辛姆辛姆种子不被抢走,并逃离盗贼的魔掌?
  逃亡者强而有力的伙伴——里固先生现在已经被抢走了,这么一来……
  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就在青年脚底着地的那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
  「只能靠自己的双脚逃跑了,友情都是混帐啊啊啊——!」
  他伸直手指,手臂奋力在腰间摆动。他用的不是膝盖以下,而是抬起脚,彷佛要用脚尖贯穿大地似地开始强劲奔跑。
  「站住——!!」
  不出所料,盗贼追上来了。而且完全没有体谅他的状况,猛烈地骑着里固而来。青年不禁在心中大叫:笨蛋!你们也看看气氛啊!
  (骑着里固去追靠自己双腿逃跑的对象,不是一下子就抓到了吗?那样的话,就没有使用智慧和多名盗贼搏斗之类的精彩情节了啊”)
  自己能否制造那样的精彩情节不是问题。通常当事情出现这样的发展时,主角的活跃程度,将决定坏人角色会做出何种愚蠢的失误。自己看过的故事大多是那样的感觉。主角是谁?当然就是自己。本来就是吧?
  (我可是辛姆辛姆选出来的使者喔!!)
  不是超像个主角的吗?不就好像拥有什么传说武器之类的吗?
  然而,唉唉,然而啊——
  不知是哪里弄错了,从迦帛尔镇出发的第二天,钱包就被偷了;由于第二天吃了可疑的肉,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都和厕所相亲相爱;翌日出发之后又迷路了,五天里都在观察同样的岩沙漠,在遗失了许多东西的状态下碰上盗贼,随行人员也逃之夭夭,里固和行李被抢,只能靠自己的双脚全力逃窜。
  好奇怪。如果这是说书人的的故事,早就该有人伸出救援之手了。
  我可是辛姆辛姆的使者耶。
  (通常不是都会有辛姆辛姆的护佑之类的存在吗!?)
  有东西绊住了脚,青年狠狠往前摔了一跤。他的脸部猛烈撞上地面,一边夸张地喷出鼻血,一边转身看向后面,只见盗贼逼近了。
  「哼,你这家伙真难搞。」
  (就算有这种照着脚本来的台词,我也高兴不起来啊!)
  青年不由得在心中抗议,同时放弃地闭上眼睛。啊啊,结束了。明明是事隔十年才得到的种子,却在这些脏兮兮的盗贼玩弄之下结束了。父亲、哥哥、过世的母亲,对不起。还有辛姆辛姆。损友,你就算了,滚开吧。还有那时候的……
  就在他用手掌按住藏在衣服底下的辛姆辛姆种子,在脑海中想起每一个应该赔罪的人的脸时,头部上方传来了盗贼奇妙的声音:「呜啊!」
  (……嗯……?)
  因为那之后就没有任何人来袭,青年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
  照着脚本说出台词的盗贼倒在他的脚边。在那四周,其他盗贼也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倒在地上。
  「……咦?什么?是神之怒……?」
  他不由得发愣地自语之后,在视野的一角看到有东西在动,他把视线移过去。
  是一名骑着里固的男子。他手中拿着一个像弯曲的银色棒子的东西,仅仅一人就摆平了朝这里冲过来的盗贼。简直像是在演戏一样。
  (好、好强……那个,该不会是,刀……)
  青年如此想着,看了四周倒下的男子,他们只是昏倒而已,全身都没有被砍的感觉。该不会是那个「※放心吧,是用刀背砍的」之类的吧?(译注:这句是「神剑闯江湖」中,主角剑心的台词。)
  茫然的耳里听到背后传来两匹里固跑过来的声音。青年吃惊地摆好架势转头,然后睁大眼睛叫道:
  「伊戴尔!你这混蛋!」
  「喔喔,没事吗?不愧是卡修,难怪只有你被选为使者。」
  看到缓慢地说着话的胖青年骑在一匹里固背上,被叫卡修的使者青年在地上滚了一圈,鼻血四散,气愤地说:
  「什么没事!多亏了你这混蛋拿我当诱饵自己逃走,我可是惨兮兮啊!」
  「讨厌啦,你误会了。因为我们不可能打赢盗贼,所以我去找帮手啦。」
  「少骗我了!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一般人会认为找得到帮手吗!?」
  「所以说啊,我的眼睛不是比一般人好,可以稍微看到精灵吗?因为我看到精灵聚集在一起了喔。所以我想那里应该有人吧。结果真的有。」
  「够了!闭嘴闭嘴!这次绝对不原谅你适家伙!」
  「你好像说反了耶,卡修。应该是我这次绝对不原谅你这家伙才对……」
  「气死我了——!」
  卡修激动得手脚乱蹬。此时有人走了过来。
  「好了好了,先冷静下来,擦擦鼻血吧?伊戴尔真的找到我们了喔。虽然他现在这副模样,不过直到刚才他都很担心你,脸色苍白呢。」
  说话的声音不高而且镇静,虽然口吻很像男人,不过却是女性的声音。卡修看过去,对方在他眼前伸出手,他反射性地抓住后,对方立刻拉他站起来。
  从服装上看不出是男是女,是方便骑着里固行动的朴素打扮。头上没缠头巾也没戴头纱,而是披着一大片白色围巾,轻轻围绕着头部。因为阴影的缘故,脸部看不太清楚,不过从对方纤细的体形看来,果然是女性吧?
  「谢……谢谢您。请问,那边的男人也是……?」
  「嗯,是我的同伴。那是没有开锋的刀,所以不要紧。我们把他们打昏之后会先绑起来,然后再带走。哎,有这么轻松的工作,真是感谢呢。」
  对方蹲下来,和卡修望向相同的方向,一边开心似地那么说。仔细一看,除了刚才的里固之外,又增加了二、三匹像是伙伴的里固。她正照着刚才所说的,不停地把昏迷的盗贼绑起来。
  「请问,你说要带走,是去哪里……」
  「唔,其实是想带去迦帛尔啦,不过那里有点远。因此会带到最近的大城镇去。在中央沙漠从事盗贼行为的人被巡察使逮捕之后,至少得做一个月的无偿劳动服务,这条法令好几年前就有了,你们知道吧?」
  「是的……啊,也就是说,你们是巡察使吧!?」
  卡修充满憧憬地叫着并看着她的脸,她点点头。
  「对。是跨镇界活动,保护中央沙漠安全的组织。所以你的朋友找到了非常可靠的人喔。别对他发那么大火了。」
  她从围巾里面看着卡修。看到那双眼睛的颜色,卡修吃了一惊。
  像糖蜜沉淀在杯底的颜色……
  (不对。现在是因为有影子,看起来才像那样,如果在更亮的地方看的话,说不定是!)
  才刚这么想,卡修就伸出手,把她头上的白色围巾拿开。
  「哇!?」
  一拿开围巾,就出现了彷佛流泄下来的金线——长长的太阳色头发,闪耀地在风中飞舞。
  「你干嘛突然这样!」
  她以纯粹惊讶而非讨厌的语气说,并伸手按住紊乱的长发。她的眼睛也是相同的颜色。卡修手上仍拿着围巾,茫然地望着那张脸。
  (这么罕见的颜色。我记得这个人,是那时候……)
  「可以还我了吗?因为我的发色很引人注目,大家都要我别在人前拿掉围巾。毕竟长相被记住就这个职业来说不太好……那个,你在听吗?」
  对方困扰似地伸出了手,卡修立刻紧紧握住围巾。
  「那个,您不记得我了吗!?发生『沙岚的悲剧』那时候……」
  「——喔喔。今年的使者,是个只有搭讪还行的小鬼吗?」
  听到背后突然传来心情不太好的声音,卡修没来由地肩膀一震。
  他转头的同时,手中的围巾就被夺走了。有人毫不客气地快步走过身旁,当他再度望向女子时,她已经用那条白色的围巾把头和身体一起包住,被刚才走过的男子拉了过去。
  「嘿,你别被这种小鬼偷袭啊。」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瞪向卡修,他的眼睛是宛如黑夜一般的深蓝色,从头巾里露出来的头发也是相同的颜色。他的腰上带着一把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刀没二样的兵器。
  「不是那样的啦,他只是稍微闹着玩而已。对吧?」
  就算她微笑着那么说,旁边的男子还是很可怕,这气氛让卡修不敢随便表示意见。见他踌躇不安,她忽然笑了起来,再度伸出手。
  「使者之旅虽然很辛苦,但是要加油喔。愿辛姆辛姆与精灵护佑你。」
  卡修像被那颜色柔和又温暖的眼眸吸引似地伸出手,和她握手。
  「反正好像有个眼力还不错的家伙在,应该没问题吧……要好好保护种子喔。」
  旁边的夜色男子也用比刚才柔和的语气如此说道,然后对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强风吹拂,太阳色的头发又从围巾的缝隙露了出来。
  看到简直像太阳与夜晚并行一样,对比鲜明的两人,卡修觉得自己有所顾虑,不该继续对他们说话,于是默默目送着他们开心地说着话离去的背影。
  当骑着里固的两人远离到背影像豆子一样大时,卡修总算回了神。
  「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人……」
  等他发觉时,伊戴尔已来到他旁边,看着同样的方向,并用带点紧张的话气喃喃说:
  「欸,我现在才注意到,那两人该不会是……」
  「……个人喔。」
  「咦?」
  伊戴尔反问,卡修兴奋地再度清楚说道:
  「是那个人喔。我小的时候,她给了我辛姆辛姆的叶子!我因为那样变得超喜欢辛姆辛姆,而以当园丁为目标,才会像现在这样选上使者!就是那个人啊!!」
  卡修紧握刚才握过手的手掌,把拳头伸向天空呐喊着:
  「好——!使者之旅、要努力喔,伊戴尔!!」
  纯真使者的呐喊穿越苍穹,扩散在广大无垠的沙漠中。
  *  *  *
  在四面八方都是荒凉至极的浅棕色大地,以及从那里突然鲜明地升起的蓝天围绕之下,极目所见尽是杳无人迹的沙漠。
  拉比莎伫立在吹拂的风中,拿下围巾,尽情地伸展肢体。
  「啊——好久没来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了!感觉很新鲜!」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很快就腻了。你啊,之前来的时候还说过那种话。」
  杰泽特一样走下里固,站在她身边用冷静的语气泼冷水,不过拉比莎并不在意。她把围巾绕到背后,双手抓着围巾二端,像舞者一样转了一圈,转身看着杰泽特。
  「是吗?杰泽特的记性真好。我马上就忘记了,所以不管多少次,都能用崭新的心情来享受,我觉得这是好处。」
  没有讽刺或其他意思,拉比莎真的这么认为,杰泽特瞥了她那天真的脸庞一眼,露出就像要叹气的表情,把手放在额头上。
  「我说啊,你要稍微抑制一下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学习一下我的好记性和警戒心才好。都当巡察使的人了,还被一个小鬼轻易夺走围巾,那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那只是在闹着玩而已嘛。不用发那么大的脾气吧?」
  「那里还有盗贼,要是长相被记住,发生之前那种事的话怎么办?」
  「之前那种事?」
  拉比莎微歪着头,真的搞不清楚原因,杰泽特无力了。
  「……就是那个啊!不是有一个死心眼的家伙,对你一见钟情,一犯再犯故意被捕,最后还打算绑架你吗!一般人会忘记那种事情吗!?」
  「啊——是有那么回事耶!那真的好危险……」
  拉比莎蹙眉附和之后,马上惊讶地张大眼睛。
  「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是很恨又讨厌我!」
  「你搞不清楚状况啊!!如果讨厌你的话为什么还送你自己写的情诗!」
  「呃,因为那很恶心不是吗?杰泽特就不会做那种事。」
  「……嗯嗯是啊,是很恶心。我就不会做那种事。」
  那么一说的确如此,杰泽特转念一想,同意拉比莎。可是问题不在那里。
  「不管他是讨厌你还是怎么样……总之你很引人注目,我很担心啊。发色就不用说了,其他也……」
  像是和呼啸的狂风嬉戏似地,拉比莎张开双臂享受那触感,杰泽特不知不觉间凝视着她。发觉杰泽特注视着自己,太阳色的眼眸秋波流转地看着他。
  「什么事啦?我记性不好。」
  她淘气地说完,呵呵地绽开嘴唇笑着的模样,尽管杰泽特已渐渐看习惯了,那样子仍娇艳得让他心跳不已。
  因为她本人对此完全没有自觉,所以更显得过分。她认为自己和以前一直被误认为少年的少女时代比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的确,拉比莎除了内心没什么变化之外,她还有三年沉睡的空白。因为她的心比实际年龄小了三岁,偶尔会出现和外表不协调的地方。
  虽然有时看起来很奇怪,不过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魅力。那让杰泽特非常困扰。
  「那样的话,把头发剪了吧?毕竟已经长到肩膀以下了。」
  当杰泽特看得有点出神地发呆时,拉比莎突然那么说。
  「太长了。围巾也轻飘飘地很难用,还是剪短一点,像以前一样缠头巾比较好……」
  「不行,不剪比较好,只要好好遮住就没问题了。」
  拉比莎捏起自己的头发,杰泽特不由得像是拨开似地抓住她的手,淡淡地反对说。拉比莎眨眨眼,抬头看着杰泽特。
  「你很难搞耶,杰泽特。要我别那么引人注目,又不准我剪头发。」
  「因为很漂亮啊。干嘛剪掉,太浪费了。我很喜欢耶。」
  杰泽特彷佛在表示这点绝对不会退让似地凝视着拉比莎,并斩钉截铁地说了之后,拉比莎稍微沉默了一下,忽然把脸转向一旁,用生硬的语气喃喃说:
  「……算了,反正说好的编绳也还没做……」
  态泽特马上察觉到拉比莎态度突然转变的理由,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将之拉了过来。拉比莎不由得转头,从发丝间隙看得到她脸红了。
  「你害羞了,真可爱。」
  杰泽特只是自然地说出感想而已,但拉比莎好像觉得自己被嘲笑了,眼神稍稍变得严厉。她很快地挥舞手腕,再度把脸转开。
  「我才没有害羞。别乱讲。」
  「根本就是害羞了嘛。你看,脸那么红。」
  「才没有脸红。」
  「那把脸给我看嘛。为什么要逃走?」
  她的反应太可爱了,杰泽特不由得纠缠起来。
  「真是的!你要是再烦下去,我一辈子都不做编绳给你!」
  拉比莎严厉地瞪着他,最后说出那句话,杰泽特虽然反省自己做过头了吗?但他对于这种时候的应对方法也很有心得。
  「咦……」
  杰泽特露出十分受伤的表情,张口结舌,沮丧地看着拉比莎的脸。
  「一辈子都不做吗……?」
  于是拉比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她有点不知所措,态度稍微缓和了下来。
  「哎,因为你太烦了嘛。」
  「……这样啊。你已经不做给我了……」
  杰泽特没有听拉比莎说话,颓丧地垂下肩膀,凝视着其他方向。
  「不是,所以说啊,那是假设你太烦人时的状况。」
  「说得也是。拉比莎已经没有那个意思了,我应该要早点发现才对。」
  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很奇怪。拉比莎说话的次数渐渐减少,表情变得困惑。
  「我们相遇已经十年了,你却到现在都还没做编绳给我,这表示你没有那个意思了吧。」
  杰泽特苦笑着说了之后,拉比莎微微晃了一下肩膀,把目光移开。
  杰泽特在视野一端捕捉到拉比莎开始着急的表情,用佯装不知情的口吻说:
  「我原本以为你是要让我着急……只是单纯地没有那个心情而已啊。」
  「才、才不是那样……只是,那个,我对于那么细腻的事情不太拿手……」
  焦躁的心情驱使着拉比莎,她终于开始着急地挥舞手脚。
  「之前我尝试过,可是一下缠在一起,一下歪掉,好难弄……」
  「这样啊、这样啊,拉比莎已经不在意我了。」
  「那个,现在的状况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我积极地抒算做给你!」
  因为太有趣了,所以杰泽特本来想再继续闹一下,但他一从正面看到拉比莎不知不觉开始拚命辩解的脸时,突然濒临了极限。
  「……唔噗……」
  没有好好忍住的笑声,以奇怪的形式泄漏出来。
  杰泽特一边用手背按住嘴巴,一边心想「不妙」并望向拉比莎,不出所料,她一脸茫然。眼神交会的瞬间,她好像发觉自己被骗了,脸又红了起来。
  「一辈子都不做给你!!」
  拉比莎用很有男子气概的声音说了之后,迅速转身走向自己的里固。拉比莎的里固,是从使者之旅就开始骑乘的马护。它的妻子库库也在。里固是十分长寿的动物,所以这两匹都还是不输给年轻里固的现役座骑。
  杰泽特赶紧追上把手放在鞍上的拉比莎,他把双手放在马护的身体上,将拉比莎纤细的身躯围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你太可爱了,所以不禁想捉弄你一下。」
  「你居然说得这么爽快!要是你以为任何事只要老实说就能算了的话,可是大错特错了喔!!」
  对于杰泽特事迹败露却不见反省的神色,拉比莎大吃一惊,不由得一边说出带着尖锐指责的抱怨,一边转头。
  杰泽特似乎就是瞄准了这一点,他一口气缩短距离,身体紧贴着拉比莎。拉比莎一转过身来就已经无法再背对他了。
  「你……你走开啦。」
  「不要。」
  杰泽特的口吻还留有之前闹着玩的语气,露出已经有半个头脑在思考不同事情的表情,更加缩短距离,拉比莎慌张地拍着马护的侧腹寻求协助。
  「等等、马护后退!快动!」
  「真遗憾。马护是男的,是我的伙伴。」
  拉比莎的嘴唇就这样被堵住了。
  「……和好吧。」
  杰泽特露出胜利后洋洋得意的笑容说道,拉比莎的身体失去了力气。
  「好……好狡猾……」
  「才不狡猾。然后呢?你打算去哪里?」
  杰泽特很干脆地离开拉比莎的身体,一边走向自己的里固一边问。
  「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刚才的盗贼就交给其他小组,直接休个长假吧。」
  拉比莎在红着脸,心脏也在快速跳动的状态下,不灵活地上了里固的鞍。
  「你要去哪里?你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杰泽特在旁边牵着里固,开心似地窥视拉比莎的脸问。
  看到他那毫不畏惧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管自己说什么、说要去哪里,他都会带自己去一样,拉比莎的心又开始噗通噗通地快速跳动。
  ——我已经在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嗯?」
  他听到自己在心中的自语了吗?拉比莎慌了一下,为了掩饰而咳了一声。
  她故意耸耸肩,用挑衅一般的声音说:
  「好,那我说了之后,你真的要带我去喔!我想去的地方是——」
  她指着一直延伸到无人知晓之处的蓝天另一端,宣布她的目的地。
  杰泽特笑出声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充满自信地点头,驱使里固出发。
  拉比莎也边笑边叫马护前进,马上就到杰泽特旁边并肩而行。
  两道足迹并排铭刻在沙上,不久被风一吹就消失了。
  在刻上好几个足迹又消失了的大地上,叠上新的步伐,然后再消失。
  旅人的名字不会留存。重叠的步伐只会变成道路,引导新来的人前行。
  道路前方所看到的,永远都是未知的世界。
  「诶诶,杰泽特,真的不管去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除了那个世界之外,哪里都行。啊,不过蝎子的巢不行喔。」
  杰泽特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十分认真的语气,让拉比莎不禁窃笑起来。
  「那,下次就去杰泽特想去的地方吧。你想去哪里?」
  「……咦?可以吗?」
  「当然。仔细想想,每次都是去我想去的地方……」
  抬头看着斜上方的天空,拉比莎回顾以往的记忆,她发觉有一只手突然从旁边的里固那里伸过来,于是望向杰泽特。
  夜色的眼睛意外地靠近。
  杰泽特一只手放开缰绳,他灵巧地把身体伸过来,搂住拉比莎的肩膀,让她靠向自己,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睛,用完全不带玩笑的语气,与不假修筛的表情开口说:
  「如果照我的希望,我会希望你在我的怀中一步都不要动。」
  「……」
  在一动也不动的拉比莎眼前,杰泽特的眼睛询问着「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没有戏谑的神色,看样子他本人是非常认真地想获得许可。
  拉比莎把手臂直直地朝旁边使劲一推,把杰泽特推飞出去。
  紧接着,她对马护下了加速指令。
  「咦咦!?等等、小姐!?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我从头到尾都是在讲旅行的事,你这个大笨蛋!!」
  「咦——有那种前提喔……」
  杰泽特一边追着拉比莎,好一会儿认真地发出遗憾的声音,不久他说「也罢」,立刻满不在乎地恢复原样,声音也回到以往的从容与沉着。
  「其实,我已经在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听到那句话,拉比莎认为暂时不能让马护放慢速度了。
  ——他说的,和我想的一样……
  不能让杰泽特看到她现在满脸通红的模样。也不能被他发觉。
  「好……」
  在稍微后方的杰泽特,悠闲地自言自语:
  「我差不多要拿出真本事,去看拉比莎脸红的模样了吧。」
  「你为什么知道!?」
  拉比莎不由得做出反应,使得杰泽特的喉咙发出「哼哼」的笑声,燃起斗志。
  「哼。你能超过我的话就来试试看啊!」
  「那如果我赢了的话,就采用刚才休假的提案罗。」
  拉比莎板起脸孔,端正姿势,认真开始比赛。
  「拉比莎,马上就要看到有条状纹路的岩山了,就到那个前面,右边喔!」
  即使是比赛,杰泽特好像也准确地看到了旅程的路径。

  「我知道,不过那不是陷阱吧!」
  「哼。对你有必要使出那种狡猾的手段吗?」
  「你说什么!?」
  这下不能输,拉比莎加速。笑意开心地涌上心头。
  ——希望这样的旅程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愿可以永远两个人走到天涯海角。
  拉比莎认为,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地方都能去。不管是未知的世界,还是更前面的地方。
  用没有人用过的方法,走上或许曾有人走过的路。
  那就是只属于自己两人的冒险。
  拉比莎一边向包围沙漠的一切大自然献上祈祷,一边在条状纹路岩石右转的那一瞬间,后方的杰泽特故意说「啊,是左边。我搞错了」然后左转。
  「……混蛋————!?」

  只属于两人、无人知晓的故事,即将展开。
  〈完〉


后记
  终于到了最后一集。『沙漠国物语』全部九集结束了。真的很感谢各位一直陪伴到最后。
  本系列第一集是我的作家出道作。虽然我把它当投稿作品来写,没有想过后续,不过写到这里,终于做完了所有我想透过『沙漠~』这部作品做的事了吧,我现在有如此感想。
  之所以能够好好写完这部作品,也是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
  这部故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也没有王子和公主。由我自己来说有点奇怪,不过这部故事很朴素,我认为结构上无法称之为少女小说。
  视点一直在变,不知道谁才是主角,也不知道仟么才是正确的,或许会难以阅读。不过原因之一可能纯粹是我的技巧不足。
  不过,也有一面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是以主角是谁都无所谓的心情在写的。
  主角姑且是拉比莎和杰泽特,但我想写的,是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们,只要被打上聚光灯,马上就能成为主角的世界。
  不是好人与坏人之战,依据不同的时代背景而变成好人或坏人的人们,各自怀有的不能退让的心情或相异的视点,我认为要是能把这些表现出来的话就好了。
  并非正确的论点就会获胜,而是胜者为王,改变历史。豪华绚烂地记录下来的历史背面,一定有没胜过那个历史的其他主张存在。
  对于那样的事物的两面,我非常有兴趣。看到这里的各位之中,说不定也有和我兴趣相同的人。
  一下胡乱杀伐,一下有很多战斗,变成很雄壮英勇的故事,但同时我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来写人的温暖、冒险的乐趣与恋爱的心动感觉等等……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只能交由各位读者来判断。若各位能够多少享受故事,发现自己喜欢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

  本书出版时,不断受到许多人的帮助。
  负责插画的片桐郁美老师。每次封面的颜色或气氛都不一样,连区区配角的都画了草图,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非常开心。『沙漠~』有一半是靠片桐老师的插画完成的。谢谢您!
  以责任编辑为首,LuLuLu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校对、业务、印刷公司的各位。我想有很多事情,因为自己没注意到而给各位添了麻烦。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进作家引领至此,十分感谢。虽然尽是我还到不了的地方,但今后我也要努力展现出身为一位作家的个性,并回应时代的要求,还请多多指教。

  那么。
  关于仓吹今后的预定,吃过※软乡村饼之后,变得想吃披萨洋芋片,接下来我计划想写和『沙漠~』与『※棒棒糖(キャンディ·ポップ)』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故事。因此我现在正专心准备中。(译注:软乡村饼,英文为COUNTRY MA'AM,为日本食品公司不二家发售的包馅饼干;キャンディ·ポップ,作者的另外一部作品。)
  稍微曝露一下仓吹脑中的景象,简单介绍下一部作品(预定)的内容……

  红色屋顶与尖塔林立的石板城下町——普拉哈。
  在修道院生活的孤儿少女,遇见了因某事造访这个镇上的博学多闻青年,因偶然的契机而共同享有了彼此的「秘密」。
  围绕着那个「秘密」的事件引发时,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了——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我想写的是以童话中会出现的可爱欧洲街道与城堡为舞台,魔术与链金术悄悄蠢动活跃,妖艳美丽的恋爱故事。
  若大家愿意赏光的话,还请阅读看看。
  写了这个之后,大概会变成「吃完披萨洋芋片之后如果渴了就喝咖啡」这样吧。我想写出很多风格不同的故事。
  真的很感谢各位看到最后。希望能再度与各位见面。
  那么,各位读者,保重罗!
  仓吹智絵









2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

10000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6 粉絲
0 關注
1.5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