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9S Ⅶ【叶山透】【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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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山透
插画:山本ヤマト
译者:邱钟仁
图源:蓝天语意
录入:kugou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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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 



  少年孤身一人对抗多达数千名的士兵,手上却只握着一把小刀。每当他闭上双眼,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名坚强却又脆弱,命运受到世界摆弄的少女……由宇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十分钟,斗真就在这股烧灼着神经的焦躁感驱策之下,投身于一场不容丝毫喘息的战斗之中!
  舞台转移到NCT研究所,坚固无比的防护闸门已经被攻破,黑川的魔手逐渐逼近不容侵犯的最后圣域。八代将希望寄托在渺茫的可能性之上,展开一场令人绝望的战斗,并始终相信着那一线希望……
  在死斗之后等着他们的,会是败亡?还是荣耀?赌上彼此信念的一场战斗就此展开!



───真目麻耶
   心中怀抱着对亡母的思念,
   她重新站了起来。
   为了自己所相信的事物,
   也为了找回已经失去的事物。
   她的抗争并不在战场上进行。


───NCT攻防战
   面临绝对性的战力差距,引导他们向前抗战的,
   是基于信念的使命,以及彼此信赖的战友。
   一场奋不顾身的战斗就此展开。


          比生命更可贵的事物───
只要能将她抱在怀里,其他的一切事物都可以不要。
         如果自己怀里能抱的东西有限,
         那就为了她而抛开其他的一切。


第1章 夺回
第2章 比生命更可贵的事物
第3章 决战前夕
第4章 NCT攻防战



  遗产带来欲望。
  欲望带来疯狂。
  疯狂带来争端。
  争端是为寻求遗产。

  但这并非业障的循环,而是人的意志所造成的结果。
  那么这种业障肯定也将由人的意志来斩断。
  至于说到人的意志所不能及的业障,引发这一切的峰岛勇次郎为什么消失无踪?

(摘自遗产战争之序文「无止尽的争端」)



序曲



  黑川谦走在沿途有着成排民宅倒塌的道路上。
  到处都可以看到还有地方在冒烟,瘫坐在路旁的老弱妇孺哭得抽抽噎噎。眼中所见的民宅都已经半毁,几乎找不到一栋没有受损的房屋。
  鼻子里闻到的是呛鼻的浓烟与火药味,耳里听到的是叹气的声音,以及穿过废墟的寂寥风声。每吸一口气,就有细小的沙尘随着几乎烤得喉咙刺痛的干燥空气流进肺里。
  「还真凄惨啊。」
  「这种情形在中东这里跟非洲是家常便饭,都不稀奇。」
  听到黑川的自言自语并回话的人,是他的副官福田。
  「为什么要在市街进行战斗?」
  「因为可以拿平民来当挡箭牌。不过当对方用上这种兵器来攻打,人命就跟废纸一样不值钱了。」
  黑川的一瞥,让福田觉得有些可耻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失言了。在这样的土地住久了,心态都会不健康。」
  许多居民身上都有伤。有人头上包着绷带,有人得靠拐杖才能走,其中甚至可以看到有幼童已经少了一只脚。
  没有一个人得到像样的治疗。
  「一扯上石油利权跟国家的体面,人命甚至比蝼蚁还不值钱啊。我还真想看看这世上有没有所谓不腐败的掌权者。」
  「那由您来当不就好了。」
  福田的口气听起来颇有几分揶揄的味道。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一样,刚开始会震惊于这里跟日本之间的差距,出于冲动地满口正义,不负责任地非难不具实体的结构性罪恶。
  对于今天上任为第二任现地司令官的黑川,福田看着他的眼光中总带着几分冷漠。
  所谓掌权者只是一种模糊不清的概念,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在凭一己之力根本无从改变世界现状的洪流中,真相云云只是暧昧的想法罢了。唯一确切存在的,就是人类自有史以来始终摆脱不了争端这种恒久不变的事实。
  想来不用多久,黑川的愤怒就会转变为灰心,最终更将变得只为了自保与肤浅的良心,而敷衍这里的任务。
  也不晓得黑川知不知道福田内心的想法,只见他歪了歪嘴角。
  「的确,我也会用数字来衡量人命,而我在这里终究没能有多少作为,这点也是可想而知。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别人呢?」
  这句话听起来也像是要人别对他抱有期待。
  之后黑川一回到大本营,就对福田下达了几项标准的命令:
  「首要之务是找地方让居民避难,这个问题解决以后,就来评估今后的基本生活设施重建计划吧。」
  「要完全供应食衣住行每一方面是不可能的。」
  「晚点我会去见法国跟美国的现地司令官,只要交涉得好,应该可以让对方透过非法管道释出一些物资。」
  这一连串的工程不但辛苦,而且还得不到关注。
  白天有着灼热的阳光,得在气温超过五十度的环境下进行工程;夜晚又极为寒冷,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把结冰的水管帮浦融开;等到工程即将结束,又得承受太阳的照射与夹带黄砂的风吹袭。
  大自然的严苛远非宜人居住的日本所能相比,还得在炮声不断的紧迫状况下进行工程。
  他们试图在这个让战争搞得生灵涂炭的地区修整医院、重建学校,整顿出能让人们生活下去的环境。
  这是极为艰矩的任务,然而黑川却不曾对身不由己的状况与本国的漠不关心有过任何怨言,始终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职责。
  尽管进展不快,但这个小小的城镇看上去确实像是慢慢走上了复兴的道路。
  福田一开始也是没有多想,就把黑川会为了升官不择手段的那些谣言信以为真,但随着直接与黑川接触的时间慢慢增加,他开始怀疑黑川的本性究竟是不是真如谣言所说的那么黑心。而这样的怀疑,也正慢慢转变会一种奇妙的信赖与期待。
  就在这个时期。
  简直像在嘲笑他们过去那些脚踏实地的努力般,有天晚上突然爆出轰隆巨响,漫天大火照亮了沙漠。
  「发生了什么事?」
  当黑川与福田赶到现场,一切都已经结束。
  市镇几乎完全遭到破坏,大地出现裂痕,而且还有整栋建筑物化为焦炭的情形。不仅如此,甚至可以看到翻阅翻倒的战车与各式车辆,以及炸碎的战斗机残骸。
  只凭战斗所造成的破坏规模,就明显可以看出有人行使了过剩的武力。
  地面上到处都留下了难以理解的痕迹。许多只能以巨大多脚生物脚印来形容的痕迹,一路连向破坏的中心地。

  「……死亡伏蝎。」
  黑川看到这些脚印后,自言自语地说出了一个名称。那是一种栖息在非洲与支那半岛等地,有着最剧烈毒性的漆黑毒蝎之名。
  然而不管毒性再怎么剧烈,全长不满十公分的蝎子,自然不可能造就这种惨状。死亡伏蝎这个名称,是安在一项杀戮兵器上的代号。
  「您有看过?」
  福田惊奇地看着黑川的脸。
  「只看过一次,记得是在阿尔及利亚吧。听说只为了破坏一架那种遗产兵器,法军牺牲了二十辆以上的战车,以及将近百名士兵的生命。」
  「还真是惊人了。」
  接下来好一阵子,黑川跟福田都没有说话。他们半年来的努力,已经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福田。」
  「在。」
  「这种科学为什么就不能用在和平用途上?」
  「……」
  「半年来我们在这所做的事情,用到的科技跟一百年前没有太大的差异。不管是给水帮浦,修建遭到破坏的建筑物都一样,就连在最低限度的设施内所进行的医疗行为都不例外!相比之下,用在那种兵器上的科学力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钱跟技术力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黑川平常从来不曾这么激动,这让福田打从心底觉惊讶。
  选定此地作为攻击目标的武装集团取得了这种规模的遗产兵器,才是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事情。无法积极行使武力的自卫队所拥有的兵力,在这种命名为死亡伏蝎的毁灭性兵器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脆弱。
  身为司令官的黑川,当务之急应该是确保部队的安全。除此之外,还应该将使用这项兵器的武装集团定义为恐怖分子,赢得国际舆论的认同,以便强化己方武力,再不然就是用来当成撤退的藉口。
  然而黑川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跟这些实务问题完全无关。
  黑川谦有着无数不好的谣言缠身,说他极为狡猾,为了赢得更高的地位可以不择手段。那么,这个在自己眼前像十几岁少年般激动的人,到底是谁呢?

  「报告刚刚传进来了。」
  「我们动身吧,就在前面对吧?」
  「是。」
  黑川与福田带着少数护卫,前往战斗现场的中心位置。没过多久,一个被堆成一座小山的断垣残壁盖住的物体,出现在黑川他们的眼前。
  「这就是……死亡伏蝎?」
  福田看得目瞪口呆。
  这项外壳带有黑色光泽的毁灭性兵器,前半部有着像是甲壳类动物的脚,后半则以履带支撑,模样十分奇异。全长达到十二公尺的巨大身躯,在移动上固然有其不便,但所搭载的大量破坏兵器,却足以弥补这项缺点而有余。配备在后半部的高出力光学兵器,更是它命名为死亡伏蝎的由来。
  然而这架死亡伏歇,却在断垣残壁的中心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前半部的脚边折断,在后半部需要靠履带支撑重量的高出力发电机则开了个大洞,歇子的尾巴也给扯断,插在远处的大地上。
  「……到底是谁能把这种兵器破坏到这个地步?」
  黑川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话。正因为他对死亡伏歇的战斗力掌握得非常正确,才会比别人加倍惊讶。
  「报告书上有写。」
  福田也没能完全隐藏住内心的动摇,只说得出这种制式回答。
  「我知道。可是你能相信吗?只凭一个老人,而且还是赤手空拳就把那玩意破坏成这样。」
  「可是目击的居民都是这么说,应战的英军方面也有目击情报。」
  「有考虑过集体幻觉的可能性吗?」
  「目击者的验血结果显示没有使用药物的迹象,从状况上来考量,也没有足以造成集体幻觉的条件。」
  两人的谈话中断了。这并不是因为话题已经谈完,而是有个状似当地居民,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哭着从他们两人身旁走过,开始向死亡伏蝎膜拜。
  「她可能也是目击者之一,我们就问问看吧。」
  不巧的是老婆婆说话乡音很重,要不是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的福田担任翻译,根本就没办法问下去。
  「她说这项兵器杀了她的儿子跟媳妇。」
  福田继续与老婆婆交谈,并说明谈话的内容。
  「她有看到老人吗?」
  黑川的话透过福田,传达给老婆婆。
  「她说有看到。」
  两人互望一眼,之后把目光转向老婆婆。当福田更详细地问下去,老婆婆就很高兴地开始说明起来。
  「她说她心存感激,非常感谢那名老人。」
  「她说的老人……指的是?」
  稍加犹豫之后,福田说出了这个名字。
  「是,听说老人自称路西华。」
  「路西华……」

  一个星期后,福田将一枚记忆卡递给了黑川。
  「这是英军的记录影片。」
  「真亏你有办法弄到啊。」
  「在这种情势下,军方的管理自然也漏洞百出,只要懂得怎么打通关节,总是会有办法。」
  黑川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转念想到这名部下以前曾以防卫驻守官的身分待过英国,于是也不再多说,将纪录影片放进了播放机里。
  「有拿到老人的详细情报吗?」
  「不,很不巧的就是没有他的情报。」
  「可是也不能断定就是假的。」
  「是。」
  「反正看了影片就知道,是吧?」
  黑川拿起手上的遥控器,按下播放按钮。
  在灯光昏暗的帐棚内,重现出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一名身穿破烂薄衣的老人,像散步似的朝着死亡伏蝎走去。死亡伏蝎的炮弹与雷射炮对准了老人,老人多半是想闪躲,只见他的脚步比刚开始加快了些,但仍然慢得令人绝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死亡伏蝎的所有攻击都没有命中对手,全都惊险擦过,巧得令人怀疑影片造假。就算说这是用CG做出来的影片,都会让人觉得太假。
  没多久,老人来到死亡伏蝎眼前,看上去像是拍了一下它的底部。这一下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多少力道,就只是看准对方行动的时机,弄垮它维持平衡的枢纽。只凭这么一个动作,就让死亡伏蝎脚步不稳,才刚想要重新恢复平衡,姿势又再度垮掉。这样的过程重复几次后没过多久,死亡伏蝎自身重量与操作上的失误对各部位所造成的负担,慢慢演变成零件龟裂,最后终于完全遭到破坏。
  真要说起来,死亡伏蝎的破坏比较接近自毁。老人看上去只施加了微乎其微的力道,以最低限度的力道带来最大限度的破坏力。
  战斗开始之后不过几分钟,重复自毁行为的死亡伏蝎终于不再动弹。
  「这个老人的能力也是来自遗产吗?」
  太过异样的战法,让福田看得目瞪口呆。
  「这恐怕很难说,总觉得跟遗产不太一样。像这样利用对方的力量促成自毁,不怎么像遗产,反而比较接近合气道。」
  昏暗的帐棚里,只有显示出静止画面的萤幕灯光,从旁将黑川的脸孔照得十分苍白。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惊讶,只流露出一种望向远方的独特眼神,仿佛追寻着某种看不见的事物。
  「福田。」
  「在。」
  听到上司叫自己,福田马上出声答应,但黑川并没有立刻接话。
  隔了几分钟之后,黑川所说出来的话,却与老人或死亡伏蝎都没有什么直接关连。
  「你觉得我们可以再继续放任野蛮的科学肆虐吗?峰岛的遗产确实非常危险,可以带来莫大的威胁,可是技术本身并没有善恶可言,问题是在于使用者身上。为什么总是会有人将这些技术转用到军事用途上?」
  遭遇死亡伏蝎的那天晚上,黑川就曾经提过这个疑问。
  福田可以提供好几种答案。
  第一,单纯因为遗产可以带来财富。只要非法提供遗产科技,就可以轻易获得大笔金钱,这是导致EM犯罪始终无法根绝的理由之一。
  第二,峰岛勇次郎从不为自己的发明申请专利。只要不曝光,就可以把他的发明说成是自己的技术,光明正大地用来赚取利润。甚至就连非犯罪组织的正当团体,都往往会屈服于这种诱惑之下。
  第三,高度的技术力可以提升国家的优势。说得再简单一点,如果想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居于领先地位,就必须具备比他国更突出的科技,以及这些科技所带来的军事力与经济力。觊觎峰岛遗产而引发的争端不限于犯罪组织,还经常会演变成国家规模的争夺,说来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至少对于黑川谦这个精通多方内幕,自身更惹得无数毁谤谣言的人来说,他不会现在才对这种事感到疑问,也不可能需要部下提供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句话中唯一包含的情绪,就是字面上的疑问。那是种天真而幼稚的疑问。
  「这玩意毫无疑问是遗产科技的产物,可是ADEM做了什么?竟然让国际政治的角力绊住而没有办法出动,实在是太离谱了。这次也是一样,对方有联合国当靠山?给这样的联合国绑住,ADEM还能有什么搞头?」
  福田察觉到只有在说出ADEM这个名称的时候,黑川表情中有了微妙的改变。
  「你觉得我们可以做什么?我们就只能乖乖闭嘴,看着那群拿着对自己有利的法律当后盾,只顾贪求自身利益的家伙无法无天地乱搞吗?」
  答案十分明显,的确只能闭上嘴看着他们乱搞。超过四十岁的福田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了。
  就连福田那经过百般磨耗而心灰意冷的心中,也仍然留有些微的正义感与自我牺牲精神。然而他认为凭自己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有能力改变世界。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顶多只能在自己影响所及的小小范围内尽力而为,满足于自己的努力而已。
  「我要跳脱法律的束缚来行使正义,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危险了?」
  黑川平静地对默默不回答的福田宣告:
  「我要执行那个计划。」
  对于黑川所说的计划,福田也是在一个礼拜之前,才从他本人的口中听到实际内容。当时福田觉得这个计划极为荒唐,然而现在他说出来的却又是另一番话:
  「人们肯定会在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是叛国贼。」
  「不做到这个地步,世界就不会改变。只做到ADEM那样是不行的。」
  「多半还会碰到非得牺牲同志的情形。」
  「我早有觉悟,我不在乎遭人怨恨。」
  「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您都只会在历史上留下恶名。」
  「我要的不是名誉。」
  窗外荒废的街景映照在黑川眼中。接着他转过身来面对福田,斩钉截铁地说了:
  「我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人活得有人权的世界。」
  「这是理想论,计划太无谋了。人类有史以来从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计划成不成功不是问题。我,不,应该说是我们;我们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够传达给一些人了解。我们希望世界改变的心意,一定能够传达出去。」
  福田打从心底无言以对。黑川是个彻头彻尾的梦想家,是个只为了自己的理想,甘愿承担任何罪名的傻瓜,更是个连自身利害都忘在脑后,有着某种缺陷的人。黑川这个人的本性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让人拆穿,实在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我就舍命陪君子,奉陪到底吧。」
  而福田也认为正因为如此,他才更需要有像自己这样的人来辅佐。
  「我们要对世界发起革命。」
  就在这沙尘漫天飞舞的荒野中,一顶俭朴的帐棚里,黑川对唯一的知己如此宣言。


第一章 夺回



  1

  才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由宇的脸近得呼吸都会喷在自己脸上。
  「哇啊啊啊啊!」
  斗真惊吓过度,上半身直往后仰,但已经躺着的他当然做不出这种动作,结果就是后脑杓重重撞上地板。
  「你在搞什么?」
  由宇那低到冰点以下的冰冷语气,落在痛得抱头打滚的斗真身上。
  「我、我在……」
  斗真试图想起他之前是在做什么事。
  「我在……呃……」
  当时他们吃的、穿的、住的全都让横田家打理,所以想说至少帮忙做个大扫除。家里只有一名家庭主妇跟一名幼儿,难免会有一些粗重的工作能不做就先不做的情形,而斗真就以这些粗重的工作为主,在整个家里四处打扫。最后把客厅打扫干净,精疲力尽的他当场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就这么睡着了。
  「啊啊,对喔,原来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总算弄清楚事情经过后,接着让他觉得好奇的不是由宇那受不了他似的眼神,而是一阵强忍的笑声。那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横田和惠的笑声。
  「没关系啦,斗真他一定是累了……噗,嘻嘻,嘻嘻嘻嘻。」
  和惠按住嘴,把脸别到一边。
  「对、对不起了,斗真,晚点……嘻嘻,我会好好骂镜花的,啊哈哈哈。」
  「咦?为什么?」
  由宇皱起眉头,和惠则笑个不停,而且还说要骂镜花,让斗真搞不太清楚状况。
  就在这个时候,镜花踩着咚咚咚的可爱脚步声出现了。她朝斗真的脸上看了一眼,天真无邪地笑了笑。
  「斗真哥哥好帅喔。」
  无论笑容还是发言都很天真无邪,但为什么就是会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呢?斗真很快就想通了。镜花握在手上的东西,或许就是这种不祥预感的元凶。
  「镜花,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这是用来画画的。」
  镜花精力充沛地把黑色麦克笔挥来挥去,答话的声音也是活力十足。
  「这、这样啊。」
  斗真慢慢转头环顾周遭。和惠在与斗真眼神交会的瞬间,立刻以连由宇都自叹不如的速度别过头去。
  「对、对不起,嘻嘻嘻,斗真,晚点、我会好好,啊哈哈。」
  尽管她用手按住嘴巴跟肚子,肩膀的抖动却停不下来。
  接着跟由宇四目相对。她是没有把脸别开,但以一副再也受不了他似的表情说了:
  「你的迟钝实在让人佩服之至。就算累得精疲力尽,像你刚刚那样一点戒心也没有的模样,可真叫人想学也学不来。不过……」
  虽然这番话说得十分平淡,但才说到一半,她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地停止说话,最后更别开了脸。
  「噗嗤。」
  就这么笑了出来。
  猜到自己遭逢了什么灾难的斗真,立刻冲进洗手间,站到镜子面前一看。
  「啊啊啊啊!」
  尽管早已料到脸上有些什么东西,斗真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喊出来。
  他的脸上填满了多半是镜花所画的涂鸦。两边脸颊上都有着疑似花朵的漩涡图样,额头上则有着三个勉强可以猜出大概画的是人的东西,两边眉毛连在一起,嘴巴的周围则多了类似胡须的图样,试着闭上一只眼睛,果然就看到眼睑上也画了眼睛。除此之外,连鼻子、耳朵到脖子,也都画满了各种涂鸦,简直就像是全身写满了驱魔经文的无耳芳一(注:日本怪谈之一)。
  「这、这太过分了啦……镜花。」
  没出息地抱怨之余,斗真还是立刻转开水龙头,用冷水跟肥皂洗脸。然而照在镜子里的脸却没有任何改变,脸颊上还是有花,额头上也仍然有着奇妙的人跳着舞。
  「你也真够无知的了,油性笔哪有这么容易洗掉?」
  「这是油性笔喔!?」
  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由宇,态度拽得不得了。
  「啊,还有不要把我写在你肚子上的算式洗掉,晚点我要记录下来。」
  「咦?你说肚子……」
  斗真把衣服卷起来,露出自己肚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各种陌生的数字与符号。
  「为什么!」
  「看着你糊涂的表情,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算式。当时手边没有什么地方适合写下来,所以我就先拿你的肚子来代替便条纸了。」
  「不要这样好不好,竟然连由宇都涂鸦。」
  「这不是涂鸦,是很正式的算式。你怀疑我的计算能力吗?」
  看到由宇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做出离题十万八千里的反驳,斗真只能回以半放弃的表情。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写在我的肚子上吧!」
  「不写下来搞不好会忘记,我是无可奈何之下,才会写在你肚子上的。」
  斗真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哪里无可奈何。
  「由宇头脑那么好,根本不可能会忘记吧?」
  「这你就错了,斗真。写下来跟背起来,这两种行为在大脑中留下的纪录是不一样的。」
  由宇订正得十分冷静,目光却有点四处乱飘,这是错觉吗?
  「那也不用……」
  「我拿来了。」
  这时出现的是镜花。她拿起LAFI三号机的模样显得十分吃力,一步步努力将它搬来。
  「嗯,辛苦了。那我马上就来纪录刚刚写好的算式吧。」
  由宇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从镜花手中接过LAFI三号机,打开了上盖。
  但她的笑容当场僵住,身体也停在非常不自然的姿势。
  「怎么样?变得更帅了喔。」
  镜花朝着LAFI三号机所说的这句话,跟先前对斗真所说的话完全同质,手上也一样握着油性笔。
  不只是斗真,就连风间也遭到了横田家这个小暴君的毒手。

  「镜花,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
  和惠生气的模样,让斗真觉得十分意外。虽然他跟和惠并不是那么熟,但对她的印象总是以温和居多,所以他原本以为和惠应该只会温和地说说镜花而已。
  然而那个淘气又活泼的镜花,现在却一脸要哭的表情,缩着身子乖乖跪坐在和惠身前,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更是十分惹人怜爱。
  由宇一边擦着萤幕上的涂鸦,一边看着她们两人。
  由宇的目光有着难得一见的温和,但眼神中却又显然蕴含了阴影与寂寞,让斗真有种揪心的感觉。
  「严厉中有着慈爱,所谓的母亲大概就像这样吧。」
  「……嗯。」
  斗真想起了自己那段跟现在的和惠与镜花一样,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的童年,于是点了点头。
  尽管当时年纪还小,却已经觉得母亲十分漂亮。每次到了开放参观教学的日子,同学都会说坂上的妈妈很漂亮,让他十分骄傲。
  他的母亲个性开朗活泼,所以骂他的时候也非常有气势,不是和惠这种程度的严厉所能相比。而且也可能因为斗真是男生,动手打他的情形也很多。
  「以前我也常常被妈妈骂。」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每一次母亲打他、骂他,都有着正当的理由,而他也丝毫没有怨恨的想法。唯一让斗真心也怨怼之意的,是母亲突然丢下自己失踪这件事,但就连这种心情,他也已经多少调适过来了。
  ──嗯?
  然而有个念头却卡在脑子里。他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母亲有关,但一试图回想,就觉得心头会掀起一些波纹,让他没办法静下心来。
  「……不知道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咦?」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由宇也没发现斗真陷入沉思,低下头去用力擦着LAFI的萤幕。
  『别再用力了,萤幕会破掉。』
  「少啰嗦。」
  由宇无视于风间小声的抗议,粗暴地擦着萤幕。凭由宇的本事,应该可以更有效率、更简单地除去油性笔的字迹,但她就是没有那么做,而是老老实实慢慢擦。
  「你挨骂的模样我可以轻易想像出来。不过,比方说……唔,例如想像麻耶挨骂的模样,就会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由宇今天很多话。
  「也对。不过我想麻耶应该没有被骂过,因为麻耶的母亲在她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是吗?原来她跟我一样啊……」
  「是啊。」
  再讲下去,多半就会把彼此的父亲也拿出来讲,所以斗真赶忙接上别的话头,想办法避开这个话题。
  「我会跟麻耶那么要好,搞不好也是因为麻耶少了对母亲的回忆。」
  「这话怎么说?」
  「我是所谓的妾腹子,照理说女生应该都会讨厌这种兄弟姊妹,像胜司先生就摆明了讨厌我。这也难怪,知道自己爸爸在外面还有女人,而且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当然会觉得没趣了。」
  「唔,是这样啊?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一个人很好,很平凡的妈妈,她做的汉堡排很好吃。」
  「嗯,和惠的汉堡排也很好吃,看来汉堡排果然是妈妈的味道里少不了的必备事项啊。」
  由宇人侧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太过复杂,让斗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唯一能从她脸上看出来的,就是一种近乎死心的羡慕。
  「等我回到NCT,唯一会让我遗憾的……」
  由宇说得十分落寞。
  「就是麻耶的红茶,还有和惠的汉堡排了。」
  由宇说过她就连吃饭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吃,不知道是不是连去意识到寂寞的情绪都已经消磨殆尽了?
  「怎么了?看你一脸消沉的表情。啊,对喔,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竟然疏忽了。你泡给我喝的那种有咖啡味的粉末,也挺不坏的。」
  ──不是这样的,由宇。麻耶的茶跟和惠的料理,味道确实都很棒,然而真正让由宇觉得美味的,是跟其他人一起喝的茶,跟大家一起吃的饭菜。
  但斗真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口。针对如何才能让由宇获得自由这个问题,除了由宇自己所给的三种方法以外──他还没有找出不必用大口径的枪打穿她的头、不必把她的知识连着人格一起破坏、也不用再度让她被囚禁在NCT里的第四种方法。
  由宇真正祈求的、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全球最顶尖的头脑,也不是不容他人望其项背的天才特质。
  而是自由、平稳、日常,说起来都是些非常平凡的事物。然而对峰岛由宇来说,什么才是自由?什么才是平稳的日常?斗真还没有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2

  『……真,斗真、斗真!』
  风间喊了斗真的名字好几次。
  『你有听见吗?斗真,回答我。』
  「嗯,我有听见,我没事。」
  斗真慢慢睁开眼睛。然而不管有没有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色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他身处黑暗之中,然而现在待在黑暗中,反而让他保持住平静。
  『真的吗?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不用担心。」
  『那就好。』
  「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在横田家度过的时光,想起了由宇那连羡慕的心情都已经消磨殆尽的侧脸。
  『你还真够镇定啊,差不多是《自由》该出现的时候了。步骤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不过我再跟你确认一次。我会配合《自由》的下降,让现在沉入海中的球体实验室上升,同时你则要从顶部的舱门出去,全力朝《自由》跑过去,凭你的脚力应该勉强跳得过去。』
  「……嗯。」
  他想起了在横田家的那段谈话。那是由宇跟自己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平稳的谈话。
  自己已经想起了真相,想来多半再也不会用那种平稳的心情谈起母亲了吧。
  然而若有人问他是否希望真相继续封住,答案却是否定的。
  他不会不去正视真相。如果自己是连母亲都杀的禁忌之子,如果自己是别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制造出来的工具,那就更不能再让任何人操作自己的记忆,不能再让自己远离真相。
  由宇跟自己的相遇,是出于偶然,还是出于必然?不管答案是哪一种,人们多半都会以命运来形容。然而若说就连这种相遇,都跳脱不出彼此父亲的手掌心,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绝对不要,绝对不能接受。如果连自己对由宇的感情,都完全落入他人算计之中,这叫他怎么能够接受?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喜欢那个黑发的少女呢?她本领高强,而且脱俗、努力,又那么美丽,有着太多吸引人的理由,然而不管是挑哪一个理由来当成答案,都让斗真觉得不太贴切。他找不出什么词汇可以原原本本地表现出自己的心情,但是有件事他非常肯定,那就是自己绝对不想再放开她,想要保护她。因为如果没有好好抓住由宇,想必就连自己都会放弃自己。
  『喂,斗真,你有在听吗?』
  「有啊。」
  嘴上说得理所当然,但风间的话他其实有一半没听进去。盘据在他心中的,是一股平静却又剧烈的怒气。
  若那么想要遗产,去追峰岛勇次郎不就得了?由宇跟风间说过七原罪很可能跟峰岛勇次郎有关,而且尽管那次经历如梦似幻,但斗真确实见过峰岛勇次郎本人。
  峰岛勇次郎确实存在。
  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突然出现在斗真眼前,悠哉地讲了许多高深莫测的话,之后又忽然地消失。
  为什么自己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到?
  让咬紧嘴唇的斗真回过神来的,是怜递到他眼前的一个灰色小盒子。
  「这就是解毒剂,盒子是特制的,被点38口径的子弹在极近距离打中也不会有问题,不过你还是得小心别弄坏。」
  先前不管听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的斗真,对这句话却明显有了反应,目光焦点确实对准了这个盒子,里面装的正是由宇的性命。
  「里面还有强心剂,不过不太建议使用。三十二小时前她就已经施打过一次,而且考虑到对方还有可能对她施打自白剂之类的药物,对心脏的负担……」
  「就是说除了解毒剂外最好都别用是吧?」
  斗真打断了怜的话,小心翼翼地将装有解毒剂跟强心剂的灰色盒子放进内侧口袋。既然是没有救赎希望的话语,那么听再多也是枉然。
  口袋正好位于他的左胸,由宇的性命就寄托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
  她娇小的身躯被施打毒素,还打了强心剂强迫她行动,搞成了个药罐子。
  光是想像她被枷锁夺去自由的模样,斗真就满腔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由宇非得受到这么残酷的对待不可?
  『时间只剩十分钟左右,斗真你听好了……』
  由宇会死?
  由宇到底做了什么?她明明无时无刻都在牺牲自己,保护别人。
  长年来她一直压抑自己的渴望,一直忍受不人道的待遇。
  她那对有如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睛,以及仿佛忘了阳光的白皙肌肤,都美到让人看得倒吸一口气。然而斗真从来没有看过由宇发自内心的笑容,一次都没有。
  『我继续说明。《自由》外壳所用的材料是T00合金,D级遗产,就算是鸣神尊,恐怕也很难一刀劈开。驾驶舱的玻璃则为C级遗产,推定跟这个球体实验室的外壁是用同一种材料,要破坏极为困难。你要找的是《自由》上方的舱盖,用鸣神尊破坏掉舱盖的锁。这是在跟时间赛跑,如果动作不够快,人还没进去《自由》就拉高高度……』
  胸口一阵滚烫,愤怒的情绪慢慢扩散到全身,紧紧握住鸣神尊的右手已经没了感觉。
  峰岛勇次郎活得那么悠哉、那么自由、那么自得其乐。他谈起女儿时的口气也十分平静,不畏惧任何人,也没有将被敌人捉去的由宇放在心上,就这么消失无踪。
  全世界都在争抢遗产,争夺峰岛由宇。不管是他人或是由宇自己,都对她百般苛求,但由宇仍然挺身而战。她试图对自己发明的东西负起责任,说危险的自己应该要跟世界隔离,因而压抑自己的渴望。
  为了争夺峰岛由宇而起的争端,说穿了就是在利用峰岛由宇那种不愿逃避,企图负起责任的正义感与善良。斗真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这点。
  ──然而真正最不能原谅的……
  握着鸣神尊的力道强烈得几乎是要拆了自己的手。
  ──是没能保护由宇的我。
  绝对要救她出来。不光是从海星之中,更要从峰岛勇次郎留下的咒缚中救出她,把由宇带到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好了,斗真,你听清楚了。据我推测,囚禁峰岛由宇的地方……』
  「废话少说。」
  『你说什么?你打算不靠任何指引,自己在那么大的舰内把她找出来?就算有人指路,剩下的时间都已经嫌少了。』
  随着风间这几句出口,球体实验室也开始往上浮起。
  『正确地说来是十一分十八秒。毒素种类繁多,计算上多少会有误差,不过……』
  「我要你废话少说,赶快浮上去。」
  『唔,你这种口气……』
  「尽管去吧。」
  怜打断了斗真与风间的谈话。
  「离水面只剩十几公尺,没什么大不了。是他本人说要去,那随他去不就得了?」
  说完怜就以手动的方式打开了通往外部舱盖的通道舱门,要斗真赶快离开。
  「从这里过去三十公尺,右手边会有个舱盖。」
  言下之意,自然是鸣神尊的继承者哪会这么简单就死。
  斗真就这样朝着舱盖跑了过去。怜从他背后关上了门,大概是为了避免海水灌进来吧。
  怜说得没错,没过多远就看到了舱盖。
  斗真转动头上的转盘,打开了它。
  『等一下,斗真,还太早了!』
  斗真没有听见风间隔着对讲机所发的制止声,他根本听不进去。动手打开舱门,大量的海水立刻倒灌进来,但斗真不予理会,照样爬着梯子上去。当他来到外面,球体实验室的顶部刚好浮出海面。
  斗真就这么站在顶端,两眼注视前方,毫不犹豫地拔出鸣神尊。握着刀的手热得滚烫,心中没有一丝怀疑能不能驾驭鸣神尊的不安想法。现在的斗真已经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天真了。
  一阵冲击袭向球体实验室,撼动了这直径五百公尺的立足之处,球体实验室撞上某个看不见的物体。就在同时,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一个巨大的飞行物体就此现身。
  「……她在。」
  在这全球最大的飞行物体,全宽超过四百公尺的巨大质量之中。他要找的目标十分娇小,身高还不满一百六十公分。
  「由宇她就在里面。」
  但斗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由宇的存在。
  「啊啊啊啊啊!」
  想到这里,斗真已经开始往前飞奔。玻璃球体上的海水还没有流光,显得十分滑溜,但斗真却毫不犹豫地全速飞奔而过。沿途踩出爆炸似的水花,笔直地朝《自由》的驾驶舱延伸过去。
  『斗真,冷静一点!你要先爬到《自由》上面,想办法把舱盖……』
  从耳机传来风间的声音,但斗真完全不予理会。从握着鸣神尊的右手扩散开来的热度,几乎要将他全身烧得滚烫,但这滚烫感现在反而让他觉得痛快。
  《自由》已经近在眼前。机身外壳采用峰岛勇次郎发明的遗产科技,是种连宇宙尘直都能挡住的材料。然而斗真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材料的压迫感,比起右手传来的那股扎实的感觉,这种素材的存在感也只与寻常塑胶无异。
  「啊啊啊啊啊!」
  他在发出怒吼的同时奋力一跳,连人带刀将鸣神尊朝驾驶舱的玻璃挥了下去。刀刃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没至柄。接着整片玻璃就以鸣神尊为中心,出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痕向外扩散,不到一秒就化为无数的玻璃碎片,与海水一起泼洒进《自由》内。
  尽管高度只有海拔数十公尺,但气压的变化仍然造成剧烈风压,在驾驶舱内吹起了一阵夹带着四散的玻璃碎片与海水的暴风。
  每个人都赶忙闭上眼睛,同时用手护住脸部。
  当他们再度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名眼神冰冷的少年,提着小刀独自站在他们眼前。

  突如其来的入侵者,让飞行员们陷入慌乱。《自由》拥有完美的隐形功能,而且有着要塞似的巨大机身。而这架连要发现都很困难的飞机,竟让一名少年只凭着一把小刀就闯了进来。驾驶舱那连飞弹直击都能挡住的特殊玻璃,却被一把小刀轻而易举地击碎,他们的大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驾驶舱内的十名海星士兵,都因为恐惧与震惊而僵住。这群人都是操纵《自由》的飞行员,要让这架全长超过三百公尺,全宽更达到四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飞机稳定飞行,就得用上这么多的人力,并加上优秀的航空电子设备辅助才行。
  「由宇在哪里?」
  这句带着杀意的话,让每个人的四肢变得更加僵硬。在这种连呼吸都有困难的极度恐惧下,就算想开口也办不到。这名十七岁的少年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就是如此异常、如此凶煞。
  随着这句话出口,斗真拿起小刀摆出了架势。这把小刀比斗真的杀气更加慑人,刀身仿佛罩上了一层因空气温度过高而让景象扭曲晃动的现象,同时却又有种几乎令人冻僵的冰冷气息。并不是真的有高热空气造成景象摇晃,但就是有某种莫名的事物,扰乱了这群飞行员的视觉。而这莫名的事物造成恐惧,束缚住了他们身体,别说一根手指都不能动,甚至连眨眼都办不到。
  「她在哪里?」
  少年第二次发问,手上小刀同时一挥,兼具轻量与超高硬度的特殊合金制座椅,一声不响地被砍成两截而倒在地板上,就跟驾驶舱的玻璃一样。这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光景,让士兵的恐惧与紧张终于崩断,不,是一刀切断了。
  士兵们一起将手伸向腰间的枪。以一敌十,而且还是刀械对枪械。按照常理推断,不用打也知道哪一边会赢,但少年跟那把小刀都不寻常。
  他们的手还没有碰到枪,斗真已经有了动作,只以半步就逼近最靠近他的士兵,连续将鸣神尊的刀柄埋进两名士兵的心窝。就在拔枪动作进行的期间,又让两名士兵走上了同样的命运。等到他们的手指碰到扳机,第五与第六个士兵正好倒地,还剩下四个人。斗真的动作毫不停歇,准星还来不及对准快速移动的斗真,又有一个人倒地。斗真在对方担心误伤自己人而有所犹豫的期间,又解决了两个人。
  不知不觉间,只剩一名士兵还没有昏倒,他以发抖的手将枪口对准斗真。
  「由宇在哪里?」
  斗真呼吸丝毫不乱,以跟刚开始一模一样的口气问出这句话。
  「哇啊啊啊啊!」
  剩下的最后一名士兵,在恐惧驱使下扣了扳机。错乱中所发射的子弹,轨道能对到斗真身上,可以说纯粹是幸运的产物。然而鸣神尊一挥,枪弹只留下几点火花就遭弹开。
  恐惧超出了极限,让士兵当场失禁,思考与情绪都完全冻结住。
  「哼。」
  看出问不到什么情报后,斗真随手将刀一挥,最后一名士兵也就此倒地。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将斗真的入侵告知全舰。
  驾驶舱内的各种仪表指示灯也同时熄灭,这表示《自由》的所有控制权,已经移交预备驾驶舱掌握了。
  不过对斗真来说,这些事情根本无关紧要。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由宇的所在。斗真用手碰了碰怀中的针筒。只剩十分钟,要是没赶在十分钟内施打解毒剂,由宇就会没命。
  他必须在这全长三百公尺以上,全宽四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飞行物体中,不靠任何指引找出一名少女,而且里头还载满了数百名,甚至可能是数千名的敌军士兵。
  照常理来想,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但斗真脸上却没有浮现出焦躁或放弃的神情。
  也不知道是因为进入紧急状态,还是本来就需要特别步骤,驾驶舱的门就是打不开。然而斗真却不慌不忙,随手挥动鸣神尊三次,被切成好几段的合金门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响掉在地上。
  就算看到切开的门对面,已经有士兵拿枪等着,斗真仍然心如止水,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他化为一具战斗机械,挥刀朝士兵砍了过去。

  3

  心口一阵火热。内心处理不完的情绪跟着眼泪一起上涌,让由宇全身颤抖。
  这是因为毒素胶囊已经开始溶解,或是海星施打的药物对她身心产生了不良影响吗?
  ──不对。
  她会有这种心情、这样的感情,会流下这些眼泪,是因为看到了斗真的身影、喊出了斗真的名字。
  「竟然从正面硬闯……真是个傻瓜。」
  嘴上说的话与自己的心情正好相反。由宇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隐隐约约知道那是心中累积的情绪,在寻找宣泄的出口造成。
  她不懂。这些年来由宇随时都完美地控制自己,像她优异的体能就来自这种完美的控制。对她来说,所有事情都只是头脑劳动。但这种控制最多只限于肉体方面,不受理性管理的感情终究无法控制。
  「笨蛋……要是因为硬闯而多受无谓的伤,那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少年一定会奋不顾身地跑来救由宇,问题是在于黑川会如何对应。斗真的目的显而易见,黑川多半会立刻采取对策,而且他现在肯定对自己在最后关头露出破绽十分后悔,想必会立刻派兵来了结由宇的性命。斗真赶在士兵来之前就找到由宇的可能性,是无限趋近于零。
  就在这时,由宇的身体晃了一晃。这不是《自由》的G力所造成的。
  ──终于生效了?
  真的毒素胶囊开始溶解了,由宇自己并不知道里面装了哪些毒素。
  「这会是ADEM的药物产生的影响,还是黑川做了什么手脚吗?不,现在不是分析这种事的时候,重要的是想办法活下去。」
  由宇勉力把随时都会脱缰的思考拉了回来。
  她重新整理自己的状况。枷锁把由宇绑在房间的正中央,状况跟第一次在《自由》里醒来的时候一样。当时她利用了一时疏忽而贸然接近的医师成功逃脱,但现在房间里没有人在。
  不过再这样下去,不用几分钟就会有海星士兵赶来。在玛门已经完全复制记忆的现在,黑川还会让由宇活命,纯粹是出于一种恶意的表露。
  然而当下一旦多出了坂上斗真这个不确定因素,黑川就应该会分秒必争地派人来要了由宇的性命吧。
  乍看之下要脱逃是不可能的,但由宇的眼神却没有放弃。
  一定要从这里逃跑,不能在这里白白等着被杀。
  从四面八方的墙壁延伸过来的锁链,夺去了她所有自由。要是继续待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由宇咬紧牙关,丹田蓄力,接着猛力扭动身体。肩膀发出闷响,登时一阵剧痛攻心,但由宇仍然不哼一声,平静地进行作业。
  剧痛让额头上冒出汗水,但只要脑海中浮现出那名跑来搭救自己的少年,就觉得这股剧痛也没有那么难忍了。

  两名海星士兵一走进囚禁由宇的房间,就从腰间枪套中拔出手枪,拉动滑套让子弹上膛,把枪口顶在由宇的额头上。
  然而他们的动作在这时停住。由宇的头低垂,全身一动也不动。整个房间都是血腥味,味道是来自由宇脸部跟地板,鲜血溅得满地都是。
  「她怎么了?」
  一名士兵发问,另一人则看了看表后回答:
  「你这一说我才想到,记得是说她本来就会毒发身亡,看来时间已经到了啊。」
  「啊啊,原来是经过痛苦挣扎才吐血而死啊。」
  士兵强忍想别过脸去的冲动,手上却又慎重地抓着由宇头发让她的头抬起。低垂的头部往后仰起,露出了满是血迹的脸孔。
  「怎么办?要跟上面报告说已经死掉了吗?」
  「等一下,先确定是不是真的死了。」
  吐出大量鲜血且不再动弹后,少女那无与伦比的美貌,看上去就像做工精巧的人偶,反而带起了恐惧心理。尽管如此,士兵还是伸手去碰由宇的颈部,想摸摸看她有没有脉搏。少女的身体还十分温暖,反而更让人毛骨悚然。就在士兵的手碰到颈部前,少女身上先产生了变化。原先闭上的双眼突然睁开,露出满是血丝,目光空洞的眼睛。
  「哇!」
  两名士兵赶忙往后跳开。士兵抬起的头部也无力地垂下,就这么咳个不停。
  「明明就还活着嘛。」
  说是这么说,但少女已经性命垂危,身体还不时会痉挛,发出呻吟的声音,两名士兵判断这是毒素正在侵蚀她那小小的身体所造成的。她那被枷锁铐住的细嫩手腕也在流血,沾上血的美丽黑色长发粘成一束束深红而泛黑的发束,加上这几天来都没有好好供应她饮食,让她的脸颊变得极为瘦削。她的模样就是这么惨不忍睹,令人没办法正眼看上一眼。
  「我马上让你解脱。」
  士兵再次用枪顶住她的额头。这次少女不再毫无反应,而是缓缓抬起了头。那对不准焦点的视线,让士兵看得背脊发凉。士兵过去曾经多次看过现实中的死亡,但像她年纪这么轻的少女则是第一次。
  「……我不……想死。」
  少女以几乎小到听不见的声音恳求。
  「不行,你已经没救了,我至少可以让你不用活受罪。」
  士兵这番话简直在说给自己听似的,枪口更用力地顶在她额头上,使力扣住扳机。少女恳求的眼神深深刺在士兵的心中,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忍正视,撇开视线扣下了扳机。另一名士兵也移开了视线。
  枪声在狭窄而冰冷的室内回响,让人耳朵都觉得痛。视野一角可以看到少女娇小的身体大幅度后仰,士兵认为那是中弹而产生的作用力,但是他错了。不,真要深究起来,士兵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撇开视线。
  少女的身体之所以后仰,并非因为中弹,而是出于少女自己的意思。偏离目标的子弹继续前进,破坏了一部分枷锁。
  「我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还有剩下良心可以让我利用。」
  士兵听不懂少女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从这句话的语气,听出少女尽管性命垂危,却绝对没有放弃活下去的意志。
  忽然间,从四面八方延伸来的锁链,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由宇就以这只有一个点遭到破坏的锁链为基轴试图脱逃。她的脑中已经建构出一套错综复杂的机关谜题解答,而她现在就在根据该解答来操纵身体。
  然而两名士兵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开枪的士兵一共花了四秒找回判断能力并再度开枪,另一人因为离得稍远,客观地观察到整个情形,所以只花了两秒。
  由宇从拔枪的动作来推测士兵的熟练程度,他们会瞄准躯干而不是头部。看到他们做出符合理论的正确行动,由宇的嘴角往上扬起。只要对手不是峰岛由宇,这就是非常正确的判断。
  接着从士兵的姿势来目测子弹的轨道。由宇的目测精度足以跟精密机械相比,她扭动受到束缚的身体,但遭到绑住的身体实在是避无可避。第二次枪声响起,子弹轨道看起来分毫不差地贯穿了由宇的身体,但实际上却碰出了火花,让子弹的轨道偏离,只浅浅地削过枷锁表面与由宇的侧腹。
  弹开子弹的自然是枷锁的金属部分。讽刺的是之前将由宇五花大绑的枷锁,现在却救了她的命。误以为这出于偶然的士兵,又扣了两次扳机,而枷锁也再度弹开子弹两次。
  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将枪顶在由宇的额头上扣下扳机,但他们没有选择这个方式。不,应该说在由宇的诱导下,让他们不去选择这个方式。之所以连自己吐血的模样都拿来利用,恳求着向他们讨饶,为的就是达成这个目的,而她也成功地让士兵别开视线。
  层层安排的计策,轻而易举地限制了士兵的行动。
  由宇抓准这个空档,赢得了上半身的自由,然而她的两只手却不自然地下垂。为了更快、更容易摆脱枷锁,她早已事先让肩膀脱臼了。
  不过胜负却花不到五秒钟就决定了。
  就算两只手都不能用,但她可是峰岛由宇,要解决两名配枪的寻常士兵终究难不倒她。
  由宇跨过两名昏倒的士兵,踩着踉跄的脚步接近墙壁,猛力让肩膀撞了上去。
  「呜……啊。」
  隐忍已久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哼出声来。
  之所以选择这种粗暴的方式来接回关节,是为了用疼痛来提神,但过度的痛楚却让她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
  「要是就这么昏倒……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考还是运转不顺。
  这次由宇慎重地接回了另一边肩膀的关节,尽量减少疼痛。成功地接回关节后,还没有时间喘口气,又突然觉得目眩,让她陷入天旋地转的错觉中,不由得膝盖跪地。
  「这是神经毒素啊……」
  胶囊已经开始溶解。潜伏在全身血液中的无数毒素胶囊,尽管有设定溶解时间,但总是有个体差异存在,所以从先溶解的胶囊开始对由宇造成影响。
  「顶多只能再撑八分钟吧。」
  等目眩的症状消退之后,由宇两腿用力,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她手扶着墙壁,踩着摇晃的脚步勉力向前走。
  正要走出房间,看到门把的影像竟然一分为三,让她忍不住苦笑。药物的影响来得比她预料中更快也更强。
  「我不能死,不可以死在这里。」
  脑中浮现了在窗外看到的少年身影。
  要是待在这里,第二波很快就会过来,留在这个房间里是死路一条。然而斗真的入侵让舰内戒备变得薄弱,这个事实应该可以帮助由宇。
  她要去的地方是收容舰载机的机库。在两个小时前上演的逃脱剧中,她就完全掌握了这架飞机的内部构造。《自由》已经攀升了高度,要从舰内逃脱出去,唯一剩下的手段就在那里。
  但是由宇没有办法告诉斗真自己的所在。斗真也许会从士兵口中问出囚禁自己的地方,而赶来这个房间。如果事情这么发展,两人就会刚好错开,对于所剩时间不多的由宇来说,这些时间的损失多半会致命。
  不过由宇却毫不犹豫。她相信只要自己前往机库,斗真也一定会到同一个地方。她没有任何根据,也许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然而由宇对这种不合逻辑的思考,却没有一丝的怀疑。
  ──斗真他一定会赶到我在的地方。
  由宇擦了擦弄脏的嘴角,扶着墙壁走出了房间。

  4

  快步走在《自由》通道上的黑川,脸色极为凶险而且严峻。
  「福田,报告状况。」
  跟在他身后的副官福田武男,瞬间在脑子里把各地传来的报告统整完毕。
  「疑似坂上斗真的入侵者,现在正从第一舰桥往第二主通道移动,途中与第二十七及第三十五警卫队发生冲突。对方的入侵没有停止,与他接触的卫兵已经失去联络。」
  「已经三十六人了,坂上斗真……我太小看他了吗?」
  黑川咬了咬牙,谁能想到竟然有人会孤身正面硬闯《自由》?又有谁能想到有人能凭着一把小刀粉碎驾驶舱的特殊玻璃,还挺身对抗多达数千名士兵?
  「一击就破坏了驾驶舱的强化玻璃……」
  这种结果让人只能哑口无言。遗产技术的结晶之一,竟然让一把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刀破坏了。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态,逼得黑川修正了自己的常识。
  之前他有接到报告说斗真已经从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出来。用来堵住出入口的水泥碎成沙尘状,而士兵们则全都成了同个部位受到致命伤的遗体,没有一个人例外。尽管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斗真所为,但少年身边确实发生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明知士兵全部阵亡,状况也始终无法明确掌握,自己为什么没有尽快派人查明原因?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峰岛由宇身上,让他轻视了坂上斗真的存在。
  在监视器画面上可以看到斗真飞奔的身影。他的速度很快,快得让作业员操作的监视器根本跟不上,再另上先前受到由宇操纵的玛门在机内大打出手,瘫痪了许多监视设备,导致他们很难完全捕捉到斗真的所在。也因此,如今他们只能透过跟斗真接触的部队来掌握状况。
  「第二十六、三十三以及三十八部队,都在接敌之前就失去联络。」
  还没有回报状况,就遭到瘫痪的部队,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十个。换算成人数,也就表示已经有将近八十名的海星士兵被他打倒。
  「这应该算是《自由》的缺点吧。在极端狭窄的通道上,没有办法发挥人数优势,地利是掌握在对方手上。」
  「是,而且影响超乎我们的预期。主驾驶舱的破损太严重,复原工作会花上很多时间,管制权限已经转移到副驾驶舱了。」
  「好,虽然发生了几件意料之外的事,不过还是按照原订计划进行。出动攻坚部队去占领球体实验室,在攻坚部队出动的同时,本机也紧急脱离,转移到隐形模式。不可以再让更多入侵者跑进《自由》里面了。」

  5

  就算让斗真闯了进去,对整艘巨大机身造成的影响终究有限,只见《自由》缓缓开启了下方舱门,让海星的兵力接连空降下来。
  无数条绳索朝海面垂下,让看上去像水珠似的士兵顺着绳索下到海中。士兵的腹部上配备小型氧气循环系统DRAEGER LAR/V,这是一种美国海豹部队(SEALS)也有采用的装置,非常适合隐密行动,而他们的背上则背着装有枪械的防水背包。
  跑出来的还不只是士兵。
  载着士兵的攻坚用SDV(小型潜艇)也接连从空中落下。这些用来占领的兵器,在海面上撞出了大大小小的水花,纷纷潜入了球体实验室。
  球体实验室是以奇袭的方式突然出现,但黑川的反应也很快,他毫不吝惜地投入了原本就准备用来占领球体实验室的兵力。
  有个人透过监视摄影机,看着所有事情的经过。
  这个坐在球体实验室中枢所在的中央球体区,观看整个事态的人就是怜。
  尽管几乎所有功能都已经废除,但球体实验室的监视摄影机还留着,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想来应该是解体作业的管理上必须用到,所以才没有拆除。
  「阵仗可真大。」
  怜看着画面,在没有其他人,只有各式仪表灯光的室内自言自语。仪表发出的蓝白色灯光,照亮了怜那中性而伶俐的侧脸。
  『这就表示他们势在必得吧。』
  不,这不是自言自语,室内还传出了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看不到人实在不太好说话,可以请你至少在萤幕里现身吗?」
  怜朝着虚空说话。
  『也好。』
  先前说话的风间辽答应了怜的要求,身影出现在怜的眼前。然而他并不是出现在萤幕上,而是站在房间的中央。
  「这……难道是立体投影……不,是视网膜投影?」
  就连怜也不禁觉得惊讶。照理说应该只存在于电脑中的风间,却能够以实际影像出现在自己眼前。
  『没错,就是视网膜投影,直接把影像投影到眼球。』
  「球体实验室里还真有些有意思的设备啊。」
  『现在有时间聊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吗?』
  「那就请你不要搞这种不相干的演出。」
  风间无视于怜的讽刺,走到萤幕的前面。怜伸手想触摸影像,但果然穿了过去。大概是试过后就满意了,怜也不再把风间出现在眼前的这回事放在心上。
  「作业员呢?」
  『乖乖待在生活区里。』
  「这里的所有舱门锁都完全不能以自动方式开闭,只能以手动方式开启,这点没有错吧?」
  『嗯。多半是为了保全上的问题,但这些改造工程还真会找麻烦。』
  「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眼前我就先同意你这个说法吧。想要阻止他们的进攻……」
  萤幕上亮起了一个绿色指示灯。
  『潜行准备已经完成了。』
  「请你立刻执行。」

  风间一弹响手指──正确来说,投影影像只做出了弹响手指的动作,声音则是从喇叭发出来──整个球体实验室就开始微幅震动。
  ──还真是多余的演出。
  风间会有这么多有人味的动作,让怜觉得十分奇妙。在怜的想像中,风间的个性应该更数位一点。
  『我们就下潜到水深五百公尺处。到了这种深度,敌人就无法入侵了。』
  「已经潜入的人数有多少?」
  多个萤幕的影像一齐切换,每一具摄影机上都拍到了海星的士兵。他们脱去潜水服,从防水背包中取出武装,开始穿戴在身上。动作之俐落,比起美国引以为傲的海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共有六十二名士兵入侵。』
  风间的语气始终十分平淡。
  「看得出训练度很高,了不起。」
  『装备有M4RIS突击步枪三十六挺、MK23SOCOM手枪四十二挺、闪光手榴弹六十三枚、震撼手榴弹……』
  「不用再说,知道这些就够了。你一瞬间就能掌握到这么多资讯?其中有些装备应该没办法透过画面确认才对啊。」
  『只要分析一下体格、服装的凹凸、已经确定的装备跟体重,剩下的装备也大致都能推测出来。』
  「我都忘了,你在这里就跟万能的天神没有什么两样。」
  『我不否认。不过很遗憾的,在这个解体中的球体实验室里,我能随心所欲的程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不只是闸门的开闭,几乎所有功能都已经撤除。凭现有的设备,我大概可以解决三分之一左右的兵力,剩下的就交给阁下了,可以吧?』
  「很好。」
  怜就跟平常一样,只在纤瘦的身上穿着黑色衬衫,看样子并没有携带什么强力的武装。
  然而就算看到六十名以上重装备的特种部队,怜仍然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6

  「开火!不要退缩,开火!」
  接近哀嚎的吼声在舰内回荡。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枪声,几乎将吼声完全掩盖过去。
  然而尽管有将近十个人在狭窄的通道内一起开火,他们的目的却仍然没有达成。
  「我要用这个。」
  士兵在手上的是颗手榴弹。
  在飞机内使用这种武器,乍看之下显得极为无谋。士兵所拿的是破片手榴弹,这种武器并没有填满火药,主要是透过爆风来向四面八方射出破片,以瘫痪敌人战力为主要目的。
  所以实际的爆炸威力会比电影等娱乐作品中给人的印象要小得多,只是爆炸再怎么小,终究不适合在机内使用。
  本来这种行为十分无谋,但有个因素将这种行动升华为最佳的判断,那就是构成《自由》的素材T00合金。全靠这比杜拉铝轻四倍,强度也高出三倍的峰岛遗产,士兵才能采取这种战法。
  士兵拔开手榴弹的保险,朝目标投掷出去。
  「找掩蔽!」
  所有士兵都躲到通道的转角后方。唯一没有办法找掩蔽的人,是位于通道正中央的目标,也就是那名非法入侵者。
  这枚以雷管引爆的手榴弹,在接触到地板时产生的冲击之下爆发,爆炸声与黑烟一瞬间掩盖住整条通道。
  就连躲在通道转角后方的士兵们,也都被烟雾喷到。
  「解决了吗?」
  要躲开爆风以及所有的破片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然而当爆风散去,士兵们的希望立刻改为绝望。
  「这种程度的攻击杀不了我。」
  不知停止为何物的步伐,确实地慢慢拉近他跟这群士兵间的距离。
  情形极为异常,但现场却有另一件事让士兵更加动摇。
  少年的右手往旁大幅度伸展,看起来就像刚挥完刀。照理说这只手应该握着那把小刀,也就是少年唯一带在身上的武器。
  然而看到少年手上的物体,不,应该说看不到少年手上的物体,让士兵们极为动摇。
  少年拿在手上的,就只有小刀刀柄,再过去的部分则凭空消失,根本没有刀身。不,说没有刀身也不太贴切。如果只是因为刀身隐形,应该会可以看到位于刀身后方的舰内墙壁成地板。这群士兵自己所搭乘的《自由》本身就具有万象迷彩功能,如果只是刀身隐形,应该没办法让他们这么吃惊。
  但是少年拿在手上的物体却不一样,只觉得有种不同于遗产的煞气确实刺激着五感。
  「那是什么?」
  一名士兵倒吸一口气。
  比起挨了手榴弹却毫发无伤的少年,刀的存在硬是更加吸引这群士兵的意识。
  将视线转过去,也看不到任何物体。不,不是看不到,是没有办法认知。
  刀身所在的位置没有光线?又或者这把刀不像光学迷彩那样,是让光线偏折开来,而是将光线吸引掉?
  可是如果刀身会吸收掉光线而呈现黑暗状态,周围的轮廓应该还是会形成刀身的形状才对。
  可以明确地意识到刀的存在,却没有任何人可以认知到少年手上鸣神尊的刀身。整个空间中就只有那一点极为异样,受到某种拒绝世界认知的法则所支配。
  斗真的视线暂时从士兵身上移开,转到了鸣神尊上。他微微眯起的眼睛是在述说着什么?这是否表示士兵们无法认知的小刀,少年却能认知到?
  「……滚开。」
  少年的视线拉回士兵身上之后,就只说了这句话。看到那蕴含了浓厚杀意的视线,让这群士兵连连倒退。
  「哇啊啊啊啊啊。」
  尽管直觉地知道无济于事,但生存本能却又在同时让他们扣下扳机。
  与先前同样的枪声,掩盖过了其他声响。但这些枪声也很快就全部停歇,唯一剩下的就是少年迈步的声音,而这种脚步声也随即转换为飞奔。
  「由宇。」
  斗真对躺了一地的士兵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不断追寻一名少女。
  然而在少年脑中的角落,却有着一团沉淀堆积的浑浊物。
  ──怎么回事?
  从右手感受到的鸣神尊,强行插进了斗真的思考中。
  他身上的祸神之血曾经一度失效。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的前峰岛研究所与峰岛勇次郎邂逅之后,这股感触又再度回到自己手中。
  拔刀出鞘的时候,心中没有一丝不安,丝毫不担心会不会又再度失效。就只是理所当然地拔刀出鞘,理所当然地使用。
  从鸣神尊上面感受到的力量强得前所未见,不,也许这股力量是从自己体内涌出来的?斗真分不出这两者的差别,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差别。
  就算遇到障碍,他也只是挥动鸣神尊加以突破。
  然而往常那股从脚底直窜上来的昂扬感,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打倒了无数的士兵,就算遇到特殊合金也照切不误,就算自己变得再强,要是见不到由宇,这种力量就完全没有意义。
  拿着鸣神尊的最强少年,心中完全没有往常一定会降临的那种打倒敌人的喜悦。
  有的就只是一股被时间驱赶的焦躁。

  7

  忽然间一阵天旋地转。
  「呜!」
  由宇勉力踩稳踉跄的脚步,总算没有摔倒。这不是因为《自由》在摇晃。这架全球最大,而且汇集了遗产科技结晶的飞机,稳定得让人完全不觉得它在飞行。
  之所以会觉得天旋地转而脚步不稳,原因彻底在由宇自己身上。
  由宇直盯着扶着墙壁以免摔倒的手打量了好一会儿。尽管幅度很小,但指尖确实在颤抖。
  「手指跟舌头麻痹,这是……」
  由宇闭上眼睛一会儿,慢慢调匀呼吸。
  「这是河豚毒素?受不了,选的毒还真没人性。」
  已经开始溶解的毒素胶囊,慢慢侵蚀着由宇的身体。由于河豚身上也有同样的毒素,让这种毒素非常知名,毒性更是非常强烈,高达氰化钾的十倍。
  「要是连呼吸系统都受到影响,可就麻烦了啊。」
  由宇重重一拳打在墙上,仿佛想藉此挥开麻痹。痛楚让神智逐渐昏沉的脑袋微微清醒了些。
  「我不能……就这么死掉。」
  ──这也是为了那个奋不顾身跑来营救自己的大笨蛋。
  由宇下定决心,跨出了一步,然而坚定的决心却没能传到脚底,她只觉得地板一歪,脚底没抓到地板,从肩膀最先着地。光是不让自己撞到头,就已经让她费尽全力。
  「连三半规管……也……出问题啦?竟然这样就跌倒……实在,太难看了。」
  由宇不禁自嘲,但她不会只顾着自嘲,而是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新建构出新的步行方式,找出能让不听话的身体走下去的方法。
  接着由宇站起身来,开始踩着踉跄的步伐向前迈进。尽管脚步十分不稳,但实际上却与摔倒完全无缘,让人看了都觉得神奇。
  「顶多再……六百五十二秒……就是极限了啊。」
  由宇这句冰冷的话,是针对自己而发。
  正视自己所剩的时间之后,由宇的眼中仍然没有绝望的色彩,而是有着坚定的意志。
  她要去的地方是舰载机的机库。想来那里多半不易躲藏,而且对方也会优先确保,然而要跟那名少年一起逃出去,就非经过那里不可,所以由宇一定得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自己顶多只能再走两百二十步,但要抵达那里却得走上三百步,她还是非去不可。
  眼前是一条细长的通道。通道上没有看到敌人是出于侥幸,还是对方已经在别的地方等着自己了?
  膝盖终于弯了下来。不管再怎么用力,就是没办法撑直已经弯折的膝盖。根据她特有的计算能力而做出来的动作,已经超出身体负荷的极限,现在的她再也没办法按照计算做出任何动作。
  斗真就等在这前面。由宇再次灌注力道,奇迹却没有发生,两条腿还是没有动弹。尽管如此,由宇仍然手扶着墙壁勉力起身,但只走了两三步就撑不住,扶在墙上的手指拖出五道血迹慢慢下滑。
  膝盖又跪到地上,看样子是再也动弹不得了。
  当步行已经变得极为艰钜,由宇就用膝盖跪着前进,等到膝盖都跪不稳,则连手肘也顶到地板上往前爬。要是看过峰岛由宇平常那华丽动作的人看到现在的她,肯定会于心不忍地别过头去,她现在的模样就是这么难看、这么笨拙。然而唯有那对注视着前方的黑曜石双眼,始终没有失去坚强的意志之光,让她的侧脸美得无与伦比。
  由宇好不容易通过了这条细长的通道,来到一个宽广的空间。
  这里就是机库。全长将近两百公尺,天花板高达二十公尺左右,宽度也肯定有五十公尺,大得让人几乎忘记这里是飞机内部的空间。
  机库里还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战车及各式车辆、VTOL战机与泛用直升机等各种载具,数量超过一百架。
  「呼……呼……呜!」
  喉咙十分滚烫,但手指头却冰冷得像冻僵了一样,死亡正一点一滴地侵蚀由宇。如今除了呼吸外,她什么事都办不到,而且再过不到五分钟,她就会连呼吸的能力都丧失了。
  「找到她了!」
  在耳鸣中混进了有人大吼的声音,无数的脚步声接近过来。等到因痛楚而扭曲的视野对准焦距,由宇才发现一群拿着枪的士兵已经包围住自己了。
  海星士兵对应得十分慎重。不知道是想等到包围网完成之后再开枪,还是对于射杀满身是血的垂死少女这种行为有所犹豫?
  不知道这些年来,这种黑色的枪口已经对准自己几次了。
  这些枪口从来不曾让她觉得畏惧,有的只是恼怒与愤慨。这些情绪每次都让少女脸上浮现出嘲笑的表情,同时也让她觉得这些人愚不可及。就凭这些玩意,能对峰岛由宇产生什么威胁?
  然而现在却不一样。无数有着黯淡黑色光泽、对准了自己的枪口,看起来是那么可怕。哪怕只是一发子弹,现在的自己都不可能躲开。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就连头脑都没办法正常运作。
  只要这群士兵扣下扳机,肯定会有多达数十发的枪弹贯穿自己身体,让自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没有任何抵抗的手段,只能任凭这种从发明以来已经有着数百年历史,甚至可说有点原始的武器,射出铅弹破坏大脑,贯穿内脏,造成自己的死亡。虽然不知道死的时候还会不会睁开眼睛,但不管答案是哪一种,最后映在眼帘中的,不是铅色的子弹,就是从自己身上流到地板上的血,再不然就是灰色的天花板了。
  她十分害怕。
  口吐鲜血。
  这些血不但红,还温温的。
  她不想死。
  ──我还活着。我还不想、还不想放弃,我不想死。
  不知道那名少年,也就是斗真来不来得及赶上?状况彻底令人绝望。刚看到他的时候,他人还在驾驶舱,距离这里不但超过一百公尺,还差了四个楼层,更有多达数百名的士兵隔开两人。
  就算是这样。
  「斗、唔……斗……真。」
  由宇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呼唤他的名字。如今她已经连发音都不标准,每喊一声就有鲜血流出,火热的呼吸也掠过脸颊。
  然而呼吸还是温暖的。斗真,斗真。喊着这句话的自己,呼出来的气息还很温暖,自己还没有死。每吐出一口鲜血,就有少许的生命之火从体内流失,然而这些温暖毫无疑问是发自自己体内。无论是鲜血、呼吸,还是沾湿了脸颊的眼泪,都再再告诉她,自己体内还燃烧着生命之火。
  她不能死,她还想再见斗真一面。虽然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什么,但总之在见到他,把这份心意告诉他之前,自己绝对不能死。
  然而身体已经受到严重侵蚀,回应不了内心强烈的感情。就连动动手指,都已无能为力。
  无数冰冷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由宇。
  指挥众人瞄准的士兵开口发出一声无情的号令。再过一秒钟,那张嘴就会下令开枪。这点由宇非常清楚,清楚到令她寒心,她束手无策。
  由宇的心染上恐惧的色彩。她就只像个刚呱呱落地的婴儿一样缩起身子,用力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想着一名少年。
  ──斗真!
  如果要死,当然希望可以看着他而死,就算只能在记忆中看着也好。她想看的不是遗产合金制的墙壁、不是从过去就一直指着自己的黑色枪口、不是自己红色的血液、也不是将会夺去自己性命的枪弹,而是那名少年。就算不能亲眼看到,至少也希望能够想着那名少年而死。
  「斗……真……」
  「开火!」
  冷酷无情的射杀命令,与少女心中小小的呼喊重合在一起。
  ──就在那一瞬间。
  撕裂了整个灰色空间的不是枪声,也不是少女的祈求,而是一阵染上恐惧色彩的惨叫声。
  「呜哇啊啊!」
  「嘎啊啊!」
  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叫声响起,士兵的身体在地板上滚动了一段距离。停在由宇身前的士兵看样子已经昏了过去,再也没有动弹。
  无论是站着的士兵,还是微微睁开了眼睛的由宇,都将目光转往士兵滚过来的方向。在逆光下,只能看清人影的轮廓,然而站在那儿的人,那名孤身带着小刀闯进来的少年,毫无疑问就是由宇满心盼望的少年──坂上斗真。
  少年在众人环视之下缓缓走近。一声声脚步声之中,蕴含着一阵宁静的怒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少年的步伐太过堂堂正正,还是他的气势震慑住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有动作。不,应该说是不容许他们有动作。
  呼吸与鲜血卡在由宇的喉咙深处。逆光让她看不清楚斗真的脸,而且受到毒素侵蚀的眼睛,已经连轮廓都看不清楚。然而她非常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可能会认错。
  人影在由宇身前停下脚步。
  「斗……真……啊!」
  不知不觉间,斗真强而有力的臂膀已经将由宇抱在怀里。
  「由宇!由宇!」
  身上有着血腥味的斗真,将由宇紧紧抱在自己怀中。
  「啊、啊,真的……是……斗真……吗?」
  由宇不敢相信这是现实,在斗真怀里一次又一次地问着。
  「由宇,对不起,我来晚了。由宇、由宇……我来救你了,由宇。」
  就像发高烧而神智不清的病人一样,少年也同样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由宇的名字。由宇不知道这些呼喊中蕴含了多少感情,只知道每次听到他呼喊自己的名字,热泪就夺眶而出。

  「由宇……」
  斗真忘了围在他们两人身旁的枪口,只顾着用力抱紧由宇。
  少女的身体比记忆中更瘦、更轻,也更孱弱。吐出来的血弄脏了嘴角,整个人衰弱到连站都站不住。紧紧抱在怀中的身体是那么冰冷,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体温会融化她。
  「已经没事了。」
  说完斗真用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柔软却又冰冷的触感,让斗真的怒气不断增加,只有流过她脸颊上的眼泪十分火热。
  「斗真、斗真……是斗真吗?是你来救我了吗,斗真?」
  由宇就像迷路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呼唤自己的名字,而每一次斗真都点了点头。他一次又一次地摸着由宇柔软的头发,用力将她紧紧抱住。
  「你这家伙搞什么鬼!」
  第一个打破这阵寂静的是一名士兵。
  斗真仍然抱着由宇,只以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表情回过身去。所有枪口的射线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而相互交错。
  「开火!」
  士兵们想起了自身的使命,一起扣下了扳机。十余名士兵手上的冲锋枪枪口,在短短数秒间,就射出了多达数百发的子弹。
  斗真左手抱着由宇,以结了冰似的眼神看着他们,丝毫不把子弹放在心上,就只用鸣神尊斩向虚空。眨眼之间,刀刃的银光画出了超过二十道的弧线,子弹悉数掉在地上。
  「啊……」
  由宇这才想起自己置身的状况,把脸撇了开去。就在她撇开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无数散落在地板上的子弹。
  「……斗真?」
  由宇罕见地流露出不安的情绪,再次看了看斗真的脸。
  「不要紧的,别担心。」
  她看到了斗真的笑容。只是一个笑容,就让她不安的情绪烟消云散,但由宇却又再度别过脸去。被斗真紧紧抱在怀里,与斗真粘在一起的身体,以及自己将一切都交了给他的事实,让由宇突然失去了冷静。
  「由宇,你就这样把全身体重靠在我的左手上,用力抓紧我。你在牢牢抓好,不要被甩下去,把一切都交到我的左手上。」
  然而这个男的却在讲这种话?
  过去自己总是与他并肩作战,从来没有单方面依赖过斗真,自己从来没有变成包袱过,所以由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把全身靠在斗真身上,就会变成他的包袱。要抱着已经动弹不得的自己战斗,根本不是神智清醒的人该做的事情。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包袱,自己非得跟他分开不可。理性是这么说的,但身体却违背了头脑的命令。
  由宇的手牢牢抓在斗真身上,腰部靠上斗真的左腕,把斗埋进斗真怀里。
  「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斗真有了动作。由宇为避免被甩下去,加强了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力道,光这样就已经让她费尽全力。
  斗真的身体动起来有如行云流水,将干净俐落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由宇任凭斗真将自己拥在怀中,在近得连呼气都会喷到的距离看着斗真的侧脸。
  斗真紧闭嘴唇,以坚定的眼神看着敌人。他的侧脸看在由宇眼中,显得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看到他的表情,由宇登时担心起来。她担心的不是自己会变成包袱,也不是怕他应付不了这些拿枪的士兵,而是担心自己胸口高涨的鼓动会传到斗真身上。尽管还没脱离险境,但这些事就是让由宇莫名地十分担心。
  斗真的表情随着战斗情势而有着微妙改变,而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由宇看着心跳越来越快。
  打斗声听起来好远好远。不管是刀剑声、枪声、惨叫声,还是有人倒地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遥远,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对现在的由宇来说,只有眼前这名少年的面孔才是唯一的现实。
  旋风终于停住,由宇的脚尖碰上了地面。不知不觉间,所有士兵都已经倒在地上。遥远却又剧烈的枪响与惨叫声都已经消失,只剩下《自由》低沉的引擎声。
  寂静让由宇更加担心。胸口的鼓动还是一样剧烈,这样反而会让斗真发现自己那快得不合情理的心跳数。斗真还是跟先前一样,只用一只左手,就轻而易举地将由宇牢牢拥在怀里。
  「我、我一个人站得住。」
  由宇强行推开斗真,想站得离他远一点,但还没退开一步,膝盖立刻一软,眼见就要摔倒在地,斗真则抢在由宇摔倒之前抱住她。
  「不要逞强,我马上帮你打解毒剂。」
  由宇衰弱的程度超乎想像,让斗真觉得十分焦急。他从胸口取出了装有解毒剂的针筒。虽说装着针筒的容器经得起枪弹直击,但看到针筒没有损坏,还是觉得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由宇那就像发高烧而显得恍惚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因紧张而僵住。
  「斗真!」
  在大喊的同时,由宇使尽浑身的力气推开斗真。斗真跟由宇的身体再度分开,一阵强风紧接着从他们两人之间扫过。这是一阵有着巨大双刃斧外型的强风。
  「啊!」
  大概是遭双刃斧卷起的强风一带,解毒剂从斗真手中掉了下来。斗真赶忙想要捡起,但像是回力镖一样折回的双刃斧却妨碍了他。斗真不及细想,只得蹲下躲避,巨大的铁块紧接着就从他的头上掠过。
  这唯一的希望,斗真手中那无异于由宇性命的东西,当场弹得老远。他还没来得及捡起在地板上滚动的针筒,已经先有一只脚踩住了它。视线随着这只脚往上移动,就看到一名拿着双刃斧的妖艳女性正在微笑。
  「……七原罪,阿斯……莫德。」
  由宇说这句话的声音既小又沙哑,已经濒临死亡的深渊。


第二章 比生命更可贵的事物



  1

  光看轮廓都觉得这个身影散发出一种妖媚的美感,然而她手上却有着一把长达两公尺以上,跟她曼妙的身材一点都不搭调的巨大双刃斧。
  阿斯莫德轻轻松松地将那把少说有一百公斤重的双刃斧挥来挥去,慢慢朝他们两人走近,怎么看都不觉得女性纤细的手臂能做出这种事。面对这超乎常识的对手,斗真挺身挡在由宇身前。
  不过斗真丝毫没把巨大双刃斧放在眼里。少年的目光只注视着一个地方,那就是阿斯莫德捡起的那个装了解毒剂的针筒。
  「哼哼。」
  阿斯莫德「磅」的一声巨响让双刃斧落在地上,开始用手指转着针筒。
  「看样子这东西很重要呢。」
  她以拿着宝石般轻柔的手指,将注射器塞进乳沟之中。这动作极为诱人,但斗真面不改色。
  由宇手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脚步不稳而失败。
  「不行啦,由宇,你不可以再逞强了啦。」
  「可是……斗真。」
  「这娘儿们由我来杀。」
  斗真以沉重的口吻,说出了心中一股不带任何杂质的杀意,那是真目家花了长年的岁月打造而成的杀意结晶。这种连情感都排除在外的纯粹杀意,能在人心中唤起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而正面接下这句话还笑得出来,也让人佩服七原罪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双刃斧开始慢慢旋转。
  「你……」
  情感从斗真的表情中脱落,只剩下了冰冷的面貌。两眼的目光笔直射向阿斯莫德。
  「应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妖艳的笑容述说着她十分清楚,同时也表示:「那又怎么样?」她没有说话,而是将那把重达一百公斤的双刃斧挥来挥去,仿佛宣告接下来要靠实力讲话。
  阿斯莫德挥着斧头慢慢逼近斗真,斧头往左右两边挥来挥去,刚开始挥得不算太快,随后才慢慢加快速度。增加的不只是速度,巨大质量所能带来的破坏力也与速度成正比。
  把长达两公尺以上的双刃斧挥来挥去,自然会碰到别的物体,但她毫不在意,而她也不必在意。碰到的所有物体不是飞出去,就是被挖开了一个大洞。双刃斧凿开地板,打飞了车辆的部分车身,不断朝斗真逼近,简直就像活的削岩机。
  相较之下,斗真只是拿着鸣神尊摆出架势。
  由宇透过已经几乎完全看不见的模糊视野,看着他们两人对峙。
  两者都不发一语,仿佛在强调多说无益,果决的沉默支配着整个空间。只有两者所制造的武器声响,形成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斗真由静转动只在一瞬间。转移的过程是那么迅速,仿佛把两种不同的姿势缝合起来似的。
  接招的阿斯莫德丝毫不改脸上妖媚的笑容,述说着这样的对手正合她意。
  鸣神尊飞驰而过,笔直的轨迹令人联想起没有半分晃动的子弹,蕴含着足以和阿斯莫德的双刃斧匹敌的力量。
  当两者在威力上难分高下,就有两个因素会造成差别,其中一个因素让斗真占到了上风。真目家数百年来保有的强者象征绝非幻想,两者的武器剧烈碰撞在一起,这把独一无二的小刀理应能够轻而易举地劈开双刃斧。
  这一瞬间,双刃斧有了不自然的扭动。阿斯莫德运用了另一个因素,试图颠覆鸣神尊的绝对优势。
  双刃斧配合斗真的动作往垂直方向扭动,动作轻盈得让人感受不到重量。斗真尽管姿势不自然,却仍然大步往后跳开。
  看到在兵器上占了绝对优势的对手后退,阿斯莫德意带嘲弄的笑容更增妖媚。
  「你怕了吗?小弟弟。」
  面对阿斯莫德那混在冷艳笑声之中的嘲笑,斗真仍然面不改色。
  无论多么锐利的刀刃都存在着弱点,那就是对来自侧面的攻击,往往出人意料的脆弱。阿斯莫德抓准这个弱点,她早料到双刃斧会被砍断,让对方的刀刃砍进双刃斧,反而是她的攻击。
  她在鸣神尊为了切断双刃斧而埋进斧面的瞬间,猛力扭动双刃斧,对小刀的刀腹施以极大的负荷。光是能将重达一百公斤的武器挥来挥去,就已经十分有侵略性;更惊人的是,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已经挥出速度的双刃斧改变方向。而且真正极具威胁的地方,就在于她完全抓准了时机,配合斗真的动作来扭转双刃斧,这般能耐也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该有的范畴。
  ──这鸣神尊什么的果然不简单啊。
  看到理应折断的鸣神尊完好如初,阿斯莫德也微微向后退开。
  阿斯莫德从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鸣神尊上。这名少年之所以会这么强悍,根源就在那把武器上,所以她早就知道去攻击少年的头部或身体都没有意义。只要拿着那把不可思议的小刀,少年就是无敌的。那么他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破绽呢?答案只有一个,那把小刀受到攻击的时候,也就是必须直接对刀施加攻击。阿斯莫德从一开始就看准了这个目标。
  阿斯莫德又继续加快双刃斧的速度。
  如果单纯比较破坏力,连钢筋水泥大楼都能拿来当武器的利未安森多半比较强大,纯以对军团的战斗力而言,利未安森在整个七原罪集团中都是数一数二。
  但是一对一又另当别论了。
  而阿斯莫德正是在一对一打斗上有着绝对自信,一把双刃斧使得沉猛又灵动,将这两种互斥的技术特质同时发挥到了极致。
  阿斯莫德一边将双刃斧往左右反覆挥动,一边向前逼近。任何物体接触到这既沉重又快速的攻击,都会瞬间遭到破坏,将墙壁与地板凿出巨大的缺口,更把各式载具打上半空。这削铁如泥的人体削岩机逼近斗真,刀刃从他的鼻尖掠过,切下了几根浏海。
  然而斗真不但没有后退,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只说了一句话:
  「滚开。」
  接着猛力挥动鸣神尊。看到他这种模样,阿斯莫德发出嘲笑。不带任何技术或计策就想硬拼,根本是有勇无谋。无论那把小刀是多么精良的武器,若使用的人本身太平庸,终究发挥不了作用。少年并非没有功力,但多半是压力太大,让他的攻击变得十分单纯。阿斯莫德带着嘲笑,将双刃斧砸过去。
  她确信当这一瞬间过去,鸣神尊不是折断,就是脱手而出。
  但这个确信却遭到了颠覆。
  刀刃与刀刃剧烈碰撞,往后弹开的人却是阿斯莫德。
  「呜!」
  阿斯莫德强行从上身后仰的姿势重新站稳,以双刃斧迎向斗真的追击。尽管姿势不理想,稳定的下盘仍然足以让双刃斧具备无与伦比的破坏力,但这一招照样被弹开。
  鸣神尊看上去只是乱挥一通,然而这有如暴风雨一般袭卷而来的刀光,却逼得阿斯莫德毫无招架之力。
  胜券在握的表情从阿斯莫德脸上消失,妖媚的气氛也烟消云散。流过额头的冷汗,更述说着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还真有一套。」
  阿斯莫德往后跳开,拉出一段距离之后,带着惊恐的表情看着斗真。
  斗真并没有立刻乘胜追击,而是先停下脚步,大鹏展翅似的将手臂往旁伸展。而他手上的刀刃,更加深了阿斯莫德的不安与恐惧。
  ──这就是祸神之血?而且那是怎么回事?
  斗真应该拿着一把刀,然而现在他的手上却是空的。不对,不是看不见,而是无法认知。感觉得出他手上有拿着东西,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斗真的手腕一甩,动作就像飞鹰振翅一样强韧。尽管只有一瞬间,但这个动作确实让阿斯莫德看得着迷。
  不过动作本身的速度很慢。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的猛烈攻击让他耗尽力气?那么她的应对方式只有一种,就是用攻防一体的双刃斧击溃对手。无论这把刀有多锋锐,刀刃脆弱的侧面都是致命弱点。凭阿斯莫德的功力,要用有如暴风般旋转的双刃斧打击鸣神尊刀刃侧面,简直易如反掌。
  ──太慢,我赢了。
  阿斯莫德理应游刃有余地完成这一击。就算无法认知他手上拿的物体,但既然知道那是刀刃,应该就可以从这个知识来做出对应。
  双刃斧轻而易举地修正好轨道,一刹那后,斗真的武器就会折断。本来应该这样,然而鸣神尊却超出了阿斯莫德的预测,继续朝她逼近。
  这一招并不快,招式也非特别精纯,而是根本就不受空间与时间的限制。某种完全异质的事物超越了阿斯莫德的预测,然而她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世界遭到扭曲,再不然就是有人改变了因果法则。面对只能如此形容的一击,阿斯莫德反射性地向后跳开,结果这个判断救了她的命。
  「什么!」
  随着声响,斗真将双刃斧一刀两断。狂刃继续切开阿斯莫德的衣服,在她的腹部划了浅浅一刀,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地面上。照理说这一切应该没有砍到,不,既然无法认知这把刀,去谈刀刃长度也没有意义。
  鸣神尊又递出一招,直取她的性命。阿斯莫德以断掉的双刃斧勉强招架,而双刃斧就与先前一样又断了一截。下一招继续削开斧刃,那是一阵有如海啸般毫不停歇的斩击风暴。她在震惊斗真身上哪里还留有这种气力之余,也只剩下了招架之力。
  眼看着双刃斧不断地遭切断、削开,逐渐失去原来的形状。最后阿斯莫德抛开这已经失去武器功能的铁块,纵身往后跳开一大步。
  不过鸣神尊以更快的速度飞驰而至。面对这直取自己性命的刀刃,阿斯莫德心胆俱寒,死亡已经近在她的眼前。
  然而刀刃却在即将撕裂阿斯莫德之际停了下来,这不是因为慈悲,刀尖上确实有着明确的杀意。这一刀之所以会停下,是因为状况不容许刀继续前进。
  停住脚步的斗真,喉咙上渗出几滴鲜血,落到地板上。他摸了摸喉咙,将视线转往一旁,一把插在墙壁上的刀仍不停颤动。若刚刚再往前踏出半步,想必这把刀已经撕裂斗真的喉咙了。
  阿斯莫德将视线往旁一瞥,喊了几句话。异国的腔调让斗真不太容易辨认,但仍然隐约听出她是在喊对方的名字,而且叫法十分亲近。
  一名年轻人从阿斯莫德视线所向之处现身。这名青年有着野性的外貌,但脸上稚气未消,称为少年或许比较恰当。
  「就是你在碍我的事?」
  这名男子看了斗真一眼。他们曾经见过一次,就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跟别西卜对打时。当时斗真正要挥刀斩杀利未安森,这名少年则以快得连斗真都看不清楚的速度救了同伴。
  「我来陪你玩玩。」
  七原罪中的贝芬格平静地做出宣告。

  贝芬格慢慢朝斗真走近,斗真则静观其变。由宇所剩的时间不断流逝,他必须分秒必争地从阿斯莫德手上抢回针筒才行。明知时间紧迫,但斗真动弹不得。状况与先前他跟阿斯莫德对峙时十分相似,意义却完全不同。他不是不动,而是不能轻举妄动。
  他从贝芬格身上,感受到一种先前从未经历的诡异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不安从脚下开始缠绕上来。这阵怎么看都不像正在与贝芬格战斗的宁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贝芬格抱持的不安产生了连锁反应,让斗真脑中闪过了最坏的未来──尽管赢得胜利,却来不及帮由宇解毒的事态。
  「小心没命。」
  贝芬格的喝叱虽然短暂,但切中要点。
  「你现在应该专心应战。」
  他在即将踏入斗真的攻击间距前停下了脚步。
  ──的确是这样。
  斗真看了眼前的敌人一眼。这不是个有后顾之忧还能打赢的对手,在战斗中培养出来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你见过峰岛勇次郎吗?」
  这句日语有点怪腔怪调,但意思仍然有说通,然而内容却太出人意料之外。
  「我见过,在很多年以前。在爷爷快要死掉的那一天,他出现了。」
  以跟敌人说话的情形来看,贝芬格的语气显得十分温和。
  「没有人发现他来,只有我注意到了。」
  纯朴的腔调甚至让斗真差点放松了心情。
  「我来告诉你这代表什么。」
  赤手空拳的贝芬格挡在斗真前面,斗真则仿佛受到震慑般退开了半步。一种深不可测、连了阿斯莫德身上都没有感受到的气息,让斗真退开了半步。
  「来吧。」
  贝芬格维持两手下垂的毫无防备姿势,漫不经心地朝斗真走近,简直在说要人砍他似的。
  没有时间了,斗真没有时间可以犹豫。分秒必争的情势,不容许他再踌躇不前。
  斗真拿着鸣神尊摆出了跟先前相同的架势,从远处看着他们两人的阿斯莫德表情僵硬起来。鸣神尊又变得让人无法认知了。不是看不到,而是无法认知。光是面对自己认知不了的事实,就让阿斯莫德觉得浑身不舒服,世界的扭曲使她头晕。
  相较之下,贝芬格的态度没有改变,只有看着斗真的瞳孔微微放大。
  仿佛重现先前与阿斯莫德那一战般,斗真手臂一挥,强韧的动作令人联想起飞鹰振翅的模样。这个动作的速度并没有快得让眼睛跟不上,阿斯莫德却穷于应付,终究没能躲开这一刀。而贝芬格到底会如何应付呢?
  他的双手往身体的一边举起,难道打算赤手空拳接下鸣神尊?看到对方有勇无谋的举动,斗真毫不犹豫地用鸣神尊直劈。不留余地的一刀笔直逼向贝芬格。
  面对这曾经一击毁去《自由》外壳、弹开子弹,连阿斯莫德的双刃斧都葬送掉的一刀,贝芬格接招的眼神十分平静。
  这一刀无法认知,无可抵御。相较之下,贝芬格的动作实在太过缓慢。

  然而世界的扭曲,却遭到对方以更大的扭曲矫正回来。
  贝芬格的双手就像呵护雏鸟似的轻轻合拢,鸣神尊则像受到磁力的吸引般纳入他双掌之中。
  斗真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得瞪大眼睛。贝芬格以双掌夹住鸣神尊,强行定住不动,更完美地抵销了力道。
  「爷爷说过我的眼力很特殊。爷爷可以接触世界的外侧,我却是看得到,碰不着。不过这就够了。」
  贝芬格两只手夹着鸣神尊,像个少年似的笑了。
  「你的能力对我不管用。」

  2

  看着两人对峙的阿斯莫德,嘴角恢复了妖艳笑容。
  坂上斗真惊讶的表情非常有看头。贝芬格挡下了誉为最强杀手的祸神之血,挡下了鸣神尊的一击。再将视线往旁一带,朝脸上表情同样难以置信的由宇看了一眼。
  从某个角度来说,由宇对斗真的力量比他本人更加了解,所以自然更加惊讶。
  「……怎么会……有这种事?」
  尽管声音传不到,但阿斯莫德从她嘴唇的动作,看出了这句不像她会讲的话。
  在以弟弟为傲的同时,阿斯莫德却也有一抹不安。
  斗真想强行将贝芬格双掌夹住的鸣神尊拔出,而贝芬格没有抗拒这股力道,还顺势踏出一步,溜进了斗真攻击范围的内侧。贝芬格就从剑击风暴的台风眼中,抬头看着斗真的脸。
  发现贝芬格的身体出现在自己的手臂与腹部间,让斗真十分震惊,但他仍同时做出反应。斗真利用拔出鸣神尊的反作用力,顺势扭转上半身,从近距离一肘横扫,顶向贝芬格的脸颊。然而贝芬格将姿势放得更低,让这一肘从头上扫过,再将已经弯到极限的膝盖一口气伸直。加上膝盖全部弹力的掌底,就要捕捉到斗真下颚。斗真顺势将上半身的转动用于闪避动作,贝芬格这一掌虽然因此没有命中,但仍擦过了斗真的脸颊与太阳穴,劲道直冲天际。
  只发生在瞬间的剧烈攻防就此结束,两人再度分开。斗真慎重地拉开间距。
  然而贝芬格的战法讲求后发先至。要是抢先出招反而难以变招,就算凭他的眼力,也很难防御鸣神尊那种来自知觉领域之外的攻击。
  所以贝芬格必然得采用等对方出招再求反制的战法,也就是后发先至,但他的后发先至却无异于必杀必胜。看出这一点后,斗真也不能贸然出手攻击。
  贝芬格看到斗真摆出的架势,发出了佩服的感叹声。
  斗真再度以大鹏展翅的动作,将拿着鸣神尊的手臂伸展开来。没有人教他这招,他在真目家被迫修练的鸣神流中,并没有这种架势。纯粹是他所具备的杀戮本能,让他选择了这能让鸣神尊发挥最强实力的战法。
  其中并不包含任何人为创造的技术。人智所不能及的领域中,容不下人为技术的存在。若真目不坐在场,多半会确信这能让鸣神尊达到最强境界的血脉已经逐渐接近完成。
  不过阿斯莫德却在心中窃笑。斗真有理由不能甘于胶着状态,因为由宇施打解毒剂的时限,已经几乎不容许丝毫拖延了。
  他的这一招有着硬挨对方反击的觉悟。
  ──表情不错。
  看着斗真的觉悟表情,就连与他敌对的阿斯莫德都感到佩服。那样的觉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对那名少年来说,峰岛由宇就是如此重要。
  然而这同时也让阿斯莫德十分担忧。
  贝芬格的态度变得很不冷静,但并非看到斗真的觉悟而退缩;她弟弟不是那种会怕死的人。
  他的意识稍稍从斗真身上移开。斗真会放过这个破绽,是出于侥幸,还是出于必然?就在贝芬格的意识所向之处,可以看到由宇扶着墙壁勉强站立。
  ──坏毛病又犯了。
  她的担忧成了现实。阿斯莫德带着焦躁的情绪,看着这个在打斗时讲求正道,连对敌人都十分仁慈的弟弟。这场打斗拖久了,未必只对斗真不利。
  ──我该去了结那丫头的性命吗?
  但她立刻打消了念头。现在要杀由宇是轻而易举,但杀了她之后,会分心的人并非只有斗真,贝芬格也不例外。这个路西华的继承人实在太仁慈了。
  一名少女的死亡所造成的罪恶感会让他分心,结果就是弟弟反而有可能因此先丧命。无计可施的焦躁让她咬了咬指甲。
  对讲机就在这时发出声音。由于这种通信器塞在耳朵里,全场就只有阿斯莫德知道这件事。
  『战场上不需要仁慈。』
  听到对讲机中传来的第一句话,阿斯莫德十分惊讶。那是黑川谦的声音,想必他从监视摄影机看到了事情的经过。透过不鲜明的画面,黑川不但看出斗真与贝芬格所处的状况,就连阿斯莫德的犹豫跟焦躁都已经全部看穿。
  ──看样子他不只是个梦想家啊。
  至少他身为指挥官的能力的确值得信赖。
  「你要怎么做呢?」
  阿斯莫德反问回去。对于黑川在这种状况下将会如何指挥调度,阿斯莫德很有兴趣知道。
  『你这是在考验我?也好。』
  黑川听出阿斯莫德的意图,答话时似乎笑了,接着下达命令。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让阿斯莫德的笑容更增添了几分妖媚。

  由宇一直努力掌握着周围状况。成了包袱的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点事情。
  意料之外的强敌,让斗真应付得十分棘手。
  由宇勉力维持住随时都将失去的意识。不只是阿斯莫德,现场还有那个自称贝芬格的青年,都是身怀异能的强者。
  阿斯莫德在视野角落有了动作。看样子正透过对讲机通话,但说话声音太小,让她听不出内容。而且视线也十分蒙胧,没办法读唇。
  阿斯莫德平顺地移动脚步,停在设置于墙上的机库控制面板前。
  虽然没听到她接受了什么命令,但看着她的动作,由宇已经预测阿斯莫德要做什么了。
  ──这样下去,我会变成斗真的包袱。我死也不要这样。
  让由宇动起来的,就是这个念头。尽管途中摔倒她几次,她仍想移动位置,但还是来不及。
  阿斯莫德按下了控制面板上的开关。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机库,剧烈强风吹起了由宇的头发。

  斗真与贝芬格仍然隔着鸣神尊互相对峙,而警报声就在这时响起。机库上方的红色指示灯亮起,而且开始旋转。
  「怎么回事?」
  斗真赶忙环顾四周,没看到阿斯莫德,而由宇也没有出现在她原先待的位置。
  「可恶!」
  不只忽略了阿斯莫德,更重要的是竟然没有发现由宇有了动作,让斗真严厉地斥责自己。就算在跟不容轻忽的敌手对峙,也不应该让她离开自己的视野。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事情显然是阿斯莫德引起的。
  一阵风吹了起来,不,事态没有这么温和,是一阵几乎掀起所有物体的暴风吹袭着整个机库。机身的后方舱门缓缓打开,让仿佛铺满了云朵地毯的夜空出现在眼前,所有空气都从舱门向外排出。
  斗真觉得自己听到了由宇的喊声,却看不到少女的身影。那也许是风声造成的幻听,但他确定阿斯莫德有以异国言语发出喊声,而贝芬格也重重点头回应。
  阿斯莫德按下了墙上的按钮,刺耳的警报声立即响起。
  同时贝芬格纵身横跳,斗真也反射性地跟着贝芬格往旁一跳,紧接着就有某个巨大物体从背后扫过。
  扫过他背后的是《自由》上的VTOL舰载战斗机,阿斯莫德所按的按钮,就是用来射出这些战斗机的弹射架开关。只见为了方便收容而折起机翼的战斗机,成了一枚巨大炮弹直冲出来。
  「由宇!」
  他甚至没有时间震惊。在这种状况下,连站都站不稳的少女会走上什么样的命运,自然不难想像,然而阿斯莫德没给斗真机会去找她。弹射架的发射轨道不只一条,斗真才刚避过一发由VTOL战机所化成的大炮,又滚上了另一条弹射架的发射轨道。
  警报声再度响起,弹射架发出的巨响再次逼近斗真。

  3

  强风猛烈地朝机身的后方舱门往外吹。
  由宇无力抗拒,暴风卷起少女小小的身体,朝舱门外面,也就是八千公尺的高空抛了出去,而少女身上没有任何装备。
  但由宇却抗拒命运,在即将飞出机外之际,用手指勾到舱门外侧的铁条。
  「呜!」
  手指勉强抓住了设置在通道上的铁条。在强风吹袭下,身体就像一块布猛甩,好几次重重撞在机体外壳上。
  空气非常稀薄。在八千公尺的高度上,气压只有平地的三分之一,让渴求更多空气的肺部发出哀嚎。
  气压的剧烈改变,使头痛与呕吐感都变得更加强烈,连耳朵深处都在痛,根本发挥不了原来的功能,气力与体力分分秒秒都在不断耗损。
  凑齐了这么多恶劣条件,由宇仍然没有放开抓住铁条的手,这无异是一种奇迹。
  「啊,呜……」
  不但没有放开,还慢慢带动身体往机内拉近。
  然而少女的抵抗却遭残酷地挡了回去。固定铁条的其中一颗螺丝,发出声响后从外壳上崩断,弹开的螺丝擦过由宇脸颊,掉往遥远的后方。如果由宇放开手,就会走上同样的下场,又或者铁条被从墙上完全扯下,也会带来一样的结果。
  固定铁条的两端中,有一端终究完全被扯落,失去半边支撑的铁条当场折弯,令由宇的身体又往后了一些。尽管姿势失去平衡,但由宇的手依然没有放开铁条,她死命抓住这随时都有可能折断的铁条。
  抓着铁条的手开始滑动,身体一寸一寸地往后方移动。
  视野已经模糊不清,多少剩点作用的耳朵,还能勉强听到风的声音。手指麻痹的症状慢慢往上蔓延,最后夺去了手掌知觉,让由宇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抓着铁条。
  ──照这样下去,就算……把手放开,也会在摔到地上前……就先毒发身亡……吧。
  头脑已经不灵光,意识也蒙胧不已。
  尽管如此,由宇仍然没有放弃抓住铁条。
  只是不管心中蕴含了多么坚定的决心,残酷的现实仍然分分秒秒地逼近,将她逼上绝路。由宇的手臂已经没有力气抓着铁条往回爬,而固定铁条的螺丝也一颗颗发出声响崩脱,眼看连十秒都撑不住了。
  「……宇……由宇。」
  耳朵里混进了风声以外的声音。
  这个声音她非常熟悉。那是她现在最想听的声音,但这个声音不可能会出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出现幻听症状。连暴风的声响都只能勉强听见的耳朵,怎么可能听得出人的声音?就算听力还正常,风声也会将人的音量掩盖过去,所以一定是自己的幻听。
  尽管如此,由宇仍然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抬起头来。强风打在脸上,但模糊的视野中,根本没有看到她所期待的人物。
  一切到此为止。铁条终于到了极限,从底部整根折断。
  由宇的身体在机身上撞了几次,最后整个人被抛向八千公尺的高空。

  斗真拼死躲过弹射出的第二架战斗机。尽管避过了直击,但弹射所带动的强风仍将斗真的身体吹得像颗球般在地板上打滚。
  这就是黑川的策略。既然陷入双方都不能动弹的胶着状况,那就将计就计,把敌人逼得无路可退。抛到处于八千公尺高空的机外,峰岛由宇肯定会没命,正面接下这出其不意的招式,少年也不会没事。在场有多达四名具备超凡能力的异能者,但他一个凡夫俗子只凭一个按钮就打破僵局。黑川的作战大胆而有效,让阿斯莫德非常满意。
  当斗真好不容易躲开第二架VTOL战机,总算稳住身体时,整个人已经有一半跑出舱门外。然而真正令斗真心头一凉的并非自己的境遇,而是发生在更前方的光景。
  勉强抓住舱门外一根铁条的由宇,映入他的眼帘。
  斗真毫不犹豫地放开抓着舱门的手,转身背对敌人,朝着发出金属崩脱声的方向全力飞奔。
  他从舱门冲出机外,跟由宇所抓的铁条折断,几乎在同时发生。
  由宇的身体在《自由》的机身外壳上接连碰撞数次,朝着虚空翻滚过去。
  「由宇!」
  斗真奋不顾身,从舱门跳了出去。
  强风打在背上,但斗真并不退缩,反而配合风势朝机身一蹬。这一下让斗真的身体转眼之间就飞到了后方,重重撞在机身上。看到这一步仍然没跟上由宇,斗真又朝机身一蹬。
  ──一定要赶上!
  在缺氧的情形下,斗真在心里喊着这句话,同时将手伸向随时都会消失在暗夜中的由宇。还不够,他再度蹬了机身一下。
  「由宇!」
  伸出去的手抓住了由宇的手。

  「……宇、由宇!」
  耳中频频听到呼喊的声音。
  他右手抓住由宇,左手握着鸣神尊,刀身则深深刺在《自由》外壳上。
  扯断的铁管位在遥远的前方,足足有一百公尺远。这个鲁莽的少年连救命绳都没绑,就一路追到这里。
  「你、你……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大笨蛋。」
  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喊出声音来,只见斗真以笑容回应。那傻里傻气,却又让人看了就觉得放心,也是由宇盼望已久的笑容,就浮现在他的脸上。
  然而状况糟糕透顶。斗真勉强用一只手撑着两人份的体重,鸣神尊也是随时都会松脱。
  而且在机库内还看到两个人影。尽管视野因为毒素与疲劳的影响而看不清楚,但仍然看得出他们想做什么。
  「危……险。」
  由宇还来不及警告,斗真身旁的外壳上就溅起了子弹打出的火花。而且不只一发,子弹一次又一次地从斗真周围掠过。
  有液体没到脸颊上。
  ──是雨吗?
  那不是雨。是斗真手臂上流出来的血,滴在由宇的脸颊上。子弹擦过斗真的手臂,让血滴接连从这不浅的伤口流出。
  ──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
  所以赶快放开你的手。由宇本想接上这句话,却发不出声音。斗真看出她想说什么,脸色也显然当场一沉;自己受到毒素侵蚀的身体,终于连喉咙的自由都夺走,这是原因之一。但有一点比这些都重要,那就是由宇自己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不想跟斗真分开的念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就算得要难看地挣扎,她仍然不想放开手。
  「我……」
  一种几近忏悔的心情,就要脱口而出。
  「对我来说,由宇比我自己还重要,所以我死也不会放手。」
  但斗真的话却打断了她。
  「斗……真?」
  「就算你拒绝我,叫我放手,我也绝对不放开!谁会放手啊!」
  这口气简直像在吵架,他喝叱由宇不该退缩。
  斗真所说的话充满力道,但脸上却浮现温和的表情,叫由宇尽管放心。不过这表情毫无疑问是假的,这个状况哪里有可以放心的万分?然而这虚假的表情却带给由宇无上的救赎。
  「你这种……三流演技的笑容……骗……不了……我。」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胸口一阵火热。
  不可以害死这个大笨蛋。
  我是峰岛由宇,我的头脑这时候不用,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现在手边可以用的东西,就只有从士兵身上抢来的一把只装了单发子弹的枪、鸣神尊,还有两人的衣物。
  由宇强行挥开所有几乎要夺走她意识的痛楚,埋头苦心思考。
  最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斗真,你放手。」
  这就是她所导出的结论。
  斗真定睛看了看由宇那黑曜石的眼睛。
  「好。」
  然后以笑容回应,毫不犹豫地拔开鸣神尊,从位于八千公尺高空的《自由》掉了下去。

  这次峰岛由宇的身体真的被抛向了空无一物的八千公尺高空。不,并不是空无一物。尽管强风吹袭着,但斗真的手却牢牢抓住由宇的手不放。
  斗真强而有力的将由宇拉近自己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就这样不要动。」
  由宇取出只剩一发子弹的手枪。全身已经几乎不剩任何力气,但强风仍然无法翻弄她的身体,全靠斗真牢牢抱住她所赐。
  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枪口与目标之间有着不是强风两字就能形容的复杂空气对流,距离更是分分秒秒都在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拉开。受到毒素侵蚀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眼睛已经几乎完全看不见,就算还看得见,目标也已经远在视距之外。
  不确定因素多得列举不完,有99.9999%不会成功。
  所以她祈求奇迹,扣下了扳机。


  4

  机库之中有两个人影看着他们两人往下掉,是贝芬格跟阿斯莫德。
  「人要死的时候还真是可以死得很简单呢,亏他们本领那么高强。」
  看着两个人影逐渐变小,阿斯莫德感慨地自言自语。贝芬格什么都没说,只注视着他们两人掉落的光景。
  「我们不是跟那位先生讲好不杀她了吗?」
  贝芬格的语气中有着几分责难。
  「就算这会害我们被杀也一样?」
  听到姊姊这句话,贝芬格沉默不语,接着默默将自己的手掌张开来给阿斯莫德看。
  「怎么了?」
  「我本来以为有完全接住,但是没有。」
  手掌上有一道直线的伤口,血滴从这道裂痕中渗出,沿着手掌滴落。
  「我的能力还不够。」
  阿斯莫德正确地听懂了他这句话的含意。他所说的能力不够,并非指自己没能打倒敌人,而是在责备自己。就算得要伤害对方,不,就算得要杀死对方,应该也有更好的做法。
  对于弟弟这种对敌人仁慈的个性,阿斯莫德既疼爱又担心。这孩子太善良了,根本不应该上战场。所以先前她也才会宁可打断两人的对决,也要动手下杀招。
  「唉呀?」
  看到由宇从遥远的下方拿起枪瞄准。
  「是想至少要报一箭之仇吗?」
  看到由宇枪口气朝的方向,阿斯莫德忍不住苦笑。就在她轻轻摇头的同时,子弹从她脸颊边掠过。
  「枪法挺不错的。」
  但这一枪终究徒劳无功,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第三次的警报声吵闹地响起。
  当阿斯莫德回过头去,看到的是留在弹射器射出钮上的弹痕,以及猛烈朝自己冲来的VTOL战机。

  VTOL战机追随着由宇他们两人,从《自由》的后方舱门弹射出去。
  凭她那瘦小而且垂死的身体,为什么还办得到这种事?目睹峰岛由宇这名少女在最后关头展现出来的实力,让阿斯莫德说不出话来。
  贝芬格抓准了阿斯莫德这茫然自失的几秒空档趁隙而入。
  「这玩意已经用不着了。」
  贝芬格从阿斯莫德身上抢过解毒剂,就这么往舱门外一丢。
  ──太天真了。
  阿斯莫德以责难的目光看着贝芬格。
  「干、干嘛瞪我?我只是丢掉解毒剂而已。」
  承受不住这股视线的贝芬格别开了视线。
  阿斯莫德将视线转回下方。只见装有解毒剂的针筒在星光下闪烁了两、三次,跟在先前射出的VTOL战机后面掉了下去。
  「如果发生的奇迹够多,也许真的会得救吧?」
  阿斯莫德仿佛在强调自己已经没有兴趣地转过身去,离开了机库。

  5

  枪声只有一响。
  之后少女就失去了意识。
  「由宇,你怎么了?由宇?」
  斗真抱着她那失去力气的身体呼喊,但小小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的迹象。
  紧接着听到一声听过的金属声响。抬头一看,一架战斗机从几乎已经完全由光学迷彩遮住的《自由》中掉了出来。
  这下斗真懂了。他了解由宇把希望寄托在哪里,知道她祈求的是什么愿望。
  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然而许愿的人却昏了过去,而且还在死亡深渊的边缘挣扎,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空,摔落到无底深渊之中。
  那么自己的使命就是不让少女的愿望在此断绝。
  途中似乎还看到了一个跟在VTOL战机后面的小小物体被吸进战机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斗真抱着由宇的身体,以全身承受风压,降低掉落的速度。VTOL还在头上,幸好VTOL战机还处于格纳用的状态,机翼仍然折叠着,没有发挥机翼的升力,成了一个垂直下坠的铁块。但只要一个不留神,难保不会在夜空中跟丢。
  风势极为猛烈。剧烈的气压变化压迫耳膜造成剧痛,但剧痛却让意识更加明确。
  VTOL战机以令人焦躁的速度慢慢接近。没有高度计的斗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下多少公尺,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公尺。就算往脚下看去,也只看得到一片漆黑,简直就像正往无底深渊摔落。
  就连现在这一瞬间,心中仍然有着恐惧,担心会不会紧接着就重重撞上海面。然而越接近死亡,身体就越接近VTOL战机,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还差一点。
  破风的声音变得不一样了。VTOL战机下坠所带起的风声,终于传进耳中。
  继风声之后,伸出去的鸣神尊刀尖也碰到VTOL战机,但也只碰到了一瞬间。
  ──我才不会放开。
  斗真几乎半用砸的甩出鸣神尊,强行刺在距离逐渐拉远的VTOL战机上。指甲都因而剥落,让鲜血吹上高空,但他根本不当回事。
  斗真就在这时速超过两百公里的掉落速度中,一只手抱着由宇,用剩下的一只手抓紧插在VTOL战机上的鸣神尊,将两人份的体重拉过去。
  手臂的肌肉几乎都快扯断了。只要稍有放松,强风就会把由宇或VTOL战机吹走。斗真咬紧牙关,将VTOL战机拉到更近的地方。一股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大概是咬得太用力,连臼齿都咬碎了。
  所幸驾驶舱的舱罩开着。斗真用一只脚勾住机身,并以这只脚为轴心,强行将身体挤进驾驶舱内。
  硬拉起头上的舱罩,关上了驾驶舱,风声立刻变得极小,简直让人觉得刚刚的强风都是假的。他坐上座椅,用脚撑着不让身体飘起。接着让由宇坐到自己的膝盖上,绑上了安全带。就连两脚之间都有突出的仪表,所以坐起来碍手碍脚。由宇的体型比较娇小,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接着再将身体往里面挤,这时右腰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是阿斯莫德抢去的解毒剂针筒。原来VTOL战机从上空掉落时,一起跟着掉下来的发光物体就是这个针筒?
  少女在斗真怀里一动也不动。明明紧抱在怀里,却感觉不到她的呼吸或心跳。
  斗真忘了战机还在下坠,忘了身边其他的一切状况,维持那手脚都伸展不开的不自然姿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卷起由宇的袖子,将针筒抵上她纤细的手臂。
  ──来得及吗?还是说……
  他摇了摇头,挥开不吉利的想法。由宇一定会得救,她会得救。斗真以全身全灵为她祈求,紧紧抱住由宇身体,就发现由宇的身体微微一动。
  她得救了?总算赶上了?
  然而就连注射解毒剂后,斗真也没有时间喘气。
  由宇的身体看不出有什么改变。她整个人还是没有意识,全身一动也不动。而且也不知道是因为两个人的体重影响到落下轨道,还是气流与高度改变所带来的影响,只见VTOL战机开始螺旋下坠。
  「呃,我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大量的按钮、拉杆与仪表,斗真完全不知所措。如果是车子,还可能试得出来;又或者是机车,也总会有办法搞定;然而战斗机的仪表之多,已经跟车辆有明显的区隔。光仪表就超过十种,萤幕也多达四个,还有数十个开关与按钮。刚开始还以为萤幕与按键的红、黄、绿这些颜色,就跟红绿灯一样有着万国共通的含意,但仔细看看就知道并非如此。除了操纵杆以外,还有许多完全看不出用处的拉杆,甚至连相当于车钥匙孔,也就是用来发动引擎的开关,斗真都没办法找到。
  VTOL机呈螺旋下坠,头上一瞬间闪过了海面的景象。高度已经降到可以用肉眼辨识出海面了。不再是无底深渊,海面已经近在眼前了。
  斗真试着回想过去坐过好几次的军用直升机与飞机如何操纵,但五秒钟他就放弃了。毕竟他当时根本没有去注意详细的操纵步骤,而且设备也差不多了。
  尽管置身于这种状况,但只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其中一个仪表上的数字正急速减少,连斗真也看懂了这个仪表的用途。
  「2700、2600、2500……这个该不会是高度计?」
  还剩两千五百公尺,这就是他们两人的性命所剩时间。

  『……上斗……真……有听到吗?喂,坂上斗真,有听到就回答我。』
  这时传出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大概是摆脱了《自由》的电波屏障范围,所以装在耳朵里的耳机型对讲机中,传出了风间说话的声音。
  「风间!没问题,我有听到!」
  『坂上斗真,我先跟你确认状况。现在有三架机影正在下坠,你是否坐在其中一架上面?』
  「由宇也跟我一起。我帮她打了解毒剂,但她还是没有意识。现在正在坠落,得赶快想办法才行。」
  斗真一口气讲了一大串。
  『不要慌,凭这种VTOL机的电子操纵系统,可以由我这边来想办法。首先你要切换到遥控模式,把操纵权限交给我。我现在就告诉你步骤。』
  「嗯、嗯。」
  尽管按照风间指示按着按钮,斗真仍然难掩心中焦虑。高度计的数值还在迅速减少。
  「1700、1600、1500……」
  『不要慌,你要保持冷静来操作。接着有没有一组像电子计算机一样排满数字的键盘?在键盘上输入610,这样就会转移到遥控模式了。』
  「1100、1050、1000!」
  高度终于来到了三位数,机身就在同时开始微微震动。引擎点火了。
  『准备全力猛拉操纵杆。起降引擎跟推力引擎的调整交给我,你只要专心控制操纵杆就好。』
  「知道了。」
  斗真握住操纵杆。传到手上的震动非常剧烈,简直像一匹难以驯服的悍马。
  「500、450、400,风间,还没吗?」
  战机已经下坠到用人的脚力去跑也花不了一分钟的距离。
  『就是现在,用力拉!』
  风间一声令下,斗真全力拉起操纵杆,起降引擎与推力引擎同时达到了最大出力。
  整个人猛力被压向座位。由宇的身体更变得像铅锤一样压在斗真身上。就连区区四十公斤的体重,在G力的影响下也变成好几倍,让斗真现在就跟膝盖上摆了个重达数百公斤的铅锤没什么两样。
  「唔啊啊啊啊啊!」
  斗真挥开所有痛楚,猛力拉起操纵杆。夜晚的海面直逼至眼前,之后又忽然流往下方,原来是机鼻抬了起来。
  载着他们两人的VTOL战机擦过海面,慢慢爬升。
  「得、得救了……」
  看着往背后远去的海面,斗真这才松了口气。然而风间严厉的语气,却告诉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松懈。
  『不,还没有。』
  萤幕上的显示有了改变,切换成雷达画面,上面有十个以上的光点在闪烁。
  『追兵要来了,一共十二架。』
  「十二架?从《自由》上面来的?我该怎么办?风间?」
  『等一下,我正在检查你们坐的战机上面配备的武装……唔,你们的运气真是背得可以。』
  「这话怎么说?」
  『飞弹类武装零,武器只有机关炮。有配备干扰片跟热焰弹,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顶多一半吧。』
  「什么干扰片?什么一半?」
  『没空跟你说明了。你听好了,接下来所有操纵都交给我,我可以解决一半左右。』
  「剩下一半呢?」
  『照人类的说法,就是祈祷奇迹发生吧。』
  「奇迹?哇!」
  VTOL的急速回旋,将他的身体紧紧压在座位上。

  7

  「发现目标了,真没想到竟然还没有坠毁。」
  福田以惊讶的表情,看着飞行员的报告与传回来的画面。雷达的画面捕捉到了斗真跟由宇所搭的飞机,另一个萤幕上则显示着十二架并列的战斗机。所有战斗机都配备了飞弹,十二架机体皆以绿色显示一切正常。
  「一定要确实击坠,我派出整整十二架就为了这个。」
  同属最新锐战斗战斗机,而且机种完全相同,在这样的条件下所进行的缠斗中,数量差异将会形成致命的战力差距。更别说一对十二了,根本就是单方面屠杀。
  「不知道可以撑几分钟?」
  没有打不打得赢,或对方会不会活命的问题。唯一的悬念只有能撑几分钟,战力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就算是峰岛由宇,也没办法颠覆这种压倒性的差距。只是黑川不知道现在操纵的人并非由宇,而是风间透过遥控的方式在驾驶。
  他们两人要想活下来,真的需要奇迹的帮助。

  不到一分钟,已经看到敌机出现在背后。斗真抱着由宇回头望去,尽管驾驶舱的玻璃舱罩视野有些狭小,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追兵的机影。
  「到底有多少架啊!」
  看到追兵的数量,斗真发出绝望的喊声。
  『记得我说过有十二架?』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唔,推进力跟机动力都没话说,从理论上来说,这款机种应该也办得到。』
  「什么理论上?」
  『斗真,我要做一回转。』
  「一回转?像云霄飞车那样?」
  斗真想像云霄飞车那种巨大的圈型轨道,紧张得胃都缩了起来。
  『那种温吞的方法闪不过十二架的攻击。』
  操纵杆无视斗真的意思,猛力朝后一拉。

  『这里是二号机,敌人正从三点钟方向进入射程,锁定目标。』
  『这里是五号机,同上,四点钟方向,锁定目标,锁定完成。』
  两架战斗机的飞弹同时锁定了目标。
  载着由宇跟斗真的战斗机为了闪避而抬起机鼻,但随即因强风打在机腹造成失速,让机身产生翻转,机腹暴露在敌机眼前。
  「失去平衡了吗?」
  黑川自言自语。每个人都这么想,这种意外在容易冲动的新人身上颇为常见。然而机身没有失去平衡,当场转了一圈。
  「什么!」
  看到被自己追过而往后方消失的战机,飞行员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法轮机动?怎么可能!」
  从黑川身后透过摄影机观察战况的福田,忍不住叫了出来。
  在往前方飞行的途中,当场后翻转一圈的法轮机动──这种取俄语中后空翻动作命名的技术,跟一般的纵向回旋有根本上的差异。这种在旁人眼里怎么看都像失去平衡的飞行方式,不但需要高超的操纵技术,机身也必须具备高度的机动性与可调整方向的推力喷嘴,就算找遍全球,能满足这些条件的机种也还不到五种。
  「这次是水平倒勾!不对,水平倒勾做不出那么尖锐的转向,竟然还几乎完全不减速……更别说是用VTOL战机,到底怎么做到的!」
  福田在军中颇有资历,长年来看多了全世界顶尖水准的飞行技术,但就连他都显得十分震惊。尽管明知是敌人,仍然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载着由宇跟斗真的VTOL战机以近乎直角的角度做出了回旋。如果说现在有命名的最高难度飞行技术名为水平倒勾,那风间这种运用VTOL机特有的可偏式喷嘴所做出的回旋技术,就好比刀锋一样尖锐。
  特技飞行就在眼前有了全新演进。
  他们以巧妙的技术与刁钻的动作,闪过十二架敌机的攻击,不时还射出干扰片来当障眼法,一抓到机会就以机关炮攻击。
  「哦?」
  黑川看着他们的奋斗,显得十分佩服。但佩服归佩服,黑川的表情依然显得胸有成竹。精湛的技术确实值得肯定,能把十二架战机耍得团团转,也令人不能不赞赏。
  然而海星编队的胜利却仍然没有动摇,十二倍的战力差距就是这么有压倒性。
  在萤幕上排列整齐的十二架飞机中,已经有五架改以红色显示,很快地又有一架从绿转红。
  「有五架被击坠了,不,现在是六架了。不过到目前为止,六架战机的飞行员都有成功弹射出来。」
  由于对方是以机关炮攻击,就算机体严重破损,仍有机会脱逃。
  尽管听到报告说编队只剩一半,黑川仍面不改色,因为对方并非毫发无伤。
  就算有躲开飞弹,但终究不可能躲开每一发机关炮子弹,机身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洞。
  黑川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萤幕,依旧不改胸有成竹的态度。
  「顶多再十秒。」
  黑川说得没错。
  整整十秒钟后,载着斗真他们的VTOL战机的引擎冒出了黑烟。

  「不行了,会坠毁!而且风间,前面还有别的战斗机!虽然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机种,不过看起来就很新,连我都知道很厉害!」
  『雷达上什么都没显示啊。顺便告诉你,你的比喻能力已经超出了没用的境界,听起来反而神清气爽。』
  「可是真的就在那啊!」
  『雷达侦测不到的隐形战机?是新派的增援吗?什么时候跑来的?』
  先前一直靠着虚实变化的战法欺敌,但这种战法终究不可能一直奏效。就算风间技术再怎么高超,也无法躲过对方前后包夹下的攻击。
  而且既然还有敌机没有解决,就算弹射出去,靠着降落伞降落的由宇跟斗真也只会变成活靶,现在弹射出去无异于自杀行为。偏偏引擎已经损坏,前方又出现了新的敌人。
  『后方敌机发射飞弹,热焰弹已经用完,这是最后的干扰片了。』
  「你说的干扰片跟热焰弹是什么东西?」
  『就是用高热与细小的金属片来扰乱敌方飞弹,让飞弹跟错目标的装置。不过你们所搭的机种原本就只配备了用来应付后方的干扰装置,而且……』
  风间还没说完,前方的小小机影就喷出了火苗。对方发射了飞弹。
  干扰片也已经放完,风间只能透过回旋的方式来躲过飞弹追踪。
  『从影像辨识出机种了,从前面来的是最新锐的隐形战机A/F-22猛禽式,看来到此为止了啊。就死马当活马医,弹射出去看看……不对,等一下。』
  风间说到一半就住嘴。来自前方的银色战斗机所射出的飞弹,并没有追向斗真与由宇所搭乘的战机。
  一道不是来自风间的通讯,传进了斗真所搭乘的VTOL战机对讲机中。
  『有听到我说话吗?这里是先进LC部队的越塚清志郎,有听到吗?听到请回答。』
  「……啊,有听到,我有听到。呃,你好,我叫坂上斗真。」
  『哈哈,这种状况还有心情打招呼,你可真悠哉啊。』
  A/F-22猛禽式战机在斗真眼前回旋。
  『后面那群家伙就交给我。』
  状况以一敌六,但背后所展开的华丽空战,却让人感受不出这种差距。
  在与F-15对抗的模拟战中不曾尝过败绩的最新锐战斗机,在越塚的操纵下,接二连三地使出了许多超乎风间之上的刁钻特技。
  掌握空战中极重要的回旋能力优势,让越塚花不到几分钟,就把剩下的六架敌机全部击坠。

  8

  『搞定十八名敌兵,那边呢?』
  风间的联络从对讲机传给走在球体实验室内部的怜。
  「生活区的作业员已经全部避难完毕。不过你说得可真轻描淡写,考虑到敌兵的训练度,我想过程肯定十分惨烈。我非常有兴趣知道,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来瘫痪十八名敌兵。」
  『想听吗?』
  「不了。」
  风间看似友善,但他的人格基础却来自过去曾经占领这个球体实验室,而且企图造成大规模虐杀的人物。只要他认定是敌人,出手就会毫不容情,然而这种不带丝毫天真想法的特点,看在怜眼里反而觉得痛快。
  『剩下的就交给阁下了,我现在有别的事要忙。』
  「别的事?」
  『已经救出峰岛由宇,坂上斗真也平安无事。』
  「是吗?」
  从对讲机中听到风间这句话,让怜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你现在正在应付追兵了?」
  『跟阁下讲话这么简单,实在帮了我很大的忙。不知道这种能力能不能分一点给那个坂上斗真?』
  「他应该不可能,也不需要变得跟我一样吧?我明白了,敌人位于前实验区,这点没错吧?」
  怜走在植物区中,同时让自己的精神与肉体慢慢变化,以因应接下来要发生的战斗。
  一切情绪从怜的眼中消失,这是为了让自己针对战斗而进行最佳化。
  『就让我见识见识八阵家的绝技吧。』
  身体显得十分轻盈。
  「你不是在忙吗?」
  风间也不理会这句话,反而丢出问题:
  『我倒觉得阁下不怎么适合担任侍卫。』
  「是吗?好歹我也已经站上侍卫这一行的最高地位了呢,不过以前确实有个人说过一样的话。」
  『看来阁下自我压抑非常严重啊,比我资料库中的数据要高出50%。』
  已经能看见敌兵。
  「50%?这么说对全球最顶尖的电脑也许有点失礼,不过这个数字有错,太低估我了。还有压抑这个说法也不对,厉害的猎鹰本来就应该懂得藏起利爪。」
  完全武装的敌兵出现,而且注意到怜的身影,但怜的步调仍然没有改变。
  「立刻丢下武器投降。只要你们自愿成为俘虏,接受大脑保密措施,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但对方顶多只对手无寸铁的怜会采取这种态度感到惊讶,没人相信怜竟然要只身对付他们全部。海星士兵尽管有几分讶异,仍将准星对到怜身上,不经警告就朝怜脚边进行威吓射击。
  怜对从自己身旁飞过的子弹不闪不避。
  「我好歹有警告过你们。不过这也没办法,换作我是你们,应该也不会乖乖听话吧。」
  说完叹了口气。
  「有句话先说在前面,我动起手来可是有点凶残的。」
  才刚做完宣言,从怜双手掷出的两枚苦无手里剑就在士兵身前交错碰撞。这一种产生了指向性超音波,正是能够扰乱敌人的三半规管与思考,使敌人陷入混乱的八阵家绝技「雷鸣动」。
  怜抓准对方一瞬间的退缩,以一种怎么看都觉得做了空间跳跃的速度拉近,让双方从枪战的距离转移到格斗战的距离。
  怜的身手与平常进退得宜的战斗姿势有着明显差异。
  怜的手指抓上士兵头盖骨的凹陷处,吃定敌人反抗不了,顺势用力扭转,同时以腰部将敌人往上一顶,接着重重朝地面摔下。当怜从不再动弹的士兵身上拔出手指一甩,几滴鲜血啪啪几声甩到了墙上。
  一察觉有敌兵要开枪的迹象,立刻就抓起一名敌兵当盾牌。怜特意不提早行动,抓准对方开枪的瞬间才做出这种行为,逼对方杀死自己人。这样的行动反覆三次后,海星的士兵终于不得不放弃开枪射击。
  一发现士兵们打算重整态势,苦无手里剑又再度飞出,以雷鸣动让敌人陷入混乱。
  这种在敌人队形正中央以零距离打斗的战法,不单招式威猛,就连敌人的恐惧与混乱都经过精心计算,就如怜最初的宣告所说,战法十分凶残。
  战斗开始三分钟后,半数敌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怜则全身是血,但其中没有一滴是自己的。怜擦了擦沾在脸上的血,这个动作配上中性的美貌,将凄厉两字诠释到了极限。然而处于这种状况下,怜的情绪仍然像冻结住了似的没有丝毫波动,表情完全没有改变,彻底贯彻杀人机器的角色。
  尽管如此,怜终于还是让这剩下二十名以上的敌人有了重新站稳脚步的机会。就在第二十一人倒地时,剩下的二十余名士兵已经在远处拿起枪瞄准。在没有地方可躲的通道上,这个状况就意味着必杀。
  『陷入绝境啦。对方已经挨了好几次雷鸣动,下次的效果多半会变弱。』
  「我知道。能打破这种状况的,想来也只有能够看穿人心来闪躲枪弹的峰岛由宇,再不然就是连子弹都能切断的鸣神尊继承人吧。不巧的是我没有那么妖怪。」
  『而且看样子一部分士兵已经开始移动了,他们多半打算前往生活区挟持人质。』
  「我知道。」
  『这样还能保持冷静?那就让我见识见识阁下的真工夫吧。』
  「很遗憾,这我不能答应。」
  好几柄苦无手里剑射了出去。每一柄都画出了没有丝毫多余的轨道,破坏了监视摄影机。
  『就算没有监视摄影机,我依然能从地板的负重跟大气的分析结果,做出一定程度的预测。』
  「也罢,这种程度的妥协我还可以接受。」
  在风间与怜悠闲地谈话之际,海星士兵已经拿起枪瞄好目标,正要扣下扳机。
  「那就请了。」
  然而却是怜先有了动作。
  就算缩地步法的跨步逼近速度堪称神速,士兵所在的地方终究太远。不过怜在缩地的同时,从双手投出了八柄苦无手里剑。八柄手里剑像子弹似的飞去,手里剑握柄上的空洞扯出奇妙的空气扭曲现象,而这八道扭曲现象更产生了共鸣。
  这一招制造出来的,是一种肉眼看不见的空气刀刃。
  这种空气刀刃,轻而易举地将做过防刃处理的海星士兵装备一刀两断,里头的人体更是不堪一击。
  一眨眼之间,二十个人的身体惨遭当场切断,血肉横飞地倒在地板上当场毙命。幸存的几名海星士兵也吓得牙关作响,全身发抖。
  「足足有三个人活下来?看来我的神鸣杀还差得远了。」
  怜走向幸存的三人,手上已经握着新的苦无手里剑。
  「哇、哇啊啊。」
  士兵惊恐地拿起枪胡乱发射,其中几发的轨道有指到怜身上,但怜都用手上的苦无挡下。
  『明明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一、两个人我还应付得了。」
  怜苦笑着站到幸存者身前。刀刃无情地一闪而过,最后几名海星士兵的咽喉喷出鲜血,就此毙命。
  『有需要全部杀掉吗?』
  「这个招式不能泄漏出去,绝不能让真目家与八阵家以外的人知道。」
  『目击者只有死路一条?这台词真适合反派角色啊。』
  「我不打算说得冠冕堂皇,真目家以及负责保护的八阵家,走的原本就是这样的历史。」
  风间哼哼笑了几声。
  『我看出一个阁下之所以讨厌斗真的理由。牵扯到真目麻耶固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但置身于这样的历史之中,却还满口冠冕堂皇的话,才是真正让阁下不能容忍的理由吧?』
  怜挑起一边眉毛回答:
  「我也看出了一件事,你实在非常多嘴。」

  9

  「……怎么可能?」
  不光是由宇与斗真所搭乘那架应该无法操纵的VTOL战机,展现出神乎其技的操纵技术,之后突然出现的一架最新锐A/F-22猛禽式战机,将十二架海星战机全部击坠这件事,迫使福田说不出话来。
  「……已经十五分钟了?」
  福田还在发呆,黑川已经在看着别的萤幕。
  「您是指什么?」
  「攻入球体实验室的部队失去联络的时间。」
  「的、的确是。」
  福田看了看表,确定黑川说得没错,但又觉得十分困惑。在这个有可能会让峰岛由宇逃脱的状况下,黑川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该撤退了,现在就按照原订计划,前往NCT研究所。」
  听到黑川补上这道命令,福田终于出口反驳:
  「您说这什么话?让那名少女逃走,也没有拿下球体实验室,就这么白白撤退?我不能接受。」
  所有说话的声音都从CDC(战斗指挥室)中消失。福田在这静悄悄的室内,以极少表露出来的顽固表情看着黑川。
  「你觉得不能接受?」
  「不能。」
  相较之下,黑川则放低声音,用只让福田听到的音量说了:
  「我们现在一共有几项作战在同时进行?」
  「以占领NCT研究所为目的的Na-12号作战、夺取峰岛由宇知识的Ke-7号作战、以占领球体实验室为目的的Ro-44号作战,以及与所有其他作战都有关,以瘫痪警方与自卫队为目的的A-0号作战等四项。」
  「你也回答得太详细了。那我问你,这里面有几项作战已经失败?」
  黑川苦笑着问了。
  「每一项作战都还没有失败。」
  福田以死守不退的坚决态度回答。
  「哈哈,你还真倔。那我换个说法,这些作战中以哪一项最重要?」
  「这……」
  福田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要达成海星的目的,最需要的就是遗产知识,这点福田本身也非常清楚。
  「我们在这种状况下冒了多少走钢索似的风险?尽管有经过周全的事前准备,但同时进行这么多项作战,而且每一项都很困难,更别说已经发生好几种超出先前预期的事态。不过我们好歹也没让最低限度非成功不可的作战失败,不但没有失败,在先前预期最为困难的作战,也就是从峰岛由宇脑中抽出遗产知识这点,更获得了无上的成功。」
  「您说得没错,可是……」
  「再穷追下去,难保这次不会陷入无可挽回的窘境。不要弄错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球体实验室充其量只是顺便,拿得下固然好,拿不下也无所谓,光有在骗过峰岛由宇的计划上发挥作用,都已经够侥幸了。虽说立案的时间顺序正好相反,但夺得那丫头的知识才是我们最先决的目标。既然这个目标达成了,继续花时间去占领没有明确情报的球体实验室,又能有多少意义?」
  「……」
  到此,黑川才再次以响彻整个CDC的清晰嗓音发话:
  「现在对我们而言,最需要藏在NCT研究所内的LAFI。只要能抢到LAFI,我们就能得到许多遗产知识。我原本认为在这个状态下,NCT研究所的占领也会手到擒来,但对方还有什么底牌没打出,就不是我们能够事先得知的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该拘泥于球体实验室,应该要全力攻陷NCT研究所。」
  黑川表情一沉。
  「福田,我的判断有错吗?」
  「……没有,请原谅我刚才的失言。」
  「那就好。毕竟要是得不到你的同意,我就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黑川的表情也由严峻转为笑容。
  福田只觉得满心钦佩。看似只差一步就能成功的作战已经摆在眼前,尽管不清楚球体实验室里有多少敌方战力,但换个角度来看,派去的部队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的意外而暂时无法联络,也许现在已经占领成功了。
  要捉回搭乘VTOL战机脱逃的峰岛由宇也不难,只要派出搜索小艇到海上,再从上方用《自由》的强力灯光照亮海面,多半轻易就能找到。
  峰岛由宇可谓会生金蛋的鸡,任谁都想将她软禁下来据为己有。
  然而黑川则一认为有危险,就很干脆地舍弃。他没有欲望,不,应该说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割舍欲望。很多人都因为放不下欲望而失败,就算明知危险,还是很难割舍欲望。如果是长年来的计划之一,自然就更难放弃,因为花了越多心血,人就会变得越执着。但黑川没有这种执着,他有着能够割舍执着的强韧精神力。
  在黑川的理念之下,根本没有所谓的欲望存在。那么这个计划又哪里会有破绽?成功是理所当然,不,非成功不可。福田下定了决心,决定为此贡献一己棉薄之力。
  「话说回来,放峰岛由宇活着总让人不放心,还是做点预防处置吧。不过在这里分散兵力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
  就在黑川手指碰上对讲机开关的同时,有个人走进了CDC。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借重你的力量。」
  黑川以满面笑容,迎接这个在巧到不能再巧的时机出现的人物。
  「这么说很失礼,但NCT研究所那边没有事情给你做,不过我有个同样重要的任务要请你去办。」
  「老朽知道,要解决那位小姐是吧?」
  路西华柔和地笑了。
  「等时候到了,老朽就会动身。」
  黑川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到外部监视器的画面,照出了推测球体实验室所在的海域。看着这个渐离渐远的地方,黑川心中产生了一种悬念。
  就算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这个设施仍然有着莫大的潜力,极有可能成为一把粉碎自己计划的铁鎚。
  然而能实现这种可能性的人只有一个。要是那名人物挺身而出,倒也算如了黑川的愿。
  ──那样也不坏啊。
  这股悬念随着一丝笑容,藏进黑川内心深处。
  所以福田没有注意到,自己深信不疑的司令脸上,有着孩童天真的笑容,没有注意到那股充满崇拜的纯真感情。
  剩下的目标只有NCT研究所内的LAFI,以及伊达真治。当这个作战成功,他们的目的就几乎达到八成了。
  《自由》完全转移到隐形模式,一路朝NCT研究所前进,准备展开最后一场战斗。

  10

  四周只听得到海浪的声音。和缓而摇曳的节奏就像在诱人进入梦乡,让人觉得通体舒畅。
  天上有着银色的新月,以及闪烁的星星。
  夜晚的海上是一片无垠黑暗,大海与天空之间没有界线。斗真心想这可能也算海天一碧,整个脑袋里尽想些不要紧的念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心情一片祥和了。所有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尽管他没有正确地掌握最新情报,但状况肯定不乐观。
  就算如此,斗真的心境仍然一片平安喜乐。
  舰载机上所配备的小型救生筏,只容得下一人份的空间,所以斗真只能抱着这名个子娇小的少女,横躺在救生筏上。
  由宇就睡在自己的怀里。她几乎完全没有动弹,但规律的呼吸声便足以显示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整个世界平静、安稳,而且美丽。
  这就是少女曾经寻求的世界。
  ──既然世界这么美丽,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一次离别时,她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当时斗真以悲哀的感情承受这句话。由宇所说的美丽世界中,并没有包括她自己,甚至还认为不可以包括她自己。
  斗真想要救她,想要帮助她,想告诉她说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由宇在,才会那么美丽。
  明明还没有达成这份心愿,还没有说出这句话,自己却已经放开由宇几次了?
  然而,如今由宇那安稳的呼吸声,就近在自己身边。
  「我终于找回来了。」
  斗真感慨万千地自言自语。
  「……找回什么?」
  没有料到这句自言自语会有人回来,视线自然地往下一转,就看到由宇虽然面容憔悴,却已经注视着斗真。
  「没有,没什么。」
  「你在想不可告人的事情?」
  听到这很有她一贯风格的问题,让斗真放下了心。想来是解毒剂生效,看样子她的状态已经好多了,而这句话更让斗真深切地体认到由宇就在自己身边。不过她说话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些,倒让斗真有点纳闷,不知道她在慌什么。
  「有、有什么好笑!」
  也不知道是对斗真那种觉得困扰的微笑有了什么误会,由宇开始扭动身体挣扎。她挣扎的力气那么虚弱,简直跟刚出生的小猫一样。
  「我、我一个人站得起来。」
  赶忙想分开的由宇失去平衡,差点从救生筏上摔下去,斗真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太危险了啦,由宇。你可能讨厌跟我挤在这么小的地方,但是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忍耐一下。」
  由宇再度回到斗真怀里,这次则乖乖让他抱住。
  「我哪有……说讨厌,不对……你说话口气跟平常的感觉一样,才让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可恼。」
  她说话的语气跟全身任由斗真抱住的态度完全相反,比平常更带刺。
  「因为我太晚去救你,所以你才会生气?」
  尽管觉得气氛不像这么回事,但又想不到其他原因,所以斗真仍然问了出来。
  「……不是。」
  一如他所料,由宇的答案是否定。那么她到底在生什么气?是什么事情让她心情这么浮躁?
  「……好安稳。」
  正当他找不到话回答,由宇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这句话。
  「嗯,真的很平静,海浪声听起来好舒服。」
  「不,我不是指这个。」
  「咦?不然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心跳声很安稳。」
  由宇任凭自己的身体靠向斗真,让耳朵贴在斗真胸前。
  「有人说婴儿听到母亲的心跳声就会停止哭泣。我虽然不是婴儿,不过看来这种根源的记忆实在是相当根深柢固。不,其实我也很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记忆,这么说来应该是基因的记忆了?」
  由宇以随时都可能睡着似的声音,朝着夜空自言自语。
  反倒是斗真浮躁了起来。他这才突然体认到自己正紧紧抱着由宇的事实。就算明知身处这只有一人份空间的救生筏上,会采取现在的姿势乃出于必然,但面对自己跟恢复意识的由宇紧紧抱在一起的现实,这些理由立刻就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啊……没有……我是……这个、那个……」
  情绪的混乱原原本本地表现在话中,表情祥和的由宇稍稍皱起了眉头。
  「你的心跳声变快了,每分钟一百二十二次会不会太多了点?」
  但这不高兴的语气只维持了一瞬间。
  「算了,没关系。」
  由宇又将脸埋在斗真的胸前,眼睑也垂了下来。
  「这样才公平,要是只有我这样……那也未免太诈了……吧。」
  说话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你说什么公平?什么太诈?」
  「没……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显示已睡着的安稳呼吸声。看到她睡着的脸跟婴儿一样无邪,斗真的心跳也恢复平稳。
  「……由宇。」
  斗真紧紧搂住她,抬头看了看夜空。自己的外套已经盖在由宇身上,所以多少有点冷,但他一点都不难受。怀里由宇的温暖让他满心爱怜。
  远方传来了一阵飞机的引擎声。这种很有特色的声音他十分耳熟,是怜所驾驶的Yak-141。
  斗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想在现在这种安稳的时光中多待一会儿,但放心的想法压过了这种念头。因为这么一来,总算能让由宇得到该有的治疗与休息了。
  ──由宇她得救了。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斗真紧紧抱住由宇,在小小的救生筏上任由波浪带得起起伏伏,感慨万千地抬头看着夜空。
  Yak-141的喷射引擎所喷出的小小火苗混在满天繁星中,在好远好远的地方闪耀。


第三章 决战前夕



  1

  让麻耶从一片昏暗中醒过来的,是一阵柔和而甜美的香气。
  随着意识慢慢明确,她想起了这是什么香气。
  「咦……玫瑰的香味?」
  当麻耶睁开惺忪的双眼,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熟悉的天花板。她花了整整十秒钟,才自觉到自己待在平常起居的寝室中。
  「……怜?怜?」
  她出声呼喊总是随侍在侧的心腹部下,却没有人回答。
  反倒有一张年幼的脸庞突然从一旁冒出来打量着麻耶,遮住了她的视野。
  「少爷,她醒了。」
  还没认出到底是谁,那张脸就已经跑掉了。在跑掉前留下的那句嗓音十分年幼的话,让麻耶十分在意。
  「……少爷?」
  麻耶身边并没有哪个人物会让人这么称呼,获准进入她寝室的一小撮人之中更不可能会有。
  不过她总觉得对这个称呼有印象,最近应该有听过这种称呼。
  其实只要起身看看,答案自然就会分晓,但才刚醒来的麻耶却一时想不到这点。
  再不然就是下意识有所抗拒,不想亲眼看清楚。不管到底是哪一种原因造成的,麻耶仍继续躺在床上,反刍着这句听不惯的称呼。
  然而等到思考回路开始接通,立刻让她被迫面对一个事实。
  「该、该不会?」
  麻耶弹起上半身,放眼望向整个房间,接着就说不出话来了。
  本来应该十分熟悉的寝室中堆满了玫瑰花,花瓣有着她从未看过的柔和色彩。
  而在房间的中央,有个青年正把玫瑰花插进新的花瓶。
  「你也睡得太昏了吧?我就自己进来了。」
  大概有察觉到麻耶弹起上半身时的声响吧,青年显得不怎么满意,皱着眉头看着他刚插好的玫瑰花。
  「……胜司兄长。」
  看到真目家的长子真目胜司,麻耶的意识一口气清醒了过来。


  「这玫瑰花是怎么回事?」
  「探望女性当然要带玫瑰花了,就算是妹妹也一样。」
  总觉得姑且不论妹妹云云,大前提就已经错了,不过麻耶还是决定不插嘴。
  「不过呢……」
  胜司皱起眉头,很没礼貌地低头看着麻耶。
  「做、做什么啦?」
  「你还真是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啊。不是要你穿性感薄纱,不过穿无尾熊图样的儿童睡衣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这、这不用你管!」
  麻耶一瞬间显得有点狼狈,但马上瞪了回去。
  「会吗?我倒挺喜欢的。」
  才火笑嘻嘻地支持麻耶,但他的支持却硬是让麻耶觉得比胜司的揶揄更伤人。品味跟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一样,这个事实在麻耶心中留下的伤痕意外的深。
  「在这里闲聊太久也没什么意义,我在会客室等你,换好衣服就来找我。」
  胜司说完就带着才火离开寝室。
  这时麻耶的头脑才总算开始运转。先前由于发生的事情太出乎意料,让她的思考一瞬间停了下来。然而冷静下来一想,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态。
  这里并非真目胜司可以自由进出的地方,警卫首先就会拦住他。当然他好歹也是真目家的人,就算背离真目家藏身于黑社会,但一般警卫总不能二话不说就让真目家的长子吃闭门羹。只是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在没有获得麻耶许可的情形下就放他通过。
  「为什么会放他们来这……啊,不对,我都忘了,怜!怜!」
  然而麻耶还是没有听到怜应声,只看到了显示怜有讯息要传达的指示灯。麻耶输入密码,按下按钮后,就听到怜说话的声音,表示自己为了因应救援峰岛由宇的紧急事态,将与坂上斗真一起行动。
  虽然当初是麻耶严令要以解决这个事件为第一优先。不过要丢下处于这种状态的自己,真不知道怜得做出多大的觉悟。然而怜仍然按捺住这种心情,自愿与斗真一起行动,让麻耶打从心底觉得感激。麻耶对身为自己贴身侍卫的怜有着绝对的信赖。
  ──有怜一起去就不用担心。不管是哥哥还是由宇,一定都不会有事。
  然而随着意识逐渐清晰,自己失去意识前的记忆也鲜明地苏醒过来。
  当麻耶的视线转向离开办公室前还放在书桌上的文件,僵硬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悲伤的神色。
  「哥哥……」
  知道斗真出生的秘密后,如今麻耶不知道该怎么跟斗真相处才好。一想到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跟哥哥说话,就悲哀得不能自己。然而这并非出于斗真的意思,斗真没有错,这件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麻耶勉力按捺住从体内上冲的呕吐感。
  ──没事的,我没事。我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挫败。
  虽然震惊得昏了过去,但很讽刺的是这反而让麻耶得到了久违的休息,使她疲惫的身心都找回了几分气力。
  尽管对带来的人有点不满,但装饰在房间里的那些有着柔和粉红色花瓣的玫瑰花,也为麻耶那肃杀已久的心灵带来了安详。
  ──没错,现在得先专心应付胜司兄长才对。
  麻耶换好衣服,在到会客室之前,先去了一趟办公室,从那儿打了通电话到警卫室,确认有没有异状。
  「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负责管理警卫的人从麻耶僵硬的语气中听出事情不对劲,于是出声询问,但麻耶回答没事。最后说了句慰劳的话就挂断了电话。
  「难道……」
  这时麻耶想到一个假设,胜司带在身边那个名为才火的小孩,或许就是过去以同样手法避过医院中森严的戒备,将斗真从病房中带出的那个孩子。如果这个假设正确,那孩子自然可以带着胜司,在不让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潜进麻耶寝室。这个事实让麻耶打了个寒颤。
  目前看来他们没有明确敌意。不过若没有敌意,那他们又为了什么而来呢?麻耶完全没有头绪。会跟黑川所率领的海星目前正在日本推动的阴谋有关吗?但这个答案也让麻耶不太满意。总觉得他们另有完全不同的目的,却又跟海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麻耶动身前往会客室,先看了之前积着没看的成堆报告书,但这些报告中并没有提到可以解释胜司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内容。
  怜的报告书上,记载了为何会与斗真一同前往正在进行解体作业的球体实验室、以及囚禁由宇的《自由》等,一连串事情的经过。
  但真正重要的部分,也就是抵达球体实验室后的概略报告,到现在都还没送来。麻耶看了看时钟,算来他们现在应该刚抵达球体实验室。
  「真没想到黑川谦城府这么深……」
  他故意让周围的人低估自己,磨好藏起的利爪,在关键时刻才现出本来面目。说来他这种风格也算跟等在门外的兄长胜司十分相似。
  用电话下达几个指示后,麻耶调整自己的呼吸,走向会客室。

  一走进会客室,就看到胜司嚣张地后仰身体坐在沙发上。
  这里也装饰着跟寝室同种类的玫瑰花,而且量多到让人怀疑他们是怎么带进来的。
  「你也太慢了吧?又还没到那种得浓妆艳抹才能见人的年纪。」
  「女性打扮起来本来就很花时间。」
  麻耶面不改色,四两拨千斤地挡开胜司的揶揄。
  「可是你头发还翘翘的。」
  两只脚摆来摆去的才火紧接着指出这一点。
  「呜!」
  尽管才聊过几次,却已经让麻耶觉得才火很难应付。正因为没有恶意,应对起来才更棘手。
  「这小子的名字你还记得吧?」
  「六道才火……对吧?嗯,我记得很清楚。」
  「你对六道这个姓氏知道多少?」
  麻耶回答得毫不犹豫:
  「一直到四十三年前,都还名列八阵家之一的侍卫一族。听说他们被抄家,一族全部遭到放逐,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他们被抄家的理由吗?」
  「详细情形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惹得上上代,也就是我们的曾祖父不悦。」
  「那我告诉你真正的理由,因为六道家里混进了真目家男子的血统。这件事拆穿后,他们遭到满门抄斩。」
  麻耶隔了好一阵子才听懂了胜司所说的话。
  「满门抄斩?不对,更前面那句混进了真目家的血统……意思是?」
  「真目家男子的血统不能外流,这你应该知道吧?只有女子的血统可以外流。会有这条规矩,理由并非只为方便进行政略结婚。祸神之血不会显现在女子身上,而这条规矩是为了保持祸神之血的血统浓度,防止血统扩散,这就是真目家的作风。」
  这点麻耶也十分清楚。就算真目家的男子在外有了小孩,如果生出来的是女儿就没有问题,但如果生的是男孩,就要收养为养子,让他在真目家之中虚度一生。这是保护祸神之血的方法,而一直到昨天为止,麻耶都还以为斗真也是这类案例的其中之一。
  「八阵家里混进了祸神之血的血统,而且等到发现这件事,才知道事情早发生在好几代之前。所以真目家才会灭了六道家,因为剑与盾不可以具备足以反抗主人的力量。然而那次剿灭行动并不完美,真目家以为已经灭了六道家,但有人幸免于难,那就是才火的家系。」
  麻耶看了才火一眼。眼前这位少年对胜司所说的话似乎没有兴趣,只顾着以稀奇的眼光看着房间各处。
  「六道家是八阵家中首屈一指的异能家系,其中又以六道扇的异能最为卓越。就算他们家的名号已经遭人从历史中抹煞,但你至少听过名字吧?据说当时真目家的大当家,也就是我们的曾祖父,正是害怕扇的力量会威胁到自己,才灭掉六道家。才火也继承了扇的血统。」
  这句话重重落在麻耶心中,没有涌起任何疑问。才火躲过真目家警卫耳目的能力已经展现过两次,如果这还不叫异能,又该叫什么呢?
  然而麻耶心中却也出现了疑问。胜司跑来这里,就为了告诉她这些事情?
  「那兄长来这里的正事是什么呢?」
  胜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两只手放到沙发椅背上,让修长的脚翘起二郎腿。
  「我这个妹妹还真性急,要讲事情总有个先后顺序。喂……不要乱摸人家家里的东西,给我乖乖坐好。」
  「遵命~」
  才火始终显得天真无邪,而胜司管教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父亲或兄长。不过才火终究不是寻常小孩,在一些不经意的举止中,仍然有种异样的风格。
  「好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才火有个名为舞风的亲戚,她也是六道家的人,但跟才火不一样,异能的血统很淡。不,应该说本来很淡。」
  异能的血统。真要说起来,麻耶根本就不知道六道家的异能本质到底是什么。当这一族从八阵家放逐出去,不,正确地说应该是惨遭灭族时,一切的情报就已经消除了,而且隐蔽事实的手法极为完美。在事情已经过了四十年以上的现在,几乎可说完全无法得知事实的真相。这种彻底的作风非常有真目家风格,除了有留下活口这一点之外。
  「本来很淡是什么意思?」
  「因为用人为的方法提升过了,用了别的东西来弥补血统太淡的问题。」
  「这到底怎么做到……」
  问到一半就猜到答案的麻耶,脸色当场变得铁青。
  「峰岛勇次郎吗?」
  「天下虽大,但能办到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不是吗?」
  「胜司兄长所说的内容我听懂了,但我掌握不到兄长说这番话的意图。明明说进入正题,可是我到现在还觉得这件事跟我没有多少关系?」
  「那也未必。我是打算先洗清不实的嫌疑,所以才会跑来找你。」
  「嫌疑?」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多半会对上六道舞风,要是到时候你们怀疑这跟我有牵扯,那也很伤脑筋。毕竟因为不实的嫌疑而被人乱刺探一通,那可叫人吃不消啊。」
  「为什么在不久的将来会对上她?」
  「舞风现在置身于某个组织,现在用的名号是……我想想,嗯,七原罪之中的玛门。」
  麻耶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的事情办完了。这个警告只是顺便,其实我的主要目的是来探望可爱的妹妹……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光看我,我也知道你不相信。」
  胜司一副事情办完了就要走的模样准备起身,但他的动作却停住了。因为麻耶正仿佛觉得十分可笑似的笑着。
  「你为什么笑?」
  「呵呵,胜司兄长实在非常黑心呢。」
  「我特地跑来提供情报给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然而胜司却以充满兴趣的眼光看了麻耶一眼,重新坐回沙发上。麻耶开始说下去:
  「舞风……玛门她对这个叫才火的孩子有着自卑感,对吧?」
  胜司那眉清目秀的脸孔忽地微微一怔,但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紧接着他就把手放到头上笑了出来:
  「哈哈哈,真亏你看得出来。没错,舞风对才火有着强烈的自卑感与竞争意识。既然都推敲到这一步了,那我的意图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是,兄长特意来警告我玛门的存在,是想让我们去跟她对峙,防止舞风的目标转到这孩子身上,避免七原罪成为胜司兄长的阻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拿可爱的妹妹当挡箭牌,这就是胜司兄长的剧本对吧?你还真够卑鄙龌龊了。」
  听到最后这句少了品味,不像麻耶会说出口的评语,胜司单边眉毛微微一动,这是他生气时的习惯。
  「哼,随你去讲吧。反正你已经跟ADEM联手了,自然免不了要跟七原罪对峙,对上玛门的可能性也很高。这只是为防万一,先做个防范而已,别那么激动。」
  胜司只有一瞬间显露出生气的神情,始终维持着不为所动的态度。
  麻耶觉得还有事情非问不可,但又想不出那是什么,只好随口问起了心中想到的事情:
  「我没有见过这种玫瑰。」
  淡淡的彩嫩粉红花瓣外侧,混着些许像轻柔月光的黄色。配色正好跟著名的和平玫瑰相反,感觉像阿丝特蕾(Astree)玫瑰那种泛橘粉红色调的柔和版。然而在麻耶所知的杂交种茶玫瑰之中,却又没有符合这种玫瑰的品种。
  「我很喜欢这些花,这件事我倒要向兄长道谢。」
  胜司带来的玫瑰花,带给了麻耶一种奇妙的感动。
  然而尽管这些玫瑰花又美又香,但挑动麻耶心弦的并非美丽或芬芳。如果只是美丽而芬芳的玫瑰花,对麻耶来说早就不希罕了。
  这种玫瑰跟麻耶以往看过的任何一种玫瑰都不同,让她感受到特别的感觉,算是柔和而温暖的感受吧。还有花朵原有的包容力,有着某种能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微笑的祥和气息。
  「这品种名叫什么呢?」
  「这种玫瑰的名字是麻耶。」
  「咦?」
  麻耶一瞬间无法理解胜司的回答。尽管名称的读音跟自己名字一样,但玫瑰花的种类多达数万种,搞不好是自己听错,也可能出于偶然。然而胜司明明白白地再说了一次:
  「M、A、Y、A,就是麻耶的罗马拼音。不过培养出这个品种的人则称之为My Little Princess。」
  「意思是说……」
  「培养出这种玫瑰的人,就是你的母亲。」
  也就是胜司的母亲。
  「这些花并非温室栽培,全是五月最早开的一批花。怎么样?很漂亮吧?」
  胜司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间有好一阵子都陷入沉默。
  先开口的人是胜司:
  「你出生的时候,我们的母亲非常高兴。因为终于有女孩出生了,终于可以在远离祸神之血霸权之争的地方,好好扶养小孩长大。你是她真正的掌上明珠,为了你出生而高兴的不只母亲,我当时也很高兴,北斗也一样,因为我们终于能有个不会落入权力斗争之中的妹妹,兄妹间终于可以不用你争我夺。你的诞生充满了喜悦跟祝福。」
  胜司谈起过去的语气带着几分安详,先前狂妄的态度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这种玫瑰也在那年第一次开花。母亲栽培过很多种不同的玫瑰,但在那些玫瑰品种中,唯一有命名、而且留下花苗的品种,只有这一种。」
  「我都不知道,我压根儿不知道有过这种事……」
  「毕竟母亲过世的时候,老爸就把这些玫瑰全都从房子里丢掉了,现在大概只剩我那儿还有留下这种玫瑰吧。」
  这种玫瑰以麻耶的名字命名,母亲更称之为「My Little Princess」。
  麻耶还有几分难以置信,看着围绕在自己身旁的玫瑰花。
  然而胜司的眼神又开始变得严峻。
  「当然老爸也为了你的诞生而高兴,当时我们还以为他高兴的理由跟我们一样。」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尽管没有明说,但胜司的言下之意却再明显不过。
  「你也许已经不记得,在你两岁之前,尽管我们这一族有点超脱常轨,但整个家庭其实还挺幸福的。」
  麻耶心里知道自己不想再听下去,但同时也知道自己非听不可。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胜司所要说的那件令人无以承受的事实,不让自己错乱。
  「就在距离你出生正好一年之前,老爸在外面生了小孩,这点我是知道的。虽然你可能有误会,不过当时斗真的存在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既然我身上的祸神之血血统太薄弱,那么就算老爸在外面生了小孩,我又怎么能抱怨?换作是我,考虑到真目家的繁荣跟延续,我也一样会这么做。」
  胜司的语气显得十分平淡,但又有点像刻意排除了感情。
  「但等到我们的母亲病死,而斗真的母亲,也就是老爸的情妇坂上美纱子下落不明的时候起,所有事情都开始脱轨。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明显到连只有十岁大的我都能发现。峰岛勇次郎这个名字,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在真目家中成了真正的禁忌。两年过后,蛟叔叔就死了,之后的事情应该不需要我跟你说明了吧?」
  这次仍由胜司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麻耶想要装得平静,但声音却沙哑了。
  「就是老爸之所以会为生下了女孩,为了你出生而高兴的真正理由。」
  麻耶变得苍白的脸色成了答案。
  低下头去的麻耶,不知道胜司脸上浮现着什么样的表情,但她知道胜司这次突然的访问已经接近尾声。
  胜司改翘起另一条腿,才火则乖乖坐着。
  「好了,有句话我要先跟你说清楚。七原罪里头有个叫路西华的老人,你最好别跟他扯上关系。」
  「这话怎么说?」
  「我也做了很多调查,那个老人跟峰岛勇次郎不同,但一样是个怪物。在那个老人的面前,我看就连峰岛由宇都多半会沦为一个任他宰割的小丫头。如果要跟他敌对,我至少会花一年时间筹备,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对手。我再说一次,不要贸然动起跟那个老人为敌的念头。」
  这次胜司真的办完了事,带着才火站起身来。麻耶也不再阻止。
  「麻耶,我要从最根本的层面上颠覆真目家的存在,我们之间多半会有很多事情闹得水火不容,不过你尽管用你的方法去做就行了……毕竟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十五年前了。」
  说完这句话,胜司就走出了房间。
  「胜司兄长……」
  麻耶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位兄长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心中就是留下一抹不安。自己明明应该很疏远、很讨厌这名兄长,而且也不知道兄长这番话里,到底有多少真话。若要怀疑,每个部分都很可疑。然而听到兄长提到他曾经为自己的诞生而欢喜,麻耶就是没有办法去怀疑这句话。
  麻耶轻轻摸了摸胜司留下的玫瑰花花瓣。
  母亲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过世了,她只能从照片中得知母亲的长相。
  但母亲在世的时候非常疼爱自己,这点毫无疑问。至少母亲是满心希望自己能够幸福,带着祝福生下了自己。
  「……母亲。」
  麻耶摸着玫瑰花的花瓣,一滴眼泪从低垂的脸颊上滴落。

  2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麻耶都没办法走出会客室。
  从胜司口中听到自己的母亲与兄长有过这段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过去,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是麻耶看不出胜司来见自己的真正目的。她看穿了玛门的那件事多半是事实,不过这只是答对了一半。
  事情一定另有内幕,但自己看不出来。仿佛看穿了麻耶陷入思索的内心,对讲机的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啊,怜,我一直在等联络,还好怜没事。」
  『麻耶小姐,您身体好些了吗?已经可以起来活动了吗?』
  「这些不要紧的事晚点再说,报告书我看过了,跟我报告现在的状况。斗真呢?还有由宇怎么样了?」
  『已经救回来了,他们两位都平安。』
  麻耶全身一软,整个人深深坐进椅子里。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发生了一连串令人觉得天昏地暗的事情后,这还是第一次射进了一道光明,眼前景色变得一片模糊,但麻耶却眼眶用力,不让眼泪流下。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就算再怎么高兴,现在也还不到放松心情的时候。
  『幸好麻耶小姐醒了,我正想说接下来的事情得由您来下决定。』
  「我明白了,继续说下去。」
  『是。他们两位人都平安,但斗真少爷重伤,由宇小姐更性命垂危。如果不尽快对由宇小姐施以适切的处置,多半会有性命危险。』
  「现在可以跟ADEM通话吗?」
  『可以。他们也以确保由宇小姐为第一优先在行动,我要请麻耶小姐下决定的就是这件事。』
  「要不要交出峰岛由宇对吧?」
  『是。』
  麻耶跟怜之间的谈话不需要任何多余说明,进行得默契十足。
  麻耶为了整理清楚自己的想法,暂时埋头思索。她在思考现在该怎么做最好、这个事件该怎么收尾,而自己又该追求什么样的未来。而她聪慧的头脑,瞬间导出了一个结论。
  「现在由八代一担任负责人对吧?就算只是临时代理。」
  『是。』
  「我要跟他谈,帮我接通ADEM。」

  3

  『嗨,您好,上次承蒙关照了。』
  麻耶完全听不懂他说的上次是何时,又哪里有关照到他。一听到他那缺乏紧张感的说话声音,麻耶当场觉得提不起劲来。这个人每次都这样。
  『您要谈有关峰岛由宇的事情吧?如果各位可以赶快交出她,可就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不知道您觉得怎么样?』
  八代轻佻的说话方式,听起来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他在聊些新年节庆送礼事宜之类的小事,完全不觉得他讲的是那名全世界都求之不得的少女。
  「我跟各位联络,就是为了谈这件事。」
  『是是,那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在哪里交人?现在ADEM……这个说法好像有点语病,不过说生还组不够响亮,说成残党又很难听,新生ADEM……驳回,嗯~新ADEM?啊,这个不错,嗯,就用这个名称吧。我们新ADEM的高速直升机,现在正火速飞过太平洋去迎接,我希望可以在海上找个地方交人啦。幸好您那边的飞机是VTOL机,也可以做出悬停,我想应该有办法搞定。我们就这么办,您说好吗?』
  这个擅自窜改自己组织名称的男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完全没给出空档让麻耶插话,但麻耶的回答极为简洁而且明了:
  「我拒绝。」
  『咦?新ADEM这个名称不好吗?』
  「我拒绝把峰岛由宇交给各位。」
  她一脚踢开八代的玩笑话,直接切入正题。
  『这可就又得跟您郑重道歉了,这点也是伊达司令的最优先命令,站在中间管理职的立场,我实在没办法这么让步。』
  「我可以体谅各位所面临的处境,但我不能答应把她交给各位。现在她的健康状态非常危险,如今的ADEM有足够设备可以确实保护由宇小姐,并使她恢复健康吗?」
  『这个嘛,我们会靠经验弥补,毕竟我们还有过去累积的资料。我并非不相信真目家医疗人员的能力,真的,我是说真的。』
  语气一听就让人觉得很假。
  「问题不只出在医疗上。峰岛由宇……由宇小姐她同时也是我的朋友。」
  她斩钉截铁地宣告。
  「所以不管有任何理由,我都不能将她交给会拘束人身自由的组织。」
  八代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说我们谈判破裂了?』
  「是的。」
  『这可伤脑筋了啊,现在我们这边既没有武力,也没有权限去讨回来啊。』
  「那就请你们乖乖死心吧。」
  撂下这句话后,麻耶就单方面地切断了通讯。

  4

  面对通讯已经切断的对讲机,八代也只能搔搔头。
  「真目家的千金小姐还真敢作敢为啊。」
  「怎么啦?小八,看你一脸窝囊样。」
  「嗯?没什么啦,只是想说又欠真目家的千金小姐一份人情了。不对,她最后还说她们是朋友,意思应该是要我别把这当人情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脑袋还正常吗?」
  「当然正常啦,可以请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吗?我的意思是说真目家的千金小姐主动站上火线,帮我们分散敌人的战力,连用来装宝物的保险箱都顺便借给我们。而且为了避免造成日后的问题,她还特地避免采用合作的形式来进行,实在承了她好大的情啊。」
  看到八代还在嘀咕,晶笑着说了:
  「说穿了就是我当初没看错人,麻耶小妹果然值得我们放心把背后交给她保护,没错吧?」
  说完还用手肘顶了顶正露出尴尬笑容并搔着头的八代。
  「对了,跟真治先生通话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吧?」
  「啊,对喔。一碰到伊达先生有关的事情,小晶你真的很殷勤耶。」
  「是小八你太马虎啦。而且当初还跟我说什么这次任务必然会增加跟伊达先生相处的机会,讲得跟真的一样,结果别说相处了,我到现在都还没跟伊达先生讲过一句话耶!?小八你可不只欠麻耶小妹人情,也欠了我一大堆啊!这份人情以后我一定会跟你全部讨回来,而且还要连本带利!」
  晶一边说很气自己不该让八代的诈骗推销话术钓上勾,一边还以几乎要抓住他领子的势头逼近过去,八代一边想办法安抚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了:
  「好了,这下我该怎么跟伊达先生报告?」
  八代这次的表情就显得真的很伤脑筋,伸手搔了搔头。

  5

  昏暗的房间里,点着几盏微弱的灯光。
  房间本身不算小,但摆满室内的器材却让整个空间充满压迫感。室内的灯光就来自这些器材的指示灯,以及伊达所拿的小型手电筒。
  伊达检查了一下手上的有线通讯器状况。这部有线通讯器接住NCT研究所的最下层,现在NCT研究所因为受到海星的进攻,无法与外界通讯,而且还蒙上了叛国罪名。
  目前他们就是使用在建设NCT研究所时所架设的临时线路,来作为唯一与外界联络的手段。只有这里躲过了敌人的目光,可以跟外界联系。
  只是要新开一条通讯线路,必须要有一级以上的权限,而且还必须常驻在这个通讯设施中,不但没有防护闸门或任何设施保障,离敌人又很近,危险性非常高。而自愿肩负起这个任务的不是别人,正是ADEM的司令伊达真治。
  伊达为了跟在外界行动的八代取得联系,伸手去开通讯器,但这时从通风口传来物体弯折的声响,让伊达真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除了物体弯折声,从通风口流进来的空气更烫得几乎令人烫伤。过了一会儿,热气散去,但接着流进来的寒气却又几乎让人冻僵。
  「已经来到附近啦?」
  伊达自言自语,呼出来的气都白茫茫的一片。
  『伊达先生,您还好吗?刚刚撒旦有从您所在的通讯设施旁边经过。』
  从接往地下的有线电中,传来了岸田博士担心伊达的声音。
  「我没事,他现在人在哪儿?」
  『前进到更底层了。目前还剩下四道防护闸门,第十二区以上的楼层,都已经开始有海星士兵进攻。伊达先生,您那边也越来越危险了,我看还是早点撤回……』
  「还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做。」
  伊达看了看表。上次跟八代通话的时间,在将近两小时前。由宇身上的毒素胶囊溶解时限已经过了,所以是非联络不可的时间了。
  正巧八代的通讯就在这个时候传了进来,简直跟读出伊达的思考一样。
  『我是八代。伊达先生,您还好吗?』
  「我没事,还撑得住。不讲这个了,我要听报告,情形怎么样了?」
  『有好消息跟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种?』
  八代从通讯器中传来的说话声音就跟平常一样轻浮,但伊达没有忽略他的嗓音里混进了不同于往常的紧张感。
  「坏消息很严重吗?」
  伊达这种问法不太像询问,反而比较接近在确认事实。
  『是。坦白说根本不是开玩笑的严重,糟糕到仅次于扣我薪水。』
  八代的玩笑话也少了一贯的精彩。
  「我明白了,我就从好消息听起吧。」
  『S-0001成功夺回,虽然面容憔悴,但人总算还平安,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受到真目麻耶的保护。』
  大概是听到了八代的话吧,接往地下的通讯器中传出了岸田博士等人的欢呼声。
  『球体实验室也坚守成功,黑川抢夺球体实验室的计划失败了。』
  伊达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他并不是在咀嚼好消息带来的喜悦,而是在做好心理准备。
  「告诉我坏消息吧。」
  其实已经不用问,只是在确认事实罢了。伊达早料到最糟糕的报告会有什么情形,之所以开口问八代,是否因为还抱着一线希望?不,他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S-0001的记忆落入他们手中了。』
  连往地下的通讯器中不再传来欢呼声,只剩下一阵杂音。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告诉我详细情形。」
  只有伊达跟平常没有两样,专心进行确认事实的工作。
  『七原罪中有个叫玛门的异能之士,能力是可以读取他人的思考。不出您所料,土拨鼠公主中了黑川的圈套,让玛门抓住内心不设防的空档,将记忆读了出去。』
  「就是靠那架几乎无人的《自由》吗?」
  黑川不惜牺牲仅有三架的《自由》其中一架,让这个圈套骗过了全球最顶尖的头脑。目前他们还剩下两架,一架为先前载着由宇,也是黑川亲自搭乘的《自由》;另一架则在NCT研究所的上空待命。
  『是,看样子他们就是透过这种伪装处理,让土拨鼠公主错以为自己死亡的时间来临。就跟伊达先生与斗真料想的一样。』
  伊达花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思索,接着向八代问道:
  「我记得那丫头的知识……」
  『是,有经过加密,所以就算记忆被取出,也还不必慌张,最糟糕的状况还没有发生。照理说接下来……』
  八代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情,伊达马上就猜了出来。他们的见解一致。
  「对这个研究所的攻势应该会变得更猛烈。为了迅速进行解密,他们应该会想尽快拿到LAFI。」
  『不好的推测这么意见一致,实在让人畅快不起来啊。』
  「放心吧,你有一项预测会猜错。」
  『什么事情?』
  「你所说的最糟状况会更快发生。」
  『等、等等,伊达先生?请你等一下好不好?』
  八代没出息的声音跟平常一模一样。
  『随便啦,看要扣薪水还怎样都无所谓。那伊达先生,防护闸门还剩几道?』
  「四道。照这样子看来,在黎明前后,应该就会遭到突破了。」
  他们用尽了一切手段妨碍撒旦进攻,但拖延下来的时间也快要用完了。
  「所以呢,八代,我有几个指示要给你。要击退海星的方法只有一个,这条路很险很细,但确实走得通。」
  『是、是什么方法?只要我能力所及,要我做什么都行。』
  八代的语气变得十分兴奋,几乎可以看出他从通讯器另一端探出身子的模样。伊达接着对八代下达了几个指示。
  『这条路还真的很险很细啊。不过请您放心,我一定会……』
  「等等。」
  伊达摒住呼吸。不知不觉间,说话时呼出来的气都变白了。感觉不到那种皮肤刺痛的寒冷,不但不冷,温度还上升到让他额头冒汗的地步。
  「气温改变太快了,他就在这附近!?」
  伊达纵身跳进通风口,跟一面墙壁烧成红色爆开,两件事几乎在同时发生。从墙上的洞口现身的,是一个裹在白热强光中的人影,那是七原罪之一的撒旦。他只是踏进房间一步,室内的所有物体便接二连三地像冰淇淋一样熔解。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会有通讯设备,真会耍花样。」
  撒旦的手一碰上去,通讯器材立刻失去原形,成了一滩熔成液体的铁块。
  「在最后一刻给他溜了?不,应该不会没事。」
  撒旦从战斗经验来推算对方所受的伤。

  6

  「伊达先生、伊达先生!您怎么了?伊达先生?」
  通讯器变得只剩一片杂音。不管呼叫几次,都没有恢复的迹象。八代以祈祷的心情闭上眼睛,但也只维持了短短几秒。
  他回过头去,看到已经少到数得出来的ADEM成员都在注视自己。晶跟萌也在其中,艾莉西亚则站在稍远的地方背靠墙壁,双手环抱在胸前。
  「真治先生他平安吗!?」
  第一个开口发问的人是晶。
  「不知道,不过我想多半没事。」
  这句听起来只像安慰的话,让晶的脸色变得黯淡。
  「晶,打起精神来。」
  萌在晶的周围显得不知所措。
  「不要紧的,小萌,我不要紧。」
  「真的吗?真的不要紧?」
  「不要紧啦,真治先生哪有这么容易解决?」
  艾莉西亚以只让晶听见的绝妙音量悄悄对她说:
  「这么嘴硬。」
  「谁嘴硬了!我是相信真治先生!」
  「就算说几句丧气话,也没有人会怪你。丧气话就要趁能说的时候赶快说一说,不然真正遇到关键时刻,精神会抵不住挫折的。」
  「就是说啊,小晶。台风可以折断大树,柳枝却只会随风摇摆。那种有着一副柳腰的女性真的很赞,纤腰比胸部更让男人难以抗拒啊。」
  「我总觉得你这比喻有点不伦不类,而且根本就是性骚扰。」
  对于跑来打圆场的八代,晶的态度十分冷淡。
  「司机先生,你的玩笑话我还是等到炎热的夏天再听吧,现在不是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又变回司机先生啦?我是已经不在乎了啦。」
  听到艾莉西亚补上的这句话,八代当场垂头丧气。不过他立刻重新振作起来,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
  「来来来,大家看过来!谁有什么妙计想提出来要趁现在!不用阵亡就可以连升两阶,顺便增加两倍薪水,还可以当上英雄,怎么样?」
  这段充满八代式幽默的开场白,让ADEM全体人员都产生了一种良性的紧张感。
  「好,大家仔细听我说。」
  看到每个人都停下了手边工作,将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八代先顿了一拍,接着才开始说下去:
  「大家听好了,再过不到七个小时,我们就要从这里出发,跟NCT研究所里头剩下的同仁们会合,与人类史上最大的飞机展开战斗。ADEM,全名The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of the Estate of Mineshima的这个词,从今天开始,对我们所有人将会产生全新的意义。我们现在虽然已……」
  打断八代这段流畅演讲的人既不是晶,也不是艾莉西亚。
  「萩原打紧急频道回报!请开七号线接听!」
  八代朝着作业员接通的麦克风笑嘻嘻地说了:
  「嗨,萩原,你要被扣薪水了。」
  『啥?为什么?』
  「你触到我的逆鳞了。我难得想要来场帅气的演讲,你却跑来碍事。」
  『我哪管这么多啊!我从来没听过有这么夸张的暴政!』
  「别担心,我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你。」
  『我可不吃拉高大脑保密措施的权限那套,我才不想听什么贺解除限定之类的冷笑话。只是多知道一些危险的情报,言行都遭到限制,薪水也没有调涨,这种烂差事我才不干。就算没搞这些,我现在待的地方就已经够危险了。』
  「哈哈,你还真坎坷啊。」
  『这话轮不到你这家伙来讲!』
  萩原激动得不小心用了家伙两字来称呼上司,而八代就算听到这个词,脸上仍然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两人互动,女性观众的回应十分冷淡:
  「之前听你说那个叫萩原的男生人长得帅,又是个幸运小子,不过会让司机先生耍着玩,我看前途也有限。」
  「毕竟会在小八底下做事,自然高明不到哪去啦。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跟真治先生成熟的魅力比起来,那种小毛头根本连蟑螂蚂蚁都比不上。」
  『我说那边的两位大姊姊,你们讲的话我完全听到了……』
  「啊啊,别在意、别在意,你们继续聊吧。出了什么大事吗?」
  晶说话的语气很开朗,任谁都看得出她在强颜欢笑,不过八代倒也不去说破。
  「没错没错,现在我们唯一可以靠的就是你的报告了。萩原,现在NCT研究所的状况怎么样了?」
  『我有很多话想反驳,不过以后再说吧。海星有两百名士兵已经开始准备进攻NCT研究所,《自由》应该还留在上空,不过大概转移到隐形模式了,没办法用肉眼确认。从我这里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不过从士兵的行动看来,应该还没有攻陷NCT研究所。』
  「但占领行动还在持续进行吧?」
  『是。入侵的步调很慢,但确实进展着。』
  「了解,萩原,不好意思,要请你在那边多待一下子了。」
  『一下子是多久?』
  「大概七个小时左右吧?」
  『这才不叫一下子!』
  「别生气、别生气,只要别送命,你可以偶尔找机会补个眠。那就拜托你啦,我们全靠你了。」
  『我已经不想反驳了,了解。』
  随着一声刻意的叹气声,萩原结束了通话。
  八代收起轻浮的表情,难得很认真地陷入思索。
  「《自由》果然隐形了啊。记得伊达先生说过还剩下四道防护闸门,想来顶多撑个八小时吧?」
  每个人都吞了吞口水,等着八代说出下一句话。对方突破防护闸门的速度超出预期,让他们猜想作战开始时刻多半会提前。
  然而八代的命令却背叛了他们的预测。
  「按照原订计划,作战在七个小时后开始。在这之前每个人要各自做好准备,也别忘了充分休息。」
  「小八!越塚再两个小时就会赶到这里了,我们可以更快行动……」
  「小晶,我虽然只是代理,但现在我说的话有着跟伊达司令同等的权限,这你应该知道吧?」
  「可是!」
  八代笑了笑,那不是他一贯的那种轻佻的笑容。柔和的笑容让晶的气势软了下来。
  这种笑容不但驳回了晶的反驳,同时也在告诉全体人员刚才的命令有着绝对的权威,每个人都默默地继续刚才中断的工作。
  之后八代也没有忘记安抚晶一番:
  「不用担心,凭伊达先生的本事,要继续坚守NCT研究所七个小时一定没问题啦。」

  7

  真目家所拥有的都会天堂大楼建在一个高楼林立的商业都市中。就算置身在这个日本金融、经济与文化枢纽的大都会,都会天堂仍然明显比其他大楼高出一个头。
  虽然纯以建筑物的规模来说,现在已经被真目家位于《希望》市那栋高达七百三十四公尺的KIBOU大楼超过,但如果以商业都市的重要性而论,真目家在日本的活动据点仍然位于都会天堂大楼,权威丝毫不受撼动。
  几个小时前,一架直升机降落在这栋都会天堂顶楼的直升机停机坪上。
  有个少女十分担心地看着直升机降落。
  就在降落同时,两副担架从直升机里抬了出来,将一对失去意识的少年与少女送进都会天堂大楼之中。一位有着中性美貌的长发人物一起走下直升机,将拿在手上的笔记型电脑,放到了担架上的少女手上,接着走向主人身边。
  有直升机在都会天堂大楼起降,早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还不至于引人注目,就算在深夜也不例外。
  但有一个人站在人烟稀少的大马路上,抬头看着降落在都会天堂的直升机。
  他是七原罪之中的路西华。

  路西华的脚步不快也不慢,以平稳到令人害怕的步伐走向都会天堂。
  「连个人影也没有?」
  老人穿过正门,沿着高楼的楼梯慢慢走上去。都爬了有几十层楼,路西华仍然连大气也不喘一口,踩着跟刚走进来时一模一样的步调慢慢往上爬,接着他在其中一个楼层停下了脚步。
  「她应该在这里吧?」
  老人打开逃生梯的门,再次回到大楼走廊上。
  「哦?这里是医疗设施吗?」
  眼前是一条配色十分清洁的走廊。尽管老人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也看得出这里的器材都是最新设备,但有一件事让老人产生了疑问。
  「这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老人歪了歪头,不过只维持了一瞬间,路西华就开始朝着里头迈出脚步。
  「在这里吗?」
  抵达病房入口的路西华静静地打开了门,动作轻得仿佛生怕吵到里头的病人。
  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是坂上斗真所睡的床,另一张床上则躺着路西华要找的峰岛由宇。
  然而路西华的目光并没有投在他们两人身上。
  「我恭候多时了。」
  两张床之间摆了张椅子,坐在上头的人物深深鞠了个躬。
  「我的名字是真目麻耶。」
  「戒备还真疏漏啊。」
  既然峰岛由宇送进了这里,照理说戒备应该会加强才对,甚至让整栋都会天堂大楼都进入戒备状态也不稀奇。然而路西华一路来到这里,都没有受到任何人阻拦。
  「七原罪的路西华,我判断用武力对抗不了您,所以撤下了警卫。」
  「唔,那你要怎么做?」
  「我认为唯一抵挡您的方法,就是跟您讲道理。」
  路西华张大了眼睛,颇感佩服地沉吟了几声:
  「呵呵,就凭你一个人?」
  「是。」
  路西华一脸伤脑筋的表情抓了抓下巴。
  「这可伤脑筋了。要一把推开你,达成老朽的目的,确实易如反掌;但是这样一来,老朽就成了穷凶极恶的恶徒?」
  「这取决于用什么角度来看,不过多半会有人这么认为吧。」
  「唔。」
  路西华在地板上盘腿坐下,以充满兴趣的眼神看了麻耶一眼。
  「也好,那老朽就先陪你讲讲道理吧。」
  路西华的行动乍看之下十分明理,但也可以说是知道猎物已经到手,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
  「小女子惶恐。这边有椅子,请坐。」
  「不用了,老朽这样比较自在。」
  「是吗?」
  麻耶倒也不继续劝座,反而起身理了理服装仪容,以正坐姿势跪坐在路西华身前。
  「你还真有规矩。」
  「毕竟是跟长辈说话。」
  路西华破颜一笑,以笑容迎接显得有几分紧张的麻耶。

  8

  「这灼伤算轻伤,不过还请您小心,毕竟上次事件中的伤势都还没好。」
  等医师包好绷带,伊达试着弯了弯手肘两三次,试看看能不能活动。结果大概还是会痛,只见他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唔,看来没什么问题。」
  但伊达仍然装得十分平静,趁医师还没说话就站起身来。
  伊达抬眼看看天花板,一幅陌生的光景呈现在眼前。挑高的天花板全是玻璃打造,还可以看到上面有别的房间。
  「从底下往上看,感觉还真不太一样啊。」
  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只见伊达看得眯起了眼睛。接着他拉回视线,环顾这俭朴的房间摆设。房间里有着床跟书桌,高高的书架上排满了各种领域的专业书籍,光这些书籍所用的语言就超过一百种以上,完全是来者不拒。
  然而除此之外,整个房间没有多少生活感。说有一名少女在这里生活长达十年,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伊达的目光停在摆在房间角落的小提琴上,那是以前岸田博士花下数亿圆的经费买给由宇的。拿起这把小提琴,发现夹着一张随手写的便条纸,上面写着陌生的算式,以及一些描绘得非常精确的图解。
  「她是在研究Stradivarius的琴漆。」
  尽管处于紧急事态之中,但岸田博士却带着柔和的微笑站在那儿。他确实是最担心由宇的人,但换个角度来看,对由宇十分熟悉的他却也是最冷静的一个。
  「琴漆?」
  「有人说Stradivarius音色的秘密就在于琴漆,看样子她自行做了一番分析。」
  伊达放下小提琴,走向隔壁的房间。这里跟刚刚那个房间不一样,像体育馆般宽广。
  在这个大房间的地板上,不只躺着受伤的NCT研究所职员,各式各样的器材与遗产也搬到了这里。短时间内带不走的E级以下遗产都已经销毁,相对比较容易搬运的遗产则全部搬到了这个房间中。
  这里是由宇平常拿来运动的地方,她还曾经突发奇想地在这里做过实验。
  她常常太过逞强,运动到超过自己身体负荷的情形也不稀奇。由宇的血管本来就不算强韧,甚至曾经搞得毛细血管破裂造成吐血。
  也有精神科医师将她这种运动到超出肉体负荷的行动,诊断为一种自伤行为。
  坂上斗真就在这里遇见了峰岛由宇。由宇在为了扰乱她听觉而播放的音乐中,加入了足以破坏强化玻璃的共振频率,藉此试图逃脱。当时她躲过了数十名配枪警卫的追捕,几乎只差一步就能成功,最后却在斗真怀里失去了意识。
  「从那次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啊。」
  伊达没有办法判断这段时间是长是短,但对于十年来一直囚禁在此的由宇来说,这两个月确实充满变化。尽管她具备了超乎常人之上的知性,但同时也留下了极为幼稚的部分。对于这样的她来说,心理层面的变化多半已经超出了她自己的预期,其中坂上斗真的存在,想来更是超乎想像的重大。
  小小的容器上记载着遗产的分级与编号。E-00317,摩擦力去除剂,这项能让摩擦系数无限趋近于零的遗产,是由宇想要Stradivarius的时候提出的交换条件。
  D-00052的雾斩能粉碎任何物体;B-00019的基因重组技术,则记录在一片小小的记录碟片上,没有留下样本。
  在五花八门的遗产之中,有一样显得特别不同。
  A-02005。这项遗产还没有名称,里面装着泡在培养液中的半个大脑。这是由木梨变异而成的变异体所留下的大脑,同时也是生于LAFI,具有自我意志的生命体。这半个大脑是当时斗真在直线特快号的管制设施中砍下来,并由当时负责监视他的萩原回收保存而来。
  伊达放眼看了看搬到房间内的许多遗产,尽管这些遗产整理得井井有条,但内容却缺乏统一性,简直象征了疯狂科学家峰岛勇次郎那种心血来潮就随便发明,发明完了就随手丢开的个性。
  ──Mr.伊达,请问亲手掌握住世界的感觉如何?
  第一次跟艾莉西亚谈话时,她曾经对自己这么说,而伊达否认了这种说法。只要用上放在这里的遗产,也许真的可以让世界产生剧变,但掌握住世界这句话则不过是种幻想,更别说伊达心中原本就没有所谓世界这种模糊的概念。
  然而伊达想到了一点,只有一个人──只有峰岛勇次郎,或许真的会想亲手掌握世界。伊达不知道他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进行,但既然是峰岛勇次郎,所用的方式多半极为异样,甚至会超越一般所谓支配的概念。
  由宇在这个房间里想过些什么、又有过什么样的感觉,伊达只能透过想像来推测。尽管任何一种想像多半都不正确,但也不是全无所获,伊达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懂得这些年来她到底在注视着什么。
  「您怎么了?伤口果然还会痛吗?」
  岸田博士的这句话,将伊达拉回现实。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伊达忽然有了个念头,决定将他一直抱有疑问的问题,直接拿出来问问岸田博士。因为随着海星的攻势越来越明朗化,让伊达无法理解的疑点也变得越来越明确。

  「伊达先生说得没错。」
  看着萤幕上显示的撒旦进攻路线,岸田博士沉吟了一会儿。
  「海星非常清楚这柜NCT研究所的构造,怎么看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岸田博士其实很不愿同意伊达的话。倒不是说他有异议,而是有股不想承认的心情。
  举凡与ADEM有关的人,都一律要接受大脑保密措施,这是种用来避免机密外泄,堪称完美的意识操作技术。
  「伊达先生的意思是有人破解了大脑保密措施?」
  「不,我不这么认为。为了知道这个地方,黑川可说大费周章。如果已经破解成功,他就不必花费这么多工夫了。」
  「可是除非破解了大脑保密措施,否则根本不可能了解NCT研究所的构造啊?不,真要说起来,大脑保密措施本身就几乎不可能破解的了。」
  岸田博士对于大脑保密措施有着绝对的信赖,伊达对此也没有异议。这项遗产技术确实实现了完美的保密,然而或许正因为技术完美,反而会出现疏漏。
  玛门曾试图从接受过大脑保密措施的士兵身上抽出情报,但最后都失败了。大脑保密措施甚至足以封杀读心能力,这点已经得到证明。
  岸田博士的主张是对的,然而不安的火种始终盘据在伊达心中。
  是不是有了什么漏洞?自己不会忽略了什么事情?萌生的担忧不但没有消退,反而不断水涨船高。
  「他们应该不知道NCT研究所的所在,但潜入内部的行动却非常迅速,而且还知道由宇的存在,我们最好想成黑川拥有部分NCT研究所的内部相关知识。」
  「会不会是您太多虑了?我认为撒旦只是偶然选了距离最短的路线,这种想法应该比较妥当。而且看样子他们对于我们用来建造防护闸门的金属并不了解。」
  「但愿如此。」
  肯定有忽略什么事情,但伊达不知道到底忽略了什么,有个想法就是卡在脑子里想不通。自己肯定看着可以作为提示的东西,这点伊达非常有把握。然而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个东西又有何意义,他现在实在非常想藉助峰岛由宇的头脑。

  部下紧张的说话声,打断了伊达与岸田的谈话:
  「伊达司令,可以请您来一趟吗?事情严重了。」
  一名职员脸色铁青地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大事吗?」
  「是。」
  伊达在这名职员的带领下跟着走。职员带他来到的地方,是有着多部电梯并列的大厅,但平常他们不会使用这里的电梯。
  这些电梯直通地上,是透过独立的电源与瓦斯加压来高速升降的紧急逃生用电梯。
  也是伊达准备用来让人员脱离的最后希望。
  「这里怎么了吗?」
  「很遗憾,这些电梯都不能用了。」
  以高速射出的电梯包厢没有减速装置。电梯抵达地上后,还会继续往上飞起,一直上升到地上三百公尺左右才会用完动能,再张开降落伞降落。与其称为电梯,不如说是火箭还来得贴切。
  「请您看这边。」
  电梯内部有成排装着安全带的座椅,这是因为考虑到电梯射出时的G力影响,维持站姿会太过危险。而这些椅子中已经有一部分遭到熔解,电梯的天花板也熔开了个洞。
  「看来是有些遭高热熔解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流进了电梯。这样根本没办法用。」
  「全部都坏了吗?」
  「八台里面有六台不能用,剩下一台能用的机率一半一半,完全没坏的只有一台,仅有十八人份的座位。就算忽略G力的危险性硬塞,顶多也只能装下二十五人。」
  「知道了,这件事还不要告诉任何人。」
  看着最后的脱逃路线遭到粉碎,伊达的语气显得十分严峻。
  接着他快步回到由宇当成研究室的房间。
  「岸田博士。」
  伊达以僵硬的语气这么一喊,一脸担心的岸田博士就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
  「逃生用的电梯坏了……别那么悲观。就算用那些电梯逃出去,让敌人发现的风险也很高,原本就不太能指望。跟我来一下。」
  看着伊达前进的方向,岸田很快就察觉到他要去什么地方。发现伊达的真意后,岸田的脸色立刻一变。
  伊达横切过几道简单的隔间,拿起了一个放在房间角落,约六十公分见方的盒子。这个盒子里面保管着编号D-99999的遗产。比起其他同级遗产,这个盒子密封的特别严密。
  「伊达先生,这是……」
  「对不起,到时候如果有必要,我就会动用这玩意。」
  伊达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道歉。他所说的到时候,多半是指LAFI快要被抢起──敌人拿到解读峰岛由宇脑中知识所需的技术的时候了吧。看到伊达觉悟的表情,岸田博士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伊达的肩膀。
  「我才应该道歉,是我害您先做出了这个痛苦的决定。身为NCT研究所所长,身为唯一拥有特级权限的人,我应该早点提出这个建议。」
  两人站在昏暗的房间角落,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场。将伊达及岸田与其他职员隔开的,就只有用来围住编号D-99999遗产的一片简易隔间板,跟平时保管这项遗产的场所根本不能相比,甚至可说有点草率。然而,这个空间现在却充满了沉重而阴郁的空气。
  先踏出一步的人是岸田。
  「我们动手吧。」
  两人站到盒子前面,按照指定的步骤,默默进行指纹辨识与声纹辨识手续,最后各自输入十位数密码。
  打开箱子后,出现在里面的是一个直径约三十公分,高约四十公分的圆筒状透明物体。圆筒中装满了绿色液体,上半部还有数位计时器与几个按键。
  「用这个够吗?」
  「够的,要炸毁这个地下设施,威力是绰绰有余了。包括LAFI在内的重要遗产,应该都能确实破坏。」
  伊达沉默了好一阵子。一旦用了这项遗产,不光是待在里面的他们,连那群同时展开救援行动的ADEM残存部下都会一起拖下水。
  「这玩意我会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用,只是对你们很过意不去。」
  「不论NCT的职员或ADEM的人员,都不会有人怪您的。」
  刚说完这句话,岸田博士立刻摇了摇头订正:
  「不,这并非您一个人的决定,我也赞成使用。做决定是件很不简单的事情,我认为之所以采用双重封锁机制,就是为了在觉得犹豫、不确定该不该这么做的时候,能有另一个人分担责任,没有人会将罪名单独加到您头上的。」
  岸田看着这装有绿色液体的炸弹好一会儿,接着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般说了:
  「这简直是一发用来射穿我们自己的大口径子弹啊。」
  「……」
  「由宇她常常有事没事就说,如果有需要杀了她,要用大口径的枪,不可以解开锁链,眼罩跟衔枚也不能取下。还说要抓着她的头,不可以移开视线,并毫不犹豫地开枪,而且要确实破坏大脑。」
  伊达也曾经听她这么交代过,记得应该是在三年前左右。当时她的口气中总带着点看不起人,像是在说有本事尽管试试看的味道。那时伊达对由宇还没有现在的认知。
  「真是越来越觉得,人不应该拥有自己两只手拿不住的东西啊。」
  岸田博士环顾周围的遗产,看看伊达,最后抬头看着玻璃天花板说了:
  「他们突破第二防护闸门,也只是时间问题。一旦突破了那道闸门,就只剩下最终闸门了。」
  「嗯,这么一来,敌人就可以从玻璃天花板上低头俯瞰我们了。」
  伊达也望向天花板,但他的意识却放在更上层的地方。
  NCT研究所正遭受想要遗产的人进攻,这种感觉非常容易理解。
  然而黑川以及其他所有想要遗产的人,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个房间的主人。
  伊达对由宇所抱持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当年抱着膝盖缩在房间角落的模样。那是她才刚被送进这里不久的时候,如今的她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当时的影子。然而这样的印象却根深柢固地烙印在伊达心中,因为由宇的本质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原来由宇她……由宇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独自抱着这么不得了,不,是比这更不得了的东西,一个人奋斗着啊……」
  岸田的视线从玻璃天花板移开,再次拉回伊达身上,接着的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
  「跟她比起来,我们可真没出息,两个大男人一起在这里发抖。这种模样实在不敢让她看到啊。」
  「看在那丫头眼里,肯定老早就拆穿了吧。」
  听到伊达这句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后──
  「……嗯,也对,由宇的观察力那么好。」
  岸田也微微点头同意。
  「如果谈到我个人感情,老实说不管我们今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希望由宇再回到这里。」
  伊达没有说话,任由岸田说下去。岸田走出以隔板划分的昏暗隔间,放眼望向由宇生活的空间,目光最后停在Stradivarius上。
  「可是我同时也有另一种想法,只要我们坚守住这里,她应该就会主动回来。」
  伊达也同样望向由宇的小提琴。琴上所夹的便条纸上,还留着那些只写到一半的算式。

  9

  白浊的意识迟迟没有恢复清晰。不管是耳中听到的声音,还是刺激鼻腔的味道,都无法产生确实的感觉,让她陷入了一种仿佛不是自己五感的错觉,但这也是无可奈何。朝仓小夜子长时间与LAFI一号机进行精神同调,时间已达三十六小时,远超越由宇当时进行精神同调的时间。
  「这是哪里?」
  舌头的感觉跟嗓音都显得十分陌生。
  ──跟他说的一样。
  这是由于在LAFI里待的时间太长,让大脑习惯了LAFI的虚拟五感所造成的弊病。这次她得花时间让大脑重新习惯自己真正的五感。
  然而真正最让小夜子悲伤的,还是在于失去了视觉。尽管只是虚拟,但在LAFI的世界中,小夜子可以得到视觉上的刺激。LAFI一号机的支配者风间辽的身影,仍历历在目地浮现在她的脑中。
  「朝仓小姐,你没事吧!?」
  身旁传出了一个轻声细语的声音,语气显得十分担心。这个声音让她觉得既怀念又放心,但她无法马上想出名字,记忆没能顺利连接起来。
  「请、请问……是星野先生?」
  总算连接起来的记忆,导出了一名男性的名字。是那位在弧石岛上认识的前自卫队队员。因缘际会下,他跟小夜子同样配属到ADEM,成了LC部队的一员。就在几天前,他才刚来跟自己打过招呼,两人还愉快地聊了一会儿。
  「对,我是星野。啊啊,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呢。」
  从星野说话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真的非常担心,直到现在才总算松了口气。当初在弧石岛上,尽管星野面对敌人时吓得发抖,但仍然挺身保护自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醒来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值得信赖、跟自己有着同样际遇的星野,让小夜子觉得十分庆幸。相信他一定正为小夜子平安无事而欢喜微笑。
  然而小夜子却在电子世界里找回了视觉,令她对于看不见星野的笑容这件事觉得非常可悲。
  「你、你怎么了?朝仓小姐!身上有哪里会痛吗?我马上找医师来……」
  看到小夜子从失明的双眼流下泪水,星野慌慌张张地就要按下紧急按钮。
  「不是的,对不起,星野先生,不是这样的,我哪儿都不痛。我没事,真的没事……」
  小夜子按住星野的手,同时摇了摇头。只是脸上的两行清泪始终流个不停。

  10

  黎明前两小时。
  夜晚的森林平时都是一片宁静,现在都充满一阵阵近乎怒吼的喧嚷声与照明车的灯光。
  「装货动作快一点!我们没有时间了。」
  「可以用的东西全都装上去,一发弹药都不要留!」
  有人挥着萤光棒指挥,有人抱着货物搬上卡车,也有人警戒四周。在这个用来当成ADEM临时司令部的地方,每个人都在进行离开前的最后工作。
  在大批卡车与货柜之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辆比森林的大树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巨大砂石车TITAN。
  越塚一心一意地保养TITAN。
  晶跟萌也在帮忙搬运货物,随着时间经过,临时司令部里空荡荡的空间也变得越来越多。
  八代一手拿着文件,随时掌握准备工作的进行状况并出声指挥众人,这时艾莉西亚来到了他身边。
  「嗨,八代。」
  「咦?不叫我司机先生了?今天吹什么风啊?」
  「我对谚语不熟,不介意的话还请你尽量少用,当然我多少猜得出是什么意思啦。」
  艾莉西亚换上了LC部队所穿的战斗服。穿上与众人相同的服装后,她那头柔亮的金色长发反而更加醒目。
  「OK。听你的日语说得那么流利,每次都让我以为日语是你的母语。你的发音会那么完美,果然也是因为听力比别人敏锐?」
  八代笑着挥了挥拿着文件的手,在聊天之余顺便指挥作业进行。
  「这次不需要美军的战力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毕竟先前连猛禽式战机都借了,这次我们要靠自己解决。」
  「以不到五十名的兵力,对抗数千名敌军?你们是想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日军飞行员那招?」
  「哈哈,不巧的是我们不打算当神风特攻队。」
  「不过战力差距就是这么大,让人说成神风特攻队也反驳不了。而且敌人不是只有数量优势,兵器也很充实。如果借用美军的战力,胜算应该会有飞跃性的提升。」
  「因为这场仗不是打赢就好。」
  「你是不想让美军知道NCT研究所的所在吧?」
  艾莉西亚微微一笑。她还没问就知道八代会拒绝了,这只是单纯在拿言语应对取乐,同时也是进入正题前的热身运动。艾莉西亚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再多绕个圈子玩玩。
  「告诉我就没有关系吗?」
  「毕竟你接受过大脑保密措施啊,你不但没办法告诉别人,也不能领着别人过去。」
  艾莉西亚的嘴唇微微一歪。
  「这种技术还真棘手。」
  说着还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这可是ADEM引以为傲的技术啊,不对,应该说是峰岛勇次郎的?」
  「尽管看起来有漏洞,不过好歹也守住秘密十年以上了啊。」
  「我们运气也算不错。」
  「只凭运气可躲不过真目家这种全球顶尖情报贩子的耳目。而且对欧美人搞这种日本人特有的谦虚美德,我可不怎么赞赏,因为有时候这样反而会变成在侮辱对方。」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多加留意。」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八代都专心在掌握状况与指挥。其间艾莉西亚既没有什么行动,更没有跟他说话,就只是站在八代的身旁。
  「你是有事情想问我个人?」
  等到作业将近尾声,八代唐突地问出这句话来。
  「嗯,方便吗?」
  「我总觉得你的问题会让我不想回答。」
  八代一边用文件搔着头,一边笑着催她说下去。
  「你这八代的姓,就是那个八代吗?」
  「啊啊,果然是个麻烦的问题。」
  八代笑得很轻薄,这就是他的答案。
  「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八代也不等艾莉西亚回答,自顾自地说了:
  「我原本以为你是红心Q,不过你搞不好其实是黑桃A?」
  「我记得我不但没说要回答,甚至没有说肯听你问问题吧?」
  相较之下,艾莉西亚则是眯起眼睛,用手指推了推眼镜。这就是她的答案。
  艾莉西亚一副事情问完了就要走人的模样,转过身准备离开。
  「艾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艾莉西亚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不高兴。
  「这几天来ADEM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而且还是现在进行式。不过这种经历同时也有着让人觉得开心的一面,小晶其实也这么想,只是她不会说出来。」
  「然后呢?」
  「若说我觉得你应该也有同感,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
  「我现在会穿着这种LC部队的服装,是为了我自身安全。希望你不要贸然期待我会有什么同袍情谊。」
  「我知道,我要拜托你的不是这种事情,而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是这么想的。」
  艾莉西亚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意义呢?大概有一、两分钟,她水蓝色的眼睛丝毫没有从八代身上移开。
  「你这个人还真喜欢做这种非常残酷的请求,个性未免太差了。」
  「会吗?」
  「会。」
  两人之间产生了一股紧张感。
  「等一下,你们两个在摸什么鱼啊?给我认真工作!」
  而将他们解放出来的,是突然从旁出现并发出吼声的晶。
  「大家都忙得浑身大汗,你们却在这边闲扯?啊啊,我也好想偷懒啊!」
  晶最后喊出自己的真心话,双手乱挥一通。两人气势一软,顺势拉开了距离。
  「就这样,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八代带着轻薄的笑容,轻佻地说完这句话,就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去指挥现场作业。正当艾莉西亚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晶就从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嗳,你们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晶这个难以捉摸的问题,让艾莉西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尽管性质跟八代不同,但同样都属于会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对象。
  「你在说什么?」
  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反问晶。
  「他的确符合你之前讲的年轻又天真烂漫这个条件没错啦……我也没有意思要挑剔你的眼光,不过劝你最好还是别挑他,嗯,真的不要。」
  「咦?到底怎么回事?」
  依旧搞不清楚她的意图。
  「就是说你挑男人的眼光太糟了。他年轻归年轻,但今年也已经二十七岁了;看起来会显得天真烂漫,只是因为那根叫做紧张感的螺丝松掉,再不然就是根本忘在娘胎里了。当然他的确跟真治先生不一样,对工作以外的事情也很积极没错,不过你知道他的兴趣是什么吗?不是加班后看深夜电视购物节目,然后买些奇怪的邮购产品,再不然就是收集食玩。啊,食玩就是卖给小朋友的糖果里附赠的玩具,他的兴趣全都是这些没药救的嗜好。我就告诉你他唯一的一张悔过书上面写什么吧,他竟然在ADEM的公务黑头车引擎盖上煎太阳蛋你知道吗!?你能相信吗!?理由竟然是想知道电视购物频道上的汽车蜡文宣是不是真的!」
  艾莉西亚的表情变得呆到不能再呆。
  「他当然也有一点点长处啦,例如说工作上其实还真有那么点本事,不过我真的劝你不要啦!难得长得这么漂亮,干嘛没事委屈自己……」
  「你喔,真让人受不了……」

  艾莉西亚也只能一边拍着晶的肩膀一边大笑了。
  「这样我怎么忘得了嘛?」
  「咦?你已经对他那么痴情了?可是不行啦,我劝你还是不要挑他啦。」
  晶的会错意让她觉得滑稽得不得了。明知道事态紧急,笑意却停不下来。但在发笑的同时,一股心酸的感觉也同样停不下来。
  将来必须让这段过去归在回忆之中,让她现在满心悲戚。

  11

  路西华缓缓啜着麻耶泡的茶。已经有一个小时以上,路西华都只顾着要麻耶泡茶,还喝得啧啧称奇。
  「好茶。唔,确实是好茶。」
  言行举止简直就像个坐在簷廊下喝茶的平凡老翁。原本认为马上就会切入正题的麻耶,以一种有力无处使的心情望向路西华。
  ──让胜司说得那么难缠的人,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老人……
  路西华静静地放下了茶杯。
  「真是好茶,随时都能喝到这种饮料的这个国家,实在是够和平了。」
  路西华缓缓地开启了舌战:
  「老朽的国家可就贫困得多了,人民每天都得嚼树根来过日子,一点儿都不夸张。不过如果只是贫穷,倒也不算什么。可怕的是随时都有战火,得不到海外救济的地方也多得是,每年都有多达几十万的人死于饥饿跟战争。被大国之间的争权夺利弄得生灵涂炭,最后甚至从地图上消失了。」
  「所以您才会流徙到西边吗?在那儿您看到人们同样为战争年苦,发现苦难仍然在持续。」
  「正是。就算弄出了这个名为七原罪,带着点义勇军性质的组织,对战地所能产生的影响终究杯水车薪。很多人都将我们誉为英雄,想要得到我们的力量,可是这些行为最后几乎全都成了白费工夫。」
  老人落寞地啜了口茶。
  「不会的。据闻七原罪的努力已经让许多人得救,不,实际上他们也真的有因而得救。」
  「这是真目家的情报吗?」
  老人耸了耸肩膀。
  「若是如此,真目家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不会的,实际上就已经有数十万人得救……」
  「死的人有数十倍之多,这你知道吗?」
  麻耶一时说不出话来。老人要的不是勋章,而是救赎。
  「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争端吗?」
  「因为石油。之所以会发生这些争端,争的就是沉睡在您的国家以及领国地下的石油。所以七原罪才会跟黑川联手,不是吗?遗产中可能有着一项能够降低放射能污染危险的技术,只要少了放射能污染的风险,核能的所需就会大为提升,石油的价值也会降低。这么一来,为了争夺石油利权而产生的争端多少会平息下来,相信您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老朽可没有这么乐观。」
  「为什么?」
  「日本是全球核能发电厂第三多的国家,老朽没说错吧?」
  「是,您说得不错。日本次于美国与法国,居于全球第三。」
  「唔,那么老朽有句话要问问情报灵通的真目家千金小姐。有着这么多核能发电厂的国家,石油消费量在全球排名第几?」
  麻耶闭上了眼睛,老人很清楚核能的愿景只是幻想。
  「次于美国与中国,在全球排名第三。」
  「没错。核能与石油之间的关系,未必真有那么密切。因为石油不只提供能源,还是重要的工业资源。要平息石油争夺战,光靠核能终究不够。就算风力、火力、煤矿、天然气、太阳能等种种能源全都用上,石油的消费量也不会遽减。当然如果能开发出安全的核能,石油的需求确实会降低,争端也多少会平息一些,但就算真的实现这点,照样会有无数条人命死在自私自利之徒的争权夺利中!」
  老人的气势震慑了麻耶。比起不久前那种慈祥和蔼的老爷爷形象,现在的模样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那么您为什么要帮海星,为什么要帮黑川!?」
  路西华忽然间放松了气势。这一下来得太突然,让努力撑着不被压垮的麻耶差点往前一倒。
  「因为老朽还是心系着一线希望。」
  老人说话的模样显得落寞而且疲惫。
  「小姐你要跟老朽讲的道理,就是老朽刚才所说的那番话,没错吧?想告诉老朽就算以中和放射能的技术提升核能的需求,中东的争端仍然不会平息,不是吗?」
  麻耶没有回答,因为事实正是如此。
  「这点老朽也很清楚,不过世事未必尽如人们所料。老朽活了上百年,能做的尝试全都做了,可是大部分都徒劳无功。」
  路西华站起身来。
  「小姐你刚开始曾经说过,要用讲道理的方法劝退老朽。这是白费唇舌,也高估了老朽,老朽不是为了道理行动。刚才老朽已经说过,老朽只是个任凭心中丑陋感情驱使的凡夫俗子。你尽管笑吧,笑完就请你死心。」
  路西华轻轻拍响双掌,仅仅这么一个动作,发出的声响却撼动了整个房间。在近距离听到这个声响的麻耶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你阻止也没用,老朽要杀了她。如果世界会有所动荡,那我等就愚蠢地抓着浮木求生吧。而且这是我等跟黑川之间的盟约,请了。」
  路西华走向躺在床上的由宇,麻耶则张开双手挡在他身前。
  「小姐,你以为你能阻挡住老朽吗?」
  「我挡得住。不对,我会挡住。」
  麻耶带着坚定的意志望向路西华。
  「请你让开。你是个好孩子,老朽不想动粗。」
  「不行,我都还没有谈到我自己的事情。」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老朽做事并非为了道理。」
  「也许吧,可是您应该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人。拜托您,请您听我说,还请您先听我说完。」
  脸颊一阵火热。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连麻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
  「抱歉,老朽这个人顽固又不讲理,是个不受教的蠢材。」
  路西华举起一只手,想要推开麻耶。
  「不对,这是不可能的。不受教的蠢材能让人誉为英雄?会受这么多人尊敬?您绝不是那样的人。」
  「你错了。」
  「不,我没有说错,请您不要胡乱自谦,那是在侮辱尊敬您的人。我打从心底相信,相信被誉为英雄的活传奇七原罪之首路西华。您并不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正确,多半还认为那是种伪善,没错吧?所以您才会取七原罪这种中东地区根本不能接受的基督教圈名号,我有说错吗?然而人民看得见真相,就算您用了异教徒的名号,人们还是尊敬您、接纳您。」
  「刚刚已经说过了,道理说不动老朽。老朽是……」
  「我还不是一样!」
  麻耶喊了出来:
  「搞不好路西华先生您才是对的,有可能黑川才是对的。但是不管两位坚持的主张有多正确,我就是不能接受。您知道为什么吗?答案很简单,非常简单。因为哥哥是我最珍惜的家人,由宇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路西华看着麻耶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在这对深邃的眼眸注视之下,麻耶觉得头昏眼花,整个人几乎快要软倒,但她仍然挡在路西华的身前不动。
  先撇开视线的是路西华。
  他重重坐回地板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老朽就再叨扰一杯茶吧,喝完咱们再谈。」
  说完就落寞地微微一笑。

  12

  巨大的物体撼动大气,让原本在打盹的萩原一口气清醒过来。
  「怎、怎么回事?」
  朝着夜空凝视,只看到一片极为寻常的景象。视线一路顺着往下拉,则可以看到一片不寻常的光景。
  在山区开辟出来的一个角落中,可以看到一栋水泥建筑物,以及大批军队围在这栋建筑物周围。是包围NCT研究所的海星部队。
  然而萩原对平地上的情形根本不放在心上,再次看了看天空。他特有的危险察觉能力指针已经接近红色危险区。
  「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啦……」
  对空无一物的天空感觉到危险,这样的体验萩原以前也经历过,那是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发生的事情。所以尽管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存在,但他确信自己视线所向的空中,有着巨大的飞行物体存在。
  正当萩原视线注视天空,手上摸索着想找对讲机时,手都还没有碰到,呼叫声就响了起来。拿起对讲机一听,果然是八代在呼叫。
  『你那边情形怎么样啊?』
  语气跟平常一样轻佻,几乎让萩原对他萌生杀意,但现在不是抱怨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很不妙,真的很不妙,不妙到让我想要立刻拔腿就跑。」
  『你是怎么啦?竟然说想跑,这样一点都不像你啊。平常那个老是说一切交给我,然后在最前线冲锋陷阵的萩原跑哪儿去啦?』
  「你讲的是哪一国的萩原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好不好!不说这个了,八代先生,情形真的很不妙,空中又来了一架那种大到离谱的飞机。刚开始的那架多半也在,两架都停留在上空。」
  听到上司还有心情笑着说:「哈哈哈,果然是这样啊。」萩原开始认真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你还好吗?八代先生?该不会脑袋里原本就松掉的那些叫做紧张感的螺丝,终于全部掉光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自己明明也是一直打瞌睡到刚刚才醒。』
  「咦、咦!你为什么会知道!」
  萩原赶忙看了看四周,怀疑附近有架设监视摄影机。
  『哎呀?原来你真的在睡啊?败给你了,我可没想到你神经这么粗耶。』
  握着对讲机的手不停发抖。
  「……我只是习惯了而已,多亏了你这个上司。」
  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话。
  『算了,没关系啦。我们再过一会儿就会到你那边了,这后就要攻坚。辛苦你了,接下来你尽管留在那儿边打瞌睡边看吧,保证可以看到一连串媲美电影的精彩镜头喔。』
  八代的口气很轻佻,但萩原并没有漏听其中蕴含的紧张情绪。
  「八代先生……」
  『怎么啦?』
  「这个,你也知道,其实你还有王牌没拿出来对吧?像是一些刚升上三级的我连听都没听过的超级厉害武器,再不然就是一些跟这种P级货色根本不能比的……」
  『没有啊?』
  八代的回答始终轻描淡写。
  『怎么可能会有呢?哪有这么凑巧。我们的兵力就这么一点,而且现在还只有两种限定B级跟C级的装备,以及一些分级上连遗产都算不上的装备。什么超A级的超兵器啦、全球最顶尖的头脑啦、无敌的小刀啦,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而我们就是要用这点兵力去对抗《自由》跟七原罪,哎呀呀,如果这样还打赢,我们就真的太帅了,对吧?』
  「怎么这样……」
  萩原重新观察在NCT研究所周边所布下的兵力。他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战力差距大到没有半点希望存在。
  『你的任务就是留在那里看着整个事情经过,然后想办法活下去。知道了吧?』
  「咦?啊,是,我明白……等等,八代先生!?我才不要!我绝对不想看到NCT研究所被攻陷!我先跟你说清楚,我可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自由》获得胜利后飞走的这种烂结局!要是让我看到这种结局,我一定会拿爆米花砸在片尾名单上再回家!」
  『你爱看哪种电影我还会不清楚吗?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你看得起立鼓掌。』
  「请一定要让我看得大喊Bravo啊,我可不想再转行了。我虽然每次都对你抱怨连连,可是我其实……」
  『停。萩原,就算你心里其实很尊敬我,也不可以再说下去了。听部下讲这种话的角色,在电影里几乎都必死无疑不是吗?』
  「才没有人要说什么尊敬八代先生之类的鬼话啦,想也知道不可能好不好?」
  『……你说话还真不留情面啊。不说这个了,萩原,我有个最后的请求。』
  「不用把最后两个字加得那么刻意啦。」
  『啊,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马上就把我们的位置传去你的PDA,麻烦你确认一下好吗?』
  看了看PDA上显示的NCT研究所周边地图,萩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八代他们真的已经来到这附近了。
  『攻坚的时机就拜托你了。』
  「咦?」
  从来没听过上司说话的声音这么认真,让萩原一瞬间对这句话会意不过来。
  『我方就只有你看得到全景。拜托你了,凭你的直觉就好。』
  八代以认真的语气,将这件难保不会左右战局胜败的重大工作托付给自己。萩原交互看了看手上的PDA与海星的部队,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明白了,请尽管交给我。」
  『嗯,我就想听你说这句叫人放心的话。』
  感觉得出八代在对讲机的另一端点了点头。
  决战的时刻近了。

  13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医务室里的惨叫声已经整整八个小时以上没有停过,躺在病床上的瘦小身体翻来覆去地不断挣扎。
  「按住她,再让她挣扎下去太危险了。」
  好几名医师按住躺在床上的瘦小身体,但这名病患尽管体型瘦小,力气却大得惊人,让好几名医师都压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嘎!」
  喉咙都叫哑了,痛苦的呻吟仍然没有停止。
  「那、那女人,到底是什么脑袋,她有毛病,她有毛病,她有毛病啊!」
  这个四肢痉挛,口中喃喃自语念个不停的,正是七原罪之一的玛门。
  「她一直都这样吗?」
  脸色阴沉的黑川在这时走进室内。
  「好难受,好难受,我好难受。救我,救我,救我!」
  玛门伸手揪向黑川的衣领,把满脸痛苦的脸凑了过去。她的两眼睁得异常的开,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还好吗?」
  黑川任由玛门抓着自己的衣领,低头看头她。
  「大脑的温度不正常。从读出峰岛由宇的记忆后,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应该没有性命危险吧?不,更重要的是大脑里的记忆应该没有异状吧?要是现在让她失去记忆,事情可就麻烦了。」
  「这点我们很难判断,我们也没有料到会对大脑造成这么大的负担。您也看到了她的眼球有轻微外凸的现象吧?这是因为有脑部肿胀的情形,不过也已经慢慢消退了。」
  听到脑部肿胀这个陌生的说法,让黑川发出了不成声的感叹。
  「在两个小时以内让她可以活动,NCT研究所的占领就快要达成了。只要拿到球体实验室里的LAFI,从那丫头脑子里读出来的加密记忆就随我们料理了。」
  尽管出了一些失算,但整个计划几乎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有没能要了由宇的命这点,确实让人很不放心,但终究还在能预料的范围内。而且从她的身体状况看来,就算来得及解毒,多半也得在生死边缘挣扎一个星期以上。
  黑川一走出医务室,就撞见了副官福田,简直像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
  「原来您在这里啊?我找您很久了。」
  福田带着责怪的眼神走近黑川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自由》送来的画面,您要看吗?」
  福田手上拿着好几张照片。这些照片照的都是室内景象,但状况十分异常。不论地板、墙壁,还是各种疑似电子器材的机器,全都被高热所溶解。这是七原罪中的撒旦运用他的能力所造成的结果。不光是数千度的高热,他还能自由自在地运用负两百度的超低温。
  「熔解成这样实在看不太清楚,这是通讯设备之类的设施吗?」
  看着已经有一半不成原形的器材,黑川说出了近乎直觉的推测。
  「是的。这是躲过我们调查的通讯设备,看样子应该是当初在建筑NCT研究所时所用的临时线路。由于不是正式的设备,也就没有留在记录上。」
  「你的意思是他们用了这个通讯设备?」
  「是,从状况来判断,应该是跟找到这里的撒旦前脚后脚地逃走了。」
  「这是几分钟前的事情?」
  「是六个小时前。」
  「太晚报告了,不过说来也无可奈何啊。」
  撒旦所经之处都得先经过冷却才能通行。而地下设施中原本就有很多会阻隔电波的材质,所以无线电也不管用。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跟您报告。」
  「什么事?」
  「已经抵达最终防护闸门了,现在正加快步调进行突破。」
  攻陷NCT研究所已经近在眼前了,但这时他们却听到了一种令人扫兴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玛门不再发出惨叫,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笑声:
  「哼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是吗?是这样啊?终于轮到我出场啦?我就做给你看,我当然会做给你看。来吧,由我当主角的故事就要开幕了。」
  玛门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极开,始终笑个不停。

  14

  为了让亢奋的心情冷静下来,麻耶啜了口茶。坐在她对面的路西华也依样画葫芦,但他喝茶的模样显得十分平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由宇她一直在抗争。」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说话,让麻耶觉得十分惊讶。但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她立刻理解自己在想什么,说什么,又该告诉对方什么。
  「您知道她的境遇吗?」
  「知道个大概,就是在那个NCT什么来着的研究所里关了十年对吧?」
  「是的,可是那不能代表她的本质。」
  「刚才你说过她一直在抗争?」
  「是的,她无时无刻不在抗争。跟峰岛勇次郎、跟自己的境遇……我可以讲讲我自己的境遇吗?」
  「唔,老朽就听一听吧。」
  路西华真挚地倾听麻耶所说的话。
  「我的父亲是个很过分的人,只要为了真目家的繁荣,为了他自己的欲望,多残酷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他就是这样的人。我,还有睡在那床上的哥哥,可以说都是他的牺牲品。明知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彻底憎恨父亲,我认为亲子之间就是这么回事。」
  路西华定睛注视着麻耶。
  「我认为由宇一定也是一样。就算被人们当成疯狂科学家而忌讳,峰岛勇次郎终究是她的父亲,而她也为此感到痛苦。尽管如此,由宇仍然在跟遗产所引发的犯罪抗争,跟自己的境遇抗争,跟峰岛勇次郎抗争。明知抗争到底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赞赏,也不管那是一场多么艰辛的战斗,更不管在地底下面对多么难熬的孤独,她都没有改变初衷。她这辈子一直在牺牲自己,因为这就是她自己归结出来的道理。她舍弃自我,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保护道理,她一直都在抗争。」
  麻耶将目光转到沉睡不醒的由宇身上,路西华的视线也跟着转了过去。
  「您知道吗?由宇在跟遗产对抗的过程中,几乎完全不使用任何遗产,顶多就是带上一部电脑。这些日子以来不管面临多么艰难的战斗,她都不去依赖遗产,只凭自己的能力对抗。」
  「这样啊?老朽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就是由宇对这场抗争所做的觉悟,也正是她所坚持的道理。像黑川尽管提倡要扑灭遗产犯罪,自己却也过度依赖遗产,由宇却对此不以为然,因为这种做法偏离了道理。」
  「……」
  「我非常尊敬由宇。我觉得内心如此坚强,长年来一直忍耐的她非常值得敬重。您刚刚说过自己不是为了道理而行动,我也一样,黑川也不是为了道理在行动。原因很简单,因为道理那条路走起来非常艰辛,非常难熬。所以人才会不由自主地挑选好走的路去走!」
  麻耶咬紧了嘴唇。
  「但由宇不一样。不管走起来有多困难、痛苦及艰辛,她仍然选择走在道理这条路上,一直不惜牺牲自己地在战斗!」
  「驱使我们采取行动的,才不是什么正义。路西华先生,就算事实真如您所说,真正驱使我们采取行动的,是丑陋的感情,是不可告人的情愫,甚至是善良的慈爱之心,终究也只是单方面地把善恶强加到别人身上,其中没有任何可以让道理存在的余地。然而由宇不一样!我们可以就这么毁掉由宇、就这么毁掉正确的道理吗?她的抗争有多么艰辛、孤独,您不可能不懂!」
  路西华没有动。他睁大了眼睛,一直注视着麻耶。过了一会儿,这对年老的眼睛转向了由宇身上。
  说尽了心中所有思绪的麻耶,吐着一口又一口的长气,静静等待那一刻来临。
  麻耶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感觉上仿佛只有一分钟,又像足足过了三十分钟。
  「……人果然不该活太老啊。」
  老人疲惫已极的嗓音打破了沉默,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干枯的微笑。
  「呃,那个……」
  正当麻耶不知所措时,路西华的视线转到了斗真所躺的病床上。
  「好了,从刚刚就在装睡的少年,你放心吧,老朽这就走了。不管是令妹,还是躺在那里的小姑娘,老朽都不打算出手。」
  麻耶惊讶地朝身后看去。原以为还在昏睡的斗真已经坐起了上半身,在掀起的棉被下,还可以看到他的手已经将鸣神尊拔出一半。
  「哥哥,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斗真的眼睛毫不松懈地看着路西华。路西华只是眯起眼睛看了斗真一眼,就将视线转回麻耶身上。
  「这茶很好喝,多谢你了。」
  路西华费力地站起身来,接着立刻转过身走,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眷恋。
  「小姐。」
  「啊、是!」
  「可以再告诉老朽一次你的名字吗?」
  「我叫麻耶,真目麻耶。」
  「这样啊……」
  路西华感慨万千地抬头仰望天空。
  「从第一次见到那位先生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年……老朽差点又要后悔自己白活了多年。麻耶小姐,老朽感激不尽。」
  路西华年老的背影留在他们眼中,就这么平静地离开了。

  麻耶望着路西华离开的门许久,仿佛老人的背影还留在那儿。他在麻耶心中所留下的存在感就是这么巨大。
  「麻耶,你还好吗?」
  斗真轻轻地叫了她一声。麻耶肩膀抽动,回头一看,熟知的哥哥就坐在那儿,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哥哥脸上这么温和的表情。不只是时间,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横在他们中间,让他们之间有了距离。然而坐在那儿的斗真,却跟以前没有两样。
  「哥哥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为了让双手不再颤抖,麻耶紧紧抓着衣服,但颤动仍然没有停歇。
  麻耶到了这时才开始发抖。不论对方是多么值得尊敬的圣贤,终究还是敌人。在麻耶的心中始终有着恐惧,不知道他何时,会不会在自己眼前杀了由宇跟哥哥,最后连自己也杀了。还不只这样,他那巨大的存在感本身就让人敬畏。
  「麻耶,谢谢你。」
  斗真说话的声音也跟表情一样温和。
  「多亏了麻耶,我跟由宇才能捡回一条命。真的很谢谢你。」
  麻耶心中绷紧的紧张情绪断了线,整张脸皱在一起。一直忍着不落下的眼泪,也像溃了堤似的奔流而出。
  「哥哥,哥哥。」
  麻耶跑向斗真,紧紧抓着他啜泣。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变回了单纯的十六岁少女。


第四章 NCT攻防战



  1

  黎明前一刻。
  撒旦回到了离开十二小时的地面上,在那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听说只剩一道防护闸门了?你可真厉害啊。」
  在海星士兵保护下站在那儿的,是一个跟现场很不搭调,身材细瘦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容貌颇中性,身上穿戴着耳环、手环等各式各样的饰品,只有一有动作,这些饰品就会合奏出金属声响。
  「是玛门啊?由我出马的部分就到这里为止,后面就交给你了。」
  撒旦能自由操纵高热,却很难精准控制高热的影响范围,到了狭窄的室内就更是如此。在需要细腻作业的状况下,是轮不到撒旦出场的。
  「嘻嘻,交给我吧,我会让事情变得超、超、超好玩的。」
  玛门那张漂亮但扭曲的笑容,在睁得极开的眼睛衬托下,更显得极为异样。
  「你还好吗?听说读取峰岛由宇的记忆非常危险。」
  玛门的个性原本就很容易亢奋,总让人觉得有所扭曲,但现在的她却比平常更异样,从头到尾一直笑个不停。
  「嗯,我现在再舒畅不过了,脑袋填得满满的,一点空隙都没有留下,撒、撒、撒……」
  玛门的表情突然变得苦闷。她苦苦思索,就是想不出要讲的名字。
  「是撒旦。」
  撒旦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一来玛门立刻恢复了先前那种开朗到异常的笑容。
  「嗯,没错,我真想让撒旦也分享一下这种几乎要飞上天的感觉啊。我马上就去把N……N什么?」
  「NCT研究所。」
  「对对对,我马上就去把NCT研究所占……占领下来给……给大家看。不过话说回来,撒撒,你是不是变瘦了?」
  裹住撒旦全身的银色防护服本来十分合身,现在却显得非常宽松。
  「超低温用过头了。」
  「啊啊,这可是名符其实的奋不顾身了。水水、水槽已经准备好了,你最好赶快去泡一泡。」
  说完玛门就带着护卫的海星士兵,消失在NCT研究所。目送她离开的撒旦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跟报告上说的一样,那就是记忆障碍症状?为了保留峰岛由宇的记忆,甚至不惜放弃自我,是什么东西逼得你这么铤而走险?不对,记得还有另外一项情报,量也大到足以引发记忆障碍啊。」
  电子语音似的嗓音始终保持无机质感,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些许怜悯的情绪。撒旦疲惫地走了几步,来到一辆巨大拖车前面。拖车上的货柜外壁结了一层蜘蛛网状的霜。
  「开门,我要用水槽。」
  守在出入口的士兵朝他敬了个礼,接着打开货柜。白色的雾与寒气从里头溢出,让士兵冷得嘴唇发青。
  撒旦毫不犹豫地走进货柜。一确定撒旦已经消失在白雾中,士兵立刻关上货柜的门,但全身仍然直发抖。

  当撒旦穿过两道门,货柜内部就亮起灯光。货柜从外面看起来很大,里头的空间却很狭窄,墙壁上有着显示温度的三位数数字,零下一百零五度,是人类不可能活命的温度。
  撒旦的手伸向耐热面罩,一口气扯了下来。从中出现的是冰雪一般的白色头发与皮肤,但这冰冷的美貌双颊瘦削,有欠精彩。
  接着又脱下了耐热服,露出白晰而细瘦的身体。
  「还真热。」
  撒旦以疲惫的神情说出这句话,在零下一百零五度的空间中继续朝里面走去。前方有一个三公尺见方的立方体容器装满了液体。
  这就是撒旦所说的水槽。但里面装的绝对不是水,水在零下一百零五度的世界里不可能不结冰。这是液态氮的水槽,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低温甚至足以让空气冻结。
  撒旦慢慢让身体泡入这不可思议的水槽中。依序从脚、腰、胸口,最后连头部也泡在里面。
  撒旦并非从有机物中诞生的生物,而是由无机物所组成的矽素生物。
  构成身体的不是血与肉,而是零下一百九十六度以下的液态氮与液态氧,越低温状态让电阻趋近于零,使得他的身体拥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反射神经与思考速度。
  然而温度低于零下两百二十三度就会让氧结冻,低于零下两百一十度则会让氮结冻,像现在水槽角落就有部分的液体已经固态化。要是血肉凝结成固体,撒旦就会当场丧命。沸点与融点的差距只有十四度,在这狭小的夹缝之间,才是撒旦所能生存的世界。
  他是峰岛勇次郎所创造的杰作之一。然而他的思考并没有超出人工智慧的范畴,跟具备独立生命知性的风间终究不能相比。尽管如此,他仍然有着接近人类的情绪,有时还会做出与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的情绪表达行为。
  泡了一会儿后,撒旦先前细瘦的身体慢慢恢复到了原来的体格,瘦削的脸颊恢复圆润,疲惫的神色也从表情中渐渐消失。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震动摇得水面起起伏伏。
  「怎么了?」
  撒旦从水槽中探出脸来,发现周围接连传来了震动与爆炸声。
  「ADEM吗?要做垂死的挣扎是吧。」
  这种事态早在意料之中,撒旦不慌不忙地穿上防护服走出车外。
  四处都冒起了黑烟,装甲车与直升机接连爆炸起火。是让人装了炸弹吗?但看样子又不像。
  一部离他很近的卡车突然爆炸,爆风直扑撒旦而去,撒旦以高热做出高温空气层挡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发问的同时,撒旦的右手朝正右方伸了出去。撒旦在瞬间造成的数千度高温,连子弹都能防御。弹头还没抵达他的身体,就会遭空气层与高温熔得失去原形,无力地落在地面上。
  这次本来也应当如此。子弹在离撒旦伸出的手掌还有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失速,本来应该就此熔解而落地,但这颗子弹却背叛了他的期待反而当场爆炸。
  撒旦的高温空气层裹住了爆炸的火焰。尽管这种爆炸威力足以破坏车辆,却仍无法突破撒旦的高热防护服。然而这意料之外的攻击已经足以让撒旦十分震惊。
  「LC部队!」
  撒旦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看去。在无数起火的车辆与武装兵力的更远处,一辆陌生的卡车正以猛烈的速度往这里冲来。卡车非常巨大,大得会让人以为是自己的远近感错乱。
  巨大的卡车轻而易举地压垮战车及装甲车直冲过来,这不是只靠车身巨大就能做到的动作。卡车悉数闪过了海星的攻击,不过再怎么闪躲终究有其极限,一发飞弹终于命中了卡车侧面。爆炸让巨大的卡车产生倾斜,车壳扭曲变形,但也就只有这样。
  这辆坚固得骇人的巨大卡车,一路朝着NCT研究所冲刺。

  2

  「Next,Hit!Next,Hit!」
  艾莉西亚每扣下一次扳机,就有地方发生爆炸。枪口与爆炸地点之间,拖出了一条条燃烧的轨迹,这是LC部队的实验兵器反坦克手枪所产生的喷射推进火焰。反坦克手枪的子弹构造介于枪弹于飞弹的中间点,会在命中同时引爆剩余的燃烧。
  然而威力终究没有强到足以一击破坏车辆。
  「实在了不起。」
  负责将特殊子弹装进强匣的八代看得佩服不已。就算是反坦克手枪,要一发就让车辆爆炸,就非得命中合适的部位不可。虽然有灯光照明,但要接连命中停在夜晚营地中的车辆,依旧是难上加难。更别说她是在时速超过一百公里的卡车上射击,何况卡车并非直线前进,而是为了闪躲敌人的攻击,跑出距齿状的路线,压过战车与未铺装路面时还会造成多余震动。在这么多恶劣条件下,艾莉西亚仍然轻而易举地以反坦克手枪接连命中车辆的要害。
  看到她神乎其技的枪法,八代只能由衷赞叹。
  ──就连土拨鼠公主都未必能做到啊。
  要是由宇知道他内心的感想,难保不会点燃竞争意识。
  「他就是撒旦。明明有命中,可是被挡了下来。」
  艾莉西亚啐了一声。顺着她的视线,可以在遥远的前方看到撒旦小得像颗豆子一样的身影。
  「真亏你找得出来啊。」
  就算他的穿着再怎么特殊,在这么暗的夜晚应该根本就找不到,更别说还要用枪弹命中,这无异是一种奇迹。
  「我本来还想趁兵荒马乱解决掉他呢。」
  「别贪心,别贪心。只要照计划进行,我们就有办法获胜。」
  最后这句话是朝身后说的。晶、萌以及LC部队的士兵都待在他身后。
  「赶快把事情办一办,早点回家吧。我已经受够加班了。」
  八代鼓舞士气的方式反而让人提不起劲来。
  「离NCT研究所还有两百公尺。」
  就算有越塚的驾驶技术与TITAN坚固的构造,车身所受的损伤仍然已经大到随时都可能解体。
  「撑得住吗?」
  「我会想办法撑住。」
  「答得好。」
  八代笑着对所有人打了个手势。每个人都遵从指示,采取准备进攻的姿势。
  一路横冲直撞的TITAN终于抵达了终点站。
  TITAN后轮画着弧线横向甩尾,车身正好转了半圈,猛力撞上NCT研究所的出入口。
  「进攻!」
  八代一声令下,LC部队的士兵立即蜂拥而上。人数还不满三十人。
  「后面就交给你们了。」
  八代说完就朝驾驶座上的四个人竖起大拇指,接着也跑进了埋在断垣残壁中的正门。
  「小八你也要小心!不要扯真治先生的后腿!」
  听到这句话的八代轻轻挥了挥手,便消失在入口之中,紧接着装载在TITAN上的巨大水槽就爆炸开来。大量的乳白色液体不断扩散,铺在研究所的正门上,转眼间就开始硬化,堵住了出入口。
  海星的士兵立刻赶来,想要恢复出入口的畅通,但出现在TITAN上的三个人影却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哈哈~!想从这里过去,先打倒我们再说!」
  其中一个人影,有着一头红发的晶喊得十分起劲。
  「晶,前几天我看的漫画上就有个反派说过这句台词,结果下一页他就死了。」
  明显大了一号的人影则是萌。
  「你们就不能有点紧张感吗?」
  按着太阳穴的人影是艾莉西亚。
  三个人的武装都不一样。晶使用遗产兵器水精灵,艾莉西亚则双手使枪,其中一把是ADEM研发出来的反坦克手枪。
  三人之中看起来最为异样的就属萌了。裹住全身的A9泛用特殊装甲,看起来就像铠甲,但还不止这样。
  「晶,我不太想用这种武器,感觉很差。」
  「对不起喔,小萌,现在只好忍耐一下。」
  「嗯,为了晶我会忍耐。」
  萌还背着一个巨大的燃料槽,手上拿着枪身长得异常的步枪。步枪与燃料槽间接着一条很粗的管子。
  「开一枪对他们示威,那辆装甲很厚的战车应该挺适合的。」
  「嗯。」
  萌拿着步枪对准战车,扣了一次扳机。这一瞬间,战车就像跳起来似的往旁倾斜。子弹命中战车的正面,在装甲上开了个大洞,从洞口还可以看到另一边的地面。这一枪不但开出一个大洞,还贯穿了整辆战车。
  而且以连结萌与战车之间的射线为轴,半径一公尺宽的范围内,不论是铁块或其他任何物体,全都被撕得四分五裂。又有谁能想到这是以十马赫的速度射出的子弹所造成的空气乱流,也就是冲击波所引发的现象呢?
  萌拿在手上的武器,正是峰岛由宇为了进行宇宙尘撞击实验,而发明的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很讽刺的是这项先前在球体实验室事件中让LC部队陷入苦战的遗产兵器,如今却站到了ADEM这边。
  沉默笼罩住整个现场。只用了一发子弹,就冻结了海星士兵的思考。
  「威力可真够看的了。这样的武器只算D级遗产!?我看你们最好重新检查一下分级标准。」
  就连站在同一阵线的艾莉西亚都显得又惊又惧。
  「再来一发,若是一切顺利就可以把战斗控制在最低限度。」
  「知道了,我会加油的。」
  萌瞄准了另一辆没有人在的车辆,但就在即将扣下扳机之际,一个人影出现在射线轴上。
  「啊!」
  当萌惊叫出声,扳机已经扣了下去,子弹一路撕裂途中的所有物体,朝着突然出现的人影直冲过去。每个人都在想像血肉横飞的景象,但现实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阵高热的洪流吹过,轻瓦斯枪的子弹就在人影伸出的手掌前失速,撞上手掌后就像水滴似的弹开。
  「你们退下。」
  一个无机质的电子语音让海星士兵往左右分开,从中缓缓走出的人正是撒旦。
  「那就是撒旦……」
  艾莉西亚的眼神十分严峻。连威力超乎想像的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他都轻而易举挡下来。
  「纯以战斗力而论,他可是七原罪之首。最强的一个。」
  艾莉西亚朝晶看了一眼。
  「不错嘛,最强这两个字听起来真是舒服。」
  晶笑得十分高兴。
  「那小子由我来解决。」
  「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只要打倒他,最强就换我来当!」
  她说得一派轻松,但艾莉西亚没有漏看她表情中所含的少许惊恐。只是看到归看到,却没有当场点破。
  「艾莉西亚跟小萌死守这里,没问题吧?」
  「那也没办法。」
  「嗯,我会加油的。」
  「好!好了,那边那个穿银色紧身衣的变态假面,放马过来吧,我来陪你玩玩!」
  晶这句嚣张的挑衅,就成了开战的信号。

  3

  黑川在上空透过萤幕看着全部事情经过,但态度仍然没有改变。
  「只凭进攻时机的拿捏跟电子干扰,就瘫痪了多达数千名的兵力?」
  玛门等人进入NCT研究所后没有多久,紧接着LC部队就冲了进去。既然不知道里面的状况,也就得尽量避免采用破坏建筑物的方式来进入。
  如此一来,剩下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正攻法恢复正门的畅通。然而ADEM的残党却将最精锐的兵力布署在正门前面,非常难以突破。
  而且ADEM还挑准了撒旦走出研究所之后的时机。仔细观察他们的行动,就会发现他们早已想定过要跟撒旦对战。
  「一切都落入了伊达的盘算中啊。」
  黑川从伊达的策略中看到了过去的影子,脸上自然浮现出笑容。
  萤幕上可以看到一个大个子──也就是萌,拿着一挺对比之下会让战车主炮都显得可爱的巨大重型火炮,宛若无物地挥来挥去,到处轰开一个个大洞。而且就凭一般士兵的轻兵器,不管打中多少发,都奈何不了他身上的装甲。另外还有一名没见过的金发女性,使着一把奇妙的手枪,将海星士兵耍得团团转。她对状况的判断不但适切而且迅速,提供了攻击容易流于单调的萌有效的支援。
  「不过我也没有小看了对手。」
  黑川之所以还能保持冷静,确实有他的理由。ADEM,也就是伊达有着唯一的失算。
  在室内对抗撒旦的能力确实愚不可及。抓准他离开的唯一时机堵住正门,这一招确实漂亮。
  然而玛门对他们来说,却也同样是个千万不能放进NCT研究所内的存在,从某种角度而言甚至比撒旦还危险。想必伊达迟早会知道自己的失算。

  4

  确定NCT研究所的正门按照计划封死后,八代对LC部队下达了命令:
  「进攻!」
  八代一声令下,LC部队一口气朝内部前进。
  「照萩原的说法,敌人大概有一百二十名左右。光是战力差距缩小到只剩四倍,我们似乎就该庆幸了啊。」
  八代的玩笑话显然已经对激战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应该还在一楼的海星士兵却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哇,这可真猛。」
  然而八代所率领的LC部队士兵看到内部的景象后,不但没有觉得期望落空,还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抵达第一道防护闸门,让他们得以一窥撒旦的能力有多么惊人。所有物体都像糖果一样熔开,但伸手摸摸当初应该是遭到熔开的闸门,却又觉得十分冰凉。
  他们继续前进,但还是没看到海星的士兵。
  「大概是打算采用集中战力来发挥数量优势的策略吧。」
  或许被截断退路的事实,让海星的士兵开始急了。
  八代跟LC部队一层层往下前进,熔开的防护闸门接连出现在眼前。
  「伊达先生说得没错,他们行进过程完全看不出有犹豫,一直线前往最底层啊。」
  八代的脸色微微一沉。
  NCT研究所的构造极为复杂,除非坐电梯,不然光是要找到往下一层楼的路都非常困难,基本上一定会迷路。
  「就连我都偶尔会迷路。」
  海星如何得知最短路线的呢?
  他想起了伊达曾说过这才是他最挂念的疑问。海星的行动中,有着太多未知的部分。
  海星没有勇次郎当靠山,这是伊达得出的结论。如果有勇次郎在背后撑腰,黑川就不会执着于拿下NCT研究所。
  然而这也是八代唯一跟伊达持不同看法的地方。他总觉得就算黑川跟勇次郎有关,对于伊达所创办的ADEM与NCT研究所,黑川还是会产生执着。
  但这终究只是假设,黑川背后并没有勇次郎。
  另外还有一个疑问,他们又是从哪里弄到能让《自由》顺利飞行的控制程式?
  「搞不好就是我们家正在研究的那一份呢。」
  伊达说过有可能就是NCT研究所正在进行开发的飞航程式。没能对坠海的那架《自由》查个清楚,实在非常可惜。
  不管怎么说,眼前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海星得到已经破解大脑保密措施的ADEM内应。
  然而他们却找不出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最重要的证据在于,如果有内应对内部那么清楚,海星就不用那么大费周章来找出NCT研究所的所在位置了。
  换句话说,有些可能性他们还没有评估到,忽略了某些可能性让他们觉得浑身不舒服。伊达就是担心他所忽略的这些可能性,难保不会演变成致命的失败。
  八代等人继续前进,途中可以看到撒旦的行进方向有唯一一次偏离最短路线。而他所去的地方,是一处只有在建造NCT研究所时有拿来用过的临时通讯设备。撒旦就是发现事有蹊跷,才会绕路来到这里。
  所幸在那儿并没有看见伊达的尸体。
  「嗯,我一直相信您不会有事。」
  但八代仍然在这热气尚未消退的房间里,内心暗自松了口气。
  伊达还活着。那么自己就要把他所拟定的作战计划成功执行,并骄傲地向他报告。八代发下了誓言。

  5

  「来喔,尽管进攻吧,这就是最后的大场面,也是成就我们夙愿的第一步。」
  三个小队合计一百二十名的海星士兵,井井有条地行进在熔解后又结冻的NCT研究所通道上,这是撒旦开出来的路。
  这群人中有个人特别突兀,话始终讲个不停,感觉十分开朗,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精神异常。这名有着少年般容貌的少女,正是七原罪之一的玛门。
  「好棒,真的好棒,我实在好喜欢撒旦留下的战斗痕迹。你们不觉得这种所有东西全都熔成一团的状态,已经是一种艺术了吗?嘻嘻,老实说啊,他的脸孔还挺对我胃口的,只要够漂亮,不管男女我都很喜欢喔。只是他的身体抱起来太冰,有点美中不足。你们听好了,这可是秘密喔,当然我想你们也知道啦。」
  玛门走起来还不时掺进几步小跳步,哼着歌边聊天边笑,只是海星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搭理。等着他们的是最后也最重要的任务,占领NCT研究所。这些人是海星的士兵中经过精挑细选的三个小队。
  尽管没有人答话,玛门也不放在心上,嘴一直动个不停。
  「啊啊,等一下,讲这么多话害我口都渴了。」
  玛门停下脚步,打开了一扇门。
  「从这边过去会有个茶水间,怎么样?我很清楚吧?你们就在这里待命啰,不可以丢下我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怕寂寞的。」
  「一个人太危险了。」
  一名士兵发出警告,但得到的却是玛门不高兴的回答:
  「一堆人走在一起有够闷的,我都快受不了了,所以才想去喝个水。我马上就回来,你们乖乖在这里待命。要是敢跟来,我就会偷看你们的脑袋。」
  玛门丢下狼狈的士兵,一个人走向偏离进军路线的方向。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进入NCT研究所,但玛门对里面的构造却像自己家一样熟悉,行进起来毫不犹豫。
  「啊啊,呃,记得这里是要右转,然后第二个转角左转,嗯,完美!」
  就算只有独自一人,玛门的嘴仍然没有闭上。
  「看吧,这不是到了?我口渴得都快受不了了。撒旦走过的地方一点湿气都不剩,有够麻烦的,实在很伤脑筋。咦?」
  来到茶水间转开水龙头,却是一滴水都没有。
  「啊啊,原来不只电源,连供水都停啦?真小气啊,还是说在节约用水?只是这种吃钱的组织,会有这种谦虚的想法吗?」
  玛门有些精神崩溃似的哈哈笑了几声,这时有几名士兵出现在她身后。
  「总算来接我啦?还是说你们也是来喝水的?不过太可惜了,这里一滴水都没有。对了,你们是谁啊?」
  几名士兵的枪口一起对准了玛门。
  「丢下武器,趴到地板上,两只手放在头上。」
  玛门瞠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紧接着爆出连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啊啊,这样啊这样啊?难怪我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原来是LC部队勤劳的蚂蚁啊,大家工作辛苦了。不过上面那群人也真靠不住啊,这不是让他们跑进来了吗?」
  玛门一边用食指顶着太阳穴转,一边讲得十分开心,模样显然超脱常轨,怎么看都觉得她根本没搞清楚状况。LC部队的士兵互相使了个眼色。玛门身上能算是装备的,就只有插在腰间的几把小刀。而且从她的体格来看,也不觉得她会有多少战斗经验。
  士兵们进入茶水间,让包围网更趋于完美。
  「丢下武器,趴到地板上,两只手放在头上。」
  士兵们再度发出警告,但玛门根本不当回事。
  「什么?你们要抓我?不要那么凶,对人家好一点嘛,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咦?我是不是不该把自己是女生的这件事说出来?这里应该没有色狼吧?不过说来也真够伤脑筋的了,毕竟听说军队里有很多人是男女通吃。咦?这是偏见?是吗?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玛门的手伸向腰间的小刀。
  「我是不是该小小抵抗一下呢,干脆展现一下我的新本事吧?当然观众太少不免有点遗憾啦。」
  LC部队的枪一起发出声响,做好了随时都可以扣下扳机的准备。
  「Showtime!」
  玛门在大喊的同时拔出小刀,LC部队则毫不犹豫地开枪。室内响起了多发枪声,但玛门已经不在原地。
  「你们在打哪里啊?」
  这句话是从天花板发出来的。士兵们抬头一看,玛门正以在天花板着地的姿势俯瞰着他们。这动作要靠卓越的跳跃力才能办到。
  「好了,该找谁当第一个牺牲者呢?」
  玛门朝天花板一蹬,在一名士兵身前着地。
  「就挑你了。」
  士兵以手臂格挡刺出的小刀。士兵的战斗服是以防刃素材制成,挨上小刀顶多只会有些跌打淤伤,应该不至于致命。然而这把小刀却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以防刃素材制成的战斗服,切开了手臂上的肌肉。
  响彻整个室内的骇人惨叫声,叫到一半就像被水淹没了似的消失。受伤的士兵在倒地同时,身体逐步失去原来的形状。最后发出的声响不像人体倒地,反而比较接近水声。
  玛门以外的每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倒地的士兵已经不成原形,只剩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而这些血肉还在地板上慢慢摊开。
  「嗯~好棒的叫声,实在太棒了。」
  玛门也不在意脚下融解的肉块弄脏了靴子,只顾着呵呵大笑。那是一种非常欢畅,却又非常异常的笑声。
  「这小刀很棒吧?记得是叫做雾斩?这类武器最对我的胃口了。好了,我们就来切个痛快吧?」
  狭窄的室内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枪声、惨叫声与笑声,但只维持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当室内恢复一片寂静,就剩玛门一个人还站在里头。
  她把小刀拿在手上把玩,独自站在满是溶解肉块的房间中央自得其乐。
  房间的天花板跟墙上到处都是玛门的小小脚印。
  「哈哈哈,真是棒透了,峰岛由宇,原来你一直都在享受这种高潮啊。透过头脑运算得出的运动能力,你给我的这个礼物实在太美妙了。你那些加密过的知识,我也会马上全部弄到手的,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然而笑声却突然中断,玛门当场抱着头蹲在地上。太阳穴上冒出了差不多有小指头粗的血管,跳动得像随时都会破裂。
  「哼哼,看来这就是仿冒品的极限了?不过没关系,就算只是仿冒,好歹我也有一瞬间跟由宇你不相上下。而且啊……」
  她看了手掌上的小刀一眼,用力踩着散满一地的融解尸体发笑,笑得极为疯狂。
  「只要用上另一种知识,我甚至可以超越峰岛由宇。不,不只是峰岛由宇、才火、我甚至可以超越你!哈哈哈哈哈哈。」
  玛门──舞风站在这充满异臭的房间内,独自一人笑个不停。

  6

  枪声在走廊上响个不停。
  「看样子总算追上敌人了。」
  拿着冲锋枪的八代躲在转角后面调整好呼吸,探出身体用MP5冲锋枪扫射一阵,紧接着又立刻躲回掩蔽物后方。
  「解决三个。没想到这么吃力,毕竟战力差距足足有四倍啊。」
  八代领军的LC部队进入NCT研究所之后,在大约位于中间的楼层,也就是地下六百五十公尺左右的地点追上了走在前头的海星士兵。
  虽然看不出他们为什么要停在这里对四周警戒,但也不能丢下这些敌人不管继续前进。
  战斗立刻开始了。战力差距多达四倍,原本应该会立刻分出胜负,但战斗却拖延良久,原因在于通道狭窄的状况因素产生了影响,让可以参加战斗的最大人数受到了限制。只是尽管暂时打得难分难解,这种战力均衡也随时有可能崩溃。
  而且他们还不能让敌人发现实际的战力差距。LC部队全力应战,以超过所需量的方式猛洒子弹,藉以掩饰人数上的不利。
  「早知道会这样,至少也该把艾莉西亚带来啊。」
  八代手上装着弹药,内心十分焦躁。
  这时有个瘦小的身体,出现在枪林弹雨的走廊上。
  「八代先生,有小孩子!」
  大吃一惊的LC部队一瞬间放缓了弹幕,这点海星的士兵也一样。
  「嗯?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人的打扮看起来像是少年,但鼓起的胸部却否定了这点。她的脸孔十分漂亮,可是让人觉得有些精神异常。
  「请您退开,这里很危险。」
  「哼?啊,没关系的,不用管我,你们尽管开枪。」
  这名突然出现在战场中的少女就这么走着,丝毫没把枪林弹雨放在心上。
  「那、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哑口无言的人不只八代一人,LC部队也一样,就连敌对的海星士兵都极为惊讶。
  「来来来,不用管我,你们尽管开枪好吗?我这个人最不习惯让别人顾虑我了。」
  少女迈开大步走着,不时还像跳舞般翻转身体。每个人都知道她这些动作是在闪躲子弹,但终究没办法相信。
  「她也是敌人?开火,开火!」
  LC部队的队长用吼的下令,同时以更猛烈的势头发射MINIMI机枪。然而这只让少女加快了步伐,怎么看都不觉得子弹会打中。
  「有那种本事的,应该只有土拨鼠公主一个人。她也是七原罪之一吗?」
  八代在脑中搜寻符合条件的成员。领袖路西华在先前就已经查明身分,撒旦更不用说,而从她那身少年般的打扮判断,不可能会是妖媚的阿斯莫德,利未安森是少女没错,但眼前这个人的容貌却跟麻耶所给的照片大相迳庭,而别西卜跟贝芬格都是男性。
  「只剩几乎没有任何资料的玛门了。但根据先前的推测,她应该不是战斗人员啊。」
  玛门在战场中开心地来去自如,怎么看都不觉得非战斗人员办得到这点。然而八代并没有轻率地做出先前的情报有误的结论。因为真要问说玛门是否擅长战斗,会有某些因素让人无法给出肯定答案。
  「搞不好伊达先生担心的就是她?」
  伊达一直有个疑问。
  就算占领NCT研究所,就算从峰岛由宇脑中吸出了加密过的知识,海星还是缺了一项决定性的要素,让他们无法获得遗产知识。只要他们没有人懂得如何操作关键所在的LAFI,拿到的遗产知识有过半都会变成白忙一场。
  「而且他们的行进路线还笔直通往地下,难道有清楚内部情形的人当内应?」
  既然有大脑保密措施,那么机密应该不可能泄漏出去,然而这中间却出现了漏洞。伊达是这么说的。
  「我接下来要做的作业很细腻喔,就麻烦你们绊住他们了。」
  一路悠悠哉哉走到海星士兵所在处的玛门,顺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便哼着歌消失在遥远的另一端。
  太危险了。不能让那名少女到地下去。至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按照伊达的预测与计划在进行,那么对方计划的核心显然就在那名少女身上。
  「这里可以交给你们吗?」
  八代拍拍队长的肩膀轻声说道。
  「您有什么打算?」
  「我有不好的预感,放着那个女生不管太危险了,我会想办法追追看。只要稍微绕个路,应该可以不让她发现,但愿来得及追上。」
  「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请带几名护卫……」
  「别这样,这里的人数本来就已经够少了。而且你们也一样危险,搞不好还更危险,毕竟我可是要请你们绊住多达四倍的兵力。」
  「只守不攻总还应付得了。啊,至少请穿我的防弹背心去。」
  就连这个状况下,八代仍旧一如往常地穿着西装。
  「不用担心,这件西装好歹也是秘书官专用的,有做过特殊处理,土是土了点,不过要挡个子弹还过得去。」
  八代随口扯了个谎。其实他交给艾莉西亚的,就已经是最后一件LC部队的装备了。
  「西装就是男人的战袍,那我走了。」
  「祝好运。」
  「谢谢你,你们也不要阵亡啊。」
  只有最后这句话,八代是以由衷的认真表情说出来。接着八代就沿着原路后退了几步,摸索着迂回路径慎重前进。途中一阵令人作呕的异臭让他捂住鼻子,他顺着味道找出来源。
  「这是……」
  八代看得目瞪口呆。异臭是从茶水间传出来,里头散满了LC部队的服装,以及从衣服里流出来的溶解肉块。
  「等一等好不好,这是雾斩砍出来的?不妙,真的很不妙。这一定是刚刚那丫头做的,这可真的有点不妙了。」
  他有不祥的预感。
  八代加快脚步追赶玛门,然而通道上的必经之处都有海星士兵阻挡,逼得他不能走在正常的通道,得爬通风口前进,造成了时间上的损失。
  ──拜托一定要赶上。
  八代强忍内心的焦虑,一路赶往地下。

  7

  「啊,对了,我还是找个人来吧,像是找医生来。」
  看到小夜子有点心不在焉,星野误以为她是累了,起身就要去叫人。
  「……啊,星野先生!」
  迫切的语气让星野停下了脚步。
  「啊,我在,你怎么了吗?」
  但小夜子叫住他之后,却迟迟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我说呢……这个……」
  犹豫充分表现在所说的话中。星野看到她这种模样不禁担心起来,凑过来仔细端详她的脸。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身体很不舒服耶?我还是马上去叫医生……」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的身体不要紧。」
  小夜子赶忙摇手否定,叫住了想去找医师的星野。
  「你真的不要紧?」
  「啊,是的,我没事。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这可就很难说了。光看小夜子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十分疲惫,说没事也很难让人相信。可是如果要问症状有没有紧急到分秒必争,不是专业医师的星野终究看不出来。虽然他在自卫队时代有学过一些急救或简单症状处理的相关知识,但小夜子的状况显然比较特殊,让星野很难判断她的健康状态。
  「我……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她的语气十分犹豫。
  「啊,什么事?只要我办得到,你尽管开口。」
  看到小夜子失明而且柔弱的模样,就会让人觉得不顾一切也要保护她平安。
  「我想我的身边应该有个黑色的大箱子,大约一公尺见方。」
  「嗯,就在你旁边不远的地方。」
  星野一直觉得讶异。从黑色箱子里延伸出来的线路,就接在小夜子所躺的座椅上。到她醒来之前都一直戴在脸上的护目镜,也有一条线接到座椅上。他一直觉得这些设备不像医疗器材。
  上头严令要他绝对不能碰黑色箱子。从下令的气氛来判断,他甚至还有种预感,如果不是NCT研究所陷入当前这种危险,自己恐怕一辈子都看不到这玩意。这个箱子有种奇妙的存在感,不像是单纯的器材,甚至可以说有种神秘的魔力。
  「呃,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箱子后面应该会有几个接孔,可以接上很粗的线……有看到吗?」
  「呃,是这个吗?有啊。」
  星野慎重地绕到后面,小心不要碰到箱子,确定小夜子说得没错。
  「还有这个房间里有没有哪里有插座?啊,我应该先问这是哪里?」
  「这里?这房间很怪。要搭电梯一路到最下层,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么下面呢。然后这个房间的天花板还全都是玻璃做的。」
  「天花板都是玻璃的房间!难道是由……啊,呃。」
  小夜子一句话卡在喉头说不出来。
  「啊,你还好吗?我马上去找医生。」
  「不用,我没事,只是我差点说出机密事项,结果就触发了大脑保密措施。」
  「啊啊,是那玩意啊?这大脑保密措施实在让人挺不舒服的。咦?朝仓小姐你怎么了?」
  「怎么办,她的房间里不可能会有可以跟外界连线的插座……」
  小夜子用手捂住嘴,自言自语个不停。
  「朝仓小姐,你怎么了?」
  「咦,没有,对不起。可以请你告诉我房间里的情形吗?还有就是NCT研究所的现状。」
  「好啊,房间里的情形可夸张了,从其他地方搬了很多种器材进来,整个房间里都是机械跟管线。NCT研究所的状况很不妙,为什么我才刚到任就这么惨啊?现在那个叫做海星的军队越攻越里面,大家都来到这个玻璃天花板的房间里避难了。」
  「这么说来,器材都搬过来了,搞不好也会有网路线插座……星野先生,在这个房间的器材里头,有没有形状一样的接头?」
  「有有有,就在附近。这是什么器材啊?我全都搞不清楚。」
  「我想请你拿线把这个接头跟LA……啊,呜,跟黑色箱子的接头接在一起。」
  「咦,可是……」
  星野犹豫了。上头严令要他不可以碰那个黑色箱子──LAFI一号机,要他拿线接上其他的器材,让他不免产生犹豫。
  「求求你,现在已经分秒必争了。要是动作不快一点,等他们攻进来,大家都会死的!」
  但他又不能无视小夜子的请求。
  「我明白了,可是请你等一下,我这就去请示上头。」
  「请示?啊,不可以!」
  小夜子还来不及叫住他,星野就已经跑出了房间。

  小夜子独自一人一直发着抖。
  绝对不能让LAFI一号机跟外界连线,而她就是请星野透过连外的网路线插座,将线路接通到控制整个研究所的LAFI二号机上。这是住在LAFI一号机之中的风间所提出的要求。
  ──你去把LAFI一号机跟LAFI二号机连线,我会完美地操纵LAFI给你们看。
  现在没有人懂得如何操作管理整间研究所的LAFI二号机,也是如今NCT研究所会只挨打不还手的一大要因。
  风间说他可以打破这种僵局。
  接受风间的要求,将会构成重大的抗命行为。但她不认为风间在说谎,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风间这种人物会耍小花招。当然对于住在电子世界中的意识体,这种判断到底正不正确,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另外还有一种诱惑,也在下意识中驱使小夜子行动。对于双目失明的小夜子来说,风间在LAFI一号机里让她看到的视觉资讯,实在太鲜明了。
  小夜子走下座椅,小心地摸索着来到黑色箱子旁边。摸到背面的接孔之后,又开始摸索周围的状况。
  她马上就找到了多半就是星野所说的那项器材。
  「这是泛用型终端机,有在运作,也有跟LAFI二号机连线。」
  用来连接的网路线也找到了。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条件已经齐全了。不知道为什么,去叫人的星野迟迟没有回来。也许因为状况太紧急,很多事情都处理不过来。
  她将网路线的一端接上了终端机。只要再拿另一端接到黑色箱子的背面,就完成了风间的要求。小夜子站在黑色箱子的接孔前犹豫不决,星野还没有回来。她心中隐隐希望有人能来阻止自己,希望能请别人帮自己判断。
  「还是别这么做吧。」
  犹豫到最后,小夜子做出了这个结论。这不是自己可以独自决定的事情,自己对风间所抱持的印象固然不差,但其他人未必如此。还是别再跟LAFI扯上关系吧,自己肯定是让能看见光明的世界给迷惑了。小夜子下定决心,丢下网路线就要起身。
  警报器的声响与广播,在这个时候发出来:
  『最终防护闸门已遭突破,所有人员请迅速避难。对于枪械的携带以及……』
  她的决心崩溃了。

  8

  伊达看了看已经不知道看了几次的手表。所有人员都聚集在最后的屏障,也就是用来囚禁峰岛由宇的房间内。出入口已经做过手脚,现在只能从内部开启。
  伊达环顾四周,除了他自己之外,有受过战斗训练的人非常少。最后是派了少数警卫以及有过战斗经验的人,去固守最下层的入口,但这点人手实在太过单薄,根本算不上什么战力。
  「啊啊,我的运气果然很差。」
  发牢骚的正是最近才刚调来这里的星野,他来这里似乎是有事情要跟伊达报告。在有战斗经验的人员极为稀少的状况下,从弧石岛遗产犯罪中生存下来的他是非常宝贵的战力,所以伊达才强行拉他过来。但看到他在一旁发抖,伊达内心不禁苦笑,觉得自己难得在人选上犯了错。
  最下层的门原本的目的,是用来关住最顶尖的遗产──峰岛由宇。强度高到就算用上撒旦的高热,也得耗上半天才能突破,是整个NCT研究所里最牢固的一道防护。照理说这道防护没有那么容易突破,伊达却一直无法放心,反而觉得十分不安。但他也不清楚自己不安的原因,只觉得敌人一定有着他想像不到的王牌。
  ──不安是一种根据过去经验来对未来做出的预测。没有任何不安是没有根据的,自己应该已经知道了非常接近答案的事情,只是没有发现自己知道。不安就是这么回事。
  他想起了这句峰岛由宇说过的话。他并不打算认同由宇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总觉得现在的状况很符合她的这句话。
  ──我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敌人的王牌到底是什么,我应该已经得到了提示。
  然而伊达的思考在途中被打断了,有个人影落在他眼前。
  抬头一看,在玻璃天花板上站着一个娇小的少女,外侧的麦克风接收到了少女说话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七原罪的玛门,来这里接收你们所有的遗产。」
  这个黑发蓝眼,年纪轻轻的少女,朝着玻璃的另一侧笑得十分欢畅。
  「真伤脑筋啊,输入介面都坏掉了。」
  玛门悠哉地在周围绕行。除了交谈用的麦克风外,所有的器材都已经悉数破坏。因为伊达认为就算操作不了LAFI,至少也要尽量去除所有不确定的因素。
  「死心吧,这里的防护闸门可不是前面那些能比的,不管是用高热或低温,都得花上突破先前所有闸门的总合时间。在这段期间里,日本政府就会对海星部队的动向产生疑问,你们应该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时间可以继续攻打这里了。」
  伊达尝试进行交涉。他不是认为会成功,而是判断对方口风不紧,企图从交谈中掌握情报。
  「嗯嗯?太艰涩的事情我听不太懂耶,不过这道最后屏障没那么容易对付,这点我倒是很清楚。毕竟对特定频率震动很脆弱的唯一弱点,也在前阵子刚克服了。」
  伊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玛门说的是四月初由宇企图逃走时的事情。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哈哈,为什么呢?我知道的事情多得很,不管是这个设施的构造,还有哪些人在里面工作。例如说你是伊达真治,那边的人是中田裕一、米田健太、西泽什么来着的?呃,我好像不认识你耶,对不起啰,我的知识有点半吊子,而且那家伙好像本来就不太擅长记住别人的脸跟名字。近卫努、品野……啊啊,你的名字我忘了,还有北见藤吾。」
  玛门隔着玻璃,接二连三指着各人,说出他们的名字。
  伊达的疑问变得更深了。就算海星弄到了这些情报,也没有理由去记住每一个职员的姓名,她的各种行动之间缺乏一贯性,却又让人觉得有种更重大的联系。答案就近在眼前。
  「怎么样?你肯相信了吗?啊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说,我想这件事你应该很想隐瞒吧?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玛门天真无邪地笑着说了:
  「现在NCT研究所里没有人知道怎么操作LAFI,没错吧?你隐瞒也没用,我什么都知道。」
  伊达等人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想要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们半个答案吧。我有读心能力,可以读出别人的心思。」
  「不可能。」
  伊达立刻否定。
  「咦?你不相信喔?」
  「不是,我不是否定读心能力的存在。就算你抓到了NCT研究所的人,也解除不了大脑保密措施,读心能力是没有意义的。」
  「啊哈哈哈哈,没错,你说得没错,这个大脑保密措施实在是有够麻烦,而且我一强用,被读的人马上就会发疯。不过有个很关键的人物却没有做过这种措施。」
  「没用的,那丫头的知识有经过加密,应该得花上几万年才能解读出来。」
  玛门的知识不可能来自由宇。就算再怎么高估对方的手段,由宇的知识最快也是在几个小时前才让对方吸走,但撒旦那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熟知NCT研究所内部构造的进攻路线,却早在数十小时前就已经开始。而且由宇知道名字的职员根本寥寥无几,所以玛门的知识肯定来自其他地方。
  「嘻嘻,你想不通就是想不通。你到底忽略了什么呢?不过你说的倒没错,所以我们才会想要LAFI,想用它来解密,想得到那台能把几千年、几万年缩短到一天的怪物电脑。」
  玛门显得由衷高兴,甚至在玻璃上面踩着轻快的舞步。
  「好了,聊天就到此为止,啊,在这之前我就先试一下看看吧。」
  玛门拔出腰间的小刀,随手朝着玻璃掷出。整面玻璃震动得像在碎裂一样,但震动很快就停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啊啊,连雾斩的超震动也没辄啊,还真是坚固,真不愧是用来囚禁峰岛由宇的牢笼。」
  「……竟然是小刀型的雾斩!」
  岸田博士大吃一惊。
  玛门持有雾斩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惊讶,这项遗产技术早在球体实验室事件发生的当时就已经外流了。然而玛门那把小型化的小刀,却是NCT研究所前些日子才刚开发出来的产物。
  「没错,那我现在就去拿LAFI了。那玩意你们留着也没用,还是由我来善加利用吧。毕竟现在在场的人里面,最懂得怎么操作LAFI的就是我了。」
  「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用读心能力吸出了NCT研究所职员的知识,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伊达以惊讶的声音发问,但有一半是出于演技。玛门口风不紧,而且很容易得意忘形。为了尽可能引诱她说出一些情报,伊达特意引得她越说越得意。
  「嘻嘻,说得也是,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懂得怎么操作LAFI,而峰岛由宇的知识又有经过加密。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到底是谁呢?我到底读了谁的知识呢?」
  伊达的脑中闪过峰岛勇次郎的名字,但立刻就否定了这个答案。驳回这个答案的理由跟由宇一样,勇次郎没有理由知道职员们的姓名。
  「好了,猜谜游戏就到这里了。」
  伊达示意要众人准备进行战斗。想打开这个房间的门,就得控制LAFI二号机才行,然而外侧的操作介面全都已经破坏掉,LAFI二号机的本体也已经搬进这个房间。除非从内部操作,否则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无论原因是什么,既然玛门拥有NCT研究所内的知识,她就应该知道这一点。但她的表情显然胸有成竹,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种不安让伊达选择进行战斗准备,有件事他想不通。跟玛门的这段谈话,应该已经非常接近答案,但伊达就是想不透。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通往解答的线索实在太小、太远了。
  「好了,就来开始解答篇吧。人类的部分我有顺利读出来,但不属于人类的部分可说相当棘手。不过我的辛苦没有白费,这一招我中意得很。」
  玛门收起脸上的笑容,手放在胸前深吸一口气。
  「就算是为了对话,留下麦克风实在很失策。」
  玛门突然唱起了歌来。她的行为极为突兀,模样却有如一代歌后般优雅而美丽,让每个人一瞬间都看得目眩神驰,只有唯一导出了答案的伊达例外。
  「关掉麦克风的电源,动作快!」
  从伊达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半个月前在NCT研究所发生的事件。
  「难道是变异体!」
  「没错,我读取了半个月前,从希望都市中流出来的变异体资料。」
  职员的手指切断电源的动作晚了一秒。
  在透过麦克风输入的资料驱动之下,LAFI开始运作,本来应该极为坚固的最后一道闸门缓缓开启。

  9

  高热使周围的树木接连起火,地面更像是熔岩似的不停冒泡。空气因高温膨胀而加快对流,促进高热往四处肆虐。在灼热与火焰照耀下,低垂的夜幕早已退去,当中还可以看到晶的身影。
  「等一下,这太犯规了吧!」
  晶在高热中用手臂护住脸部,目光望向前方,并隔着因热度而扭曲的空气,看向了另一端的撒旦。
  「女人,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刚才的大话跑哪儿去啦?」
  电子语音对晶发出嘲笑,但晶没有余力反驳。她运用水精灵,以水冷却周围的空气,但这些水也立刻沸腾并化为蒸汽,逼得晶得一直保持瀑布般的势头补充水量。
  「哼,七原罪也只有这点本事,未免太让我失望了。」
  不过晶还是回以这句已经不太能算挑衅,怎么听都只觉得在逞强的话。在七原罪的多种能力中,就属撒旦最不适合用水精灵来对付。不管她再怎么擅长控制水,遇上撒旦的高热,水两三下就会蒸发。晶的攻击永远递不到撒旦身上。
  「那这一招怎么样?」
  撒旦捡起一颗小石子。石块转眼间就开始变红,逐渐失去原有的形状。数千度的高温轻而易举地熔解了石块。蕴含高热的石块,已经成了小小的能量团,而撒旦就朝晶抛出了这个石块。
  晶赶忙以水精灵将水,不,应该说是将沸水集中在身前。石块撞在液体墙上,眼看水墙不断蒸发,但晶终究减缓了石头的来势,维持着水墙朝后跳开,并立刻张开一道新的水墙。
  「没什么了不起嘛,就只有这样?」
  晶的挑衅已经超出心理战上需要的地步,败色却十分浓厚。撒旦继续反覆施加高热攻击,每一次晶都极为惊险地躲开,然而本应具备耐火功能的LC部队防护服却已经焦掉,头发烤焦的味道更让晶皱起了眉头。
  「你要逃到什么时候?」
  撒旦巧妙地步步进逼,让晶渐渐无路可退。
  晶的背后是一个小湖,有大量的水可以运用。晶之所以能够源源不绝地补充水量,就是因为有跟这个湖泊接出一条细小的水道。
  「你上勾了。」
  晶憔悴的脸上首次掺杂了占到上风的喜色。然而撒旦面对大量的水,却只觉得很滑稽似的笑了笑。
  「哼哼哼,你以为把我引到这里就能赢了?碳素生物终究只有这么点小聪明。」
  「有什么好笑?」
  「你以为这点大小的湖泊,就抵挡得住我的高热?」
  「哦?」
  「你尽管试试看,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足以烤干整个湖泊的高热。」
  撒旦让周围的高热气层温度继续上升,并扩大了地面熔解的范围,灼热的强风有如风暴似的往四处吹袭。
  「我马上就让你哭爹喊娘。」
  晶以水精灵将水从湖中抽起,同时朝撒旦喷射出去。然而这直逼瀑布或水坝溃堤的洪流,却还没碰到撒旦就已经蒸发。
  「还早呢!」
  晶继续增加水量,但仍旧还没喷到撒旦就全数遭到蒸发。不仅如此,水分蒸发的分岐点还离晶越来越近,因为撒旦又再提升了温度。
  「呜!」
  晶以极限的速度吸水送水,湖水减少的速度已经快得用肉眼就看得出来,晶一次所控制的水量就是这么庞大,但撒旦却将这些水完全蒸发,而且高热还不断朝晶逼近。
  晶不知不觉间不断退后,直到后退的脚沉入湖面下,她才发现自己在后退。
  「啊!」
  就算背后就是湖水,但有着水精灵的晶其实并非无路可退,反而是撒旦没有手段可以追击。就算一路蒸发湖水来进逼,速度也很难追上晶。
  然而晶却不能后退。要是在这里逃跑,就等于放撒旦这个巨大的战力回到NCT研究所去。
  「怎么了,你不逃跑吗?我又不会去追。」
  撒旦大概是早已知道晶的立场,说话的口气十分轻蔑。晶看看背后,看看天空,最后看了撒旦一眼。
  「我不逃跑!」
  晶高声宣言。
  自己是自愿来到ADEM当士兵的,就跟自己先前以为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父亲一样,已经没办法在和平的日本回去过那平稳的生活。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自己已经是个战士,那就应该挺身而战。要她丢下同伴临阵脱逃,还不如死了痛快。
  「你打算在这里绊住我?还真勇敢啊,可是你连一分钟也撑不住的。」
  「绊住你?别说这种傻话好不好?我要在这里打倒你。一定,绝对,说什么也要打倒你!」
  「你以为你赢得了我?」
  嘲笑从撒旦的语气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得令人胆寒的语调。晶这种怎么看都只觉得在逞强的坚决态度激怒了撒旦。
  「就凭这个湖的水量,根本奈何不了我。你还在幻想能够应付我的高热?你真的笨到连这么明显的现实都看不出来!?」
  随着一声势如破竹的大喝,围绕在撒旦身边的高热温度急速攀升。晶能瞬间反应过来而用水精灵做出水墙,确实很了不起,但两者间的能力差距却十分显著,水墙转眼之间就蒸发掉,不论再怎么补充,也赶不上蒸发的速度。
  「哇,好凶!」
  碰上沸腾的水墙,让晶忍不住后仰上半身。水墙后方的热度不至于杀死人,却足以让晶极为难受,但她仍然不肯后退,仿佛再退一步就会让决心崩溃似的,坚决留在原地。
  「怎么了?想点办法破解我的高热啊。」
  撒旦将温度提升到最高后举起一只手,就像在宣告接下来这一击就会分出胜负。
  晶与撒旦之间有着十公尺的距离,但只要他这只手往下一挥,就能送出足以蒸发水墙再烧死晶也绰绰有余的热量,活活把晶烧死。
  晶咬着牙看了天空一眼。
  「我就破给你看!既然硬拼拼不过……」
  晶指着天空大喊。从常识来判断,这句话怎么听都只像在自暴自弃,死不认输地硬撑,然而撒旦却从中看出了她所寄托的一线希望。既然如此,就不能不看看她到底将希望寄托在哪里。
  撒旦的视线转往晶所指的方向。天空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因为先前蒸发的水分所化成的雾气尚未消散。
  这时吹起了一阵强风。强风吹散雾气,露出了天空。天空已经开始泛白,黎明已经近了。如果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再一小时不到,就可以攻陷NCT研究所了。
  然而就在雾气消退的同时,撒旦的视线也无法再从天空移开。
  「那是什么?你在打什么主意!?」
  天空中有个巨大的物体。之所以会迟迟没有发现那是团呈凸面状的水,完全是因为规模实在太过巨大。这面直径长达一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透镜,是晶暗中利用冷却后的蒸汽所制造出来的产物。这幅光景过于异样,让看不出晶意图何在的撒旦戒心大起。
  「你的拿手好戏我就接收了!既然冷不下来,就干脆用加热的!」
  朝阳从晶的背后缓缓升起。
  「你、你,你难道是想!」
  撒旦想停止发出已经将温度拉到最高的灼热,但一切都太迟了。这面直径一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透镜在朝阳的照耀下,让照向整个空间的光线都产生折射,集中在撒旦这一点上。
  她在撒旦的高热上,又再增加了数千度的热量,使得撒旦所穿的防护服超出能承受的极限。
  「呜,啊啊啊啊啊!」
  承受不住高温的面罩出现裂痕,裂痕逐渐蔓延到全身。然而异变却到此为止。防护服上虽然出现了裂痕,但终究没有严重到能完全破坏掉。
  「不会吧……」
  已经逼到只差一步就能获胜,然而撒旦的对应却又快了一步。他停止发出超高温,降低了周围的温度。
  「真是遗憾啊,我赢了。」
  撒旦一步一步慢慢逼近,晶已经不剩任何反击的手段。
  「不对,是我们赢了。」
  这句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插了进来。艾莉西亚任由一头金色长发随风飘逸,手上拿着反坦克手枪站在那儿。
  一声枪响响彻整片森林。以喷射方式推进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线,朝撒旦飞去。
  撒旦不及细想,伸出手制造出高热障壁,但这个动作却是大错特错。反坦克手枪子弹的爆炸受到高热气层阻挡,没能伤到撒旦,然而这股高热却烧毁了撒旦的耐热防护服。裂痕继续扩大,最后散成了无数碎片。从爆开的防护服下出现的,是一具与碳素生物有着根本差异的冰冷躯体。
  这个躯体逐渐融化,失去原有的形状,从两脚开始慢慢沉入水滩之中。
  「住手,住……手。」
  下半身已经融化掉,上半身也慢慢沉陷,最后只剩下脸部与伸出来求救的手,但就连这些部分,也即刻融化消失。
  能自由驾驭高热的撒旦,陷溺于高热的威力,最后也死于自己的高热。

  10

  闸门缓缓开启。
  「你是吸了变异体……吸了木梨的知识!」
  当时就是该事件造成峰岛由宇从NCT研究所中逃脱。住在LAFI中的一个生命体占据木梨孝的身体,除了由宇之外,整个NCT研究所就属他最擅长运用LAFI。
  「把门关上!」
  「不行,电脑不接受控制!」
  「哈哈哈,没用的。我已经掌握了闸门的控制权,这个设施里再也没有不听我使唤的东西了。」
  闸门终于完全开启,等在一旁的玛门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室内。
  「哈啰,午安,还是该说晚安才对?唉呀。」
  尽管人数不多,但NCT研究所中剩下的所有兵力,都已经聚集在门的四周,许多枪口围住了玛门。
  「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是很强的。我有经过升级,而且强到有点作弊。」
  玛门哈哈大笑的同时轻轻挥了挥手,在这不经意的动作中,包含了俐落地拔出腰间的小刀并投掷出去的行动,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掷出了小刀。
  「咦?」
  唯一发现的就是突然看到小刀直逼自己眼前的警卫。然而这第一个牺牲者甚至没有时间出声警告,小刀就刺进了额头之中。人还没有倒地,肉体已经液态化,发出令人作恶的啪哒声响泼了一地。
  「开枪!」
  趁着士兵们还没完全认知到这种能力有多异样,伊达就先喝令开火。这种手法是利用人体的条件反射,来避免士兵陷入恐慌,也就是不给士兵时间思考,只准许他们行动。
  士兵们一起开枪。伊达的指挥迅速而适切,然而玛门的行动却还要更快。
  「吓我一跳,我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吓呆呢。」
  玛门又掷出了好几把小刀。
  「呜、哇!」
  手忙脚乱的星野失去平衡坐倒在地,结果反而救了他的命。星野附近的人没有一个例外,全都成了雾斩的牺牲品。
  「啊啊,总觉得有点玩腻了,有够麻烦,还是赶快解决干净吧。」
  玛门套上手套,像是在检查合不合手似的动了几次手指。
  「这玩意其实不完整,毕竟我的知识缺了一半,很多地方都少了些东西。不过嘛,要让大家动不了,应该还不成问题吧。来,大家看这边!」
  玛门戴上手套的手高高举起,产生了复杂的光线纹路。
  「这是……」
  伊达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倒地,没有一个例外,伊达也在一阵剧烈的目眩侵袭下双膝一软。
  「视……视觉毒?」
  「没错,真亏你知道啊。啊不对,你当然应该知道了。光波纹路可以对人的大脑产生各种影响,就像光过敏性癫痫症候群那样。其实听说本来可以达到能杀人的威力,只是我缺了很多部分,顶多就只有这点效果。」
  玛门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不过还是有办法造成让人动弹不了的伤害,就像现在这样啰。」
  伊达拼命维系住随时都会失去的意识,但身体却摇摇晃晃,最后终于倒在地上。
  「要再看几次才会死呢?我们要不要来试试看?不知道大家可以撑到第几次?来赌赌看谁可以活到最后,应该也挺有意思呢。」
  「……住、住手。」
  玛门无视于伊达的制止,再次高高举起戴上手套的拳头。
  「来,我们开始吧。」
  『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喇叭突然发出了大音量。
  「搞什么啦,很吵耶。」
  玛门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看了看周围的喇叭,然而听到一阵来自背后的机械驱动声后,她的自信立刻就崩溃了。
  「什么!?」
  当玛门回过头去,闸门就在她眼前缓缓关闭。为此震惊的还不只玛门一个,就连伊达跟岸田博士也不例外,所有知道NCT研究所内LAFI问题的人,全都觉得非常惊讶。到底是谁从玛门手里抢回了闸门的控制权?
  「有人破解了我的程式?」
  闸门在茫然自失的玛门眼前完全关了起来。
  『你再也走不出这里了,请你死心吧。』
  想到这个耳熟的嗓音是谁所发,岸田博士惊讶地问了:
  「朝仓小姐?是朝仓小姐吗?」
  『是,我是朝仓小夜子。非常对不起,我做出了严重的抗命行为。有任何处分我一定会接受,可是只有现在,请先让我帮上忙。』
  「没想到你……你还好吗?」
  听到伊达担心地询问,小夜子回答得很坚强:
  『是,我不要紧。』
  「你该不会是透过电子融合的方式跟LAFI同调?现在正透过摄影机看着我们?你应该是透过研究所的线路,让LAFI一号机跟外界连线了对吧?」
  『是的,对不起,可是我……』
  「啰哩啰嗦地吵死人了,你们在讲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
  玛门歇斯底里地吼叫,但脸上立刻又浮现出扭曲的笑容,开朗地聊了起来:
  「啊哈,我不知道你是谁,打哪儿来,真亏你有办法突破我的控制啊。不过你是白费功夫,在场的人里就属我最擅长使用LAFI。你等着,我马上就让你见识到我们之间实力的差距。」
  玛门就在敌人环伺之下,手放在胸前,大畅所怀地唱起歌来。然而这音色优美却又奇异的歌声没有持续太久。玛门皱起眉头看了看四周。
  「奇怪?」
  搞不懂为什么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的玛门又重新唱过,但就跟刚才一样,周围的器材没有任何反应,闸门也紧紧关着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啦!这太奇怪了啦,是坏掉了吗?为什么!?」
  『没用的,我才是这里最懂得如何运用LAFI的人。』
  小夜子以平静却强而有力的语气,朝着暴跳如雷的玛门宣言。
  「你骗人!是我,我才是最会用的!」
  玛门又唱起歌来,但仍旧没有任何效果。她一次又一次地唱,得到的回答却只有沉默。
  「对了,是麦克风坏了,一定是这样。」
  玛门跑向离她最近的终端机,以猛烈的速度打着键盘,但马上就放弃这个举动,粗暴地用拳头往键盘上一搥。
  「可恶,这玩意也坏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碍我的事!」
  玛门歇斯底里地大喊,将能够发出视觉毒的手套举向天花板。包括伊达在内,先前还勉强保有意识的人也都不再动弹。
  接着玛门用小刀砍向已经动弹不得却还活着的人,并大声喊叫:
  「你在哪里?你再躲下去,我就用这把雾斩,把倒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变成肉泥,你看!」
  『请你住手!』
  冲往内部的门打了开来。
  『我就在这里头,不要再对任何人动手了。』
  玛门对四周以及打开的门衡量了一会儿。
  「哼,早点乖乖听话不就好了?搞得我心情都有点差了。」
  玛门带着一脸没趣的表情,走进了小夜子所待的房间。

  11

  「哦?还挺有模有样的嘛。嗯,完全跟我想像中的一样。不坏,实在不坏,哼哼哼,哈哈哈哈。」
  看到小夜子就在眼前,玛门的心情又变好了。
  小夜子在电子融合装置的座位上坐起上半身,护目镜遮住了半张脸,手上拿的枪却在颤动。
  「这就是电子融合装置对吧?还有后面那个箱子就是LAFI。我猜对了吗?我猜对了吧。啊哈哈哈,真是谢谢你啰,省得我还要自己找。」
  心情很好的玛门在室内边逛边说:
  「LAFI很重要没错,不过电子融合装置我也很想要。只要有了这个,不就可以一瞬间把脑子里的资料全都输入进去了吗?用歌来传输也是可以,不过会很累,效率也差得多了,只是对大脑的负荷实在叫人有点怕。不过我早就玩读心能力玩到习惯了,而且连你这样的人都没事,我看从变异体身上读来的情报也不怎么可靠嘛。」
  「你说变异体……是指木梨先生?」
  「嗯,大部分算是吧。其他不属于人类的意识,读起来几乎都像在跟外国人讲话一样搞不懂。不过这不重要啦,要聊天晚点再聊。我就先杀了你,收下LAFI啰。应该可以吧,毕竟我这么努力,拿点报酬也是应该的。」
  「你,你想得美。」
  小夜子以颤抖的手举起手枪,看到她这个动作,玛门显得更开心了。
  「啊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嗯,这个玩笑真是棒透了。你应该已经从摄影机上看过我的活跃了吧,那你该知道做这种事只是白忙一场,不是吗?你跟不上我的动作,没用的。不对,我可能连躲都不用躲吧?你有开过枪吗?有过战斗经验吗?凭你这种拿枪的姿势,就连不会动的靶都打不到。而且啊,你戴着护目镜还看得到我吗?」
  玛门拿起小刀型的雾斩摆出架势。
  「算了,没关系,你去死吧。」
  玛门脸上浮现出冷笑,朝着小夜子随手掷出小刀。
  枪声响了起来。

  「为、为什么……」
  玛门手臂流血,脚步不稳,震惊得让小刀从手上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不可能打中我,我明明就看穿了你的动作……我明明就可以让你打不中。」
  小夜子这一枪只擦过了手臂,虽然有造成皮肉之伤,但既不是致命伤,也不至于剥夺玛门的行动能力。
  「我看穿了……你的动作。」
  小夜子手上的枪不停颤动,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痛苦地喘着大气。
  「是、是这样啊?嗯,伤脑筋,这可伤脑筋了。原来只要用电子融合来跟LAFI连线,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到啊。让LAFI算出我的动作,然后再把控制肉体动作的资料传进脑中。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哼哼哼,真有意思,我越来越想要了。」
  「请你投降,我不想杀你。」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玛门笑了,她明知自己所处的状况却还笑个不停。
  「没用的,赢的人是我。刚才那一发没能要了我的命,就已经注定是你输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
  「你的手都吓得发抖了,不是吗?」
  玛门那带着些许狐疑与怜悯的目光落在小夜子身上。
  「变异体的情报果然是对的,你的大脑应该已经因为承受过多负担而达到极限了。」
  「哪、哪有……」
  然而小夜子才刚举起枪想要瞄准,枪就从手中滑落。她的表情变得极为难受,还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声。
  玛门慢慢走近,把脸凑到几乎可以感觉彼此呼吸的距离。
  「真是可惜,只差一步了。以西洋棋来比喻就是将军,将棋则是飞车取将,明明都已经把我逼到这里了。」
  玛门脱下她的护目镜,认真打量着小夜子的脸。
  「你真漂亮。我最喜欢漂亮的人了,尤其是看漂亮的人像你现在这样痛苦挣扎,更是棒得不得了。」
  说着还百般呵护似的把脸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最后我要看看你的头脑,我会好好把它搅成一团,慢慢地、慢慢地让你发疯。来。」
  玛门两只手捧住小夜子的脸,就要把额头碰上去,但动作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感觉?
  心中突然有种战悚的感觉,有东西扰乱了她的心。玛门从小夜子身前离开,放眼观察房间内的情形。到处都堆满了各种器材,更有许多封锁严密的箱子,推测里头装的是各种遗产,另外还有无数的线材跟灯具,玛门对每一样东西都不放过,一一仔细观察。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发生在自己体内,精确地说来应该是发生在意识之中的奇妙感觉,让玛门十分困惑。为了找出原因,她一次又一次地放眼观察整个房间。
  但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不高兴。
  「该怎么说呢?有些人实在是不会看人家脸色啊。别来碍事好吗?像你这种人最讨厌了。」
  玛门回过头去,瞪着站在门口的人物。
  「别这么凶嘛。」
  八代一手上的贝瑞塔9000S手枪枪口对准玛门,没有丝毫晃动。

  12

  「是、是八代先生……吗?」
  小夜子连呼吸都显得很困难。
  「朝仓小姐,不用勉强说话,这里就交给我吧。」
  「可是……」
  「没关系,接下来的部分是男人的工作,我的表现机会。」
  八代特意用开朗的语气说话。不高兴的神色从玛门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兴趣的表情。
  「八代……一,哦?这样啊,你就是那个八代一啊?」
  玛门的表情变得极为开朗,贴上了她那精神崩溃似的笑容。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不报上自己的名字了。」
  「我可不怎么有兴趣。」
  「别那么冷淡嘛,我是七原罪的玛门。」
  「我不是说过我没兴趣了吗?」
  八代的表情险恶得很不寻常,因为他在途中已经看到了太多惨状。
  「你脾气还真暴躁,本来还以为你应该更轻佻一点。不过只要听到我的另一个名字,也就是我的本名,你绝对会有兴趣的。」
  「本名?」
  八代不敢大意,丝毫没有放松拿枪瞄准的姿势。
  「我本来姓六道,叫做六道舞风。」
  「六道?你说你姓六道?」
  「啊哈哈哈,你吓到了,你吓到了。没错,就是曾经属于负责护卫真目家的八阵家其中之一的六道家。请多指教啰,八代家的长子八代一先生。」
  玛门刻意优雅地微微鞠躬示意。
  「没想到六道家竟然还有人活下来。」
  「嘻嘻,你这么吃惊啊?」
  「嗯,有两件事让我很惊讶。一件是六道家还有活口,另一件则是这活口竟然加入七原罪。」
  「这件事我们谁也别说谁,像你还不是明明身为八代家的人,却好死不死偏偏跑到ADEM来?」
  八代沿着房间的角落移动,绕着玛门走了几步。他有意换个地方开打,因为若是在这里大打出手,一不小心就会波及小夜子。八代想把玛门从她身边引开,这个意图极为露骨,就不知道玛门会怎么应对了?
  玛门以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小夜子一眼,显示自己已经看穿了八代的意图。然而她却也顺着八代的意,双眼正面看着八代,跟着他移开。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啰。」
  八代毫不松懈地说了句玩笑话。
  「没关系,我今天心情很好,而且我总觉得我们不是陌生人。」
  玛门两只手拿着小刀。看到她用这种以投掷为目的的握法,八代的脚步也变得慎重。
  「你对小刀都这么提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毕竟我已经看过很多牺牲者了,胆小点反而刚好。那种死法我可敬谢不敏。」
  「啊哈哈哈哈,什么嘛,原来早就拆穿啦?没关系啦,那我们就先来个预演吧。」
  玛门踩着轻快的脚步,伺机攻击八代。
  「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峰岛由宇的身手。」
  玛门快速而且轻巧地跨上一步,八代想要瞄准,却因为速度太快而跟不上。他在情急之下不及细想,立刻改变战术,只大概瞄向前方就开了一枪。既然打不中,干脆用来吓阻对方的脚步。
  然而玛门却没有因为这次威吓射击而却步。
  「我闯进来啰。」
  直逼到眼前的玛门俐落地转动小刀朝他砍来。她的动作过于夸张,累赘的部分很多。
  八代闪得极为惊险。百忙中朝后一翻,以三角跳的要领踹向墙壁,从玛门头上一跃而过。就在八代以为自己绕到对方背后时,玛门看也不看就朝身后随手挥出一击。八代往后一倒来闪过这招,小刀的刀尖勾到了领带,让半条领带化为灰尘散落。
  灰尘一瞬间遮住了两人的视野。八代利用身体后倒的力道,一只脚往上踢起,但灰尘并没有完全遮住视野,玛门扭转上半身,企图闪过八代这一脚。然而八代的目标并不是玛门本身,而是小刀型的雾斩。他朝上踢出的这一脚,竟踢向那能够让任何物体液态化的刀身。
  「啊!」
  被踢中的小刀勉强留在玛门的手中。尽管触到了刀身,但八代的脚却还留在身上。
  两者拉开距离略作喘息,玛门大声拍手喝采:
  「哇!了不起,了不起,真不愧是现在最兴旺的八代家,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还有对不起喔,这条领带你打起来很好看,却让我弄坏了。」
  「啊啊,别在意,这是我加完班的时候在车站里的便利商店随便买的。」
  八代解开领带,放松了领口。
  「太久没搞武打,感觉全都跑掉了。」
  「还说呢,明明就抓准了雾斩的弱点。从一种物体的液化频率切换到另一种频率时,会产生0.2秒的间隔,而你竟然就抓住了这么短的间隔,我可真的吓了一跳。」
  「好歹我也是ADEM的人,对遗产的研究可是很热心的,而且前阵子参加研修的时候才刚学过。」
  「你还真谦虚,不过一般人就算看穿了这个弱点,也没办法付诸实行,只有难看的死等着他们。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破船也有三分锈钉,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好马不吃回头草,最后一句话好像有点偏了?不过没关系啦,重点就是就算待在这种组织里,八代家的人果然不简单。咦?这么说对你是不是有点失礼了?不管了,基本上我是在夸奖你啦。」
  「哪里哪里,我这个人做事还是不够牢靠,不然你手上应该已经没有武器了。」
  玛门认为八代面不改色的态度只是在虚张声势,像个同年代的平凡少女一样嘻嘻笑了几声。
  「如果是半天前可就更简单了,一直到一天前,我都没有这种本事。这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峰岛由宇才行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得说明啦?真麻烦,那我刚刚不是做白工了吗?算了算了,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亲切又好心,我就大发慈悲,不管几次我都会说给你听,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听到我讲完就是啰。」
  小刀从玛门手中掷出,八代赶忙闪避。他身后的器材成了牺牲品,化为粉末逐渐崩溃。
  玛门毫不容情地出手,而在攻击的同时,嘴上也真的开始说明能偷窥他人头脑的读心能力以及吸走了变异体与由宇脑中知识的事实。
  ──这丫头的自我显示欲还真强。
  八代从玛门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她精神异常的一面,于是细心地观察。一边听着玛门说明,一边逐一闪过小刀的攻击,途中还不时试着转守为攻,但枪弹一发都没有打中,拳头也遭闪开,脚踢也有小刀阻挡,被迫中途停招。
  她说自己有由宇的身手,但细节却有差异。想来多半是个性反映到动作中,玛门的动作十分轻快,但问题就出在太轻,不像由宇那样令人觉得深不可测。
  ──就算这样,应付起来还是很吃力啊。

  八代在内心发着牢骚。
  就在她边打边说的时候,房间里的各种物品接二连三地成了小刀的牺牲品。器材碎成粉末崩垮,墙壁出现大洞,保管遗产的箱子也毁坏掉,让箱子里的东西滚了出来。
  「哦,真是厉害。你的能力还真够优秀,嗯,确实了不起。」
  然而八代的话却让玛门表情一歪。
  ──嗯?
  八代的话应该可以满足她的自我显示,但她刚刚流露出来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有你这样的人才,六道家应该也很骄傲吧?」
  八代再试探一次。
  「没有……这回事。」
  玛门的动作停了下来,自暴自弃地低声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呢?」
  玛门好一阵子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地板,紧紧咬着嘴唇。
  「我有个叫做才火的亲戚,年纪比我小。」
  八代光从语气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做什么都太优秀,我根本没有立场。」
  接下来的内容正如八代所料。她的自我显示欲,全是由自卑转变而成的自傲。
  「啊啊,那一定很难熬吧,而且你的身世跟别人不一样,想找个人做个人生咨询都不行。」
  「你懂什么?」
  玛门的语气十分沉重。笑容退去之后,她的脸上只剩下了扭曲。玛门就这么带着扭曲的表情,拿着小刀再次砍了过去。
  「我懂。」
  八代一边闪躲一边回答。
  「你的心情我当然懂。明明自己先出生,可是只要才能输人,在家里就会没有地位对吧?像我就根本没有做哥哥的威严,成了人生落第生。」
  玛门的表情从扭曲转为呆滞。
  「这样啊,原来你有弟弟还是妹妹啊?啊,对喔,不然八代家就不会有现在的地位了。想来你的那个弟弟或妹妹一定很厉害吧。」
  玛门呆滞的表情很快转为笑容。笑容中少了一贯的扭曲,甚至有种让人觉得可亲的温和。
  「可不是吗?成绩好到让人伤脑筋啊,不管做什么都一样,别说一百分了,甚至可以拿到三百分,我却全都只有八十分。」
  「我们很合得来耶。不过平均八十分这点我就不中意了,八十分还不够模范生吗?哪像我根本不及格,都只拿到三十分之类的分数。」
  「抱歉,刚刚是我太死要面子,其实我全部不及格,每次都要补考。而且别说补考了,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才离家出走,可是他们不但没有找我回去,反而很干脆地跟我断绝关系。我跑出去的时候还多少期待会有人追上来叫我回去,结果回头一看却半个人也没有。怎么样?这够悲惨了吧?搞得我差点就去学坏了,毕竟那时候还年轻啊。」
  「嗯,我懂我懂,我那时候也是根本没有人来叫我回去,还摆出一脸少了个麻烦的表情呢。啊哈,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还特地跑到ADEM这种地方来混,挺有胆识的嘛?你们全族应该都跟你断绝来往了吧?」
  「你猜对了,今年过年我也是孤伶伶地一个人吃着泡面。」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喜欢得几乎想要吻你。」
  「我是没关系啦。互相为敌的两方落入情网,这样不是很有戏剧性吗?」
  「很遗憾,你配不上我,毕竟我已经超过一百分,超越了才火。我吸收了峰岛由宇的知识,吸收了变异体的记忆。」
  「所以你现在什么都不怕?」
  「没错!」
  八代看着玛门,不知道他眼神中蕴含的是怜悯,还是照出了过去的自己?
  「我超越他了,我已经超越他了。我再也不怕才火了,我才是继承人!」
  玛门的笑容又逐渐变得扭曲,混进了疯狂的气息,蕴含着异样的狂热。
  「你也差不多该认命了。现在我很中意你,会让你死得一点都不痛苦。」
  玛门停下脚步,用刀尖指着八代。
  「先前我只是玩玩,不过接下来我可要拿出真本事了。峰岛由宇的体能加上用变异体的知识做出来的雾斩,是到现在还不及格的你怎么样也敌不过的。」
  八代平静地看了玛门一眼。
  「既然你说你超过了满分,那我也不能不拿出王牌了啊。」
  「王牌?」
  八代从怀中拿出来的东西,跟他一身西装完全不搭调。
  「苦无手里剑?啊啊,记得八代家最擅长的就是苦无?」
  玛门的表情显得毫不畏惧。
  「你听过神鸣杀吗?」
  八代一边谈话,一边用丝线系住苦无的握柄上。玛门之所以会乖乖听他说话,是因为她仍然对八代的身世有着共鸣,同时也产生了兴趣。
  「我知道,那是一招老到长青苔的招式,利用音波共鸣跟空气对流来产生真空刀刃,这就是你的王牌?」
  「为了擦掉这些青苔,我当初可是拼了老命在磨练,满心只想着要超过一百分。」
  「结果你成功了?」
  「没错,这是我唯一超过一百分的招式,那个时候真的很感动,这种感动实在是凡人仅有的特权啊,我认为人应该要了解这点。天才不会了解习得招式的感动,但也就因为有着这种感动,凡人才能超越天才。」
  八代开始慢慢转动用丝线系住的苦无。空气从苦无握柄上的洞流过,奏出奇妙的风声。玛门始终看着八代,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还等我做好准备啊?我就先跟你说声谢谢了。」
  「你这么努力练出来的一招,我又怎么能不接呢?」
  玛门也拿起小刀型的雾斩摆出架势,嘴边泛起了微笑。期待凡人能超越天才的想法,填满了少女的心。
  「来,我们开始吧。」
  「好。」
  八代掷出了苦无。
  苦无奏着奇妙的声响,笔直飞向玛门。玛门全心全意地注视苦无,而苦无成了遮住视野的盾,让她晚了一步发现八代掷出苦无之后紧接着拔出了枪。
  响彻室内的并非苦无的共鸣声,而是贝瑞塔9000S的枪声。

  少女倒在一滩血泊中,痛苦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你这个人好过分,真的好过分。你背叛了我,亏我本来还真有那么点期待……」
  玛门之所以没能躲开子弹,并不是因为被八代骗倒,而是因为看到凡人终究超越不了天才的残酷现实,让她当场心中一凉。
  八代最后所说的那番话,终究只是抓准玛门自卑心理的虚张声势,纯粹为了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苦无上。
  「对不起了。」
  八代打从心底道歉。他就是没有办法去恨这名跟自己有着同种自卑感的少女。当初要是走错一步,自己或许也已经走在同样的路上。
  「该死、该死,可恶……原来凡人终究只是凡人……才能这种东西打从出生就已经决定了,凡人根本就超越不了天才。是我太笨……就算只有一瞬间……也不应该相信你。」
  玛门的呼吸变得十分微弱,说话也开始继继续续,就只有那张充满怨恨注视着八代的脸始终不变。直到最后,八代都没有移开视线,依然注视着她这种令人想要转过头去的表情。
  「我不要,可恶,我不要……我……要超越才火……啊。」
  八代面对少女再也没有动弹的身体,怔怔地站了好一阵子。
  他一度将枪口对准少女,想要了结她的性命,但就是扣不下扳机。再过不到一分钟,少女就会断气,八阵家出身的八代至少还看得出这点。
  「啊啊,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了,要做的事情多得是。」
  八代用开朗得很不自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抱着昏过去的小夜子走出房间。
  「对不起了。」
  八代再次向少女道歉,接着就离开了房间。
  室内静了下来,只剩沙粒流泻的声响。那是玛门用雾斩砍出来的痕迹。一个圆筒状的玻璃盒子从崩塌的沙块中掉落,砸在地上撞破了玻璃,让里头的培养液,以及泡在液体中的某种生物部分物体洒了满地。看起来似乎是某种生物的半个头部,但地球上却没有任何生物的头部符合这种形状。
  玛门的眼睛微微睁开。少女还没有死,她已经濒临死亡深渊,多半连一分钟也撑不住,而她的眼睛却望向了那半个头部。
  垂死的双眼重新变得强而有力。
  「啊……啊……」
  玛门的手缓缓伸向头部。那是斗真之前砍下,再由萩原回收而来的半颗变异体脑部。
  「我找到了。」
  扭曲的笑容回到了玛门的脸上。

  13

  「伊达先生,您还好吗?」
  听到八代出声呼喊,让伊达找回了意识。
  「……是八代啊?你的功劳可大了。」
  「您说这什么话?一路走到这一步,全都按照伊达先生的计划在进行。竟然只凭进攻时机的拿捏,就限制了敌人动向,您果然神机妙算。」
  「客套话就免了。入侵者呢?玛门她怎么了?」
  八代的眼神变得落寞。
  「总算勉强打倒了。」
  「了不起,让你当秘书官真是浪费人才,你要不要转调LC部队?」
  「请您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我还挺中意现在的立场。而且……我……」
  八代一如往常的轻佻口气却在这时突然中断。
  「我不行……我不适合上战场,真的……」
  尽管看到八代一时说不出话来,还用手遮住整张脸一抹,样子显得十分自嘲,但伊达也没有深究。
  「那就随你高兴吧。」
  只简短地交代了这句话。
  「是,我会的。」
  「八代,小心后面!」
  「咦?」
  八代听到伊达紧张的喊声,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幅让他不敢置信的光景。
  「嗨,刚刚你把我骗得好惨啊。」
  玛门笑嘻嘻地踢出一脚,这一击深深陷入八代的侧腹部,踢得他整个人横飞出去,在地板上弹跳了好几次,最后重重撞上墙壁。
  「嘎哈!」
  剧痛令他在地板上打滚,肋骨更出现裂痕,这绝对不是少女该有的脚力。尽管如此,八代仍然果敢地瞪向玛门。
  「为什么?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说得也是,连我自己都以为我死了呢,其实我真的死过一次,就连现在都还很危险呢。不过看来上天选中了我。」
  玛门将拿在右手上的物体举向天花板。
  「那是……变异体的脑?」
  「没错,看样子是你们从直线特快号的管制设施里回收的,这样一来,先前欠缺的另一半变异体知识也归我所有了。情感的强弱甚至足以影响肉体,这点应该不用我来教你们吧?我得到了变异体的能力。」
  玛门举起的肉块溶成了粘液状,但又没有滴落到地板,而是整个覆盖住玛门的右手,就这么与她同化。
  「你在做什么傻事?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步上木梨的后尘?变异体迟早会吞噬你,到最后只会失去自我而已,这后果你了解吗?」
  「这还很难说吧?至少我自认很擅长争夺意识。我会驯服这股力量,没错,我要变得更强。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玛门的发笑方式疯狂得让人想要捂住耳朵,然而这阵笑声倒也没有持续太久。她的表情突然就因痛苦而扭曲,膝盖也跪到地上。变异体的知识有着强烈的影响力,已经开始慢慢侵蚀玛门的知性。
  「呼,呼,啊哈哈哈,哼哼哼哼,好,这个好,好得很。」
  在痛苦挣扎之余,玛门仍然在笑。跟变异体头部同化的右手开始剧烈地脉动,血管从手臂、肩膀到颈部,一路往上侵蚀。
  「可、可恶!」
  虽然痛得几乎失去意识,八代仍然勉力想要起身,就在这时,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在他眼前展开。
  当走入房间深处的玛门再次现身,她已经把少说数百公斤的LAFI一号机扛在肩膀上。
  「这!」
  八代哑口无言。想来多半是跟变异体同化所带来的力量吧,尽管脚步有些沉重,但玛门仍笑着走出房间。
  玛门丝毫没把八代他们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跟变异体同化后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还是打算看着他们活受罪来取乐。
  「可恶!」
  八代强忍痛楚,勉强站起身来,捡起掉在不远处的枪。这是最糟糕的事态,玛门碰了最大的禁忌,而且还据为己有。
  这是自己的失态,全怪自己没有确实杀了她,不,应该说全怪自己下不了手。这是一次无可挽回,而且后果再糟糕不过的错误。
  不可以让玛门回到黑川身边。八代按住侧腹部,追向玛门。

  「站住。」
  八代在玛门身后用枪想要阻止她。玛门回过头来,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几乎让人觉得光是放着不管她就会死了。苍白的脸色跟她肩膀上扛着LAFI的模样非常不协调,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要开枪打我?啊哈哈哈,不但骗了我,还打算对手无寸铁的我开枪?」
  「到此为止了,你死心吧。」
  「要我死心?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死心?我得到了最棒的能力呢。」
  「你明明已经搞得自己身心交瘁,全身都受到变异体侵蚀。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回头!」
  玛门的笑声变了质,从扭曲转为轻蔑。
  「你这个临阵脱逃的输家在说什么鬼话?刚刚你还不敢杀我呢。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没有杀我,是多么残酷的事?我好难受,好痛,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比起你欺骗我而产生的绝望,根本就不算什么!带着那样的心情让人丢在那儿不理,我死也不瞑目!为什么要把你的罪恶感加在我的痛苦上!太差劲了,太烂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卑鄙。难得我还想说喜欢上你了,现在的讨厌死你这种人。不要嚣张地命令我!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全都要算在你头上!」
  舞风的话深深刺进八代心里。
  「不要妨碍我,我是在对抗命运!才不像你跑进这种组织里逃避。我要赢过才火,继承六道家能力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所以你不要来碍事!」
  玛门仿佛已经对八代失去兴趣,尽管脚步摇摇晃晃,但仍然走进了紧急逃生用电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的八代,看到她走进电梯,忍不住大喊:
  「你会没命的!这部电梯已经坏了!」
  电梯受到撒旦的高热影响,包厢顶上已经开了个洞,这样一来就算发射到地面上三百公尺的高度,降落伞也打不开。然而玛门却一脸不在乎。
  电梯的门关了起来,八代朝着即将消失在电梯门后的玛门扣下扳机。玛门躲也不躲,子弹擦过她的脸颊,溅出了几滴血。
  「再见了,输家先生。」
  仿佛另一道伤口似的笑容,就这么消失在电梯门的另一侧。

  14

  电梯内开始播放要求乘客系上安全带的广播与倒数计时,但玛门没有坐上座位,只随手把LAFI一号机丢在地板上,一直笑个不停。
  「才火,我赢了,超越你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倒数计时到0,电梯就像火箭似的发射出去。高达7G的重力将玛门的身体压在地板上。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尽管上升时的G力压得脸孔变形,笑声仍然没有停止。
  载着玛门的电梯不到二十秒就抵达地上,继续朝天空高高飞起。
  过了三百公尺的顶点后,电梯包厢开始下降,但降落伞没有打开。尽管如此,玛门仍然持续笑着,就算明知等待自己的命运就是在地上撞得粉身碎骨,她还是笑着。
  然而电梯包厢却在空中停住。并非降落伞打开,是整个金属包厢悬浮在空中,但这个光景也没有持续太久。
  天空呈现扭曲,扭曲的空间染上一片黑铁色,一个巨大的飞行物体随即出现在空中。
  「成功回收了吗?」
  从飞行物体──《自由》中看着事情经过的黑川催促部下进行确认。
  「是,已经成功回收。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也可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攻陷NCT研究所。」
  「慢着。」
  黑川开始思索。
  撒旦战死,路西华也没有联络,利未安森带着垂死的别西卜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七原罪已经少了一半。
  而且状况也发展到很难继续瞒过日本政府,美军都已经展开了行动,这种事态终究很难敷衍过去。
  《自由》最大的优势在于隐匿性,但如果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就发挥不出这个优势。黑川看了看表,花费在进攻NCT研究所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先前计划的容许范围。
  黑川的目光转向眼下的摄影机画面。ADEM还在继续抵抗,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以及打倒撒旦的那种能自由控制水的强力遗产兵器,完全把海星的攻势绊在门口。尽管地面兵力在全军之中所占的比例不高,但继续让士兵耗损下去显然并不明智。黑川思索了好一会儿。
  「现在可以跟玛门通话吗?」
  以通讯机进行联络,马上就传来了回答:
  『嗨,找我有事吗?』
  「已经拿到LAFI了吗?」
  『嗯,我做事你放心,好端端地拿出来了。这台应该是一号机吧,我会用这个解开峰岛由宇的加密给你看。』
  「是吗?干得漂亮。」
  『哼哼哼,那还用说。而且我得到了伟大的能力,这种能力可比LAFI还了不起呢。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
  讲到一半就听到医师插了话,说玛门的身体状况十分危险。结束通话后,黑川看了看地面的战况。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以及红发与金发的女性各一名,另外还有一个人抢下了海星的战斗直升机,从上空进行攻击。只是如果可以自由杀进杀出也就罢了,必须死守NCT研究所唯一入口所在的正门,这个条件大幅限制了这四个人的行动。就算是ADEM的精锐,包围他们四人的圈子也已经开始越缩越紧。
  「……只差临门一脚了吗?比我想像中还要脆弱啊。」
  看到自军占有优势的情况,黑川却莫名地吐露出这句听起来像失望的话,下令一口气攻陷NCT研究所。

  15

  八代一直注视着玛门身影消失的电梯,他之所以会回神,是因为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一阵拖着脚步路的脚步声。
  「伊达先生,您还好吗?」
  伊达鞭策着已经不听使唤的身体,一路走到这里。
  「那丫头用了这部坏掉的脱离用电梯,简直跟自杀没两样,多半是没救了。」
  「不,这肯定是在黑川的计划之中。」
  「咦,可是?咦,啊,这么说来……」
  看到伊达抱在手上的东西,八代无力地笑了笑。那是运用了遗产技术的炸弹,而且已经开始倒数。尽管体积不大,用一只手就能抱起,但威力足以炸毁半个NCT研究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到一分钟。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再让他们拿到更多遗产,的确是无可奈何啊……这全都要怪我……」
  然而伊达眼中却有着强而有力的意志,已经死心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八代,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伊达豪迈地笑了笑,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把炸弹丢进电梯里。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你终于露出破绽了,黑川!」
  说完伊达就一拳重重打在电梯的发射钮上。

  载着炸弹的电梯包厢像颗炮弹似的,顺着电梯轨道飞驰而上,距离地上足足有一千两百公尺,但在轨道内这股提高到极限的瓦斯气压推动之下,铁做的包厢只花了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就一口气从地底冲上了天空。
  电梯以高速穿越地表并冲出地面,沿着玛门搭的电梯所划出的轨道不断上升。
  这股直冲天际的势道,却突然在空无一物的空中被挡了下来。电梯包厢撞上了某种看不到的物体,紧接着伊达丢进里头的炸弹倒数计时也读到零了。
  下一瞬间,巨大的爆炸火焰铺天盖地的扩散开来。
  这团几乎盖住整个视野的火焰轮廓,在空中描出了全球最大飞机的外型。

  16

  「怎、怎么回事?」
  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抬头一看,空中已经产生了一团让人联想起核子试爆的巨大火焰。炙热的强风几乎要把人掀倒,晶放低姿势,勉力站稳脚步。
  「晶,你还好吗?」
  萌抱着晶跟艾莉西亚,用身体护着她们,热风甚至将周围的一些士兵吹飞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一向冷静的艾莉西亚也藏不住自己的惊讶,抬头看着天空。上空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物体正受到火团烧灼。
  不久后暴风平息,只剩火热的温度留在皮肤上。地面上的战斗因而中断,每个人都茫然地抬头看着天空。就连火焰退去后,都可以用肉眼看到天上有某种巨大的物体存在。在朝阳的照耀下,整幅光景就像海市蜃楼现象似的不住晃动。
  「那就是……《自由》?」
  超脱常轨的巨大飞行物体,让晶摒住了呼吸。就算先前已经听过尺寸,但亲眼看到的压迫感却又完全不同。
  「隐形功能坏了吗?」
  「不对,是爆炸在机身表面上留下了处理不及的热量。高热改变了空气的折射率,让机体浮现出来。」
  景象有所扭曲的机身,慢慢往一边倾斜。
  「要坠毁了?」
  空中响起了一阵阵金属弯折的声音,那是这架巨大飞机所发出的哀嚎。

  17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阵让人站不稳的震动,令黑川用手抓住椅子。几乎所有的外部监视器画面都在一瞬间染成深红色,之后只传回满是杂讯的画面。
  「推测是从不明方向受到飞弹的攻击!」
  操作员歇斯底里地喊叫。
  「不对,不是这样。爆炸是从下往上直冲上来的,这……」
  黑川看了看脚下,他的意识穿过了《自由》的底层落到地面,一路落向地下一千两百公尺深的地方。
  「是伊达吗?果然有一套。不,这应该算我的失误啊。」
  对方本来应该无从得知《自由》所在,但却有几个例外的时间点,会让他们能够算准确切的滞空位置。既然对方抓住了进攻时机,黑川就应该要预想到对方也会盯上回收遗产的时机。
  「报告损害情形。」
  就算是《自由》,遇上这么大规模的爆炸,自然不可能毫发无伤,不,应该说光是还能继续飞行就已经够惊人了。用T00合金制造的外壳强度,以及用来控制姿势的航空电子设备,性能就是这么突出。
  「下半部机库毁坏,第二到第七机库毁坏,第一、第八机库半毁。」
  「机内气压开始下降,空气外泄地点不明!」
  「推力引擎的二号、三号、五号及六号已经失效,姿势控制引擎的四号、七号及八号失效!光是还在飞就已经算奇迹了。」
  操作员接连报告各处的损害情形。
  「还挺能撑的。」
  玛门从变异体的知识中吸取出来的电子航空姿势控制设备,瞬间对状况做出反应,避免了当场坠毁的情形。
  「紧急报告!第二弹药库发生火灾,再这样下去!」
  操作员还没报告完毕,爆炸就已经发生,同时地板也严重倾斜。机身就像从斜坡往下滑,高度不断降低。
  「重整飞行姿势,再这样下去会坠毁。」
  「没有办法重整。」
  「除了飞机以外的兵器全部废弃,我们要减轻重量。」
  《自由》打开下方舱门,多辆战车与装甲车接连从舱门内落下。吐出所有车辆后,高度才总算不再降低。
  「总算撑住了吗?」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喘息。
  机内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金属弯曲声响,而且不只一次两次。声响虽然断断续续,但始终没有停住。
  「怎么回事?」
  「事态严重了,机身变形的情形正以下半部的爆炸地点为中心不断扩散,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在空中解体!」
  室内一阵喧哗。
  「是吗?」
  黑川的决定下得很快。
  「本机飞向海洋,在那里进行废弃,所有人员准备疏散,别忘了戴上氧气面罩。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海面上,让本机沉入海底,不可以留下证据。三号机回收地上部队后,要立刻做好收容本机人员的准备!」
  所有人举手敬礼,遵从了黑川的指示。

  18

  在一旁看着事情演变的萩原呆了。
  「好猛……」
  巨大火团笼罩住的全球最大飞机,已经精疲力尽似的开始缓缓下降。
  「好猛,好棒啊,成功了、成功了,我们成功啦!八代先生!这个结局太棒啦。」
  萩原站起身来,像个孩子似的又跳又叫,鼓掌叫好。
  没过多久,景象呈现海市蜃楼现象晃动的巨大隐形飞机做出回旋动作,企图从NCT研究所上空飞走。
  「啊,说到这个,另一架跑哪儿去了……?发生那么大的爆炸,应该不会没事……吧?」
  萩原的疑问立刻就得到了解答。一处空间呈现扭曲,出现了一架未受损伤的《自由》,让萩原一时充满欢喜的表情当场一沉。
  「不会吧?」
  然而这第二架《自由》只是为了回收部队而出现,海星部队开始撤退,《自由》也随即飞走,就此逃逸无踪。
  胸口一阵郁闷的感觉迟迟没有消退。
  「毕竟指针一直飙在红色区域飙了老半天啊,我的指针大概故障了吧。多半是这样,嗯,错不了……」
  但萩原也只能如此说服自己。

  19

  看着《自由》消失在南边天空的晶,发现了海星部队的变化。
  「海星……在撤退?」
  海星的撤退行动干净俐落,不到十五分钟,陆空两方面的全部兵力都已经收容到《自由》内,接着就像在追消失在南方的第一架《自由》似的爬升高度,以隐形功能隐匿行迹,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成功了,赢了,我们赢了!」
  晶高兴得几乎飞了起来,然而就这么坐倒在地,笑着在地面躺成大字形。
  「我累瘫了。」
  「你也太邋遢了吧,真是的。」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艾莉西亚也说了句好累,就当场坐下来。
  「我倒是还好。」
  「你也太能打啦。」
  看到萌一副没事的模样,晶显得十分敬谢不敏。
  她们还不知道海星已经夺走LAFI,也不清楚即将坠落的《自由》上还有一番波折。

  20

  一声枪声响起,随即有人倒地。
  「我应该说过要你们别动。」
  一道强硬的嗓音投向黑川,说话的人一直注视着黑川。
  「真没想到走到这一步还会杀出个程咬金啊,你是怎么从牢房脱身的?」
  先进LC部队之一的莲杖直人,准星仍然定在黑川身上没有回答。
  「你还真是不爱说话。没关系,反正我大概想像得到,多半就是那次大爆炸扭歪了牢房的门吧?」
  「差不多,你死心吧。」
  莲杖背后还站着其他LC部队的队员,手上各自拿着枪瞄准;相较之下,黑川所率领的海星部队则几乎都已经疏散出去,转移到《自由》三号机上。
  现在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副手福田以及几名海星士兵。囚禁在机上的LC部队,在重要关头却成了抵在自己咽喉上的匕首。
  「再这样下去你们也会死的,这架飞机就快要坠毁了。」
  然而这种威胁对莲杖他们并不管用。
  「那也不错。只要头目死了,海星自然会四分五裂。」
  「这可伤脑筋了。」
  黑川低下头去,用手搔了搔后脑杓。在这种绝对不利的状况下,黑川为什么还这么镇定?莲杖更加小心提防,重新握好了枪。
  「你的觉悟跟判断力都很优秀,让你死掉实在太可惜了。凡事都有个商量,你要不要考虑在我手下做事?」
  这个提议太出乎意料之外,让莲杖戒心大起,眯起了眼睛注视黑川。
  「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要不要在我手下做事?」
  「你在开什么玩笑?讲这句话来求饶未免太差劲了,如果你是说正经的,那更是只会让人觉得你脑筋有问题。」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加上了几分力道。
  「会吗?如果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我想你应该会点头。」
  感觉不出黑川有在说谎。那会是狂人的戏言,还是夸张的妄想?然而黑川却有着一股让人无法如此断言的奇妙魄力,震慑住了莲杖。
  他就只能凝视着黑川的脸孔。
  这时背后传来了一阵低笑声,笑声显得天真无邪,跟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一点都不搭调,然而在这阵听似天真无邪的笑声之中,却又蕴含了再搭调不过的精神异常色彩。莲杖小心地朝背后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先前远用读心能力让好几名部下发疯的少年,不,应该是少女,一个人站在那儿。莲杖脑子里浮现出许多部下痛苦挣扎的表情。
  「你们恨我吗?一定很恨我吧?没关系,我不讨厌别人用这种又黑又翻腾的感情对待我,来,尽管过来吧,我会给你们一个温柔的拥抱。」
  说完就眯起了她那蓝色的眼睛,水润的嘴唇浮现出笑容。
  LC部队的所有人都一起有了动作,举枪对准玛门扣下扳机。莲杖甚至来不及制止,因为他根本没有这种心思。原因很简单,就连莲杖自己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憎恨情感驱使,几乎要忘记目前的状况而开枪。他之所以能在最后一刻把持住,全靠着过人的理性。
  面对洒向自己的枪弹,玛门的手臂就像鞭子似的一甩。嘴上仍然笑个不停,但当她张开双手,无数还在发烫的子弹就从手掌中掉落到地上。
  「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啊啊,不用碰到也会不小心用出读心能力啊?这可有点不好调整啊,害我的杀意都逆流了。不过你们别担心,刚刚那些无礼的举动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毕竟这都是我造成的嘛。可是不管我原不原谅,都没有多少差别啊,反正我都要杀了你们嘛。」
  她的两只手各握上一把小刀。缠绕在小刀上的死亡气息,让莲杖更加小心。
  她说自己的杀意逆流,也就表示刚刚部下之所以会开枪,全是因为玛门想要杀了他们,而自己也受到了这股杀意的影响?到现在仍然从内心不断涌出,让他几乎想要大声喊叫出来的杀意,也都是玛门的?
  「玛门,差不多该收手了,这个人杀掉太可惜。」
  只有一个人以冷静的嗓音说话,让杀意烟消云散。玛门微微眯起了眼睛注视黑川,感觉不出他有受到玛门的情绪影响,而玛门似乎也对此产生了疑问。
  但莲杖并没有贸然将原因判断为黑川具备某种特殊能力,反而推测原因可能纯粹出在精神力的强度。刚才莲杖之所以没有跟其他LC部队的队员一起开枪,就是因为意志力比较强,同样的情形也可能发生在黑川身上。
  面对玛门所散发的这种浓密的杀意,还能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真不知道黑川的意志力为什么会这么坚强。
  「莲杖,我刚刚邀你转投到我麾下,可不是为了活命才随口胡扯。我不会要你马上给我答案,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才是对的,我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莲杖没有办法否定黑川那充满自信的笑容。

  21

  从疑似《自由》坠毁的海域,没能发现什么明确的证据。巨大的遗产结晶已经沉入人力所不及的海峡深处。
  不得不承认海星叛乱的日本政府,即日取消了ADEM的罪状,开始搜索叛军所在。然而他们终究什么都没有找到。
  从这一天起,黑川与海星的部队就从日本领土内消失无踪。


终曲



  当由宇恢复意识,发现一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人物就待在身边。
  「你终于醒了。」
  由宇缓缓坐起上身,随即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全身没有一处不痛。由宇反覆张开手掌又合上,手臂也做了好几次弯曲与舒展的动作,这才朝对她说话的人看了一眼。
  接着她的目光在房间里绕了一圈。会觉得这大概一百平方公尺大的房间一片空荡荡,原因多半出于装潢十分朴素吧?房间里除了由宇睡的床、装设在床边的医疗器材、角落的桌椅以及墙上设置的萤幕外,什么家具都没有。由宇的记忆中并没有任何一个房间符合这里的情形。
  「真目麻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麻耶柔和地微微一笑,把看到一半的文件收进书桌,静静走到她身边。
  一股奇妙的静谧填满整间房间。那并非没有任何声响,而是种不可思议的静谧,几乎就连麻耶的脚步声都要吞没。尽管外观回然不同,但有个由宇熟悉的房间,气氛就跟这里非常相似,正是十年来囚禁着她、那位于地下一千两百公尺处的房间,但这里又不可能会是NCT研究所。
  「觉得身体怎么样?」
  「糟透了,简直不像自己的身体。」
  「有没有哪里会痛?」
  「多得很,我可以详细地描述八十三处的疼痛症状,想听吗?」
  「这就请你晚点跟医师说吧。」
  麻耶苦笑了一下,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该不会一直在等我醒来吧?」
  麻耶笑着摇了摇头。
  「医师说你大概这几天会醒来,所以我从前天开始待在你身边。」
  由宇看来从麻耶的言行中察觉什么,但没有继续追问。
  「还有,斗……不,算了。」
  看到由宇欲言又止,麻耶只对她投以温和的微笑。
  由宇看了看四周,最后问了出来:
  「这里是哪里?」
  「你觉得是哪里?」
  「不知道。」
  连个思索的样子都不装一下。
  「你想都不想一下,可就太没意思了,那我来给个提示吧。」
  麻耶走回书桌前,在桌上所设置的面板上按了一个按钮,接着墙壁就慢慢变得透明。透明墙外的光景一片黑暗,就跟充满在整个房间中的寂静一样,是一股深沉无底的黑暗。
  「如果运气够好,就可以看见几乎等于把答案说出来的东西了呢,真可惜。」
  麻耶显得有点遗憾,但说话声音里却带着些微害怕。由宇自然不会忽略这点,她看了看麻耶的表情,再将目光转向无底的黑暗。
  接下来好一阵子,由宇始终注视着这片黑暗。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深渊,忽然间想到这是怎么回事,当场震惊不已。
  「难道是球体实验室!?我们在球体实验室里头?这里是连光线都照不进来的深海?」
  「答得漂亮。」
  麻耶竖起手指微笑。黑暗中突然有种生物简直像看准时机般出现,让她的笑容当场僵住。
  该生物的身体就像笔直延伸开来的蛇一样细长,全长将近十公尺,下颚突出的头部更将丑恶两字诠释得淋漓尽致,整个身体如幽灵似的发着光。就算隔着一层玻璃,看到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游来游去,还是让麻耶表情痉挛,赶紧操作控制面板,让墙壁恢复到先前的不透明状态。
  「是、是龙宫使者(注:勒氏皇带鱼)。」
  「嗯,能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到深海鱼,确实很幸运,有意思。」
  「……这算幸运吗?」
  麻耶对由宇投以先前看着深海鱼时的目光,但随即重新振作,以端正的姿势坐到椅子上。
  「考虑到龙宫使者的栖息区域,唔,这里该不会是水深一千两百公尺的深海?」
  麻耶以苦笑肯定了由宇的话。
  「品味可真差,所以这里是拿来代替NCT研究所了?」
  「NCT研究所半毁,目前处于无法运作的状态。虽然已经加快脚步进行修复,不过要准备好最低限度的设备,应该还要再花上一个月。」
  「NCT研究所半毁?对了,海星怎么了?告诉我现在的状况。」
  「好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这半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你说半个月?」
  由宇当场倒吸一口气。
  「是,半个月。从你失去意识算起,已经足足过了十五天。」

  麻耶毫不隐瞒地说出了十五天前发生的事情,包括NCT研究所半毁、击坠《自由》,以及海星抢走LAFI一号机的事实。
  麻耶的话让由宇越听脸色越沉重。
  「这是我的责任,如果他们没能活捉我,知识也没有让他们抢去……」
  麻耶叹着气看了由宇一眼。她对于遗产犯罪的这种自罚倾向,让麻耶觉得不敢领教。正因为由宇有很多地方很值得尊敬,更让麻耶有种不知从何劝起的焦躁。
  「由宇,有件事我从以前就想跟你说清楚……」
  麻耶正打算说出一番逆耳忠言时……
  「听说由宇醒了!?她还好吗!」
  斗真冒失的声音却当场毁了严肃的气氛。
  「哥哥,请你看一下时间跟场合。我知道你很高兴,不过多少该自制一下,你有在听吗?」
  「啊,嗯,我有在听。由宇,你还好吗?身体不要紧吧?」
  由宇怔怔地看着斗真一脸担心地走近自己身边。
  「你的脸色看起来在发烧,身体还不舒服吗?」
  看到斗真小跑步笔直跑向床边,由宇才回过神来,猛力在床上往后一退。
  「你、你来做什么!」
  由宇隔着麻耶,像只小狗似的发出低吼声威吓斗真。
  「你问我来做什么?你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吧?」
  「不用担心,所以你不要过来。」
  「为、为什么?」
  「啰嗦,闭嘴,你在旁边我会分心,让我思绪大乱。别过来,不要靠近我,不要接近。」
  「我、我有做错什么事吗?」
  「有……有啊。」
  甚至还开始随口胡扯。
  「是什么事情让由宇这么生气?啊啊,你一定是气我太晚去救你吧……对不起。」
  看到斗真垂头丧气,这次换成由宇开始动摇了。
  「啊,不对,这个、这是,你误会了。那件事……嗯,就算刻意讲得含蓄点,我还是非常感谢,嗯,没错,几乎可以说感激不尽,所以那件事你大可引以为傲。」
  由宇说着说着,头也越垂越低。
  「我看你真的不太舒服,你好像又发烧了。」
  「少啰嗦。」
  两人之间再次展开低层次的争端,让麻耶看不下去,只能叹气再叹气。
  ──也罢,就别去计较吧。
  由宇自责的思考因而中断,确实是好的倾向。不过光听着他们两人争吵,就让麻耶觉得头痛。她虽觉得自己已经算晚熟,但终究比不上他们两人。斗真就不用说了,麻耶心中那股怀疑由宇的精神年龄其实远低于自己的疑惑,更逐渐转为确信。
  「你们两个也差不多一点。由宇,我的说明还没有结束。」
  「哦、哦,也对,不好意思。」
  由宇以非常男性化的台词回答后,就坐在床上,斗真则坐到书桌前面的椅子上,他本来想把椅子搬到床边,却遭由宇赶狗似的赶开,让麻耶不禁有点同情,心想晚点得泡个红茶安慰他。
  尽管如此,麻耶仍然很庆幸斗真有来这里。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半会将由宇的精神逼得更紧。

  麻耶操作面板,让设置于墙上的巨大萤幕显示出世界地图。
  「我先整理一下状况。就算我讲的内容中含有已经知道的部分,也请不要插嘴。」
  由宇只让表情微微一动,麻耶判断不出这是否表示她答应了。
  「半个月前,黑川谦所率领的海星部队抢走NCT研究所内的LAFI一号机,就此消失无踪。接下来的五天风平浪静,不过ADEM的伊达司令却已经开始着手改造这个球体实验室,还要求真目家,也就是要求我提供协助。想来伊达司令多半在当时就已经看出黑川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吧。」
  由宇跟斗真没有说话,静静听着麻耶说明。
  「而黑川率领的海星在失踪后的第六天,终于有了行动。海星的部队于日本时间上午四时,袭击了位于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处军事基地。」
  由宇惊讶得微微起身,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就这么坐了回去,不再出声。
  「……由宇。」
  她甚至没有发现斗真担心地看着自己。斗真来到由宇身边,将手置于由宇在膝头紧紧握住的拳头上。由宇缩了缩身子,但没有再多加抗拒。麻耶也来到由宇身边,把手放到由宇的肩膀上。她的身体那么瘦小,让人不忍心看她一肩扛起对抗遗产犯罪的重责。
  「抱歉打断了你,继续说下去。」
  由宇交互朝两人看了一眼,脸上已经恢复了她固有的强而有力眼神。
  「好的,当地时间则是十三时。当天在这个军事基地的演习场上,正要进行一项实验。我想两位应该已经可以想像到这次实验的性质了。」
  「违法使用遗产的兵器演习对吧?ADEM先前就已经在调查科罗拉多州几处军事基地的遗产违法使用情形,如果调查顺利进行,一个月内应该就会派人去查察。美国当然会推三阻四,不过只要挑好要断的尾巴,最后还是会答应。ADEM应该也只抓得到断下来的尾巴,这就是作为一个组织的极限了。」
  由宇的语气十分沉重。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然而海星,应该说黑川,却对这样的情形不满意。」
  「所以他们才会强行攻坚?」
  「是的。海星部队突然出现在演习场的四百公尺上空,对演习场展开袭击。将遗产兵器斩草除根后,就跟出现时一样神出鬼没地消失。整个过程所用的时间只有短短十五分钟,邻近基地自然赶不及支援。他们充分发挥了《自由》的特征,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打带跑作战,明知是敌人,仍然让人觉得佩服。此外,海星还用摄影机拍下了非法使用遗产科技的兵器,以无线电波对全球播放讯息,就以此开始进行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事?」
  先前微微低下头去的由宇看了麻耶一眼,脸上有着严峻的表情。麻耶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地说了出来:
  「对全球的遗产犯罪者宣战。」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叶山透。
  虽然这集称为ADEM篇下集,不过让我先把话说清楚。
  结果整个事件还没结束。
  这一集确实是上、中、下三集中的下集,不过之后还得接个「完结篇」……对不起。
  各位气得大喊:「你说什么!?」的读者,请先听我说几句话。各位会生气当然也是有道理的,不过啊,这整个系列本来就不可能在ADEM篇完结,所以就算ADEM篇有写完,也一定会断在更不得了的地方来个「待续」啊?应该,不,一定,毕竟这是《9S》啊。所以呢,眼前就请大家吃点甜品,让心情镇静下来吧,人肚子饿了就容易生气,像我原本也为了赶交稿而弄得神经紧绷,不过现在吃到有人从日本最南端的冲绳波照间岛寄来的黑糖,一瞬间满脑子只剩下「好好吃喔」几个字,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幸福感当中,先前紧绷的情绪也跟着完全放松开。不过话说回来,盛产期的黑糖味道实在非常棒(想知道详情的读者,请去看《ニライカナイをさがして》,看完就会知道怎么回事了。就让我在这边帮自己的另一本书偷偷宣传一下吧),人这种生物果然还是不能让自己饿到或是冷到啊。
  所以说呢──
  虽然这次也从谢罪开始,不过接下来的部分可就都是些好消息了!
  这次的后记长得不像叶山一贯的作风,而且还将以最High的方式为各位读者报导。原因很简单,因为真的发生了一些会让人High起来的事情(注:以下皆为日本的情况)。
  首先就请大家看看夹在本书之中的随书广告单「电击罐头」!
  《9S》竟然要推出广播剧CD了(连串拉炮声)。
  这张广播剧CD将由超豪华的声优阵容出演,实际参观录音过程之后,不管是在下叶山或山本老师,都觉得声优人选非常切合书中人物的形象,让我们非常感动。而且听说还将准备山本ヤマト老师的插画集作为预约特典,不是像一般CD歌本那样简单几页,而是会做成DVD包装尺寸、内容非常扎实的《9S》精装插画集,这下怎么可以不买呢?
  我除了身为原作者可以拿到的样本外,自己还另外跑去大买特买,算来大概买了十套左右,不,搞不好更多。还请各位读者也一定要买,买了以后一定要听听看。
  下一个消息,则是在与本书同日发售的《电击hp》上,有刊登《9S》的特集跟短篇作品。这篇短篇作品有山本ヤマト老师新画的插画,剧情则是描写五年前NCT研究所内所发生的事情。短篇之中将有十二岁的由宇以及刚到任的菜鸟八代登场,敬请各位读者期待!
  好了,接下来的部分多少会泄漏一些剧情,各位看书喜欢从后记看起的读者可要注意了。
  除非您是对泄漏剧情来者不拒的勇者,否则真的建议尽量从前面看起。

  就这样,让各位久等了,这一集是《9S》的第七集,ADEM篇。
  在许多读者踊跃寄来的实体信件与电子邮件中,最让我高兴的感想就是「一下子就全部看完了」以及「每一个登场人物我都很喜欢」等。
  《9S》的目标是「总之要好看」,追求的正是动作电影那种让人一开始看就停不下来的速度感与魄力。如果有读者本来只想看个几页就去睡,但不知不觉却看到东方出现鱼肚白,那更是最棒的肯定。
  尤其第六集在那样的地方来了个「待续」,许多读者都寄来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例如「赶快把斗真去救由宇的部分写出来啊!」、「请赶快给我续集!」等等。
  把已经出完的系列作品一口气读完确实非常痛快,不过身为即时追着进度跑的读者,期待着续集的推出,到了发售日就冲去书店找,应该也是阅读长篇系列作品最精髓的乐趣,没错吧?
  所以呢,既然我自己都觉得上一集的进度实在断在不得了的地方,第七集就决定从一开始便马力全开。
  顺便透露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刚开始写《9S》的时候,我还只是隐隐约约地想说写到由宇获得自由,应该就是最后一集了,结果第三集让她跑出去,第四集最后开始跟斗真一起逃亡,第五集则让她去思考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自由……当时实在没有想到可以把由宇的故事写到这个地步。每写完一集,就觉得:「啊啊,都已经写到这里,之后峰岛由宇的故事就不能草率结束了啊。」再来就是第六集的结尾。我自己也跟各位读者一样,很想看到斗真跟由宇会怎么重逢,也想赶快看到斗真的奋战跟由宇的心意,忍不住想要赶快写下去。
  结果才写完前两章,就已经让我很有信心,甚至还跟责任编辑互相开着玩笑说:「干脆就在这里结束也可以吧?」但是编辑回我:「可以是可以,可是就是不行。」
  不过这个故事当然不会在这里结束。重头戏还等在后头呢,那就是ADEM跟海星之间展开的NCT攻防战,保证不会让各位读者觉得ADEM篇的篇名是随便取的。

  前面有写《9S》的目标是「总之要好看」,不过我另外还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要让人物具有魅力。
  值得庆幸的是《9S》的各个登场人物都有获得各自的支持者,而且还分散得颇为平均。也因此,不只由宇,斗真跟麻耶这些主要人物,就连配角也都收到了许多读者热烈支持的意见,例如「请让○○多活跃一下」、「很遗憾△△出场的机会那么少,请多让他出场」等等。
  有时甚至还会收到像「请问Goldy有没有可能复活?」或「好想再看到拿着雾斩的光城出现」之类的要求……
  尤其ADEM篇推出以后,更收到了非常多的意见,例如:「如果能看到成熟稳重的伊达热血奋战的场面就太棒了」、「明明叫做ADEM篇,小八活跃的场面也未免太少了!」、「请多让小夜子出场」、「很想知道萩原跟P级货色会何去何从,害我晚上都睡不着觉」、「祈祷岸田博士能出现在插画中」、「我想知道星野的名字」、「请用晶跟萌还有艾莉西亚的组合展开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大战」、「这要求可能有点冷门,不过还是希望看到越塚活跃」、「我喜欢莲杖先生」、「其实木梨最对我的胃口了」、「我还想多看一点LAFI一号机的风间先生」等等。
  当然七原罪的人气也不落人后,山本ヤマト老师的插画有着莫大的效果,让七原罪包括外型在内都非常受到读者欢迎。很多读者寄住件或电子邮件来的时候,还动手画了他们的插画。
  也因为《9S》的人物各有各的支持者,从第五集以来,支持ADEM的读者似乎就显得有点委屈。
  「根本就没有痛快地打倒敌人!明明就是一路挨打不还手嘛!」
  是的,各位说得没错。也因此,第七集才算ADEM篇真正的开始。
  先前累积起来的伏笔跟人物都开始动了起来,而我也敢自豪地说NCT研究所攻防战将会非常紧张刺激,不只是各位支持ADEM的读者,就连反派黑川、七原罪,以及麻耶与胜司等人的支持者,应该都会看得满意。
  举凡挂念着由宇而全力坚守NCT的伊达与岸田博士、拿起枪战斗的小夜子,晶VS撒旦,到先进LC部队加上艾莉西亚的组合,相信都是本集的看点所在。而其中最有看头的,就是平常只会傻笑的八代所露出的真面目!?
  这次真的是角色们带着作者写出了很多行动,也因为这些人物都各自闯出了活跃的场面……
  导致规定页数又大幅超载,所以才搞成这种分成上、中、下集,再外加个完结篇的结果,还请各位读者多多见谅。
  好了,下次终于是伊达跟黑川的决战了,还请各位读者期待完结篇的推出。

  最后在此向对这部作品有恩的人们致谢。
  每次都要为本系列善后的责任编辑高林氏、出版部的相关负责人、负责校阅的人士,以及印刷厂的各位,谢罪的话差不多都被我说完了,所以请让我由衷对各位致谢。《9S》可以顺利成书,全靠着各位的帮忙,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每次都给了我很多建议的喜多氏,在第七集非常感谢您一路陪着我做最后的冲刺,让我得以勉力跑完全程。
  每次都画出超棒插画的山本ヤマト老师,虽然我现在还只看到彩稿,不过这次也一样,无论封面还是刊头插画,每一张都真的棒透了。一看到封面就已经招架不住,然后又让扉页的《自由》给KO,迷上有着成熟魅力的伊达跟黑川,目光又被有着玫瑰花飞舞的真目家吸引过去,而新ADEM的成员也是一个比一个帅(尤其是八代!)看得我目眩神驰,回头看着互相依偎的斗真跟由宇放松一下心情,看到最后一页彩色插画的风间时终于不支倒地。
  最后这几句话是要跟各位读者说的,《9S》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全是各位读者的支持与爱护,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第七集不单只有热血的战斗,「亲与子」、「自由」等本作中最深层的主题,以及书名《9S》的意义,也都在这一集开始慢慢浮上台面。
  《9S》系列的重头戏才正要开始,还请各位读者今后也继续给予支持与爱护。

2006年2月  叶山 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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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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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答答答 子爵
沒想到劇情的走向那麼迷離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看到最后就想到机动战士高达00。黑川似乎想搞跟天人组织差不多的活动,只要是遗产犯罪就攻击。哎呀。
玛门在这一连串事件中进化可真是快,最后连变异体的能力也取得了。
八代这个人怎么说呢,实在是。。。。和玛门说得那么意味相投,结果拿起手枪背叛了她的期待。而且还不杀她,这份行为还真是残酷的温柔。有时候好人做出的事反而比恶棍更为恶劣严重。
晶说起八代做的那些蠢事,的确让人深深记住。
那个空手入白刃,无语。。。看来日本的故事总喜欢扯到这招,现在看起来鸣神尊的威名每次都被作者挡住。

14 年前 0 回復

qhsms 伯爵
不久之前,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9s写得不快了,原来叶山透是两个人,考虑到这一点,9s的速度好像还挺快的

15 年前 0 回復

minglab 子爵
看了这卷后果然男女主角最后还是走上了对立的道路

期待看到下一本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又一次看完啦!深深觉得9s特有的魅力便在于足以满足设定狂、庞大而精细的世界观与魅力四射的角色、颇具创意的空想科技、曲折离奇的剧情。虽然在许多地方没有润色、深究,有些地方可能超过作者的负担范围而太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某些角色弱到很路人、某些设定沦为短暂的特效外,这仍是一部伏笔、发展、描写都出众的有趣作品。
如果说精彩的创意与华丽的设定是食材,而描写的手段与安排是厨艺的话,叶山的食材已经相当丰盛,即使生食也不致反胃,剩下来的就只是令食材更进一步升华的厨艺了……相信作者在更加用心经营的话,必定做出更加美味的料理

15 年前 0 回復

kaijai10439 伯爵
怎麼可能!這太扯了!
以上其實可以概括看完這本的感想
不只對劇情,也是對書裡的人物所發出的感嘆
不只有驚訝、同時也包含了滿滿的感動
只要對自私一詞稍有體會
就能體會到把對方視為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事物 這種事是如何的珍貴
這種堅強的意志超越了常人的認知
說到了意志,不得不說這即出現了太多有關意志的「奇蹟」
有多少次,由宇到了即使倒下,旁人也會讚嘆她的頑強的地步
但是,由宇竟然還是努力掙扎著
說實在的,看到如此狼狽的由宇,心中會大喊
到底是如何的折磨、如何的痛苦,才會使如此飄逸自在的由宇
如此的蹣跚而行
但是,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撐了過來,創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蹟」...
好了,感性的部分先就此打住,
接下來要說這集放閃光真的放超大啊!
瞧男女主角的對話,閃光彈是不用錢的喔!
他們在說什麼笨蛋情侶的對話啊!(雖然說由宇有全世界最好的頭腦是沒錯啦...
再來,小夜子小姐完全路人化啊!
跟LAFI同步了這麼久,戲份卻一下就沒了
是想在下集讓她大活躍嗎?
要不然小夜子真的是剛登場就退場了
作者應該不會犯這種錯吧
總之,謝謝作者和錄入者啦!
以上

15 年前 0 回復

haorenlixiang 勳爵
七宗罪还解药,又放过由宇,八代放过玛门,这些都不像职业军人所为,尤其是对方是最终王牌时,简直脑残了。
不过不这样设计就写不下去了吧。

15 年前 0 回復

rinsletwork 王爵
想想我也已經有滿長一段時間沒有看9s了
不過 劇情果然沒讓人失望
還是一樣好看
而且我挺喜歡的八代這次有不錯的表現
good~~

15 年前 0 回復

fuyiqin 伯爵
咳~~不知叶兄何时才能出10啊~~~~~~~~~~~
9个S的拼法也真有他的~~~~咱服了

15 年前 0 回復

nard042 王爵
昏了.看的估计眼睛花了..找帖子找了好久.

好作品啊,顶起来再看.

15 年前 0 回復

ccivv 子爵
话说我对ADEM没有爱的,唉,这篇好多都直接拖过去了,下篇还是啊,郁闷..........

15 年前 0 回復

feliclaude 子爵
啊,越来越期待9s了
不错,挺好看

15 年前 0 回復

xbooxx 伯爵
这个是我一直在看的,努力中啊~

15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咦?这个七都已经出了啊……5还没看呢……看来要加油喽~

15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快点出完吧,感觉越后面越没意思了,什么事都没有了结,困难越来越多,结尾还一定要写成主角胜利,所以很累  ,由宇基本就是让人捉来当公主用的,所以感觉太无聊了,要战略性的剧情啊。。什么超技术,特异之类的,直接WS正常的战略方式,想怎么变就变什么剧情,这种小说会变无聊

开始很喜欢,现在已经变成快完结吧,我看个结尾就行的感觉

最后感谢录入,感谢XXTV,感谢XX

[ 本帖最后由 虹色青青 于 2008-10-12 19:18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wings003 侯爵
录入组的大大辛苦了,虽然已经看过翻译版本了,但是还是重看下台版的吧,每看一次斗真在这部里面的活跃表现都觉得热血沸腾啊

16 年前 0 回復

lnex 公爵
一开始看得有点头大的说,后来看了下去发现还是不错的小说啊,蛮期待下文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妄想心音 騎士
唉,总觉得台版翻译的比轻国自翻的要好啊,语句看起来比自翻的通顺多了,果然翻译是一门很高的学问呢[s:05]

16 年前 0 回復

x24685 侯爵
看台版的感覺還是和輕國翻譯版有所不同啊...
那麼,這個好故事就收下了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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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gou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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