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野秋彦]黑钢的魔纹修复士9[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8-8 22:52 编辑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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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嬉野秋彦
插图:ミユキルリア
图源:zince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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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蕾莉雅与感情不和睦的父亲,一起等待访客的到来。
而这个时候,小狄则在经常光顾的面包店,
捡了一个狂妄自大的包袱──〈小姐,放过我吧!〉。
疾风骑士团因执行机密任务,而行进在严寒的山中。
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危险影子是──〈喔喔,西吉贝尔特〉。
莉塔因梦想破灭而回到了故乡,
但是听见人民求助的声音后,她再次从失意中重新奋起,
并且剪掉了一头美丽的长发──〈梦想的延续,抑或少女的蜕变〉。
终于即将讲述「她」的故事!
引领期盼的系列作第九集登场!



  La cronica del AHMAD
  小姐,放过我吧!

  几乎每天送往中央市场的大量食物,是填饱圣都鲁奥玛四十万人民肚子的来源。现在的中央市场,正式的名称是特兰卡中央市场,名称的由来是源自于一位富商——特兰卡卿。
  他在市场整修成现在的样貌时,投入私人财产,扩张周边的运河以及设置喷水池,
  另外,聚集小麦、大麦、玉米的丰要仓库街,
  则是以当时的财务大臣博斯罗伊德卿的名字命名为博斯罗伊德谷物市场。
  他主张上述三种谷物才是国家的基础,并且推动立法,订立专卖制度。

  令天没什么工作。
  因为没有工作,本来可以悠悠哉哉地睡懒觉,然后在床上吃午餐、喝茶,过着让妮依和玛尔都会皱起眉头般的懒散休假,然而却无法实现。
  所以,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今天心情有点差。
  「……父亲大人,你稍微冷静一点如何?」
  「不,可是啊……」
  瓦蕾莉雅的父亲波尔哈,在宽广的客厅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后,他停下脚步,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叹了一大口气。他从刚才起就时不时地望向墙壁上的摆钟,大概很在意时间吧。
  瓦蕾莉雅再次叹息,将手肘抵在沙发的扶手上,拄着脸颊。
  「只不过是多等了一下,我不会生气啦……」
  「咦?啊,不是啦,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真是的……」
  瓦蕾莉雅拿起妮依端来的红茶啜饮后,仰望着天花板。
  尽管是休假,瓦蕾莉雅既没有赖床,也没有外出,从上午开始就整理好仪容在自家等待,是因为有客人要来访。父亲希望她能见见那位客人,于是瓦蕾莉雅从刚才开始便在客厅等候。
  然而,那位关键的客人,过了约定的时间却迟迟末出现。波尔哈之所以坐立不安,想必是这个缘故吧。
  瓦蕾莉雅平常跟一位无礼至极的部下共事。或许是因为总是单方面被说得哑口无言,愤恨难平的关系吧,她已经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点燃怒火。所以,即使她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答应见上一面的客人迟到,她也只是感到有些不耐烦罢了。
  瓦蕾莉雅反倒比较看不惯父亲一直像那样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茶要冷掉了喔,父亲大人。」
  「嗯?喔……喔喔,嗯……」
  受到独生女的催促,波尔哈在瓦蕾莉雅对面的位子坐下。
  「…………」
  明明坐在正对面,波尔哈却正眼也不瞧瓦蕾莉雅一眼。大概是因为在各方面都觉得很尴尬吧。
  父亲希望瓦蕾莉雅会面的客人迟到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两人之前曾经发生过许多冲突。母亲早逝的事情、瓦蕾莉雅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以成为神巫为目标的事情,以及实际就任神巫后,父亲希望她辞掉砷巫二职,而瓦蕾莉雅不肯,两人因此争吵的事情——经历过好几次这类的事情后,这几年,两人的亲子关系绝对称不上是融洽。
  因此,一旦像这样彼此面对面的时候,两人便无法好好地谈话,被沉重的气氛所支配。瓦蕾莉雅虽然对等人一事不感到生气,但硬要说的话,她并不喜欢陷入这种窘迫的气氛。
  父亲可能也有相同的感受吧,只见波尔哈不时瞥向瓦蕾莉雅,故意「咳、咳」的发出咳嗽声。
  瓦蕾莉雅暗自对父亲的笨拙感到傻眼,但心想偶尔也主动给他个台阶下吧,便打算开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宅邸的大门开殷,传来马车进入的声音。
  「喔!看……看来,客人终于来了呢!」
  受不了沉默的波尔哈,从沙发上弹起。瓦蕾莉雅的努力——应该说下定决心打算努力的心意流于枉然,她暗自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站起来迎接客人。
  此时,瓦蕾莉雅之所以会察觉到些许的异样感,或许是靠过去执行好几次任务,多少锻链出来的洞察力吧。
  「……?」
  她感觉若说是客人搭乘的马车,声音则稍嫌有些急促。或许是试图在大门前紧急刹车吧,马儿轻轻地发出嘶鸣声,随后甚至传来大门被用力开启的声音。
  整体而雪口,似乎有些慌乱。
  「——波……波尔哈大~~!」
  不久后,奔跑在走廊上前来的,不是瓦蕾莉雅两人等待的客人,而是他的随从。
  「大……大事不好了!」
  一名半老的女子脸色铁青地冲进客厅,跪在波尔哈的面前哭着诉说:
  「——小……小姐她,小姐她不好了!」
  「————」
  瓦蕾莉雅兴波尔哈皱起眉头,面面相觑。
  ※
  狄米塔尔经常去市场的面包店买东西。有时候是买自己要吃的面包,有时候则是帮住宿处的老板跑腿。总而言之,可说是他经常光顾的店家之一。
  不过,狄米塔尔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买东西。
  「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啊,拜托你这种事情……」
  「不用在意,毕竟婆婆你平常很照顾我啊。」
  狄米塔尔搬出一张椅子到店门口,站在上头挥舞着铁鎚。狄米塔尔在市场闲晃的时候,偶然看见面包店的老婆婆正打算修理悬挂在屋檐下的招牌,便主动代劳。
  「婆婆,我记得你好像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是啊,差不多是这个岁数了呢。」
  「我怎么可以让老人家干这种工作呢。要是不小心摔下来骨折,我明天开始就吃不到这里的面包了。」
  「这样啊、这样啊,真是感谢啊。」
  老婆婆不停点着头,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店。
  不过,这里的面包在附近也颇受好评,一大清早开店后,还不到中午就差不多卖光了。说是看店,其实也不过像是晒晒太阳罢了。
  「今天生意也很好呢。」
  「是啊,真是感谢啊。」
  先不论能奢侈地使用灯油和蜡烛的王公贵族,太多数的老百姓,为了节省燃料费,晚上都会尽早上床睡觉。因此,除了特别的日子以外,一天当中最费心准备的,不是晚餐而是午餐。
  所以,鲁奥玛的市场最热闹的,便是这各个家庭着手准备午餐的上午时段。
  因为几乎没有东西可卖,鲜少有人伫足在老婆婆的面包店门口,但人潮的流动简直像是大河一样。在一刻也不止息的人山人海当中,有与老板讨价选价的客人的声音、大喊有扒手的受害者的声音、大白天开始就喝酒闹事的男人们的吼叫声——总之,喧闹无比。现在也有一群文人踏着碎步跑过狄米塔尔的身后,一边喊着:「小姐~~!」寻找着某人。
  狄米塔尔修理完招牌后,轻轻地跳下椅子,将铁鎚放在面包店的柜台上。
  「——我修好喽。」
  「喔喔,真是感谢啊,多谢你啊。」
  老婆婆进去面包店里头,过了几分钟后,再次拿着一包小纸袋回来。
  「这个啊,是谢礼。拿去吃吧。」
  「好,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袋子里面装的是,夹着仔牛肉饼和乳酪的法国面包三明治。虽然是一份简单的料理,但因为面包品质优良,吃起来十分美味。狄米塔尔向老婆婆道谢后,便抓起放在店门口的行囊。
  「——?」
  理应什么都没装的麻布背包,隆起成一座小山,而且还沉甸甸的。
  当狄米塔尔打算靠蛮力拿起背包的瞬间——
  「呀!」
  傅来轻微的尖叫声。
  「————」
  狄米塔尔眯起眼睛,思忖了一会儿后,若无其事地背起背包。
  「再见了,婆婆。我会再过来。」
  「好。」
  狄米塔尔晃动着背包,迈开脚步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不久后,狄米塔尔离开人潮,来到谷物巷弄附近的运河旁。
  谷物巷弄,是聚集谷物批发商的一种市场。
  打个比方来说吧,即使苹果或是无花果歉收没有收成,人民也不会因此挨饿,但要是小麦或大麦歉收的话,人民立刻就会挨饿,国家也会衰弱。换句话说,谷类才是国力的基础,人民活力的泉源。
  因此在亚默德,是由国家来决定小麦、大麦、玉米这三种谷类的价格。而这里便是贩卖谷类的零售业者大量采购的特殊市场,一般市民无法购买。
  所以,虽说是市场,但这一带的氛围却截然不同。仓库鳞次栉比,里头保管着利用水路运送而来的谷类,没有市场的风情。
  狄米塔尔确认过四下无人后,便抓住背包的绳索,将背包悬挂在空中,缓缓地浸泡进运河中。
  啵啵啵啵啵……
  背包吐出大量的水泡,逐渐消失到水面下。
  「——噗嘎!嘎啵咳哈噗噗噗哇!」
  不久后,背包开始不自然地暴动,发出奇妙的呻吟声。
  「…………」
  狄米塔尔听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后,慢慢地拉起背包,仔细端详它。
  「呼!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从缓缓蠢动的背包中传出。狄米塔尔扬起嘴角,再次将背包浸到水中。
  「嘎啵哇哇噗哇啊!噗呸啦!咳咳咳咳!」
  背包传出比刚才更激烈的呻吟声后,一只纤细的手臂从背包里伸了出来。
  「——想不到这么快就撑不住啦?」
  狄米塔尔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没意思后,便把那只手的主人从背包里给拖了出来。
  「噗哈!噗哈!呼!呼……」
  双手贴地,无力地颓倒在狄米塔尔脚边的,是一名看起来年纪约只有七八岁的少女。
  「呼噗噗啊……呼,杀人魔!没人性!杀人魔!没人性!杀……虾人……杀……杀……」
  呼吸都还没平复,少女就瞪视着狄米塔尔发牢骚。
  「……这又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呢。」
  狄米塔尔对少女语汇不足的怒骂左耳进右耳出,但他的眼里却带有一丝惊讶。
  趁着市场人多混杂,擅自钻进别人的行囊里——狄米塔尔还以为铁定是附近的臭小鬼在恶作剧,所以打算稍微教训他一下,然而实际上出现的,与其说是平民区的臭小鬼,应该说怎么看都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上穿着的服装质料高级,一头长卷发也保养有佳。先不论她的眼行举止,外表看起来无庸置疑是好人家的子女。
  狄米塔尔大口啃咬着尚末吃完的法国面包三明治,冷眼俯看浑身湿淋淋的少女。
  「……所以,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问……问我素谁……我素……某个身分高贵的千金小姐!」
  少女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
  「竟敢对本小姐做出这种四情,我要判你死刑!」
  「你说死刑啊……所以呢?」
  「咦?所……所以就素死刑啊!」
  「谁要对谁执行死刑呢?」
  「当……当然素……戴着黑色袋子的男男男伦呀!」
  咬字不清的虎牙少女,无礼地指着狄米塔尔,气得直跺脚。每跺一次脚,鞋子就发出咕啾咕啾的怪异声,令狄米塔尔不由自己主地笑了出来。
  「不……不准笑!」
  「这样啊。」
  「噫!不……不准突然摆粗可怕的脸!」
  「竟然把别人正经的表情评论成是可怕的脸,你这小鬼还真失礼呢。」
  狄米塔尔用鼻子哼了两下,接着啃咬法国面包三明治。
  「…………」
  他发现少女的视线紧盯着法国面包三明治,便停止用餐。
  「……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咦?才……才没有咧。我才不会做出那种猪俗的事情……」
  「你是想说粗俗吧。说你身分高贵,懂的词还真少呢。」
  「别、别你啊你的叫我,听了很烦耶!我可素有个叫潘妮洛普的高尚名字——」
  「哦~~身分高贵的千金小姐叫潘妮洛普啊。那你姓什么?」
  「哇啊!当……当我没说!我的身分是秘密!知道的人全都得判死刑!」
  「又是戴着黑色袋子的刽子手要来执行吗……你看太多童话故事了吧。」
  现在这时代,并不存在套着黑布的蒙面斩首员。起码在亚默德,斩首刑已废止了一百多年。
  狄米塔尔露出傻眼的表情苦笑,结果用力拧着裙子,凝视着法国面包三明治的少女潘妮洛普开口说道:
  「不……不过,要我尝一口味道也是可以啦。」
  「你果然饿了吧。」
  「没……没有啊,我肚子才不饿!只是,父亲太人常说,任何事都是一种社会经验——」
  「我没道理陪你学习社会经验。再说了,叫别人把正在吃的东西拿过来,这是什么霸道的请求方式啊?至少也客气地请别人让你吃一口吧。」
  「我……我的亲人当中,有国家的保镖喔!」
  「国家的保镖?你爸是军队文官还是什么的吗?」
  「你不知道吗!保镖是很伟大的人喔!」
  「你要说的是达官贵人吧?」
  「咦?总……总之,我的亲人里面有很伟大的人!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会倒大楣!」
  「那你把他带过来啊。」
  「咦?」
  「你把那个大人物带来这里。虽然我没什么兴趣,但你如果要炫耀你的亲人,我倒是可以奉陪。毕竟我的家人也是大人物。」
  「咕唔唔……!」
  潘妮洛普气得面红耳赤,发出低吟;狄米塔尔在她眼前一口气把法国面包三明治吃个精光。
  「啊啊啊啊!你……你这家伙,为什么全部吃完了啊!」
  「你很吵喔,潘妮洛普小姐。身分高贵的人不要发出猪俗的声音。真是猪俗的家伙呢,猪俗啊,猪俗得要命。」
  「唔咕……这……这世上,比想像中的还难混昵……!」
  「废话。你既然想学习社会经验,就亲身体会社会的残酷吧。只不过,再等个十年吧。」
  狄米塔尔盘起胳膊,环顾四周。
  从状况来判断,这个千金小姐是在那个市场混进狄米塔尔的背包内。当时,他听见有一群女人在找人的声音,恐怕是寻找这位潘妮洛普的随从们吧。
  简单来说,就是狄米塔尔阴错阳差帮这位千金小姐甩开了她的随从。
  「那么——」
  现在回到市场找出那些女人,把少女交给她们太麻烦了。但丢下她离开又于心不安。如果是爱恶作剧的臭小鬼倒也算了,但把一看就知道是某户好人家的千金小姐一个人扔下离开,马上就会被坏人盯上。总之,坏人在这方面的感觉特别敏锐。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对潘妮洛普说道:
  「喂,你家在哪里?」
  「我……我不告诉你!我不素说过,我的身分是秘密吗!」
  「反正你是趁家里的人不注意,偷跑出来的吧?」
  「才……才不是呢!我……呃,那个——我……我是被坏人追赶!」
  「啥?」
  「坏人正在追我!所以我不能直接回家。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帮助我!」
  虽然是小孩无聊的藉口,但潘妮洛普不告诉狄米塔尔父母的名字和家里的地址,狄米塔尔也无法送她回去。
  狄米塔尔夸张地耸了耸肩,抓住潘妮洛普的后颈,一把提起,迈步向前走。
  「哇啊!你……你干嘛呀!」
  「给我闭嘴。我要让你再多学习一点社会经验。」
  ※
  一道听起来神经质的喀喀脚步声,响遍日照不佳的小巷子里。少许的亮光,几乎就只有从正上方照射的阳光,到处摇摇晃晃的石板上,仅落下模糊的圆形阴影。
  这一带是在旧城区当中也属于特别古老的公寓住宅区的一角,与大街上的喧嚣呈对比,这里即使是白天也少有人影。
  约兰特稍微拎起长裙的裙摆,奔驰在这个小巷内。不过,即使她仔细地环顾四周,仍找不到她想找的目标。
  在额头的汗水连同焦躁的情绪冒出之时,她听到了一道不争气的熟悉声音。
  「阿姊!」
  约兰特一回过头,便看见一名壮漠脚步踉舱地从旁边的小巷子走了出来。
  「——皮耶鲁!」
  「我把市场从头到尾才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
  「那个任性的小丫头……!」
  「啊啊,我已经累了……」
  皮耶鲁坐在放置于公寓墙边的木箱上,无力地垂下屑膀。
  「你又——」
  看见皮耶鲁窝囊的姿态,约兰特柳眉倒竖。
  「不是说声没找到就算了,而是要不停地找,直到找到人为止!」
  「可是啊,阿姊,就算只有旧城区,范围也太大了吧。怎么找啊……」
  皮耶鲁发出微弱的声音嘟哝道,在木箱上像只猫一样蜷缩起他庞大的身躯。但说实在的,一点儿都不可爱。皮耶鲁在人群当中也高出一个头,身材高大,是个今年即将年满二十三岁、明正言顺的成熟男人了。
  「我才不想听你抱怨!」
  约兰特撩起摇摆的头发,摆出夸张的姿势太声吼叫。
  「——你一个人办不到的话,找朋友帮忙不就行了?一个七岁小孩不可能跑太远的啦!」
  「对喔——」
  皮耶鲁听见这句话后,猛然抬起头,瞪大了双眼。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不傀是阿姊,真是冰雪聪明啊!」
  「这种小事,稍微动点脑就能想到了吧。不是我冰雪聪明,而是你脑袋装豆腐吧……另外,你要叫我阿姊叫到什么时候,别这么叫了。」
  「咦?为什么啊?」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我可是在气派的宅邸工作!至少叫我姊姊吧!」
  「可是,那样子阿姊又不会有任何改变!对我来说,还是阿姊啊。」
  「真是的——」
  就算跟他说不是这个意思,皮耶鲁大概也无法理解吧。看着嘟起嘴的弟弟,约兰特叹了一口疲惫的气息。
  皮耶鲁从小就只长个儿,一个人却什么都不会做。可能是父母死得早吧,一过到什么挫折就马上放弃,吐苦水;相反地,只要有人一捧他,就立刻得意忘形了起来;心情起伏剧烈,没有什么事情比照顾他来得更麻烦了。
  约兰特代替父母骂他、哄他,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长大。
  约兰特摸摸皮耶鲁的头,发出极尽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
  「——总之,现在的优先要务是寻找小姐。好吗?要是这件差事干得顺利,我们就能轻松地过日子了,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阿姊!交给我吧!」
  皮耶鲁大幅度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跳下箱子,踏着吵闹的脚步声离开。
  约兰特目送完弟弟后,也再次迈开步伐奔跑,寻找走失的小孩。
  总之,她必须比任何人先找到那名少女才行。
  ※
  在幽暗的厨房里,狄米塔尔将小锅子放到炉火上烹煮。
  狄米塔尔曾经在这问「波尔斯黑德」工作过一阵子。离开封印骑士团,搬出奥尔薇特的房子开始一个人生活时,他为了微薄的现金收入和每天的晚餐,在这里干杂活兼当保镖。老板娘朵莉·戴尔博是个性感妩媚的寡妇,经常被喝醉酒的客人骚扰,所以狄米塔尔的存在显得非常重要,能够帮她解围。
  狄米塔尔会在开店前造访这家店,说是偶然也算是偶然。因为「波尔斯黑德」位于特兰卡门的旁边,而特兰卡门则连结了谷物市场所在的旧城区和鲁奥玛七成人口居住的新城区,正好能够带着全身湿淋淋的少女上门求助。
  狄米塔尔正在加热放了豆子的牛肚,他用汤匙舀了一口试试味道后,放到盘子里。估计是店里昨晚卖剩的料理吧,但不愧是朵莉做的炖菜,滋味绝佳。
  这时,潘妮洛普和朵莉一起从二楼走了下来。她将淋湿了、做工良好的洋装,换成略显宽松的朴素连身裙。
  「——好了,差不多要来学习社会经验了!」
  「小妹妹,先擤擤鼻涕吧。」
  「嗯!」
  潘妮洛普听从朵莉的话,用力擤了擤鼻涕,然后坐在微微发出吱嘎声响的椅子上,拿起汤匙。

  「——你既然是身分高贵的千金小姐,应该不用我叮咛吧,要乖乖安静地吃喔。」
  狄米塔尔事先如此嘱咐后,将装有牛肚和面包的盘子并排在少女的面前。
  「这就是平民老百姓吃的菜啊……」
  看着从盘子里冒出的热气,潘妮洛普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战战兢兢地将牛肚送进嘴里。不过,那也只是一开始而已,可能肚子真的饿坏了吧,她马上就转为狼吞虎咽的吃法。
  狄米塔尔坐在不远处望着这副情景,朵莉则拿着装有麦芽啤酒的啤酒杯,坐到狄米塔尔旁边。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从哪里拐来的啊?」
  「才不是拐来的。是她自己跟来的。」
  「可是,她是好人家的小姐吧?她原本穿着的洋装非常高级耶。」
  朵莉穿着一副刚睡醒般的黑色薄衣,凝视着潘妮洛普。
  「……不过,给那种千金小姐吃牛肚这种菜可以吗?有钱人家都不吃猪或牛的内脏,直接扔掉吧。」
  「既然本人吃得津津有味的,就没问题了吧。又不是有下毒。」
  狄米塔尔闻到香水的香味,皱起眉头如此回答。狄米塔尔一直受到朵莉的关照,现在也像这样受到她的帮助,但唯有她的香水味,狄米塔尔不敢领教。
  「——不过,真的好可爱呢。」
  朵莉眯起眼睛,注视着潘妮洛普。
  「我以前也很想要一个可爱的孩子呢。」
  详情不清楚,但朵莉似乎在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时丧夫。成为寡妇数年,虽然脸皮变得比较厚,但独自一人或许还是会烕到寂寞吧。对讨厌与人有瓜葛的狄米塔尔来说,不太能理解这种感隋。
  「——我说,你不这么觉得吗,狄米塔尔?」
  「啥?」
  「你不想要可爱的孩子吗?」
  「不想。我光是要养活自己就已经够吃力了。」
  「哎呀,你还是一样冷漠呢。」
  「……随便啦,但不要黏着我。」
  狄米塔尔轻柔地扒开紧紧依偎在他身上的朵莉,发现潘妮洛普在不知不觉间用完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看,便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深呼吸。
  「……泥叫狄米塔尔吗?」
  「是啊。那又怎么了吗?」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因为狄米塔尔还满有名的喔。多多少少有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吧。」
  「是这样吗?」
  「有不有名我是不知道啦,只要你不表明身分,我也不告诉你我的身分……好了,我还请你吃了饭,你也该告诉我你家住哪里或是父母的名字了吧。」
  要不然,他就得一直跟潘妮洛普耗下去,白白浪费掉宝贵的休假时间。
  「这样啊……虽说是学习社会经验,但也有所谓的一宿一饭之恩嘛。」
  「别故意卖弄困难的词汇,听起来更累。」
  「才……才不困难呢。我已经是一位能独当一面的淑女了!」
  「哦?具体来说是哪里能独当一面呀?」
  「具……具体……?」
  或许是不懂具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吧,只见潘妮洛普皱起眉头,一会儿后才故作姿态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其实,我有事情必须向泥道歉……就是我并没有被坏人追赶。」
  「我知道啊。话说,你该不会以为说那种谎话能够骗倒我吧?」
  「总……总之!说有坏人是骗你的!其实我是因为失脸才出来散心的!」
  「失脸?那是什么?」
  「竟然不知道失脸,你的心灵果然不够纤细!一定没有女人爱你吧!」
  「啊啊,你该不会想说失恋吧?」
  把烟草塞进烟管里,正准备点火的朵莉,解读出少女的异国语言后,露出笑容。
  「——小妹妹,你失恋了吗?所以才冲出家门?竟然外出旅行抚慰心灵,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呢。」
  「抚慰……?差……差不多就是这样啦。所以,在我的情伤还没治愈好之前,我才不会回家!」
  「哎呀哎呀,这是年轻人的特权呢。」
  「所以,这段期间我需要有人卫护我!就选泥来当我的护卫吧!」
  「啊~~你看看你,擤擤鼻涕吧,鼻涕。」
  朵莉正帮忙潘妮洛普擤鼻涕,狄米塔尔将视线从潘妮洛普身上移开,叹了一口气。
  一开始说是被坏人追赶,后来又说是外出旅行疗伤,接下来会编出什么样的藉口,狄米塔尔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他没道理陪她瞎搅和。狄米塔尔本来想干脆直接推给朵莉,但要是不小心欠她一个大人情,他害怕日后朵莉真心想要孩子时,可能会要求他帮忙。
  「当她的护卫这点小事,你就答应吧。」
  朵莉对臭着一张脸的狄米塔尔说道。
  「——这么听来,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是你自作自受不是吗?要是真的不想跟她扯上关系的话,当初就应该在市场把她赶走,但是你却没有那么做……所以我认为,你有道义奉陪她到最后。」
  「…………」
  可能是人生历练丰富吧,朵莉偶尔—真的是偶尔——会说出正经话,所以令人难以反驳。朵莉指谪的没错,如果狄米塔尔当初没有动歪脑筋,打算把包包浸泡在水里教训人的话,他根本也不会跟潘妮洛普有所牵扯。
  狄米塔尔轻轻抚摸后颈项,对潘妮洛普说道:
  「……我可以隋你到傍晚。要是再带着你这种小鬼到处跑,会被别人误会我诱拐小孩之类的。」
  「没办法,我只好妥协了。」
  潘妮洛普轻轻地跳下椅子,超过狄米塔尔,打算走出店里。
  「等一下。」
  「啊唔!」
  狄米塔尔抓住潘妮洛普的后衣领往上提,让她面向朵莉。
  「你对为你准备餐点和衣服的人,不说一句话就想走吗?我管你身分高不高贵,别忘记最起码的礼仪。」
  「啊……唔——谢谢你……」
  「好,不客气。」
  听见少女生硬的道谢,朵莉面带微笑地挥了挥手。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家伙的衣服我之后再来拿。」
  狄米塔尔对朵莉抛下这句话,便带着孩子离开了「波尔斯黑德」。
  「——不过啊……」
  狄米塔尔再次像抓着小猫一样,提起企图擅自穿梭在人群中的潘妮洛普,皱起眉头。
  「很不巧的,这一带没有适合的场所能收留伤心的少女。」
  「咦?」
  「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带没有能让小鬼安心玩耍的地方。」
  大门旁,大多是整排的酒吧或是妓院。「波尔斯黑德」周边也差不多是这样。如果不是白天而是晚上的话,基于情操教育,狄米塔尔也不会带潘妮洛普到这种地方。
  「我说过我是来学习社会经验!才不是来玩的!」
  潘妮洛普露出一副觉得稀奇的表情,环顾四周如此说道。
  狄米塔尔再次穿过特兰卡门,踏入旧城区。说到好人家的子女,不是贵族就是富商家的千金,如此一来,她很可能不是住在平民老百姓压倒性众多的新城区,而是住在旧城区。随便在旧城区闲晃的话,潘妮洛普家里的人应该会自己找到她吧。
  「话说回来……」
  潘妮洛普爬上小桥的栏杆,摇摇晃晃地走在上头说道。
  「——泥带着那么大一把剑在身上,是军队的士兵之类的吗?」
  「休假的士兵携带武器大摇大摆地走在平民区里,可是会被抓的喔。带着武器在街上闲晃的,不是犯罪者,就是官吏。」
  在大都市鲁奥玛,为了避免居民们产生无谓的纷争,因此禁止一般市民带剑外出。要是无论如何都想带剑出门的话,就必须以收进剑鞘并且放进木箱的状态带出家门。总而言之,禁止以随时能拔出剑的状态携带宝剑。
  除了执行任务中的士兵和骑士团团员,或是解决纠纷的官吏,才允许佩剑。狄米塔尔之所以能像这样光明正大地携带贾基尔卡,是因为他是纹章官,同时也是监察官——拥有搜查权和逮捕权的官吏。
  「携带……?官吏……?」
  「总之,我不是士兵。」
  「也就是说……泥很强吗?还是很弱?」
  「我想比你强吧。」
  「泥怎么可以跟小孩比啊!其实泥很弱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代表你没有看人的眼光,竟然选了一个弱者来当你的护卫。好好反省吧。」
  「反……反省……?泥说的话都太难了啦!」
  潘妮洛普跳下栏杆,仰箠着狄米塔尔,嘟起嘴唇。
  「那你就赶快回家读书吧。毕竟将来丢脸的人是你啊。」
  时间从上午切换成下午,太阳也逐渐西斜。市场周边的人潮已经散去,但傍晚时刻来临时,势必又会人声鼎沸吧。
  两人一边谈天一边朝市场前进,突然有数名女子从旁边的小巷子冲了出来。
  「小……小姐!」
  「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啊。您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老爷和您叔叔那边的人都非常担心你——」
  「这……这个嘛——」
  潘妮洛普被大汗淋漓的女人们包围,露出尴尬的表情。她们恐怕是一直在到处寻找潘妮洛普,她家里的女仆之类的人吧。虽然女人们各自表达自己的辛劳,但每个人的脸上明显露出安心的神色。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穿的衣服跟早上不一样呢!」
  「糟糕了……!泥……泥这家伙!」
  被女人们紧紧抓住的潘妮洛普,瞪视着在不远处旁观的狄米塔尔,说道:
  「我遇上大危机了!马上把我从坏人的手中救出去!」
  「被坏人追赶是假的吧。」
  如果对方是潘妮洛普家里的人,就没有狄米塔尔出场的分了。这下子终于可以从保姆的角色解脱,狄米塔尔扭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叹了一口气。
  「请……请问——」
  其中一名女子战战兢兢地对狄米塔尔说道。
  「我家的小姐有没有给您添了什么麻烦——?」
  「她是干了许多好事啦……但我并不介意。」
  她会主动开口询问这种话,就代表潘妮洛普之前也有前科,到处闹出同样的问题吧。
  「她掉进运河里,浑身湿答答的,我擅自替她换了衣服。她之前穿的洋装干了之后,我会送到府上,请你们盯紧那位小姐。」
  「虽然不知道您是哪里的人士,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狄米塔尔,泥这个背叛者!竟然出卖委托人,真是太过分了!」
  潘妮洛普听见狄米塔尔和女人的对话,晃动身体,甩开抓住自己肩膀的手。
  「反正可靠的还是只有自己!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获得自由!」
  「呀!」
  「好痛——」
  潘妮洛普踹了女人们的小腿和屁股,用非常粗暴的方法突破重围,就这么冲进狭小的巷弄里。
  「小……小姐!」
  「请等一下,小姐!」
  「咦!啊……非……非常抱歉!我先告辞了!」
  原本和狄米塔尔长谈的女子,看见关键的潘妮洛普逃跑了之后,也急忙跟着其他女人一起追赶潘妮洛普。
  「…………」
  怔怔地观望这一切的狄米塔尔,抓了抓头,再次叹了一口气后,微微卷起右手的衣袖。
  「——真是个麻烦的小鬼。」
  狄米塔尔如此呢喃后,若无其事地跳上一旁的民宅屋顶。
  ※
  潘妮洛普的身旁总是有大人跟着。
  有时是父亲,有时是母亲或是女仆,要不然就是在父亲店里工作的员工。
  总之,随时都有大人在看管潘妮洛普。
  我是在守护你喔——虽然大人们如此主张,但潘妮洛普只觉得自己受到监视。做什么事情都有大人插嘴。要这么做、别那么做、乖乖听话——她已经受够了被人指使。
  ——虽然是孩子,她却思考着这种事情,并且打算反抗大人,奔向自由。
  所以,潘妮洛普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坏事,也不感到愧疚。在幽暗的巷弄里东奔西跑,也像是捉迷藏的延伸。
  「呼……呼——」
  为了甩开家里的女仆们,潘妮洛普拚命地不断奔跑,然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往后看。
  「……?」
  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她已经完全甩掉女仆们,甚至听不见有人追赶潘妮洛普的脚步声。潘妮洛普现在才惊觉自己一个人身处在没人烟的巷弄里,微微打了个哆嗦。
  她缩起脖子环顾四周后,一道匆匆的脚步声从截然不同的方向逐渐逼近。
  「——潘妮洛普小姐……?」
  「!」
  从暗处悄悄现身窥视这边的情况的,是一名穿着与家中女仆相同装扮的女子。
  「我记得泥是新来的——呃……?」
  「我是前阵子在小姐家服务的女仆,我叫约兰特。」
  「喔!对了、对了,约兰持、约兰特!我忘记泥叫什么名字了!」
  潘妮洛普吐了一口安心的气息,走近约兰特。她打开垂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从里头拿出一枚硬币。
  「我记得,刚才帮我打开马车锁的人也是泥吧……我再拜托泥一件事,这个给泥,放我一马吧。」
  这是母亲为了以防万一,让潘妮洛普带在身上的金币。潘妮洛普不知道具体来说该用在什么时候,不过她心想应该是用在这种时候吧,于是便将硬币递给约兰特。
  「…………」
  约兰特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硬币后,突然抓住潘妮洛普的手腕。
  ※
  这名少女,大概不知道什么叫作贿赂。
  但或许是父母亲教她的吧,再不然就是对父母的生活方式耳濡目染,已经学会用金钱的力量使唤人。约兰特对这件事感到怒不可抑。
  就算让这种小鬼拿着钱,也不会用在什么好地方。但若是自己,就能够更有效地使用金钱。约兰特有这股自信。她至今为止做了不少工作,却从来没有一次出差错。
  所以,她有信心这次也能顺利完成计划。
  「……你这个小鬼,少瞧不起大人了!」
  约兰特抓住潘妮洛普的手腕,低声呢喃,然后迅速地绕到少女的背后,将她的两只手腕一起绑起来。
  「泥……泥要干嘛——咕唔唔!」
  潘妮洛普把嘴张大打算大声尖叫的时候,嘴里被塞进一团手帕,并且一只黑色袋子从她的头上套了下来。
  此时,皮耶鲁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我……我好累喔,阿姊……!」
  「少废话,快绑住她的脚。」
  手、口、眼都失去作用的少女,仍然挥动着双脚抵抗。约兰特将潘妮洛普推倒在石板路上,紧紧按住她的双脚,命令弟弟绑起她的脚踝。
  「咕唔唔唔……!」
  「皮耶鲁,打开袋子。」
  「好……好的!」
  皮耶鲁打开带来的大麻布袋的开口后,约兰特便将用绳子绑住的潘妮洛普塞进麻布袋里。
  「唔嗯嗯嗯……」
  即使被塞进袋子里,潘妮洛普依然发出声音吵闹了一阵子。不过,袋子事先浸泡过烈酒,想必她马上就会安分下来了吧。
  皮耶鲁光是绑起袋子的开口,就夸张地上下晃动着肩膀气喘吁吁,开口对约兰特说道:
  「呼……终于抓到她了呢,阿姊。」
  「结果找到她的人选不是我。话说回来,这位小姐还真是让我费了一番功夫呢。」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约兰特,叹了口气,并且撕破衬衫的袖子。
  「……总之,你接下来要好好干喔,皮耶鲁。」
  「好,交给我吧!」
  皮耶鲁将终于软弱无力的袋子扛在肩上,一脸得意地离去。
  本来想和那令人操心的弟弟同心协力做一件事,结果,约兰特却落得必须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下场。而且皮耶鲁本人还自以为有帮上忙,令她感到无可奈何。要是指出事实,皮耶鲁会轻易地陷入绝望,沮丧得无以复加,所以约兰特不得不咽下这口怨气,称赞他「做得很棒喔~~」,要比其他人耗费三四倍的心力。
  「……如果顺利完成这件差事,真想到某个乡下地方悠闲地生活一阵子呢。」
  约兰特故意在脸上和裙子上沾满灰尘,双手扶膝站起身来后,拍着自己的肩膀迈开步伐。
  ※
  在初等教育、高等教育、魔法教育———各种程度教育充实,各色学校、图书馆也众多的鲁奥玛,自古以来纸张的需求量便很高,制纸业十分兴盛。
  以鲁奥玛首屈一指的富商闻名的巴尔那罗商会,也是从雇用抄纸师傅的纸张批发商起家致富。
  而这间巴尔那罗商会——应该说巴尔那罗家私人宅邸的客厅里,窜出一道紧张兮兮的声音。
  「——眼神凶恶的男子?」
  「是……是的!」
  当家安多尼的面前站着一排女子,各个哭成泪人儿,一副忐忑不安地低垂着头。
  听见安多尼的独生女潘妮洛普在外出的途中跳下马车,飞也似地逃跑了的报告,是在距今两小时前左右的事。
  而就在刚才,四处寻找潘妮洛普的女人们,终于带着后续的消息回来,但那绝非是让安多尼以及他的妻子露出安心表情的消息。
  「也就是说——综合你们的证言……」
  安多尼在宽敞的客厅里踱步,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由于好久以前潘妮洛普就一直吵着说想去玩,所以安多尼原本预定今天要去他弟弟的家,换句话说,也就是潘妮洛普的叔叔波尔哈的家中拜访。
  然而,潘妮洛普却趁着驶离家门的马车因市场混杂的人群而寸步难行的时候,打开车门逃跑了。虽然女仆们慌慌张张地追在她身后,但转眼间便被东奔西跑的少女甩掉,完全跟丢了人影。
  「这丫头从前就很任性,但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瘫坐在沙发上的妻子,捣着脸发出悲叹。
  「……真是的。」
  之后,接到女仆们通知的安多尼,派人到弟弟的宅邸通知这件事,同时派遣更多的人手到市场寻找潘妮洛普。
  然后,就在刚才,疲惫不堪的女人们带回的不是潘妮洛普本人,而是新的消息。
  「……所以说,潘妮洛普曾经和一个眼神凶恶的年轻人在一起吗?」
  「是……是的。」
  「那位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就不清楚了……因为被我们找到的小姐,又马上逃跑了——我们只顾着去追小姐,没时间询问那个人的身分……」
  「可……可是,照小姐的样子看来,对方似乎并非强行把她带走,只是顺势照顾她……」
  「确实很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但既然最后还是没抓到潘妮洛普,至少应该把那个年轻人给带来这里吧。」
  即使嘴上发着牢骚,安多尼还是同意凭女人的力量应该做不到。况且,如果事先派一两个懂得机灵应变的保镖保护潘妮洛普的话,就能防范于未然。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算是安多尼自己的过错吧,因为女儿讨厌严肃的男人们这个理由,让他因此疏忽大意。
  在商场上以英明果断的硬汉着称的安多尼,也只是个宠溺女儿的父亲罢了。
  「总之,把特兰卡门勤务室里的雷耶斯队长叫来——」
  在潘妮洛普的父亲正想如此吩咐女仆的时候,玄关的方向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老……老爷!事……事情不好了!」
  慌慌张张冲进宽敞的客厅的,是一名全身有些肮脏,衣衫褴褛的女子。
  「我记得你是……对了,你叫约兰特吧。你不是应该出去找我女儿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去找小姐的时候,有一群凶神恶煞把我拖进阴暗的小巷子里,说小姐在他们手上——」
  「什么!」
  「啊啊……!」
  听见约兰特说出的话,妻子瞬间瘫倒在沙发上,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夫人!」
  「你们几个,快把夫人送到寝室——」
  安多尼把突然不醒人事的妻子交给女仆们照顾,转身面向约兰特。
  「——然后呢,对方还说了什么?」
  「他们要我马上回宅邸,把这个交给老爷您……」
  约兰特如此说道,痛哭流涕地将一封信交给主人。
  「————」
  安多尼打开信件浏览过一过后,唔地低吟了一声,陷入沉默。
  信上写的内容,是司空见惯,要人准备赎金的恐吓语句。总之,今晚半夜之前必须准备十万第纳尔——虽然金额相当庞大,但巴尔那罗商会还是筹得出这笔钱。
  越过主人的肩膀偷看到信件内容的管家脸色大变,说道:
  「老爷……!」
  「别慌张!」
  安多尼大声斥责惊慌失措的管家和其他佣人,用力捏皱信件。
  「——总之,拜托队长私下过来一趟吧。这已经不是我们家能够应付的问题了。」
  「可……可是,老爷!万一被歹徒们发现……听说像这类的诱拐事件,歹徒非常厌恶官吏的介入!老爷您可能忘了,三十年前左右,阿斯皮利奎塔商会的老大爷被诱拐的时候——」
  「我记得……」
  「没什么好烦恼的!」
  「!」
  在场的所有人猛然回过头。
  「事情我大致听说了,伯父!」
  用力打开面向阳台的玻璃门走进客厅的是,安多尼的侄女,同时也是现任神巫——拥有「无瑕之宝石」这个别名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本人。也许是要避人耳目吧,她披着附有兜帽的长摆斗篷,并且挺胸叉腰,睥睨在场的所有人。
  巴尔那罗家和柯斯塔库塔家结为亲戚,是在距令二十年前左右。当时,波尔哈·巴尔那罗入赘进因背负庞大的债务而濒临破产危机的柯斯塔库塔家。
  当时,巴尔那罗商会伐替柯斯塔库塔家偿还债务,当作是波尔哈的嫁妆钱,与王家也有亲戚关系的古老望族柯斯塔库塔家才得以维持住命脉。而巴尔那罗商会则把柯斯塔库塔家的亲戚这个声望当作武器,扩大生意版图,直到安多尼这一代。
  当然,瓦蕾莉雅本身并不乐见二十年前的这个原委。
  「瓦蕾莉雅……不对,柯斯塔库塔猊下。」
  安多尼目瞪口呆地说出侄女的名字,随后察觉到自己的无礼,屈膝跪地。即使到目前为止是伯父和侄女的关系,现在也转变成是平民和神的妻子的关系。安多尼希望能确实做出这样的区别。
  「啊……不用那么毕恭毕敬。」
  看见管家和女仆们也仿效主人一齐跪趴在地,瓦蕾莉雅皱起眉头,挥了挥手。
  「——我不喜欢那种拘谨的态度,这样子事情也没办法谈下去,所以请伯父你也随意一点吧。」
  「万万不可。猊下已经是全民景仰的猊下。」
  瓦蕾莉雅提出的意见也不无道理,但要是在这方面行为马虎,最后还是会对瓦蕾莉雅有害无利。做生意也是同样的道理,神巫在人前的形象十分重要。
  「——话说回来,猊下您是什么时候到家里的阳台上的?」
  「因为我会飞啊。」
  虽然安多尼是第一次听说侄女能飞翔在天空,但如果是瓦蕾莉雅,会飞也不足为奇。因为说到亚默德的神巫,无庸置疑是这个国家前五强的魔法士。
  「不管我再怎么等,潘妮洛普都没有要来的意思,我才在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有人来通知她在途中不见的消息。我父亲因为惊吓过度,心悸得厉害,稍微卧床休息了。」
  「波尔哈吗?」
  「啊,不过用不着担心。他真的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此时,瓦蕾莉雅表情严肃地对伯父说:
  「如果只是为了勒索而绑架,情况倒还单纯,但如果潘妮洛普因为是我的堂妹而遭到诱拐,问题可能会更复杂,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认为这件事甚至可以拜托魔法院帮忙。若有必要,也能叫我的部下来处理。」
  「喔喔,猊下您这么说,草民就放心了……」
  「可……可是,老爷!」
  约兰特以莫名高亢的声音说道。或许是在瓦蕾莉雅的面前感到紧张吧。
  「——如……如果把事情闹得太大,小姐的性命……」
  「话说,歹徒是一群什么样的家伙?人数有多少?有拿什么武器吗?会不会使用魔法?」
  「这……这个嘛——」
  面对瓦蕾莉雅一连串的提问,约兰特语无伦次、吞吞吐吐。约兰特刚刚才遇到歹徒,心情还没有平复,或许无法期待她回答出什么精确的答案吧。
  「猊下,您就别催她了……」
  「伯父跟我家父亲大人不一样,态度很沉着呢。头发浓密、风度翩翩、身材高大又一表人才……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瓦蕾莉雅嘴里呢喃着不是现在这个场合该说的话,歪着头感到疑惑,但随即又甩了甩头,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好歹也是个上级监察官,这个事件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吧!」
  自信满满如此宣称的瓦蕾莉雅,首先要求安多尼的事情是,吩咐宅邸的厨师制作放满莓果的水果塔和浓郁的红茶,以及听取让潘妮洛普逃跑的女仆们的证词。
  ※
  利用运河搬运大量的木材进鲁奥玛,以此为原料制造纸张,已经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虽然居无定所的皮耶鲁不太清楚,但这间仓库恐怕是当时建造来暂时保管木材的场所吧。现在内部的角落仍摆放着制材前的长形圆木。
  不过,如今制纸业的中心已远离鲁奥玛,这间仓库似乎没怎么在使用,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仓库周边静谧无声、杳无人烟,只有几艘小船在平静的水面摇荡。
  正因为如此,皮耶鲁等人才藏身在这里。正好适合作为干坏事的人隐匿的场所。
  「——话说回来,那封信上是怎么写的?」
  塞萨尔将折断的枯枝扔进小火堆中,开口询问。
  「我不知道内容,因为是阿姊写的。」
  「我不是在问你内容写什么。而是在问你写了多少赎金。」
  「啊……阿姊好像说是十万。」
  「呼喔!十……十万!」
  原本昏昏欲睡的拉斯,听见十万这个数字,突然兴致勃勃。
  「真的假的!十万!」
  「嗯。阿姊说,这个数字巴尔那罗家应该能大方地掏出现金。」
  姊姊约兰特,以女仆的身分潜进被他们掳来的少女家,彻底调查对方的经济状况等各方面的资讯。打听到少女今天会离开家门外出的消息的人是约兰特,在市场混杂的人群中,帮助少女从马车上脱逃的人,也是约兰特。
  「十万啊……也就是一个人两万喽。」
  「可以一辈子吃暍玩乐啦!」
  「不,应该不行吧。要嘛一辈子省吃俭用,要嘛就大玩特玩个几年吧。」
  「不管哪一种,都是口袋有钱才能做到吧。」
  「话说回来啊,这票干完之后,应该不能再待在鲁奥玛了吧。必须暂时跑到其他的土地避避风头才行。」
  「好不容易到手的钱,也暂时不能花呢。」
  「重点在于,说到十万第纳尔的金币,那可是超级重耶。我们要怎么搬啊?」
  「蠢猪,所以我们才像这样准备船只待命啊。」
  皮耶鲁的头脑不好。塞萨尔和拉斯也绝对称不上有智慧。所以由约兰特二个人策划所有的计谋,再由皮耶鲁等人按照她的指示执行。从以往的经验得知,这才是最容易成功的方式。
  约兰特的计划是,一拿到赎金后,就坐船沿着运河运出城镇,再把赎金搬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逃跑。这个计划,应该能顺利进行吧。交给姊姊负责就不会有问题。
  正当皮耶鲁怔怔地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扔在仓库角落的袋子开始蠢动了起来。
  「啊,她好像醒来了耶。」
  「怎么办?要再让她闻一次酒的味道,醺昏她吗?」
  「可是,根本没有那么烈的酒吧?马塞尔这家伙在搞什么鬼啊?酒跟食物都快见底啦!」
  「话说回来,他还真慢呢——」
  皮耶鲁对去买东西的伙伴迟迟没有归来一事感到纳闷,并抬起腰。
  就在那一瞬间,刚才提到的伙伴撞破仓库的墙壁,飞了进来。
  「马塞尔!」
  「喔……嘎……呼……」
  虽说形同废墟,但破坏墙壁猛力撞上对侧墙面上的马塞尔,不知为何全身都是瘀青,就这么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喂……喂,马塞尔!发生什么事了!」
  「回来的晚,不是那家伙的错。你们就别责怪他了。」
  「!」
  从马塞尔制造的洞口缓缓走进来,一边如此说道的,是一名眼神十分凶恶的男子。话虽如此,外表看起来比马塞尔等人还要年轻许多。顶多只有十六七岁吧。
  那名男子——应该说是小伙子,肩上扛着一把收进剑鞘里的宝剑,一走进仓库就痛打拉斯。
  「嘎噗啊!」
  「拉……拉斯!」
  拉斯挨了一记收进剑鞘的宝剑的痛击后,倒在马塞尔的身上,同样一动也不动。
  「你……你这家伙!干嘛突然打人啊!」
  塞萨尔拔出腰间的小刀,指向小伙子。不过,小伙子并没有改变什么脸色,只是有些佣懒地抚摸着后颈项。
  「……只要把装在袋子里的小鬼交到她父母的手里,就能换取十万第纳尔的样子呢?还真是一桩超有赚头的生意啊。」
  「你……你说什么!」
  「我帮你们送去吧,把人交给我。」
  「开……开什么玩笑!」
  塞萨尔持刀,皮耶鲁则是拿起扔在附近的老旧船桨,同时攻击小伙子。对皮耶鲁等人来说,十万第纳尔简直是如梦般的巨款。都已经走到触手可及的地步,怎么能轻言放弃。
  「真是的——」
  小伙子闪过塞萨尔的小刀,随意提脚向前用力踹了一下他的心窝后,立刻面向皮耶鲁,徒手挡下从正面挥下的船桨。
  「——咦!」
  皮耶鲁惊讶得瞪大双眼,用金属制品强化的剑鞘随后陷进他的脖子根部,于是皮耶鲁的意识逐渐模糊。
  「这种破绽百出的计划怎么可能成功啊。就当作一开始就行不遖,死了这条心吧。」
  小伙子嘴上发着牢骚,将剑鞘重新佩带于腰间上,拿起扔在附近的绳索。
  皮耶鲁看到少女喘了一大口气的画面后,便完全昏了过去。
  ※
  不知不觉间从袋子里只露出一颗头的潘妮洛普,亲眼目睹狄米塔尔在转瞬之间就打倒四个男人的画面。
  「……虽然诱拐的是小孩,但手段未免也太粗糙了吧。不过,我也因此两三下就解决了。」
  狄米塔尔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用扔在附近的绳索捆绑失去意识的男人们。手法好得都分不清谁才是坏人了。
  眨巴着眼睛回过神来的潘妮洛普,轻轻打了个嗝后,说道:
  「泥……泥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话说,这里是哪里呀?」
  「运河沿岸的仓库。」
  狄米塔尔简短的回答后,将仓库的门开到底,把男人们一次给拖了出去。
  「等……等一下,狄米塔尔!泥忘记我了啦!」
  潘妮洛普想直接从袋子里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立刻倒了下去。
  「奇……奇怪……?」
  明明没有坐胎,却觉得总是在摇晃。而且头也很痛。
  「唔咕咕咕……」
  潘妮洛普打算直接滚动身体来移动。
  「——你在干什么?你有轻微地宿醉,乖乖待着不要动。」
  「啥?」
  「你闻味道还不知道吗?那个袋子事先浸泡了烈酒。所以你才会醉得不醒人事。」
  回到仓库内的狄米塔尔,把潘妮洛普拖出感觉还有点湿的袋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抱起。
  「——好了,该不多该回家了吧。你家应该是巴尔那罗家吧?刚才那群家伙说的……巴尔那罗家啊。」
  「啊呜呜……」
  即使像这样子被抱着,头也一样很晕,没办法定住脖子。潘妮洛普环拖住狄米塔尔的脖子,将额头靠在他的肩头。
  仓库旁放置着一台简陋的太板车,刚才的男人们像是酒桶或圆木一般被随便堆在上面。狄米塔尔用左手抱着潘妮洛普,拉着那台大板车迈步前进。
  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吹拂过运河上方的风带点凉意,对现在全身暖呼呼的潘妮洛普而言,非常舒服。
  ※
  瓦蕾莉雅用完巴尔那罗家的美味水果塔和热红茶,也听取完女仆们的证词,她和刚才的安多尼一样,不断在客厅的中央踱步。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像这样稍微地徘徊,搞不好是基于巴尔那罗家的血统。
  「恕我冒昧询问,猊下。」
  安多尼战战兢兢地开口。
  「您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吗……?」
  「咦?啊啊,快想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虽然瓦蕾莉雅嘴上这么说,但其实脑海里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名为约兰特的女仆带回来的信件上,只写着今天之内准备好十万第纳尔,放到大板车上。虽然之后歹徒应该会通知交付赎金的具体场所,但只要不知道地点,即便瓦蕾莉雅再怎么会使用魔法,也束手无策。
  干脆叫狄米塔尔来帮忙吧——瓦蕾莉雅的脑海里掠过无数次这种念头。在自己的亲戚被卷入麻烦时寻求那个年轻人的帮助,虽然令瓦蕾莉雅感到生气,但这种时候他能派上用场是事实,况且不要认为是请他帮忙,而是想成使唤他,也就不会那么火大了。
  不过,她也认为这点小麻烦都无法独力解决,算什么神巫啊。
  瓦蕾莉雅因此开始感到有些烦燥,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态度吧,安多尼——跨越立场的樊篱——悄悄地轻声对她说道:
  「……其实是波尔哈拜托你的吧,瓦蕾莉雅?你要是不想帮忙也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咦?啊啊,不是的、不是的,并不是这样。」
  得知伯父在奇妙的地方顾虑到她的心情,瓦蕾莉雅感到有些慌张。
  瓦蕾莉雅长期对巴尔那罗家抱持着反感的心态是事实。在瓦蕾莉雅看来,巴尔那罗家是利用柯斯塔库塔家的窘境,送次男波尔哈入赘进来。而且,与波尔哈的结婚生活不到十年,瓦蕾莉雅的母亲便英年早逝。
  虽然她并不认为那是波尔哈和巴尔那罗家害的,但却足以成为年幼的瓦蕾莉雅对父亲和他的老家抱持反抗心态的契机,而瓦蕾莉雅本身也当面对她的父亲说过好几次她的看法。想必安多尼也曾透过波尔哈知道她的心情吧。
  虽然对巴尔那罗家心怀不满,但瓦蕾莉雅也无法跟他们断绝关系。因为柯斯塔库塔家受到他们太多的帮助了,所以瓦蕾莉雅一直怀抱着羞愧的心情。
  最近这种心情逐渐变淡,或许是因为瓦蕾莉雅成为神巫,开始觉得是靠自己支撑起柯斯塔库塔家的关系吧。该说是内心变得比较从容吗,冷静下来判断后,发现安多尼以及其他巴尔那罗家的人其实都非常老实,并没有做出把柯斯塔库塔家当成垫脚石,或是利用柯斯塔库塔家的行为。不管二十年前的来龙去脉是如何,现在是现在,更何况年幼的堂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瓦蕾莉雅就如同字面上所示地「飞」奔而来。
  若要把潘妮洛普的事情摆第一,或许就不应该考虑自己的面子问题。正当瓦蕾莉雅开始思考应该派人去把狄米塔尔叫来的时候,一名做杂活的女工从厨房里跑了过来。
  「老……老爷!刚刚小姐——小姐从后门回来了!」
  「什么!她平安无事吗!」
  「真的吗?」
  瓦蕾莉雅和安多尼一起冲出客厅,穿过因接近晚餐时刻而显得凌乱的厨房,来到后院。
  巴尔那罗家的宅邪正面营经着商行,宅邸的后方则有一座大庭院。虽然宅邸里的人称之为后门,但就迎接不谈生意纯粹造访这里的人的这层意义而言,这里才是正门,是一座气派的庭园,构造十分符合正门的形象。
  「——!」
  那座有品味的庭园的正中央,停着一台与这栋豪宅格格不入的简陋大板车。上面究竟是堆放了什么东西呢?盖着一块大布。
  「这……这到底是——?」
  「喔!父亲大人!」
  瓦蕾莉雅等人听见某处传来一道少女口齿不清的声音,纷纷将视线移向右方。
  「——啊。」
  瓦蕾莉雅方才正犹豫着要不要唤他过来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就位于池畔。
  潘妮罗普被狄米塔尔抱在手中,脸颊微微泛红,悠闲地挥着手。瓦蕾莉雅猜不透为何这两个人会兜在一块儿,皱起眉头凝视着他们。
  而安多尼虽然因为女儿平安归来而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但不认识狄米塔尔的他,依然表现出警戒的态度。
  「……你到底是谁?」
  「我是——」
  狄米塔尔正想开口,被他抱着的潘妮洛普便拍了拍他的侧脸,说道:
  「父亲大人!他是我的保镖!」
  「保镖?话说,你……该不会是醉了吧?」
  「嘿嘿嘿……算是有一点,有一点啦!我什么都没有喝,但是却觉得轻飘飘的!」
  「…………」
  看见酩酊大醉的爱女,安多尼的表情愈来愈险恶。瓦蕾莉雅深刻地感受到伯父的背后散发出一股像是在说「你这个小毛头……对我女儿干了什么好事!」般无言的压力,开口说道:
  「伯……伯父!其实这个人——那个,是我的部下……」
  「什么?」
  「恕我问候迟了。」
  不等瓦蕾莉雅说完,狄米塔尔便走到安多尼的面前,把潘妮洛普放下,接着深深地行过一礼。
  「——我是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专属纹章官,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
  「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
  「是的。由于猊下的堂妹潘妮洛普小姐遭到不肖之徒绑架,猊下吩咐我暗中进行调查。歹徒让令千金闻了烈酒,使她昏睡过去,除此之外毫发无伤。」
  「那……那就好——是你暗中帮忙的吗,瓦蕾莉雅?」
  「算……算是啦……我事先料想到潘妮洛普可能遭到绑架,在来这栋宅邸之前,先命令他寻找潘妮洛普——」
  虽然还搞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这么说似乎就能把话给圆过来。瓦蕾莉雅松了一口气后,跑向狄米塔尔,低声问道:
  「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谁知道。详细情形去问那个女人吧。」
  「咦?」
  狄米塔尔微微努了努下巴,指向跟安多尼一同来到庭院的其中一名女仆。那个人好像是拿恐吓信过来,名叫约兰特的女仆。
  「总之,请你确认一下。这些人全是歹徒的同伙。」
  狄米塔尔扯下布,倾斜大板车。一群被绳索捆绑的男人旋即从上头滚落。所有人的身上到处是瘀青和擦伤,呈现昏迷状态。
  看见这一幕的女仆们各个发出轻声尖叫,但其中反应最剧烈的,是那名叫作约兰特的女仆。
  「皮……皮耶鲁!」
  「啊呜呜……阿……阿姊——」
  或许是滚落的时候清醒过来的吧,被绑住的其中一名男子看着约兰特,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约兰特……他是你弟弟吗?」
  「啊!」
  听见安多尼的指摘,约兰特这才露出「糟糕!」的表情,企图逃离现场,她的长裙因此随风飞扬。
  「狄……狄米塔尔!」
  「……了解。」
  听见瓦蕾莉雅高亢的声音,狄米塔尔从靴子里抽出小刀,迅速扔了出去。呼啸而过的小刀不偏不倚地——话说,那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吧——将约兰特的裙子钉在树干上。
  「——呀啊!」
  「父亲大人!」
  看见约兰特失去平衡扑倒在地,潘妮洛普举起小小的拳头毫不客气地捶了一下安多尼的屁股。无法控制力道,完全就是一个小醉鬼。
  「——那个约兰特是坏人的同伴!把我塞进袋子里的也是那个女人!希望你把她抓起来!」
  「……把约兰特给我抓起来!」
  店里的男人们听从安多尼的指示,一下子就抓住约兰特,用绳子把她绑起来。
  瓦蕾莉雅看着这副情景,悄声詾问狄米塔尔: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怎么让这件事落幕?」
  罩旭个苏……请你伯父通知附近勤务室的卫兵。把他们交给卫异。」
  「啊,对……对喔。伯父!」
  瓦蕾莉雅微微清了清喉咙,对安多尼说:
  「离这里最近的勤务室在哪里?」
  「喔喔,在特兰卡门那里。那里有我比较熟的卫兵长。」
  「那么,马上派人过去,请官兵一起过来。」
  「我知道了。」
  「猊下。」
  狄米塔尔走近瓦蕾莉雅,说道:
  「——那么,我们就在此告辞了。」
  「咦?为什么?」
  「……你蠢不蠢啊?」
  这次换狄米塔尔以旁人听不见的细小声音,向上司低喃:
  「——既然有你伯父熟识的卫兵长在,把这里的事全推给他处理,不是比较省事吗?」
  担任维持鲁奥玛城内治安的,不是军人,而是隶属于内务省的卫兵,按照惯例,由其中的卫兵长兼任下级监察官,而下级监察官则拥有搜查案件以及逮捕犯罪者的权力。
  「的……的确,如果是下级监察官的话,处理孩童的绑架事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把这次的事情全部推给他……」
  「我是为了不让你太辛苦才好心建议你的……不过,既然你那么想写报告书的话,就随便你吧。我才懒得理你。」
  「咦?报……报告书?为……为什么是我要写?你也是监察官啊,由你来写不就好了!」
  「别闹了。我就是因为嫌麻烦才想推给别人。有意见的话,你自己一个人干到最后。」
  「唔……!」
  「再说,接下来只要整理成一份报告书就立下功劳,对下级官员来说是很好赚的差事吧。像你和我这种立场的人,就算贪心地累积一件又一件的小功劳,也没什么意义,在这个时候只要把功劳让给那个卫兵长,跟他说一句『巴尔那罗家就交给你处理了』,以后搞不好还能请他帮忙什么事情。」
  「啊……」
  像潘妮洛普这种淘气的姑娘,一个不小心,可能又会干出同样的事情,被牵扯进意想不到的麻烦当中。不过,只要待在附近勤务室的卫兵们帮忙注意潘妮洛普的行动,就能防范于未然吧。
  安多尼并未理会上司和部下的悄悄话,他望着被孔武有力的店里的男人们包围的约兰特和她的同伙,叹息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那个约兰特,竟然打从一开始就为了当绑架犯的内应,而潜入我家。」
  「父亲太人没有看人的眼光啦!」
  「……只有今天,我无话可说呢。」
  安多尼露出无力的苦笑,抱起女儿,面向瓦蕾莉雅。
  「多谢你,瓦蕾莉雅。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一想到万一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全身发毛。」
  「啊,不会,别这么说,这点小事——」
  「没错!瓦蕾莉雅姊接又没做什么事!应该说,她根本什么都没做!」
  少女对有些难为情的瓦蕾莉雅,直接道出残酷的事实。
  「出力的人是狄米塔尔!不愧是我的保镖!我看人的眼光很棒!」
  「…………」
  瓦蕾莉雅脸颊抽搐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狄米塔尔。不过,狄米塔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少女的话,只是温和地微笑。
  「我说你啊——」
  「猊下。」
  当瓦蕾莉雅正想去捏潘妮洛普的鼻子时,狄米塔尔低声说道: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卫兵长,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我想潘妮洛普小姐今天也累了。」
  「啊,说……说的也是……那么伯父,我今天就告辞了。」
  「好。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卿,谢谢您救了我的女儿。」
  「不客气。」
  「等……等一下!」
  当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打算直接往后门离开时,潘妮洛普逃脱出父亲的手臂,以有如擒抱的气势紧抱住狄米塔尔的脚。
  「父亲大人!我要跟这个男生结婚!我希望他来我们家!」
  「什么!」

  瓦蕾莉雅和安多届两人瞪大了双眼,来回看了狄米塔尔和潘妮洛普的脸好几次。
  「你……你……里希堤那赫卿!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
  虽然狄米塔尔淡淡地否定,但感觉得他的口齿比平常还要不清。一想到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内心有些慌张,就愈来愈觉得事有蹊跷。
  这段期间,潘妮洛普也紧抓住狄米塔尔的脚不放,不断大声嚷嚷着一些让周遭太人哑口无言的话。
  「男人果然还是要强一点才行!像博列洛那种胆小鬼根本配不上我!我已经被狄米塔尔的强悍迷得七荤八素了!我这次真的找到真爱了!」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
  安多尼扶住额头,一副恍然大悟似地不停地点着头。
  「博列洛家提出要让他们家的小儿子当潘妮洛普的夫婿……我认为要谈亲事还太早,但还是姑且让他们两人见个面,于是,前几天就在这里开了个宴会——」
  「博列洛家……是那个大贵族?」
  「嗯……不过,博列洛家的小儿子是个还不满五岁的小男孩,再加上潘妮洛普又是这种个性。说是一起玩,但不过是潘妮洛普单方面地拉着那边的小少爷到处乱跑,惹得他号啕大哭罢了。结果,这门亲事就泡汤了。」
  「真是期待这位小姐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呢……」
  狄米塔尔捣住嘴巴发笑。就连瓦蕾莉雅也龙清楚地想像出那副情景,但看见狄米塔尔一副置身事外悠悠地笑着,不知为何,一把无名火便油然而生。
  不经意地望过去,发现刚才还挥舞着手脚的潘妮洛普,竟抱着狄米塔尔的脚,在不知不觉间沉沉地睡去。瓦蕾莉雅温柔地松开堂妹的手,将她抱起。
  「——那么伯父,我改天再来拜访。」
  「啊,好……嗯。」
  安多尼接过潘妮洛普,僵硬地点了点头。虽说是酒醉——还有,虽说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但独生女在自己的面前紧抱住年轻男子不放,还说出「我要跟这个男生结婚!」这种话,就算是安多尼也隐藏不住他内心的动摇吧。
  「——好了,我们走吧。」
  瓦蕾莉雅简直是用拖行的方式,带着狄米塔尔离开巴尔那罗家。
  太阳几乎已完全西沉,街角的风貌也与白天时大不相同。这一带有许多大商家和富裕市民的住家,烛台或油灯的亮光透过窗户洒落在铺设平整的道路上,将来往行人的影子微微拉长。
  不过,或许是多亏了故意披上的低调斗篷,没有任何人发现擦肩而过的少女就是名闻天下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反倒是和她走在一起的狄米塔尔,受到过路年轻女性们的注目。
  这又令瓦蕾莉雅感到莫名地火大。
  「你……」
  瓦蕾莉雅和从市场跑过来的卫兵们擦肩而过后,狠狠地瞪视着狄米塔尔。
  「……我姑且问一下,你真的没跟潘妮洛普发生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什么事,到底是指何种行为……但我想你这个问题,是非常无聊的愚蠢问题。」
  「…………」
  瓦蕾莉雅无言以对,嘟起嘴唇。
  两人来到三岔路口,往北是城塞区——王宫周边的地区,自古以来大贵族们的宅邸都位于此地,当然,瓦蕾莉雅家也在那里。
  相反的,往南走的话,便会穿越中央市场的正中央,经过特兰卡门,到达新城区。瓦蕾莉雅之前曾听贝琪娜说过,狄米塔尔住在新城区一处名为「TANKARD」的出租房。
  不过,不知为何,狄米塔尔并未在那里往南走,而是一副理所当然地走向北方。
  「……我记得你是住在新城区吧?那么应该不是往这边走吧?」
  「我住哪里都跟你无关。问题在于,你住在城塞区。虽然只要帮你准备马车就好,但既然你得掩人耳目地走回家,我就只能送你回去了吧。我会陪你走到你家门口。」
  「咦……?是这样子——的吗?」
  「就是这样子。要是你有个万一,我就伤脑筋啦。少废话,快点走吧。我只在白天吃了一个法国面包三明治,肚子饿扁了。」
  「这件事才跟我无关吧!」
  瓦蕾莉雅缩起肩膀笑了笑,踏着碎步追上狄米塔尔后,试着询问他今天的堂妹冒险记过程是如何。
  「……我一点儿都不想回想起这件事。」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的话,就老实告诉我啊!」
  「以自我为中心的这一点还真是像呢。不愧是堂姊妹。」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露出苦笑。
  La cronica del AHMAD  小姐,放过我吧!  完


  Le Chronique HEIDELAUTA
  喔喔,西吉贝尔特!

  大陆屈指可数的军事国家海德洛塔,
  其人民自古以来脾气火爆、自尊心强,
  自称是勇猛海贼的子孙。
  海德洛塔的男子,若没什么特别的问题,
  一辈子都得服过一次兵役,
  这是他们的义务,
  即使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跟能用金钱逃避兵役的亚默德比起来,
  这一点可说是极大的差异。
  海德洛塔军以训练和装备等品质,
  来补足人数上的劣势,试图与亚默德军并驾齐驱,
  然而,自从悠尔罗格因内乱分裂之后,
  与亚默德的差距便更加显着。

  群山已燃烧成一片火红。
  虽然还没延伸到山脚下,但这一带不久之前,枫叶已开始转红。若不是正在执行任务,真想在某处扎营,喝着温暖的葡萄酒,好好地欣赏季节的变化。
  「嗯……这一带冬天的脚步果然来得很快呢。景色真是漂亮极了。」
  来到半山腰相对比较平缓的斜坡时,西吉贝尔特停下脚步。他脱下军帽,擦拭额头的汗水,澡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从这里放眼望去的群山,确实受到了夕阳的照射,而呈现一片鲜艳的红色或黄色。是在都市生活时难得一见的绝景。
  不过,老实说,眺望着这片美景的西吉贝尔特,看起来并不像他说话的口吻那艘地从容。西吉贝尔特家世良好,几乎是第一次进到这样的深山来吧。
  就连如此心想的克萝蒂德,若是没有魔法的辅助,这段路程肯定走得非常艰辛。从西吉贝尔特率领的疾风骑士团的团员们各个都露出疲惫的神色,也能得知这一点。
  不过,他们之所以愁眉苦脸,应该不只是因为疲劳的关系吧。
  「好,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您觉得如何,迪雅吉列夫猊下?」
  「虽然时间有点早,不过因为在不习惯的山中行军,大家都累了。就这么办吧。」
  在这一行人当中最想要休息的,或许反倒是西吉贝尔特本人吧,不过,团员们需要休息也是事实。山里日落得早。必须预测日落的时间,提早完成所有的行动才行。
  「阿尔尚博,准备晚餐!」
  「……是。」
  沉默寡雷的壮汉听从西吉贝尔特的指示,和部下们着手准备晚餐。不过,在这种深山里,必须先从收集柴薪开始不可。
  「阁下。」
  有人坐下来休息,有人堆起石头做成灶,有人则是握着剑柄警戒四周,克萝蒂德看了一眼各司其职的团员们后,悄声对西吉贝尔特说道:
  「……之前提到的那个男人,真的在这种深山里吗?」
  「他要是不在,我可就伤脑筋了。伤脑筋,非常伤脑筋。」
  西吉贝尔特弯起在这种深山里毫无用武之地的马鞭,叹了口气。他吐出的气息已化为白色。
  「不过,既然如此,他事先告诉我们更详细的位置不就好了。」
  克萝蒂德拉紧保温性高的厚斗篷领子,如此呢喃。说出口之后,她发现自己;反常态地像是在发牢骚,然而西吉贝尔特听见这句话后,只是微微笑了笑。
  「这就代表他被逼得有多走投无路啊。一旦感觉到危险逼近,就无法思虑得太周到。」
  或许是因为家世良好的关系吧,西吉贝尔特有时心胸过于宽大,经常让克萝蒂德感到内心一阵烦躁。明明对事情的看法可以再更严厉一点,他却做不到。身为王族,他似乎认为应该对居于下位的人宽宏大量,但有时那份宽容,会让他的敌人有机可乘。
  所以,克萝蒂德认为自己必须经常在他身边辅佐他。
  「阁下、猊下!」
  宛如在一旁等待两人的对话中断一般,一名年轻团员来到西吉贝尔特的身边。
  「——去找柴火的人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请两位使用这个,别让身体着凉了。」
  年轻人如此说道后,对克萝蒂德和西吉贝尔特两人递出毛毯。
  「喔喔,谢谢你……呃,你好像叫作马尔克·贝拿温图拉——」
  「是马瑟尔·华贝拿,阁下。」
  「呀呀,真是失礼了。你是马瑟尔·华贝拿嘛。我记得啦,没错,我当然记得。」
  「请用。」
  可能是因为名字被记错吧,马瑟尔青年朴质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把毛毯递给西吉贝尔特。
  「——话说回来,阁下。」
  马瑟尔帮忙把毛毯披在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的肩上,同时以兢兢业业的口吻詾问道: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进入这种山里呢?」
  「……唔?」
  西吉贝尔特层心聚起皱纹,以矫揉造作的姿态回头望问克萝蒂德。
  「我该不会没有说明任务的内容吧?」
  「没听您说过。」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哎呀,真是值得庆幸啊。」
  「什么……?」
  马瑟尔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没有对团员们说明任务的内容,哪里值得庆幸啦——他的表情似乎如此诉说。
  「没有啦,要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滔滔不绝地说出应该保密的任务内容,那才是个大问题吧。当然,我并不是那么大嘴巴的男人,总之,能守住秘密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呢,嗯。」
  「也就是说——这次的任务十分机密,必须连我们都得隐瞒吗?」
  「出发的时候,我没有这么说过吗?」
  「我们只听说要搜寻某个人物——具体而言,连要寻找谁都未被告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嗯,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没错。」
  事实上,克萝蒂德知道这次任务的详细内容。知道是知道,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掌握这个任务所有详情的,只有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两人,他们几乎没对其他的团员们——包括留在首都的玛蓬娜·普约尔——说明详细的情况。
  「——不过,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可是,不知道详细的情形,我们也不清楚究竟该找谁才好……」
  「话虽如此,反正这种深山里几乎不会有人在。要是有谁出现,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了吧,嗯。」
  所以没必要详细说明,总之找就对了。听见西吉贝尔特的解释,马瑟尔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
  此时,和部下们一起去收集柴火的阿尔尚搏回来了。他不只收集了大量的柴薪,手里还拎着几只野兔。
  「……华贝拿卿,去准备餐点。」
  「是……是的!」
  临时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简易石灶旁,堆了一堆干柴。这次任务随行的团员约有三十名,即使收集这么多柴火,在今晚扎营的过程中,势必也全部会化为灰烬。
  阿尔尚博看见马瑟尔踏着碎步往石灶离去后,向克萝蒂德两人报告。
  「……阁下。」
  「嗯?什么事?该不会出现什么东西了吧?」
  「不过,对方没有露出马脚。」
  阿尔尚博点了点头,根据他结结巴巴的报告内容,在他们寻找柴薪和可以拿来加菜的东西时,感觉好像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他们。就剑术而言,阿尔尚博是团内最优秀的。值得倾听他的直觉。其实,自从因为任务进入这座由中之后,克萝蒂德也感觉到有人从远处在监视着己方。
  「究竟是谁呢?」
  「这里离帝玛的国界很近。这种土地往往会成为恶劣匪徒的巢穴,嗯。」
  他们这个集团披着印有骑士团纹章的斗篷,只要是海德洛塔的国民,应该都能马上察觉这是由谁率领的团队。身为一名王族,眼神又温柔的西吉贝尔特,也很得国民的欢心。
  尽管如此,对方却只是在暗中观察他们的行动,完全不现身,因为对方是作贼心虚的地痞流氓——会这么想十分恰当。因此西吉贝尔特提出这座山是山贼的盗窟这番言论,也不无道理。
  不过,野盗和山贼会连续好几天追踪骑士团也十分奇妙。对他们来说,克萝蒂德等人的存在确实很碍眼没错,但只要屏气凝神乖乖等待骑士团离开,不是最保险的做法吗?
  「……要不然就是,对方可能在等我们露出破绽。」
  「您的意思是,对方会主动发动攻势吗?」
  克萝蒂德吐出气息温暖双手,听见西吉贝尔特的低喃声后,突然皱赵眉头。因为她认为如果对方清楚地知道己方的来历,势必不可能袭击他们。虽说他们的人数不多,但疾风骑士团里有剑术和魔法高超的团员,更何况还有海德洛塔的神巫,人称「钢铁之白蔷薇」的克萝蒂德坐镇。并非像一般商队那样,是好对付的猎物。
  「我认为不可能。」
  「也对。」
  西吉贝尔特怔怔地望着部下们准备餐点的模样,轻轻打了一个喷嚏,急忙吸了吸鼻子。
  「……要不是正在执行机密任务,稍微绕道击退山贼,耍帅一下也不错;但很不巧地,现在没办法这么做。这次我就特别网开一面,放过他们吧。嗯,这样就好。」
  「不过,阁下。」
  克萝蒂德压低声音。
  「团员们似乎也隐约察觉到有人紧追不舍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大家好像愈来愈烦躁——」
  「可是,我们进入这座山里也才不过三天。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打退堂鼓吧?」
  「那么,我们不要松懈警戒,慎重地进行搜索吧。」
  「嗯,就这么办吧。」
  虽然不知道山里有什么东西——但西吉贝尔特一脸得意地如此说道。
  这个时候,四处的石灶开始升起袅袅白烟,飘散出烤肉的美味香气。
  ※
  尤汉的祖国位于大陆北方,也因为洋流的缘故,秋天来临得早。
  不过,这个宅邸还四处残留着夏天的余韵。装饰庭园的草木绽放着花朵,黑腹鲭鱼群精神奕奕地在满池清水里游泳。这里要再过一阵子,才会装点出秋天独特的凉意和寂寥感吧。
  那座庭园里的白色桌子,准备了帝玛特产的最高级红茶,在尤汉的眼前冒出香味浓郁的热气。近年来,亚默德也渐渐流行起啜饮红茶的习惯,就这层意义而言,帝玛可说是得到了一名好顾客吧。
  「——您觉得如何?」
  当尤汉单手拿着茶杯,凝视着庭园时,今天的主人如此询问他。
  「您说的是红茶呢?还是指这座庭园呢?无论是哪一个,我的回答都只有一句太棒了。」
  尤汉避免让胡子沾湿,灵巧地啜饮红茶,然后将视线转移到美丽的女主人们身上。
  「虽然无法奉上这座庭园,但红茶下次倒是可以送到您家。」
  没有露出过度的笑容,真要说的话,只是淡淡地叙述可以解读成是客套话的人,是住在这座离宫的两位女主人当中的其中之一——萝玛丽娜·格隆多纳。一头柔软发量多的金发,到处挑染戍蓝色,格外地显眼。不过,就算撇开这一点,她仍旧是个绝世美少女。
  「反~~正尤汉大人的国家应该也没什么好茶吧,请~~您就别客气,收下吧~~」
  接在萝玛丽娜后头开口的,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安东丽娜,她说话的方式与其说是表面恭敬实则无礼,说穿了就是没礼貌。虽然长相别无二致,但尤汉认为妹妹的头脑比较驽钝。这并不是说她头脑愚笨,而是指她因为出身高贵的关系,不懂得对别人谦逊,以及察言观色。再加上她的才能使她傲慢,已经难以矫正。
  尤汉发挥大人的气度,对安东丽娜的无礼不予计较,放下茶杯。
  「……所以,关于我国的陛下与贵国的公主殿下两人的婚礼……」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些疑问。」
  萝玛丽娜隔着桌子凝视尤汉。
  「首先,殿下——我的表妹只有五岁,是个还搞不清楚东西南北的年纪。我不能让她马上出嫁。」
  「跟你们陛下差了二十岁耶。」
  「……哎,关于这一点,先订下婚约总有办法解决的吧。只是,要说服国王陛下,还有另一个问题……必须克服。」
  「您说的,果然是……?」
  「果~~然是指不是正室这件事吧?」
  安东丽娜拿起摆放在点心架上,奶油满满的司康,一口一口啃晈咀嚼着,竖起二根左手的手指,亮到尤汉的面前。
  「好不容易出生的可爱独生女,竟然要嫁给年长二十岁的男人,而且还是当侧室,要是被现在正宠溺爱女的陛下听见,他的怒气才会如烈火一般燃烧吧~~」
  「……你稍微慎选一下用词好吗?」
  萝玛丽娜轻微训斥了一下像松鼠般鼓起脸颊的妹妹,微微压低音量。
  「……不过,要是打算提出这种建议,的确肯定会触怒陛下。即使是我们,也不免会遭受责骂吧。」
  「那是当然,但这件事必须在公主殿下成长到适婚年龄之前解决才行——」
  「有具体的方法吗?」
  尤汉无法回答——有。有是有,但他不能说出口。这个问题就是这么敏感。
  「这个嘛,应该可以算是——」
  安东丽娜对含糊其辞的尤汉说道:
  「——哎,你再拖拖拉拉的话,陛下肯定会很平常地说出要让公主殿下跟亚默德的以萨克殿下结婚之类的。毕竟跟那边的王子只差十五岁而已嘛。」
  「这样的话,就跟以往没两样了。」
  尤汉喝下完全变冷的红茶,因涩味而皱起脸孔,然后摇了摇头。
  「——我想打破长期以来由亚默德支配同盟的形式。两位猊下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与其说是我们两个,不如说是我们的母亲是这么想的。」
  「陛下的妹妹有这种想法,我就安心了。改天可以找个时间拜见她吗?」
  「可以,改天吧。」
  萝玛丽娜拍了一下只剥下水果塔上的杏仁,正打算入口的妹妹的手,莞尔一笑。
  「——总不能永远让亚默德当大哥,帝玛当小弟吧,规劝任性妄为的盟主,也是我们同盟各国的责任和义务啊。」
  「说的没错;」
  安东丽娜放弃只吃杏仁,用汤匙舀起本应加入红茶里的果酱,一边舔一边像是闲话家常般地开口。稍微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名少女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喝红茶,只是一个劲儿地吃着甜食。
  「——话题当中的阁下,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这个嘛——详细情况我不清楚,但他说是有机密任务,似乎带着他的骑士团手下一起进入山里了。」
  「山吗?」
  「山啊,是危~~险重重的地方吧?」
  「没错……像是冷不防地被野兽袭击,或是从悬崖上失足等,到处隐藏着危机。最近还听说有恶劣的山贼横行。在那种地方,什么时侯丧命都不奇怪——」
  「什么时候丧命,都~~不~~」
  「要是阁下有个三长两短,对贵国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吧。」
  妹妹配上奇怪的旋律,唱着奇怪的歌,萝玛丽娜将司康塞进她的嘴里,露出美丽动人的笑容。
  「如果阁下真的平安无事的话……就太好了。」
  ※
  在夜深人静,疾风骑士团的营地里,突然感受到一阵冲击。
  「——到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西吉贝尔特披着斗篷冲出营帐,压着歪向一边的帽子环顾四周。
  红色的火焰在夜晚的山林中摇曳。虽然火势不至于引发森林大火,但却足以惊吓到原本熟睡的团员们。
  「阁下!」
  克萝蒂德飞奔到西吉贝尔特的身边。
  「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猊下!」
  「不知道。只能想到是有人袭击……」
  「袭击!」
  「不知从哪里射来火之箭矢。虽然尚未有人受伤,但我已经先命令全体人员进入备战状态。只是,我吩咐他们即使发现敌人也不要盲目地追击,在同伴们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保护自身的寄全。因为要是在这种夜晚的山里不小心分散战力,很可能会给敌人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唔……不……不愧是猊下,迅速又准确的指示。其实我本来也在思考应该这么做——」
  西吉贝尔特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此时,一支新的火之箭矢掠过他的身边。
  「噫!」
  「阁下,总之请往这边走!」
  克萝蒂德抓住西吉贝尔特的手,判断应该跟其他们团员们会含,而迈步奔跑。
  多亏插在树皮上的火之箭矢,大致看得清周围的景物。不过,以红色照明为背景,拔剑四处移动的,只有骑土团的人,并未看见疑似匪徒的黑影。虽然听见有人呐喊着快点灭火,或是下指示的声音,但却没听见剑与剑交锋的声音,或是惨叫声。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遭受奇袭,陷入一片混乱,但却没有发生实际的战斗。
  「有点奇怪呢……您不觉得吗,猊下?」
  「确实有点奇怪。就算我们的应对再怎么快速,对方只是发射火之箭矢就撤退,说是单纯的挑衅,我也无法认同。」
  再说,这点程度的火,只要克萝蒂德施展冰之魔法,一下子就能扑灭。她之所以没这么做,只是单纯认为火势还不足以对团员们造成严重的危险,以及火光能帮助他们搜寻敌人的身影吧。
  无论如何,要歼灭训练有素的疾风骑士团,必须朝某处集中发射更大量的火之箭矢,同时趁他们还没从混乱中恢复之前,一口气闯入阵营。只要稍微动脑思考,应该就能了解这简单的道理,然而敌人却没有那么做,实在令人费解。
  西吉贝尔特并没有这么指示,然而团员们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分成两个集团,井然有序地行动。包含克萝蒂德在内的三分之一团员,包围住西吉贝尔特,加强防守;其余的三分之二团员,则以阿尔尚博为主要人物,团团包围在三分之一团员的外侧,警戒着四方。这个阵容,即使有箭从某处射来或有人闯入,也能马上迎击。
  「————」
  没有任何人多说一句废话。所有人绷紧神经,听着小树枝啪叽啪叽静静燃烧的声音,暗中观察周围的动静。
  不久后,克萝蒂德吐了一大口气,将右手举到面前。
  「…………所有人都蹲下。」
  「是!」
  团员们立刻服从这句话,拿着出鞘的剑,当场蹲下。
  「啊?咦?奇怪?猊……猊下,我也要吗?那个……我也应该蹲下吗?」
  「对。」
  「嗯……嗯!我就听从猊下的指示吧!」
  西吉贝尔特按住帽子,连忙当场蹲下。
  于是,克萝蒂德挥开肩上披着的斗篷,将军服两边的衣袖卷至手肘。银白色光线立刻覆盖她白皙的肌肤。
  「——喝!」
  克萝蒂德张开双手,原地微微转了半圈,同时朝四面八方发射出无数小型的光之箭矢。一半左右的箭命中林立的树干,凿出小洞;其余的一半则是直接飞往黑暗的彼方,无声无息地消失。
  「……看来,匪徒们已经不在附近了。」
  若是匪徒们藏身在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受到刚才的「火弹」攻击,多少会发出心烦意乱的声音吧。然而却完全没听见这样的声音,代表那些箭没有射中任何人,换句话说,没有人躲在那些箭能到达的范围。

  「不……不愧是猊下……很好,全体人员解除战斗状态!」
  西吉贝尔特吐出安心的气息,站起身来,如此告诉团员们,接着对整理衣服的克萝蒂德说:
  「就我的观察,敌人应该是想等到我们身心俱疲之后,再确实地收拾掉我们……猊下您怎么想?」
  在远离村庄的山中进行不习惯的作战、故意让己方察觉气息的显着追踪,以及这次的夜袭,以让西吉贝尔特等人疲惫不堪的策略而言,每一项都很有效果。
  「就算想要出其不意地攻击,被我们反过来讨伐的可能性很高……因此,山贼们才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试图一点一点地让我们感到疲惫,等到我们疲惫不堪时,再确实地解决掉我们吧。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阁下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本以为克萝蒂德会举双手赞成西吉贝尔特自信满满说出的假设,然而她却露出不甚了然的表情。简直像是想表达虽然西吉贝尔特的想法也有一番道理,但自己有另一套说法。
  「您……您想说什么?猊下似乎有其他的想法——」
  「这个嘛……没有,这还只是我单纯的猜测,而且照理来说,我认为阁下的想法也没错。」
  克萝蒂德没有详细说出自己的意见,她命令阿尔尚博和骂瑟尔等人准备出发后,压低声音对西吉贝尔特说:
  「——所幸我方应变得快,没有人受伤,但从首都带来的一部分乾粮和野营用的装备被烧毁了……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回欧里亚克,补齐装备后再重新出发?」
  「不过啊,我们是为了执行机密任务才来到这里,离开首都时还刻意掩人耳目,不是吗?」
  西吉贝尔特也是一样,不过克萝蒂德对海德洛塔而言更可说是女战神的存在,总归一句,就是非常受到国民的爱戴。若是克萝蒂德和西吉贝尔特一同率领骑士团离开首都的话,经常受到民众夹道欢送。
  而这次因为所有事情都必须暗中进行的关系,所以全体人员用斗篷遮住脸,看准天刚亮往来民众稀少的时段,佯装成商队队伍,离开欧里亚克。恐怕首都的居民们,至今都尚末发觉西吉贝尔特等人已经离开欧里亚克吧。
  原因都在于,这次的任务要保密到家。为了继续执行任务,即使要先回欧里亚克一趟,也还是得不让民众发现,悄悄回去,然后再次避人耳目出发。而只要他们是数十人以上的集团,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那么,就不先回去一趟,继续执行任务吗?」
  「粮食应该能在这座山里搜集到。再说,我也没打算执行任务好几天。我要在一两天内达成任务。一定要。」
  没有任何的根据,西吉贝尔特就在克萝蒂德面前如此夸下海口。因为西吉贝尔特十分清楚,不管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下,若是指挥官表现出不安或迷惘,会给整个部队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
  这一天,杰弗伦·以萨克·佛堤亚在自己设立的图书室悠闲地看着书。
  以萨克本来就不是会利用闲暇时间骑马乘车出远门,或是打猎的那种人。因为他更喜欢在温室摆弄蔷薇,或是像这样读书。再加上这阵子离开亚默德慌忙地四处奔波,至少在父亲没把公务推到自己身上的日子,他想悠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青年少许的乐趣,被一名热衷工作的大臣打断。
  「殿下!殿下!」
  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卿踏着碎步匆匆忙忙地来到窗边的沙发——图书室又没有其他人——故作姿态地区低声音,对以萨克咬耳朵…
  「微臣有重……重要的事情禀告!」
  「少骗人了。」
  「微臣……微臣没有骗人!微臣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在你满头大汗跑到这里之前,父王应该早就把我叫过去了。也就是说,你所谓的重要事情,对我国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才……才没这回事!微臣已经向陛下禀告过了这件事,但被陛下当场一笑置之——」
  「所以说,那是能一笑置之的问题吧?」
  「这件事的重要性不只这种程庋!」
  卡穆尼亚斯卿用手帕吸取额头上的汗水,微微清了清喉咙后,继续说道:
  「——根据微臣所掌握的情报,听说最近在帝玛的宫廷内,有某些人试图偷偷与海德洛塔接触。」
  「哦?这组合还真稀奇呢。」
  对亚默德而言,帝玛是最能信赖、情同兄弟的邦交国,而海德洛塔则是公然想夺取亚默德地位的对手国。听到这两个国家秘密接触的消息,就算不是以萨克,也会引起别人的兴趣吧?
  以萨克从书本上抬起视线,望向神经质大臣的脸。
  「所以,怎么样?难不成你想说那两个国家联手密谋,要将我国赶下台吗?」
  「微臣没那么说……不过,假如帝玛和海德洛塔这两国突然走得很近,或多或少都是为了这种目的吧——,
  「就算是这样好了,他们又不是已经有什么具体的行动了吧?」
  「是……不过,海德洛塔那边的重量级太人物频繁私下遥访帝玛,似乎是事实。」
  「这个消息,是哪里传出来的?」
  「是巴尔那罗商会。当家的安多尼先生将这件事告诉了卡帕罗斯卿,卡帕罗斯卿来找我商量,我们两人一起将这件事禀告陛下,不过……」
  「被一笑置之了,是吗?」
  「是的。」
  巴尔那罗商会是瓦蕾莉雅的亲生父亲波尔哈的老家,是亚默德屈指可数——换言之,也是整个大陆屈指可数的富商。巴尔那罗商会的交易对象不只国内,还存在于北大陆的各个地方,利用那个管道而形成的情报网,就连杰弗伦十一世也甘拜下风。如果消息来自于巴尔那罗商会,这件事可说是有姑且一听的价值。
  不过,就算如此,光凭海德洛塔的大人物进出帝玛的这个事实,证据末免太含糊,太多不明朗的事情了。在这个阶段就紧张兮兮的卡穆尼亚斯,也难怪会被国王以笑带过。
  以萨克放下跷起的长腿,在沙发上重新调整姿势后,阖上末读完的书本,仰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呢喃道:
  「……不过,之前我们两位猊下就任时,海德洛塔有来找碴,但这次帝玛的神巫就任时,他们却没说话,这一点很奇怪。确实会令人认为这两国是否在背地里有私交。」
  「您……您没的没错!」
  以萨克稍微说出认同的话后,卡穆尼亚斯卿便立刻死灰复燃,激动地针对这一点发表言论。
  「——陛下对这件事也感到很生气!」
  今年初春,海德洛塔对同时就任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和卡琳·鲁德贝克,这两位神巫的实力表示质疑,主张应该公开证明是否有足够的「封印」能力。结果,因为悠尔罗格攻打海德洛塔一事而不了了之。总之,担任神巫这个重责太任的少女,就算是数年也难以培育出一名人才,何况还同时有两名当选,品质这方面恐怕难以维持——海德洛塔的考量应该是这样吧。
  不过,因为自己「孤陋寡闻」,根本没听过海德洛塔对帝玛最近刚就任的两名绅巫挑毛病。
  「我记得那里的神巫,也是同时就任吧?」
  「只有一位正式就任。一位是前阵子刚就任,另外一位则是预计明年春天就任,在新年时举办盛大的就任仪式。」
  「这怎么想,都是表面话吧。」
  「是表面话没错。」
  根据以萨克听到的传言,帝玛的下任神巫是国王外甥女的一对双胞胎美少女。配合前任者退位的时机,在今年秋天接任神巫的是姊姊,而妹妹则是预计明年春天就任。不过,前任者当上神巫不过三年,照理说,还不到退位的年龄。而她会因为个人原由突然退位,只能推断背地里跟帝玛王家的意向有极大的关系。
  「……先不论古代,近一百年左右没有出现过姊妹档神巫,而双胞胎更是史上头一遭。搞不好,帝玛是为了想建立自国神巫是双胞胎的形象,才劝退年纪尚轻的前任神巫喔。」
  「对方是国王的外甥女,实在也很难提出异议吧,恐怕是有这类的内幕吧……毕竟,听说双胞胎公主的母亲,个性非常强势啊。」
  哥哥是神圣同盟国力第二位的帝玛国国王,从小衣食无缺、活得随心所欲的中年妇女——帝玛王妹可儿丽娜,传出的都是她甚至偶尔会干涉国政的传言。所有人都说,像她这般连王兄都头痛的女中豪杰,要是生为男子,搞不好会改变大陆的历史呢。
  当然,对于帝玛王妹在国内发挥任性的本领,以萨克等人也无法隔岸观火,悠闲地看热闹。
  「……听说这位一举一动都是外界焦点的可儿丽娜,曾经喜欢过我父王,这是真的吗?」
  「嗯,好像是有过……这种事情。」
  卡穆尼亚斯一脸尴尬地咳了两声。以萨克年幼时期时,奶娘偷偷告诉他,可儿丽娜对年轻时的杰弗伦,弗朗西斯克二见钟情,拜托她哥哥,企图想办法嫁给亚默德的皇太子,看来这件事的可信度非常高。
  杰弗伦·弗朗西斯克当时已经深深迷上阿慕德娜,难得一口拒绝了可儿丽娜的求爱——想必是认为她不是个能轻易出手的对象吧——据说,可儿丽娜自此以来,便视杰弗伦十一世和亚默德为眼中钉。
  倘若帝玛和海德洛塔真的突然走得很近的话,暗地策划的人可能是其王妹可儿丽娜。
  「就算曾经发生过这种事,但要说以往没什么交集的两国突然加深交情,同仇敌忾地牵制亚默德,还是有些牵强吧?」
  「虽然殿下您这么说,但也有手段可以达成这个目的喔。」
  「是吗?」
  「毕竟海德洛塔国王雷米,克里斯提昂陛下,还没有子嗣啊。」
  「那个陛下没有子嗣,又会怎样?」
  「如果有子嗣的话,现在的王妃殿下就能巩固她的地位。但如果没有——强硬的可儿丽娜大人很可能做出安插新王妃这种事。」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
  帝玛的国王有一个五岁上下的女儿。虽然年龄差距非常大,但如果帝玛把这个女儿嫁给雷米·克里斯提昂,两人之间产下继承人王子的话,帝玛和海德洛塔就会以非常深厚的血缘关系成为一家人。卡穆尼亚斯主张——虽然这个长远的计划最快也要十年后才能实现,但谁知道死心眼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他大概私底下吃过女人的亏,遇到什么恐怖的遭遇吧。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以萨克将视线从表情一本正经的卡穆尼亚斯身上移开,再次回到阅读的状态。
  「为什么您能如此断定呢?」
  「因为,那表示现在的王妃必须基于某种理由被拉下正室的宝座,才能实现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啊,那他总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什么?他是指谁?」
  「雷米·克里斯提昂陛下现在的王妃罗丝琳殿下,不仅是陛下的亲戚,同时也是西吉贝尔特的亲生姊姊吧。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自己姊姊的正室地位被剥夺啊。只要有他在,那种计划就不可能会实现。」
  「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或许是终于不再流汗了吧,只见卡穆尼亚斯收起爱用的手帕,微微歪头叹息。
  「没想到殿下您竟然如此赞赏那位军务副大臣阁下……」
  「我才没赞赏他。老实说,他没什么当执政者的才能。」
  以萨克耸了耸肩露出苦笑。
  「——不过,他的周围聚集了许多优秀的人才,我认为他倒是有带领那些人,被那些人辅佐的才能。」
  「搞不懂您到底是在褒他还是贬他呢。」
  以萨克不理会感到疑惑的卡穆尼亚斯,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
  疾风骑土团的山中行军,也已经进入了第四天。
  由于昨晚的袭击,团员们累积了更多的疲劳,更重要的是,因为无法判断任务的明确目的为何,团员们不懂对看不见踪影的袭击者感到焦躁,也逐渐加深对率领队伍的西吉贝尔特的不满。至少看在克萝蒂德的眼里,是这种状态。
  然而他们却没有军心涣散,想必是过去累积的训练,造就他们强烈的职业意识吧。
  话虽如此,没有人希望长时间持续这种状况。与其陷入焦躁的胶着状态,不如干脆——搞不好这个时期,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起这种事。
  「————」
  克萝蒂德仰望秋天清朗的天空,将累积的疲劳和叹息声一起排出后,再次将视线落在前方的吊桥,皱起眉头。
  恐怕是住在山脚的猎人或樵夫,为了在山里移动,而自己搭建的吧。架构与其说是简陋,不如说是粗糙,将常春藤绑在生长于这边和对面,两方悬崖上的豆木树干上,再拉到另一边,桥身则是用劈成一半的圆木做成。
  只有几个人过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克萝蒂德等人是三十人以上的集团。携带许多装备的三十人一次过桥,耐重度有些堪虑。
  再说,在被人盯上的状况下过这座桥,根本相当于是自杀行为。要是在过桥时常春藤被人用某种手段割断的话,这种简陋的桥势必会轻易地崩塌。
  「该怎么办呢,阁下?」
  「还能怎么办,只能前进了吧。你说是不是?」
  西吉贝尔特掩饰紧张的心情,挥响马鞭。
  「不通过这座桥,就代表放弃搜索前方。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可不能这么做。猊下也明白吧?」
  「不是非得过这座桥,才能到达对面吧?」
  「我知道。但是慢悠悠地寻找其他通路,太浪费时间了。要是得在这里绕远路,受到夜袭的时候,我就先回去了。」
  「那么——我第一个过桥吧。」
  到谷底的距离,大概有足足一百区迪耶。正常人掉下去,无疑会丧命。要是运气好掉到河面的话,或许能捡回一条小命,不过,河流的速度也绝对不缓慢。想必水温也不高吧,人掉入初秋冰冷的急流里会怎么样,用不着想得太深入,结果也仓不言而喻。
  克萝蒂德自告奋勇担任第一个过桥的人。听见这件事的部下当中传来惊讶的骚动声,但克萝蒂德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
  「猊下,这——」
  如果悬崖对面有匪徒,常春藤可能会在过桥的时候全被割断。毕竟得在对面的桥旁完全没有人看守的情况下过桥。
  「再怎么危险,总得有人打头阵。」
  「这我知道,可是……不能让你去。由我先过吧。」
  西吉贝尔特说出这句话后,传出了更太的骚动声。让部下们置身险境,却只有指挥官一人安然无恙,这样怎么会有人愿意跟随他——虽然西吉贝尔特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危险了。先不论他的这份骨气,现实中组织的领袖率先冲入危险之中,未免太不切实际。西吉贝尔特担心自己的安危固然令克萝蒂德感到开心,但比起剩下的任期也度过一半的神巫,今后势必也会支撑国家未来的国王的堂弟,更是难得的人材,这一点是事实。
  克萝蒂德制止吵嚷的部下们,对西吉贝尔特说:
  「多谢阁下的关心,但是我会使用魔法。如果在我过桥的时候,有匪徒出现弄断桥,我也能如字面所示地飞回来这里。」
  「这……这个嘛,我也有考虑到这一点,不过猊下毕竟是女性,让你第一个过桥,身为男人有点……」
  「阁下,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快速地通过这座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由我先过桥效率最快,风险也最低。」
  「唔……」
  听到克萝蒂德对他说这是最安全的方法,西吉贝尔特也无量口以对吧。看见西吉贝尔特不再开口说话,克萝蒂德对阿尔尚博说:
  「——我先到对面确认四周的安全。之后,我一打信号,你们就分成五人一组,照顺序过桥。在别人过桥的期间,其他人别疏忽周围的警戒。」
  「属下照办。」
  沉默寡言的尼可控·阿尔尚博,说出简短的话语并且点了点头,立刻将团员们分成五人一组。五人是估计能带行囊一次通过这座桥的人数。克萝蒂德必须率先亲自过桥,才能确认她的判断是否正确。
  「————」
  克萝蒂德轻轻握住看起来似乎没有扶手作用的常春藤,开始慢慢地通过粗糙的吊桥。
  冷风偶尔像是突然想起般,从流过悬崖下方的溪流吹起,吹动克萝蒂德的斗篷和军服的衣摆。而每次刮起风时,不可靠的吊桥就会吱嘎作响,并且剧烈地摇晃,看得在背后注视她的团员们惊骇声连连。
  所幸桥身便用的圆木没有一处腐朽,坚硬又干燥。即使团员背负行囊,一次五个人左右同时过桥,也应该没问题吧。只是,同样干燥透顶的常春藤,反而失去弹性,要说担心,是挺令人担心的。无法保证它不会因为没办法吸收大幅的震动而断裂,应该说是折断。
  终于顺利通过吊桥的克萝蒂德,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匪徒的气息后,回头望向悬崖的对面,然后挥挥手。
  「别用跑的,用走的过来!」
  团员们听从克萝蒂德的指示,慢慢地过桥。结果,摇晃度和吱嘎声果然比克萝蒂德一个人过桥时,还要来得剧烈。以一组人员慎重地过桥大约需要两分钟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全体人员过完桥应该要花费十分钟左右吧。
  担心毫无防备、不堪一击的部下们。克萝蒂德不停地注意周遭的情况,看见平安通过吊桥的第一组人员,她紧皱眉头。
  「阁下呢?」
  「阁下说他要最后一个过桥——」
  「为什么——」
  在怀疑能不能顺利过桥,吊桥也有突然被弄断的危险性的情况下,打头阵确实很危险,所以克萝蒂德才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但殿后可说是更加地危险。团员们通过后会造成吊桥受损,经常伴随着在最后关头损坏的可能性;而且最后过桥的人,没有人帮他守护背后。若是过桥过到一半时,后方的树林里出现匪徒,企图割断常春藤的话,势必会掉落谷底。
  所以,必须让西吉贝尔特在桥的两侧都配有人员以防敌人袭击的情况下,以第一组或是第二组人员通过。应该说,她以为西吉贝尔特理当会这么做。因为如果打头阵的是克萝蒂德,殿后的就会是阿尔尚博——平常行军为防止敌人袭击时,通常是这种组合。
  「阁下!」
  克萝蒂德双手拱在嘴边,大声呐喊,
  「——阁下也快点过来!殿后请交给阿尔尚博!」
  「因为风吹的关系,我听不清楚猊下您在说什么,不过,这里就交给我处理吧!别担心、别担心,没问题、没问题的啦!」
  说因为风吹的关系听不太清楚的西吉贝尔特,回答得倒是挺明确的,与克萝蒂德的意念背道而驰,他让自己以外的团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桥。
  「……!」
  结果,西吉贝尔特和阿尔尚博等人以最后一组开始过桥。可能他也有他的骨气,认为既然克萝蒂德都打头障了,自己就必须殿后吧。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就该在一开始让西吉贝尔特和自己一起过桥——在克萝蒂德暗自咬牙切齿时,已经过完桥的马瑟尔发出急切的声音。
  「猊……猊下!有匪徒!」
  「!」
  克萝蒂德被这道声音拉回现实,亲眼目睹无数的箭矢从桥对面的树林中飞出。
  「阁下!后面!」
  一时之间无法拨开部下们走到前面,克萝蒂德好不容易如此大喊:
  「唔唔!」
  西吉贝尔特转头望向背后,随即当场踏稳脚步拔出剑,灵活地剑光一闪。虽然不及阿尔尚博和克萝蒂德,但西吉贝尔特还算是会使剑。他说至少想比亚默德的皇太子会使剑,一有空就找阿尔尚博练剑,克萝蒂德都看在眼里。
  不过,现在不是展现他剑术的时候。
  「阁下!快点过来这里!」
  「猊下,我们去支援——」
  「不可以!」
  克萝蒂德发出高亢的声音,制止将行囊扔在原地,拔剑打算帮助西吉贝尔特的部下们。
  「那座桥承受不了那么重的重量!」
  西吉贝尔特等人已经奔跑起来,吊桥因此剧烈地上下晃动。都不知道常春藤能否长时间承受这些冲击,要是骑士团的人再踏上桥,吊桥很有可能会立刻损坏,所有人都掉进谷底。
  克萝蒂德等人现在能做的事,顶多只有从这里掩护西吉贝尔特他们而已。
  「准备弓箭!别让藏身在树林里的匪徒出来外面!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桥!」
  克萝蒂德下达这道命令,并且在白皙的双腿上闪耀出魔纹,卷起旋风飞向空中。就算没办法抱着西吉贝尔特飞翔,至少必须击退匪徒。
  「不让你得逞……!」
  冲出来的匪徒高举斧头前往桥边,克萝蒂德凝视着这一幕,左手闪耀出光芒。银白色魔纹窜过卷起军服袖子的手臂,描绘出魔纹的魔力化为一阵烈风,冲向虚空。
  「唔嘎!」
  虽然冲第一个的匪徒胸前划出一道笔直的横向伤口,随后倒地,但其他匪徒仍然一一冲出。不将团员们射出的箭放在眼里,若有似无地一边反击,一边冲向桥边。
  「!」
  还有十秒——就在西吉贝尔特和阿尔尚博等人快要过完桥的时候,一名匪徒抵达绑着常春藤的粗木旁。
  「太荒唐了……!」
  匪徒已经身中好几支箭,满身疮痍。靠夺取他人钱财过活,金钱至上的盗贼,为何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想让桥掉落——在这个疑问产生答案之前,事态已经先行发展。
  「阁下!」
  克萝蒂德先前释放出的火之箭矢,准确地贯穿匪徒的胸部。然而,匪徒却没有往后仰倒,反而在向前倾倒的同时,用斧头一一砍断吱嘎作响的常春藤。
  「呜哇啊!」
  常春藤被砍断的同时,西吉贝尔特等人也失去脚踏地,被抛到虚空中。即使如此,阿尔尚博还是瞬间伸出手抓住常春藤,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但握住他的手的,并非西吉贝尔特,而是其他的团员。
  「阁下!」
  阿尔尚博难得地高声呐喊。
  其他团员们也想办法在掉到下方之前,紧抓住毁坏的桥梁,总算平安无事,只有西吉贝尔特一人空虚地抓住空气,朝即使是白天也仍然阴暗的溪流跌落。
  「阁下——」
  克萝蒂德反射性地想追上西吉贝尔特,但此时匪徒们的箭矢却掠过她的鼻尖。那一瞬间——就在克萝蒂德停止动作的那一瞬间,西吉贝尔特便被谷底的阴暗给吞没。
  「————」
  克萝蒂德瞪大双眼,茫然地凝视着脚下的黑暗好一会儿。
  「猊下!危险!」
  克萝蒂德虽然听见阿尔尚博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看部下,只是利用魔法之风形成一道防护墙,弹开朝自己飞来的箭。
  「昨晚……当时就该追到天涯海角,歼灭你们才对——」
  克萝蒂德紧咬臼齿发出吱嘎声,瞪视着匪徒们。
  「要是当时那么做的话——!」
  她把剑收回腰间的剑鞘里,高举双臂。用双脚产生出「旋风」停留在空中,然后双手散布大量的光之箭矢。
  「呀!」
  「咕噫——」
  「喔……!」
  无数的闪光拥有匪徒们发射出的箭矢无可比拟的锋利和速度,无情地攻击他们。有些人溅起鲜血被震飞,有些人则是弯下身躯跌落谷底。
  没有其他团员们出场的机会。仅仅数十秒,克萝蒂德只是任凭感情释放出力量,就吓得匪徒们哑口无言口。
  「……」
  看见暂时没有人敢冒然行动,克萝蒂德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回到部下们的身边。
  「猊……猊下!阁下他!」
  亲眼目睹西吉贝尔特掉落的部下们,脸色铁青地发由颤抖的声音。
  「镇定点。」
  克萝蒂德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制止动摇的部下们。
  「——接下来要去救阁下。可能还有匪徒的余党潜藏在附近,全体人员先下去溪流那里,再像刚才过桥时一样分成五人一组,分头搜索阁下。」
  「……猊下。」
  在不远处警戒四周的阿尔尚博,平常严肃的脸孔更为险恶,对克萝蒂德说道。
  「马瑟尔不在。」
  「什么?」
  「可能在刚才混乱的时候,掉了下去。」
  「……没办法了。」
  虽然看似无情,但考量到组织整体的事情,应该最先搜寻的不是团员之一的马瑟尔,而是团长西吉贝尔特。克萝蒂德补充一句,在搜索西吉贝尔特时顺便留意一下马瑟尔后,便开始行动。
  ※
  山上太阳下山的早。
  西吉贝尔特因好似冻到骨子里般的寒冷而清醒,颤抖着身子坐起身。
  「晤……」
  月光几乎照射不到的深谷底,冰冷的河水浸泡到他的肚脐。似乎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底的关系,他的指尖几乎没有知觉。
  西吉贝尔特双臂使劲,站起身来,然后环顾四周。
  「晤……!」
  周围一片幽暗,视野不佳。西吉贝尔特忍痛仰望头顶后,看见一道连绵不绝的暗红色细线。
  「……原来如此啊。」
  他发现那是被左右逼近的悬崖切成长条的傍晚的天空,才终于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态。他记得掉下桥之后,撞到了几次突出陡岸的树枝,大概是每撞到一次就减缓了落下速度的关系,才能像这样捡回一条命吧。
  我还满走运的嘛——西吉贝尔特缓缓爬出河川,无力地笑了笑。
  想必是从那座吊桥掉落到这个谷底的河川,被冲来这里的吧,不过,至少没有受到动弹不得的重伤。太略检查了一下,似乎没有骨折,也没有严重的出血。从疼痛断断续绩地窜过冰冷透顶的仝身来判断,恐怕因为剧烈的撞击顶多有裂伤吧。
  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确实很走运。在那种局面遭到不要命的匪徒突袭,确实可以说是很倒霉也说不定,但还没衰到底。
  西吉贝尔特爬到铺满凹凸不平的小石子的河岸上,脱下靴子,倒出里面的积水,再次仰望悬崖上方。
  由于判断的资料太少,西吉贝尔特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从那座桥的所在地被冲到多远的距离。不过,河川的宽度变宽了许多,从这一点来判断,肯定被冲到很远的地方吧。如果不是这样,克萝蒂德等人老早就找到自己了。
  西吉贝尔特掉下那座桥时,还是正午以前。不过,他抬头仰望的小面积天空,已经染红。换句话说,直到已经即将日落的这个时刻,他都处于昏迷的状态。
  「——真是糟糕呢。」
  西吉贝尔特脱下外套用力拧水,因吹过河面而来的寒风而缩起脖子。
  如果是西吉贝尔特,即使团内有人行踪不明,一旦日落他也会暂停搜索。因为在不熟悉的山里,更何况还处于被来历不明的匪徒盯上的情况下,将战力分成好几组持续搜索,根本是自杀行为。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引发二次遇难。
  若是代替西吉贝尔特统领团员们的克萝蒂德,不用任何人提醒,势必也能理解这种程度的事吧。再说,西吉贝尔特本身也希望她能维持这样冷静的判断。
  不过,如果克萝蒂德是这样的女性,今天他们就已经不可能发现西吉贝尔特。因为他们应该会在某处会合,在安全的场所着手准备扎营过夜。
  「如此一来——我今晚必须一个人彻夜到天明啊。这可真是伤脑筋,非常伤脑筋啊。」
  总之,西吉贝尔特先尽量拧乾水分后,整理仪容,接着站起身来。在这种山中过夜,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必须先取暖。不过,老实说,西吉贝尔特不擅长这类的工作。在太阳宛如被某种东西驱赶般,快速地下山时,找来可以当作燃料的东西生火——那种过程西吉贝尔特总是完全交给部下去做,他到现在才感到后悔。
  「好,等平安回到首都之后,再叫阿尔尚博教我吧。学东西永远都不嫌迟,嗯,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有上进心。」
  明明没人在听,却说出这种自卖自夸的话后,西吉贝尔特轻微拖着脚开始走路。
  「——」
  走了几步路后,他停下脚步。他的手抚上腰问的剑柄,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斜坡的草丛。
  「……阁下?」
  灌木丛的枝叶摇晃,发出沙沙声后,有人走了出来。
  「你好像叫作——马尔克·贝拿温图拉。」
  「是马瑟尔·华贝拿,阁下。」
  苦笑着现身的,是全身湿漉漉的马瑟尔。
  西吉贝尔特环顾四周,说道:
  「……只有你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这个嘛……」
  马瑟尔抓了抓头说…
  「说来丢脸,我在寻找阁下的时候,滑了一跤,从斜坡上滚下来,跟大家走散了。」
  「简单来说,你也遇难了吗?」
  「就是这样没错。」
  「唔。」
  西吉贝尔特对弄丢了爱用的马鞭一事感到一丝寂寞,同时耸了耸肩。
  「——总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心。你没事就好。」
  「阁下……那个,您没有受伤吗?」
  「奇迹般的生龙活虎呢。顶多有些撞伤吧。这也是受到了雷顿特拉的庇佑吧。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
  马瑟尔露出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不安的表情,这次换他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我们接下来接怎么办呢?太阳已经要下山了——」
  「我想想喔……总之,今晚就在这里过夜,等天亮之后再开始行动吧。因为深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座山里到处走动,太危险了。匪徒有可能再次袭击我们,也有狼和熊出没的危险。」
  「说的也是……那么,属下去收集一些可以当作燃料的东西过来,请阁下不要离开这里。」
  「我也来帮忙找吧。两人一起行动比较容易应付意外事态,也能快点收集完。」
  「可是——」
  「别可是了。我可不能连在这种情况下,都只让部下去跑腿,自己却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态度,当个傲慢的指挥官。我经常这样告诫自己,嗯。」
  西吉贝尔特抽出腰后的一把与剑分别带来的大型小刀,啪沙啪沙地砍断灌木丛的树枝。
  「阁下……那个,那种刚砍下来的树枝,不适合拿来拿当柴火——」
  「唔?是这样吗?」
  「对。不仅难以燃挠,也会冒烟——」
  「这样啊……原来剐砍下来的树枝容易冒烟啊……」
  会是克萝蒂德他们发现烟雾而赶来呢?还是会被匪徒看见,前来给予致命的一击呢——无论如何,现在西吉贝尔特的心中没有不取暖这个选项。总之,要是不温暖身体,两人有极大的机率可能会冻死。
  「啊,不过,在这里应该很难找到干燥的朽木,今晚就妥协吧。就算有匪徒过来,属下也会保护阁下的。」
  「那还真是令人安心呢。我有像你这种部下,真是幸福啊,贝拿温——」
  「是马瑟尔·华贝拿。」
  马瑟尔立刻纠正,选择细树枝用剑砍下。
  「————」
  西吉员尔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盘起胳膊。
  射进这个谷底的阳光几乎为零,而低垂的夜幕确实逐渐夺去西吉贝尔特两人的体温。
  「——有什么事吗,阁下?」
  或许是察觉到西吉贝尔特的视线吧,马瑟尔说道。
  「啊,没什么……我记得你入团还只有半年左右吧?」
  「是,没错。科特雷德郊外的桥被毁坏时,因为无法通过,而来不及参与德尔布吕克的攻防战,不过——当时的任务几乎跟初次上战场没两样。」
  「喔喔……那个时候啊。」
  西吉贝尔特记得当时他被悠尔罗格的谍报人员绑架,还差点跟桥一起被炸飞,遭遇到了许多惨事。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这些事情。
  不过,有好几名团员在那里丧命。马瑟尔在那里死里逃生,可说是非常走运吧。昨天指派工作时,西吉贝尔特也若无其事地观察了一下,焉瑟尔是个勤勉的年轻人,其他团员不想做的杂事会抢先去做,体力大概也很不错。虽然是贵族出身,个性却不骄傲,只要继续在阿尔尚博的底下认真地累积经验,将来可能会成长为担任团内核心人物的人才。
  「话说回来……你好像很习惯做这种事情呢,华贝拿卿?」
  隆匣追溯记忆,想起马瑟尔个性的西吉贝尔特,看着手脚俐落地进行篝火准备的青年,吐出赞叹的气息。
  「称呼小的为华贝拿卿,属下不敢当——」
  马瑟尔暂时停下动作,回头望向西吉贝尔特,露出腼腆的神情。
  「可是,我记得你的老家,是欧里亚克城下持续三百年以上历史的古老门笫啊……」
  「只是个族谱又臭又长的贫穷贵族罢了。」
  马瑟尔露出自嘲的笑容,回到手边的作业。
  「在祖父那一代就已经没落,所谓的贵族只是虚有其名……我从小时候就已经开始帮忙劈柴和打水。因为没有闲钱雇用佣人。」
  「所以才那么熟练啊。」
  「真是丢脸。」
  「不,没什么好丢脸的。你反而应该抬头挺胸。」
  「什么?」
  「家道中落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是为了重建华贝拿家才加入骑士团的……对吧?」
  「对……对,没错。」
  可能是被西吉贝尔特说中而感到惊讶吧,马瑟尔瞪大双眼点了点头,诉说起自己的境过:
  「……我家因为父亲英年早逝,所以我必须代替父亲撑起这个家。家里有母亲、祖母……还有适婚年龄的妹妹,必须想办法替她准备嫁妆钱才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管是出嫁还是招赘,结了婚离开原生家庭时,就必须带嫁妆钱过去配偶的家不可。如果双方都是平民,或许可以选择不受这种习惯束缚的婚姻关系,但即使再怎么落魄,只要出生在贵族世家,不准备嫁妆钱就无法出嫁。
  「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你说的这番话才这么做的……」
  西吉贝尔持稍微清了清喉咙,在堆成一座小山的枝叶前坐下。
  「——等回到欧里亚克,就赐给你一包赏金吧。」
  「咦?」
  「因为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已经冻死在这里了。不需要跟我客气,不需要。」
  「可……可是,属下也不过只是跟同伴走散了而已——」
  「这个时候,演变至此的过程都不重要啦。救了我的这个结果才重要,嗯。」
  「是……是这样吗?多谢阁下赏赐。」
  马瑟尔露出生硬的笑容,低头道谢,点火燃烧幼树。白烟比火焰先雾蒙蒙地升起,虽然受不了,但暂时远离了冻死的危险,西吉贝尔特搓揉着双眼,悄悄地感到安心。
  「——话说回来,属下还是不明白呢。」
  「唔?不明白什么事?」
  「真的会有人住在这种深山里吗?阁下寻找的人,不是非常古怪的怪人,就是与世隔绝的隐士吧?」
  「两者都不是——不过,或许告诉你也无妨吧。」
  西吉贝尔特避开烟雾,坐到篝火的前方说道。
  「我正在寻找的,是出身比拉诺瓦的青年贵族。」
  「贵族……?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种偏僻的山里呢?」
  「他在他的祖国是犯罪者。现在也正被官兵追捕。所以,他逃出帝玛,翻山越领来到我国。这次的任务是,私底下与那个年轻人会合,将他带回欧里亚克。」
  「那位青年贵族是什么人物?值得我国费心搜索吗?」
  「他说自己身上有值得我们这么做的东西。他希望用那个东西来交换在我国展开的第二人生。」
  「原来是这样啊……」
  马瑟尔将收集来的树枝用力切断,统一成适中的长度,并且看似佩服地不停点头。
  ※
  克萝蒂德等人随着日落而中断搜索,在溪流旁会合、扎营。森林里视野不佳,不仅难以察觉混进黑夜里的匪徒余党,而且考虑到如果西吉贝尔特掉进河里,应该不会离开河畔。
  「…………」
  克萝蒂德披着内里是毛皮的防寒用斗篷,动也不动地盯着火焰,紧咬嘴唇。
  如果可以,她希望彻夜继续搜寻西吉贝尔特。不过,深夜里在这座山中行动,伴随着极大的危险。站在克萝蒂德的立场,她不能随便让部下们置身在危险之中。
  假设西吉贝尔特还活着——她不想思考除此之外的可能性——要找到他,最好还是以这条河川为中心来搜索。
  正当克萝蒂德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出去寻觅粮食的小队,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猊下!」
  「怎么了?」
  「其实——我们在那里发现疑似是匪徒同党的人。」
  「什么?」
  「好像是摔下悬崖,被冲到这里,虽然身负重伤,但还有气息。该怎么处理?」
  「带我去。」
  「是。」
  克萝蒂德把这里的事情交给阿尔尚博,跟着部下们一起奔驰在黑暗中。
  那名匪徒倒在从骑土团选择扎营过夜的地点往河川上游移动了大约半里格的地方。周围有骑士团的人守着,严加戒备。
  可能是掉下悬崖,被溪流冲到这里的关系吧,匪徒全身湿透,脸色超越苍白,宛如亚默德制的纸张一般雪白。因为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水里,又加上出血的缘故吧。男人眼神空洞,肩膀和上臂有着明显的箭伤,伤口惨不忍睹地裂开,现在乜缓慢地流着鲜血。
  克萝蒂德将剑尖指向男人的鼻头,低声说道:
  「……你们到底是谁?不是单纯的盗贼吧?」
  想让西吉贝尔特摔落谷底时,那种奋不顾身的执着,实在不像是单纯盗贼会做的事。而且,一直追赶骑士团的那种行为,若说是通常会锁定远比自己等人弱小猎物的山贼,也说不过去。能想到的可能性是,他们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骑士团——或者是西吉贝尔特。
  「啊……唔。」
  男人以失焦的双眸仰望克萝蒂德,微微颤抖着嘴唇。急促的呼吸声,彷佛在暗示他的命已经不长。
  「……只要你从实招来,我马上就让你解脱。不过,要是你始终守口如瓶的话,可就不得好死喽。」
  克萝蒂德在眉心刻划出深刻的皱纹,以低沉的嗓音直言不讳。
  光是企图谋害身为国王的堂弟,以及现任军务副大臣的西吉贝尔特一事,就已经犯下死罪难逃的重罪。再加上这个男人还犯下杀害神巫未遂的罪行。就算当场饶他不死,只要进行审判,无疑会被赐死吧。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同样是死,也有所谓的死法。
  尤其是海德洛塔的人,极度恐惧自己死后被曝尸荒野,遭到野狼或狐狸的啃食。因为他们自古以来便相信,死于这种死法的人,来世将不会转生为人,而是转生为野兽。
  克萝蒂德打算以这种含义威胁他,然而男人的反应却令她感到困惑。因为男人分明不可能不理解自己在说些什么,却没有做出像样的反应。
  发现这种情况的团员,小声对克萝蒂德说道:
  「……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出生于其他国家的人吧?」
  「有可能。」
  这个险峻山地的南侧,是属于帝玛的领土。为了躲避帝玛的官兵,帝玛出身的匪徒十分有可能闯进这座山中。不过,就算是如此,也不足以成为他们紧盯着西吉贝尔特等人不放的理由。
  「————」
  看见匪徒闭口不语的克萝蒂德,沉默地将剑刺进匪徒的肩头。
  「唔……!」

  先前始终顽固地三缄其口的匪徒,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反而是团员们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听说栖息在这一带溪涧的鱼,与它们纤瘦的外表相反,是什么都吃的杂食鱼。」
  克萝蒂德冷静地呢喃,用脚踢动匪徒,将他推回河里。
  「唔——噗,」
  「虽然被狼和熊吃掉很可怜,但当成鱼饲料被鱼吃掉也很悲哀呢……当然,被啃食到死之前,一定会很痛苦吧。」
  克萝蒂德的剑,剜挖着匪徒好不容易快要停止流血的箭伤。宛如鸟类啄食饲料一般,一点一点地挖取伤口,每剜挖一次,男人的身体就抖动一次,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看见这称得上是残忍的审问方式,周围的团员们全都哑然失声。
  「只要我们离开这里,短短数分钟左右,我刚才提到的鱼群就会闻到你的血腥味聚集过来。不过,你放心吧。就算它们再怎么不挑食,也不是能一口把人吞下肚的大鱼。」
  克萝蒂德把伤口周围的肉一片一片削成薄片,淡淡地低喃:
  「……当然,你也不会因此在中途失去意识吧。你直到临终的那一瞬间,都会凝视着自己被鱼群蚕食的情景。因为它们出乎意料地聪明,知道死掉的动物肉马上就会变硬。所以听说它们一旦找到还活着的猎物,就会从下半身开始啃食,不让猎物马上死掉。」
  「……!」
  男人以不自在的姿势仰望克萝蒂德,他的表情明显因恐惧而显得僵硬,即使是做好心理准备,认为只要忍耐一下痛苦,看情况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都忍不住对克萝蒂德形容的死样感到害怕吧。
  「啊……啊——」
  克萝蒂德看见男人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便把创抵在他的脖子上。
  「……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就大发慈悲。按照你现在所期望的,让你死得又快又安宁。」
  听见克萝蒂德说的话,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
  克萝蒂德将脸轻轻靠过去后,男人便在她的耳畔低语。虽然他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中断,但已经足以听到克萝蒂德寻求的答案。
  「——仔细搜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能够证明身分的东西。」
  克萝蒂德在站起身子的同时,将剑刃划过男人的颈动脉,然后对部下说道。
  「明天早上,太阳一升起就再次开始搜寻阁下……要是不比匪徒的余党先找到阁下的话,阁下就危险了。」
  「是。」
  对克萝蒂德的冷静沉着感到畏缩的团员们,听见她所说的话后回过神来,反射性地开始动作。
  「——话……话说回来,猊下。」
  将男人断气的身体翻到正面,一名团员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条溪流有那么凶猛的鱼。您曾经实际看到过吗?」
  「喔喔……那只是权宜之计。」
  「咦?」
  「我是听说过在越过卡多索山脉,遥远的南方蛮人国家,有鱼群会攻击、啃食来喝水的家畜,不过我国没有那种危险的鱼。」
  「是故……故弄玄虚吗?」
  「不是故弄玄虚,是权宜之计……说得那么难听。」
  如此直言的克萝蒂德,心思早已不在这件事上。转身走回营地的她,头脑里静静交杂着对自己因为太担心西吉贝尔特而采取不符个性的行动一事感到轻微的后悔,以及对西吉贝尔特的敌人的愤怒。
  ※
  半夜,堆成篝火燃烧的小树枝大致上都化戍了灰,在微弱的火苗恋恋不舍地继续燃烧时,马瑟尔悄悄地坐起身。
  除了溪流的流水声和萧瑟夜风的吹袭声,听不见其他声音。在寂静得吓人的夜里,马瑟尔静静地深呼吸,掀开斗篷站起身来。
  隔着篝火的对面,躺着同样笆着斗篷的西吉贝尔特。对于在夜营时也经常睡在大帐篷内的简易式床铺上的西吉贝尔特而言,像这样如字面所示露宿在野外,肯定很辛苦吧。然而他却能家这样呼呼大睡,或许是因为白天的劳累所导致。
  马瑟尔在内心祈祷着希望他就这样不要醒来,蹑手蹑脚地绕过篝火,走近西吉贝尔特。
  「…………」
  马瑟尔屏住呼吸,悄悄地从垂挂在腰间的剑鞘里拔出剑。
  「——真是遗憾啊。」
  「!」
  正当马瑟尔准备举起剑时,躺在地上脸背对着他的西吉贝尔特,发出低沉的声音如此呢喃。
  「我本来还在怀疑……但应该说果然不出所料吗?没想到真的是你。实在很遗憾啊。」
  「阁……阁下——」
  「由我自己说这种话也不太妥当,但周遭的人似乎不怎么认为我是个有才能的指挥官。」
  西吉贝尔特依然躺在地上背对着马瑟尔,继续说道:
  「哎,在旁边辅佐我的迪雅吉列夫猊下,正如你所看到的,是个十分优秀的女性,而且我又爱面子。也因为这个缘故,部下们更觉得我这个人不可靠吧。你应该也这么认为吧,马瑟尔·华贝拿?」
  「才……才没有这回事——一
  马瑟尔否定西吉贝尔特的话后,立刻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现在不是和西吉贝尔特闲聊的时候。而是应该果断地举起剑,向下一挥的时候。
  不过,他做不到。那很明显是因为马瑟尔的愧疚心在作祟。
  「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在许多方面都不足的人。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用我的方式在努力,也事先采取了对策……当然,是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
  「简单来说,就是我大概有猜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态啦。因为离开首都,来到这种深山里的时候,正是暗杀我的绝佳机会嘛。」
  「既然你猜测得那么准确——就受死吧!」
  马瑟尔轻轻甩了甩头,甩掉迷惘后,举起剑,打算一口气逼近西吉贝尔特。
  然而,西吉贝尔特的行动大大地跌破马瑟尔的眼镜。西吉贝尔特掀开斗篷的同时,从腰间抽出剑,并且向后还——那流畅的动作,证明他有经过确实的锻链。
  「别看我这样,我的剑术可是跟阿尔尚博——啊……」
  西吉贝尔特一边这么说,一边搓揉着自己的脸颊。看起来好像很在意皮肤上留着睡觉时枕着手臂的痕迹。
  「总……总之,我的剑术是跟阿尔尚博学的啦。虽然对不起你的家人,但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地被你干掉。没错,我不能。」
  「————」
  马瑟尔原本打算立刻发动第二次攻击,听见西吉贝尔特的话后,不禁身体僵硬。
  「我的家人——吗?」
  「我不是说了,我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采取了许多对策吗?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事前调查加入自己骑士团的人吧?」
  事前仔细调查,确认身分,之后也会长时间地进行追踪调查——这就是我的做法,西吉贝尔特如此说道后,一脸得意地露出笑容。
  「我记得华贝拿家原本是住在这一带的地方贵族,但悠尔罗格的贼军引发叛乱的时候,一家人产生分歧,当时的当家加入叛乱军,而儿子们则是加入国王的阵营——我说的没错吧?」
  「对,没错。」
  马瑟尔像是从丹田挤出声音似地低哺。
  在叛乱大致上平息后,华贝拿家的当家被国王的阵营抓了起来,本来应该遭到处决,但他的儿子们以自己的领地作交换,恳求国王饶父亲不死,才免除死罪。
  结果,失去领地的华贝拿家旋即没落,到马瑟尔那一代时每天都生活的很困苦。马瑟尔之所以决定磨练剑术,加入疾风骑士团,本来是为了在这里立下战功,复兴华贝拿家。
  马瑟尔再次一步一步地缩短与西吉贝尔特之间的距离,同时低声询问:
  「先不管阁下您是何时察觉到自己被某人盯上——不过,您是从何时开始觉得我很可疑?」
  「感觉你很可疑,应该说是奇怪,是在出这次任务之前。」
  「从那么久以前开始吗……?」
  「没错。我老早就知道你的家族很穷困了。所以,当时才打算带你执行这次的机密任务,以这个名目,给予你有别于平常薪水的奖金。因为正好又听说你妹妹已经有论及婚嫁的对象。」
  「您连这种事情都调查了吗……」
  「当然,那是当然的啊。不过,在我这么打算的时候,就听说你妹妹已经订婚了。那个时候,我明显觉得不对劲……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不过现在的华贝拿家根本准备不出充分的嫁妆钱给你姝妹。」
  不只海德洛塔,在大多数的神教徒国家,与上流阶级结婚时都需要所谓的嫁妆钱。这一点,对没落贵族华贝拿家来说,也不例外。反而正因为落魄,才更应该准备像样的嫁妆钱,否则不可能嫁进好人家。
  「我听说你妹妹的对象也是贵族。如此一来,如果没有一定的嫁妆钱,不可能谈妥婚约。可是,凭现在华贝拿家的经济能力,根本不可能筹出相当的金额吧……也就是说,应该有人帮你出嫁妆钱。」
  「…………」
  「过去你们为穷困为苦。要是这时突然出现阔气的援助者,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人在意吧。所以,我就稍微深入地调查了一下。」
  「所以呢……你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在你妹妹订下婚约的前后,有尤汉·杜耶布尔的管家出入你家……光凭这一点,证据就已经够明确了。」
  「您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吗……」
  那么就更不能放过西吉贝尔特。马瑟尔冷静地深呼吸,舍弃所有的犹豫。
  「阁下是位大公无私的人。只要优秀,就算是身分低贱的人也会重用……可是,反过来说,一不优秀就无法出人头地。」
  「我的做法很正确。我不认为有错呢。」
  「您说的对……可是,我没办法等到自己变成符合阁下期待的那种人才。我妹妹已经十八岁了……要是错过这次的机会,就很难奢望得到幸福的婚姻了。」
  「所以你才跟我的政敌串通啊……也罢,我不责怪你。我认为你的判断太肤浅了。再说,自古以来,政治就有这类的黑暗面——嗯,这也是事实。有时也有好几个像这类的暗杀事件牵动大局的例子。」
  原本不停地搓揉脸颊的西吉贝尔特,可能是因为留在皮肤上的明显印子已经消失的关系吧,他才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叹了一口气,右手持剑在前,左手则收于身后,摆出备战姿势。
  「既然知道你是尤汉派来的刺客,就不能放任你不管。在这里杀了你是我身为团长的职责。不过,我个人很同情你的立场。所以,我有个提议。」
  「提议……?」
  「如果你打赢我,就收下尤汉给你的奖励吧。看你是要在那个男人底下追求飞黄腾达,还是得到一大笔钱,都随你高兴。」
  「那么,如果是阁下打赢了呢?」
  「如果我打赢了,就当作你是为了从匪徒手中保护我而不幸丧命吧。我和国家会赠送一定价值的东西给你家和你的家人。」
  「这就是提议吗?」
  「你以为我是用金钱在拉拢你吗?很不巧地,如果按照我骑士团的规定,你是死罪难逃。我不会饶恕你。」
  「谢谢您,阁下——」
  这下子,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既然西吉贝尔特一言既出,势必会遵守诺言吧。即使马瑟尔在这里丧命,他的母亲和妹妹的将来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这下子,我就能完全断绝我的犹豫。」
  「到现在还在犹豫,你也真是天真呢,华贝拿卿……再说,这提议反而是为了我自己才提出的。只要事先保证给你的家人一些补助,我在这里用剑砍你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苛责,而且下手也不会心软吧。」
  「就算是这样,还是谢谢您。」
  马瑟尔对西吉贝尔特行过一礼后,朝地面上一蹬。
  「喝啊!」
  他越过篝火的余烬,朝西吉贝尔特刺去。西吉贝尔特灵巧地往后退,并将那一刀往旁边挡开。原来如此,不愧是受过阿尔尚博的剑术训练,本领还不错。
  不过,马瑟尔过去累积的练剑经验也没有自费。他装成和骑士团走散而单独行动,也是为了找出摔下桥的西吉贝尔特,给他致命的一击。只要克萝蒂德和阿尔尚博不在他身边,马瑟尔就有自信能杀死西吉贝尔特。
  「——!」
  西吉贝尔特在地面不平稳的河岸上一边后退,一边单方面地挡开马瑟尔的剑,此时西吉贝尔特的剑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
  「失礼了!」
  马瑟尔看准了这个紧要关头,卯足全力从侧面奋力一击的瞬间,西吉贝尔特的剑应声断裂,飞到一旁。可能是因为不断接受马瑟尔排山倒海的攻击,剑身产生了裂痕吧。
  有些失去平冲的西吉贝尔特,扔掉变得极短的剑,从腰后的刀鞘中拔出一把大型小刀。进入山里做些劳动作业时,倒是很方便,但若是由疾风骑士团的团长来拿,这把犹如柴刀的小刀,就显得有些太过粗俗了
  只是,就算像柴刀,光看刀刃的长度,双方的差距便一目了然。西吉贝尔特要用那把小刀攻击马瑟尔,就必须踏进他的怀里。但是凭马瑟尔的本事,势必不会让西吉贝尔特得逞,而会在小刀触碰到他之前,单方面地占上风。
  「受死吧——!」
  胜券在握的马瑟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西吉员尔特。
  当时,西吉贝尔特看起来像在摇晃着刀尖,但马瑟尔不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含义。
  ※
  当天傍晚,在城门关起的前一刻冲进欧里亚克的,是制服有些肮脏的尼可拉·阿尔尚博。
  他的模样憔悴,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不分昼夜,策马奔腾而来,不过阿尔尚博立刻获得允许,进入大厅。因为,他带着一封书信,正在执行任务的克萝蒂德吩咐他必须亲手交给国王陛下。
  「没想到不是堂弟大人,而是迪雅吉列夫猊下发出的紧急信件……莫非是堂弟大人发生什么危险了吗?总之,我已经听说这个任务似乎很难达成——」
  国王雷米·克里斯提昂延后晚餐时间,来到大厅,从精疲力竭的阿尔尚博手中接过书信,露出不安的表情打开信。突然被召集来的众臣,在国王的四周吞咽口水,屏气等待国王讲违书信的内容。已经快要哭出来的玛莲娜·普约尔也位于其中。
  「————」
  国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看信看得出神,默默地瞪大了双眼。
  「陛……陛下!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是军务副大臣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受到众臣的催促,把信看完的雷米·克里斯提昂,仰望天花板后站起身,立刻掩住脸。
  「他在执行任务时,受到山贼袭击,掉到溪流里了——」
  「什……什么!」
  「然……然后呢,阁下平安无事吗?」
  「根据猊下所说,恐怕已经——回天乏术。」
  「怎……怎么会!」
  玛莲娜发出悲痛的叫声,但没有人责备她。
  「再搜索个几天,他们就会回到首都……」
  「……听说那一带最近确实开始有恶劣的山贼栖身。」
  尤汉·杜耶布尔捋着鼻下的胡须,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在那种危险的地方,阁下到底打算做什么呢……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我国来说,都是个重大的打击吧。说来说去,阁下和亚默德的皇太子交情甚笃。要是阁下过世,也会影响到以后跟亚默德的交涉——」
  「尤……尤汉大人!」
  玛莲娜打断了尤汉的话。
  「还没有确定阁下已经过世!」
  「可是……不是别人,而是迪雅吉列夫猊下这么说的。」
  「……普约尔猊下一定很难过吧。」
  国王叹着沉重的气息,将用力捏皱的书信放到烛台的火焰上。
  「你是……阿尔尚博卿吧?」
  「是。」
  「我想听听夏详细的情形。你和普约尔猊下可以留下来吗?其他人……希望你们各自回家,祈求堂弟大人平安吧。」
  「微臣能理解您的心情。」
  就连平常理愿蔑称西吉贝尔特为小鬼的军务大臣巴列斯特罗斯,唯独今天也露出沉痛的表情,垂头丧气。
  「哎呀……事情麻烦了呢。」
  「别看阁下那样,他也曾经受到国民的爱戴呢。得想想要怎么公布这个消息,要不然会引起大骚动。」
  「偏偏选在与悠尔罗格的战争愈演愈烈的这个时期——」
  家臣们被嘱咐不准对外声张西吉贝尔特的事情后,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大厅。
  原本动也不动,用手遮住眼角坐在王座上的雷米·克里斯提昂,等阿尔尚博和玛莲娜以外的人一离开,便拍了拍手站起身,走近阿尔尚博。
  「——好了,那么就快把详细情形说给我听吧。」
  「是。」
  「咦……?」
  或许是无法理解国王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以及阿尔尚博完全不惊讶的态度吧,玛莲娜目瞪口呆地来回看着两人的脸。
  ※
  雨水随着日落开始降下。
  虽然欧里亚克要积云还太早,但这个时期的雨冰冷刺骨,甚至让人觉得还不如干脆下雪算了。
  尤汉·杜耶布尔走下马车,进入宅邸的玄关后,从尤汉父亲那一代便侍奉到现在的老管家踏着碎步走到他的身边,接过微湿的大衣,同时悄悄对他咬耳朵。
  「……平常那位使者登门拜访。小的请他在书斋等候。」
  「喔……消息还真灵通呢。」
  「这么说来,副大臣阁下他——」
  「好像死了。一小时前左右有使者赶到。」
  尤汉披上温暖的外套代替大衣,走向楼梯。
  「看样子,那个贫穷贵族的年轻人顺利完成任务了呢。」
  「小的该怎么做?」
  「使者大人应该马上就打道回府了。不需要准备招待。」
  「不,小的不是指这件事,而是——」
  抬眼凝视主人的管家,眼里带着暗淡的光辉。他是个忠诚的男人,从上一代开始就帮忙处理各种问题——包括绝对不能浮上台面的事。就某种意羲而言,尤汉可说是信任他多过于自己的妻子。
  「……等那个年轻人回来之后,无论如何都得把剩下的报酬给他,但我搞不清楚那些芝麻小事。全都交给你处理吧。」
  「是。」
  管家没有说要怎么处理。尤汉也没有指示他该怎么做。不过,这名管家应该能正确地猜中尤汉的心思,然后去执行吧。只要是多少会妨碍到尤汉的东西,就算是路边的小石子他都会一个不留地全部除掉,尤汉就是依赖他这种偏执的忠诚心。
  「哎呀哎呀……使者大人该不会有别邸在这座首都吧?」
  尤汉来到书斋,开朗地对站在窗边目不转睛盯着窗外,一身漆黑装束的男子说道。
  「在传来那种消息的这个傍晚,实在很难想像你是碰巧从帝玛过来的呢。」
  「……您说的没错,干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到处都有住处。」
  男人对尤汉深深鞠躬,发出阴沉的声音回应。
  这名男子是帝玛人。想必是为了监视尤汉有没有确实在为帝玛效劳,而长久驻留在欧里亚克的奸细之一吧。当然,男人并没有坦诚他在监视尤汉,不过,从他知道刚才才在大厅里公布的事实,像这样不惜事先来到尤汉身边的这一点来判断,帝玛可能派非常多的奸细潜入欧里亚克。
  这对尤汉来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尤汉之所以会协助帝玛,终究是认为这件事对海德洛塔有益处,而不是为了帝玛的国家利益。考虑到海德洛塔,将来势必需要把帝玛的奸细全都揪出来除掉。
  「——所以……」
  尤汉将这样的心思埋藏在心底,捋着胡须走近男子。
  「使者大人来访的目的是?」
  「我还没有向本国报告……不过,我的主人应该会对这次尤汉太人的成果感到满音i吧。」
  男人在矮桌上放了一个小木箱,木箱放上桌的同时,发出叩咚的沉重声响。上头到处用铁框和铆釭补强,还附有锁头。
  「……这是主人给的『报酬』——我明白如果这么说会很失礼,但还请您先笑纳。现在军务副大臣的职位空了下来,尤汉大人也常常需要用到吧。」
  男人解开锁头,打开箱子后,反射烛台火光的刺眼光芒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哎呀哎呀……大人的贴心之擧,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木箱里放着一组银制的酒器。作为艺术品的价值自然不用说,若是拿去变卖,想必能换取非常高的金额吧。尤汉为了代替西吉贝尔特坐上军务大臣的位置,也会出现需要用上这类财物的场面。反过来说,对方的意图就是希望他利用这个爬上更高的地位,以后也要为帝玛效力吧。
  虽然尤汉没打算当帝玛的傀儡,但他也是有在思考飞黄腾达的事情。尤汉盖上收到的木箱盖子,询问男人:
  「使者大人接下来的打算是?」
  「我会先回国,向主人报告完毕……只要除掉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主人的计划也能更进一步吧,到时候,应该还会请尤汉大人鼎力相助。」
  「当然,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尤汉好不容易克制住想大笑的冲动,大方地点头。
  背后背负着悠尔罗格这名仇敌的海德洛塔,要在同盟内得到超越现在的力量,只能和帝玛联手压制亚默德。为此,两国之间必须建立强而有力的羁绊。
  尤汉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在达成这个目的的过程中,只要能除掉从以前就看不顺眼的西吉贝尔特,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而除掉西吉贝尔特的现在,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先代替西吉贝尔特担任军务副大臣的职位,再获得年轻国王的信赖——一切将从这里起步。
  等到古怪的使者从书斋的窗户混进黑暗和风雨之中离去后,尤汉才终于能放声大笑。
  ※
  欧里亚克四方的大门,通常随着黎明开启,配合日落时分关闭。严格限制夜晚出入的,不只欧里亚克,建有城墙的许多都市也不例外,但欧里亚克之所以特别严格,正是因为这里是国王执政的所在地。
  会翻越欧里亚克的城墙,避人耳目地来到城外,就代表那个男人肯定心里有鬼。在这个连篝火也无法点燃的雨夜,似乎没有一个卫兵发现这名全身染上黑色的男人的存在,没有人出声叫住啪嗒一声降落在泥泞上的他。
  男人抬头望向城墙上方,确认卫兵没有发现他之后,抓紧斗篷的前襟,迈步奔跑。
  白天有许多人往来的这条街道,往西南方的山地前行不久后,便化为险峻的山路,跨越国境,与往帝玛的道路连接而去.前往帝玛国境附近山中的西吉贝尔特等人,从欧亚里克出发后,也是通过这条街道先向西前行。
  先前一个劲儿地奔驰在那条街道,披着斗篷的男人,窥探四周的情况后,踏进沿着街道的树林里。
  「……?」
  男人环顾四周后,表情转变为疑惑。
  「我记得应该是绑在这里的啊——」
  「你在找马吗?」
  「!」
  听见从暗处传来的声音,男人赫然抬起头。
  「原来那是你的马啊……很抱歉,那匹马由我们接收了。」
  「什么人!」
  「这么问的你,又是什么人?」
  两名年轻人提着水提灯,拨开草丛,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斗篷男看见两人后,放下原本伸向腰间宝剑的手,转身如脱兔般迈步奔跑。
  「怎么会——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那边的男人,给我站住!」
  「唔——」
  男人冲出树林后,等待着他的是一群同样提着提灯的年轻人。
  「抓住他!」
  号令穿过雨之帷幕呼啸而过,年轻人们便从四方朝男人蜂拥而去。
  「可……可恶啊……!」
  男人立刻被抓住,用绳子捆绑起来。
  此时,一辆马车宛如拨开淅淅沥沥的雨水般前来。
  马车停在被迫跪在泥土上的男子面前,年轻人们以直立不动的姿势敬礼。
  「您辛苦了,阁下!」
  听见这群年轻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男人瞪太了双眼。
  「不不不,我不过是一路上坐着马车摇摇晃晃过来罢了。一点儿都不辛苦喔,嗯。」
  马车门静静地开敔,一名披着防拨水性大衣的长发年轻人从中走下。
  「怎么可能……!」
  男人像鱼一样嘴巴一开一合的,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冷漠地俯视他,露出邪佞的笑容,移动视线看向年轻人们,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各位,你们辛苦了。在雨中真的辛苦了。我会颁发特别奖金给参与逮捕犯人的你们。」
  「多谢阁下!」
  「好了,那么关于这个男人的处置——」
  「阁……阁下!请等一下!」
  男人双手被绑在背后,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开始辩解:
  「看来您是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阁下吧!请听我说!」
  「哦?我的确是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没错,但你到底要跟我说些什么呢?」
  「您的部下们好像误会我了!小人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们非得像这样把我绑起来……在海德洛塔,光是走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就会被定罪吗?」
  「怎么可能会这样嘛,不可能会这样吧,」
  西吉贝尔特的左手臂没有套进军服的袖子里,而是从肩膀上包着蹦带吊着。看样子,好像受了伤。不过,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伤,双脚都好端端地站立在地面上。西吉贝尔特用空着的右手戴好军帽,望向欧里亚克的方位,轻轻从鼻间哼了一声。
  「没有特别的许可,严禁在夜间进出欧里亚克。只要是我国的人民,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件事。更何况你还避入耳目地翻越城墙出城。如此一来,怀疑你作贼心虚也很合理吧,对吧?」
  「没这回事……小人才没有翻越城墙!小人在城门关闭以前就离开了欧里亚克,但是突然下起雨来,小人只是躲雨躲到刚才,才会在这种时刻出现——」
  「你最好不要扯这种牵强的谎。将来吃苦头的人可是你自己喔。因为有人亲眼目睹你偷偷翻越城墙的画面。」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小心你的用词……我可以判你不敬罪喔。」
  「咦……?」
  一位身材纤细、穿着大衣的美女,站到眉心聚起皱纹的男人面前。
  「目睹你翻越城墙从首都出来时的画面,是这位迪雅吉列夫猊下喔……再说,在你离开欧里亚克的前一刻,顺道绕去了哪里,猊下也看得清清楚楚。对吧,猊下?」
  「是。」
  克萝蒂德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神里带有异样的冷漠感。已经可以称之为杀气。
  西吉贝尔特对打寒颤的男人说:
  「……你好像跟尤汉·杜耶布尔的交情不错嘛,把他叫来当保证人,证明你的清白比较好吧?」
  「————」
  男人瞪大了双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我不会使用魔法,剑术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程度,论才智更说不上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嗯嗯,由我自己来说也很丢脸,但我实在称不上是个一流的人。不过,却有大陆最棒的骑士团和『钢铁之白蔷薇』跟随着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主人吧……但我想你也不会再有那种机会了吧。」
  西吉贝尔特轻轻挥了挥手后,年轻人们便塞住男人的嘴,扔上马鞍运走。
  ※
  目送男人被押送离开后,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一起回到马车中。
  「那个男人应该是帝玛派来的奸细吧。在暗中操纵的,大概也就是以反亚默德派闻名的现任国王的妹妹,可儿丽娜大人了吧……要视亚默德为眼中钉是无所谓啦,但没想到会是我受到池鱼之殃。」
  「帝玛王妹可儿丽娜有许多传闻……详细情形就问那个奸细吧。」
  「也对——你投靠我是投靠对了,莫迪尼奥。」
  身体陷进马车座位的西吉员尔特,往旁边瞄了一眼说道。
  「不……我……我不叫莫迪尼奥,而是库迪尼奥。」
  蜷缩在阴暗马车角落的,是一名年纪与西吉贝尔特相仿的年轻人。他似乎在害怕些什么,用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不停颤抖着。
  「啊啊,那真是失礼了……反正,是莫还是库,都差不了多少啦。」
  西吉贝尔特凝视着年轻人,耸了耸肩。
  「——重点在于,你真的握有亚默德肯定会想要的军事重要资料吗?你也听到刚才的对话了,我去迎接你的途中,甚至被政敌盯上了性命。照理说,我是不可以遇到这种危险的。不能发生这种事情。」
  「这……对于副大臣阁下勇气十足的行为,我致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你的感谢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啦。此起被你感谢,抢先那个狂妄自大的亚默德皇太子一步,先下手为强,我还开心多了呢……你说可以办到这件事,是事实吧?」
  「当……当然!这是我同志但丁·瓦利恩堤为了让祖国比拉诺瓦解放而写的东西……不过,亚默德的皇太子和神巫阻止了他的计划。」
  库迪尼奥卿按住因穿着毛皮而显得胖嘟嘟的胸口一带,不断地点着头。
  「但丁原本被囚禁在帝玛的偏远地带,但听说前几天遭人杀害……这恐怕也是亚默德因为害怕他的向心力而策划的阴谋。所以我才想把他交给我保管的这份资料,托付给唯一能对抗亚默德的贵国——」
  「啊……我说你啊,就别再说那种废话啦,别说啦。」
  青年贵族开始愈说愈起劲,西吉贝尔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挥了一下全新的马鞭。
  「就算你再怎么发表高见,我只觉得你是抛弃祖国,为了保身而跑来哀求我国而已。」
  「————」
  青年贵族吞咽了一下口水。大概是想回嘴,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话来吧。
  「听你说来,赞同但丁·瓦利恩堤计划的你的大多数同伴们,轻则禁止出家门,重则被剥夺继承家门的权利、没收领地,都是处于被国家监视的处境,颜面都扫地了嘛。我看你在祖国大概也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吧?所以才将那份资料当成伴手礼,和我联络,不是吗?没错吧?被我说中了吧。」
  「这……这个嘛——」
  「也罢。我也不在乎你的意见。我有兴趣的,只有那份资料。」
  西吉贝尔特一副不耐烦地有话直说后,克萝蒂德便向库迪尼奥伸出手。
  「可以请你交给我吗?」
  「我……我的人身安全呢?你们该不会把我交给比拉诺瓦吧——」
  「明知道会引起麻烦,怎么可能还特地那么做啊。几天之后,我会让你成为海德洛塔的一名贵族,展开第二人生。甚至不会留下任何你逃亡到我国的事实。」
  「这……这样就可以了!麻……麻烦你,万事拜托了——」
  库迪尼奥卿打开大衣的前襟,从怀里拿出一叠厚重的纸,颤抖着手递给克萝蒂德。
  「————」
  马车发出吱嘎声,开始移动。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在那个密室中浏览从比拉诺瓦带来的资料。
  「原来如此——」
  西吉贝尔特从腰后的剑鞘中拔出小刀,凝视刀身。
  「他们称呼这个为魔动剑啊。」
  剑断掉的时候,马瑟尔抱着势必能杀死西吉贝尔特的决心冲向他,而反过来杀死他的,就是从这把小刀发射出来的魔法箭矢。要是没携带这把德尔布吕克之战后,在战场回收的奇妙小刀,西吉贝尔特现在应该不在人世了吧。
  「这是在亚默德制造出的东西,不晓得为什么会传到比拉诺瓦和悠尔罗格,所以我国才更需要进行研究。研究这把魔动剑。」
  「说的没错……这份资料将会带来很大的帮忙吧。」
  听见西吉贝尔特的低喃,库迪尼奥卿露出阿谀奉承的笑容。

  西吉贝尔特生理上怎么都无法忍受这种笑容,明显地皱起眉头,望向窗外。
  「阁下。」
  「什么事,猊下?」
  「关于尤汉·杜耶布尔的事,该怎么处理?」
  「很遗憾的,应该没办法立刻拿他怎么样。要审问好歹也是一名王家朝臣的罪,证据还略嫌不足。太不足了。」
  刚才抓到的那名奸细,恐怕不会吐出任何重要的事情。会轻易地招出自己使命的人,基本上根本无法成为奸细。而恐怕连尤汉本身,只要看穿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肯定会装蒜到底。
  「我们击退的匪徒幸存者,明显是帝玛人,但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分的东西。我问他是否是帝玛指使他们的,他好不容易表示肯定,但如今他本人也已经死亡,无法作证——」
  克萝蒂德叹了一口气,并且无力地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
  「不,现在这样也没有关系。只要禀告陛下尤汉十分可疑就好。看见我平安无事,尤汉也会知道自己的计谋失败,暂时会安分一点吧。」
  「可是……!」
  「重点在于,应该先来思考我要怎么到王宫露脸吧。」
  为了安抚克萝蒂德,西吉贝尔特戏谑地对她笑了笑。
  「所幸,陛下和普约尔猊下应该看了我托付给阿尔尚博的书信,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其他的朝臣——尤其是巴列斯特罗斯卿,感觉在我坦白说出为了让敌人露出马脚才撒谎说自己死掉之后,他马上就会气势汹汹地大声责骂我……你有没有什么妙计啊,迪雅吉列夫猊下?」
  「阁下您真是的……」
  或许是看见西吉贝尔特的笑容,而态度放软了吧,克萝蒂德一副儍眼似地露出笑容。
  「——还有,明天必须到马瑟尔的家,说明『原委』不可呢。」
  「是。」
  「要是他妹妹的婚事破局的话,未免太可怜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就让我尽力帮忙吧。」
  要是西吉贝尔特能更早——在尤汉的手下接触马瑟尔之前,就发现这件事,想办法阻止他的话,或许就不用将前途光明的年轻人逼上绝路了。退个一百步来说,即使在马瑟尔背叛西吉贝尔特和骑士团之后,或许也能采取宽大的处置,不予计较,原谅他的罪行,并且让他发誓以后会对自己效忠。
  不过,西吉贝尔特并没有那么做。因为按照团里的规定,马瑟尔犯下的罪行难以饶恕,身为领袖的西吉贝尔特不能破坏团里的规定。就算背叛西吉贝尔特的人是克萝蒂德——虽然他认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西吉贝尔特应该还是会以悲痛的心情处分克萝蒂德。
  西吉贝尔特轻咬嘴唇,怔怔地凝视着下雨的夜晚,克萝蒂德轻轻把手叠在他的手上。
  「……阁下做的事是正确的。」
  「是吗?」
  「没错。」
  「……那就好。」
  「明天我也一起去吧。阁下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不让华贝拿卿的死白费。」
  「谢谢你,猊下。」
  西吉贝尔特微微点了点头,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走在马车前头,骑着马的团员们,叫唤城门的守卫,让他打开城门。雨还持续下个不停。首都的居民想必也不会发现西吉贝尔特竟然会在这种时间回来吧。
  再说,大半的民众根本不知道西吉贝尔特悄悄离开首都去执行机密任务,以及有人曾经要杀害他的事情。
  虽然西吉贝尔特与尤汉的对立——真要说的话,是尤汉单方面仇视西吉贝尔特——不是现在才开始,但这种事情没必要让国民知道。
  「……反正,不久后我会做个了断。一定会。」
  西吉贝尔特抚摸着吊着的左手臂,静静地自言自语。
  海德洛塔的夜晚,似乎还会持续一阵子。
  Le Chronique HEIDELAUTA  喔喔,西吉贝尔特!  完


  La cronica del AHMAD
  梦想的延续,抑或少女的蜕变

  在建有牢固城墙的都市里,人民为求治安多少好一点的居住空间,会将房子盖在城墙的内部。
  不过,人口与日俱增,一旦城墙内侧没有土地能建造新的房子时,这次就换在靠近城墙的外侧旁盖起房子。
  不久后,等像这样的「外围人口」达到一定的数量时,城镇为了将这些人口纳进来——因为人口的多寡与经济能力有直接的关联——有时会在外侧再建设一道新的城墙。
  透过这样周而复始的行为,历史悠久的城镇最后会形成类似年轮的同心圆构造。
  圣都亚默德可说是进行过大规模城墙建造的一个好例子。而葛卢姆也在这样的过程中,形成民宅鳞次栉比排列在城墙外,拥有这种特殊风景的田园都市。

  羊群在远处呜叫。
  来这里的途中,她看见牧羊人悠闲地在河边的平缓绿丘上,赶着一大群毛茸茸的黑、白绵羊。
  莉塔已经好几年没看到这令人怀念的故乡景色。
  「…………」
  她反过来望着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
  房间虽然不大,但又新又干净。莉塔没看过多少房间,无从比较,但以私立学校的宿舍而言,或许设备算是不错了吧。
  不过只有一点,就是面向绿色山丘被挖空的窗户上,装有坚固的铁栏杆,让她觉得很奇妙——应该说是很奇怪吧。勤奋读书的十几岁少年们住的房间,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光看这一点,就让人觉得简直像是监狱或是软禁房。
  莉塔歪了歪脖子感到纳闷,动手摇晃着铁栏杆,结果面向走廊的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每个房间的窗户,是故意弄成打不开的。」
  仿佛看穿莉塔的疑问般,男人低声如此说道。
  「最近这一带的治安也变差了……就算治安没变差,也本来就会有野狼盯上绵羊,来到村庄附近。」
  男人如此说明嵌死窗户和铁栏杆的理由,但对从小在这个葛卢姆长大的莉塔来说,这个理由无法让她信服。因为牧羊确实已成为葛卢姆的产业中心没错,但实际上却几乎不会有野狼盯上绵羊而来到村子里。
  不过,莉塔并没有反驳。
  「——校长在等你。」
  男人的名字叫施奈德林。听说实质上是由他统管这所学校。据说他是基础读写和算术老师,但他那锐利的眼神,干脆说他是剑士什么的还比较贴切。
  走在回廊上时,能看见一群少年聚集在中庭里唱歌。
  「我们学校,除了基本的初等教育,也有从外部招聘讲师,进行音乐的特别讲习。」
  「人——我也有听过。」
  「这样啊。」
  贝格西奥初等学校,是由葛卢姆富商贝格西奥家出资设立的私立学校。由于葛卢姆本来就有公立的初等学校,这里规模虽然不大,但因为有初等教育难以接触到的音乐课程,所以也有不少入学者反而会选择这里。
  音乐教育的成果,通常会以在葛卢姆周边的各个村庄举办定期演奏会的形式发表,莉塔也曾经去听过几次。
  「你的声音很好听。」
  莉塔怔怔地看着少年们,施奈德林对她说道:
  「——虽然音乐课跟毕业资格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如果有潜力的话,也可能推荐给鲁奥玛的大人物,加入王宫的圣歌队。」
  「是,我会加油。」
  莉塔故意压低声音,点了点头。
  建在离校舍不远的凉爽树荫下的平房,似乎被拿来当作这个学校的教职员室和校长室使用。非常有将有钱人的别邸改造成学校的感觉。
  「——校长,他是新生艾托尔·德尔·坎波。」
  带莉塔到校长室的施奈德林,对仰靠在里面沙发上的壮汉如此介绍莉塔。
  「喔喔……这可真是——」
  壮汉玩弄着卷翘的胡须,别有深意地点着头。这位威严十足的胖男人,恐怕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是创办人贝格西奥家的当家,冈萨洛·贝格西奥。
  靠买卖羊毛致富,接下来想要得到善人的名声,所以才投入个人财产创立学校——这是市井小民对他略带恶意的评价。不过,莉塔认为这个评价应该跟事实相去不远。看见他肥厚的手指上装饰着一堆大量的宝石,马上就能知道他是个非常虚荣的人。
  但莉塔也认为那绝非是坏事。从以前起,因为有了这些资产家的支援,许多亵术家才能做出留传后世的作品。就这层意义而言。资产家的虚荣心也并非全然无用,现在的莉塔甚至能像这样冷眼看待人生。
  当然,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贝格西奥的虚荣心之类的事。
  「————」
  还有另一个男人坐在贝格西奥的对面。
  明明在室内,他却用附有兜帽的斗篷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别说长相了,老实说,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莉塔之所以认为他是男人,是因为他微微露出斗篷伸向茶杯的那只手,若说是女人,略嫌过于健壮的关系。
  贝格西奥将视线落在手边的资料上,说道:
  「在这个时期入学有些稀奇呢……」
  「因为我以前住在鲁奥玛,现在则因为家人工作的关系,搬到这里来……」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这里是个好地方喔。那个……虽然不像鲁奥玛那么刺激,但很悠闲——生活舒适。」
  贝格西奥不停点着头,一副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很满意的样子。每次点头,他那很难说是适合他的长发就会摇摆,下巴的肥肉也会跟着震动,那画面实在太逗趣,使得莉塔拚命地忍住想笑的冲动。
  「那么,我就请他从下午的课开始上。」
  「嗯。交给你好好处理吧。」
  「我先告退了。」
  结束仅仅数分钟的会面后,施奈德林催促着莉塔离开了校长室。莉塔在室内的期间,虽然坐在贝格西奥对面的男人完全没有说话,但莉塔却明显感受到他从盖到眼睛的兜帽里一直盯着她瞧。
  「……老师。」
  「什么事?」
  「那个……和校长在一起的人是哪位啊?我不小心忘记打招呼了——他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
  「那位人士是校长的客人,算是这所学校的共同出资者吧。」
  面对莉塔的疑问,施奈德林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字。虽然施奈德林并没有真的对莉塔这么说,但她却觉得施奈德林好像在对自己说:你没必要知道多余的事,于是莉塔便再也没开口说话。
  施奈德林嘱咐她,要在下午上课前的午餐时间,在餐厅介绍她给其他孩子认识,所以别迟到了,之后莉塔便跟施奈德林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
  莉塔轻轻叹了一口气,整理行李。她带来这间宿舍的只有几件换穿衣物,读书需要用到的东西,学校一开始几乎都全鵞忙准备好了。
  该说是只有纸资源丰富、印刷技术也进步的亚默德才能做到吗,在这所学校,每个学生都人手一本算术教科书。如果是国营倒也罢了,据说其他国家没几问能做到如此完善的私立学校。
  不过,莉塔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学会初等教育程度的知识,现在也不需要用到这本教科书。再说,莉塔也不是为了来这里读书。
  ※
  在刚开始修行的时候,莉塔并没有具体地思考自己的将来。
  莉塔拥有魔法才能,在为了成为神巫而正式开始修行时,是距今将近十年前,她还七岁左右的时候。
  就算再有才能,一个七岁儿童怎么可能做出详细的人生规画,当时少女的脑海里,真的只有笼统的憧憬罢了。我也想像神巫一样,穿着轻飘飘的漂亮衣服,在繁华的首都里生活——简单来说,只拥有女孩子都会在心中描绘的那种司空见惯的梦想而已。
  而时光流逝,莉塔成长到十六岁,因为梦想破灭而回到故乡。
  莉塔或许真的有魔法的才能,但凭她马马虎虎的才能,无法立于顶点。在魔法大国亚默德,要成为九年当选一次的神巫,最低条件彷佛理所当然般地,必须是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
  而从全国聚集而来,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当中,被选为十年才出现一次的真正天才的,很可惜并不是莉塔。
  由于这次一次要选出两名神巫继任,莉塔暗自以为自己搞不好能被选上也是事实。而实际上,选拔进行到一半的阶段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能被选上。不过,结果莉塔连最后五名候选人都没挤进去,只好结束在鲁奥玛的修行,回到故乡。
  对方大概根本不记得莉塔吧,不过,会当选新神巫的,势必是柯斯塔库塔家和鲁德贝克家的千金吧。因为聚集到鲁奥玛的神巫候选人当中,那两个人的实力是卓绝群伦。如果是其他少女还有胜算,但莉塔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赢过她们。
  不管怎么样,莉塔的梦想都已经中断,在时隔多年回来的葛卢姆,等待着她的是现实。
  「——总之,我现在的状况还无法思考结婚或是任何事情。」
  莉塔用别扭的敬语如此告诉时隔许久再次相会的父母,然后离开了葛卢姆郊外的老家。
  只要当选神巫,就算不愿意,也得九年不能结婚。打个比方来说,就是用女人的幸福交换而来的名誉和地位。
  不过,父母对在一步之遥梦想破灭的莉塔说,她还有机会得到身为平凡女人的幸福。不仅如此,只要将曾经获选为神巫候选人的这个事实利用到最大限度,平民出身的莉塔,或许还能够嫁给贵族。在莉塔受挫回到葛卢姆的时候,她的父母开始怀抱着这样的新梦想。
  莉塔不想听这种事,便冲出了家门。
  话虽如此,她却无处可去。小时候交情好的朋友,大多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或母亲,没办法随意找他们玩,吐吐苦水。而且,她内心某处也觉得梦想破灭的现在的自己很丢脸。
  所以,莉塔无所事事地在葛卢姆的街头游荡。
  望着与记忆中相同、充满活力的市街,她才终于有自己回到故乡的感觉。虽然不如鲁奥玛繁华,但这里有属于这里的热闹和温暖。
  成群走在小巷弄里的绵羊叫声、鞣羊皮时的特殊臭味、和煦的阳光——一想到要在这块安稳的土地,平平凡凡地度过余生,内心就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可能是不久之前,她还以名震大陆的神巫侯选人身分,在大亚默德的圣都生活,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吧。
  莉塔在通往中央市场的繁华大街上停住脚步,怔怔地陷入沉思,之后她轻轻地甩了甩头,迈开步伐。
  「——啊。」
  莉塔的视线前方,有一间维护城镇治安的卫兵勤务室。在那里,有一名扛着长矛的高个儿年轻人,正与一位非常健朗的老婆婆在争执。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是老婆婆单方面地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年轻人则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不久后,老婆婆柳眉倒竖,用手里的拐杖用力打了一下年轻人的小腿,就这么离开,到别的地方去了。
  「唔咕喔喔喔喔……!」
  莉塔走近小腿被打,蹲在地上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对他说:
  「那个……你该不会是大卫吧?」
  「咦?」
  老婆婆可能打得很大力吧,只见年轻人泪眼汪汪地按住小腿,抬头看向莉塔,一脸纳闷地皱起眉头。不过,他的表情立刻转为豁然开朗。
  「喔……!你……你该不会是莉塔吧!」
  「是啊,果然是你啊。你身高抽高好多喔,害我还以为是别人。」
  「搞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轻人一脸开心地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比莉塔高出两个头。由于莉塔身材桥小,两人的身高差距更为显着。
  「你去首都几年啊?我想想……两年——不对,有三年了吧?」
  「嗯。」
  「可是,你不是说要当上神巫,去了鲁奥玛吗?为什么这种时期会——」
  年轻人的话语,在这里突然停止。下一任的神巫会是谁,结果还没有出炉。然而理应是神巫候选人之一的莉塔,却不在鲁奥玛,而是出生的故乡葛卢姆——他应该察觉到个中原由了吧。
  年轻人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搔着鼻头,于是莉塔苦笑着轻轻拍打他的手臂。
  「哎,我本来以为可以进前五名,但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好混的。」
  「唔……是这样没错啦。」
  莉塔与大卫·普约尔——这名年轻人,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也是比任何人更早发现莉塔的魔法才能、在刻绘魔纹的痛苦行程和修行的日子里,待在自己身边、鼓励自己的朋友。
  「竟然有比你还要优秀的家伙存在,有点难以置信呢。」
  「所以我才说这个世上没那么好混啊……世界,果然很广大呢。」
  「……为什么我非得反过来被你安慰不可啊?你给我表现得再沮丧一点啦。」
  大卫扬起嘴角,用拳头抵住莉塔的头顶旋转。
  要是自己露出沉重的表情,对方也会感到沮丧,如果看见对方沮丧的表情,自己也会更加沮丧。因为是青梅竹马,大卫非常清楚他们两人的个性,所以才努力开朗地一笑置之吧。那份体贴的心意,令莉塔感到非常高兴。
  ※
  「——不过啊,那你之后要怎么办?」
  大卫把工作推给同事,拖着莉塔出去散步。莉塔离开这个葛卢姆不过只有短短三年左右,那段期间城镇没什么太大的改变,所以事到如今也没有地方能够带她参观;但是在那个市场旁边,人来人往的,实在无法静下心来聊天。
  两人走在从流过附近的河川引进城里的运河河畔,大卫询问变得漂亮许多的青梅竹马:
  「你都走到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神巫的地步了,任何困难的工作应该都难不倒你吧。怎么样,要不要当这个城镇的首长啊?」
  大卫并没有对现在的首长感到不满。只是,如果莉塔真心想走女政治家这条路,成为这个葛卢姆的首长的话,那也是喜事一件。而且莉塔透过修行,应该有认识中央的人脉,想必对城镇的政治有很大的加分效果,更重要的是,这代表莉塔将会定居在这块土地生活下去。

  不过,莉塔只是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之前都一直过着专心修行的日子……所以我想稍微悠闲一下。」
  「这样啊。」
  「话说回来,那你呢?光是看你成为卫兵,好好在工作就让我够吃惊了,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这个嘛,凭我现在的工资,光是要养活我和我老妈就已经够吃紧了。还没有余力想结婚的事情啦。」
  大卫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从此以后,他们家就只有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现在大卫每天脚踏实地做卫兵的工作,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呃……对了、对了。下次来我家看看我老妈吧。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她一定会很开心。」
  「嗯。」
  莉塔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落到静静流动的水面上。
  「————」
  面对这不自在的沉默,大卫抓了抓头。
  老实说,话题无法继续。虽然大卫有许多话想跟莉塔说,但要对莉塔倾诉他这三年来累积的思慕之情,还需要一点勇气。
  「话……话说回来……」
  当莉塔主动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卫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在跟人吵架……」
  「喔喔,你是指那个老婆婆吗?」
  大卫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小腿,露出戏谑的笑容。
  「那个老婆婆最近每天都来,吵着要见上头的人。」
  「上头的人?」
  「就是指大人物。」
  「喔喔……可是为什么呢?」
  「呃……好像是那个老婆婆的孙子还是曾孙之类的,总之就是小孩失踪,要我们帮忙找。」
  「失踪?」
  「对……最近很常发生这种事。我们这个城镇,还有附近的各个村庄,小孩子都一个一个地慢慢消失。」
  「咦……?」
  「不知道是人口贩子干的好事,还是被野狼攻击——无论如何,搜查都几乎没有进展,所以小孩子的父母有时候会来勤务室诉苦,但都没有像那个老婆婆一样来得那么勤。」
  「为什么搜查会没有进展?帮他们找不就好了?」
  「不是啦,这个嘛……因为官府有所谓的管辖范围啊。你懂吧?」
  比如说,像大卫他们卫兵的工作,就是维持葛卢姆市内——尤其是中央广场的治安。严加注意,事先防止窃盗或是诈欺这类的犯罪发生,好让市场的商业活动顺利进行,这就是大卫等人的职务。很可惜地,寻找在城镇外失踪的少年们,并非他们的工作。
  「然后,每次说明原因,想请她回去的时候,那个老婆婆就要我们把这件事传达给更上头的人知道。我能明白她的心情,但现在这个时期有点不恰当。」
  ……这个时期?」
  「就是啊,现在王妃殿下不是刚好回乡吗?」
  现在的王妃阿慕德娜,是这个葛卢姆的有力人士贝蒙迪斯公的独生女,身体不太强健,常回乡养病。尤其这次回乡的时间较长,看不出什么时候才会回鲁奥玛。
  「在王妃殿下留在这里的期间,就算减少周边地区分配的卫兵,似乎也要增强离宫的警备。啊,不过我想王妃殿下大概完全不知情。因为王妃殿下心地很善良,要是知道为了自己而疏忽了邻近村庄的治安,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这我明白……」
  就算有这样的原因,但既然儿童的诱拐事件频传,就应该早点采取揩施,莉塔这么说。
  「不过啊,我们卫兵长也没有那种权限啊,又能怎么办呢——」
  「总之,先去找那个老婆婆问清楚详细情形吧。」
  「咦?」
  「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吧?」
  「是知道啦——她在那个行业算是个名人呢。」
  「名人?」
  「是啊。」
  大卫催促着莉塔迈开脚步。其实这个时间,他应该回到勤务室执勤,不过,到时候只要请同事们喝杯酒赔罪就行了。重点在于,他和莉塔的关系曾经疏远过一次,现在他想慢慢拉近和她的距离。
  在前往郊外老婆婆家的路上,大卫向莉塔说明:
  「——那个老婆婆啊,简单来说,就是产婆啦。不过好几年前就已经退休了的样子。」
  「是指助产士吗?」
  「高级一点的说法,就是这样。而且,听说以前专门帮高贵人士接生……据说,当今的皇太子殿下也是那个老婆婆接生的喔。」
  那位老婆婆本身只是一介庶民,连贵族都算不上。不过,考虑到这层关系,又不能怠慢她。所以大卫每次苦口婆心说服她回家,都要花费好大的功夫。
  「——我记得她应该住在那里。」
  刚才提到的老婆婆的家,在离葛卢姆不远的小山丘上。之前老婆婆闯进勤务室的时候,卫兵长曾经吩咐大卫送她回家。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好像叫伊丝贝尔·德尔·坎波的样子。」
  「…………」
  这个时候,大卫还不清楚莉塔打算做些什么。
  应该说,在这个时间点,恐怕连莉塔自己本身都没有任何想法吧。
  ※
  虽然听说她是一介庶民,但莉塔实际见到的伊丝贝尔,是个礼仪和教养一流的老贵妇。不愧是过去有受到王公贵族的请托,接生孩子的经验。
  她的住处虽然老旧,却打理得无微不至,让人有种去除无谓的华美的俐落感。应该很适合用清贫这个词汇来形容吧。不过,唯有放在莉塔两人面前的茶杯十分高贵,可说是与一个独居老人过的俭仆生活极不相称。
  「这是当今的皇太子殿下出生时,王妃殿下赐给我的茶杯。本来应该不使用,拿来装饰,但我想实际拿来使用,王妃殿下也会比较高兴。」
  伊丝贝尔将红茶倒进莉塔两人的茶杯中,微微笑了笑。
  「……所以,当选神巫候选人的小姐,为什么会来我这种老人家的家里呢?」
  伊丝贝尔在莉塔的对面坐下,狠狠地瞪了大卫一眼,说道:
  「……你可能会嫌我罗嗦,但我劝你还是慎选来往的朋友比较好喔。这个年轻人每天调戏市场的年轻姑娘,不可靠啊。」
  「喂……!」
  大卫似乎急忙想替自己辩解,但又被伊丝贝尔瞪了一眼,便吞吞吐吐地闭上嘴巴。
  「我也觉得应该要自己选择来往的朋友。而且,我认为大卫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马。」
  莉塔露出微笑,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看来你有自己的原则呢。」
  伊丝贝尔也莞尔一笑,请两人享用盛放在白色盘子上的面包脆片。上头撒了糖粉,看起来非常甜。
  7——所以,你们特地拜访寒舍,有什么事情呢?」
  「我听说您的曾孙失踪了。」
  莉塔开口后,伊丝贝尔的表情有些僵硬,将视线落在手上的茶杯。感觉透过蕾丝窗帘射进的午后阳光,突然无力地变暗。
  「以您的经历,不是也能利用王妃殿下这条管道,动用军队搜寻吗?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王妃殿下是为了疗养才逗留此地。怎么可以让这种事传到她耳里,坏了她的心情呢。」
  的确不能让回乡养病的王妃,听见这种阴暗的话题。而且,当今王妃非常清楚国王的姻亲插手管政治的危险性,因此以绝不亲自行使政治的权力为信条。也就是说,拜托王妃帮忙请葛卢姆的官兵出动,就意味着要让王妃违背她的信条。
  「我做不出这种事……所以,就算要催城里的卫兵出动——」
  「不是嘛,老婆婆,我已经说过,我们也有不能越界的管辖范围,算是规定吧——」
  「你说年幼孩童们的性命,和你们的规定什么的,哪一个比较重要!」
  「搬出小孩子的性命,太卑鄙了吧!」
  「喂,大卫。」
  莉塔在眉心刻划出皱纹,抓住大卫的衣袖。
  「……遇到这种事,我们也很想帮你。可是,我们也是听上头的命令行事,领人家薪水的。要是只因为同情就擅作主张,丢了这份工作的话,谁来养我嫣啊?」
  「————」
  原本单手拿拐杖,抬起腰的伊丝贝尔,听见大卫压低声音说的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噤口不语。
  「……孩子被掳走的家庭,那个……我也觉得很可怜,但我们也有家人。因为在勤务室工作的卫兵,大多出身贫苦人家。要是失去现在的工作,家人马上就会挨饿。」
  「大卫,我们都知道了……别说了。」
  「……呃,好。」
  可能是尽情宣泄完,气消了吧,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发一语。
  「——伊丝贝尔女史。」
  莉塔将茶杯放到茶托上,说道:
  「听说还有其他小孩失踪,您知道什么关于他们的事情吗?」
  「我知道几个孩子,也见过他们。」
  「是熟人的小孩吗?」
  「因为他们跟我曾孙上同一所学校。」
  「是哪所学校呢?」
  「贝格西奥私立学校。」
  ※
  离开伊丝贝尔家的大卫,皱起眉头叹息。
  「贝格西奥家啊……可能有点麻烦喔。」
  「咦?为什么?」
  「呃……大概是在你去鲁奥玛之后吧。」
  贝格西奥家,是近几年势力一口气飙升的富商。也难怪莉塔会不知道。
  「哎,虽然卖羊毛的商人在这里并不稀奇,但总之贝格西奥家势力非常强大,也常常送礼给勤务室。」
  在市场做生意的商人,为了事先回避麻烦,会跟管理这孟雨的卫兵们先打好关系。这是只要走错一步,就容易成为收贿温床的敏感问题,但是也无法忽视商人送的礼金,能补贴低薪卫兵们生活的这个现实。
  「可是,他并不是黑心商人吧?」
  「是没错啦。应该说,他反而很不会做生意吧。我们卫兵长说过这种话喔。说他礼金给得很大方是很好,但那么不会做生意,应该会没办法过生活。不过,奇妙的是,他似乎赚很多呢。」
  「看起来不会赚钱的商家,却送大把的礼金,而且还经营私立学校……?」
  「很奇妙吧?」
  「与其说奇妙……倒不如说很不自然呢。」
  「不自然……你该不会认为贝格西奥家跟孩子们失踪的事有什么关联吧?」
  「先不管有没有关联,我认为最好先找他们问话。」
  「就算你这么说,也很难出手耶。」
  就算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也几乎不可能展开调查。正如大卫对伊丝贝尔说的,那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而且,调查经常慷慨送礼金给官府关系人员的贝格西奥家,很可能与从中捞油水的官员为敌。
  「我不会勉强你。」
  「莉塔……」
  莉塔在平缓的山丘斜坡上停下脚步,突然轻轻笑了笑,把手伸向大卫的腰,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后,反握它,移到自己的脖子后方。
  「?喂!」
  发出「啪沙」的沉重声音后,像是金褐色又像是柑色的亮丽发丝,在莉塔的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喂……你干嘛割掉那么漂亮的头发啊!」
  莉塔随意地割断自己的长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后,甩了甩头。虽然头发变短,却无损莉塔的美丽,但她那一头长发想必要留好几年吧,莉塔竟然爽快地割断它,大卫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啊……这样很可惜吧。你的头发从你还留在这里时就开始留了吧——」
  「是不是应该好好整理成一束再割断,然后拿去卖比较好啊?」
  「不是拿不拿去卖的问题吧——」
  大卫抓起盘踞在少女脚边的头发,叹了一口失望的气息。
  「……你该不会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如今把头发割短的莉塔,如果怱视她身上穿的朴素长裙,看起来就像个身材纤细的美少年。大卫仰望着她的身影,因内心萌生的不祥预感而扭曲嘴角。
  「因为神巫就该为有困难的人民效劳啊。」
  莉塔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摇着头如此说道。
  「可是……你又不是神巫!」
  大卫抓着发束站起身。明明想着要忍住、要忍住,却还是不小心大声说话。

  「你没当上神巫吧!那么事到如今,你也没理由键而走险吧!」
  「因为当选神巫才为人民效劳,没当选就不效劳——我认为神不会认同这种自私的想法。」
  相较于大吼大叫的大卫,莉塔始终态度淡然,甚至面带微笑地低哺。
  「至少对我而言,为神、为人民效劳,并不是期待有什么回报的行为。」
  「可是啊——」
  「如果我内心有那种心思,我想我根本连神巫的候选人都当不上——因为没当上神巫就对有困难的人民见死不救,那是对神的背叛。」
  「————」
  莉塔直言不讳地说道,她的身材虽然娇小,但却散发出称为神之代理人也不为过的威严,以及露出慈爱的面容。
  明明年纪比大卫小,但莉塔从以前开始就常以脱离现实的理论让大卫哑口无言?也许他可以将严苛的事实摆在眼前,辩赢莉塔,但大卫过去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理想论和现实论互相冲撞后,最后只会惹哭莉塔。
  所以,大卫在这个时候,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同时,他感觉到理应是自己从小认识的少女,突然变成远不可及的存在。
  莉塔——安洁莉塔·德尔贝特,是以神巫候选人的身分被召集到鲁奥玛的人才,也就是说,她是个远比现在的大卫还强上许多的魔法士。
  ※
  「你……就这么让莉塔走了吗?」
  晚上回到勤务室的大卫,偷偷地对卫兵长罗拉坦白他相莉塔的对话。
  其实今晚不是轮到大卫执夜班。但是因为白天跷班和莉塔在街上闲晃的关系,为了弥补,才替同事执夜班。在晚上出去巡逻的的同事们回来之前,待在勤务室的只有大卫和罗拉两人。
  「我说你啊……」
  烛台摇曳的火焰,在充满灰尘的墙上清晰地描绘出两人的身影。那道身影,伸向有耳酒杯,酒杯里装的是用热水稀释过的便宜葡萄酒。
  「——那间学校只收男生吧。就算头发再短,也可能一下子就被识破吧。」
  「哎,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怎么样都阻止不了她——」
  「啧,你还真是没用耶。跟小时候没两样嘛。被年纪比你小的莉塔耍得团团转。」
  罗拉卫兵长从大卫和莉塔小时候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当然,在莉塔去鲁奥玛之前,他就认识莉塔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莉塔也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如果她有心的话,应该一击就可以解决我们了,一击!毕竟她只差一步就能当上神巫,比随随便便的魔法士都还要强。」
  「那个啊……我说的是更精神层面的问题啦。你从以前就一直喜欢莉塔了吧?」
  「喂……!」
  大卫猛然站起,不小心推倒了椅子,慌慌张张地整向勤务室外。幸好深夜里铺着石板的小巷子里不见人影。因为刚才的冲击,葡萄酒的空瓶滚动,传来非常大的回音。
  「请……请你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啦!那家伙是,你想嘛,呃……她是当选过砷巫候选人的家伙耶!竟然这么说……说法太奇怪了啦,像我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她——」
  「可是,她落选了吧。」
  「这个嘛……」
  「那她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啊,只是魔法比较拿手一点。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我又没有顾虑——」
  「所以啊——」
  罗拉在空酒杯里倒进葡萄酒,说道:
  「如果你只把莉塔当成是青梅竹马,那么在你被年纪小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时候,就已经够没用了;如果你把莉塔当成是神巫那类的人,让她一个人去,也还是很没用。总归一句,让年轻小姑娘一个人去做那种事的你,真是没用啊。」
  「才……才不是让她一个人去做。」
  大卫再次坐到椅子上,啜饮葡萄酒。
  「能调查的事,我也会碓确实实地去调查……所……所以,我不是像这样来找卫兵长你商量吗!」
  「啥?结果你还是想靠别人啊?真是没用耶~~」
  罗拉擦拭嘴角,叹了一口气后,突然露出奸诈的笑容。
  「——你下次跟莉塔联络是什么时候?」
  「明……明天晚上,总之我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那么,在那之前,我先去探听探听贝格西奥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传闻。你趁白天的时候,制作一张失踪儿童的名单。」
  「我知道了!」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罗拉,对大卫来说也是一半的赌注。因为他没有事先徽求莉塔的同意,而罗拉也用贝格西奥以及其他商家送的礼金,天天买酒,喝得醉醺醺地在工作。根据情况,搞不好还会为了拿贝裕西奥家的好处,禁止大卫他们的行动。至少如果是其他的卫兵长,应该早就那么做了吧。
  只是,再怎么说,罗拉对大卫来说都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也很疼爱莉塔。虽然是个酒鬼,也有他自己的正义感,正因为他是个很重人情的男人,大卫才会找他帮忙。
  「虽说已经是春天了,晚上还是会冷呢……」
  罗拉只在空酒杯里倒入热水,没有加葡萄酒,一个人自言自语。
  野兽的叫声从某处传来。是野狗呢,还是野狼?
  大卫也微微打了个哆嗦,喝起白开水。
  ※
  这间学校的课程,对艾托尔,也就是莉塔·德尔贝特来说,非常简单。为了成为神巫,从小就勤勉向学的莉塔,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学完在这所学校应该学习的大半知识。
  唯一让莉塔感到新鲜的,是无关班级,全年级共同进行的合唱时间。虽然她很熟悉背诵或朗读颂扬雷顿特拉的诗歌这类的课程,但搭配风琴的旋律歌唱,对神巫候选人来说也是头一次的经验。
  以在合唱练习时间确认过的人数来说——假设没有因生病无法离开宿舍房间的学生——这间学校总共有四十八名学生,包含莉塔在内也不满五十人。可说是规模很小的学校。
  不过,贝格西奥家的别邸改造成的校舍和宿舍,结构非常扎实,就设备的品质这一点而言,算是比偏远地带的初等学校还要高级。
  「————」
  发出喀啦的上锁声后,经过数小时,莉塔在黑暗中静静睁开眼睛。
  她悄悄地溜下床,将手放在迩往走廊的房门门把上,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在这间宿舍,到了熄灯时间,会同时从外部锁上各个学生的房间,让他们直到隔天早上都无法外出。
  另外,虽然有面向外面打通的窗户,但上头嵌上了坚固的铁栏杆,不分昼夜都无法用来进出房间。据说锁门和在窗户装铁栏杆,都是校方出自于对学生安全的考量。
  当然,只要莉塔施展她魔法的本领,不管是上锁的门房也好,铁栏杆也罢,她都能轻易地破坏,离开房间。不过,要是干出那种引人注目的事,她特地断发装成少年潜进来就没意义了。
  莉塔搓揉着眼睛在睡衣上披上一件毛料的斗篷后,卷起两边的裤管,露出白皙的小腿。
  小腿上发出灿烂的光芒,驱逐黑暗。穿着男装的少女,皮肤上浮现闪耀着茶褐色的线条,在小房间里卷起不合时节的风。
  「嘿……咻!」
  莉塔乘着风飞到天花板,灵巧地打开采光用的天窗,从那里爬上屋顶。
  「————」
  她按住随着冰冷的夜晚飘扬的短发,从屋檐跳了一大步,一口气移动到包围住学校土地的围墙上。上至小暴风,下至微风,对于能自由自在控制风的大小的莉塔来说,这种程度的技艺根本是易如反掌。不过,在修行时代看到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利用风飞来飞去之前,莉塔压根没想到要如此运用风之魔法。姑且不论好坏,自己的想法太过保守,这一部分可能不如其他候选人。
  「喂,莉塔!」
  在不太宽的围墙上怔怔地站着的莉塔,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后,赫然回到现实。
  「你干嘛呆呆地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大卫。」
  「啥?你该不会睡迷糊了吧?」
  「不是——谢谢你特地过来。」
  莉塔跳下围墙,奔向从草丛里对她招手的大卫身边。
  「——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喔喔,我也把事情跟卫兵长说了,请他帮忙。」
  「卫兵长……?」
  「就是罗拉先生啊。你应该记得他吧?很爱照顾人的那个士兵。他是个酒鬼,鼻头总是红通通的。」
  「喔喔……那个人就是你的上司吗?」
  「是啊。这也是我当卫兵的理由之一啦——」
  大卫坐定在野莓灌木丛的阴影上,从背在肩上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小葡萄酒瓶,拔开瓶塞,递给莉塔。
  「然后啊,我们调查到的一点是,失踪的全是十岁左右的少年。」
  「全部都是吗?」
  「就最近这一个月来说,是这样没错。然后那些小鬼们似乎全都是美少年。而且听说个性好又孝顺,就算称不上是天才,头脑也很聪明。」
  「如果都是这种小孩,应该不可能跟父母起冲突,离家出走吧?」
  「是啊……而且,他们应该不会笨到听信恶劣大人的甜言蜜语,被卷进犯罪事件。」
  「也就是说……他们是被掳人绑架喽?」
  「如果这是连续绑架事件的话,犯案的手法顶多就只有这样了吧?」
  「失踪的孩子们跟这所学校的关系是?」
  「其实,在校生当中也有五六个孩子不见了。」
  其中一人,似乎就是那位伊丝贝尔女史的曾孙。大卫摊开撂成小小的纸条,愁眉苦脸地低喃。
  「据说他们并不是在宿舍生活时失踪的,而是在放假回老家的时间点消失的。」
  「那么,跟学校无关喽?」
  「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就是这样才反而奇怪吧?竟然全是在离开学校时不见,像是在说校方什么责任都没有一样。」
  「嗯。」
  「失踪儿童当中,除了在校生之外,也有这里的毕业生,或是因为家庭因素而辍学的孩子,所以,没有证据能断言哪里可疑。而且也有完全跟学校无关的小孩被绑架——」
  「真的没有任何共通点吗?」
  「呃……我三番两次询问他们家人有关学校的事,结果他们回答顶多有去听过学生们的合唱演奏会。」
  热衷音乐活动的贝格西奥私立学校,会定期巡回葛卢姆周边的村庄,举办学生演奏会。以歌颂的方式向人民传达对神的赞美,同时请贫穷的人民用餐,虽然也有慈善事业的一面,但到头来也只是为了宣扬贝格西奥家的名号而做的秀吧。
  不过,那个演奏会举行的次数非常频繁,小孩子看见的机会非常多。如果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应该几乎都有机会听过少年们的合唱。
  「——那你有调查到什么事了吗?」
  「嗯。」
  一口气喝完约半瓶葡萄酒的莉塔,感觉到热度从胃底慢慢扩散到全身,同时回想白天的事。
  「——我本来想若无其事地从其他小孩口中探听失踪事件,但好像一直被老师监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宿舍的房间也装有铁栏杆……」
  「这道高耸的围墙也是啊……简直就像是为了防止学生逃跑一样。」
  「而且,这里的孩子们年纪真的都很小,不太敢随便问他们奇怪的事——」
  亚默德的初等学校,头两年免学费,只要是亚默德的国民,任谁都能够读书。虽然没有年龄限制,不过由于目的是在于全面性地教导孩子们读写和算术,所以只要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大多会让孩子们从七八岁,顶多到十岁左右为止,去上初等学校。
  这所学校也不例外,最年长的学生是十二岁,在实际年龄十六岁的塔莉眼里看来,周遭全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如果随便问他们有关失踪案的事情,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再去问老师。
  「……你混进那种地方不要紧吧?没有被拆穿吧?」
  「我以因为想学唱歌,所以十五岁又再次重读为藉口……虽然觉得跟其他学生站在一起非常格格不入,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莉塔的直觉告诉她,这间学校有什么重大的秘密。虽然还无法说明清楚,但她不认为这间学校跟一连串的事件无关。
  莉塔站起身来,将还没喝完的葡萄酒瓶还给大卫。
  「这间学校,除了贝格西奥家,似乎还有别的共同出资人,你知道那是谁吗?」
  「共同出资人?会不会是贝格西奥做生意的客户之类的?」
  「我也不清楚……总之,似乎有共同出资人。可能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我跟罗拉先生商量看看。」
  「那么,我要回去了,你回去也要小心喔。」
  「我只要悠闲地走回家就好了耶。要再次翻越围墙爬上屋顶的你更令人担心吧。」
  大卫喝光葡萄酒,挥挥手,迈开步伐。
  莉塔看着大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丘彼方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要把天窗关得紧紧的,就没有人会发现她曾经在深夜里溜出房间吧。
  莉塔脱掉斗篷,钻进变冷的被窝里,静静地深呼吸。
  明天以后,必须再做更深入的调查。视情况,也可能需要在深夜里潜入教职员室或校长室。
  ※
  「呼……啊。惨了、惨了。」
  大卫连续打着好几个想停却停不了的呵欠,前往工作场所。因为每晚跟莉塔密会的关系,每天都睡眠不足,今天早上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奇怪?」
  大卫迟到了几小时来到勤务室,发现同事们臭着一张脸在谈论某件事。
  「大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敢问啊!」
  听见大卫态度悠然地发问,卫兵长回他一记拳头。
  「唔喔……痛……——」
  「迟到还给我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态度,你这个小鬼!再给我觉得不好意思一点啦!」
  「因……因为——」
  由于有事先对卫兵长坦诚莉塔的事情,大卫不得已睡眠不足的原因,已获得卫兵长的谅解。不过,他什么话都还没告诉其他的同事。既然要保密到底,卫兵长也不得不责骂迟到的大卫吧。
  大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按着头顶,再次询问: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喔喔……」
  罗拉卫兵长命令其他卫兵去市场巡逻,另一方面则让大卫清扫勤务室内部,自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开始诉说:
  「——昨晚在位于葛卢姆东边的一个村子里,抓到了企图闯入民宅抢劫的卑鄙强盗。」
  「是喔……可是,在葛卢姆外抓强盗,不千我们的事吧?」
  「是啊——不过,那家伙脱口说出一件奇妙的事情,让我很在意。」
  「奇妙的事?」
  「他可能是打算认罪协商吧,说他会告诉我们正在干更大票案子的匪徒情报,不过要轻判他的罪行。」
  「那个正在干更大票案子的匪徒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那种落魄小偷说的话,不能全然相信。」
  据说,那个小偷在某个夜晚,正打算物色下手的人家时,看见有人拉着好几辆大板车,从盖在葛卢姆郊外的房子走出来。由于大板车上面盖了布,不清楚他们搬运的货物是什么,但拉大板车的人也是一副怕人看见的样子,很明显似乎是可疑的集团。
  「所以,那个小偷说他很确定他们是自己的同类。」
  「结果那些人把那些物品运到哪里去了呢?应该可以从目的地查出他们的真实身分吧?」
  「那个啊……好像运上船了。」
  要运送羊毛等葛卢姆的产品,就无法忽视水运。从北往南流过大陆的大河卢贝尔川,有经过离葛卢姆不远的场所,人民利用水车和水门将河水引进城镇里,形成运河。另外,这一带有几条卢贝尔川的支流,宽度较宽的河川,有时也有吃水浅的货物船往来。
  「……那应该只是哪里的商人正打算运送货物而已吧?」
  「他说特地挑在不引人注目的深夜里运东西很可疑。总之,凭这点程度的情报不可能无罪,那个小偷还是得进监牢。」
  卫兵长在此时停顿了一下,在桌上摊开地图。
  「上头的大人物不把小偷说的话当一回事,不过……如果那家伙说的话多多少少有真实性存在的话,那么有件事令我有些在意。」
  「什么事?」
  「我试着调查了那家伙的证词,结果发现……可疑集团运出货物的房子,好像在这一带。」
  卫兵长指的地方,是广大牧草地的一角。旁边有间大宅邸,有河川流过附近。
  「……怎么回事?这地方不是只有长草而已吗?」
  「没有,只是地图太旧了。这一带是属于贝格西奥家的地,这里的大房子,现在已经改造成学校。」
  「咦!」
  「我也没有亲自确认过,所以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那间学校靠近河川的校地,有没有大仓库选什么的?」
  「听你这么一说……可……可能有喔!」
  「听完那个小偷说的话,我最先怀疑的就是这一点。」
  卫兵长盘起他粗壮的手臂,低声呻吟。
  「……要是小偷目睹的,是从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偷偷搬运出什么东西的场面——」
  「话……话说回来,既然他是贩卖大量羊毛的商人,就算有运送羊毛的船只也不奇怪吧?」
  「那么,他们究竟在搬运什么?羊毛是那么必须避人耳目运送的东西吗?」
  「————」
  大卫和卫兵长,就这么沉默不语,互相凝视对方。两人的脑海里都明确地浮现不太好的猜溺,却无法明白地将它说出口——这种令人厌恶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那个……」
  打破沉默的,是探头窥视勤务室的少年,说出口的一句话。
  「卫兵长拜托我的事情,我去打听回来了……」
  「喔,抱歉啊。」
  卫兵长露出笑容,改变原本严肃的表情,对少年说话。
  「——所以,结果怎么样?」
  「确实在五天前左右就来了的样子。买了大量的食物,好像近期内就要出航。」
  「这样啊。谢谢你特地跑一趟。」
  卫兵长将几枚硬币塞到少年的手中,送他出勤务室后,捶了捶腰,叹了一大口气。
  「刚才那个人,是在我认识的中间商那里工作的小饮子。我一太早就拜托他帮我确认,最近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只有没有到葛卢姆来。」
  「那些家伙果然很可疑吧。」
  「应该说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传闻贝格西奥家可能有在做什么走私交易。」
  「咦?」
  「因为,你想想看嘛。本行又没赚什么钱,出手送我们礼金却那么大方,而且还像那样经营学校,怎么可能不亏钱啊。再说,他也塞了不少钱,贿赂各处的官员……不从其他地方贴补的话,应该老早就破产了吧?」
  「所以才走私——?」
  「我一直这么怀疑……然后,再加上你们的事情。」
  「咦?」
  「就是失踪的小鬼,是不是跟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有什么关联这件事啦。」
  卫兵长特地关上勤务室的门回来后,把大卫叫过来,对他晈耳朵。
  「……贝格西奥家进行的走私交易,会不会就是绑架来的小鬼们?」
  「也……也就是——人口买卖吗?」
  「对……有那么多小鬼失踪,却没有一次有歹徒要求赎金,对吧?」
  「对……没错。」
  就大卫调查到的事实来说,丢失孩子的父母亲,没有一个人有收到那种要求。再说,失踪的几乎都是老百姓的小孩,其中也不乏怎么想都拿不出赎金的贫穷人家小孩。有钱人家的孩子反倒一个都没有失踪。
  「假设有人接二连三地绑架小孩,就代表他的目的并不是赎金。之所以不对有钱人家的小孩下手……这纯粹是我的想像,应该是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吧。」
  同样是父母亲嚷嚷着小孩消失,贫穷老百姓父母亲的吵闹,跟支撑城镇财政的富商或是贵族们的吵闹截然不同。因为老百姓的申诉只要用一句麻烦就能够延后处理,但若是有钱人家的申诉,官员们也不得不马上行动。
  「所以说……贝格西奥家是有计划地绑架少年,打算把他们卖到某个地方去吗?」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是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罢了。毕竟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对方又大肆地贿赂我们的上司。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不可能展开搜查。更何况,那根本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
  卫兵长拍了拍大卫的肩,安抚似地说道。
  「……再深入下去,不是我们的能力所能处理的事。我不会害你,也跟莉塔解释清楚,劝她收手吧。」
  「可是……!」
  「我大概也感受得到那孩子的正义感很强。毕竟是曾经想要成为神巫的孩子,跟她说那种话,她也听不进去吧……不过啊,在政治的世界里,正直清帘不一定就会赢。有些事情,就算正面冲撞,也赢不了。要是现在冒然行动,可能会让被掳走的孩子们陷入险境——」
  「应该说,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啦!」
  大卫打断卫兵长的长篇大论,站起身来。
  「莉塔已经潜进那所学校,调查各种事情啦!」
  「……啥?」
  可能无法马上领会大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卫兵长一脸疑惑地歪着头,不久后才瞪大双眼,抓住大卫的后颈项。
  「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是有听说你和莉塔私底下到处去调查,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莉塔潜进学校里去了耶!」
  「我……我刚才才第一次说出口啊……」
  「你说什么!」
  「因……因为,要是连这件事都告诉你的话,你绝对会说这样很危险,不要做嘛——」
  「废话!」
  卫兵长狠狠敲了大卫的头一下,单手拿起装葡萄酒的有耳酒杯,在勤务室中踱步了起来。
  「喂喂喂……这很不妙吧。要是被那些家伙发现莉塔在四处打探的话——」
  「不……不过,只要有那家伙的魔法本领——」
  「我说你啊……那孩子跟粗枝大叶的你不一样,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她拿着再锋利的剑,只要内心犹豫要不要对他们挥剑,就跟赤手空拳没两样。那个莉塔在紧急时刻,有办法狠下心肠吗?」
  「这个嘛……」
  「再说了,就算她再怎么擅长魔法,也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十六岁小姑娘吧。要是对方在她的饭菜里下毒,她就嗝屁了啦。」
  「……怎……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啊?」
  「所以说,我现在不正在想吗!」
  当然,现在立刻跟莉塔取得联络,叫她离开那里是最好的方法。不过,如果是大半夜的倒还好,要在这大白天里不被任何人发现,侵入学校,偷偷与上课中的她接触,根本不可能做到吧。所以,大卫才总是等到深夜与莉塔会合。
  「那……那么,我今晚也跟莉塔约好要会合,到时候,我再叫她别插手管这件事了!」
  「要是来得及就好了。」
  「咦?」
  「刚才那水鬼不是说了吗?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好像马上就要出航了……就代表到了要将重要货物『出货』的时期了吧?要是莉塔的真实身分曝光的话,对方搞不好也会使出非常手段。」
  「————」
  ※
  在贝格西奥私立学校,一天上两次音乐课,一次是午餐前,一次是晚餐前。全校学生在受到回廊包围的中庭里列队,随着风琴的伴奏唱歌。
  据说依照每天的状况不同,有时候歌声逦会乘着风传到附近的村庄里,不过基本上在这里,少年们可以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尽情地歌唱。
  温和的影子洒落在回廊上,冈萨洛。贝格西奥和戴兜帽的男人,坐在回廊的长椅上,倾听少年们的歌声。
  「——那个,您觉得怎么样呢,伊拿拉文迪大人?」
  贝格西奥用手梳理着头发,询问男人。
  「那个新生,声音非常悦耳。外表秀丽,也已经具备丰富的知识涵养……我认为,以『商品』来说,算是上等货。」
  「唔嗯。」
  伊拿拉文迪挪动兜帽,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名少年确实能吸引客人的目光……不过,我对他也不是没有疑问。」
  「您有什……什么疑问?」
  「像他那么优秀的少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期进来这种乡下的私立学校就读……这件事有点奇怪。」
  「他确实是带有什么意图而来到这里的样子。」
  回应客人的疑问的,是无声无息来到这里的施奈德林。
  「虽然他说是想学唱歌,但如此优秀的少年。不只能免除学费,应该也能轻易地上首都最高级的学校就读。可是他却没那么做,这的确很奇怪……所以,这几天我小心监视着他,结果发现他似乎每晚溜出房间,跟某人见面的样子。」
  「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我派人去葛卢姆调查,不过——并没有查到叫坎波的人家。」
  「没有吗……?」
  「只有查到一个葛卢姆出身,在某行业很有名的老妇人,叫伊丝贝尔·德尔·坎波。」
  「那么,艾托尔是那个……那个老妇人的亲戚吗?」
  「那个老妇人的孙女,现在仍然住在葛卢姆的近郊,但她孙女的独生子并不叫艾托尔·德尔·坎波,而是叫鲁宾·黑查瓦瑞亚的少年。」
  「鲁宾·黑查瓦瑞亚——?好像……在哪里听过——」
  贝格西奥一脸纳闷地皱起眉头。于是,施奈德林微微举起手,说道:
  「不好意思……那该不会是『商品』名单里有的名字吧?」
  「没错。」
  施奈德林一副不耐烦地拨开长发,震动他梳理整齐的胡须。
  「刚才提到的老妇人,虽然已经退休,但不久前还是个在达官贵人之间赞誉有佳的助产婆。也因为同乡的关系,当今王妃生下以萨克殿下时,也是这位妇人帮殿下接生——」
  「所……所以,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吧?」
  听见施奈德林淡淡说出口的话,贝格西奥不禁从长椅上抬起腰来。
  「——我……我们选定为『商品』的少年,是跟王妃有关系的老妇人她的曾孙……然后,疑似是那个老妇人亲戚的其他少年,进入这所学校就读!」
  「就是这么一回事。」
  「……!」
  贝格西奥凝视着在日照良好的中庭下唱歌的孩子们。其中,艾托尔·德尔·坎波身材高挑,美貌也特别出众。
  「事情愈来愈奇妙了呢。」
  伊拿拉文迪从厚兜帽下露出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艾托尔的侧脸,接着瞥了一眼施奈德林,轻声笑道:
  「如果那名少年真是的那位老妇人的亲人,就代表他跟鲁宾·黑查瓦瑞亚也是亲戚。如此一来,完全没向这里的教师群询问在学中失去下落的鲁宾的事情,实在很奇怪……就算少年之间的感情不好,在闲聊时完全都没提到名字反而很不自然。」
  「那……那么……那个,那名少年该不会是王妃派来的——?」
  贝格西奥咽了一口口水,将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直到刚才还心情愉悦地聆听少年们的合唱,现在恶心的汗水却如瀑布般流过整个背部。
  「不,当今王妃是出了名地不过问政治之事。就算跟老妇人的关系再怎么亲昵,也不太可能插手管市井的事件……况且,如果要动用官兵,把那种少年送进来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
  「可……可是,那么这样……就很……很奇怪吧?」
  「就是说啊。」
  施奈德林用手梳理胡发,点了点头。
  「艾托尔正在调查这所学校的事情是事实。每晚溜出房间,是跟外部的人取得联络吧?」
  「说的没错——」
  伊拿拉文迪配合少年们合唱结束的时间点,拍起手来。他趁着教师群都在拍手的时候,说道:
  「……看来,最好尽快回国。」
  ※
  老实说,这所学校上的课程,对现在的莉塔来说,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不过,音乐课却很有意思。在修习神巫的课程当中,虽然有阅读献给雷顿特拉的诗歌,但是并没有唱歌。简单来说就是,对莉塔而言,这是全新的体验。
  或许是这个缘故吧,莉塔一不小心就会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沉浸在唱歌当中。而音乐课结束后,她发现自己像是刚跑完长跑一样,疲惫不堪。
  比起略嫌困难的算术课,孩子们似乎也更喜欢唱歌,他们的表情各个朝气蓬勃。只是,跟音乐课无关的老师们彷佛像在观察唱歌的孩子们一般,躲在回廊的柱子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一点,令人在意。
  尤其是那个叫施奈德林的老师,一到音乐时间就经常来到回廊,监视着孩子们的动向。并不是要指导还是插嘴提供意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种行为,确实只能说是监视了吧。
  「……是不是至少向老师们打听打听比较好呢?」
  傍晚的音乐课结束后,马上就到了吃晚餐的时间。结果,在今天的用餐时间也没得到像样的收获,莉塔回到自己的房间。
  要是她的交际能力能够再好一点,再更融入大家一点的话,或许就能在一太清早大家于井旁洗脸时,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若无其事地问出情报也说不定。不过,她现在还是觉得跟孩子们有隔阂。要提出敏感的话题还太早。
  「……呼啊。」
  莉塔坐在床铺上,大刺刺地打了一个大呵欠,伸了一个大懒腰。
  「差不多想洗澡了呢……也好想洗头——」
  在莉塔吐出符合花样少女的坦率欲望时,她感觉到强烈的睡意以及明显的异样感。
  先不论精神层面,莉塔又没做什么肉体劳动,这股侵袭全身的倦怠感令她感觉有异。这所学校的生活圈,对曾经每天过着神巫修行日子的莉塔来说很轻松,也不至于感到精神疲劳。
  所以,这股睡意和倦怠感非比寻常。就连想要支撑身体的手臂也使不上力。莉塔拚命不让眼皮垂下,试图朝房门伸出手,不过,终究还是趴到了床上。
  「……!」
  察觉到全身的倦怠感与睡意,恐怕是某种药物引起时,已经是莉塔的意识完全被黑暗吞没的前一刻了。
  房门无声地开启,施奈德林冷静透彻的双眸凝视着自己——这是莉塔最后看见的景象。
  ※
  大卫借了平常不会穿的上等服装,甚至在领口围上领巾,敲了敲贝格西奥私立学校的门。
  不久后就要天黑,学校的校门已经关闭,不过大卫还是不断敲打侧门。他本来打算持续敲到有人出来为止,所幸,不久之后就有个身材高挑、嘴巴上方留着胡子的男人出来应门。
  「……!」
  与男人面对面的瞬间,大卫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向后退了半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能认为是身体擅自想与男人保持距离。
  「我是教务主任施奈德林……找本校有什么事吗?」
  「喔,那……我……我弟弟应该在这里就读!因为家人病危,我希望他能马上回家一趟!立刻帮我叫他过来!」
  「你是我校学生的监护人……吗?」
  「没……没错!我是艾托尔·德尔·坎波这名学生的监护人!」
  「艾托尔·德尔·坎波……德尔·坎波——」
  施奈德林嘴里嘀咕着,把想若无其事进入校地内的大卫推出门外。
  「我们学校没有这名学生呢。」
  「怎……怎么可能没有啊!他不久前才刚入学——」
  「这半年来,我们没有收过新的学生。」
  施奈德林以冷静得令人火大的语气,冷漠地对待大卫,将原本抚摸着胡须的左手擦到腰上。
  「——再说,我根本没听过哪户人家叫德尔·坎波的。自称是他们家亲人的你,就我们看来,只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果你有带能证明自己身分的东西过来,倒还另当别论……为了保护校内孩子们的人身安全,我不能放身分可疑的人进入校内。」
  「唔……!」
  听见施奈德林说的一番正确的羞虽姗,大卫找不到话回嘴。因为实际上莉塔是随便用德尔。坎波这个假名潜进这里,大卫自称是她的哥哥是说谎,说家人病危也是胡诌。要是对方真的当场通报官兵,上述的种种谎圭口都会立刻被拆穿,莉搭和大卫很可能遭到处分。
  不,如果是这样倒还好。就算大卫和莉塔依照法律受到处分,但如果能揭穿这所学校的秘密,就谢天谢地了。大卫最害怕的,是莉塔的真实身分已经曝光。如此一来,就别提要查明贝格西奥商会的恶行了。
  不过,明明要他交出艾托尔·德尔·坎波,他的态度却突然变得强硬,辩称没有这名学生,从这一点看来,大卫的担忧似乎已经成真。
  「…………」
  大卫狠狠瞪视着施奈德林,犹豫了一会儿。就算要打倒眼前的这名教师,也要闯进里面,找到莉塔,把她带回去——这样的想法,一瞬间掠过他的脑海。不过,他立刻领悟到这是不可能的。没有理由,只是直觉认为这名叫施奈德林的教师,不是手无寸铁的自己对付得了的对象。
  「……可恶!不懂得变通的家伙!之……之后,我会正式提出抗议!」
  大卫奋力揍了门柱一拳,留下这句话,迈步奔跑。
  今晚就算在同一时间、同一场所等待,莉塔恐怕也不会来了吧。从施奈德林的态度看来,最好想成莉塔已经被他们抓走——另外,如果大卫猜想得没错二利塔十分可能也会被当成「商口叩」,卖到哪个地方去。
  要在那之前夺回莉塔,果然只能正式搜查那所学校,不过,只要没有切确的证据,也不可能对他们展开搜查吧。
  「——喂,大卫!结果怎么样了?」
  卫兵长在城门口迎接回到葛卢姆的大卫。
  「……不行,被挡在门外了。说没有这名学生——」
  「这下糟了。从他们采取这种应对来判断,对方可能已经发现莉塔是利用德尔·坎波这个名字,混进来的老鼠了。大概是预料到真正的德尔·坎波家绝对不可能去抗议吧。」
  「该……该怎么办?既然这样,干脆恳求那个老婆婆,让我们谒见王妃殿下,把原委全解释给她听——」
  「笨蛋,现在哪还有那种闲工夫啊!」
  卫兵长用力敲了一下大卫的头,将他拉进门的内侧。
  沉重的城门,在两人的眼前慢慢地关起。从此刻到明天破晓之前,禁止一般市民在没有特别的理由之下到城外去。
  卫兵长和大卫走在路上,低声说道:
  「跟那个老婆婆说明原委,请她传达给王妃殿下,光是这样,就不知道要花上几天了吧?然后,王妃殿下再透过她父亲贝蒙迪斯公,跟这里的首长达成协议,要花多久的时间啊——」
  「对……对喔……」
  「……再说,以王妃殿下本人的侰条,是不插手管这种事的。所以老婆婆才没有靠关系,不是吗?如果王妃殿下会在这种时候违背自己的信条,那老婆婆一开始就去王妃殿下那里陈情不就好了。」
  「这……这我明白,但你现在跟我说些,我也束手无策啊——」
  「我说你啊……仔细动动脑吧。那个老师会摆出那么强硬的态度,就代表对方也知道他们已经被怀疑,但还是有自信装傻到底吧。时间不多了。」
  「————」
  根据白天的谈话,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可能会在近期内从葛卢姆出发。搞不好,今晚内会有什么动作。
  「该……该怎么办才好啊?」
  「就算我们认为贝格西奥家无庸置疑有罪,但凭这样的根据,官府是不会行动的。更别说现在上奏皇宫,在今晚内出兵,就算有确切的证据也办不到。如此一来……」
  卫兵长将手绕到大卫的肩膀,轻声低喃:
  「只好我们自己上了。」
  「我……我们自己吗!」
  「反正我们是微不足道的小兵嘛。」
  卫兵长一边这么说道,拉大卫去的地方,是大卫他们平常工作的市场勤务室。市场已经没有人影,为了夜间警备,勤务室的周围燃起篝火,而不论是值日班还是夜班,在卫兵长底下工作的大卫的同事们,全部都聚集在勤务室旁。
  「各……各位……都愿意帮忙吗?」
  大概是卫兵长偷偷问大家的吧?看见聚集的同事们义气相挺,大卫感觉自己的眼角泛泪。
  卫兵长戴上头盔,走出勤务室后,把长矛扔给大卫,说道:
  「——很好,那么值夜班的同仁们照样去巡逻。可别偷懒喔,也要确实写夜班日志!」
  「是!」
  说完后,半数左右的卫兵各自朝夜晚的市场散开。留在勤务室周围的,加上卫兵长和大卫,总共有十三名男人。
  「……咦?大家不是都要帮我吗……?」
  「蠢猪啊你,怎么能这样做啊。」
  卫兵的基本装备是简单的胸甲和头盔,以及长矛和宝剑,但这终究只是表面上的说词,基于预算的不足,并非所有的卫兵部有全套的装备。可是,卫兵长不惜借用其他卫兵们的装备,确实戴上胸甲和头盔,对露出僵硬笑容的大卫说:
  「要是值夜班的家伙没有好好做本来的工作,马上就会被其他勤务室的人发现了吧。这是我们擅自带走勤务室的装备干下的事,要是被发现,可是会被逮捕的耶。知道的话,你也赶快去准备。」
  「好……好的。」
  大卫连忙端正自己的态度,戴上从没使用过的头盔。
  ※
  莉塔清醒过来后最先感觉到的,是后脑杓一带残留的闷痛感,以及像是安静缠绕在自己身边般的幽暗。
  「————」
  莉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试图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
  她之所以会隐隐作痛,想必是被下药的后遗症吧。施奈德林肯定在她的晚餐里下了药。
  眼睛习惯了黑暗后,莉塔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以抱膝的姿势,被人塞进一个狭隘的空间。
  「这个香味是……?」
  往上方看去,圆形的洞口外看得见一部分暗色的天花板。而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刺激着莉塔的鼻尖的,是微微的葡萄酒香味。从这两点来判断,莉塔被塞进的地方,肯定是陈旧的葡萄酒桶里。
  莉塔将意识集中在右手,指尖便燃起了小小的火苗。由于捆绑住她手脚的绳子不怎么粗,只要稍微烤一下,马上就能烧断。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慢慢接近的复数脚步声,莉塔赶紧握起手,将火苗熄灭。
  「!」
  四周再次被幽暗笼罩,发出有人推开门的声音后,接着是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跃入耳里。
  「——看来药效还没退呢。」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几名男人窥视木桶内,看着闭上眼睛、反复着稳定呼吸的莉塔,说出这样的对话。莉塔微微睁开眼睛确认后,发现有几个曾经在学校看过的男人混在里头。
  男人们盖起酒桶的盖子,轻而易举地扛起酒桶,开始搬运。
  「…………」
  莉塔避免让呼吸凌乱,倾听男人们的对话。
  「……不过,以后还是得定期干这种麻烦的勾当吗?」
  「有什么办法啊。老爷就爱慕虚荣啊,生意做不起来,又改不了奢侈的生活,只好想办法赚钱啦。」
  「可是啊……这样会良心不安吧。总而言之,就是把小孩卖给蛮教徒的变态吧?如果要干这种事情,别经营什么学校不就好了嘛。」
  「那你去跟老爷说啊。」
  「哎,照那个人的说法,与其出生在不富裕的家庭,过着省吃俭用的生活,不如在比盖罗的宫殿里穿着漂亮的衣服、吃着美味的食物,开心过生活,对本人来说,才是幸福的人生啦。」
  贝格西奥家可能与少年们失踪的事件有关,这件事也在莉塔等人的预料之中。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是个连比盖罗都牵扯在内的大阴谋。
  「不过啊,一想到万一我们的家人被盯上了,就干不下去呢。」
  「好像有人怀疑事有蹊跷,开始注意他了。所以,卖掉这孩子后,老爷好像决定暂时先收手的样子。」
  「在风头过去之前,要暂时只靠老本行度过啊。」
  「我拿到自己那份工资后,倒是想赶快逃离这里。这种危险的工作,干不长的啦。在被抓到之前,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才是明智之举。」
  男人们小声嘀咕着,将装进莉塔的木桶运往某个地方。中途听见了几次开门声之后,木桶剧烈的摇晃,传来木头发出的吱嘎声。
  这次大概换搬上板车了吧。吱嘎的声响明显是车轴的声音。
  「这个木桶是第十个了吧……孩子们能撑到比盖罗吗?」
  「就算失去了自由,至少不愁吃吧?」
  「毕竟是非常重要的『商品』啊。」
  「说到这里,一个人卖多少钱啊?」
  「谁知道。我怎么搞得懂变态有钱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根据我稍微听到的风声,只要被那边的国王或王子看上,好像就能卖到足以买下一座小城堡的高价喔。」
  「真的假的啊?我们家老爷还真是抓住了个大肥羊呢。」
  综合男人们传来的零碎对话,贝格西奥的交易对象似乎是比盖罗的王公贵族。被掳走的少年,加上莉塔共有十人——其余的九人应该在莉塔等一下要被运往的地方吧。
  不过,莉塔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单纯以赎金为目的的绑架案才插手调查,没想到事态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光是贝格西奥买卖人口牵涉到比盖罗人就已经够棘手了,要是卖去的场所是卡多索山脉的南侧——比盖罗本国的话,莉塔可应付不来啊。如果她就这样被运往比盖罗本国的话,莉塔和其他少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踏入故乡的土地了吧。
  莉塔让一口气变快的心跳声镇定下来后,调整呼吸。
  不久后.马车停了下来。莉塔再次竖起耳朵聆听后,听见轻微的马匹的鼻息声和水流声。他们大概将莉塔运到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只这边来了吧。
  要从葛卢姆一次将大量的货物运送到南方,利用运河是最方便的手段。受到过去亚默德和海德洛塔之间进行的大运河网建设计划的影响,现在到处仍有好几条大规模运输用的运河通过亚默德的国内。
  位于葛卢姆郊外的运河,与由南往北流的卢贝尔川相反,是将货物由北运往南方的人民会利用的运河,有约二十区迪耶的宽度,两岸铺有石板路。如果莉塔的记忆无误的话,利用这条运河应该可以到达比塞卢素尔更南方的地方。
  「嘿咻……」
  男人们将装有莉塔的木桶搬下板车后,似乎正搬上船只。砰一声被放到某个地方后,仍然感到轻微的摇晃,是因为这里是货舱吧。
  「啊~~累死了。接下来就交给马儿们去劳动,今晚我要回家,喝酒睡觉了。」
  「真羡慕你能够留下来。哪像我,还得跟到塞卢素尔照顾『货物』才行呢。」
  「你的工资也比较多啊。帮学校干杂事也能休息啊,有什么关系。」
  男人们的抱怨声渐行渐远。随着四周恢复寂静,莉塔的耳朵换听见压抑般的啜泣声。
  「……?」
  接下来的数分钟,莉塔集中精神观察外头的情况,确认男人们没有回来的迹象后,便用魔法烧断绑住手脚的绳子,使劲敲打盖在头上的盖子,敲飞它。
  「——呼!」
  莉塔拿下塞在嘴里的布条,使因为闻到葡萄酒的香味而微醺的醉意散去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这里果然是类似货舱的地方。天花板很低,到处林立着支撑船体的柱子。星光从装了玻璃的小圆窗射进来,莉塔在星光下确认后,发现除了塞进自己的木桶外,还有九个同样的旧木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在流量较少的运河使用的这类货物船,吃水浅,简单来说,它的构造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飘浮在水上。内部的货舱和甲板上是摆放货物的空间,并没有受风的船帆。因为这是将情况预设为在运河两岸用马匹拖曳船只的关系。
  「把绳子拉到扶手上!」
  「等南方那些大爷准备的马匹送到后,就要立刻出发喽!动作快!」
  如果这里是下方的货舱,低矮的天花板上方就是甲板,把莉塔运到这里来的男人们应该还待在那里。莉塔动也不动地观察情况后,便听见类似搬运货物的声响,和男人们的对话。
  可是,莉塔听见的微弱啜泣声,是从更近的地方,显然是从排列茌这个货舱内的木桶里传出来的。
  莉塔走近放在她旁边的木桶,将手指塞进没有软木塞的洞口中,打开盖子,探头窥视内部。
  「————」
  木桶里有一名跟刚才的莉塔一样,双手双脚被绑住,嘴巴塞着布绦的少年,露出恐惧的神色,仰望莉塔。
  莉塔竖起一根手指摆在唇瓣前,示意他保持安静后,打算拿掉少年口中的布条。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再次接近。这次是一个人——不过,他的步伐一点都不蹒跚,十分沉稳。
  莉塔想立刻躲起来,但能藏身的场所只有原本自己被塞进的木桶,她慌慌张张地想进入木桶里,却差点跌倒,结果以趴在地板的姿势迎接来访者。
  「————」
  装腔作势缓缓走下货舱的,是那个眼神黯淡的教务主任施奈德林。若要说与那个平常沉默寡书的老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是原本抱着文件,现在改成腰间佩带着一把剑。相较之下,这副装扮配上这个男人冷漠的眼神,适合多了。
  「……哦。我本来就怀疑你有什么企图,看来或许还是应该早点解决你呢。早知道不要放安眠药,下剧毒就好了。要不是校长说要把选你作为『商品』——」
  莉塔能像这样待在这里,或许只是单纯的侥幸罢了。无庸置疑的,施奈德林是属于杀人不眨眼那类的人。事实上,施奈德林的视线谨慎地集中在莉塔的身上。他的左手已经抚上腰间的剑鞘,威觉随时都能砍向莉塔。
  「……你是谁?王妃的手下吗?不管怎么样,能够凭自己的能力解开束缚,就代表——」
  「喝啊!」
  莉塔没有任何预兆,右手发出光芒,释放出火之箭矢。
  「……果然没错。」
  打算突袭而猛然释放出的「火弹」,却被施奈德林轻易地弹开。男人的左手隐约浮现出红色的魔纹。
  「你也会魔法……!」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曾经待过上一代的封印骑士团。虽然因为家道中落而不得不离开,但我的魔法本领,可没因此而退步——」
  「————」
  这个男人总是摆出城府深密般冷静透澈的表情,或许对亚默德的贵族社会抱有什么怨恨吧。是那股怨恨使他步向可说是背叛耝国,与敌国私通的罪行吗?
  但现在没有时间悠闲地追问他原因。
  施奈德林拔出腰间的剑,说道:
  「校长可能会抱怨……但总比被你逃跑来得好吧。」
  「……!」
  莉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明确的杀气,颤抖着身体举起左手。
  「!」
  她释放出一击「飓风」,在天花板开了个洞,从那里跳到甲板上。
  「呜哇!」
  「这……这家伙——」
  把货物搬到宽广甲板上的男人们,看见突然跳出的莉塔,发出惊愕的声音。
  「别让他给逃了!」
  施奈德林冲上楼梯,命令正在准备出航的男人们。
  「……最坏的情况,杀了他也行。封住他的口!」
  「可恶……你可别怨我啊!」
  男人们抛下货物,拿起垂挂在腰间的柴刀,包围莉塔。若说感受到杀气是第一次的话,那么像这样处于激烈的战场上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不过,莉塔会使用魔法。环顾整个亚默德的国土,比她拥有夏优秀魔法才能的十六岁少女,只有五人。自幼累积的修行日子,使她产生这种自信,缓和她的恐惧,驱使她行动。
  「如果你们要反抗,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莉塔依序望向男人们,接着像是抚摸他们的鼻尖一般,挥动双手闪耀出光芒。那称得上是优雅的动作,产生出「旋风」,吹飞在不稳定的甲板上打算跳向莉塔的男人们。
  「唔噗……!」
  「噗……哇!」
  「喂——!」
  虽然有几个人只是滚到甲板上,但有四五个人跌落运河。光是减少眼前的对手就能轻松许多。而且,虽然这可能只是没有实战经验的小姑娘说的歪理,只要在这种时候,一气呵成展开猛攻,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实力压倒性地强,敌人就会失去斗志,容易制伏——应该吧。莉塔记得在鲁奥玛的魔法院本院学习的时候,卡琳·鲁德贝克阅读过的战术书上记载过类似的一段话。
  所以,莉塔立刻展开下一个行动。她跳过自己开的洞,同时向四面八方发射出火弹。
  「晤!」
  「开……开什么玩笑啊……!」
  莉塔故意避开要害,攻击男人们的脚。因为她内心还对伤害人一事感到抗拒。
  听说神巫能一个人轻易地制伏不会使用魔法的数百人兵力。虽说莉塔只晋级到最终候选人的阶段,但要正面压制曾经以当上神巫为目标的莉塔,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人数。
  在莉塔再将几个男人击落到河面时,原本待在那个木桶中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走上通往货舱的楼梯。说得更正确一点,与其说少年是走上来的,不如说是手持柴刀的男人拖着少年走上来。
  「喂……喂!你别闹了喔!你要是再妨碍我们,这小鬼的小命可就不保喽!」
  「啊!」
  趁着莉塔的注意力被转移的短短一瞬间,施奈德林的剑伸到莉塔的喉咙。
  「唔……」
  「……你这家伙,究竟是谁?直接取你的性命是轻而易擧,但如果你的背后真的有王妃撑腰——不,那是不可能的吧。」
  施奈德林的自言自语带有一丝迷惘。他之所以不给莉塔致命的一击,是因为不知道莉塔是依谁的命令行动吧。万一利塔是跟王妃有关系的人,不小心杀掉她,可能会激怒深爱王妃的国王,杰弗伦十一世。
  不过,要是施奈德林发现莉塔只和大卫两人采取行动,他势必会毫不犹豫地杀莉塔灭口吧。反过来说,莉塔应该选能利用这一点脱困。
  莉塔竭尽全力装作一副刚毅的态度,狠狠瞪视施奈德林。
  「——你以为像我这样的后生之辈,会没有像样的计策,就只身一人潜入学校调查吗!」
  「什么?」
  「我的任务,目的只是在于争取时间,以及确保少年们的人身安全!官兵早就已经前往贝格西奥家!为了你们自身的利益着想,劝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你是在虚张声势吧。」
  相较于其他男人露出些许动摇的神色,施奈德林则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立刻否定莉塔所说的话。
  「……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发生,我已经买通官府。要是葛卢姆的官员正在暗中调查,我早就收到情报了。话说,你的做法跟你的魔法才能比起来,还真是破绽百出呢。要是你的背后有大人物撑腰,根本用不着假冒坎波家的名字吧。」
  「唔!」
  没有周全的计划,只能顺其自然,这一点莉塔本身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再说,只身潜入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却还不疑有他地吃下对方端出来的食物,在这个时间点,她就已经太大意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因为在这时候放弃,就意味着货舱的少年们将永远失去祖国,莉塔本身也会丢掉性命。
  「……劝你别动歪脑筋。」
  莉塔不着痕迹地望向少年,施奈德林立刻严正地警告她。就算莉塔的魔法本领再怎么高超,也很难趁这个男人下注意的时候,将少年毫发无伤地救回来。
  「啊唔!」
  施奈德林轻轻摇晃宝剑后,莉塔的双手便划过一条红线。
  「……这下子,你已经无法使用魔法了吧。」
  由于手背到上臂被剑划出浅浅的伤痕,无法使用那部分的魔纹。莉塔对于自己实际的力气完全没自信,因此对她造成非常大的打击,不过,如果施奈德林以为这样子就封印住莉塔的魔法的话,反而是不幸中的大幸。
  「再把他给绑起来,这次要绑得严密一点,让他无法解开……之后再逼他招出背后的人际关系。」
  「是!」
  施奈德林放下剑,换一群拿着粗绳的男人靠近她。
  就在这个时候,火红的箭矢随着一阵撕裂夜晚冰冷空气的微弱声响,插进甲板。
  「!」
  施奈德林再次举起剑,回头望向船的后方。
  「是……是……是马!举着火把的马匹朝这里冲过来了!」
  「……你说什么!」
  莉塔认定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原本抱着受伤的双臂蹲坐在地的莉塔,在站起来的同时,立刻将裤管一口气卷到大腿一带,朝用小刀指着少年的男人抬起她雪白的腿。
  「噗唔——」
  脱落的靴子直接命中男人的脸。莉塔趁机将少年拉到自己身边后,以让人以为是优雅舞姿的动作,使右腿闪烁出光芒。
  「!」
  莉塔露出的白皙腿部,浮现出高密度的魔纹,化为无数的风之刃飞射出去。
  「你这家伙,竟然连那种地方都刻有魔纹——」
  施奈德林虽然立刻展开「铁壁」保护自己,但他的视线马上又从莉塔的身上移开。
  「那边的船,给我等一下!」
  擧着火把的无数人马,行进在沿着运河铺设的道路上,朝这里过来。那道熟悉的声音,是大卫发出来的。
  彷佛紧追在这道声音的后头,又有几支箭再次飞来,射中甲板上的货物。或许是为了掩饰背地里的勾当,甲板上的货物似乎是真的羊毛,被捆绑成大箱子形状的货物,立刻起火燃烧。

  「快灭火!」
  施奈德林如此命令男人们,转身面向莉塔说:
  「我才不管贝格西奥的下场会如何,不过……如果在这里搞砸这份工作,我就会失去容身之处。我果然应该在这里解决你。」
  「很遗憾,我不能让你得逞。」
  莉塔将仍然被绑住的少年护在身后,以右脚用力踏向甲板。冷气从她的趾尖窜出,化为有如刀刃的冰,冲向施奈德林。
  「……白费功夫。」
  施奈德林展开铁壁,击碎莉塔的「冰牙」后,越过冷气的余波,砍向莉塔。
  「才不会白费功夫!」
  莉塔接着抬起左脚。突然产生的狂风卷起碎冰,吹向施奈德林。
  「——!」
  莉塔立刻扭转身体,以类似后旋踢的动作,挥动右脚。
  「喝啊!」
  风之刃从莉塔的趾尖射出,将施奈德林的剑断成两半,同时在男人的胸口上刻上深深的伤口。
  「喔……咕!」
  施奈德林按住胸口踉跄了几步,无力地弯下膝盖。
  「……你竟然能连续使出——这样等级的魔法……」
  「还行啦……」
  莉塔微微清了清喉咙后,望向因施奈德林败战而显得惊慌失措的男人们,使出冰之魔法,自鸣得意地扑灭了延烧到各处的火焰。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莉塔以装腔作势的语气说道。
  「——我是先前的神巫候选人之一,安洁莉塔·德尔贝特监察官!我已经打倒你们的头目!你们要是再反抗,我就代替国王陛下对你们实行正义的制裁!」
  「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是女人——」
  施奈德林露出惊愕的表情,就这么趴倒在地。
  此时,骑马追上来的大卫和卫兵长等人,手持长矛跳上船。
  「喂,你没事吧,莉塔!」
  「我没事。重点是,他们掳走的孩子们被塞进木桶里,放在下面的货舱,快去把大家救出来吧。」
  「好,我知道了!喂,几个人去下面!其他人把这些家伙绑起来!」
  「喂、喂,别因为在女朋友的面前就要帅啦!」
  「先跟你说,之后你可要请客喔!」
  大卫忽视卫兵长,自己发号施令,结果卫兵们露出奸诈的笑容调侃他,并且服从他的指示。
  「现……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吧!真是的……」
  大卫脸颊微微泛红,把失去意识的施奈德林绑起来,接着像是要掩饰自己害羞的心情似地,对莉塔说:
  「喂……喂,你那些伤……真的不要紧吗?」
  「喔,你说这个啊?只伤到表皮而已,没关系啦。只要想办法修复魔纹,接下来伤口会自己痊愈。」
  「是这样吗?」
  大卫松了一口气,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说道:
  「——不过啊,神巫候选人就算了,你什么时候当上监察官啦?」
  「这个嘛,有时候说谎也是权宜之计啊——」
  为了让男人们丧失斗志,莉塔才脱口说出这种谎话。因为神巫就是魔法能力和权力的象征。不过,莉塔同时也领悟到,如果没有实际的力量,很难守护正义。
  她想起修行中,「永世神巫」夏琦菈·巴贝尔在候选人面前说过的话——正义和力量如同车辆的左右轮,缺一不可。没有力量的正义无法战胜邪恶,没有正义的力量则会失去控制。所以,正义应该与力量相随,化为车辆的左右轮,行进在正碓的道路上。正因为神巫是拥有魔法力量的神的妻子,才希望你们铭记在心,努力成为神巫——莉塔至今仍然没有忘记夏琦菈说的这番话。
  莉塔轻咬嘴唇,伫立在原地,于是把男人们大致上都绑起来的卫兵长朝她走了过来。
  「喔喔,你变得很勇敢呢,莉塔。」
  「罗拉先生……谢谢您的帮忙。」
  「不会啦,接下来的事情才麻烦呢。如果他们真的跟绑架小孩的事情有关,还得闯进贝格西奥家呢。」
  「我确定……是他们干的。」
  莉塔帮少年拿掉塞在嘴里的布条,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像是补充说明一样,少年也用力点了点头。
  「这样啊……」
  罗拉将脱下来的头盔像是手提似地挂在手肘上,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
  「——抱歉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不过,可以直接跟我到官府一趟吗,莉塔?我必须跟上头的人交涉,请他们派出多一点的人手,比起我们这种小兵,你的经历应该比较有说服力。」
  「我知道了。」
  「奇怪了?莉塔,你看起来怎么还是不太开心啊?」
  「没有啦,因为啊——」
  莉塔俯视自己的身体,叹了一口沉重的气息。
  施奈德林和其他男人,直到莉塔最后报上名号之前,都没有发现她不是少年,而是少女。莉塔希望他们好歹在自己露出大腿时能够发现———这种话,莉塔实在没办法对大卫说。
  叹完气后,莉塔和少年四目相交,慌慌张张地露出笑容。
  虽然莉塔的自尊心有些受创,但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顺利救出少年们。现在应该坦率地对这件事感到开心。
  ※
  伊拿拉文迪和部下们一起率领着约二十匹的马,看见河面少起波浪的运河彼方,隐约发出红色光芒,他静静地停下马匹。
  「您怎么了,少傅大人?」
  「……掉头吧。」
  「什么?」
  「看样子事迹好像败露了。」
  「怎么会……确实看得见疑似篝火的火光——要不然属下派人去确认看看吧?」
  「不,不用了。」
  伊拿拉文迪掀开兜帽,仰望夜空。
  「……那只小老鼠,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凶多吉少——似乎被占卜说中了呢。」
  「那……那么,没有得到任何成果,就要直接回国了吗——?」
  骑着马的数名男子,各自抓着数匹没有戴人或货物的马匹缰绳,待在伊拿控文迪的身后。这些马本来是要用来拖曳贝格西奥家的运货船。
  「这次的工作,本来就是因殿下任性的要求而起……当然,我也不是因为单纯觉得有趣才来到亚默德。而是想说如果能顺便观察一下这个国家的内情就好了。不过,反过来说,这也不是非得达成的正式任务。」
  「可……可是,这样会惹殿下不高兴。少傅大人您的立场可能会很难堪——」
  「殿下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算被讨厌,将殿下教育成一位出色的陛下继承人,是我的使命。」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像是要扰乱寂静的夜晚一般,从远处传来呐喊声。运河上的波光在晃动,战斗的气息甚至传到了这里。
  确认过后,伊拿拉文迪将马匹掉头。
  「……赶快前往罗马里克。只要逃进那座城镇就稳当了。」
  「是……是的!」
  男人们遵从伊拿拉文迪的命令,踢了一下马肚。
  「——可是,还是很令人火大。那个叫贝格西奥的商人赚了我们那么多钱……!」
  「没关系啦……这件差事以失败告终,我反而觉得很庆幸。」
  「庆幸,怎么说……?」
  「你想想看。堂堂大比盖罗的王子有恋童癖,甚至不惜雇用人口贩子,也要收集亚默德的美少年——这种事情值得向人夸耀吗?符合歌颂马里德子孙的贾鲁卡托尔王朝继承人的身分吗?」
  「这个嘛……有点不符合。」
  「对吧。」
  伊拿拉文迪留有好几道旧伤痕的脸上,浮现苦笑。
  「比盖罗的人民不会认同这样的王子吧,更重要的是,陛下也不会认同他。要是在他沉溺于这种低俗兴趣的期间,被其他王子抢先一步的话,连他自身的性命都难保。必须把这次的事情当作一个契机,让沃尔坎殿下更有自觉一些才行。」
  玩女人也好,玩幼童也罢,只要登上王位,想怎么玩都行。现在这个时期应该忍耐。不过,伊拿拉文迪的主人还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尤其是第六王妃的女儿,待严加防范那位公主。」
  「您是指加拉琳娜·奥罕大人吗?」
  「以前,我曾经听陛下说过……如果加拉琳娜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同父异母的姊姊或妹妹的话,他早就不择手段第一个谋杀掉她了吧。」
  「怎么说——?」
  「其他的兄弟姊妹当中,没有人获得这样的评价。这表示陛下非常认可加拉琳娜太人的实力吧。正因为如此,才更必须守住沃尔坎。毕竟不清楚蛮帝戈尔格洛伊斯认可的加拉琳娜·奥罕,现在是否也在盘算些什么计谋。」
  所以,我也不能在这种异国混水摸鱼——伊拿拉文迪重新戴上兜帽,快马加鞭。
  ※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之后,莉塔终于有机会谒见阿慕德娜。严格来说,莉塔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阿慕德娜。只是,之前是在鲁奥玛修行的时候,与其他的候选人一起进出王宫时见到她的,阿慕德娜应该不记得莉塔。
  当时,特别得到允许与阿慕德娜直接交谈的,只有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与卡琳·鲁德贝克两人而已。
  而现在,莉塔正与阿慕德娜面对面。在葛卢姆离宫,阿慕德娜喜爱的庭院,同席的人只有伊丝贝尔女史。
  「我已经听说事情的梗概了。你大显身手呢。」
  「不敢当……小人没有跟当地的官兵商量,就擅自行动。」
  「可是,多亏了你们的擅自行动,有好几名少年因此得救,也抓到了与异国私通的集团,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多谢王妃殿下。」
  虽然阿慕德娜这么说,但那只是刚好造成了好结果,莉塔等人的所做所为,严格来说,只不过是犯罪行为。
  除此之外,从遭到逮捕的贝格西奥提供的证言而浮出台面的事实,让莉塔的心情更加沉重。
  「——所以,那个被带到比盖罗的孩子的下落呢?」
  「小姐。」
  听见阿慕德娜提出的疑问,伊丝贝尔露出沉痛的表情说道:
  「我国与比盖罗之间并无邦交。虽然这只是我一介老人所提出的外行看法,我想根本无从交涉起吧——」
  「这样啊……」
  阿慕德娜垂下视线,用汤匙搅拌茶杯里加了牛奶稀释的红茶。
  根据冈萨洛·贝格西奥面对严厉的审问所招供的证词,这蓝不是贝格西奥第一次着手只锁定少年的人口买卖。他之前还曾经从私立学校的学生,或是来听演奏会的少年当中寻找目标,绑架了三名少年贩卖。
  由于这三起事件绑架的间隔较长,因此没有人怀疑这三起事件互相有关联。所以,受害者的家人也不清楚自家的少年究竟是遭到绑架、发生意外,还是离家出走吧。
  只是,买下第三名受害者的人,就是之后以私立学校共同经营者的形式,提供贝格西奥家资金的比盖罗人,伊拿拉文遖。
  伊拿拉文迪宣称他从贝格西奥手中买下的第一个少年,非常符合他主人的喜好,希望他再准备更多的「商品」。因此促成这次的连续绑架事件。
  也就是说,虽然这次事先成功阻止人口被买卖到比盖罗,但之前已经有一名少年实际被卖到比盖罗。当然,还有其他两名少年也成为了贝格西奥坏勾当的牺牲者,但已经查出买方是国内的人,要找出他们的行踪并非不可能。所以,阿慕德娜才特别挂心那唯一被带到异国的少年吧。
  「……阿慕德娜殿下。」
  莉塔凝视着摆在桌上的点心架上,堆着各式各样涂满糖粉的油封点心,开口说道:
  「我国跟比盖罗之间确实没有邦交。不过,不是国与国之间,若只是商人之间的程度,小人听说两国之间是有交流的。如果利用这样的管道,我想寻找被带走的少年的下落,以及与比盖罗交涉,请他们交还少年,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吗?」
  「小人还不确定……不过,两国并非完全没有交流是事实。比方说,放在那里的哈蜜瓜,是在亚默德无法顺利栽培的农作物。流通在市场上的,大多是比盖罗生产的,而在此盖罗,亚默德的马匹和纸张这类的东西十分珍贵。」
  「是这样吗……我完全不清楚这种事呢……」
  尽管感到羞耻,王妃的表情似乎比刚才来得开朗一点。可能是因为多少看见一些希望吧。
  「当……当然,为此必须有毅力地进行交涉。可能要花费庞大的金钱。大概,用没收来的员格西奥家的财产都无法填补……」
  「就算如此,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真是太好了呢。」
  阿慕德娜在胸前轻轻地拍了拍手后,抓起油封啥蜜瓜送到嘴里。
  「——那么,具体的做法是?」
  「咦!」
  莉塔没想到王妃会更进一步的提出疑问,说了一句适终究只是行外人的想法后,开始违叙个人的意见。
  「根据贝格西奥的证言,那名叫伊拿拉文迪的男子,是进出比盖罗宫廷的人。虽然不清楚他正确的地位,但想必是侍奉王公贵族的人吧。」
  「可是,安洁莉塔大人。」
  自从莉塔坦诚自己曾经是神巫候选人后,伊丝贝尔就这么称呼莉塔。老实说,让她浑身发痒。
  「——如果贝格西奥说谎,该怎么办呢?」
  「他应该没有说谎。关于伊拿拉文迪是比盖罗人这一点,施奈德林和其他同伙的证言都一致。我也听到他们说过这类的内容。」
  「那么,要先找出那个男人吗……?」
  「没错。只能先从这一点着手……所以,比方说,在遭到绑架的少年平安回到亚默德之前,严格禁止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的比盖罗商人进出我国之类的——」
  「这么做,那个孩子就会回来吗?」
  「这我也无法保证……应该说,也……也有这种谈判的方法……如果伊拿拉文迪真的是比盖罗的大人物,应该会有什么反应。」
  莉塔想到的,只有这种程度的方法。虽然莉塔曾经为了成为神巫,而在鲁奥玛学习,但那终究是以学习魔法为主,而不是学习政治相关的知识。只要实际当上神巫,有时也会以外交特使的身分前往他国,到时候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学习政治吧,但对于在到达那个阶段之前就被淘汰的莉塔来说,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阿慕德娜不仅再次轻轻拍手,还瞪大双眼,对莉塔的个人意见赞誉有佳。
  「太厉害了!不愧曾经当选神巫候选人!我得赶快将刚才的想法,传达给陛下知道才行!」
  「咦……?可……可是,阿慕德娜殿下,您不是不插手管这类的政治问题吗——」
  「是啊。国王的姻亲插手管政治方面的问题当然不好。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插手。但是,这并不是政治的问题,而是孩子的问题。对吧?」
  「孩子……啊,对,没错。跟政治无关的小孩被掳走了。」
  莉塔察觉到阿慕德娜的用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风向正好改变,耀眼的阳光从云间射了出来。
  「……话说回来,不愧是曾经接受神巫选候人的教育呢,不仅有知识、有教养,安洁莉塔小姐还有判断大局的眼光。呐,婆婆你也这么觉得吧?」
  「小姐您说的是……」
  「更重要的是,竟然为了素昧平生的孩子们,不惜割断长发,挺身解决事件……」
  「您……您过奖了,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啦……」
  莉塔轻触修剪整齐的头发,低下头。
  「……虽然没有当上绅巫,但轻易地把像你这样的人才放回在野,这样好吗?应该会对国家造成损害吧?」
  「……什么?」
  「没错,当然不好,当然不好呀!」
  阿慕德娜猛然站起来后,俯视目瞪口呆的莉塔,脸颊微微泛起红潮,说道:
  「——你能交给我处理吗?」
  「处……处理什么事呢?」
  莉塔察觉到事情似乎有开始朝奇妙走向发展的迹象,慌张地抬起腰。不过,阿慕德娜只留下一句:「总之,你先坐在那里喝个茶吧。」就提起长洋装的裙摆,冲进离宫内。
  莉塔露出求救的眼神望向伊丝贝尔,但伊丝贝尔也只是因为看见阿慕德娜精绅奕奕的摸样,而增加眼角的皱纹,一脸开心地喝着红茶。总之,不是能让莉塔开口诉说不满的气氛。
  莉塔无可奈何地稳稳坐在椅子上,当她弄碎加了萄萄干的脆皮饼干吃的时候,伊丝贝尔缓缓地开口:
  「安洁莉塔大人。」
  「什……什么事?」
  「我代替那孩子的父母,对您舍命救我曾孙一事道谢。真的非常谢谢您为了素昧平生的鲁宾挺身而出。」
  「不会……」
  到现在才能以轻松的心情谈论这件事,其实那天晚上莉塔在运河上与施奈德林对峙时,被拖出来当人质的,就是伊丝贝尔的曾孙,鲁宾·黑查瓦瑞亚。他和其他少年,全都平安地回到父母亲身边,现在正平静地在抚平内心的创伤。
  「……所以,可以请您再为阿慕德娜殿下效劳吗?」
  「效……效劳……是指什么事情呢?」
  「我也不清楚,不过阿慕德娜殿下似乎有什么打算的样子……婆婆我会这么说,也是觉得如果您的才能在这里被埋没就太可惜了。等一下不管阿慕德娜殿下说些什么,应该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好吧……所以,可以请您乐意地接受吗?」
  「这——」
  那个阿慕德娜不可能提出对亚默德无益的事情。就算有不知世事的地方,她仍然是受国民爱戴的美丽王妃,好比是国母。
  明明内心明白这些事,不知为何,莉塔的心里还是觉得骚动不安。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时候,莉塔就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今后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吧。
  ※
  日暮时分,大卫看见从离宫出来的莉塔后,连忙冲向她。逐渐苍茫的葛卢姆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自然加快脚步,其中莉塔的动作特别缓慢——应该说,看起来正在发呆,让大卫不得不冲过去。
  「——喂,莉塔!」
  「喔,是大卫啊。」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受邀的时间是白天吗?」
  「嗯……到刚刚才结束。」
  「刚刚才结束?你一直优雅地喝红茶喝到现在吗?这样会喝坏肚子吧?」
  「我没喝那么多红茶……话说,你一直在等我吗?工作呢?」
  「放假,说是奖励。」
  大卫等人去救莉塔的时候,已经抱着会被革职的觉悟,不过,多亏莉塔的推测正中红心,他们独断专行的事情没有受到责备,加上解决了重大事件,因此每个人各自得到特别的休假和一包奖金。在莉塔行动之前,没有人认为这是个犯罪事件,一旦真相浮出台面,就当成重大事件来处理,虽然官员现实的嘴脸令人火大,但倒是不讨厌休假和奖金就是了。
  而且,经过这件事之后,带领队伍的罗拉,他的发言应该也会多少增加一些分量吧。搞不好大卫也会受到罗拉的提拔,比现在稍微有出息一点。
  而莉塔则是受到阿慕德娜亲自传唤,像这样谒见完王妃回来。解决这次事件的最大功臣莉塔,由于没当成神巫而回到葛卢姆的这件事,想必也传进王妃的耳里了吧。如果莉塔能因此在这座城镇担任什么好职务的话,大卫也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不是像以前一样,但大卫想和莉塔一起在这座城镇生活下去——一起度过春夏秋冬、一起变老,周而复始,然后总有一天——
  抱有这种淡淡期待的大卫,发现莉塔手中拿着类似书信的东西,还夸张地用高级纸张包起来,疑惑地歪了歪头。
  「王妃殿下给了你介绍信吗?」
  「啊……嗯。」
  莉塔摸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后,迈开步伐。大卫在莉塔的旁边俯视着她的发旋,走在傍晚忙碌的市场中。虽然偶尔会过到熟人向他打招呼,但看见莉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卫也不知不觉随便回应。
  「呃……你怎么了,莉塔?你不满意王妃殿下介绍给你的工作吗?」
  「是没有不满意啦……」
  「话说回来,王妃殿下介绍给你的工作场所,到底是哪里啊?」
  「……骑士团。」
  「骑士团?」
  「嗯……封印骑士团……」
  「呃……我记得那好像是——」
  大卫在此时倒抽了一口气。
  说到封印骑士团,就是代代亚默德皇太子担任团长,性质类似近卫骑士团的集团。
  「咦!可是你——咦?这太奇怪了吧?」
  封印骑士团以副团长和团员皆为贵族子弟着称。而且全员都是十五至二十五岁左右的男性,不可能允许平民少女加入。
  所以,听到莉塔被介绍去那里工作,也难怪大卫无法马上相信。
  「咦?怎……怎么,是叫你做处理事务那类的工作吗?」
  「那倒不是……」
  「不,重……重点在于,如果这样的话,你要在哪里工作啊!」
  超过一般常识的事情,大卫也不清楚,但他不认为能在葛卢姆处理与封印骑士团相关的工作。身为团长的皇太子几乎都待在圣都鲁奥玛,团员们理当也都处于鲁奥玛吧。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每天来回葛卢姆和鲁奥玛。
  如此一来,莉塔可能也不得不移居鲁奥玛。
  大卫抽搐着脸颊,抓住莉塔的双肩。
  「……等一下啦,莉塔……!你接受这件事了吗!」
  「大卫。」
  莉塔以难以言喻的表情环顾四周后拉起大卫的手,再次迈开脚步。大卫马上就看出身材娇小的莉塔拚命大步想要前往的地方,就是两人睽违数年再次相会的那一天,一起散步的运河河畔。
  「——我说,莉塔!」
  「我啊……」
  莉塔面向着前方,打断了忍不住开口的大卫。少女的步伐依然没有改变。与大卫相比之下非常小,但不知为何,大卫现在却觉得自己愈来愈跟不上她的脚步,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我决定接受王妃殿下的介绍。」

  「什么!可是——可……咦!可是说到封印骑士团……」
  「听我说,大卫。」
  莉塔来到杳无人迹,运河沿岸的小路上后,回头望向青梅竹马,双手紧握住他的手。
  「这件事,我打算连父母都不说,然后前往鲁奥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所以,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好……我知道了。」
  「我打算以封印骑士团的团员,为这个国家效力……一定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我想发挥我的这份力量,去帮助小孩、老人——不对,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信奉神的人民。」
  「莉塔……」
  「我过去所做的事情并没有白费!我从小学习的事情能够帮助到别人!或许这么想很任性,但我希望保持这种想法!」
  大卫原本就不是十分虔诚的信徒,但看见脸颊泛红述说这番话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大卫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神产生怨恨心。
  ※
  今天风很强。
  不过,天气很晴朗。所以阿慕德娜待在有大窗户、日照良好的房间里,与伊丝贝尔享受刺绣的乐趣。
  「抱歉啊,婆婆……如果眼睛不舒服的话,不用勉强陪我刺绣,没关系的。」
  「您不用担心。说到毅力,老妇还不会输给王妃殿下呢。」
  老婆婆戴着眼镜,眉心众起皱纹,一边说,一边将丝绸手绢一下子拿近一下子又拿远。
  「……话说回来啊,小姐。」
  同样出身葛卢姆的伊丝贝尔,不管阿幕德娜几岁,都称呼她为小姐。阿慕德娜都有个超过二十岁的儿子了,被这样称呼实在觉得怪难为情的,不过那也是因为伊丝贝尔疼爱自己的关系吧。所以,阿慕德娜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会允许伊丝贝尔这么称呼她。
  「我这个老太婆也没打算过问宫廷里的事,不过……安洁莉塔大人的事,结果怎么样了?」
  「隔天她就跟我说要正式接受……现在应该已经出发前往鲁奥玛了。」
  「是这样子啊……」
  「哎呀,婆婆你反对吗?」
  「那倒不是……安洁莉塔大人见识广,魔法才能又优秀,不应该埋没在边境。我这个老太婆也能理解小姐您这样的想法,也曾经请求您帮助她……不过,那时候我万万没想到小姐您会有那样的想法——」
  「有哪里奇怪了吗?」
  阿慕德娜停下缝针的手,伸向红茶杯。阿慕德娜甚至吩咐其他的侍女们退下,只和伊丝贝尔两人像这样刺绣,就是为了想谈论关于安洁莉塔·德尔贝特的事情,不过,老婆婆的反应跟阿慕德娜预想中的有些不同。
  「就算都是些好人家的子弟,但让一个年轻少女混进全是男人的骑士团,实在——」
  「不好吗?」
  阿慕德娜为了让安洁莉塔的才能得以发挥,所想到的办法是,给予她一个没落贵族子弟的暂时身分,让她潜进儿子率领的骑士团。
  因此她与父亲贝蒙迪斯公商量,请他写一封推荐信给骑士团,也向国王说明原委,准备了能让她在里头方便行事的书信。在鲁奥玛知道安洁莉塔真实身分的,就只有国王一人。
  「真有那么乱来吗?不过,搞不好那孩子能帮我治好以萨克讨厌女人的个性呢。」
  「……小姐您有时候会提到这个话题,不过,以萨克殿下真的讨厌女人吗?」
  「因为以萨克完全不跟我提这方面的事情嘛……」
  「小姐——」
  伊丝贝尔拿下眼镜,叹了一口沉重的气息。
  「——您是想让安洁莉塔大人成为殿下王妃的候选人呢?还是因为舍不得埋没那样的人才呢?」
  「当然是舍不得那孩子的才能啊。但是,让我稍微期待一下也没关系吧?」
  阿慕德娜一如往常地在胸前轻轻拍手,莞尔一笺。
  事实上,听说像内务大臣那些人,就对以萨克不对女生感兴趣,老是摆弄蔷薇一事感到十分焦虑。大概是考虑到国家的将来,想尽早决定以萨克的未婚妻吧。阿慕德娜也不是全然没有这种想法。
  不过,关于安洁莉塔的事情,阿慕德娜的目的只是想把深思熟虑、本领高超,而且有女性特有的细腻心思的人才,放到亚默德将来的国王身边罢了。虽然以萨克的身旁已经有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这位优秀的副官,但既然身为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里希堤那赫家的人,路奇乌斯也无法完全摆脱贵族社会的束缚。不过如果是假装没落贵族的平民安洁莉塔,就能以公正的立场支持以萨克吧。
  「——我决定让那孩子用我老家的姓氏。安洁莉塔,沙佛尔卡达……不对,她要装成男生,所以就叫安海尔·沙佛尔卡达吧。」
  「她能不曝露身分,顺利在骑士团里待下去吗?」
  「我期待也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原本再次动起针的阿慕德娜,仰望天花板,轻声叹息。
  「——如果以萨克发现安洁莉塔小姐的身分,两人之间萌发出恋爱的情愫,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可是,如果安洁莉塔小姐的身分没有曝光,以萨克就这么爱上她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想这两种情形都不可能发生。」
  「哎呀,婆婆你这么认为吗?为什么呢?」
  「因为以萨克殿下的直觉比您想像中得还要敏锐许多,应该不会始终没发现安洁莉塔太人的身分。早晚都会发现她不是男生。」
  「是这样吗?」
  「另外,安洁莉塔大人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咦?那真是……替她开心,但又感到非常遗憾……不过,果然还是值得高兴的事吧。」
  「正是如此。」
  在终于绣完小鸟的模样时,伊丝贝尔放下针和手绢,站起身来。冠冕堂皇地说是要重新泡一壶茶,但果然还是因为眼睛累了吧。
  阿慕德娜没有坏心眼地戳破她,眯起眼睛仰望透过玻璃射进来的阳光。
  「……真想快点好起来,回到首都呢。」
  ※
  一只野猫快步行走在深夜中的巷弄。虽然没看过它捕捉猎物的模样,但这只黑猫已经学会撒一点娇来得到食物,这种适合在这个市场生活的手段。
  那只黑猫止住它优雅的步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大卫,而他正坐在摆放于勤务室前的木桶上。
  「…………」
  大术啜饮热葡萄酒,踢飞脚边的石头。
  「小鬼,你还真不像个男人耶。」
  原本正在勤务室写日志的卫兵长,嘲笑闹别扭的大卫。
  「——你要是这么恋恋不舍,追着莉塔到鲁奥玛不就得了。」
  「……我怎么能这么做啊。」
  「因为有你老嫣在吗?那只是藉口吧。」
  「…………」
  被罗拉这么一说,大卫无言以对。大卫的确有一个同居的母亲,但她既不是卧病在床的老人,而且到几年前为止,还是个靠自己双手把大卫拉拔长大的坚强女性。就算大卫在这个时候去了鲁奥玛,她的生活也不会突然陷入穷困。况且,只要大卫有能力,也能从鲁奥玛寄钱回来养家。
  所以,罗拉骂无法在这时下定决心的大卫不像个男人,绝对没有说错。因为明明能追着莉塔去鲁奥玛,却不让自己那么做的,原因几乎只出自于大卫的意志。
  大卫从木桶上站起来,对夜空叹了一口气。
  「……是没错啦,像鲁奥玛那种大城市,工作应该也比这里多,一个大男人,只要别太奢侈的话,怎么样都能生活下去吧。」
  「那你为什么不追过去?」
  「当然是因为……会给莉塔带来麻烦啊。」
  「那是怎样?什么意思?」
  「这我不能说。因为是我跟莉塔两个人的秘密。」
  「喂、喂,我还以为你很沮丧咧,结果这次换成在炫耀吗?」
  罗拉放下羽毛笔,回头望向大卫。不过,大卫还无法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回应恩人。才刚重逢又再次失去莉塔的心灵创伤,似乎得再花一点时间才能治愈。
  「——卫兵长,我问你喔。」
  「啥?」
  「神……究竟是什么呢?」
  「……你脑子没问题吧?」
  「……反正,没有人能理解我受伤的心。」
  大卫这次大动作地踢石头。石头掉到那只猫的身边,于是猫咪发出尖锐的威吓声后,逃到别处去了。
  「愈来愈不像个男人了呢——差不多该去巡逻了喔!」
  「是、是!」
  大卫把葡萄酒喝个精光,拿起自从那个事件之后,因为增加了一点预算而新做的胸甲,套在身上。
  La cronica del AHMAD  梦想的延续,抑或少女的蜕变  完


  后记
  冬天到了。
  前阵子,东京也积了非常多的雪。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大概知道这篇后记是在什么时间点写的了吧。没错,是在二月。之前寄到我家的电费帐单上,竟然标明了将近五万圆的金额。
  别闹了,我!再多动点脑筋节省一点吧!

  ……写到这里,我发现了一件事。
  就是这篇文章的开头,跟去年出版的第五集后记几乎一模一样……!重复过着和一年前几乎相同生活的中年作家……听起来多难听啊!和一年前不一样的,顶多只有下大雪前得了流行性感冒吧。
  这次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得到流行性感冒,症状很明显地是流感,但有时候却能躲过病毒检测的法眼呢。一开始去医院看病时,由于没有检测出病毒,所以医生判断只是单纯的感冒导致发烧,所以我拿了感冒药就回家了。但是隔天又烧得更高,明明不是流感,却发这么高的高烧,未免太奇怪了!于是,我再次去医院看病,医生用类似棉花棒的东西塞进我的鼻子里,检查出来的结果,果然是A型流感,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对于没有在上班也没有在上学的我来说,得流感比得感冒要来得轻松多了。感冒大多拖很久才会好,但流行性感冒只要药有效,马上就会退烧,彻底痊愈。

  先别听我夸口自己有多不健康了,这本书排列在书店时,将会是在三月底的樱花季节,在这离别与启程的季节,各位过得如何呢,我是嬉野秋彦。(注:日本出版资讯)
  这次为您献上的是《黑钢的魔纹修复士》第九集,正如上集预告的一样,是继第五集之后所出版的短篇集。考虑到整体的故事情节,从第十集开始将会高潮迭起,所以我认为在那之前,先把气氛轻松的短篇出版成册比较好。
  好了,那么就和上次的短篇集一样,来解说短篇和之前出版集数之间的时间序列吧。不过,多少会提到剧情,从后记开始阅读的读者请注意。

  首先是第一篇,〈小姐,放过我吧!〉。
  鲁奥玛这个大都市,是狄米塔尔等人平常居住的城镇,换句话说,也算放着不管,它也会一再登场,尽管甚至特地做了地图,设定许多细节(有设定,只是没公开),还是没活用它作为所谓城市冒险的舞台。
  另外,由于也想再多描写一点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的关系,以及瓦蕾莉雅和父亲老家的关系,所以就产生了这样的作品。以时间轴来思考的话,大概是在第四集之后吧。
  瓦蕾莉雅的父亲波尔哈这号人物,人并不像女儿心里想得那么坏,也并非像所女儿认为的跟他的妻子相处得不愉快,但是少女般的洁癖,使得瓦蕾莉雅深信曾经身为没落贵族独生女的亡母是可怜的受害者,而入赘进家门的富商次男的父亲是坏人吧。虽然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但希望能描写瓦蕾莉雅和波尔哈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的短篇故事。因为对瓦蕾莉雅来说,那也算是她成长的重要证明吧。
  虽然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但害潘妮洛普伤心的那个胆小鬼博列洛,是在上次出版的短篇集中,打算趁夜袭击骑士团时代的狄米塔尔,却反被击败的米歇尔。博列洛他的弟弟,大概吧。

  接下来是第二篇〈喔喔,西吉贝尔特!〉。
  其实当初我本来打算把这篇作品的篇名取为〈喔喔,西吉贝尔特啊,你怎么挂掉啦!〉,但是抄袭的味道太浓厚,便作罢了。况且,他根本没挂!
  之前写的短篇,我都会在篇名前面加「La cronica del AHMAD」,统一成在亚默德发生的事件。但很不巧地,我最爱的西吉贝尔特并不会到亚默德,结果只好在前面加上「Le Chronique HEIDELAUTA」。总之,这篇不过就是再次确认克萝蒂德有多么喜欢西吉贝尔特的故事。
  各位阅读过就知道,在这篇短篇中传出一部分的流言,暗指是亚默德谋杀了原本被软禁在帝玛的但丁·瓦利恩堤。这是崇敬但丁的青年贵族们因为在第八集的途中,但丁被梅朵救走之后下落不明的关系,而恶意猜测这全是亚默德干的好事吧……要不然,可能是帝玛国内的反亚默德派故意传出的恶意流言。所以,就时间序列来说,这篇可说是目前最新的番外故事吧。
  顺带一提,感觉别有用心,只露脸却没有大显身手的两位帝玛的坏心神巫,如果让卡琳大人来评价的话,据说是实力一流半,在实战上派不用场的花瓶女巫。

  然后是新写的第三篇短篇〈梦想的延续,抑或少女的蜕变〉。这里所谓的少女,指的当然是莉塔。
  莉塔这名少女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我想各位只要看这次的书衣应该就一目了然了吧,就是这么一回事。从那孩子一开始登场的时候,我就把她描写得非常神秘,感觉背后似乎有许多内幕,但以往却几乎没有描写到她的私生活,而她其实是一名拥有这样过去的少女。
  这部作晶是描写社会给予被视为神的妻子——神巫非常高的地位,而主角之一正是这样的神巫。为了成为神巫,少女们从小便不断忍受艰苦的修行和刻绘魔纹的痛楚。从现代社会的伦理观来看,算是有点已经不适合现代社会的传统……当然势必会有当上神巫和落选的少女,而且照比例来说,落选的少女多非常多。
  这种从小的梦想早早便破灭的少女,之后是如何生活下去的——这是为了描写这方面的短篇故事。
  这次莉塔碰巧受到阿慕德娜的赏识,最后开启了那样的第二人生,但无法成为绅巫的少女们之后的出路其实有很多,比方说像是以监察官的身分工作、用这份经历当作武器,嫁入好人家,或是到想从小给孩子实施高度教育的贵族人家当家庭教师。成为纹章官也是其中一条道路吧。
  以时间轴来思考的话,这篇短篇的时期算是非常早。毕竟是瓦蕾莉雅和卡琳还没当选神巫的时候。
  另外,因为在第七集的后记略过没提,所以稍微描写了一些关于比盖罗的设定。现在的比盖罗,是由蛮帝戈尔格洛伊斯的贾鲁卡托尔王朝来统治,虽然国土广大,但台面下却进行着继承帝位的争夺战。这次出现的名字沃尔坎,是指戈尔格洛伊斯的第三王妃的长子沃尔坎·路德王子,他与第一王妃的长子萨米尔。塔尔齐(注:前译为米萨尔·塔尔齐。此集开始改为萨米尔·塔尔齐)以及第六王妃的长女加拉琳娜。奥罕,同为最被看好继承下任皇帝的候选人。

  ……写到这里,我又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
  那就是贝琪娜这次完全没有登炀!卡琳大人和眼镜女没登场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但私底下拚全勤奖的地下女主角,在这一集竟然只有名字出现!
  ……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路奇乌斯也没登场呢。明明以萨克就懂得找机会出现。

  那么,解说完三篇短篇之后,就让我来向所有照顾我的人献上感谢的话语吧。
  首先是负责插图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师。连几乎没有出场机会的坏心双胞胎,都麻烦您画设计图,真是非常感谢您。我会想办法让这对双胞胎在下集开始大显身手(干坏事),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接下来是FAMI通文库的N先生。今年是那个吧,FAMI通文库十六周年。由于在十四周年这个不上不下的时间点曾被要求发表感言,所以我相信今年也一定会有,我会事先准备好感言让你复制贴上的。表情凛然。
  然后,最后是各位读者大人。感谢你们每次的购买。可以的话,我希望在本篇的故事情节一口气变得严峻沉重之后,也能继续创作这朴实地填补本篇故事空隙的短篇系列,所以恳请各位支持我。

  那么,下次《黑钢的魔纹修复士》也终于迈向第十集了!在荣登二位数的同时,故事也会迎向非常大的转捩点。我已经开始执笔一部分的内容了,自己写着写着屁股都发痒的这种感觉,近几年来都不曾有过。上一次是常叶前辈败给药子老师的时候。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哎呀,我自己也觉得把难度提这么高要怎么办啊,不过,算是一种进入高潮时必要的仪式,没错。
  事情就是这样,关于第十集,请各位耐心等待一阵子。
  那么再见了!
  嬉野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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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菲尼克斯, 伯爵
这次的短篇也写的相当精彩,期待结局

7 年前 0 回復

菲尼克斯, 伯爵
这次的短篇也写的相当精彩,期待结局

7 年前 0 回復

Aegis331 公爵
想不到西吉貝爾特也很有本事。

9 年前 0 回復

xavierwheat 伯爵
录入辛苦。连着两卷后记渲染第十卷是高潮,让人有点担心接下来的展开。安海尔居然是妹子,很意外。

9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我只是有点意外,这作品回复相当少啊。。我还以为这个写的很好呢。结果没人喜欢

9 年前 0 回復

NinethMarshal 公爵
短篇啊,感觉第一篇的萝莉和寡妇最赞啊,不过似乎也有揭露一点主线吧?

9 年前 0 回復

ultrasoul 侯爵
安海爾是女的.................這..........難怪那身高身形看來很怪
原來如此.....

9 年前 0 回復

ryuken 皇帝
短篇集的一集,出多集的就喜歡來穿插一下,感謝收錄

9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九卷录入得真是很快啊,辛苦了。这么说来下一卷就是爆点的一集了,好期待,有闪光弹可看了!

9 年前 0 回復

supperaptx4869 騎士
录入简直神速
上一卷才刚看完
安海尔那女扮男装估计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经猜到了(或者说被剧透了)
所以一点惊讶成分都木有了= =|||

9 年前 0 回復

sariel.xiao 侯爵
虽然是短篇集,但还是有一定的信息量的

第二篇说明海德洛塔一定程度缩小了与亚默德的魔动剑技术差距、

不过第三篇短篇是真的没想到,之前一直看起来很神秘的安海尔的身份居然就这么解掉了
而且设定居然只是平民加女扮男装,而且还是已经有CP的女扮男装
虽然单篇故事感觉很不错,但总感觉略微有点蛋疼
安海尔那个角色装了那么久的神秘,结果揭开后感觉对主线一点爆点都木有(也许王妃的心思算一点爆点)

9 年前 0 回復

黑色小毛 勳爵
真的感謝大大的分享阿~雖然是短篇,但故事劇情還是很棒。
大10卷先前就有去插看插圖據透,感覺會是很大很大的驚喜,真是超期待的拉><

9 年前 0 回復

Gнοsт_☾ 侯爵
0 0 录入速度真快···没想到呢···

没看彩图就看的关系导致第三篇文章读到一半才知道莉塔是谁···
呀类呀类···下一篇看来有大动作了···期待一下吧···

9 年前 0 回復

凛冽 子爵
据说13卷完结。目前来看,还有好多坑没填来着,比如传说、粉红铠甲的样貌、反派身份、男主的魔纹什么的,不知道最后能否一一说明。
话说ms非后宫一般写不长?

9 年前 0 回復

DiCO3 子爵
坐等第十級看小狄獸性大發www

9 年前 0 回復

lockonstyle 侯爵
台版出的好快,这次也是短篇,和其他小说日常为主没什么营养的短篇不一样,这书的短篇更像是前传和外传性质对故事的补完

9 年前 0 回復

morris0417 騎士
哇…原來"他"就是她喔!
我還以為"他"只是襯托路奇烏斯用的耶
這麼邊緣的角色也有這樣的來頭,真是太有趣了

9 年前 0 回復

kingqjc 公爵
作者的另外一本书很久没着落了,不知道是不是坑了

9 年前 0 回復

利爪德鲁伊 平民
之前还以为是大炸弹,看完以后居然是短篇,不过也好。

9 年前 0 回復

单身税 侯爵
这一本最近出得好快呢!
我很喜欢画师,在彩图上面的颜色用得很好!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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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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