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浦]FANG OF UNDERDOG败犬之牙(01)猎犬的资格[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8-30 09:04 编辑


FANG OF UNDERDOG败犬之牙(01)猎犬的资格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朝浦
插图:晚杯あきら
扫图:zince99
录入:zbszsr
修图:阿米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即使是丧家之犬,依然拥有獠牙。
  所谓的「阵」,是一种可以操控世间万物的命令。这是由一个曾经存在的国家「日本」所研发出来的,使世界遭受彻底破坏的技术,藉由让「汉字」进入身体,加以组合的方式,能够发挥出各式各样的能力。
  然而,世人对一度毁灭世界的技术「阵」抱有警戒,对运用此种技术者——阵士——更怀有强烈敌意,将之视为暗杀对象。
  即使对这些事情都有所理解,名为「亚尔克」的少年依旧希望成为阵士。在他心中,已经挥别了身为剑豪一族「府津罗」后人的自己,以及堪称最强剑士的兄长。决定与搭档结仁一同挑战阵士选拔锦标赛的亚尔克,阻挡在他们前方的对手是……!?
  年轻的丧家之犬露出獠牙!无赖派和风战斗动作小说!!

CONTENTS
【序章】  雨,以及猎犬的前夕
【第一章】  最终测验
【第二章】  首战
【第三章】  阵之力
【第四章】  关系
【第五章】  搭档
【第六章】  在这之后



  ●序章  『雨,以及猎犬的前夕』
  当时下着雨。那晚的雨势,强到雨滴打在地上之后还会高高溅起的地步。
  除了掉落在地、沾满泥巴的刀柄,以及撑在泥泞地面上,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之外……少年眼中只剩下飞溅的雨滴。
  肺部因为过于剧烈的呼吸而感到疼痛。跳动过度的心脏宛如要停止运作。身体各处也都同样传来剧痛。导致全身颤抖的原因不是寒冷,而是痛苦。
  「怎么了,快站起来。」
  一阵中性的声音响起,穿着草鞋的脚尖侵入少年视野一角。这只脚的主人,其手中长刀的细长刀尖亦然。此刻虽是暗夜,但那彷佛本身就能绽出光芒的刀身轻轻一动,以刀尖强行将少年的下巴抬了起来。
  少年眼中映出小个子的男性身影。对方固然也全身湿透,但是,分明同样在这满是泥泞之地经历激战,此人身上的白色日式服装却几乎没有污点。男子体格虽偏细瘦,但全身没有丝毫赘肉,极为精悍。他的一头黑色长发贴附在身上,容貌非常端整秀丽,宛如女性一般。
  对方的双眼,冰冷地俯视着跪倒在地、双手也撑在地上的少年。
  存在于这股冰冷之中的感情,既不是嘲笑,也不是失望……就只是深不见底的哀伤。
  「站起来,拿起剑。府津罗没有这种两手撑在地上的难看招式。你要学狗学到什么时候?」
  少年以眼神倾诉自己已无力起身。他早已满身疮痍。从早上到现在,少年已遭受数百记攻击,颓倒在泥中数十次。一路战来,在从幼时便已刻满全身的数千道伤痕之上,又已增添无数伤迹,即使如此,他还是拚命以双手支撑,只为了不让身体倒在地上——要求现在处于如此状态的少年站起来,自然是强人所难。
  「你是咱的弟弟,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这么弱?为什么要用那种像是恳求的眼神看人?只有丧家之犬才会是这副模样、才会有这种眼神,你是丧家之犬吗?你是个只知道悲惨地翻找馊水的落魄家伙吗?……开什么玩笑。」
  兄长起脚踢在少年脸上。
  「到现在,咱已经说过几万次,你没有剑术才能。你是个弱者。但是,你是咱的弟弟,而且也是我等据说继承了无与伦比的剑豪血统一族的后裔。」
  兄长收刀入鞘,接着抓起弟弟胸口衣服将他拉起来,以额头顶着对方的额头。
  「心怀傲气,成为强者。不只是你,任何人都能做得到。……咱府津罗赖雅,绝不允许你自甘堕落,成为丧家之犬。」
  少年每天挥剑锻炼时都已采取毫不留情虐待自己身体般的认真态度。然而,他与眼前的兄长——赖雅之间的差距,却仍在持续加大。
  少年再过半年左右就满十七岁,已经不是能够再依赖「因为是小孩」、「因为哥哥经历的人生比较长」这类藉口的年龄了。在去年的时候,少年的体格就已经比兄长更为健壮,现在的身高更已经高过对方五公分以上。尽管如此,现在却还是败得体无完肤。
  一方面不被允许堕落成丧家之犬,一方面却也无法与兄长比肩。
  这样的闭塞感与虚无感,和雨滴一起笼罩着少年。
  ——想要变强。希望能够拥有足以让自己摆脱兄长、摆脱一族束缚的强悍……。在昏迷之前,少年一心一意如此期盼。
  ○
  当时下着雨。那晚的雨势,强到雨滴打在地上之后还会溅起,即使撑着伞,膝盖以下也会湿透的地步。
  在撑着伞的男性面前,两名引路人正运用世人讴歌为「邪恶诸神之遗产」的能力,陆续斩落外型类似巨大乌龟般怪物的肢体。
  比附近所有树木都更为巨大的怪物,其实是古代人在大战时投入战场的,名为「鵺」的生物兵器。
  鵺是一种攻性生物,形状相当多样化,体型也大小不了……在诸多鵺之中,眼前这让人需要仰望的鵺,算是相当大型的。不过,照现况来看,应该不需要费太多精神就能顺利将之解体吧。
  男子不知道这是两名引路人中哪一人的能力,只是先看到四周散落许多蓝白色光芒碎片,然后,鵺那看似坚硬,让人联想到昆虫的十几条腿,随即接二连三遭到无形的刀刃切断。
  从甲壳中伸出来的,模样与人头十分相似的头部发出怒吼。一个光头男性跳向怪物头部。这个赤手空拳的人物,轻而易举跳上十几公尺的高处后,朝着巨大怪物的头部挥出拳头。他的手在刹那间闪过蓝白色光芒,当拳头击中怪物头部时,猛烈的冲击波随之发生,一举轰散了四周的雨滴、空气,以及鵺的头部。
  即使是站在相隔百余公尺处,手中持伞的男子,伞面也在一瞬间遭到冲击波破坏,手上只剩下一截伞骨。
  鵺的头部有大半遭到破坏,先前还不停蠕动的身体,此刻已经变成只会抽搐的肉块。
  「大只的杀起来就是比较轻松。我试试看能不能打碎它的背……打碎那个甲壳。准备开始验尸吧。」
  不知何时,一个下巴留着胡子的男性出现在持伞男子身旁,抛下这句话后便飞上空中,将手伸向所有肢体都已经遭到砍断,头部也被击溃的鵺。
  男性的手掌前方出现蓝白光芒,瞬间闪过无数的汉字。
  手中雨伞只剩下伞骨的男子,以他的眼力只能勉强辨认出《斩〉这个字。
  随后,耸立在男性面前宛如小山般的甲壳,伴随着巨大声响与冲击,从正中间断成两半。由于甲壳非常巨大,男子本以为会爆出难以想像的漫天血花,但他的预料并没有成真,几乎没有迸出多少像血的液体。
  男子丢掉只剩下伞骨的伞,走近已经完全死透的鵺尸体。
  他挤进刚刚才出现的肉块山谷之间,窥探怪物的体内构造。
  「唔,虽然拥有如此巨大的躯体,但果然同样没有看来像是能够运作的内脏、生殖器等。这只鵺既不是从大战时就存活到现在的,更不可能是那些鵺进行生殖行为而留下的后代。……这是最近才制造出来的。」
  光头跟下巴蓄胡的男性各自站在分成两半的甲壳上,以不带感情的眼神低头看着如此断定的男子。
  「经过千年以上的时间,是吗……。」
  「作判断是上面的事情,我们只要负责报告就好,收队吧。……在这之前,看起来也不像有毒的样子,我们就把这家伙打烂,让它回归大地吧。」
  光头男性说完这句话就一拳打在半边甲壳上,下巴蓄胡的男性也同样将手掌贴上自己脚下的甲壳……双方都发出蓝白色的光。光头脚下的甲壳彷佛被炸弹炸成碎片;胡须男所踩的则是变得粉碎,四处飘散。
  等到光芒消失时,刚才进行验尸的男子四周,已经没有任何大小超过人头的肉块了。
  「不管看多少次,阵士的能力都赏在非常惊人哪。」
  两名引路人——阵士们降回地上,提起放在一旁的行李,在雨中步入森林。
  「这次的案例刚好是第十个……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偶然。而且又都是这种大个子……。」
  「我说过,判断就交给上面的人吧……搞不好已经做出判断了哪。『总本山』从下期开始创设的特别职位,自然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
  「……睡美人的猎犬啊,这条路可不好走哪。」
  下巴蓄胡的男性不快地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和光头一起停下脚步,并且将哪背起来的行李再次放回地上。跟在两人身后的男子,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开口询问,但没有得到回答。直到他再次开口,光头才终于有所答覆。
  「你最好趴到树丛里……不、还是快逃吧。我们到总本山再碰头。」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总本山离这里有多远吗……。」
  四周传来奇妙的感觉,男子抬起头。无数黑色的鸟,边发出叫声边从林中朝天空飞去。
  「……是『鸦』吗?」
  男子低声说出这句话,光头跟胡子同时回以「没错」……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连不过就只是个普通研究者的男子也能感受到,四周的空气出现剧烈变化,紧绷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地步。之后,林中树木宛如遭到巨人踩踏一样,陆续朝自己等人所在的方向倒下,如同海浪般涌近。然而,此刻既没有冲击波也没有爆炸声,就只有树木像骨牌一样倒过来。
  彷佛像是在搭配这副不合常理的光景一样,十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在地上奔驰,另外,同样数量的影子也在没有振翅之类举动的情况下,从空中逼近。
  「……真是,不过稍微打得夸张一点就马上来啦。」
  「这条路可不好走啊,原本就已经够艰难了。」
  阵士们再度让自己的手浮现蓝白色光芒,发动了能力。
  爆炸声、巨响,以及冲击和随之喷溅而出的大量鲜血,连天空中的乌云都受到震撼。
  「……这就是阵的力量、阵士的战斗吗。看来『诸神之力』这个比喻也有几分真实性哪。」
  在化为战场的森林中,男子边跑边如此喃喃自语。


  ●第一章  『最终测验』
  离开故乡后一个月,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少年有时徒步、有时搭船、有时则乘坐马车。最后抵达的场所是苍郁而广大的森林宛如礼服般覆盖其上的一座山峰。
  世人称该处为「总本山」,阵士们在那片土地上聚居、生活,就如同国家一样。花费一整天时间,穿越几乎未经开垦,仍有各式各样野兽在其中自由来去的森林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围绕着整座山,高度超过二十公尺的巨大绵延城墙。城墙四周有着像是护城河的河渠,少年朝其中窥探,发现河水十分清澈,还有鱼在里面游动——就在此时,一条大鱼突然跃出水面,并且就此升上天空高处。
  少年注意到鱼的口中有鈎针,细细的钓线从针上一直延伸出去。
  他一路追着飞上天空的鱼望去,发现在城墙上方,有个手中拿着钓竿的人物。
  「喔哟、对不起。没注意到有人,让河水溅到你了吗?」
  对于来自城墙上方的声音,少年一边回以「……没有」,一边擦了擦脸。
  虽说现在还是秋天,但毕竟是山中的水。溅到脸上的水滴就像冰粒一样冷,但少年并不打算向对方抗议。即使今天换成遭到他人投掷石块,少年多半也还是如此的反应吧。
  在鱼消失在城墙之上后,有一道人影宛如取代鱼影般出现……对方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城墙顶端距离地面超过二十公尺,而且这个人物还不是朝着河流跳落,而是越过河流,朝地面落下。
  少年这时自然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为了想要接住飞向自己的人而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
  这样的高度、人类坠落时的速度、重量……不需要计算也能知道,跳下来的话不可能平安无事,对于「如果自己被压在下面的话会变成怎样」这件事,少年也能够想像得到。
  然而,即使如此,少年还是朝着飞向自己的人伸出了双手。
  就在少年双手即将碰到坠落者的瞬间——他的眼前突然爆出一大团蓝白色粉尘,接着一阵狂风席卷而过。
  「你是什么人啊?」
  对于叼着烟草、满脸胡渣,静止在空中的男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抬头望着对方。
  「那你又是……原来你是阵士啊。」
  飘浮在少年眼前的男子,虽然衣着并不是很干净体面,但却没有丝毫贫困气息,给人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在少年看来,对方的年龄应该还不到二十五岁。
  男子脖子上挂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防风眼镜,由于身穿似乎也像是御寒衣物的宽松皮制长裤与外套,所以猛一看会让人以为是个壮漠,但只要留意验型、脖子等处就可以发觉,对方其实应该算是相当瘦的。
  男子脸上的柔和、亲切表情……让人想到相当亲近人的狗,或者说像是个男孩。
  「这座城墙的内侧就是总本山,里面住的都是阵士,所以我当然也是罗。……不过,看到有人从高处坠落时,毫不犹豫就试着要去接住对方的男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你是什么人?」
  「……我为了成为阵士而来到这里。」
  「啊、这样啊,又到这个时期了吗。……哦?你身上还真是有不少伤痕哪,而且都是旧伤……从体格的完成度来看,似乎也不像是奴隶。经过锻链而获得的勋章吗?」
  少年急忙拉起长袍上的连身帽,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刻画在身上的无数伤痕,就像是耻辱的痕迹一样,少年不希望让别人看到它们。
  「我本来认为你肯定是鸦派来的人,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我误会了。……就当是害你被水溅到的赔罪,让我带你到入口去吧。我叫做『空』,抓好罗。」
  仍然跌坐在地的少年战战兢兢地握住空伸出的手。之后,四周突然泛起蓝白色粉尘,少年顿时被拉了起来——直到高空之中。
  —两人正在翱翔。空抓着少年的手,越过二十公尺高的城墙、森林,一口气直冲云霄,达到足以俯瞰座落于城墙后方山坡之上都市的高度。
  「空、空!等、等一下……!!」
  「哈哈哈,我就是喜欢像你这种会害怕的家伙哪。……这就是阵士,就是阵的力量。你正打算要做的事,就是牺牲自己今后的人生来换取这个禁忌之力。」
  空飞行起来毫不吃力,宛如全身上下都没有承受任何负担般地飘浮、飞行。然而,少年的身体则理所当然地仍然受到重力牵引,只是吊挂在空的手上而已。少年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就好好看清楚吧。没能当上阵士的话,可没办法看到总本山里头是什么样子的喔。」
  少年一边飞翔,一边满心恐惧地往下看。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经历这种体验。
  脚下什么都没有,自己正处于天空之中——这是没有翅膀的人类绝对不可能目睹的,属于神的光景。
  在距离少年脚尖达到数十……不,已经超过一百公尺以上的场所,有座与森林一同覆盖在山峰表面的巨大都市。其中有着许多豪华住宅,看来就像是哪个国家的首都一样。往山坡高处看去,还有好几座应该是古代文明遗物的长方形高塔——人们称之为「大楼」的建筑物。山顶上矗立着一座像是受到这些建筑所围绕的巨大城堡。
  虽然少年是初次见识到像这样充满古代遗物的都市,但「从空中眺望街景」这件事本身才是最为刺激的经验。由于这时唯一能依靠的事物只有空的手,少年固然对此感到不安,不过,陌生的力量、陌生的光景更让他的内心震撼不已。这股力量,肯定不是人类会有的力量,而这名叫做空的男子却能运用自如……宛如翻开一本新书、穿上一件新衣服一样……此刻少年心中充满这种「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开始」的感动。

  相对于街景存在一种奇妙闲静感的区域,空称之为「入口」,正在前往的另一处场所则充满活力。
  在巨大城墙之外,连结外部与内侧的巨大城门前方,有着一片广大的市街。只有这个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的地方,与少年在旅途中见识过的都市有着相同的建筑、相同的活力。
  「那里是总本山的大门,紧邻大门外侧的地方……那里就是全世界金钱流通最旺盛,就连高级到吓死人的超高级品也有人在卖的『商业区』。虽然有些人会把商业区也视为总本山的一部分……总之,这里是普通人与阵士双方都会进进出出的特殊区域,同时也是你接下来要度过三个月教育期间的地方。」
  空一直飞到一处旁边附设有像是体育馆的场所与运动场,特别巨大的四层楼建筑前方,这才终于让少年再度与大地重逢。虽说这段空中浮游的过程只有几分钟,但当少年双脚踩到稳固的地面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眼前这栋巨型建筑就是学校,快去办好入学申请吧。……再见罗。」
  眼看空似乎又要飞走,少年慌慌张张地打算向对方报上自己的姓名,然而……
  「你现在的名字没有什么价值。……入学审查结束之后,如果我们又在哪里碰到的话,到时再报上名字吧。」
  留下这句话之后,空的脸上再度浮现柔和笑容,随即转身朝着之前捡起少年的场所飞去。少年心想,空或许是回去继续钓鱼了吧。
  在四周来来往往,看似商人的许多路人注目之中,少年让自己瘫软的身体振作起来。接着看向先前与空交握的那只手,紧紧地握起拳头。
  为的是让自己不会轻易失去对于初次亲身感受到的阵士、阵之力的感动。
  少年就这样在握紧拳头的情况下,走向空称为学校的建筑。穿过敞开的巨大门扉后,眼前是一般可能会称之为中庭的广场,其中有着手持大剑,一丝不挂的巨大男女铜像。少年穿过铜像之间,往校舍走去。
  『汝是否期望成为裸之大剑?唯有心怀如此觉悟者,方可开启此门』
  门上刻有这样一段文字。少年认为,这里写的「裸之大剑」,应该就是指阵士吧。所以,少年刻意以先前与空相握的那只手推开了门。……在门后的柜台处,坐着一位老绅士。
  「……我来这里成为阵士。」
  「我需要为您施打试剂。成为阵士的关键并不在于才识或努力,而是身体的适性。……您已经用过在市面上流通的试剂了?是的,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大多也都和您一样。然而,那种试剂其实是毒性已经减弱到极限的物品。现在要为您施打的,则是很可能会使适性未达标准者面临生死关头的药物。请问是否已做好心理准备?」
  眼见老绅士从柜台下取出注射器,少年也将背着的行李放到地土,脱下长袍,伸出满布伤痕的手臂。
  少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过往遵行的,便是不会对失去生命有所犹豫的生存之道,不但兄长施以激烈锻链要求少年如此,他本身也这样期许自己。
  看着注射器中的透明液体缓缓进入体内,少年开口询问。
  「我听说,这里到现在都还保有古代的医疗技术。」
  「是的。就像阵的技术一样,这座山里有着各式各样仍然能够正常运作的古代事物,医疗技术也不例外。」
  「……我身上的这些伤痕,有办法消除掉吗?」
  「由于我不是专家,所以不敢断言。不过,世界各地有许多病患、伤者为寻求这里的医疗技术而造访此地,其中大多数人日后离开时都带着笑容。因此,如果只是要消除伤痕的话,相信并不困难。」
  与兄长一起度过的时间、屈辱的痕迹、令人想要诅咒的血之束缚……这些,在此地都将能够加以抹消。少年心想,光只是得知这件事,这趟旅程或许就已经不虚此行了,而且自己手边也还有点钱。
  等到注射器内空无一物后,少年就在柜台前盘腿坐下,等待药物流通全身。他保持这个姿态,一动也不动地冥想了一小时。
  经过一段时间后,老绅士开口对少年说话,并且以他满是皱纹的手测量对方体温。少年只有轻微发烧。老绅士表示,倘若是缺乏适性者,此刻多半已经因高烧而陷入神智不清状态,几小时内便会死亡。
  「那么,请您填写这些文件中的必填项目。……注册费?学费?不不,没有这个必要。实际上反倒是校方还会以每周一次的频率,提供生活费供学生使用。」
  听说阵士们能够凭藉其能力,以几近贪婪的态度赚取莫大的金额,拥有足以自由操控世界经济的庞大资产,这个谣传说不定是真的吧。少年一边这么想,一边准备动笔填写资料……但是,文件上需要填写的却只有姓名、年龄与目前是否患有重大疾病、慢性病等简单内容。不仅如此,在姓名栏位处还有「请尽量避免填写本名」的注意事项。
  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对老绅士投以寻求协助的视线。
  「阵士随时都处于威胁之中。因为名字而泄漏出身,导致亲朋好友遭到残暴者蹂躏、杀害的例子也绝不罕见。……话虽如此,但依然有许多胆识过人之士选择填写过去所用的名字。」
  自己的大哥肯定不可能会遭到虐杀吧。如果有人办得到的话,我甚至还想见识看看哪——少年带点讽刺地如此想着。
  不过,如果「不写本名」是比较常见的情况,少年也无意打破惯例。
  「什么样的名字……会比较适合呢?」
  「我想您只要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其中不需要寄托着什么特别的含意或愿望,只要是符合您自身感受,能够用来指称自己的发音……这样的名字就可以了。」
  少年闭上眼睛,宛如冥想般,扪心自问自己的名字。
  从兄长、血之咒缚中获得解放,可以独立自主的少年——下,独立自主的男性,真正成为一个「个人」的自己。适合用来指称这个人物的名字是、发音是——。

  1
  「亚尔克……喂、亚尔克。你这家伙,现在明明是毕业典礼,居然还敢给我打瞌睡啊。」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我猛然睁开眼睛。宛如演说般的训词还在继续。
  ——名为「日本」的国家,在末期创造出各式各样的技术,极尽人世荣华。其中最为卓越者……莫过于我等能够自由运用,各位也试图掌控的技术「阵」。
  相信在场诸位都很清楚,阵曾经是引发世界大战的起因。强大到轻而易举便可改写世界地图的阵之力……。世界遭到这股力量破坏殆尽。为了对抗阵之力,许多国家不惜抛开伦理观念投入研究,但即使竭尽全力,最后还是只能藉由对自身遗传基因进行改造的人工手段,在有限范围内获得一般认为只有日本人天生具备的阵之适性。
  日本毁灭了世界,世界也消灭了日本……纵使现今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超过千年以上,但例如投入战局的生物兵器「鵺」之威胁等,战争的伤痕依然十分鲜明。
  正如各位所知,我们的文明一度退化到接近石器时代的程度。世界之所以得以复兴到今日这种过去称为「中古时代」的文明水准,同样也要归功于阵的力量。然而,即使有过如此贡献,现在我们依然未能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过往导致世界濒临崩坏的事实、对强大力量所傻有的敬畏,以及对于利用这种力量的厌恶感、背德感。不只是对于「阵」这个力量本身,对于加以运用的我等,以及未来的各位,同样也都是如此——。
  根据站在体育馆讲台上的陌生男子演说内容,我知道自己站着打起瞌睡的时间大概就只有几秒而已……但是,看来这几秒刚好就不幸地被体育老师发现了。
  「现在可是顺利结束三个月的教育期间,期末笔试也合格的人才能参加的毕业典礼哪。真是,未免太缺乏敬意啦、敬意。你这个蠢才。」
  体育老师轻轻松松就把不久前刚度过十七岁生日,透过健康检查得知自己已经长高到一百七十六公分的我,从一百多人的队伍中给拖了出来。虽然我算是高瘦型,但从以前开始就相当健壮,所以应该比外表看来要重上许多才是……。这个体育老师的身体也相当结实——我坦率地这么想。
  这个体育老师应该也是阵士吧,但却依然保有与外表相符的臂力。
  我被带到体育馆外不远处的洗手台前,听完一阵近在咫尺的怒吼后,接到「洗把脸后就回到队伍」的指示。
  我目送体育老师的背影离开后,无奈地转开水龙头,拿下眼镜以冷水泼脸。
  在这里也能够听到训示的声音。讲者大谈阵是如何恐怖,又是如何有用的力量……世人对阵士采取多么强烈的疏远、畏惧态度……即使如此,对这个世界来说,阵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有其必要,同时也是人们追求的对象……等等等等。
  这些内容既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加上训词本身好像也跟三个月前的入学典礼一字不差,听起来会想睡也是当然的。
  「三个月了吗……那时我的身体还是……。」
  那个时候,我身上还有着无数原本被认定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痕,而且也跟现在正好相反,完全不习惯「亚尔克」这个名字。
  我让镜子映照出自己洗过冷水的脸。镜中的脸孔没有伤痕,而过去就连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的卑躬屈膝气质也已不再那么显着,成为一张有模有样的男性脸孔。在来到总本山后第一次踏入的,叫做「美容院」的地方剪的这个发型,看起来也很清爽帅气……应该是吧。
  自从伤痕消失后,我才首次觉得喜欢自己的长相。
  我用外套下缘擦乾脸上的水气,重新戴好眼镜。
  眼镜本来是我刚进学校时,为了让脸上的伤痕在消除前不致于太过引人注目而买的。但或许是太过用功的关系,现在已经换成了有点度数的镜片。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我打算在这里待到训词结束再回去,所以开始重新绑起了完全没有松掉的运动鞋鞋带。在老家的时候都是穿草鞋,这个据说用到古代技术制作的「运动鞋」,比草鞋要好穿得多……虽然价格也非常昂贵就是了。
  不只是运动鞋而已,现在我穿在身上的日本风格外套、长裤,全部都是在这个城市里买的。从故乡带来的东西,绝大多数都在伤痕消失的同时被我丢掉了。
  我已经重生了——我再次看向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这么说。
  虽然还没有获得阵的能力,但这三个月来一直在学习据说阵士需要知道的,关于毒药及陷阱的知识、化学、物理、人类的历史等文理课程……同时也持续接受做为教育课程一环,为了让身体变得能够接受阵的药物注射。虽然这件事让我的体力变得像小孩一样,但据说日后会随时间与训练状况而慢慢恢复,所以应该不需要太过担心吧。
  镜中人物已经不再是一族里的落伍者,而是名叫亚尔克的年轻阵士。
  「……嗯?怎么啦?」
  训词好像已经结束,同时从体育馆中传来吵杂声。我回到体育馆一看,发现其中包含男女老少,人数约一百人的学生们大多议论纷纷,或者是在窥探周遭动向般彼此对望。
  学生之中虽然以十来岁的年轻人居多……不过由于入学资格没有任何限制,所以大家的年龄、性别、肤色或发色都丝毫不具统一性。服装也是如此,既有充满某地民族色彩的打扮,也有人像我一样穿着在这个城市买到的古代人服装。另外,学校当然也还是会配发制服,所以也有穿着制服的文生——虽然男女都有自己的制服,不过老实说,以外型设计而言,真的不太适合穿在超过三十岁的人身上,所以校方也没有硬性规定必须穿制服。再来就是几个几乎全裸的男人……这样一群确实会让人相信是由世界各地聚集而来,各式各样即将成为阵士的人,现在都相当慌张的样子。
  因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停在原地的我,这时突然感到一道视线。转头望去,视线来自一名家是被埋没在人群之中的少女。那个有着大大的狐狸耳朵和尾巴,身穿日式服装,看来应该还不到十五岁的女孩,正以黄金色的双眼注视着我。记得她应该是别班的学生吧。或许是班上有她认识的人之类的,这个女孩偶尔会来到我们班的教室——因为外表有点醒目的关系——所以对她多少有点印象。
  在我和那个似乎有点冷漠的女孩对望不出多久,体育馆内响起了「安静!否则杀了你们!!」的声音。我朝台上望去,看到一个右眼被一头飘逸金发遮住的女性正在大喊。
  总本山的领导者是据说凭一己之力便足以破坏世界的传说级阵士,人称「睡美人」,而台上的女性就是这个人物的搭档。记得好像是叫做伊莉丝吧。
  「大家都知道,我们阵士在行动时通常都是两人一组。因为阵士随时都可能成为暗杀对象,姑且不论总本山内部或商业区,单独外出旅行时总是伴随着危险。为了尽可能减少这方面的风险,同时也是为了能顺利将情报带回总本山,搭档是非常重要的。这点即使是你们也不例外。我再重复一次——现在开始,跟自己中意的对象组成两人组!!」
  ——不会吧!?这段惊天动地的发言,几乎让我吓软了腿。感到恐惧的身体,本能她想将手伸向腰际,不过我忍了下来。这是以前带着刀时养成的习惯。
  她说,跟中意的对象组成两人组……?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三个月来,我几乎没有交任何朋友,比较熟的,大概就是荞麦面店的大叔们吧?这玩笑未免太不好笑了。
  ……阵士通常都以两人为一组行动的事,我当然也知道。
  可是,我一直以为这是由总本山那边根据双方个性、能力之类来安排的……这、这算什么啊,中意的对象!?
  「大家会不知所措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不要太过惊慌。……的确,在入学典礼上说出『为了避免泄漏个人资讯,包括同期的同学在内,跟任何人都不要太过亲近』这种话的人,正是我本人。但是,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要你们不去留意、不去观察其他人。身为阵士,洞察力是理所当然必须具备的能力。」
  对我来说,这段和一般所谓的学校太相迳庭,不会有人要求要与其他人有所协调的学校生活,原本是非常轻松惬意的……没想到最后会碰到这个问题。
  「接下来是三个月的停课期间,在这段时间内,你们可以自由行动。可以去找搭档,要回故乡再次确认自己的决心也不错。……现在还有可能回去过普通人的日子。阵一旦进入身体后就不可能消除,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虽然能够获得绝大的力量,但相对地,在总本山之外的地方就下能再有任何松懈,最好抱有『城墙之外就是与死亡为伴的世界』这种心态。」
  心里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冲动。我无法想像自己与某人并肩奋战的光景。
  「现在开始进行最终测验。术科检查将在这三个月的停课期间结束后举行,你们要在这之前决定搭档,并且向总务部提出申请。你们应该都知道,总务部既不是位于校内,同时也不在商业区,而是在只有阵士才能进入的高墙后方……城墙之内。……也就是说,利用休假期间,给我将阵导入自己的身体。要选什么样的阵,也得仔细想清楚。好用的阵、不好用的阵、虽然很难掌控但上手后就相当强力的阵……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阵,不过起初因为身体还不习惯阵,如果选择太奇特的阵,可能转眼就会没命。……听到了吗?在这段休假期间,你们要导人多半会用上一辈子的阵,并且选出可以托付性命的搭档。……关于使阵进入身体的方法,自己去找教职员协助。没有导入阵的话就是退学,导入阵却没有找到搭档的,这次必须接下悲惨的工作,以上是确定事项。……刚才抱怨的是哪个家伙!?这是吾主罂粟大人决定的规则!她就是总本山的法律!要你转三圈学狗叫就乖乖地汪汪叫!有意见的人,要不要我当场敲破你的脑袋啊!?」
  她说的「罂粟大人」,我记得应该就是睡美人的本名吧。
  「话就说到这里。那么,接下来是最后一堂课。让你们见识见识所谓的阵,还有阵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依照指示来到了运动场,看到一个光头男性与一个下巴留着胡子的男性。
  「喔、这些就是这一期的入学者啊,大多都还满年轻的哪。」
  「少说废话了,不然待会伊莉丝那家伙又要发火罗。」
  节制一点哩——在伊莉丝说完这句话后,光头就以飞快的速度朝地面挥出带着蓝白光芒碎片的拳头。随后,以光头为中心的范围内发生爆炸,大地也随着巨响而震动。
  许多学生因为直接受到爆炸的风压与卷起之尘土影响而发出惊叫,我则是好不容易才能勉强看出沙尘的后方出现了一个深达数公尺、直径大概有数十公尺的陨石坑。
  身处坑底,也就是爆炸地点中央的光头,头也没抬,就在粉尘之中宛若舞蹈般冲了出去。当我还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粉尘就已经遭到某种东西连续劈开了。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个透明的剑士正挥动着巨大长剑,砍杀空气本身一样。
  在粉尘出现一道特别大的裂缝的同时,无形的刀刃也已砍入了地面。我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存在水脉或埋有水管之类的,不过总之就是有大量的水喷出,让粉尘变得没有原本那么浓密。
  「……上面吗。」
  那个狐耳女孩,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因为她以一副不怎么关心的表情仰望着天空,所以我也漠然地同样将视线往上移。下巴留着胡子的男性,正以全身处于蓝白光芒碎片包覆的状态下浮在空中,朝着粉尘张开手掌。
  对方从掌中一波一波、断断绩续地放出蓝白色的光之碎片。看起来像是每次发出光的时候,粉尘就会遭到劈裂的样子。
  「胡子应该是一边对自己使用〈飞〉,一边运用〈气〉跟〈斩〉吧……。至于光头……是什么呢?至少用到了〈爆〉的样子。」
  就在狐耳少女如此自言口自语的时候……响起了伊莉丝的怒吼。
  「你们是傻了啊!?谁说要像平常一样战斗的何我不是说要节制一点吗!站在这里的都是大外行,给我用比较简单的方式运用连他们都能理解的阵!小心我杀了你们喔!?」
  随着伊莉丝的怒吼,原本分别在地上与空中战斗的两名阵士,顿时停止行动。
  飞在空中的胡子降落到地面后,在出现半圆球状凹陷的运动场底部和光头讨论了一阵子……接着再度与对方拉开距离。
  「看招,这正是我的阵之力;。」
  胡子在发出没有干劲的喊声的同时举起了手。手掌处随之出现以蓝白光芒围成八角形框线的〈石〉字样,接着又覆盖上了一个〈飞〉字。当他放下举起的手,以之碰触地面时,发光文字就碎裂成无数光之碎片,陆续被吸入土中。
  然后……拳头大小的石头就以高速从地下冲出,朝光头飞去。
  在学生们「喔喔!」的喊声中,光头左右晃动头部,轻松躲过了飞石。
  光头以悠然自若的姿态,用指尖触碰从坑底喷出的水……这次换成他的手前面出现发光文字,分别是〈水〉、〈弹〉和〈击〉。
  「我这边也要反击啦!去吧,我的阵~~~~。」
  光头使之浮现的文字,在碎裂后融入水中。掺有泥土的混浊泥水寞然浮上空中,形成球体,以惊人的速度射向胡子。
  这次轮到胡子在闪过攻击的同时让手前方浮现〈土〉、〈剑〉字样,然后碰触地面。在这之后,他从地下抽出一把漂亮到简直会让人以为是事先就在土里埋好的茶褐色长剑。
  手持土剑的胡子朝光头冲了出去,而光头也像是准备迎击般摆出架势。后者的手上有把略带混浊的半透明水制棍棒。
  两人都朝对方挥出一击,土与水的武器相互撞击,水棍被轻松砍成两截。
  「果然还是不行……哪!」
  光头马上抛开被切断的水棍,接着就朝挥动土剑的胡子伸出手掌。〈水〉、〈爆〉两字迅速闪过,刚才被砍断的水棍突然爆开,把胡子跟他手上的土剑一起炸飞了出去。
  你搞这招太奸诈了吧!?——在胡子的喊叫声与光头的笑声中,伊莉丝假咳两声,让我们这些学生的注意力转向她。
  「现在看封的,就是你们想要取得的『力量』。毕竟这里是学校,所以他们已经非常收敛了,不过,达到我们这种境界的阵士,还能够运用更大规模的阵。……注意听好,阵是可以操控世间万物的命令,是能够随心所欲运用森罗万象的力量。这也是人们将阵称为神之力的理由。虽然说脑袋比较灵光的人,看过刚才的场面之后,应该就已经掌握了阵的基本用法,不过——」
  所谓的阵,始自于将自己想运用的「汉字」导入体内之行为。阵士可以用生命力做为代价,换取能够运用进入体内的汉字含意之能力。
  阵的基本原则是〈对何物〉、〈以何种方式〉、〈做何事〉,像这样将多个阵加以组合——这种行为称为对阵进行「堆叠」——来发挥其力量。因此,只有单独一个阵时,通常无法发动。
  就像刚才两位阵士展现的运用方法一样,以〈石〉、〈飞〉让石头飞向远处,以及用〈水〉、〈弹〉、〈击〉击出水弹等,这些都算是基本用法。
  因此,新人至少有必要导入两个或三个阵。但是,由于阵在没有使用时也会持续吸取某种程度的生命力,没经过锻链的新手,倘若同时导入多个阵的话,往往会变得连起身行走都有困难,最糟的情况更可能会丧命,所以建议分次慢慢导入。
  话虽如此,不过就像人们常说的一样,阵也有「轻」、「重」之分,每个阵会消耗的生命力程度多寡不同,只要好好挑选,想一次导入多个阵也是有可能的。
  必须注意的是,要使阵进入身体时,需要透过烙印的方式来达成。为了使身体能够接受阵,需要先注射毒性相当于毒药的药剂作为准备,接着将温度达到数百度的烙铁按在肌肤上使之固定,这样才能拥有一辈子不会消失的阵。……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想清楚就导入,日后势必会后悔。
  另外,在使用阵之前会先浮现蓝白色的文字,这个阶段称为「发现」;文字碎裂,实际发挥效果的阶段称为「发动」。刚才两位阵士一开始就突然使出全力时,你们之所以会什么都看不到,那是为了避免让对手得知自己用的是什么阵,越是老练的高手,处于发现阶段的时间就越短。
  结束这段说明后,伊莉丝对着直到现在都还在陨石坑底部战斗的两人发出「停手」的指示。
  「这一期,总本山只征求针对战斗特化的阵士。虽然总是处于人手不足状态的医疗、通讯部门也接受应征,不过志不在此的人就先导入能够用来战斗的阵吧。理由自己给我去调查或推测。……无论如何都不想这么做的人,因为毕业资格能够维持五年,要等到下一期也是个选择……丑话先说在前面,选这条路的话,绝对不要导入阵。包括这番话的理由在内,一切交由你们自行判断。……毕业典礼到此结束,现在宣布解散。期望经过三个月之后,我们能够以阵士、以同志身份再度见面。」
  伊莉丝随着蓝白光芒浮上空中之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事情似地,低头看向我们。
  「虽然你们还不是阵士,但毕竟是有可能成为阵士的人。商业区还无所谓,不过一旦离开总本山就要提高警戒,有可能会成为暗杀目标。……虽然我们是『裸之大剑』,但现在的你们甚至连剑都还没拿到手,也就是单纯的赤身裸体而已。」
  希望大家能够尽早拥有运用良阵之力——留下这句话之后,伊莉丝就从我们的面前消失了。

  2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不曾有过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对象。从懂事开始,我就已经在挥动真刀。双亲过世,眼看道场快要撑不下去,大哥于是挺身而出,试图重振道场时,我在旁帮忙,就算有空闲时间也会被逼着学习读书写字……即使没有这些事,当我差下多十岁时,不论是脸孔或身体各部位,几乎都已满布伤痕,这种难看、恐怖的模样,让其他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不成材的家伙、说不定是母亲搞外遇而生下的孩子、真的流着府津罗之血吗?——过去就只是一直面对他人的这些嘲笑、虐待而已。即使日后道场度过危机,许多不同年龄层的人因为仰慕大哥而拜入门下,但那些门生对我依然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我也不许和他们一起练剑。
  你没有那个资格——大哥是这么说的。技术当然不用说,就连心灵也还不够成熟。
  一直陪伴着我的,始终只有屈辱与绝望。
  这样子的我,真的有办法找到搭档吗……
  我怀抱着这样的不安,看向体育馆的讲台。在毕业典礼结束后,跟我同班,总把自己当成领导者、十分罗嗦的绅助表示「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就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所以现在讲台上正处于莫名其妙的自我宣传时段。
  「喂、小鬼们,现在可不是在相亲,公开自己喜欢的异性类型也没有意义啦。找搭档的时候,选择同性是基本原则啊。」
  教职员中唯一留在现场的体育老师,以怒吼般的语调说出这番话。请问是为什么?——某人出声如此询问。
  「阵士随时可能遭到狙杀,男女组合的话会无法时时处在一起。虽然也有以情侣、夫妻组成搭档的情况,不过,这种的最后多半都会发生争执而拆伙。……即使说真正优秀的阵士都是同性搭档也不夸张。」
  下一位上台的人请把这点也纳入考量喔——喜欢扮演领导者角色的绅助,随即高声喊出这句话。
  绅助跟我一样都还不到二十岁,虽然他是男性中少数穿着学校制服,甚至连领口的扣子都扣上,个性似乎相当认真的人……不过不是我想打交道的类型。……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上台的,大概三十岁前后的平头二人组,我也同样说不出「喜欢他们」这种话。
  「大爷我叫做乔,旁边的壮汉是丹。虽然我们刚入学就已经决定要跟对方组成搭档,不过还是想趁这个机会跟其他班级的同学做个自我介绍。我们是——。」
  「——美丽的!」
  两个几乎是半裸……更不如说都只穿着一条布料面积非常少内裤的男性,边发出「喝!哈!」之类声音,边摆出各种姿势,像是在展现自己没有多少体脂肪的身体。
  我猜他们应该不是想要做自我介绍,只是想找个显眼的地方向他人展现体格而已吧。……同学们不过一百人前后,居然就有两个具有这类兴趣的人哪?
  下一个!绅助一喊完,随即有一个少女应声。一边用力推挤看似舍不得下台,每走一步都要摆出不同姿势的乔、丹二人组,一边登上讲台的人物,是个有着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红色短发,个子娇小的女孩。这个女孩的外表看来像个少年,以皮带等绑住旧衣服的打扮,像是在山林间活动的猎人。
  虽然这一期共有四班,不过因为她跟我同班,所以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她的举动还是一样异常,走起路来非常流畅,几乎让入无法感觉到她的存在。简直就像是野生动物一样。只要对武术之类的有点心得,相信都会马上注意到这一点吧。
  「我叫红,今年十四岁。在来到这里之前是跟爸妈一起当猎人。理想的对象是可以开开心心聊天,而且温柔的人。请多指教。……啊、我的兴趣是跟家里养的一群狗一起上山,然后、这个嘛……。」
  虽然她以带着浓重口音的腔调,慌慌张张地想要继续说下去……。
  「红同学!要上台的话,请先整理好自己要说的内容!」
  听到绅助高声大喊,红回答「啊、对、对不起」之后就沮丧地走下了讲台。
  ……就是因为会出现这类情况,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虽然我知道绅助的判断不无道理,有一百人要做自我介绍的话,确实应该如此……可是,至少可以把话说得婉转一点吧。
  在红一边抓着头,一边发出「耶嘿嘿……」的苦笑走下讲台时,我们的视线偶然间有了交集。
  在众人面前遭到批判后,往往会成为大家敬而远之的对象。可是,我认为这种时候才更应该安慰对方两句。
  所以,当我露出微笑朝向红走去之后,她也像是被叫到名字的小狗一样,以小跑步靠了过来。然后,红毫不掩饰地用自己故乡的方言说出「我搞砸了哩」这句话。
  「没问题的啦。应该吧。我觉得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是这样的吗?……这个、亚尔卡、不对,亚尔克……同学,没错吧?我们同一班。你真体贴。」
  我微微摇头,与其说是体贴,不如说只足习惯受伤而已。
  「希望你能找到好搭档。」
  「嗯……如果亚尔克同学是同性就好了。……不过,其实我已经有了中意的对象罗。」
  谁?——我试着继续这个话题,红于是将视线投向人群之中的某个少女。对方正是先前在我身边自言自语,头上有着大大狐狸耳朵的少女。
  「……真想摸那个大耳朵跟毛绒绒的尾巴……。……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吧。」
  「你这人啊……从外表看不出来是这种个性哪。」
  人家也希望自己能有大耳朵跟尾巴啊——红以悔恨的语气这么说。
  据说在古代,为了使人能够长出兽耳、尾巴等,有人创造出了对受精卵进行处理的遗传基因改造技术。记得在课堂上听过「这是一个疯狂时代的象征,当时全世界都认为父母亲理所当然可以把孩子当成宠物般对待」之类的内容……总之,这种变化原本应该只会出现在当事人身上,即使当事人成为父母生下后代,孩子也会是普通人类外型……但是,在世界大战时,由于各国不约而同为利用阵之力而进行基因改造,导致本来应该会消失的因子变得能够跨越世代藩篱,继续存在于基因内部,有可能随机浮现——好像是这样。
  「……下一位!怎么,没人要上台了吗!?」
  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人做过介绍后,开始慢慢出现没有人要上台的情况。剩下的,可能都是已经事先得到惰报,早已决定搭档的人吧。再来可能就是像我这种个性灰暗的……嗯?
  「亚尔克同学,你也上台自我介绍一下会比较好喔。」
  红边说话边从我背后推了一把。……总觉得她是个不会让人感到有什么隔阂,像狗一样的女孩哪。
  虽然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听从红的建议而上了讲台。
  「这个……我叫亚尔克。我是——。」
  ——咦、那家伙……府津罗……?
  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传出另外一道声音。虽然是女性的低语声,但是,在这个里面有一百多人的体育馆之内,听来却意外地非常清晰响亮……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我顿时说不出话,涌上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本能地看向声音的所有者。
  ……不只是我而已,会场内一大半人也都是如此。
  对方披着斗篷还拉起了连身帽,看起来很苗条,身旁有个穿着女仆服的随从。斗篷之下是学校的制服。然后,这个人物拨开连身帽,露出绑成马尾的金发,以及似乎相当好胜的女性脸孔。
  这张脸孔……我很熟悉。
  「哎呀,果然没错。这家伙是府津罗兄弟中差劲的那个。」
  就算现在不是在讲台上,就算对方是别班的人……我还是知道这个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少女叫什么名字。……她是我的同乡,就某种意义来说,也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浜菊怜……你怎么……」
  此刻,体育馆内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浜菊身上。她走上前,抬头看着在台上的我。
  「差不多有两年不见了吧?……不同班的话还真的不容易知道别班有什么人呢。哎,你那恶心的伤痕一旦消失,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肯定认不出来吧。……所以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府津罗……呃、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说府津罗?——是「那个」府津罗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该不会是被派到这里来的吧?——府津罗!?那不就是听说曾经留下惊人战绩,最强的阵士杀手宗派吗!
  在体育馆的喧闹中,台上的我咬紧牙关……报出了「亚尔克」这个名字。
  「哎呀,这样吗。请多指教罗,府津罗。……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不过还是再说一次好了,我叫浜菊怜。搭档是我的随从,白妙菊,再次请你多多指教。」
  面对来自体育馆各处宛如能将人刺穿般的视线,我低下了头。但是,这样一来却又正好过上手靠讲台,抬头往上看的浜菊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因为无法忍受而拉起视线后……遭遇到无数疑惧的眼光。就连红也以不安的表情看着我……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只有一道视线不会带来痛楚。……这道视线来自那个有着狐狸耳朵的少女。
  我也回望对方的黄金色大眼睛,就像是要逃入其中一样。

  3
  「于是你就一路哭着逃到我那里去了……应该就是这样吧。哎、随便怎样都好,总之先吃吧。」
  这里是位于商业区一角的大众酒吧某一桌。店员端来的大盘子上,放有两个足以跟盘子大小匹配的大汉堡,还有附餐薯条和沙拉。
  「才、才不是这样咧,空。我根本没有哭吧……啊,我、我要开动了。」
  因为在宿舍时吃的东西都以豆类为主,就算是偶尔的外食——由于要重新买衣服、进行消除伤痕的手术的关系——几乎也都只吃便宜的荞麦面店。……所以,像这样的餐点让我忍不住都要流口水了。
  先前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等空先拿起一个汉堡后,我也将手伸向另一个。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感让入雀跃起来。虽然位在汉堡顶端与底部,烤成焦黄色的面包都已经非常大了……不过,夹在中间的材料却比面包还大。这是个炸猪排起司汉堡。超出圆面包涵盖范围之外的厚片炸猪排,与其说是椭圆,其实更接近长方形。像是在夸示自己刚被炸好一样,几滴透明的油渣还在猪排边缘处突出的金黄色面衣上跳动。
  空一见到冲出学校之后的我,马上就带着我来到这家店,并且点了这些东西。……钱当然也是他出的。
  我要开动了——不由自主低声重覆一次之后,我才朝着汉堡一口咬下。
  面包的表面酥酥脆脆,里面则依然松软。接下来,继续往内……就是天堂了。下排牙齿潇洒地抵达猪排处,使用大颗粒面包粉制成的猪排面衣,锐利到像是能够刺进牙龈的地步,再加上刚炸起锅的热度,简直堪称暴力。另一方面,上排牙齿则是处于截然不同的冰凉鲜嫩之中。通过面包之后,首先遇到的是切得相当厚的番茄。在这之后则是非常薄的洋葱切片,而且好像还泡过盐水。带有些许盐味的柔软洋葱片,没有屈服于猪排的温度,依然保有爽快的清凉感。
  当下排牙齿无视于牙龈受到的刺激而继续突破面衣,来到厚实的猪肉处时,上排牙齿也已经将猪排纳入了射程之内。没错,抵达了位于洋葱下方,贴附在宛如剑山般的猪排面衣之上,已经完全溶开的起司片所在处。起司很热,热到吓人的程度。不过,我还是就这样咬了下去。肉。这是猪的里肌肉。潜藏在起司之下的酱汁香味,随着满溢而出的肉汁,一同纵身跳进我口中。
  宛如要逃离那激烈的热气似地,我咬断了肉。嘴唇同时感觉到番茄的冰凉与猪排的滚烫。
  逐渐分离的汉堡与嘴唇之间,架起了一道起司之桥。我用舌尖舔断它,加以咀嚼……简直好吃到令人头昏眼花的地步。爽脆的面衣在口中跃动,每嚼一口就产生水气的番茄与洋葱,与猪排的热度在嘴巴里混合,逐渐形成绝妙的温热感。随之而来的还有味道鲜明的酱汁与猪排肉汁。
  仔细想想,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但我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起司、酱汁、猪排的力量,几乎让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虽然是如此沉重的连续攻击,但在通过喉咙的时候,番茄的酸味与洋葱的些许辛辣就已经将油腻感冲得一干二净。……所以,在口中的食物还没完全进入胃袋之前,我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吃第二口了。
  这个真是好吃啊——我一边低声这么说,一边注视那个留下自己咬痕的汉堡,看着透明的肉汁从刚咬断的猪排断面滴落,逐渐渗入底层面包的光景。等到肉汁浸透处变大,我才又咬下一口。果然很美味。光是渗入肉汁的面包就有种深奥的味道……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之情。
  每吃一口就让肚子更为充实的重量感、逐渐浸透身体各处的味道。抹去讨厌情绪的满足感。
  「就是这样,吃吧吃吧。人哪,只要吃到好吃的东西就至少有力气露出笑容。……变成大人之后还得加上酒就是了。」
  右手拿着汉堡,左手紧握啤酒酒杯的空这么说。他把汉堡与啤酒轮流送进口中。
  「嗯~白天的酒就是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好喝哪。……不过、该怎么说呢,一直逃跑也不是办法喔,亚尔克。……不如说,现在的状况应该很不妙吧?像这样远离同期阵士候补都聚集在一起的体育馆,不是会让比较好的人才都被别人抢走吗?」
  「所以我说自己去找你不是在逃跑……。那个、其实我是……想问问空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搭档。」
  空噗哗一声,喷出一大口啤酒。
  在我用「亚尔克」这个名字完成入学典礼后,马上就设法找出了空,对他报上新名字。从那时开始,我们就说好要直接叫对方的名字,而当空在商业区时,我们也经常见面。
  ……也就是说,他是我唯一可以算是熟人的对象。
  老实说,我知道自己确实有依赖空的地方。虽然说并不完全是因赫如此……但我就是想拜托他与自己搭档。
  毕竟伊莉丝也没说一定得从同期的人里面找搭档嘛。
  「呃咳、咳……。亚尔克,很遗憾,在阵士之中,我算是一个例外。独行侠。我是只针对〈飞〉这个阵特化的阵士,平常负责运运东西,紧急状况时拚了命勉强可以运送一两个人……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别这么说,空的能力已经非常厉害了。而且……。」
  也是愿意跟我这种人作伴的好心人……我差点要这么说。虽然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是总觉得说出口可能只会让对方产生反感,所以忍不住就把话吞了回去。
  空露出带着些许哀伤的笑容,喝了口啤酒。
  「亚尔克,你是个温柔的人哪。不过呢,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很不中用的啊。入学前打的试剂,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只有微微发烧的程度吧?……我好像是烧到超过四十度的样子。几乎已经没有意识,勉强撑着没有倒下就已经是极限了。在那之后也足足有十天没办法正常活动。……也就是说,真的是在及格边缘,大概就是阵士里的吊车尾吧。所以,在五年前我迎接毕业典礼的时候,根本没有半个人过来找我当搭档。」
  我觉得自己好像碰触到了不该碰的事情。
  「阵士不是闹着玩的。虽然不如人,但是毕竟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可以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这种心态是行不通的。……成为阵士的瞬间就已经赌上了性命。出去执行任务时也常会遭遇生死相搏的场面。不只如此,一旦成为阵士就永远不能放弃这个身份。搭档也是,只要成立,除非真的面临极端深刻的状况,否则都不能轻言解散。……你跟我不一样,不但有相当优秀的适性,而且应该从小就累积了许多武术方面的锻链吧。即使身体因为药物影响而变差,经过磨练的才能也依然存在。……对于达成包含战斗在内的工作,你可以说拥有非常充分的可能性。跟我这种人比起来,肯定会有更适合你的搭档吧。另外,就算不跟人搭档,要一个人工作,其实也——」
  不对——我开口打断了空的话。听完我转述伊莉丝的「将阵导入身体,组成两人一组的搭档,向总务部提出申请」这番发言后,空露出不解的表情。
  「咦、难道系统改变了吗?……对了,那个培养猎犬的传闻,是从这一期开始啊。难怪了,原来如此。……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不妙了。亚尔克,你现在马上回体育馆去,最好能尽快找到自己的搭档。……现在不是吃汉堡的时候了,好啦,快点回去。」
  「等、等一下啦,我才吃到一半。……」
  「饭随时都可以吃啦。亚尔克,你听好了,从学校毕业之后的阵士,分成两大类。一种是领薪水,为总本山卖命的;另一种则是虽然需要随时回报在哪里、跟谁在做些什么,而且还要缴税给总本山,但是可以自由选择要做什么的。成为后者的,大多都是原本就是生意人之类的……以前者为目标的话。在成为阵士之后,总本山会根据适性来分配工作。如果你不是想当商人或隐士的话,要是不趁现在找份比较像样的工作,之后肯定会为金钱问题而伤透脑筋喔。」
  「……总觉得这段话听起来还真是充满辛酸哪。」
  过了好一阵子,空才挤出「是啊」两个字。
  「阵士并不是神,其实就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而已。……总有一天,你也会对这句话的含意有深刻体会。……到那时才能算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阵士吧。」
  说这段话的时候,空的眼神一直望着远方。

  4
  虽然受到空的催促,但结果我还是在体育馆附近停了下来……没能走到同学们所在的地方。因为我觉得,比起在听到浜菊喊出自己名字的情况下继续自我介绍,要再次投身于那些疑惧的眼光之中,才是更沉重的煎熬。
  到教师办公室请教班导之后才知道,似乎每年都会出现不少像我一样找不到搭档的人。这种人往往会在期限快要结束时才和其他同病相怜的落单者组成搭档。
  所以,虽然你可能会觉得不安,不过就先随便打发剩下的三个多月时间吧——导师是这么说的。
  ……虽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过,我决定要利用这段突然多出来的空闲,在最后再回故乡一次。为了要告别府津罗之名……也是为了向大哥宣布,自己已经成了名叫「亚尔克」的阵士。
  他听到之后会有什么表情呢?就算是大哥,多半也会惊讶得说不出话吧。或者是……不由分说就一刀砍死我呢。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不过,我就是觉得,如果能向大哥报告自己已经获得成为阵士的资格,肯定会是件相当痛快的事情。
  大哥始终希望把我培养成剑士,就算无法达到一流境界,至少也要我拥有一定程度的实力。现在,我就要让他无法如愿以偿。
  这个……就是至今为止始终处于痛苦之中的我,对他进行的报复……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都到了这里,才碰到这种事吗……。」
  我用手按着传来痛楚的侧腹,躲进大树后方。
  这里是深山之中。虽然这个地方就是我离开学校之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抵达的故乡……因为想要抄捷径,所以蛮不在乎地打算穿过以往总是在其中修练的,属于府津罗家所有的山林地带,然而,这却是个错误的判断。
  如果是过去的话或许还无所谓,但是,现在我手边不但没有刀,而且又处于为了成为阵士而注射大量药物的准备阶段,身体能力降到了小孩子的水准。
  在这种条件下,碰上这样的对手,当然是非常不妙的——敌人是鵺。
  「……如果外型再更像怪物一点,我就会想到要避开了……该死。」
  我从大树后方稍微探出头,往前方看去……有个身影。
  因为披着黑色斗篷的「那个」,在太阳还没升起前的凌晨昏暗时刻,站在树荫之中,所以我忍不住开口与对方搭话。
  由于现在是春天,所以我以为是每年都会碰到好几次的,来摘山菜却迷路的人……结果却是鵺。
  从懂事开始,我就跑遍了这一带的山林,独自练习挥刀,要是发现鵺的话也会当场把对方砍死,把这些事当成修练。本来以为对这里已经了若指掌了……可恶。
  虽然肋骨没有被打断,但还是非常痛。
  「身体现在这个样子,武器也只有短刀而已吗……该怎么办呢。」
  老实说,只靠这把刀身长度不过十公分前后的短刀,势必需要冲进对方怀里。
  但是,凭现在大不如前的体力,我也不敢说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鵺伫立在已经开始变得明亮的森林之中。对方身上套着一块似乎是从哪个地方捡来的破布,从中像人类双手般垂下的,则是长度应该不下四公尺的触手。虽然触手的外型像是鞭子,但足足有拳头粗,我在近距离挨到攻击时被打飞了十几公尺。
  现在唯有豁出去逼近对方不可了。
  但是,就算能够冲进对方怀中,凭短刀的长度,有办法杀死生命力相当强的鵺吗?
  我用视线搜寻四周,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有了,一根断落的树枝。
  我一边留意鵺的动态,一边悄悄地抓住那根树枝,接着把多余的枝条削掉,让它变成一根棍棒。
  虽然跟用来做木刀之类东西的木头比起来,这根树枝简直细瘦到不行,但总比没有好。
  我很快地抽出了外套上用来束紧衣服的皮革带子,用腰间水筒里的水把它弄湿。然后用皮带把短刀紧紧地绑在棍棒前端。
  完成这把速成长枪之后,接下来就要决胜负了。
  既然凭手边的装备做到这样就是极限,即使再等下去,状况也不见得会好转。
  我从树后走出,放低重心,拿起长枪摆出下段架式,面对着鵺。虽然鵺没有脸孔,不过也将身体转向我这边,运用那类似人腿的四条腿一点一点缩短彼此距离。
  简直就像是使用真刀的对决一样——浮现这个想法后,我逐渐觉得心情放松了下来。
  ……跟大哥比起来,鵺之类的对手,不过就是只会乱动的怪物而已。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感到害怕。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虽然现在还是早春,而且又是冷到会让人想起冬天的早晨,但身体还是冒出了汗水。
  我们双方都慢慢地朝彼此接近。……然后,时机终于来临了。
  先有动作的是鵺,对方大幅度横向挥动一条触手,将之如同长鞭般甩出。
  我往前踏出一大步,一边靠近敌人,一边为闪躲触手而跳了起来。这时,鵺也对我以纵向砸下另一条触手。面对来自上空的攻击,我没有选择抵挡,而是将长枪往上挥,用枪头大力一挑。虽然手中棍棒发出受到挤压的声昔,不过总算是把从头上砸下来的触手砍飞了出去。
  ……然而,棍棒也在这个时候折断,缠绕着短刀的前段部分飞上天空高处。
  别说是想要捡回短刀,现在的我,甚至没有余力去留意刀掉往哪个方向。
  面对已经逼近眼前的鵺,我一边大吼,一边将手里半截断棒中比较尖的那一端当成枪尖,带着全身重量刺进鵺的身体。
  我避开喷出的血花,脚刚碰到地面就马上用力一蹬,继续往前冲。藉此把手中的棍棒往前挤压,设法让棍棒刺得更深一点。
  虽然我对自己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感到不满,但还是竭尽全力刺出棍棒……之后,那种沉重而坚硬的手感,终于消失了。在宛如戳破装满水的皮袋般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终于让棍棒尖端刺穿到鵺身体的另一侧,连人带棍将对方刺倒在地。然后,我立刻在地上翻滚出去,与敌人拉开距离。
  必须找个武器。石头。至少比没有好。我握住拳头太小的石头,准备迎击。鵺……一动也不动。
  「……解决了啊。如果是以前的话,就算是空手也打得赢吧,可恶……。」
  我用手背抹掉沿着下巴滑落的汗水……抹到一半就停住了。
  ……这是在开玩笑吧。之前因为像是对决一样,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个鵺身上,所以没注意到……现在环顾四周才发现,实在太糟了。外型跟刚才干掉那只一样的鵺……还有五个,而且已经包围了我。
  敌人们利用树木阴影作为掩护,偷偷摸摸地靠近。
  细看那些没有披着布的鵺后才发现,那些家伙的外型,其实很类似我在学校书上看过的,叫做「噬菌体」的东西。四条腿之上有着形状细长的身体,再上去则是巨大的头部。其实也有点像郁金香。跟书上照片不同之处,大概就是这些鵺的体型达到一点五公尺前后,以及长在头部下方的两条触手吧。
  「早知道赶快逃跑就好了……啊、这个方法也行不通哪。」
  「一发现鵺就要将之除去」是府津罗流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过……。
  「唯有这次……看来会很辛苦啊。」
  五只鵺逐渐逼近,同时挥动触手。——就在这个时候。
  「……实在不像样。」
  一阵中性的声音响起,我身体的最深处本能地为之一震。这声音、这句话语,让我变得像只遭受虐待的狗一样,几乎要吓软了腿。此外……那群鵺也是如此。
  ——风。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已经有四条触手被斩飞到空中,两只鵺被拦腰砍成两半。
  白色的身影。黑色的残骸。一抹纤细的光芒闪动。当这些从我身边掠过时,剩下的三只鵺也已经变成了单纯的肉块。
  三只鵺的身体都已经分别变成四太块,散落在我的周围。整个过程平淡到要是今天有人说
  「其实这些东西并不是生物,从一开始就只是由肉块堆成的」,我大概也不会怀疑的地步。
  「不只是体力变差而已,居然连刀都不带……你这样还算是府津罗吗?」
  站在我面前的人影,是个身穿白色日式服装,黑色长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个子娇小到甚至像是女性的男子。对方提在手上的是虽然多次砍杀鵺,可是别说留有血迹,根本就连油脂都没沾上半点,刀身修长的名刀「白光凤」。
  这个人物就是府津罗流现任宗主,也是公认自开派祖师以来最登峰造极的高手,府津罗赖雅——
  「回家罗,愚弟。」
  ——同时也是我的大哥。

  5
  依然满身泥土与汗水的我,正坐在道场的中央。
  似乎是刚好出门采蘑菇的大哥虽然与鵺交过手,但完全没有沾到泥土与血水,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此刻,他正盘腿坐在我面前,双手交抱,发出苦恼的声音。
  当这个我们家引以为傲,广大到足以容纳数十人一同练习的道场之中,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的时候,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点空虚。外面十分明亮,上午的灿烂阳光从窗户照入室内,小鸟们的婉转歌声,从道场旁的竹林传进耳中……这样的静谧,此刻成为沉重的压力。
  获得成为阵士的适性与资格、在学校接受教育、做为将阵导入体内的准备,在学校持续摄取据说会导致体力变差的药物、为了想与过去有个了断,所以消掉了全身的伤痕……我把五个月前留下信和刀离开家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大致上说了一遍。
  在过程中,大哥始终不发一语,只是眉头深锁静静听我说。
  经过一段十分、十分漫长的沉默,大哥终于开口了。他首先说出的是……我以前的名字。我几乎要不由自主应声,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
  「……大哥,我现在的名字……叫做亚尔克。」
  「唔。对了,阵士需要改名换姓。……亚尔克(注1),是吗。应该是根据一路走到总本山的经历而取的吧?不错,一步一步,逐步踏实的积累,与奔跑不同,有种稳健的感觉。嗯。」
  ……不,其实完全不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就是了。但是,大哥的内心之中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见解,让我不太好意思开口说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含意,纯粹只是根据发音决定的」这种话。
  大哥总是这样,从以前就有这种在自己内心中擅自为事情下定论的坏习惯。
  「……还是问一下……你现在这种极度衰弱的体力,能够恢复过来吗?」
  听说虽然短期内没办法,但只要不导入阵就会慢慢恢复的样子。但是,如果导入阵的话,就像是为了获得能力而付出的牺牲一样,体力将会停留在衰弱状态。虽说可以藉由锻链而使情况多少有所好转,但要是想回到导入阵之前的状态,就会是非常困难的挑战。
  大哥听我说完这些话之后,他那还是如同女性般端整秀丽的脸一歪,手在胸前交抱得更紧了。
  「亚尔克,你是府津罗一族的人。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吧?……本派的门生之中,有不少人都是为了杀阵士而来学剑的。老爸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一生之中,据说杀了一百个以上的厉害阵士。咱今年二十四岁,走的也是同一条路。……你懂吧?」
  拜家门之赐,让我在体育馆有了相当悲惨的体验——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我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明知如此,你还是想成为阵士吗?决定舍弃剑,改以曾经毁灭世界的力量为武器吗?这就像是蛇想要变成青蛙、野狼想变成丧家之犬一样的事情喔?」
  我再次点头。大哥的脸孔扭曲得更加剧烈。
  「……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做出答覆。即使只考虑我之所以要消除身上无数伤痕的理由,应该就能够理解才是。……不,我本来希望这样就能让大哥理解。
  「……说起来,大哥,今天没有看到门生哪。」
※注1:音同日文中「步行(步く)」
  大哥只简单回以「从上个月开始,他们到远方进行包含猎杀鵺在内的集训」,然后又补上一句「不要扯开话题」。
  「听好了,亚尔克。就算凭藉阵之力能够扫平山峰、煮沸海洋、撕裂天空,依然不能算是强者。……毕竟那并不是阵士本身的力量,不过是在操控古代日本人创造出的一部分遗产而已。……即使如此,你还是要成为阵士吗。」
  大哥那像是在批判的声音、视线,让我感到十分难受、沉重、苦闷。
  过去一直遭受虐待,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感觉吗、知道我是抱着多大的决心而留下刀离开家的吗……想说的话,简直像座山一样多。虽然我不认为只凭道理就能说服往往自以为是、钻牛角尖的大哥,但是内心之中确实有着不吐不快的思绪。
  然而,我却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感到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放在跪坐双膝上的两手,似乎就要开始发抖。至于视线,更是已经看向地板。
  早知道就该先导入阵的……。毕竟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挽回余地,大哥也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吧。更重要的是,我应该也能以身为阵士的自信来面对大哥。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我拚命思考这件事,彷佛像是在藉此逃避大哥的问题一样。
  ……意外地,答案很快就浮现了。
  因为我想逃离那个地方的关系。疑惧的眼神实在太过恐怖。所以,为了龙够尽早逃离总本山……。逃避之旅的目的地,竟然是一开始逃离的故乡,连我自己也觉得十分滑稽。
  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吗?天生就没有剑术才能、遭受大哥的虐待,也不具备坚持要身为阵士的觉悟……或许我只是一直在逃避,一直像个傻瓜一样,怀着「或许有个能够活得更轻松的地方存在」这种梦想,只是持续在逃避痛苦的现实吧。
  ……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地方搞不好根本就不存在……
  我总是低着头。总觉得身边没有其他像自己一样饱受煎熬的人。无法排除内心之中那种「说不定世上只有我自己活得如此痛苦」的想法。
  大家到底是怎么样让日子过得好的呢?为什么可以那么无忧无虑的快乐欢笑呢?每次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我都会想到这些事情。如果生在不同的家庭,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遭遇?如果比大哥早出生的话、如果照大哥说的,更加拚命努力的话,就会比较轻松吗?所谓的苦尽甘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任何人都知道阵士的力量。就像大哥刚才说过的一样,阵士们可以自由摆布高山、大海、天空,能够操控不属于人类应有的力量。有些人将之称为诸神之力,也有人认为那是曾经毁灭世界的恶魔之力。不论如何,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不该为人类所用的禁忌。
  所以,阵士被视为危险人物。在某些地方,人们更是只要发现阵士就会试图加以杀害。阵士的性命,随时面临毒杀、偷袭或其他各式各样方法的威胁。甚至还出现了名为「鸦」的世界级暗杀组织。
  相对于此,剑又是如何?最多也不过就是能够一刀砍倒大树的程度。即使是大哥,就算有办法劈开岩石,相信也不可能斩裂高山、海洋或天空吧。
  如果连大哥都办不到,我想全世界也没有其他剑士能够做得到。
  但是,阵士……能够办得到、能够做得到。而我,拥有可以成为阵士的适性。
  某次奉命前往某个市镇办事时,在那里发现了可确认是否具有阵士适性的试剂。将试剂注入自己的身体,得知结果时……我内心浮现「终于找到了」的念头。找到了适合自己生活的场所、自己本应步上的道路……。即使阵士是人们心目中疏远、嫌弃的对象,在我眼中看来却是光彩夺目。当时的心情,绝对不是逃避。我相信不是。
  练剑十多年却始终没能得到、没能看到的「某个事物」,在那个当下,我觉得自己看见了。
  ——说出口吧。把那时的心情,全部向这个偏执的大哥一五一十说清楚吧。
  「我……。」
  勉强挤出的声音明显与平时不同。我抬起头,与大哥四目交接。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看到大哥的双眼时,原本已经巩固的决心,一瞬间就发生动摇。我自以为绝对坚定的决心,就像是以沙堆成的城堡一样开始瓦解。然而,我没有坐视情况继续恶化。就像是想要尽力保住那座沙城一样,我深吸一口气,将发抖的双手紧握成拳。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空的手。
  当初在他引领下,见识到从天空俯瞰之景色时的那份感动,再次浮现硷内心之中。
  身处天空之中看到的光景,让我受到像是世界翻转过来似的强烈冲击。
  那种开放感,宛如来到截然不同于以往的崭新世界,那种兴奋——
  那就是阵的力量。那就是所谓的阵士。
  而且,那才是我本来应该踏上的道路。——肯定如此!
  「大哥,我——。」
  面对大哥像是在瞪视的双眼,我没有发抖、没有逃避,直接从正面回看对方。
  「——要成为阵士。」
  此刻,在我们这对兄弟之间交错的视线,就像是以真刀抵着对方喉咙一样。使人无所适从的滞闷,让我全身渗出汗水。但是,我没有发抖、没有移开视线。剑术就不用提了,现在的我,连体力也不如大哥。但是,唯有心灵……还未必会落败。
  即使是人称最强剑士的大哥,相信我的决心也不会败北。我就凭着这个信念,持续与大哥的视线抗衡。
  每一秒都让人喘不过气,围绕身旁的清爽春天气息,变得像树液一样黏滞。
  小鸟们的歌声,早已随着一同振翅飞走的声音而消失。
  经过一段漫长、极为漫长的沉默之后……。大哥闭上了眼睛。
  这一瞬间,我原本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先前只是微微渗出的汗水,在同一时间开始喷发。
  「……去练居合吧。」
  大哥突如其来低声说出的话……让我一时之间忘记该怎么运用声音、运用言语与人沟通的方法,忍不住发出听来有点蠢的一声「耶?」。
  「咱说的是居合,亚尔克。拔刀术、在出刀同时砍杀的技术。府津罗流虽然不是特别重视居合术的流派,但你多少有些心得吧?至少得把这招练到能用的程度。……否则,咱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已经舍弃剑,决定要以阵士身份活下去——。」
  「龙生龙、凤生凤。剑士的孩子还是剑士。既然你是咱的弟弟,那么,不论发生什么事,咱都不会让你放下剑。就算污秽的阵将会进入你的身体……。」
  又是大哥的独断。他完全听不进我的意见,只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论说什么都没用,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刚才认可我成为阵士的事情,更让我感到欣喜……。
  「我还得要回学校去,而且也需要导入阵的时间。更重要的是,我说过再也不拿剑——」
  一阵风吹过。
  即使以「一瞬间」来形容都堪称冗长的刹那。在这个短到不知是否能够称之为时间的短暂期间内,原本应该在五、六公尺外坐着的大哥,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白光凤已经出鞘,刀尖停在距离我的脖子不到一张纸厚度的位置——透过空气传到颈部皮肤上的金属冰冷感,让我理解了这件事。
  刚才本来还在喷发的汗水,一转眼就全部缩了回去。
  大哥从原本前后脚大幅拉开的拔刀姿势恢复成挺拔站姿,同时缓缓将刀收回鞘中。
  拔刀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居合术的关键是在刀出鞘之前,这点我很清楚。但是,在刚才那一刹那,大哥所做的不只是推刀出鞘,更是从盘坐、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出刀,让我们之间的五公尺距离化成了零。
  大哥已经达到如此境界了吗。阵士或许拥有神一般的力量,但是,大哥更可能已经达到能为人类掌控之力的最高境界了吧——刚才一刀让我产生这种想法。
  我伸手碰触甚至产生「已经遭到砍断」这种错觉的脖子,有东西沾湿了指尖。那个液体是血。刀分明没有碰到脖子,但我的喉咙处却有一道平整到宛如将头发拉成水平贴上般的伤痕。不仅如此,伤口更极浅、极锐利,达到光是用手指摸过就能止血,甚至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的地步……
  大哥手中的白光凤,凭藉剑速斩裂空气,在没有实际接触的情况下砍伤了我。
  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度停止的汗水再度开始喷发。
  「哎呀,你回来了啊。……你这身打扮可真是,变得这么会穿衣服了呢。」
  女性的声音响起。虽然我满身冷汗,但还是转头看向声音来处。正在道场门前脱着鞋子的人物,原来是大嫂,堇。她是个身高兴大哥相仿。不过身材更加纤细苗条,有着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长发的女性。大嫂嫣然一笑时的模样还是一样动人。
  那些伤痕……。大嫂拿出小手巾擦掉我满额头的汗水时,如此自言自语,随即露出带着几分忧愁的表情。从以前就很善解人意的大嫂,或许只凭这一点就察觉到我有意诀别的心情了吧。
  不知为何,我突然产生一股歉意,所以将视线从大嫂身上移开。然后……我注意到,在依然保持敞开的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孩。那个女孩大概跟我同年或小我一两岁,蓝色头发绑成两条辫子。对方以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望着我,奇妙的是,我也同样注视着她的双眼。
  大哥进入我们的视线之间,对那个女孩说了几句话,然后关上了道场的门。
  「去练居含吧,亚尔克。听到了吗?」
  「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给咱去练。」
  我无法拒绝。大哥的背影,散发出令人难以想像拒绝时会遭受何种对待的恐怖感。
  「……话说回来,你的视力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
  因为太过用功的关系啦——我有点粗暴地回答,把眼镜扔给大哥。
  比起我的视力,我想大哥应该对眼镜更感兴趣吧。他就是这种人。

  6
  每个流派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居合术。架式固然有所不同,不过,贯注于其中的理念更是天差地远。
  在拔刀同时砍杀目标。这招既可以成为突然遭受袭击时的对策——也就是一种护身术……相反地,也可以当成奇袭来运用,就像是大哥在两天前对我挥出的那一刀。另外,由于这个架式下,刀不需出鞘,所以也具有「使对手无法估计攻击距离」的优点。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以单手持刀的招式,所以威力往往相对较弱。听说有不少流派认为,为了能够趁虚而入,应该只锁定眼睛或头部其中一处出招,之后再以其他招式给予致命一击。
  在我跟大哥所用的府津罗流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居合术的主要用途……不过,砍头就不用说了,最低标准是至少要能够斩断比人更加巨大的鵺或大树等对象。
  「……开玩笑的吧。这就是我现在的力量吗……。」
  虽然事先就已经知道,但实际见识到究竟有多弱时,还是忍不住要感到沮丧。
  在道场后方的山中,我对着直径约一人环抱的树木,以居合术出刀。结果,刀只砍到大概树干中间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记得以前就算是用居合术也能砍得断的……。
  我从树干中抽出自己从十三岁时开始使用的刀,确认刀刃状况后将刀回鞘。
  我让身体保持自然姿势,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我全身仍布满伤痕时,大哥教导过的事。
  居合术必须在想到要出刀时就已经挥完刀才可以……记得大哥好像说过这种不太合理的话。我想多半是指「不要发出杀意或想要斩杀的意念本身,保持内心平静出刀」之类的吧。另外还说过,「居合成功与否,在刀彻底拔出之前,推刀出鞘的瞬间就已经确定」……我想应该是说,如果这时就已经掌握到对手的破绽,等于就是以对方不可能对应的速度出招吧。
  虽然不论哪一个都是难题……不过现在试着思考过后,我发现这两者……特别是前者,明显指出就主动攻击而言的居含,也就是做为奇袭招式运用时所具有的优势。
  以前我完全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只知道依照大哥的要求埋头苦练,现在却变得已经会去思考话中的含意了……。
  ——要成为阵士。可能是因为找到这个方向的关系吧。我凭着自己的意志,首次有了要脱离大哥束缚的觉悟,而且也实际踏出了一步。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就……
  「……杂念太多了。非得更加集中精神才行。」
  我闭上眼睛,像是要专心倾听似地,让内心变得清明,藉此感受自己的身体。找出血流、呼吸的节奏,以肌肤觉察世界。
  吐气、睁开眼睛,宛如配合这些举动一般,我拔刀挥出。
  但是,刀刃在即将碰触到树干时就稳稳地停了下来。
  在推刀出鞘的瞬间,我就知道这刀无法斩断目标了。我叹了一口气,将刀入鞘,抬头望向天空。之前还十分明亮的天空,现在已经有许多星星在闪耀了。
  为了挥这一刀,我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啊……而且最后还因为发觉斩不断而停手。
  ……至少现在能够事先察觉斩不断,或许多少算是有点进步了吧。
  我靠在之前只砍进一半的树干上,仰望天空许久。
  现在没有受到监视,如果想逃的话,或许有机会逃得掉。但是……我总觉得,如果在这个时候逃走的话,似乎就像是承认了「想要成为阵士的心情,真的也就只是在逃避而已」这件事。
  想要成为阵士的意念越是认真……我就越必须在这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大哥说过,除非能够好好运用居合术,否则不会让我离开故乡。反过来说,只要能够练好,到时就可以抬头挺胸走出这里。我想,这种心态应该就不是逃避,而是在积极往前迈进了吧。
  「……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不过今天就是咱们约定的日子,亚尔克。」
  大哥飘然地在山中现身,并且说出这句话。因为我在大哥离开道场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他的气息,所以毫不惊讶地起身向他走去。
  每两天比试一次——这是我们的约定。
  在这片枝叶系茂到甚至连星光都变得疏疏落落的森林之中,我面对始终保持双手交抱姿态走来的大哥。——拔刀。出手的人是大哥,我的手只是微微抬起,连刀柄都还没碰到。白光凤的刀尖,彷佛理所当然地停在我的脖子上。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咱也不认为能练出什么成果。……好啦,回家罗,愚弟。」
  大哥轻描淡写收刀,转身依照来路往回走,我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计算日数。由于总本山距离这里有一个月以上的路程,所以,不论需要花多少畴间才能达成目标,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月。但是,如果连便阵进入身体,还有寻找搭档的事情都考虑进来的话……根本不能在这里耗上一个月。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回到盖在道场旁的老家后,我先洗了澡,接着和大哥一起享用大嫂做的饭菜。各种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朴实无华,但充满时令风情的料理,让我相当怀念。
  即使在用餐时,大哥也还是说个不停,同时也逼我跟他聊天。他就像个小孩一样,对于我的衣服、鞋子,以及在商业区吃过的食物等等,全都充满好奇心。
  像大哥这么年轻就成为道场主人的话,就会变得很少有机会出远门,所以,这些事物对他来说都相当稀罕。
  「……这样说起来,大哥,之前出现在道场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啊?门生不是都去集训了吗?」
  吃完饭后,我若无其事地提出这个问题,大哥则是端起茶喝了一口,但刻意弄出相当大的声音。我知道,这是代表他不方便回答,要我别问的意思。
  除了大哥和大嫂之外,在这个家以及道场之中,肯定还有另一个人在。虽然只有非常不明显的迹象,但这里毕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所以还是可以察觉,确实有个外人存在。当我白天在山中练习居合的时候,偶尔也会感受到,在道场中,除了大哥之外,还有另一股相当洗链的气势。
  虽然没有根据,但是,从那股感觉来研判,我认为应该就是自己回家第一天时看到的那个少女。身体虽然因为药物而变得软弱无力,但感觉并没有随之变得迟钝。
  那个女孩的美丽黑色眼眸,议我留下深刻印象……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7
  我的生活相当单调,每天就是进入山中,一次又一次重复地练着居含。过程中需要进食时就是烤些鱼乾来吃,或者随便嚼点炒大豆之类的,尽可能把时间都用来练习。
  每隔两天与大哥比试,结束后回家洗个澡,吃太嫂煮的饭,然后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一太早就叉独自离开家……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即使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在大哥面前,我的刀依然没有机会出鞘。
  虽然现在已经能配合大哥的动作,来得及把手放上刀柄,但还是不到能将刀推出鞘口的地步。
  即使想要尝试先发制人,但我似乎总是没办法好好掩藏自己的意图。碰上这种时候,大哥就会在进入攻击范围的同时出招,结果我还是一样没能拔刀。
  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也已经开始感到焦急。老实说,如果这两天再不动身出发,搞不好就来不及到总本山进行申请了。就算是阵的导入,首先也还是得从挑选阵的阶段开始。要是再加上之后还得寻找搭档的问题……。
  但是……我也不能就此逃走,我不是在说逃避现实无济于事之类的,至少现在不是。
  从我开始感到焦急的那天起,大哥的气势就笼罩住了整座山。
  我可以感觉到,虽然大哥人在道场里,但始终在留意位于山里的我。如果逃跑的话,大概马上就会被发觉吧。接下来肯定会被追上,为了能带我回来,就算需要打断我的手脚也在所不惜吧。肯定是这样的。
  对于时间的焦虑、对于大哥的畏惧……这些都让我的剑变得更为迟钝。察觉到这点后,我决定暂时停止练习居合,换成基本的挥刀练习,想要藉此调整心情——。
  「……差不多该有点样子了吧?亚尔克。……你还是一样心怀焦虑哪。」
  当晚,就在我重复练习挥刀到满身太汗的时候,大哥飘然地来到山中。
  原本在练习挥刀的我,将刀收入鞘中——同时拔刀出招。
  完美的奇袭。手从一开始就已经握住刀抦,想要砍杀对方的意志,早已混入练习挥刀时用以挥动刀的念头之中,身体也已经彻底暖好了……这是现在的我所能够使出的,最强而且最快的一刀。
  随着腰部扭转推刀出鞘,使刀身在鞘中加速,终于让刀尖划破了空气。
  然而——
  「……采取奇袭也只有这种程度吗,愚弟。」
  这一刀却挥了个空。虽然这一刀是判断大哥已经进入我的攻击范围后才挥出的,然而,大哥却只是以甚至让人觉得十分悠闲的步伐往后退开半步,这样就闪过了攻击。
  接着,面对挥出刀之后就僵在原地的我,大哥往前踏上一步,同时将手伸向白光凤的刀柄。他脸上的表情是失望。以及哀伤。
  这副表情、这个眼神,对我来说是最恐怖的事物。
  我回想起到现在为止的十几年时光,双腿开始发抖。
  「府津罗流本来是属于体格比较矮小,或者是身材比较瘦弱者运用的流派。……从一开始,咱就应该已经说到你耳朵长茧的地步了——挥砍时不要靠力气,要用技巧。以咱们这一族人来说,你这半调子的高大体型算是相当罕见的,所以太过依赖力气了。以前还可以靠力气瞒混过关,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因为什么阵士的事前准备,导致力气变得比一般孩童还弱,结果却还是……。没办法了,给你一个忘不了的教训吧。」
  大哥有了动作,然后就是冲击。我的侧腹受到来自水平方向的强烈攻击。
  这是没有拔刀,连着刀鞘一同砸来的打击。
  透过鞋底传来的地面感触消失,我威受到之前没有吹起的风——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
  在这之后,我撞到树干,摔落在地。宛如要将内脏炸飞般的冲击,让我无法呼吸。
  虽然胃像是里外彻底翻转,让我想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但却被卡在喉咙处。喉咙正设法优先让空气通过——可是无法如愿。想要呕吐的冲动与想要呼吸的欲望正在激烈争斗……形成令人难以忍受的强烈痛苦。
  大哥一脚踢进我的肚子,让堵住的喉咙恢复通畅,虽然还是有着似乎快要室息的苦闷,但至少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接着,我拚命吸进充满酸臭味的空气……然后就倒在地上了。
  「在中招之前,你就在发抖了吧。真是太难看了。……今天就给咱睡在这里。以你现在的程度,没资格吃你大嫂煮的饭。」
  8
  呕吐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天。大哥一直没有再出现,而我也没有再挥动过刀,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以正襟危坐的姿态面对着刀。
  这把刀是我十三岁时获得的,做工还不算太差的无铭锻刀。虽然没有任何爱惜之情,但至少我已经能将它当成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来运用了。
  是因为刀不好的关系吗?当我躺在地上想着这种事情时,发觉到,再往这个方向想下去是不行的。我还没达到会因为刀的差异而导致某种结果的境界。
  我不喜欢找藉口。……因为不管再怎么找,最后都一样只会归结到大哥与府津罗之血的束缚而已。
  在跪坐期间,我哭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想到自己太弱,第二次则是为了时间已经不够,眼看成为阵士之道即将断绝的事情。
  就这样,在回到故乡后的第二十六天,对于只是一直深陷于悲哀之中却什么都做不到、不、应该说是没有打算要做些什么,如此不中用的自己,我差点第三次流下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注意到附近有其他人的气息。既不是野兽,也不是鵺,是人类的气息。不过,这个气息非常不明显。
  我本能地拿起刀转身。在我眼前的人物是那个蓝发双辫女孩。她穿着跟这场门生一样的深蓝色道服,就站在离我不远处。腰上挂着刀。
  「午安,我叫做鸢。赖雅师父要我来跟你一战。」
  让人联想到小鸟的歌声,既轻柔又悦耳,虽然纤细但其实外柔内刚……就是这样的声音。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来到这么近的位置后我才察觉、大哥要她来杀了我……?虽然脑中浮现许多疑问,不过我始终看着她漆黑的大眼睛。
  她的双眼非常清澈,简直就像是以极端透明的清水构成的一样……
  所以,她的眼中也映出了我。正因为如同镜子般一尘不染,所以能够……
  「不、这个、等、等一下,我……!」
  鸢拔出刀,采取双手握刀的中段正眼架式,姿势看起来十分随兴。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也可以说有点不够洗链的这个架式,其实正是如假包换的府津罗流。与其他流派不同,除了基本架式之外,府津罗流还会传授另一个有点变形的架式。府津罗流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使用者还需要配合自己的体格、天分,更进一步调整这个变形架式,到此才能算是完成。虽然鸢的姿势是还停留在人云亦云阶段的变形架式……但是已经十分有模有样了。
  「你到底是……?」
  「我在两个月前拜师,已经学完了师父传授的所有内容。今天与你的一战,据说就是我的毕业考。」
  两个月就通晓府津罗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或许她之前就曾经在某处学过剑术,但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快了。而且这个人还是跟我同年或小我一两岁的少女……?
  然而,更让我在意的是……。
  ——要我来跟你一战……。
  换句话说……这其实就是大哥要她来杀了我的意思吧。
  对于我这个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
  「大哥他……要把我……。」
  「他叫我来砍了你。」
  鸢开始行动,速度相当快。她在踏出一步的同时,将刀朝正上方举高,接着劈落。面对这个实在太过基本的动作,我本能地往后退开,想藉此闪过这一击。
  鸢的刀在开始往下砍之后,居然还……更加伸长了。
  她往前踏出的右脚并没有立即着地,即使姿势不是很安定,但还是把身体比正常出招时更往前推了一些,让攻击距离延长了十几公分。
  我继续退得更远,避开了攻击。在我眼前挥空的刀尖,突然在空中稳稳地停了下来。鸢半途收住了这记直劈,在不让刀身产生丝毫晃动的情况下更加踏上一步,边把刀身打横边使出突刺。
  我脖子一扭,以毫厘之差闪过追击。要是这招以身体为目标的话,可能就相当危险,但鸢一直在朝头部、颈部攻击……也就是说,因鸿她似乎想尽早杀掉我,所以我才勉强躲得掉——。
  「什么!?」
  在使出突刺时放平的刀,这次转成了横扫。居然是三连击。为了躲避这招,我不得不滚倒在地。
  「……果然厉害。我以为刚才已经让你完全无路可逃了。虽然师父没有传授过,原来府津罗流也有用来回避的招式吗?」
  鸢似乎有点在意攻击被我闪过的事情,但也再度冷静地采取正眼架式。
  「拜、拜托等一下。我不能跟别人交手……大哥不准我对人拔剑——。」
  从幼年时开始,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剑术方面的才能。
  所以,别说是与他人比试,大哥甚至不许我与其他人一起练习。
  因为会觉得不好意思——这是大哥的说法。……对大哥、对府津罗家来说,我就只会让他们蒙羞而已。就算世上还有比我更弱的剑士,但对方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正拚命努力想要变强。至于我……虽然流着府津罗的血,但却只有这种程度的实力,即使能够获胜,依然是十分丢脸的事情……大哥长久以来都是这么对我说的。
  所以,我的对手只有身为家人的大哥而已。
  除此之外就都是一个人窝在山里砍杀鵺。
  说我相当喜欢打倒鵺,或许也不为过吧。如果是在山中出没的鵺,就凭我的技术也已经足以宰杀,杀得越多,故乡的人们就越会夸奖我。这是我少数能够博得他人赞赏的事情。所以,我一直……。
  因为对大哥来说,我的存在会令他感到丢脸,所以……我不能对他人拔剑。不论碰上再怎么不合理的事情、受到多么残酷的对待,我都必须设法靠剑以外的方段来解决。
  为了府津罗之血、为了大哥,为了不让这些事物蒙羞,我的剑必须要俯首贴耳。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什么剑了。即使以剑士而言是弱者、会让家门蒙羞,若是身为阵士,或许就能抬头挺胸活下去吧……。我就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才……。
  然而,这一个月,到头来我坦还是在故乡挥剑。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即便自己决定的,以为已经踏出第一步的阵士之道,眼看就要断绝……光是因为处于大哥的监视之下,我甚至就不敢尝试逃走……只知道听从大哥的要求,一直、一直地——。
  对于站起身之后始终愕然不动的我,鸢再次逼近。一记斜劈。我仍然没有移动双腿,只是望着迅速逼近的刀锋。
  就要被砍了。正如同大哥他所期望的、完全依照大哥的预期……大哥他、大哥的、大哥是——!
  ——快拔剑。内心之中的某个事物如此高喊。那是,我的声音。我的某个部分。但是,我与大哥约好了。不论受到多少伤害,都不可以对他人拔剑。不行。拔剑。不能这么做。
  大哥都已经说不需要我了。明知如此,为什么还必须要遵守大哥的告诫?为了活下去,现在非拔剑不可。
  不管对于任何事情,大哥说的话总是正确的。他的话绝对不会错。我受到多严重的伤都无所谓,已经习惯了。大哥的锻链总是以最狠的方式进行,而我一直承受到现在。……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承受得住。所以,我不会拔剑。
  要求拔剑的声音,拒绝拔剑的声音,两者都是我自己的声音。
  两个声音彼此争执、互相冲撞……终于相互抵销。
  我的内心恢复平静,毫无波澜。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逼近的刀刃与位在其后的,持刀者鸢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虽然这个人正打算杀死我,但眼中却完全没有杀意之类的感情,宛如只是在割草一样,眼神平静而透明。双眼之中映出了我的模样。
  泪流满面。在鸢的眼睛之中,我正在流泪。表情就像是遭到抛弃的狗。
  ——释放吧。
  这是我的声音,而且还在继续。
  ——遭到抛弃的狗,已经不再受项圈之类的东西拘束了。
  得知自己遭到犬哥舍弃的时候,能够抑制我的事物就已经不存在了。
  ——既然如此……拔剑吧,亚尔克。要拔的不是属于府津罗的剑,而是属于我这个决定成为阵士之人的剑。
  就只是为了要活下去——!!

  挥斩。

  有所觉悟要这么做的时候,眼前大树逐渐倒下的巨响却已经传入耳中。
  大树与其他树的枝叶互相撞击、断折、弹开,树干与树干彼此挤压……大树终于彻底倾倒在地上,造成地面一阵晃动。
  ……这刀已经砍出了。已经砍完了
  决定要挥斩的时候,我就已经拔出刀,并且完成了只使用右手,由左到右的斩击。
  全身都宛如受到挤压一样,汗水泉涌而出。先前闭住的呼吸也伴随着肺腑的痛楚而恢复。
  就这样,我一边放低挥出的刀,一边转身看向后方。
  在我身后数公尺处的地上,发现了遭到斩断的蓝色辫子。手中的刀只剩下刀柄,双眼圆睁看着我的鸢,正整个人跌坐在距离辫子不远处。
  我击退了她……是吗?没有现实感。不过,在喘过气来之后,就像是回想起梦境一样,脑海之中浮现对于发生在两秒前的事情之记忆……
  我挥出了刀。在要求拔刀与拒绝拔刀的念头互相冲撞之后……当我内心变成一片空白时,混入了些微的「某个事物」。那个事物促使我拔刀,并且砍了出去。除了鸢的刀和辫子之外,更一鼓作气把耸立在远处的大树也……。
  「这、这是我做的吗……?」
  「……真、真是太漂亮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无选择了。因为我也被交待,最慢必须要在今天完成府津罗流的修衍。」
  鸢站起来之后,随即采取了前倾的姿势。虽然她是赤手空拳的状态,但是,跟先前摆出正眼架式时相比,反倒更能明确感受到她的意志。
  我摆脱了内心之中的某种事物。可能是因为如此,虽然呼吸很乱,衣服也已满是汗水……但我毫不犹豫地对鸢擧起了剑。
  实在很奇妙。为了成为阵士而衰弱的身体本应十分沉重,但现在却很轻盈。对于以剑指向他人的行为毫无抵抗。「非得想办法解决不可」的想法逐渐淡化,转变成「看我怎么搞定」的想法。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身体很轻盈,内心也很轻松。
  这时的我,眼中只有面前的美丽少女,自然而然地想着要如何出招斩杀的事。
  脑中还鲜明地留着刚才的光景。无法相信是自己手中武器能有的速度、锐利度。
  ……但是,这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一击,眼前的女人却躲过了。
  当鸢手中的刀从刀锷处遭到斩断时,她竟然凭藉真正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与柔软灵活的身体,躲开了我朝脖子挥出的斩击。……这女人,似乎并不单纯只是个十分厉害的剑士。
  我重新握好手中的刀柄,面对着鸢。对于挥剑的踌躇,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肯定会杀了这个女人吧。如果没办法成功的话,到时就是我被她杀掉而已。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可能是出于紧张,我觉得身体内侧有种令人颤抖的抽痛感。我和鸢明明是为了杀死对方而互望,但不知为何却有种几近愉悦的感觉。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氛围,笼罩着我与这个少女。
  「看来这似乎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吧。跟赖雅师父有点像呢。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在意他人眼光,像是小型宠物狗一样边发抖边叫个不停的人,不过意外地……。」
  「……怎样?」
  「这样的说法可能有点奇怪……不过现在这样有种俐落的感觉,我很喜欢呢。」
  这句话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除了大嫂堇之外,我几乎不曾与其他女性互动。难堪的是,这时竟然只因为一句话……只因为最后的「喜欢」就明显受到震撼。内心的不平静也直接反映在刀上。
  「……我要出招了。」
  鸢判断我的动摇是破绽,于是更加压低身体,把力量注入纤瘦的双腿——。
  「虽然我说过要你们一战,不过可不记得叫你们互相残杀喔,鸢。」
  大哥的声音响起。仍然保持着应战姿势的我和鸢,转头看向爬上山的大哥。
  「回道场吧,亚尔克。这是最后一次比试。」
  道场中只有两个人,我与大哥正在对峙。大哥双手交抱,我则是采取自然站姿。
  ——长刀出鞘。出刀者是大哥。……我的刀只拔到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掌握到了什么、抛弃掉了什么。然而……在和鸢的战斗时,确实发生了某种改变,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我一边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凉刀锋,一边收刀回鞘。就在头又快要低下去的时候……。
  可以了——大哥这句意外的话语,让我在视线接触到地板之前就把头抬了起来。
  「你这家伙,该不会以为不过短短个把月时间,就可以超越咱这个最强者吧?别开玩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咱是为什么要你去练居合的?」
  这样说起来,关于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有想过。可能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只要是大哥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毫不怀疑照办的关系吧,大哥的话就是必须无条件绝对服从的旨意。所以……
  不,这可能只是藉口吧。因为我一直没有试着自己思考的关系……?
  「不管是咱或老爸,在斩杀阵士时都是看准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使出拔刀术。这是最快的做法。阵之力确实相当棘手,不过使用者毕竟还是人类。在咱们的剑之前,不论能够运用具有多么强大破坏力的阵,都丝毫无关紧要。」
  想要杀害阵士时,暗杀是基本原则。所以,我们这些阵士候补,在课堂上都已经学过以毒为首的各种暗杀手段之对策、对抗手段。
  但是,如果是大哥的居合……别说是杀意,以那个在动念拔刀时就已经挥完刀的出招速度来说……确实是无从防范。
  「如果你要成为阵士的话,先学好居合,肯定不会是白费工夫。即使不是用剑对抗,只要自己能够运用,相信也就有办法摸索对应方法了吧。」
  「大哥,你这话是……。」
  「便当,我就先放在这里罗。为了方便你一路上可以边走边吃,所以我准备的是饭团——」
  「堇,现在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在谈事情的重要场合喔。」
  哎呀,真吓人呢——大嫂面带微笑这么说,把一个包袱放在道场的门前,随即转身离去。
  便当?一路上?这到底是……?我向大哥投以疑问的视线,他则是转身背向我,拿起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供在绅宠前的一把刀。
  「拿去吧,亚尔克。……虽然以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来说多少晚了点,不过这把刀是为你买的。」
  我一头雾水地接下那把刀。
  这把刀是稍微有点长的打刀。拔出来一看之后……出现了扎实而偏厚的刀身。
  「这是把无铭刀。不过,却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刀。虽然相当洗链,但散发出来的光采并不是很耀眼。可以说是一把为战而生的刚强之刀。……这是饯别,拿去吧。你今后应该会需要它,敌人已经不再只有鵺而已了。」
  「大哥,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什么……?」
  大哥以手示意,要我把挂在腰间,过往使用的刀交给他。我照着他的意思,把佩在从商业区买来的皮带之上,本来是用来携带短刀的刀具扣环打开,解下用了几年的刀,交给大哥。
  「……你想成为阵士吧?咱查过地图,那个叫什么总本山的地方,就算现在动身也应该还来得及赶到。去吧,吾弟亚尔克。府津罗家的男人,即使已经面临最后关头、达到极限,甚至是早已超越极限的情况,依然能够漂亮地达成目标。」
  难道……这把刀、逼迫我练居合术、还有大嫂准备的便当……现在这段话……。全部都是大哥他……?
  「话先说在前面。即使成为阵士,获得非常人所能拥有的力量,始终还是无法与咱相提并论。不要忘记这件事。不要妄自尊大。驾驭自己的心灵……要清廉、正直、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大哥双手在胸前交抱,经过一小段不太像他会有的犹豫之后……与其说是在慎重选择要如何开口,更像是不确定到底该不该说。结果,大哥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咱相信你。所以才会想先告诉你这件事。……在你的心里,有个鬼存在。」
  大哥正面注视着我,像是要藉此强调,他这段话语没有丝毫玩笑成份一样。
  「不要照字面解读,咱不是说真的有个什么东西被封在你的体内。……但是,不要忘记这句话。或许有一天,你会懂咱到底在说什么。然后,如果你打算要将之解放出来的话……到时,不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咱都一定会去杀了你。这是咱身为兄长的责任。……千万不要忘记。」
  大哥对我放出极为明确的杀意。
  虽然我感到十分害怕,但还是藉由紧握刚才获赠的无铭刀而撑了过去。
  「不管你今后是要当阵士还是要去做什么其他的事,这里依然是你的故乡,而咱是你的大哥,这些都不会有所改变。就算天翻地覆,依然是绝对不变的。这些也顺便给咱记住吧。……好了,话就说到这里。如果你成为阵士的话,寄封信之类的,想办法让咱知道。」
  ——去吧。大哥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背向我,坐回地板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仅是默默地对他的背影鞠躬行礼,离开了道场。
  穿上鞋子,拿起便当后,跟着就发现我留在自己房间里的背包也放在一旁,而且已经是装满东西的状态了。这可能也是太嫂准备的吧。
  背起背包之后,我再次向着在道场里的大哥,以及多半在主屋里的大嫂点头致意……然后就冲了出去。
  途中遇见了失去辫子和刀的鸢,在她身旁还有另一个打扮像是旅行者的中年女性。
  「希望有缘能在世界某处再会。」
  由于鸢对我深深低头后说出这句话,所以我也同样轻轻点头应了句「嗯、再见了」,过程中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继续往前跑。
  必须在剩下的一个月时间内赶到总本山。
  我不懂,大哥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成刚才那种鼓励的态度。他为什么派鸢过来找我?所谓的「一战」,意思其实就无异于一决生死。我不懂。或许这也是一如往常的自以为是表现,不然就是一时兴起吧。但是……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很高兴。
  总觉得像是自己想做的事情,首度获得了大哥、那个犬哥的认同……。
  另外就是鸢……。她说我和大哥有点像的事……不、应该不是吧。我想肯定只是「觉得还不错」之类的意思吧,不过,能够从同年龄层的女性口中听到这种话,老实说还是相当令人欣喜的。
  我想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难为情吧。不过,内心因此产生喜悦之情也是事实。
  有某种事物改变了。我仔细品味这种感触、欢喜。
  我冲下山坡斜面,穿过野兽踩出的小径。虽然是已经非常熟悉的山,但以现在变差的体力而言还是相当辛苦。然而,因为持续练了快一个月的剑,所以我的身体似乎也正一点一滴地寻回过去的体力。这样的成长也让人有种喜悦的感觉。
  我拨开草丛、爬上山崖、跳过河川。选择在地图上呈现直线的最短路线。在途中也曾打开大嫂做的便当,一边啃着握得相当松软的饭团,一边继续往前跑。
  我在森林之中穿梭,来到山顶时,注意到四周变得嘈杂。鵺出现了。具有两条触手,模样看起来像是噬菌体,挡住了去路,仿佛像是要阻止我继续前进一样的鵺,一共有三只。
  我把手伸向挂在腰间的新武器,拔出它。这把刀的刀身比较厚,而且也稍微有点长,实在不太适合用来施展居合术。
  一方面要求我练习居合,一方面却又送了把不适合运用居含术的刀……这种随便的态度,确实相当像大哥的为人。
  不适合的刀。……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刻意选择使用拔刀术。
  这招解决了一只,我没有停下脚步接着使出第二击,一刀就斩断了剩下两只的触手,以及它们的身体。
  「明明是为了与剑诀别才回到故乡来的……真是讽刺啊。」
  将刀收回鞘中的时候,这把刀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
  男人……?不过肯定不是赖雅。
  中年女性有点讶异地转头望向逐渐跑远的年轻男性背影。
  妇人带着女儿造访道场,但没有获得回应。由于之前便已从气势感觉到赖雅就在道场中,中年女性不得已之下只好自己推开门,进入道场之内。因为看到赖雅正面对神桌,似乎垂头丧气地盘腿坐着,所以中年女性也同样在离赖雅有点距离的地方坐下。
  「府津罗赖雅大人,对于您本次倾囊相授小女府津罗流剑术之事……在此由衷表示感谢。然而……。」
  妇人在两个月前来托付女儿时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眼前将黑色长发绑成一束的赖雅,那纤瘦而娇小的背影,简直就像个女人一样,看起来实在不太可靠。虽然听说府津罗流过去曾在猎杀阵士方面展现强大战力,但是时光无情,后代子孙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情况却与原先约定的不同,这样我们也很困扰。先前已经拜托过您,在小女修行期间,绝不可让她与外人有所接触,特别是其他男性。这就是我们之所以不但支付讲师费用,而且还另外负担门生集训费用的原因……」
  「……刚才离开的人,是咱的弟弟。」
  「离开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小女鸢是我和某位贵人的独生女,若是她有什么万一的话……」
  「这是什么话……?你是说,舍弟会打那个小丫头的主意吗?咱府津罗赖雅的弟弟?」
  我并没有这么说……。听到中年女性语带保留,赖雅将身体转向对方。
  依然保持盘坐姿态,手中紧握一把看似使用了多年的刀的赖雅……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
  「……咿……」
  与男子四目相对时,中年女性感到喉咙为之一紧。她此刻感受到的恐怖感之强烈,大概更胜于被蛇盯上的青蛙,简直就像是有人把长剑强行塞进她口中、不、塞进喉咙深处一样。
  「你这女人是看不起咱的弟弟吗……?」
  初次见面时,她觉得对方长得像个温柔婉约的女子。然而,现在的赖雅,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愤怒,以恐怖到不像是世间应有之物的表情,面对着中年女性。
  无法呼吸。虽然觉得非常恐怖,但却没办法将视线从赖雅脸上移开。
  「开什么玩笑,小心咱连那个你谎称是女儿的小丫头一起砍了。……不过就只是鸦也敢多嘴……!」
  女儿、鸢……必须保护好她。听到这句话,中年女性总算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女性以仿佛老旧生锈机器般的僵硬动作,缓缓别过头,将视线从赖雅脸上转往自己身后。
  她发现,原本应该就坐在自己后方的鸢,此刻早已不在原地。鸢已经无声无息地后跃到道场的墙壁附近,摆出了战斗架势,脸上浮现大颗汗水。
  连这孩子都有这么大的反应啊——就在中年女性带着几分逃避现实的心态,开始思考起这种事的时候,她感觉到,位于自己视野之外的赖雅站了起来。
  察觉此事的同时,中年女性已经发出惨叫声冲了出去。她甚至顾不得穿上鞋子,光着脚逃出道场,双脚猛踢大地、双手奋力拨开草木,一直跑到喘不过气才停下脚步。
  不只是感觉到赖雅起身时,就连在盲目狂奔的过程中,女性也从未回头察看后方状况。她觉得方才感受到的气息毫无疑问来自死神,自己必死无疑,而且,丧命前根本没有办法,也来不及抵抗。
  那究竟是什么?那就是府津罗流吗?
  已经不是剑术造诣之类的问题了,那个男人,真的跟自己一样是人类吗?
  「老女人,你到底要跑去哪里啊?」
  听到头顶上传来年轻男性的声音,中年女性出于反射地抬起头。
  她注意到一个在树木之间纵跳的身影正逐渐接近。看到身影在自己眼前着地后,中年女性停下脚步。
  对方是个年轻男性,年龄大约是成人与少年的分水岭,虽然个子稍微有点矮,但身体相当结实。不过,他的长相则完全还是个少年。
  「斛,不可以说这种没礼貌的话。而且,她现在是我的母亲,所以也算是你的母亲。」
  中年女性听到背后响起一阵语气听来仿佛觉得理所当然的纤弱女声,回头一看,发现鸢正带着自己扔下不管的行李,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后。
  「好啦好啦。不提这个了,虽然我是来接你们的,不过老姐你们是怎么啦?简直像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一样。」
  「差不多就是这样。……那个府津罗流宗主,让我有点惊讶。很强呢,那个人。真的非常强。」
  「喔?那你应该学到了很厉害的招式吧?之后跟我比试看看吧,看看跟我的剑比起来,哪个比较强。」
  斛一边发出似乎感到相当愉快的笑声,一边将手放到腰间直刀的刀柄上。
  鸢无视于弟弟的举动,冷淡的表情之中浮现出些微不满,随即用手扯掉了一头蓝发,让假发之下包得相当整齐的、与斛相同的黑发接触到空气。长长的黑发,在流经树木间的风中舞动。
  「算了吧。凭我的实力,多半还没能学到神髓。就连之前听说的,赖雅先生那个不成材的弟弟,我都还比不上他。觉得或许就只是被传授了架式而已。」
  「对老姐来说,光是这样也就够了吧。接下来用自己的方式练起来就好啦。」
  鸢从自己背着的行李中抽出手巾,抹了抹脸。
  在她的右眼下方,出现一颗原本藉由化妆掩盖住的泪痣。
  「啊、抱歉。我现在就帮母……啊、不是,师姐准备替换的衣服。」
  「……怎、怎么了?鸢,你在说什么……?」
  「因为似乎已经脏掉了。……啊,可以不必再叫假名了,像平常一样叫我圆就可以了,师姐。」
  虽然眼见鸢——圆似乎正要从行李中取出自己的衣服,身为当事人的中年女性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用意。她心想,虽然自己现在确实是流了一身汗,感到有点湿气……
  中年女性猛然一惊,发觉自己两腿之间有着不像是只由汗水造成的,宛如有水滴落般的潮湿感。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失禁了。
  和圆、斛这对双胞胎不同,中年女性并不是因为具备优秀才能而获得任用,而是在经过呕心沥血的锻链后,终于达到称得上「有能」的水准。正因如此,她拥有绝非临阵磨枪者可比的老练技术与丰富经验。虽然现在已经退离第一线,但过去曾以暗杀者身份杀害数百人,以及十余名阵士的经历,让她至令依然颇有自信……不过,此刻股间的湿气,已经足以击溃这番自信了。

  光是被对方一瞪就吓得光着脚夺门而出,更甚至出现如此丑态。
  「府津罗流的剑术已经不重要了。不过,这两个月还是有价值的。我现在知道,只要能够钻研到极限,人的可能性就是无限的………人类真的很强呢,远远超过什么阵士之类的。」
  鸢以看着远方的表情,回顾至今经历的路途。
  看到对方的表情,中年女性不禁产生「属于我们这代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的感想。
  新的时代已然到来。新一代鸦之传人离巢的时刻,指日可待。
  ●
  「哎呀哎呀,逃跑时居然匆忙到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的地步……都是因为你露出这种恐怖表情的关系。真是的,再怎么寂寞也没必要这样吧。」
  堇进入道场,对于此刻依然紧握着弟弟过往佩刀的赖雅,将双手伸向对方脸庞,以纤细的手指托起赖雅的脸。
  「咱不是因为寂寞。……那个鸦派来的女人,居然说弟弟可能会对鸢怀有邪念,所以……」
  不是这样的——赖雅自己很清楚。他确实对此事感到愤怒,自己重要的、独一然二的弟弟遭到轻视,不论对方是什么人,赖雅都认为应当不顾一切将之剁成碎块。
  ……但是,现在让赖雅低着头的原因并非此事。
  「咱不敢说自己做得很好,然而,即使做法有些笨拙,但始终都是全力以赴。……咱培育那孩子的方法错了吗?现在这个判断真的好吗?」
  对方是比自己小七岁,非常重要的弟弟。父亲留下「弟弟就拜托你了」的话语后就离开了人世。当时虽然还年幼,但内心之中已经可能潜藏着恐怖事物的弟弟,相信就是父亲最后的顾虑吧。虽然并非完全因为如此,但赖雅对弟弟始终非常严格,在养育过程中使弟弟蒙受无数次挫折。一方面要求弟弟不要成为丧家之犬,但一方面却又让他面临无异于丧家之犬的状况。……为的都是要抑制住多半潜藏在弟弟心中的鬼。
  然而,即使已经使他的身体、心灵都沦为败者……依然无法连鬼的獠牙都将之拔除。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弟弟接触剑,只让他专心念书,这样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赖雅却没办法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能够透过剑来表达心意。更重要的是,赖雅内心某处也怀有「希望弟弟能够成为强者」的想法。他是个男人、是府津罗家的孩子,更是咱的弟弟——这样的心情,驱使赖雅让弟弟拿起了剑。于是,他终究未能拔去其獠牙,停在只是使之沉睡的阶段。
  赖雅一再折磨弟弟,让对方习惯煎熬与痛苦。有时甚至将对方逼迫到獠牙即将断折,濒临死亡边缘的地步。
  必须做到这个地步才勉强能使之持续沉睡,深沉到连弟弟本人都以为獠牙已经遭到拔除的地步。
  然而,为了使弟弟能够进入以剑士而言的更高境界……为了使之拥有以阵士之身也能对应刀剑奇袭的能力,势必需要使沉睡的「那个事物」觉醒。赖雅认为,与其以实力差异过大的自己为对手,让弟弟和鸦之少女交手,应该就能够使遭到封印的「那个」获得解放。但是……此时觉醒的,究竟是丧家之犬的獠牙,亦或是鬼的尖角,赖雅自己也不确定。
  弟弟以拔刀术砍断的大树,切口处漂亮到连身为府津罗流当代宗主的赖雅,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亲自出手的地步。
  「那家伙……到底要走到哪里去呢。成为阵士之后,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既要使之软弱,但同时也要使之坚强——身为兄长者所抱持的相互对立的感情、教育理念,或许就是招致弟弟离弃的原因。赖雅完全没想到弟弟会舍弃剑,更没料到对方会选择成为阵士。
  若是弟弟非但获得阵士之力,甚至还解放出住在其心中,让父亲畏惧的鬼……到时自己势必真的得去杀了他。
  与其让弟弟死于他人之手,不如自己亲手加以葬送——赖雅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别担心,即使体内流着不同的血,但他无庸置疑的是你的弟弟。毕竟他也已经十七岁了,相信知这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而且也会是符合你跟岳父大人期待的,笔直延伸出去的康庄大道。」
  「……咱一直希望那家伙能够看着咱的背影。只要能像是跟在咱身后一样,陪在身边就好了……。要是能够这样,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有问题……就算他走错路,咱也能马上……。」
  泪水从赖雅的眼中滚落。堇以手指拭去不停流落的泪珠。
  「……真让人嫉妒呢。你总是把那孩子摆在第一位,我只是第二。就算结了婚,这点也还是一样没变。」
  堇温柔地将赖雅的头拥入怀中,像是要包容对方一样。
  「希望能早点有你的孩子。这样一来,你一定也会更加重视我吧。」
  赖雅说了一句「……抱歉」,伸出手回抱妻子。
  9
  「我想导入阵,不管是什么阵都可以,越快越好。请告诉我方法。」
  抵达商业区后,我跟着就继续赶往学校的教职员室,像是要闹事般冲了进去,高声大喊。
  得到大哥认同而离开故乡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天。
  室内的四名教师,一时之间都哑口无言,先后看向窗外。今天就是成为阵士期限的截止日,而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由于截止时间依规定是到日没为止,所以,剩下的时间大概不到一小时吧。
  现在的我,别说是找搭档了,根本连阵都还没导入,可以说是颇为绝望的状况。但也只是「颇为」绝望而已,要彻底陷入绝望,这个时候还嫌太早。
  「啊、嗯……这位同学,记得你是叫亚尔克吧?委实太过勉强罗。你知道让阵进入身体的方法吧?现在的你是撑不住的。不、就算撑得住,大概也没办法活动了。那可是要把烙铁按在身上的喔。何况你也还没找到搭档,不是吗?」
  这些我都知道,但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总会有办法的。大哥说过,就算到了最后关头,甚至已经超越极限,府津罗总是能做得到的。
  虽然我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件事上,但依然相信总会有办法。
  「今后还有机会,操之过急不会有好事的。更重要的是,这一期格外严苛。建议你这次就先忍痛放弃……」
  我知道机会不是只有今年而已。但是,成为阵士的入学审查也并非每年都会擧行。从过去的记录来看,也曾出现过连续五年都不曾征求新阵士的时期。
  真是拿你这家伙没办法!——一阵粗暴的声音响起,说话者是那个体育老师。
  「看你的样子,肯定是拚命赶回来的吧。既然有这样的觉悟,说不定真的有可能顺利解决吧。跟我来。」
  的确,我想自己现在的摸样应该很不堪,毕竟是以最短路线赶回来的。姑且不论搭船移动的洒矿尔,在陆地上时真的就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从三天前开始,为了尽量减少负担,我甚至扔掉了水筒与刀之外的其他行李,就这样一路跑回学校,所以肯定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
  体育老师边走边问我对阵有多少了解,我的回答则是「只知道伊莉丝在毕业典礼上说过的事情」。
  「这样啊。……总之我看你应该是有所觉悟了……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数十分钟里,你必须导入一个以上的阵。简单说的话……就是地狱吧。」
  体育老师带我来到了学校后方林立着许多研究所的区域。这里大多是药物类的研究所,只有一栋建筑物前方有警卫。体育老师踹开那栋建筑物的门,大步往深处走去。来到像是中庭的场所后。他对着正在该处为窑添加柴火的老人开了口。
  「老头,用三十分钟让我的学生成为阵士,你能搞定吧。」
  「呵?三十分钟不可能啦。光只是导入一个阵,搞不好都会引发休克哟。更何况,想要导入什么阵,看来也还没决定吧?」
  「这是他本人的希望。阵的挑选……还没决定吗?好,那就先选两个,随便塞两个可以用的进去吧。」
  当真?老人走进研究所,脸上始终带着相当困扰的表情。
  「注意听好了,亚尔克。我现在帮你做个关于阵的特别讲习。……导入阵时,需要先将药物注入体内,再以特制的烙铁按上去以固定能力。姑且不论烧烫伤,这时要注入的药物是毒药……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剧毒。因此,光只是注入一个就会导致体力急速降低。所以,如果注射量超过体力负荷,结果必定是衰弱至死。虽然即使是适性比较差的人,花个几年时间也还是有办法导入三、四个阵,不过这是因为经过足够时间后,身体能够产生的生命力就会变得高于阵吸收量的缘故。……差不多就像是攀登高山的方法吧。为了避免罹患高山病,要正式挑战高山之前,需要先爬到山腰,然后下山,接着再返回山腰,这样一再重复,让身体习惯山的高度。不过,因为阵是无法解除的,所以,一旦上山就只能一直留在上面了。」
  我非常专心倾听体育老师的话,将一字一句都刻进脑海。
  「好啦好啦,没有时间罗。我随便挑了两个应该可以用的来,要弄在哪里啊?」
  没有时间了。我脱掉上衣,将左肩朝向手持两管注射器的老人。
  两管注射器插入的位置大约只相距十公分。注射器中泛着刺眼红色的液体,逐渐进入我的体内。
  「本来应该要等到变红的部分扩散到手掌大小,然后才是进行下一步的时机……不过现在没那么多闲工夫罗。没办法了,动用秘技啦。用全力不停拍打刚才注射的地方,硬是把那部分给弄大吧。」
  喝呀啊啊!体育老师边喊边以厚实手掌拍打我的肩膀。……其实相当痛,每次拍下都会让我忍不住喊疼。在这段期间内,老人拿出了烙铁,将前端放入窑中。
  「呵?扩散状况还不……不如说是肿起来了哪。反正一样还在扩散,应该没关系吧。好啦,年轻人,先咬紧这块布。接下来就是地狱罗。……准备进行烙印。」
  我依照老人指示,咬紧了卷成棒状的布……然后就这样倒下了。我感到头晕目眩,觉得反胃。接着……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身体正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热。
  很难受吧,还能继续吗?——眼见如此,体育老师终于也出现了担心的样子,让我扶着他的肩膀起身。
  我一边压抑着想要呕吐的感觉,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布,说出了「没问题」三个字。
  这种程度的痛苦……算不了什么。我还知道更加痛楚、艰辛的时刻。
  体育老师露齿一笑,老人也浮现笑容。我咬紧布条,挺出肩膀。
  老人从窑中抽出的东西是经过加热而变成火红色的烙铁。一块烙铁上刻着一个字。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烙铁前端还有着多达数千根细如胎毛的针。
  烙铁压到我的肩膀上……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
  皮肤烧成焦黑、血液为之沸腾、肌肉被烤熟。我紧咬布条到几乎快将它咬断的地步,发出源自身体最深处的呻吟。
  极度强大的冲击,几乎要使我丧失意识。过度的呻吟则让我开始流鼻血。
  「拿出毅力!亚尔克,只剩一个了!……唔?喂、老头,这个阵也有点微妙……。」
  「呵、这个才好吧。这个阵对身体的负担不是很重,算是比较容易导入的。呵呵……要来罗。」
  在逐渐变得混浊的意识之中,我听到体育老师发出「啧」的咂舌声。
  再次遭到烧灼。虽然是令人想要就此逃跑的剧痛,但是,我靠着回想与大哥相处的时间而撑了过来。
  接受大哥严苛磨练的痛楚、长年低头忍受一切的苦闷。没错,不管是痛楚或苦闷,我都早已习惯。这种程度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让毒药进入身体、让烙铁烧灼肩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肯定承受得住。
  这一定是为了重生而必须经历的痛苦。
  为了能够脱离大哥、脱离府津罗的束缚,以亚尔克之名……属于我的、真正的……。
  当我发觉时,遭到烧灼的左手已经紧紧握住挂在腰间的刀柄。
  大哥,我……要成为阵士。那时,面对相隔五个月不见的大哥,我是这么说的。
  当时,大哥似乎相当苦恼地双手交抱,做出正在思考某些事情的样子。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他开口要我去练居合。这个时候,大哥就已经决定要推我一把了吗?或者是,从半年前我留下刀跟信离开的时候就一直……?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已经获得大哥同意……那就非得成为阵士不可。我是这么想的。
  先是逃离了剑,接着又无法成为阵士……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大哥有理由说出这种话。
  「……我绝对、要成为……阵士。然后、总有一天、一定要、向大哥……向大哥……。」
  「就是这样,成为阵士吧,亚尔克。跟我一起……!」
  原本以为会听到老人的声音,但这阵声音却是个少女。我大吃一惊,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我发觉自己正依靠某人搀扶而在路上走着。对方不是体育老师,不是那个壮汉的宽广肩膀。……反倒是个娇小、不可靠的肩膀。
  周遭景色已经不是研究所的中庭,我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商业区的街头。
  原来我昏过去了啊。期限呢?——还来得及,虽然天色已经开始慢慢暗下来了……但是,在这条像是拖着脚一步一步缓缓迈进的道路前方,还可以看到延伸得相当细长的,我自己的影子。太阳,还没下山。
  在我的影子旁,有个小小的人影。不过,人影头上有着大大的狐狸耳朵。
  我转头往旁边看,那个在体育馆时只是注视着我而没有发出嘲笑,有着大耳朵与尾巴的少女……虽然香汗淋漓,但还是拚命支撑着我的身体。
  「我叫结仁。……亚尔克,我希望能跟你成为搭档。」
  我在做梦吗?还是毒药副作用造成的幻觉?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有人愿意说出这种话吗?我一直只想到去请求别人、拜托对方成为自己搭档的事,但是现在却……。
  或许是梦、或许是幻觉,不过……这种「受到他人需要」的感觉,即使身处如此强烈的痛苦之中,依然能够产生类似焦急的心痒难搔感。
  我坦率地感到高兴,但也有「选我这种人真的好吗?」的想法。
  然而……还有一个不管怎么想都相当深刻的问题。
  「……啊、不是,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搭档……要选同性……。」
  「这个……我……是男生喔……好歹也算是……。」
  骗人的吧?——我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搂着我肩膀的这个女孩,体型相当年幼,应该还不到十五岁。虽然穿着像是巫女的服装,遮掩住了身体的特征……但是容貌怎么看都完完全全是个少女。像是婴儿般细嫩的肌肤、修长的睫毛,还有大大的金色眼睛。从稍微有点卷的白色头发中伸出来的大耳朵也很惹人怜爱。
  「相信我啦,亚尔克。我是男生啦。……哎呀、不要再怀疑了!」
  拚命支撑着我身体的少女……不、结仁像是喘息般吐出这些话。
  「而且也没有时间了,难道你要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再次来临的机会吗?」
  虽然总是怀着「我迟早要逃走」的念头,但直到快十七岁都还是没有采取行动——结仁的话语,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可悲之处。
  在自己为成为阵士而有所行动之前,根本不曾出现过什么机会。倘若我没有想过要成为阵士……不,如果没有踏出这一步的话,或许现在还在低头看着地面挥剑。
  ……只是想着「机会迟早会来临」的话,肯定是等不到机会的。
  所以,要凭自己的双脚往前迈进,为的是要以自己的手来掌握住机会。
  就算面临艰难、因苦,依然要一步一步往前进。
  不踏出脚步的话,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e就算明知有风险,但若是不踏出……
  「就快到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决定要怎么做吧,要选择我,或者是——」
  「……知道了,结仁,我们搭档吧。……不、请跟我组成搭档。」
  结仁那带有几分像是在夸示胜利神色的黄金色瞳孔,先是看向我,接着望向另一个地方。……上方?他的眼中映出了某个东西。那是,浮在天空中的人影。……空?
  当我转头朝着夜幕逐渐垂落的天空望去时,该处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嗯!跟我一起成为阵士吧,亚尔克。」
  为什么结仁会搀扶着我、为什么结仁会等待着我、为什么结仁会这么拚命地……各式各样疑问陆续浮现。
  结仁的性别也是一个问题……不过,比起这些,现在还有更该做的事。
  那就是,让现在踏在地上的双腿往前移动。一步、一步。由结仁扛着的左肩,现在依然传来像是仍在承受烙印的剧痛。虽然感觉到不知是血还是其他体液的液体正从指尖滴落,但我完全没有分心将之拭去,只是与结仁一同往前进。
  在天黑之前,我们陆续经过……学校,以及研究所建筑群……终于来到了围绕着据说只有阵士才能进入之区域的巨大城墙门口前。这里是连系城墙内外的场所。
  那里站着一位老绅士。对方正是我首度来到适里时,坐在柜台处的人。
  「……原本应该是要在此拜见阵的,不过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请将阵遮掩好,勿使他人得见。对阵士来说,让他人获知自己导入何种阵,并非明智之举。」
  老绅士的发言,让我到这时才初次看向自己的左肩。
  ……接受烙印而烧成暗红色的肩膀上,有着正隐约透出光芒的两个阵。
  上面的字样是〈炎〉与〈波〉。……这就是,我的阵……?
  接着,我注意到扛着自己的左肩,为了避免肩膀滑落而以左手紧握着我手腕部分的结仁,该处的绷带有些松脱……从缝隙中露出阵的字样。
  手背处的字是〈阵〉,而在结仁重新握好我手腕时露出的手掌上,另外还有〈封〉的字样。
  「两位都成功导入了阵,并且找到了搭档。那么,最后再请教一次。……汝等是否期望成为裸之大剑?」
  对于老绅士的质问,我和结仁一起高声做出「「是!」」的答覆。
  「好的,两位的最终测验到此结束。欢迎来到阵士的世界。」
  老绅士背后的巨大门扉,伴随着倾轧声开启。
  在这个瞬间,我和结仁缔结搭档关系,并且……成为了阵士。


  ●第二章  『首战』
  背后的巨大门扉关闭之后,四周变得更为安静,只有我们宛如拖着脚一样往前走的脚步声,听来意外响亮。
  「总之就先这样直接到总务部去吧。虽然刚才通过门这件事应该就代表我们有了成为阵士的资格……不过最终测验内容还包括提出组成搭档的申请……唔哇。」
  虽然差点跌倒,但结仁往前踏出一大步,撑住了我们两人的身体。从他袴脚前端露出的绑带长靴重重敲击石板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面对眼前感觉不太到人类气息的建筑物群,我们先以其中最高,看起来最可能是总务部的建筑物为目标。
  抵达该处,推开大门时,天色已经暗到几乎连我们自己的影子都快看不见,不过我和结仁决定装成没注意到这件事的样子。
  进入建筑物后发现有导览板,所以我们依照标示来到地下部分。虽然这栋建筑物十分巨大,不过地下好像只有书库和总务部而已……不如说,两者似乎位在同一处。
  「……唔?啊,欢迎光临~?」
  推开门后就伴随回音传入耳中的可爱声音,加上眼前的景色,让我们不禁站在原地呆住了。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虽然我刚才就觉得往地下的楼梯意外地长……然而,地下的总务部兼书库,实在是太过宽广了。
  这里的构造宛如巨大音乐厅一般呈现巨蛋型,由于顶部挑高相当多,所以,虽然是在地下,但却能营造出开放感。除了天花板之外,其他地方也随处可见暖色系的黄色间接照明灯光,完全不会有阴暗的感觉。
  在这样一处空间中,有着许多列高度看似快要碰到天花板的书架,排得像是迷宫一样。这里究竟有几十万本的藏书,我完全无法估计。
  在这个受到书架所包围的空间中央,有个摆着「总务部窗口」牌子的圆形柜台。
  由于内部相当宽广,所以光是从门口走到中央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好不容易抵达柜台处之后,一个衣着相当奇特的女性,进入我已经有点模糊的视野。
  蓬松杂乱而略带桃红色的长发之中,伸出如同猫一样的耳朵。戴着一副大圆框眼镜的脸孔上,挂着像是肉食兽在狩猎时发现猎物般的微笑。
  虽然她披着一件料子相当厚,给人一种高级感,不知该说是斗篷还是大衣的东西……但是底下却是不知该算泳装还是内衣的打扮,让人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彷佛与生俱来就从来没有接受过阳光洗礼的雪白肌肤也十分耀眼。
  毫不掩饰展现出来的玲珑有致紧实腰身,虽然也颇为引人注目,不过,在腰身衬托下,像是圆球般突出的巨大乳房更是无论如何都非常显眼。如果从她背后看的话,应该可以从两侧腋下看到这对巨乳外溢的部分吧——大到让人轻而易举就能想像出这种画面的程度。
  这样的一个女性,先把看到一半的文库本放到旁边,然后双手撑在柜台上探出身子,以充满好奇心的表情看向我们。
  「啊哈~?看起来像是值得期待的搭档~!」
  因为柜台前有椅子,所以我就像瘫下去似地坐倒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疲惫不堪的结仁也接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说你们哪,应该很清楚阵士基本上建议选择同性当搭档的事情吧?知道吧、是吧?也就是说,这边的大耳朵狐狸,其实是个男生罗?」
  「不要碰我的耳朵……啦!」
  像是要挥开烦人的小虫一样,结仁拨开了眼镜女捏着他耳朵尖端的手。
  眼镜女报上「阿丽雅德妮」这个名字,外表看起来是二十岁前后。如果不考虑胸部尺寸的话,从表情来看,也像是还不到二十的样子。话虽如此,但这个人似乎就是总务部部长的样子。
  由于要办理成为搭档的手续,所以我们又像入学时一样,在许多文件上填写名字、年龄、有无重大疾病或慢性病等资料。……需要再次填写相同事项这点,让我有种公家机关照章行事的感觉。
  「喔~亚尔克君是十七岁,而结仁君是十四岁啊。这样的话,你们都还是处男吧。」
  我跟结仁的笔同时顿住,视线从文件移向阿丽雅德妮表情看起来十分欢喜的那张脸孔。
  「你们看嘛,结仁君以年龄而着也还有点早,至于亚尔克君,虽然很帅,不过却散发出凡事犹豫不决的胆小懦弱感觉,透出几许处男灵气,一看就是明显不习惯与女性来往的样子……啊、别在意别在意!这些话不是在取笑你们!不如说更接近夸奖!这样超棒的!」
  我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要开始发烫,所以再次低下头继续填写文件。
  ……她说得没错。我几乎没有跟妙龄女性交谈的经验。
  「而且,同样这种情况的搭档,更有可能开创崭新的世界……咕呼呼。再来就是,如果是这么年轻的一对,今后或许有机会成为肌肉猛男……嗯、嗯。」
  她斗篷底下像是猫一样的尾巴竖了起来,而且不停左右摇摆,宛如在诉说自己对我们非常感兴趣一样。
  「听好罗?所谓的男生,不对、男子汉,就是应该要有副健壮的体格才上得了台面。虽然这边这位亚尔克君已经成了高瘦结实的类型,不过结仁君现在还有机会培养成肌肉盘根错节的壮汉……啊,如果有需要的话,阿丽雅德妮大姐姐我也很乐意提供理想的壮汉化计划——」
  「……我对壮汉之类的没有兴趣。话诠回来,阵士练肌肉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哎呀呀?如果没有练好体力的话,在导入新阵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变得软趴趴的喔?还是说,你的适性非常优秀,就算导入阵也不会让体力变差太多?……唔呼呼,不管怎么说!你应该也同意,把体力练好总不是件坏事吧?」
  我一边侧眼看向宛如处于爱玩好动年纪的小猫或小狗一般,正缠着结仁不放的阿丽雅德妮,一边将手伸向已经披上外套的左肩。整个肩膀感觉越来越肿,即使只是稍微碰一下也会传来刺人痛楚……嗯?这本书是……?
  我随手拿起阿丽雅德妮先前正在看的书。上面有着《肌肉武士》的字样……这个书名还真是让人不安哪…
  一个矮矮胖胖,身高看来不到一百三十公分的女生,从书架的影子中出现。在小跑步造成的咚咚声响中,她将手中拿的两个小包裹放上了柜台。
  「部长部长,准备好罗。……那么,这两位的资料我先收进四百零四号档案夹。这二期应该就到此结束了吧。」
  「应该啦~。太阳已经下山了吧?三浦,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外表圆滚滚的三浦,虽然丝毫没有女性的魅力,不过却像是个洋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她以配得上这副外表的可爱声音回答后,就再度消失于书架迷宫之中。
  「……来,结仁君、亚尔克君,这个给你们。箱子里头呢,放的是奖助金、总本山内部的地图等等生活辅助品。啊、还有你们住处的钥匙。总之,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今后的行程表也一起放在里面。然后,这本手册记载着许多对身为阵士来说很重要的事。虽然最好还是能自己看过一遍,不过内容基本上大概都是……【不要轻易曝露肌肤。让他人得知导入何种阵,对阵士而言非常危险,即便只是导入阵的部位曝光,在某些情况下也可能会成为足以致命的问题】、【随时都要与搭档一起行动,单独行动的阵士最容易成为狙杀对象】、【阵士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本身其实非常脆弱,务必牢记此事】、【应当以循规蹈矩、身心健全的态度面对阵士人生】……这类没有重点、又臭又长的老生常谈就是了。」
  ……最后那个是怎么回事啊。
  「啊、最后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喔。……因为这件事很重要,而且又是机密,所以、来、你们两个都把耳朵凑过来。」
  看到阿丽雅德妮把脸靠过来,我们也把耳朵贴上去……对喔,因为结仁头上有个太耳朵,所以跟一般情况会不太一样。
  像这种场合,通常都是彼此的脸颊会贴得相当近,不过结仁则是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收起下巴,像是点头致意一样,把不时抖动的大耳朵朝向我和阿丽雅德妮。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药草般清爽宜人的香味,或许是结仁头发的味道吧。
  我只说一次,你们要注意听好罗……?因为阿丽雅德妮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紧张感,所以我和结仁都将耳朵更加凑近对方,屏息静听。
  「就算是男生,也是有洞的喔……?」
  我跟结仨,此刻肯定有着相同的表情吧。
  怀着「……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的心情,我们不约而同看向发出「唔呼?」笑容的阿丽雅德妮。
  「阵士以选择同性搭档为基本!然后,阵士露出肌肤就会有风险!所以不能随便与陌生对象发生关系……不过,如果对象是多半会一生相伴的搭档……!多么美好啊!大家都幸福,我也很幸福!呀呼——嘎!!」
  一本厚到夸张的字典突然飞过来,重重地砸在阿丽雅德妮的后脑上。虽然冲击力道在我看来应该足以把眼球打飞出去,不过实际上飞出去的只有她脸上的大眼镜而已。
  「部长,你又开始对新人说这种蠢话了……。好啦,要是登记工作已经完成,那就请你到后面来处理其他业务吧。已经累积不少工作了。」
  三浦带着以短短双腿踩出的咚咚脚步声出现,一把抓起虽然苗条但相当高挑的阿丽雅德妮衣领,把她拖往远处。
  「讨厌啦!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告诉他们啦~!三浦、先别把我拉走啊~!」
  「反正肯定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吧。」
  「要越过最后那条界线的时候,记得要先洗干净,然后抹上凡士林或润滑液之类的,然后,我推荐的是……!」
  「好啦好啦断袖断袖。……单凭一时兴起的『或许有很多男男配爱好者』念头就成为阵士,而且还登上总务部部长职位的毅力,确实很了不起,但是,请不要随便把没有这种癖好的年轻人也拖进那个世界。如果有这种闲工夫的话,就到后面一起来处理无趣又孤独的侧行业务吧。」
  「不要啊!这两个人潜藏着巨大可能性啊~!虽然现在这样也不错,不过我个人还是比较希望结仁君能够成为像大金刚一样的肌肉壮汉,然后跟亚尔克君热情交缠的喔~!」
  「拜托部长你不要再赞那些古代的书了。更不如说。请你不要试图在现实之中打造梦想的世界。……真是,明明以身为一个女人而言,具备这么好的条件……。好啦,我们走啦。真希望你至少能在假日的时候去钓个风流美男子之类的啊。」
  「现在只有同志才是我的最爱!不要啊——————!!」
  我和结仁呆望着这两个相当吵的人逐渐远去,然后在原地等了大概三十分钟。因为始终没有其他人出现,也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所以我们就起身离开了。
  如果可能的话,应该要尽量避免到这里来——我漠然地这么想。
  1
  总本山提供的房间,条件可以说非常好。地点是砖造两层楼公寓套房中的一间,室内不但有床、沙发、桌子等家具,也有浴室和洗手间。
  而且还是个人房。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对阵士而言,在人前脱掉衣物的行为是非常危险的吧,
  我本来以为搭档会生活在一起,不过结仁住在隔壁。……可能是因为受到阿丽雅德妮的诡异言论影响,我似乎也快要变得有点在意结仁,所以现在这样正好。
  虽说是在意,但当然不是一边喃喃自语「说起来男的也有洞嘛,是啊是啊……」,一边露出下流笑容之类情况……主要是关于「结仁真的是男性吗」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看,结仁都只像是个有点不太搭理人的女生。而且,之前耳朵凑近的时候,那头卷发散发出的香味也让人相当在意……老实说就是这些事。
  宛如昏过去一样躺平而大睡一整晚的我,从床上起身后,就这样在半裸的状态下抱着头陷入苦恼。
  「应该是男的吧。让结仁需要伪装成男生的理由……好像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人都拒绝之类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结仁喜——」
  ……或许是到现在还有点挂念一个月前鸢说的那些话吧,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进入有点丢脸的自我意识过剩思考,所以决定不要再想下去。
  为了改变思考焦点,我看向窗外。这里是总本山的内部。阵士们居住的市街,有种冷冷清清的感觉。跟之前空带着我从上空往下看时的印象一模一样,感觉没有多少人。这里明明跟每天都像是举行祭典一样热闹的商业区就只相隔一道城墙,但却完全没有活力。
  包含在三浦给的小包裹里,那本名叫「为了能够过着快乐的阵士生活」的小册也提到,因为工作性质关系,阵士似乎经常在世界各地奔波。虽然总本山里的人数不多,但占地却相当宽广,人口密度基本上非常低的样子。
  虽然书上还有「怀念与他人互动的感觉时就到商业区去吧!不过,虽说是商业区,但依然有许多外来者。一旦疏于提防,可能就会马上死翘翘喔!」这种很不认真的内容……但是,从窗户看出去,路上不见半个行人身影的街景,的确会让人怀念起商业区与度过三个月时光的学校宿舍。
  道路相当宽敞,人为栽种的树木也都修剪得相当漂亮。可以看到不少大型建筑物和颇具特色的建筑。另外也有一些像老家一样,屋顶铺满瓦片的宅邸,更耸立着许多散发出严峻气势,让人联想到古代都市的细长高塔。从窗户看出去,还可以看到总本山的山顶……那里有座巨大府邸,说是城堡或许更贴切吧。
  「换件衣服,稍微出去绕绕吧……呜!」
  碰到左肩时传来剧痛。肩膀上有着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包扎过的绷带,应该是结仁昨晚帮我包上的吧。解开绷带之后发现,虽然左肩依然肿得很大,还是处于不时有体液渗出的严重烧烫伤状态,但是身体状况倒是已经恢复不少了。几乎没什么发烧,毒性也在经过一晚后就消退的样子。
  我拿出藏放在床底下的,大哥送的刀。跟昨天比起来,感觉刀变重了一些。我就这样在半裸状态下使出拔刀术。这一刀没有碰到房间里其他东西,就只劈裂了空气。
  ……变钝了。钝到连自己都能明确查觉到这件事的地步。我可以忽略左肩的痛楚,肿伤也没有对行动造成妨碍,纯粹就是体力变差了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像是打算暂时封刀不用似地,把刀收回了床底下。
  明明是以舍弃刀为目的的返乡之旅,但却在不知不觉间就带着新的刀回到了总本山。虽然觉得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奇妙的是,「舍弃刀」的念头一直不曾再次浮现。
  可能是因为之前遭遇鵺时陷入苦战的关系吧,我多少有了「出外旅行时,刀应该可以派上用场」的想法。
  我利用放在玄关前的穿衣镜映照出左肩。上面有着暗红色的〈炎〉、〈波〉字样。这就是阵。
  虽然我之前说随便什么阵都可以,不过现在这样好像也还不错的样子。
  就是那个吧,火炎冲天而起、宛如波涛席卷大地之类的。
  「不过,这个到底要怎么用啊……?」
  目前学过的,全都是例如对于毒物等暗杀手段的对应法,以及数学、生物、化学、物理、人类史等各种知识,没有提及如何运用阵的方法。阵用到的汉字到底有几千、几万个、彼此之间该如何搭配运用……没有人传授过这方面的知识。
  ……哎、就算知道用法也不会在这房间里发动就是了。再怎么说,要是现在用出来的话,不光是住处会被烧掉,半裸的我肯定也会受到烧伤……唔、等等。嗯?这是怎么回事?胡子怎么长成这样……咦?
  一摸下颚才发现,脸上已经多出了像空一样杂乱无章,长到可以捏得起来的胡子。我本能地环视床铺周围,除了床、没有用过的成捆绷带、装在瓶子里的绿色外敷药之外。就没有其他特脚……不、有了,发现能够证明我推测正确的东西了。
  垃圾桶里有十几片竹叶跟数十只竹签,以及……已经使甩过,沾有血水与泛黄体液的绷带。绷带有两团……这就表示……。
  「我睡了超过两天吗……。」
  为什么肩膀接受烙印处已经开始消肿,这下子我可以理解了。如果只是隔天的话,现在应该还是肿得相当严重的状态吧。
  在这段昏睡期间,一直都是结仁在照顾我吗……?
  虽然专心思考了一阵子,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找得到答案。总之再想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先去洗个澡。……开始闻得到自己的体臭了。
  我很快洗好身体、洗了头,接着洗脸。最后拿起洗脸台上的剃刀,刮着胡子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房间外的走廊上,响起坚硬鞋底踩踏地面的叩叩声。
  脚步声在来到我房间门前时就停了下来,接着……来者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我静静关掉水龙头,无意间握紧了手中的剃刀,不过,在浴室里也能听到的声音,让我放松了握刀的手。对方是结仁。
  「亚尔克,我去买吃的东西回来罗。……反正你应该还在昏睡吧?放心好了,你吃不了的份,我会负责全部吃光的。」
  因为我已经刮完了胡子,所以就光着身子悄悄溜出浴室,偷看房间里的状况。结仁这时正站在窗边的小桌前。只见他将装有物品的纸袋放在桌上,从像是水筒的东西里,把还冒着热气的液体倒进茶杯。弥漫在室内的味道是……绿茶的香味。
  结仁完全没有查觉到我的气息,接着从纸袋里拿出两个以竹叶包着的东西……在这个瞬间,她、不是、他原本好好垂着的毛绒绒尾巴,顿时开始大幅度左右摆动。
  结仁解开包在外面的竹叶,从中出现的是酱油口味跟红豆口味的烤麻糈,两种各有四串。
  「亚尔克,酱油跟红豆,你想吃哪一种……反正应该也还是没办法吃东西吧。没办法,只好我自己全部吃掉了,放心交给我吧。……哼哼哼。」
  结仁一说完就卷起长长的衣袖,将两种口味各四串的烤麻糬紧紧夹在左右两手指缝之间,把它们像长爪一样同时擧了起来,并且让手臂交叉。
  「哼哈哈哈哈!简直就像是全世界都已经在自己掌握之中一样哪!光是为了这个就有来到总本山的价值啦!」
  尾巴摆动状态来到高潮,左右晃动速度之快,像是快要把尾巴甩断一样。
  哈唔哈唔、哈唔唔唔……好吃好吃……对于发出像是拿肉喂狗吃时会听到的声音,大口咬着麻糬的结仁,我姑且不管对方,先穿好了内衣裤。
  「那个啊、结仁,在我睡着的时候,你——。」
  结仁大大的耳朵与左右甩动的尾巴顿时伸得笔直,原本一直动来动去的身体也整个优住了。接着,他就像是生锈的玩具一样,以不太流畅的动作转头看向我。
  「亚、亚尔克,你、你醒啦……我很担心你、喔……?」
  「咦、啊、嗯。毕竟我昏睡了两天嘛。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应该是吧?」
  脸上挂着不安表情的结仁整个人转向我,同时飞快地把双手藏到背后。
  他似乎是想要隐瞒自己刚才在吃烤麻糬的事情,不过我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
  ……毕竟他现在嘴边沾满了红豆跟酱油麻糬的内馅啊……。
  「啊、对、对了,我想你需要吃东西,所以买了烤麻糬回来……。」
  结仁这么说完之后,拿出的东西是……七根上面空无一物的普通竹签,以及勉强还留有一个麻糬的酱油味麻糬串。我露出苦笑,对结仁说「你就全部吃掉吧」。
  我开始找上衣,然后在床边发现叠好的衣服。经历从故乡一路赶来的旅程,衣服原本已经有点脏,但现在却是洗得干干净净,干净到让人光看都会觉得很高兴的地步。拿起来的时候还散发出些微那个像是药草的香味。
  「怎么……你不生气吗,亚尔克?」
  为什么?看来你很喜欢烤麻糬哪——听到我这么回答,结仁似乎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把最后一个麻糬放进口中。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这里的特别好吃。但是商业区的物价太高,实在很讨厌。本来以为学校发的生活费好像很多,但也只是不用担心饭钱的程度,真的买起东西来很快就见底了。」
  结仁依依不舍地把竹签跟当作包装纸代用品的竹叶一起放进垃圾桶,喝了一口茶之后,说出了烤麻糬的价格。听到那个数字时,正在穿上衣的我也差点僵住了……。光是一串麻糬,售价就相当于我在学校时一餐的饭钱。更简单易懂一点的说法,就是一碗鸡蛋荞麦面加上炸面衣的价格,
  奖助金有那么多啊……我一边这样自言自语,一边打开先前从三浦那里拿到的小包裹。
  我拨开「如何运用金钱」、「当阵士赚大钱!」等色彩鲜艳的小册,拿起装着奖助金的信封……嗯,明显已经有人先打开过了,这件事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戴上放在床边的眼镜,我看向结仁。
  坐在椅子上的结仁,把尾巴晃到侧面抱在肚子上,视线望向窗外远处。
  「……那个,我想你可能会想吃东西,于是出去买吃的,可是你一直没有醒来,所以就……」
  我的双眼自然地看向垃圾桶,总觉得里头的数十根竹签,已经清楚说明了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在昏睡期间,结仁一直在照顾我,这点应该也是事实吧。……所以,我对结仁说,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真、真的吗?因为奖助金的金额也不是很多,所以、那个、我就……对不起。」
  结仁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当事人有没有注意到这点,不过,结仁的尾巴意外地容易反映出感情。他之前抱在肚子上的尾巴,现在已经在膝盖上甩来甩去了。
  虽然外表像是狐狸。下过就运用尾巴的方法而言,或许更接近狗吧。
  从终于露出笑容的结仁手中接过绿茶后,我也放松了下来。
  「不论如何,现在我也成为阵士了啊……不过,到底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我的目的就只是要成为阵士,完全没有考虑到之后的事。
  我也在椅子上坐下,开始翻开小包裹里的小册子,发现了一张写着「预定表」字样的纸。上面提到,这一期在决定职务时,将采取特别的方法,那个方法是——
  「职务是怎么回事啊?而且,决定职务的方式还是由阵士搭档进行锦标赛……?」
  「小册子里写到,这一期的新人,除了以医疗、通讯这种完全非战斗职务为目标的人以外,其他人好像都得强制参加战斗性质的锦标赛。职务会根据结果来决定。」
  这样说起来,记得空也提过职务很重要之类的事。职务,也就是指工作吧。
  「该怎么说呢,阵士也有辛酸的一面哪……。在我的印象里,一直觉得阵士应该是能够这样轰一声,以强大力量撼动天地,可以无拘无束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的完全没想像过,刚成为阵士就得忙着应付跟工作有关的问题。」
  虽然我这段话说的是阵士,但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工作」这件事本身也说不定。毕竟驱除鵺的行为似乎不太像是工作,府津罗又是以剑术安身立命的一族,只要实力强就不会有问题。只要够强就有办法凭实力混口饭吃,同时让生活也获得保障。
  但是,既然现在已经离开那里……说得极端一点,不管变得多强,或许都没有太大意义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应该已经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但是,首先遭遇到的问题,居然是今后要如何讨生活之类的……。对于我这种没有正常工作经验的人来说,光是思考这个问题就觉得快要头晕了。
  「没问题的。有我这个从小就接受特别教育的人在,关于阵的事情大可放心。」
  结仁拿起茶杯,带着充满自信的笑容这么说。
  这个感觉像是少女的少年……结仁,到底为什么会选我当搭档、刚提到的「特别教育」是什么样的教育、他自己又是什么来路……话说回来,这人真的是男的吗……这些事情,我都还完全不清楚。
  试着问问看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室内响起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眼前是个个子非常小,圆滚滚的女性……对方是总务部的三浦。
  「啊,结仁也刚好在这里啊。今天晚上要举行关于锦标赛的说明会,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前往参加。以下是伊莉丝大人的告知——翘掉的家伙只有死路一条。」
  2
  结果,我没有对结仁提出任何问题,就只是静静等到太阳下山,跟他一起前往那个什么说明会的会场,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仔细想想,到现在为止都很少与他人接触的我,当然不可能拥有像样的谈话技巧之类的。而且,虽然结仁对于与烤麻糬跟钱有关的事情说了很多话,但对于这些以外的就都相当冷淡,下太会多谈其他无关的事情,这也是一个原因。
  我想问结仁的问题,主要有两个。首先是「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另外一个则是「你真的是男的吗」。话虽如此,但前者我不认为是三书两语就能够完整答覆的问题,而后者的证明……到底要怎么办呢。难道要我叫结仁脱光衣服,展现两腿之间的东西吗?这样根本就是同——
  「越过最后防线了吗?」
  发出听来相当高兴的「哪哈哈哈」笑声,从我和结仁之间探出头来的人物是总务部部长阿丽雅德妮。虽然现在我们正前往会场所在的大型巨蛋,走在昏暗的道路上,但她的打扮还是老样子,让人就算想要移开视线也还是会被自然地吸引过去。
  「哎呀,手不要缠上来啦!」
  结仁拨开了阿丽雅德妮勾在我们脖子上的手臂,不过对方依然带着笑容。
  「咦~又不会怎样,有什么关系嘛!哪哈哈哈!」
  就像是表现出结仁的不满一样,他的尾巴笔直往斜上方伸出,上面的毛也都竖了起来。
  「你们两个,申请的时候就已经拖到最后期限了,要是连说明会也迟到的话,可是会惹伊莉丝大人生气的喔。走快点走快点,哪哈哈哈!」
  阿丽雅德妮发出像是心情相当好的笑声,赶过我和结仁,以修长的双腿快步走向会场。……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披在身上的那个像是大斗篷的东西,下摆居然是三浦在后面拎着,不让它因为拖到地上而弄脏。另外,仔细看还会发现,那个斗篷的外侧有着似曾相识的国旗般图案……那个图案叫什么来着?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是……」
  就在结仁以略带烦躁的语气说出我也颇有同感的疑问时,我们进入了那个非常巨大的建筑物。
  这里是一座广大到即使放声高喊也不会造成回音的巨蛋型建筑物。眼前是一整片的草地,翠绿色的草皮整理得相当漂亮,如果光着脚在上面行走,应该会很舒服吧。在挑高屋顶上有着耀眼的照明。这多半是运用电力的照明吧。配发的小册子上提到,现在总本山仍然保有利用地热维持运作的古代技术。
  在这样一处场所之中,有着包含我们在内,约四十人的同期生,以及阿丽雅德妮、三浦……还有以石板搭建的舞台,台上可以看到依然是一副几乎全裸姿态,正在摆着姿势的乔和丹。明明没有人在看,但他们还是会定期改变姿势这点,让我感受到两人的强韧心志。
  「哎呀、居然真的成为阵士啦。……或者,就连这件事也是为了杀光阵士的伪装?哪,府津罗家的半调子。」
  进入巨蛋之后,首先对我说话的人是浜菊。虽然我们已经算是从学校毕业,不过她还是那副在制服之外披着肆篷的打扮,带着身为仆从的白妙菊。
  我叫亚尔克——我把不满压到心底深处,再次对浜菊报上名字。
  「这样啊,我跟菊倒是直接就用浜菊怜、白妙菊的名字登记了。再次请你多指教罗,府津罗。嗯?……哦?怎么,你们是一男一女的搭档?」
  唔……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然后像是为了逃避浜菊的视线一样,望向身旁的结仁……他露出似乎有点尴尬的表情,低头看着地面。
  「不、不是喔。我是男生……所以才会跟亚尔克……。」
  「这样啊,不过反正多半也是那个吧?因为没有人要跟你搭档,所以才选了同病相怜的府津罗之类的?你总是缩在教室的角落,一直在笔记本上写个不停,让人觉得有点恐怖呢。……至少同班同学里应该没有人会想跟你组队吧。」
  说够了吧——我像是要挡在两人之间般往前踏出一步,变得更加靠近浜菊。
  浜菊以挑衅的眼神抬头看着我,不过随即被跟我一样闯进两人中间的白妙给挡住了。
  在长浏海之下,白妙若隐若现的双眼,无精打采地瞪着我。
  「结仁跟我不是无选择才成为搭档的。我们是好好挑选之后才决定的伙伴。而且,结仁……那个、不是女生而是男——」
  「结仁君当然是男的罗!?之后会慢慢变成肌肉巨猩,没错,变成所谓的肌猩,不过尾巴跟耳朵还是一样,然后像野兽一样把亚尔克君给……!你说是吧、结仁君!?」
  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的阿丽雅德妮,从结仁背后一下子把他给抱了起来……。
  「你这家伙,不要随便把人抱起来、快点放手!!」
  「藏在这条袴下面的,就是那个将来会让亚尔克君发出哎咿哎咿叫声的东——嘎!!」
  在阿丽雅德妮的手伸到结仁两腿之间前,结仁脚上的绑带长靴就已经先命中了她的下巴。这一脚踢得相当扎实,阿丽雅德妮整个人顿时往后一仰,躺倒在地。
  呼——!带着这个声音回到地上的结仁,咬牙切齿地喊了声「浜菊!」,口气相当凶狠。
  「不管我们是什么样的搭档,但你肯定是个只知道用这种瞧不起别人的态度来保持自己内心优越感的可怜虫!所以没有人想跟你来往,总是孤孤单单的——!!」
  我感觉到浜菊的氛围突然为之一变。
  她现在的氛围,就像是水准很差的拔刀术。即使有心想要压抑,依然会持续散发出藏不住的杀气。受到这股杀气影响,白妙也收紧下颚,放出比较强的斗气。
  ……她们或许打算使用阵也说不定。我从两人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不要乱来,浜菊。……说明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闹事不太好吧。」
  「闹事又怎样?要我吞下遭到那个矮子轻视的这口气?啊?你是在耍我吗?找死是吗?府津罗,老实说你根本是会让所有阵士都感到不安的要素,现在正是好机会,干脆我把你们一起收拾掉吧?嗯?」
  结仁压低身体,把重心放低到像是准备要扑向对方的程庋。接着,他露出缠着绷带的左手,以右手抓住左手手腕……绷带之下发出些微亮光。
  「要是你们打算动手的话,我也不会客气。就是因为有你这种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所以阵士才会一直成为攻击目标。你才是最没有必要存在的……!」
  现场已经形成不战不休的气氛,浜菊、白妙,以及结仁,全都开始寻找动手的时机。在这群人之中,只有我还是对眼前状况不知所措。
  「哎呀哎呀,很有斗志嘛。……好啊,我就陪你玩玩吧?嗯?怎么啦、来啊?府津罗,你也可以试试拿手的剑术喔?让我们见识看看不成材的剑是怎么回事吧?」
  浜菊浮现像是挑衅的轻浮笑容,看着我的脸。
  「……太过猖狂的话,输掉的时候可是很丢脸的喔,浜菊。」
  「哎呀?败北?我吗?开玩笑的吧?赢的肯定是我,不然试试看就知道啦。」
  面对发出刺耳笑声的浜菊,还有看似随时会扑出去的结仁,我想不到该怎么办才好。总之只能先压住结仁的头,瞪着浜菊的脸。
  「结仁跟浜菊都不要再闹了。这么做对大家都没好处、没有意义。无谓的争执是——」
  「你讨厌无谓啊。那好,如果我输掉的话,不管要我舔你府津罗的屁眼或什么地方都行。现在有干劲了吗?嗯?怎么?这样还觉得不够?还希望我做更多吗?唔?」
  浜菊摆出讨战的态度,吐出一大段舌头。奇炒的是,可能是因为浜菊的端整容貌中还留有些许稚气,所以,即使做出如此举动也不会给人太多下流的感觉。
  「你们在做什么!说明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要起争执!双方都快点退开!」
  大声高喊,冲进结仁与浜菊之间的人是……依然穿着扣子全部扣上的笔挺制服,一副优等生模样的绅助。
  虽然挡在拥有「阵」这个超越常人力量,而且似乎一触即发的两者之间,但绅助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堂而皇之地对结仁等人提出批判。
  所有人都是阵士……试图阻止同样具备足以翻天覆地之力者彼此争斗的行为,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有自信,否则这人就无疑是个大傻瓜。
  不过,实际上这两个推测似乎都是错的。我很快就发觉,绅助的安全早已获得保障。
  在绅助后方大约二十公尺处,有个背着像是大箱子的物品,手拿几乎与人同高的巨大细长布袋,看起来一副皮包骨模样,戴着眼镜的男子,正在注意事态的发展。
  那家伙眼镜后方的眼神之锐利,给人一种已经相当习惯战斗的感觉。……如果浜菊等人袭击绅助的话,这个人应该会马上采取行动吧。
  眼镜男——虽然我也算是啦——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将注意力转向我。对方看来也提高了对于我的警戒。
  光是这样互看,我们就了解到彼此都在武艺方面颇有心得。虽说已经成了阵士,不过,之前培养出来的,对于胜负的直觉,现在依然相当有帮助,这点并不难想像。比起外行人挥舞的开锋刀剑,身负武艺者手中的棍棒要来得更可怕许多。
  「看来聚集了不少很有活力约家伙哪。不过要打之后再打,干扰到说明会进行的话就等着进棺材吧。」
  伊莉丝一踏进巨蛋,现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
  浜菊和结仁都采取了各退一步的态度,唯有绅助不知为何却是双手插腰,一副看似相当得意的样子。……或许在他心目中,这样的结果都是他的功劳吧。
  「阿丽雅德妮,我交代过,在我来之前要由你负责管理的吧,讨打吗?」
  咿——你看人家现在这个样子!现在仍然趴在地上的阿丽雅德妮,一边揉着被结仁踢中的下巴,一边高声抗议。因为结仁的鞋子相当硬实,所以她好像多少有点破皮流血的样子。
  三浦默默地靠近阿丽雅德妮,将手伸向对方下巴,呈现蓝白色的〈伤〉与〈愈〉之阵随之浮现。碎裂而变成无数细微破片的蓝白光芒,陆陆续续被吸入阿丽雅德妮下巴受伤处……不过短短几秒时间,阿丽雅德妮的下巴就恢复成了受伤前的漂亮模样。
  包括我在内的同期生,大家都屏息凝神注视着这一幕。这就是阵的力量。对我来说,这样的光景仍然十分新奇,而就算是其他人,相信应该也还不是很熟悉吧。
  如果硬要找出没有在注视这一幕的人,大概就只有尾巴到现在还是伸得笔直,对浜菊保持警戒的结仁,以及始终待在舞台上,沉醉于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之中的丹和乔吧。
  「咿——这是伤害罪啦。载不会要求慰问金,但是结仁君与亚尔克君必须展现一段浓烈的激情!」
  「好啦好啦断袖断袖,这种事情请等到回床上躺好睡着之后再说吧。接下来还有工作在等着喔。
  ……我尽量避免跟阿丽雅德妮对上眼。
  由于浜菊她们已经走开,所以我站到结仁身边,说了声「抱歉」,同时把手放到他的头上。从卷发中伸出的耳朵不停抖动,似乎是觉得有点痒的样子。
  「亚尔克你没什么好道歉的。……何况,刚才你甚至还说了那种谎。」
  结仁应该是指我们成为搭档的经过吧。的确,关于这点……没错,我确实说了谎。
  「……浜菊说的事情、那个、都是真的。我总是……因为那样……呜哪。」
  我拉起结仁的大耳朵,然后加以搓揉。结仁看似感到相当痒地扭动身体。
  因为结仁像是生气般鼓起了脸颊,所以我露出苦笑,宛如逃避般转身背对他。这样一来让我发现,站在远方的红此时正两眼发亮地看着我们。
  红转头对着身旁个子跟她差不多一样小,身材稍微有点圆润的双马尾女孩说了些什么。我想肯定是「人家也好想摸呢」之类的吧。
  「……亚尔克,对不起。我的行动过于轻率了。实在很佩服你不为所动的平静态度。」
  来自背后的声音,让我再次露出苦笑。我不是能够保持平静,只是对于挑衅、对于轻视、对于批判……都已经彻底习惯了而已。耻辱无时无刻都纠缠着我。但是,因为我不想说出这些话,这次是真的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舞台。
  刚好看到登上讲台的伊莉丝,把丹和乔踢下舞台的场画。
  虽然巨蛋内只聚集了大约三、四十人,不过在场者似乎就是这一期顺利通过城门的所有成员。由于即使是期望成为自由阵士的人也必须参加锦标赛,这样算起来,在一百名毕业生中……大约有六成没能合格。
  锦标赛所有赛事都将以非公开方式进行——伊莉丝在台上开始说明。
  这是因为,身为阵士,即使只是让他人得知拥有何种阵也会产生风险,就像是在卡牌游戏中展现出自己手上的牌一样。话虽如此,不过反正大家都是还只有两、三个阵的菜鸟,就现状而言太可不需要太过在意,只是原则毕竟是原则,所以还是……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比赛会场是这座巨蛋,以及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位在某座山腰处的森林。这里就不用讲了,另外一个会场也同样是以阵之力打造的人工物,所以可以尽量放手破坏。森林里也还没有野生动物栖息。……给我使出全力干掉对手。只要不是当场死亡的情况,我们都会用刚才三浦展现过的治疗类型阵,让你能够继续活下去。」
  也就是说——在舞台上的伊莉丝提高了音量。
  「在揍下来的两个礼拜中,除了治疗、通讯类的八名完全非战斗人员外,在场的所有人将要互相残杀。」
  伊莉丝这番话,让同期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或许是藉由毕业典礼时听到的发言、小册子的内容而察觉到可能会面临如比状况,大家脸上都是多少已有心理准备的表情。
  「因为今年只征求战斗特化型阵士,采取较为特殊的选拔方式,所以人数比较少,这也是没办法的。……可能是害怕以阵士身份活下去,或者是在破壳羽化之前就先被以消灭阵士为目标的组织『鸦』给杀掉了吧。」
  我想应该不至于会有哪个人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开始害怕的吧。……这样一想,表示有六十多人决定避开这次徵选,等待下一期之后的机会罗?还是真的都被鸦干掉了?虽然说鸦是具有世界级规模的反阵士组织,不过会做得这么彻底吗……?
  「能够留下好成绩的人,将可获得从这一期开始设立的特别职务。当然薪水也相当高,即使说是高级职务也不为过吧。……毕竟是直接听令于我等总本山领导者罂粟大人的职务。另外,只要提出申请,对于总本山严格管理的特别资料与阵,都将可以自由阅览,也可以将阵烙印在自己身上。在此向大家保证,在锦标赛中胜出,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希望成为自由阵士的人获胜时则可以免除税金。」
  对我来说,这段话里吸引人的地方只有「薪水比较高」这点,不过,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就是相当惊人的内容了吧。结仁甚至到了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嘴角浮现笑意的程度。
  「特别的职务,是吗。……亚尔克……跟你组成搭档,果然是个好选择。」
  怎么说?——虽然我如此询问,但结仁始终只盯着舞台上的伊莉丝,没有做出回应。
  我看向舞台,发现伊莉丝露出令人起疑的微笑。
  「……在你们之中,或许有着不是只单纯为了就职,还有其他目的的人……或许也有某些自以为是,认为锦标赛无关紧要,想要隐藏阵不用的人吧。不过,可别小看总本山哪,这群废物。你们在学校时注入体内的,那些跟毒药一样的药品,固然是为了建立能够导入阵的基础……不过同时还有另外一个特别的含意。通过总本山大门的时候,你们肯定对于自己终于成为阵士感到自满吧?……一群蠢蛋。就算你们已经住在城墙内,现在依然只是似是而非的阵士。——只拿到临时牌照而已。」
  这段发言当然在会场内引发了骚动。
  伊莉丝宣称,除了用以导入阵的药之外,我们还被注入了另一种药物。后者即使是在总本山也算是相当稀有且特殊的药品,在使用这种药物后烙印的阵,经过一到两年就会变得无法使用。……也就是说,变得不再是阵士。由于体质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所以若是在药效过去之后再次导入阵的话,依然可以成为阵士,但最初因导入阵而变差的体力将不会恢复原状……。
  「优胜者将可获得能够中和体内毒性的药物,到时才能以阵士身份、我等同胞身份,正式成为总本出的一员。这就是这场锦标赛的优胜报酬。给我透过锦标赛来证明自己真的具备足以成为阵士的适性吧。」
  有些人发出「这样太蛮横了吧!」的抗议。不过,超过半数以上的人都只是双手交抱,默默地抬头看着舞台……这些人可能都已经事先查觉,或者做过调查了吧。
  仔细想想,最终测验时就已经把门槛拉高到了「必须组成搭档」的地步。如果只要导入阵就能算是阵士,那么最终测验的合格与否就无关紧要,即使没有拔班搭档,其实都不会影响「已经成为阵士」的事实……或许我早该想想其中是否存在可疑之处。至少,在毕业典礼那天,空光是听到我转述的话,似乎就已经发觉了某些事的样子。
  我很想笑出来,但是拚命忍耐着。成了阵士,终于要踏上新的人生……对于直到刚才都还怀着这种想法的自己,我觉得真是蠢到极点。要是在锦标赛中落败的话,我自己选择的这个人生,才第一步就……大概得面对大哥「现在你知道了吧」之类的嘲笑吧……不,遭到嘲笑还不要紧。
  大哥、我的那个大哥,这次推了我一把。
  宣称要成为阵士的我,首次获得大哥的认同。失败就等于背叛这个认同,等于辜负从懂事起就非常畏惧、非常讨厌的……大哥的心意……。不知为何,这件事让我产生几乎要发抖的恐惧感。
  「这可真是……居然搞这招啊,虽然听说过偶尔会用到这类药品,不过这一期只有优胜者能拿到解药吗。真严苛哪。……亚尔克,这下子我们无论如何都非得获胜不可罗。」
  嗯、当然了。我点点头,再次抚摸结仁的头,像是要藉此压抑住自己快要开始发抖的手一样。
  听好了——在舞台上的伊莉丝,像是要下结论一样,话语之中带着一股雾气。
  「以卑劣为傲、以隐匿为武器、以诡道为常道。这就是阵士。运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够想得到的最大限度准备,打倒敌人。」
  伊莉丝从舞台上跳落地面。宛如要穿破我们组成的人群一样走了过来。
  「不要对狡猾感到羞愧,在性命相搏的情况下,任何行为都能获得原谅。……阵士之间对彼此运用能力的场面,必定将成为你死我活的争斗。……即使是从这个瞬间就开始的锦标赛也不例外。」
  接下来就交给总务部了——伊莉丝抛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会场。接着上台的是阿丽雅德妮与三浦,她们张贴出记载十六组队伍对战组合的大张海报。
  在这个据说比赛日期之后会另行通知的锦标赛中,我们第一轮将遭遇到的对手是——
  「啊、亚尔克同学他们……碰上的是我们……!」
  ——和我同样十分惊讶的红,以及她的搭档。
  3
  因为说明会结束时已经相当晚,城墙内到这个时间还在营业的店家并不多,所以我们决定去商业区。
  明明是晚餐,不过结仁却喊着「想吃烤麻糬」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结果,我以金钱面的理由挡下了他的提议,来到了我常去的荞麦面店。
  虽然我向结仁推荐选择鸡蛋荞麦面或荞麦沾面,另外再加点小菜可乐饼的组合……但是从他的尾巴看来,结仁似乎因为烤麻糬遭到否决而相当生气,不仅忽视我的推荐,最后点的甚至不是荞麦面,而是有炸豆皮的豆皮乌龙面。
  当豆皮鸟龙面跟我的鸡蛋荞麦面送上桌时……或许是暗中跟踪在后吧,一头红发的少女红,以及她的搭档,一起出现在我们面前。
  「听我说听我说,亚尔克同学,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啦。」
  红蹲在桌子阴影之中,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以像是撒娇的态度这么说。我不经意地看向结仁,他正以一副明显相当厌恶的表情吃着面。
  「老实说,这件事非得是亚尔克同学你才行啦。……求求你!我想摸小结仁的耳朵跟尾巴,拜托你帮帮忙啦。……之前我直接拜托的时候遭到了拒绝。」
  「我说红啊,你在当事人面前拜托这种事,实在是……。你还真是大胆哪。」
  只是让她摸而已,应该没关系吧?——我向结仁投以带着如此含意的视线,不过,结仁则似乎有点不满,喝汤时刻意弄出咂咂声。
  「谁都不喜欢被人乱摸吧。说起来,红,你还是我们第一轮的对手喔。……也就是敌人,我没兴趣跟会成为敌人的家伙打交道。」
  「唔,虽然不能当朋友有点遗憾,不过这件事就算了。之前我找你当搭档的时候也说过……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好想尽情搓揉那个毛绒绒的尾巴喔。」
  结仁听到红提出「希望能够摸耳朵」请求时的心理状态,我还可以想像得出来,不过尾巴我就不太能够理解了。或许他其实相当不喜欢别人这么做?……我试着问了一下。
  「……其实也不是说真的很讨厌啦……只是说,亚尔克,要是有人用脸在你头上蹭来蹭去之类的,你应该也会觉得讨厌吧?」
  「哎呀,要是哪个陌生大叔突然这么做,我大概会一把推开对方吧,不过如果像是红之类的话就也还好……。而且她事前也先征求过同意啦。」
  对啊对啊——看到红以闪闪发亮的眼神用力点头,结仁似乎变得更为不满,眯起眼睛瞪着我。
  然而,他的黄金瞳孔中突然掠过狡猾的神色。结仁放下碗,用手托着下巴。
  「那就这样吧,只要红你说出自己导入的是什么阵,我就让你尽情摸个够。」
  真的吗!?红就像是美食当前的狗一样,将身体探到了桌子上。
  「人家的阵是〈速〉跟——啊呜!」
  就在红兴高采烈地开始说起来的时候,一个有点胖的双马尾女孩从红背后伸手捣住了她的嘴,更顺势把红往后拖倒在地。这个先前似乎对于红和我们的交谈不怎么感兴趣,在店内较后方的桌子上堆起了大概八个海苔荞麦面空碗的女孩,朝着我们点头致意。她自称叫做乌拉拉。
  「我认为这种手段不太好,结仁同学。……太卑鄙了。」
  「以卑劣为傲、以隐匿为武器、以诡道为常道……伊莉丝也是这么说的喔?」
  听到结仁这番话,乌拉拉露出有点不快的表情,留下一句「这样吗,我知道了」,接着就抓起还在不停挣扎的红的衣领,像是用拖的一样,硬把她拉出了店外。
  「这个嘛,结仁……虽然不是说赞同乌拉拉,不过我也觉得刚才那个有点卑鄙喔。」
  「就算当不成阵士也没关系吗,亚尔克?」
  我停下筷子。当然不是这样——本来想要这么说,但因为知道肯定马上会遭遇「既然如此就不该在意体面问题」之类的反论,所以就又把话吞了回去。
  没错,就在我以为已经成为阵士而大意时,却又面临这种处境。如果不拚命设法胜出的话,肩膀上两个期待已久的阵,就会变成单纯的枷锁。
  「我必须要在这场锦标赛中获胜。……亚尔克,你应该也是这样吧?我相信你也有非成为阵士不可的理由、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
  我低头看着散落在汤中的可乐饼碎片,以及剩下的荞麦面,寻找自己想说的话。
  对我来说,成为阵士就是终点,至于之后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想过。
  那么……这样的我,想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当然,像是想吃加入三条炸虾的天妇罗荞麦面,或者是想去泡温泉之类的……如果是这种眼光短浅的琐事,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已经成为阵士的此刻,想做的事情、未来的目标都完全是一片空白。……只是……
  「只是希望能够像一般人一样,在普通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之中活下去……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过去的生活,与他人、与社会几乎都没有什么关连。虽然大家似乎都是理所当然地活着,但我却连这点都做不到,所以,对于所谓的「普通」怀有憧憬。
  另外的话……果然还是会想让大哥……见识我身为阵士的力量吧……?
  对于我努力挤出的愿望,结仁报以苦笑。
  「对阵士而言,这是相当困难的哪。不但鸦那群人认为阵士根本不是人,是恶魔的化身:就算是一般人,对阵士的印象也大多都是『不惜背负过于巨大的风险也要拥有力量的亡命之徒』。……听好了,亚尔克,所谓的阵士呢……」
  所谓的阵士,就像是在荒野中奔驰的狼一样。在其他所有动物眼中看来都只是威胁,对于留在「社会」这个栅栏之内,活得像个家畜一样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当个体拥有獠牙……也就是压倒性的攻击手段时,会变成这种情况也是当然的——结仁以一副得意的样子这么说。
  就算是平时不太多话的结仁,当提到关于阵的事情时,似乎也会变得饶舌。
  不过……在荒野中奔驰的狼,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的我,肯定就是逃出栅栏的狗吧。没有什么狼的獠牙,处在介于家畜与野生动物之间的瞹昧位置……就连获取食物的方法都不懂。
  「虽然其他人多半也是如此,但我也是因为有自己想做……不,是非得完成不可的事情,所似才来到这里的。所以,这场锦标赛,我不论如何都希望能够获胜。即使失去能力也还是得继续承受两个阵的负荷……对人生来说,这样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结仁以更加锐利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伊莉丝的那段话,真的称得上是对阵士一针见血的描述。……同时,那段话也是在督促参加者做某件事。那件事就是战斗,亚尔克。这场锦标赛是要赌上性命、赌上人生的决战。……而战斗其实已经开始了。」
  「……嗯。我知道,如果能先得知对手的阵,在交手的时候确实会非常有利,也比较容易构思对策……可是,我还是觉得……」
  「亚尔克,你是个很一板一眼的人。我想你之后一定会觉得,跟我组队是正确的判断。……虽然我不怀好意,不过对方同时也是这样喔。姑且不论红……不过乌拉拉已经理解这个锦标赛的运作系统了。」
  你还没注意到吗?——结仁叹了一口气。
  「我们已经被她摆了一道罗。……虽然先发难的人是我,直到知道红所拥有的一个阵为止,也都还算是成功。……但是接下来就遭到了反击。」
  结仁边这么说,边将包着绷带的左手伸到桌上,拿起某个东西并将之递给我。那个东西是——
  「那个双马尾胖子……这笔帐可得跟她算清楚喔,亚尔克。」
  是啊——我在应声同时回想起乌拉拉的模样。那个身高跟红差不多,同样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矮矮胖胖的双马尾女孩……肯定不容小看哪。
  「这就是阵士的战斗。亚尔克,千万不能大意喔。」
  我握着从秸仁手中接过的两张帐单,全身直冒冷汗。……在迁么短的时间内,乌拉拉居然就吃掉了八碗荞麦面,还有鸡肉盖饭与猪排盖饭。真是令人害怕的食欲。
  ……不得已,最后我们只好各出一半。在付帐时,结仁眼角泛着泪光,边说着「三天份的烤麻糬预算就这样没了……」,边打开了钱包。
  4
  我本来以为总务部只有阿丽雅德妮跟三浦,不过实际情况似乎并非如此,还有许多其他成员。早上,当我为了尽快让变差的体力恢复过来,不太情愿地——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知道其他锻链方法——在房间里练习挥刀到满身大汗时,一个戴着眼镜的女性来访,告知今晚将在山腰处的森林会场进行第一轮比赛。
  ……不妙的是,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没用过自己的阵。这是因为,我担心要是有什么差错,别说是房间,甚至可能让城墙之内全都陷入火海,所以也不敢进行练习……结果只能硬着头皮直接上了。
  入夜后,可能是因为总本山的标高不算低的缘故,让我觉得有点冷,所以围了条围巾才离开住处。
  当我和结仁一边对照总务部交付的,从住处到会场的地图,一边走过街头的时候,碰上了讨厌的人物。……对方是浜菊与白妙。
  「哎呀。嗯?那张地图……也就是说,府津罗家的废物跟旁边的野兽,也是现在要去比赛罗。真巧,我们也是呢,只不过是在巨蛋那边就是了。……你就好好运用府津罗拿手的杀害阵士用剑术,努力赢下去吧。……毕竟要是你们进不了决赛的话就没机会碰到我们,如果没有一路赢到那时,我就没得好好教育那个野兽了嘛。」
  浜菊掩嘴轻笑,带着似乎正压抑住气息,身穿女仆服的白妙,从我们身旁走过,逐渐远去。即使在夜晚的黑暗之中,她绑成马尾的金发也还是宛如会发光般耀眼。
  「你们还是赶快随便输一输吧,这样应该会比交由我们矫正你那别扭的个性来得好喔。」
  浜菊一度转头看向我们,不过只哼了一声就继续往前走。
  「……我讨厌那家伙。虽然是同班同学……可是浜菊总是找她认为不如自己的对象,嘲笑对方,藉此获得优越感。……而且还不觉得这种行为很丢脸。」
  但是,我总觉得,无法对这种行为一笑置之的话,或许就代表结仁内心某处已经接受了浜菊的态度。……因为我就是这样。
  只要内心之中多少怀有「毕竟我这种人就是……」的想法,面对像浜菊这种家伙的时候,不管再怎么悔恨也只能拚命忍受,不然就是像结仁这样,即使有点勉强也要试着与之对抗。
  若是当事人臭的打从内心认为浜菊说的话完全不符事实,相信就能以笑容应对才是。
  「哎、不管怎么说,总之就先设法赢得眼前的第一回合吧。……对手是红吗。虽然我们还称不上是朋友……但至少算是熟人。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够不要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大意。我想要获胜,不,应该说非赢不可。」
  这是当然的,我也不希望都来到了这里却还要当个落伍者。
  我们踏入了距离有着许多建筑物的市街区数公里之外的森林。
  「我想差不多该到了,亚尔克。……你看,空中有监察员罗。」
  在巨蛋跟野外的比赛会场中,据说各有几位老练的阵士负责担任监察员。他们的任务是判定比赛结果及进行治疗等。
  我顺着结仁所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如此,确实有三个……不、四个人正浮在空中。虽然四周没有灯火,不过即使身处森林之中也还是勉强可以分辨得出来。
  「红、乌拉拉与亚尔克、结仁,确认双方均已进入比赛会场内。第一轮第五战,森林赛场的比赛,现在开始进行。时间没有限制,战斗将持续到任一方宣布投降,或者是监察员认定已无法继续战斗为止。使出全力应战吧。」
  听到位在上空的监察员大声宣布比赛开始,我和结仁都一时为之傻眼,发出「咦?」的声音。
  ……看来红和乌拉拉已经先抵达了会场的样于。我本来以为会在双方互相鞠躬行礼……就算没有做到这个地步,至少也会让双方先打个照面才开始比赛,所以难免有些慌张。
  「现、现在该怎么办啊,结仁。所谓的阵士战,首先要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这个……虽然我在阵方面算是专家,不过,说到战斗……应该还是亚尔克你比较懂吧。」
  「……对不起,结仁。我几乎没有跟别人战斗的经验……。」
  咦螺结仁脱口大喊,眼睛睁大到像是会让眼球掉下来的地步,抬头看向我。
  「我、我以为既然你是府津罗家的人,应该很习惯对阵士战斗之类的……啊、你连刀都没带……。」
  「鵺的话倒是常交手……。而且,既然已经成了阵士,刀就再也……。」
  「这样的话,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结仁的耳朵开始摆动,转向森林深处。即使是没有兽耳的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对手听到这段对话,掌握我们的位置了吧。感觉到有某股气息正从森林深处靠近这边。
  多半是乌拉拉吧,如果是红的话,应该不会发出这么容易察觉的气息。
  「总之,红至少有〈速〉的阵,亚尔克。这个阵说起来是比较偏向辅助用法的阵……」
  阵的基本原则是将〈对何物〉、〈以何种方式〉、〈做何事〉三者加以组合,藉此发动力量。
  红提过的〈速〉之阵,似乎是属于三者中〈以何种方式〉的部分。
  「所以,这样还不能说已经掌握对方的底牌。……不过,那家伙首先说出的阵就是〈速〉,这点让我有些在意。通常最先讲出口的会是〈对何物〉的部——」
  这时,响起了像是有东西受压断裂的异样声响。刚才感受到气息的那片区域附近,似乎有树倒下之类的……。
  我们因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不自觉地望向声音的来处……然后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大树正在夜空中飞舞——。不如说,正朝我们这里飞来!?
  我和结仁分别朝左右跳开,慌张地闪躲飞来的大树。但是,因为飞来的是棵完整的大树,所以不只是主干而已,向外伸展的枝叶也会影响邻近树木。周遭响起撞击、折断等各种响声。之后,地面传来一阵冲击,漫天尘土笼罩附近一带。
  「喂、开什么玩笑啊胛突然就有这种……!」
  又有声音响起。大树……再次从空中来袭!
  「亚尔克,现在只能想办法打肉博战了!远距离战的话,我们迟早会输——晤哇!!」
  听到结仁的声音从尘土后方传来,我于是跑向声音来处。虽然在夜晚的森林中,一有大意就会撞到树,不过我的身体早已习惯在山间活动,就算视野不佳,还是勉强能在撞到树之前就察觉,加以闪避。
  「结仁,你还好吧!?……唔喔好」
  结仁被包在网眼相当太的网子之中,吊挂在树枝上。这是用来捕捉野兽的陷阱。从网眼中垂下的毛绒绒尾巴,此刻正有张挂着幸福到极点的表情的脸孔靠在上面磨蹭……对方是红。
  「啊~……实在太棒了。有人用心整理过的蓬松毛质真的太棒了啦~。」
  「唔,快住手~放开我~不要碰我的尾巴啦!」
  我们输了吗?我怀着这个想法仰望天空。监察员依然只是飘浮在空中而已,没有多说什么。这样的话,表示比赛还能继续进行。
  我握住放在怀里的瑞士刀,朝红冲了过去。不过,她只是轻松地往后翻开,接着用力一踢地面,跳到了树枝上。
  「亚尔克同学,差不多该认输了吧?选中森林当会场的时候,我们就等于已经赢罗。……人家之后也还想跟亚尔克同学你们好好相处,所以就这样结束吧?」
  我用瑞士刀切断网子,让结仁摔落地面。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马上就站了起来。
  「少罗嗦!我还没死,所以不会就这样结束!亚尔克,我们也认真一点吧!」
  红的说法也好,结仁的说法也好,其实都不无道理。红用刚才的陷阱抓到了结仁。如果她不去抚摸尾巴,而是拿把剑之类的从下面刺向结仁,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吧。所以确实可以说胜负已经分晓。
  不过,要说还没定出胜负的话,的确也是事实。这可以说是红的失误、大意,也可以说是结仁的尾巴削弱了红的杀意。……不论如何,既然监察员保持沉默,比赛就还在进行。
  「亚尔克,我们也动用阵吧!」
  是啊,这是阵士的比赛,如果不用阵就结束的话,未免本末倒置。
  我应了一声,将手伸向左肩。
  这里是比赛会场。而空中有经验老道的阵士在监视。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应该都不会有问题吧。我下定了要使用阵的决心,对着位在树上的红,张开了右手的手掌。
  「一口气把红连带整片森林烧个精光吧,亚尔克!……亚尔克?」
  喝!!——虽然我发出了喊声……嗯?这是怎么回事?阵没有发动哪。别说是发动,根本连文字都没有浮现……?耶?
  「喝!呼!呀!!……我说结仁,阵要怎样才能使得出来啊?」
  「啊哈哈哈哈!亚尔克同学,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呢~。我们一定可以当好朋友的~。」
  「你这红毛不要笑!亚尔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发动你的炎,让火碰一声喷出去啊。」
  「我在试了啊!喝呀!!唔喔喔喔喔喔喔!!……咦?」
  「……喔、原来亚尔克同学导入了〈炎〉的阵啊。」
  「亚尔克,因为你的阵在左肩,所以应该要伸出左手,从距离烙印阵部位比较近的地方最容易使出来。发动方法是靠你的印象,就算有两个阵士导入相同的阵,发动方式也未必会一样。根据各自对那个阵所怀有,或者是期望的印象不同,效果也会有某种程度的变化。所以,如果是薯尔克你的话,就是要去想像运用如同波般的炎,吞噬掉森林跟红的感觉——。
  「……喔、原来亚尔克同学导入了〈炎〉与〈波〉啊。」
  你很吵耶!——结仁对树上的红发出怒吼。
  ……嗯、这个呢,我的阵,现在全都被红给知道了吧。
  看来结仁似乎真的没有战斗经验,战斗中的情报管理能力实在太差了。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照着结仁所说,开始想像用波涛起伏的火炎笼罩森林的光景……然后举起了左手。
  烙上阵的左肩传来些微痛楚。我可以微微感觉到体内有某种事物正流向烙在该处的阵……啊、要发动了吗刀
  淡淡的蓝白色文字出现在我左手前方。在八角形框线中,有着〈炎〉的字样。接着出现的是,宛如重叠在其上的另一个字〈波〉。〈波〉字的成形速度非常慢,而且一直不顺利。虽然是这样……但却可以感觉到身体逐渐产生像是正在全力冲剌的疲劳感。
  「喔哟,或许不妙了。……小乌!这边!!」
  红从树枝上跳往其他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又有大树落下。我和结仁再次逃进尘土之中。
  因为没能再专注于阵上,所以先前出现在左手前方的文字也像烟一样散去……。
  「出来了、出来了耶、结仁!我的阵使出来了!」
  「这种程度是当然的,与其感动,不如早点发动吧。乌拉拉在这个方向喔!」
  我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挺直腰,将手伸向大树飞来的方向,开始想像。接着,感觉到疼痛。左手前方出现〈炎〉的字样,〈波〉的字样虽然不是很安定,但还是逐渐浮现。
  使用多个阵的行为,听说是称为「叠」的样子。之前听到的是,叠得越多,体力的消耗就越激烈,难度也越高……原来如此,就是这么回事啊。我觉得自己像是正在表演什么把戏。〈炎〉的字样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会出现,但〈波〉就像是要把非常重的棒子在手掌上竖立起来,而且还要设法保持平衡一样。
  〈波〉的字样慢慢成形,〈炎〉和〈波〉两个阵叠在一起,顺利完成发现阶段了。
  然后,我终于有了人生之中首度发动阵的经验。
  两个文字碎裂,变成细微破片。然后火焰就碰地……没有出来耶?咦?
  「……亚尔克,你真的有在认真尝试吗?或者还是在胡闹?」
  「我、我在做了啊、很认真的!刚才似乎快要完成发现的时候,我甚至还稍微有点感动咧!结仁你也是啊,用自己的阵不就好了!?」
  「我、我的阵是肉博战类型啦。你懂吧,不是能射到远处的那种。我在故乡时试过,距离最多两公尺程度,超过的话就无法发挥效果。」
  结仁的阵是〈阵〉和〈封〉。我知道它们代表什么意思,但是……
  「……这样的话,刚才红抱着你尾巴的时候对她发动不就好了吗……?」
  结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就整个人呆住了。嗯、这家伙就是那种人吧。那种平常一副很聪明能干的样子,等到真的有什么状况的时候却又不太派得上用场的人。
  自己也犯了错,居然还教训别人啊……。就在我想要像这样抱怨两句的瞬间……觉得在黑暗之中,视野一角似乎看到微弱的蓝白光芒。某个真的非常不起眼的事物。正因为时间是夜晚,而且又身处森林内部,那个光的亮度,弱到必须要在如此漆黑之中才能勉强看到的程度。
  光的颜色跟刚才还在我手掌前的文字颜色相同,这是阵的发现。——对方是红。
  要来罗!当我想警告结仁而吸气准备说话时——对方就已经逼近了。果然是红,她正以令人无法置信的速度从地上飞奔过来。就像是离弦的利箭一样。不是能够以野兽来比喻的等级,不管是狼或是其他什么,都不可能达到如此速度……红现在就是快到这种地步。
  我把结仁推开,自己也闪过了整个人冲撞过来的红。
  红掠过我和结仁中间之后就立即设法煞住冲势,鞋底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沟。她转而面对我,朝我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把剑身相当厚的剑……不、不对。那个东西是看来确实有点像剑,虽然小但相当坚固的,折叠式的铲子。
  不过,从铲子的边缘部分在月光照射下会闪耀光芒这点来看,边缘应该已经经过研磨,成为利刃了吧。
  我以后仰姿态闪过了这一击……但是,红紧接着发出「在这里!」的喊声,大树随即来袭。轰然巨响与冲击、尘土。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带有红色的影子,以及刀刃的暗淡反光,再度朝我逼近。
  到了这个地步,我才终于搞懂情况。红多芈是将〈速〉之阵对她自己发动了吧。结仁刚才对于红先说出〈速〉之阵的事情感到不解,看到现在的状况后,我也能理解他为何会怀有如此疑问。以及疑阗的理由了。
  照正常情况推论,要谈论阵时,应该会先从主要的〈对何物〉这个部分开始说起。以我为例的话就是〈炎〉,这样就可以让对方大致知道阵的概要。不过,〈速〉本来是用于辅助的〈以何种方式〉这部分的阵。为什么红会先说出这个……。
  答案很简单。也就是说,对红来说,这个〈速〉才是她的阵之关键所在。
  我认为,红应该是将〈速〉搭配上〈自〉或〈己〉之类的阵进行运用。
  「这个阵的效果与森林的组合相当不妙……这里可以说是对方的主场啊。」
  红之所以只朝我攻击,可能是判断结仁不懂战斗的缘故。也可能是认定我的〈炎〉之阵,在森林会场不容易应付的结果。
  在尘土之中,我一直在闪躲迅速逼近的铲子与红的身体。
  就算看不清楚对方位置,依然可以凭肌肤感觉来闪躲。
  「你真有一套啊,亚尔克同学!厉害厉害!」
  虽然红似乎很愉快的样子,不过从她的声音中可以感受到些微紧张,看来对方也相当拚命哪。
  我就只是在持续闪躲,没有余力发动阵。
  ……不如说,就算能再试一次,是不是真的可以放出炎,其实我也没多少自信。
  「可恶!明明速度这么快,为什么……!?」
  红的声音中混入一点焦虑,挥动铲子朝我砍来。不过,虽然我弄得满身都是泥土,但还是躲过了这一击。
  刚开始真的让我吃了一惊……不过,若是不将注意力都放在红的铲子上,而是把她整个人当成一把利刃的话,要闪避就不是什么难事。红的速度确实很快,但是,跟斩劈中的刀比起来,其实就还差得远。在使出第二击时,红的速度反而成为累赘,即使攻击被我闪过也无法立即停止,只能先在地上拖出一道煞车痕,多冲出好几步之后才能再次以高速逼近,这样的状况一再重复。攻击之间有如此长间隔的话,我要重整态势也不是难事。
  ……不过,问题是这种状况会不会持续到我和红其中一方的体力耗尽为——。
  「小鸟,尽量多丢点!!」
  大树接连朝这里飞射过来。像是爆炸声的声响、漫天的尘土。虽然红这个判断像是采取不惜同归于尽的战法,不过,凭她的速度,就算大树已经来到头顶上,应该也躲得掉吧。
  变成这样的话……真的不太妙。要是在躲开树的瞬间又碰到红的攻击,那就输定了。
  「结仁!快点想想办法!!」
  没有回应。我实在不太想去考虑「他已经被压在哪棵树底下」之类的可能性……没办法了。
  我设法恢复平静,要求自己冷静下来。决定暂时先别管不知道能不能用的阵,做好只凭自身肉体战斗的心理准备。
  我趋着为闪避红的攻击而在地上滚出一圈的时候,抓起一把泥土。
  ——我们这派没有两手撑在地上的难看招式。你要学狗学到什么时候?
  大哥的声音……掠过脑海。在这一瞬间,我放掉了手中本想用来扔向红的泥土。
  虽然我已经不是剑士,而是可以不择手段的阵士……但却还是无法违背大哥的要求。
  面对模样看来越来越拚命的红,虽然明知没有什么意义,但我还是把自己的围巾扔向对方。跟沙土比起来,围巾怎么说都比较慢,大概连牵制都办不到吧。
  不过,意外的是,红居然一头直接撞上围巾,在整张脸被包住的情况下,一边发出呻吟,一边从我身旁冲了过去……不久之后,传来多半是红撞进草丛或类似场所的声响。
  「……咦?……啊、原来如此!」
  我想到某种可能性,趁这个机会冲向乌拉拉所在的地方。
  由于这时依然不停有树木飞上空中,所以很容易掌握乌拉拉的位置,加上树又都只被扔往传来红喊声的方向,所以只要远离红就不用担心飞砸过来的树木。
  要是红趁这时从我背后逼近的话,很可能一击就会分出胜负吧……虽然怀有这样的恐怖感,但我还是奋力往前冲。自己只能发挥出一般人速度的双腿,让我感到相当焦虑。虽然觉得从故乡返回学校的途中,体力应该多少恢复了一点……不过,现在还有阵的负担。
  奔跑中的我,看到前方漆黑的森林里有某个东西发出蓝白光芒。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阵〉和〈封〉的阵,是结仁。原来他已经掌握到乌拉拉的位置,对她展开了攻势。
  当光碎裂消失时,已在晃动的大树没有飞上天空,而是在原地直接倒下。
  唔喔喔喔喔!!接着传来发自结仁的这个吼叫声。
  我看到了结仁的背影,在结仁身前的双马尾是乌拉拉。
  这时,结仁正以木棒攻击乌拉拉……咦?
  结仁就只是用棒子啪哒啪哒地在乌拉拉身上轻轻拖来拖去而已。虽然乌拉拉一边保护着头,一边喊着「痛痛痛!快点住手!」,四处逃跑……这算什么啊。简直就是小孩子打架的程度嘛……。
  「我说过要你住手了喔!?」
  乌拉拉朝着挥下棍棒的结仁使出冲撞。结仁被撞到之后……整个人顿时夸张地飞了出去,背部撞在树上,无力地跌落地面。
  「啊、阵的力量恢……。」
  乌拉拉的胸口附近浮现出阵,分别是〈己〉、〈力〉以及〈增〉三个阵。发觉我来到附近的乌拉拉,等到身体吸入碎裂的阵之后,随即抱住附近的大树。接着,她的双脚陷入地面,把树轰的一声连根拔起。
  即使已经知道这是阵的力量,一个娇小女生轻易拔起大树的光景还是充满异常感。
  我以滑踢姿势钻过乌拉拉奋力投出的大树,贴近对方,带着冲势直接一掌打进乌拉拉的心窝。
  把乌拉拉打飞出去之后,我继续顺势跑到结仁身旁。
  「结仁、你还好吧!」
  「还、还好……。那个双马尾胖子……本身的力气就非常大……啊、来了!」
  我想应该是红吧。这次就算不用看也知道。
  「小乌……可恶!亚尔克同学,这次人家真约生气了!」
  我捡起结仁之前拿的木棒,一回头就朝着声音来处扔了出去。
  木棒轻而易举就砸中红的脸,让她往后一仰……之后……。
  「呀噗……!!」
  一时看不到东西的红,就这样直接撞到树,接着反弹回来,在地上滚出几圈……然后就昏过去了。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收场,结仁睁大眼睛,脱口「咦?」了一声。
  「我刚刚才注意到,对红来说,这个场地搞不好反而是相当不利的哪。」
  虽然已经先揉成一团,但终究只是普通脱手扔出的围巾,意外地却让红挨个正着,完全命中目标。这点就是让我不解的地方。我扔出围巾的行为,原本只是希望能够多少分散红的注意力,制造一点破绽……一般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命中的。如果对方没有提防的话倒还有点可能,不过红当时是手拿武器朝这边逼近,想要打倒我的情况,但却还是……。
  想到这里时,我看出原因多半来自红的阵。
  那家伙的阵是〈速〉,总之就是让她的移动速度变得非常快。
  当我对她投出围巾的时候,相对之下,红多半会觉得有个东西正迅速朝自己飞来吧。也就是说,她根本来不及闪躲或缩起身体之类的。
  「原来如此,虽然移动速度提升了很多倍,但并不表示能够以好几倍的速度来行动。……反射神经、思考都还是原本的水准吧。」
  「没错,而且也没办法说停就停,摩擦力、腿的支撑力都还是跟原本一样。……虽然红应该多少也顾虑到了这点,不过我猜,真的碰到突发状况时还是会没办法闪躲障碍物吧?她被围巾罩住脸的时候也是,最后撞进了草丛里面。」
  就是这样——空中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天空之中出现发光的球体,照亮了四周空间。我们因此能够看到监察员的长相,知道其中一人正是伊莉丝。
  「获胜的是亚尔克、结仁这一队。……胜利的原因,应该算是亚尔克对胜负的直觉吧。虽然红也还没完全习惯运用阵来战斗,不过她和乌拉拉的阵,其实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搭配。结仁的判断也很好。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好比赛……。亚尔克,我说你啊,这可是阵士的战斗喔。给我用阵啊、阵。」
  伊莉丝从空中降落地面,说出上面这些话。
  「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我们还是赢了。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赢就好。这就是阵士——记得你之前就是这么说的。」
  结仁一边揉着自己的背,一边以有点挑衅的眼神对伊莉丝这么说。
  面对身为总本山领导者搭档的伊莉丝,这种态度实在非常失礼——虽然我有点慌张,不过伊莉丝本人却是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像是随手乱抓一样,粗暴地翻搅结仁的头发。
  「这个嚣张的家伙。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们想看的可是你们的阵适性,还有运用阵的技术喔。」
  结仁不太高兴地拨开伊莉丝的手,重新整理好乱掉的头发,耳朵不停动来动去。
  红和乌拉拉被搬到一起躺好,接受和伊莉丝同样从空中出现的,像是医生的男性检查。对方表示没有大碍。话虽如此,不过红的鼻子有骨折,所以需要在这里进行治疗。
  根据那个既是医生也是阵士的男性所言,刀伤、烫伤之类的,要治好会比较简单,但骨折、内脏破裂等伤势就比较麻烦,所以有什么能做的应急处置就要先做好。
  这个阵士的技术似乎相当好,只见阵的字样以快到看不清楚的速度出现、崩解,变成光罩住红的脸。
  经过不到几分钟,光消退之后,红毫发无伤的脸孔从中出现,让我觉得像是见识到施展魔法的过程一样。
  在此同时,我也思考着「这样一来,她们就得平白背负起一辈子不会消失的沉重负担」的事情。
  并非就此便已完全失去成为阵士的可能性。虽说只要在药效过去之后再次导入阵的话,依然可以使用……不过,就家空说过他运用两、三个阵就已经是极限的事情一样,如果她们两个也只拥有跟空差不多的适性,那就再也无法追加阵了。
  即使处于这样的状态,红,你依然愿意跟我们有说有笑吗……就在我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大气剧烈震荡、地面也随之晃动。响起听来像是爆炸的轰隆冲击声,撼动了整座森林。
  声音来处非常远,但是……看得到。即使在森林之中也可以……清楚看到巨大的影子。
  「那个方向……难道是室内比赛会场!?」
  我不由得脱口喊了出来。
  在森林之中无法看到位于市街内的巨蛋,不过,还是可以看到别的东西。
  从巨蛋所在的位置附近,有一道笔直伸展到天空高处,像是要直冲天际一般……巨大无比的,龙的形影。
  刚才的巨响,大概是那个东西撞破巨蛋屋顶的冲击吧。
  而现在正在那个地方战斗的人是——。
  「……哼,浜菊和白妙这两个,真有自信哪。简直就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一样。我说你们啊,运气还真好,直到决赛才会碰到那一队哪。」
  伊莉丝似乎相当愉快地说出这段话,然后就再次飞上天空,朝巨蛋方向离去。
  能够创造出巨大到即使相隔几公里也可以看得见,而且足以撞破巨蛋屋顶的龙……。
  这就是浜菊与白妙的力量吗。
  「怎、怎么会……那个影子、难道是……这种巧合……那个阵,是她们……?」
  结仁的眼睛圆睁到不能再大的程度,以几乎没有其他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如此白言自语。
  不管是我或结仁,一时之间都无法将视线从那个几公里外的黑影上移开。


  ●第三章  『阵之力』
  清醒的瞬间,总是伴随着恐怖感。
  对于「自己果真是在现实之中醒来了吗」之事感到不安。
  也许自己根本没有醒来,依然身处梦境,只是以为已经清醒而已。这就是令人恐怖不安之处。不论梦的世界有多么荒唐无稽,处在梦中时,那个世界就是现实。
  当她在那张柔软到足以让整个人陷进去的床上醒过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自己的搭档。
  唯有在看到对方脸孔、听到对方呼喊自己的名字后,对于所处世界才能有某种程度的信任。
  不论是不是梦之世界,对她来说,只有搭档堪称是绝对的指标。
  「伊莉丝……你在哪里、伊莉丝……?」
  「我就在您身旁,罂粟大人。」
  被称为罂粟的女性从床上抬起头。这里是建立于总本山山顶上的城堡顶楼。从天窗照入室内的灿烂阳光,让这问寝室亮到令人目眩的程度。在这样一处房间中,伊莉丝从堆满整张书桌的文件堆里抬起头,一头飘逸的金发,像平常一样遮住了她的右眼。
  伊莉丝离开书桌,拿起以白色为基调的长外衣后爬上床铺,将衣服披在睡眠时一丝不挂的罂粟肩膀上。
  「……这次,妾身睡了多久?」
  「三个月又十天。我想差不多该是您醒来的时候,所以早已在此等候。」
  一年已有四分之一在睡眠中度过,而且,再经过几个月后,多半又会陷入同等或时间更长的睡眠。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永远沉睡不醒。
  「这么说来,比赛应该已经开始了?」
  「是的,依照预定完成筛选后,剩下的四十名已结束第一轮比赛。」
  当罂粟坐到床边后,伊莉丝开始帮她梳理一头长发。前者一边享受这种舒适愉快的感觉,一边问起其中有无值得留意者。
  「有几个。有个叫做浜菊怜的,虽然期望成为自由阵士,但具有近期内罕见的出类拔萃适性,同时具备令人无法想像仍是新人的强大力量与巧思。另一个叫亚尔克……这人是府津罗家的后裔。」
  喔?罂粟忍不住发出这个声音。她记得,在自己漫长的人生中,曾经多次与使用府津罗流剑术的人物交手。这些人个个都是爽快的好汉,若是说到该流派的宗主,罂粟更是只有好印象而没有丝毫反感。
  虽然罂粟自身也曾多次面对此流派的刀刃与技法,但即使时至今日,如此印象依然没有改变。
  「既是府津罗,想必无妨。他们知道如何运用力量。……在校表现如何?」
  「没有特别出色之处,但也没有明显缺点。考试成绩方面,大概就是比平均分数稍微高一点的程度。具有相当不喜欢引人注意的倾向。虽不知是否看穿我们的意图,但大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在三个月之间,名叫空的阵士算是他唯一来往较为密切的对象。……跟传闻之中的府津罗,有着非常大的差异……。由于他在停课期间返回故乡,所以我派人前去查探,以此做为最后的筛选。然而……由于现任宗主似乎正好在传授鸦技法……。」
  「只要有意愿,即使是鸦亦能学习府津罗流。只是由于战斗方式不同,这种情况应该不常见。……不过,这份报告实在相当暧昧。」
  「是的。追踪者担心太过接近可能会被发现,所以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距离。……就在这段期间,遭遇了属于鸦的年轻男性,发生战斗……。由于追踪者已经负伤,所以决定放弃任务离开。据说对方是以直刀为武器,相当厉害的高手。」
  府津罗流不会使用直刀。多半是来拜师学艺的鸦,或者是护卫之类的吧。
  「另外,就『需要警戒』这点而言,还有另外一人。……这个人物名叫结仁。由于此人在心理测验中显露出高度攻击性,所以我派人在她返乡时进行最后筛选……不过却被甩掉了。」
  「……喔。能够摆脱追踪者,相当有一套哪。事先看穿了我们的行动吗。」
  罂粟感觉到伊莉丝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搭档派去进行筛选的追踪者,必然有一定程度水准,即使如此却还是遭到摆脱的话,肯定不是偶然。对方多半早有警戒,做好了某些对策吧。

  「当她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左手的手掌与手背都已经有了阵。」
  「她是右撇子吗?……这样的话,在那个结仁的故乡,必定有精通阵的人物。」
  把阵烙在左手上,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当常见的方法。原本,若是将阵烙在手上的话,为了加以隐蔽,势必需要手套之类物品,看起来可能会不太自然,容易曝露阵士身份。因此,就导入阵的场所而言,一般认为,手大概是只比脸好一点的选择……只有在导入特定类型阵的场合才会建议选择手。
  那就是要导入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荷的阵之场合。随着阵所用的汉字不同,使用者需要承受的负担也有所差异。在学校后方研究所就能导入的阵,大多是比较容易运用,负担相对比较轻的阵。比较难以掌控,或者是负担极端沉重的阵,则都收藏于这栋宅邸的地下。
  这种会对身体造成相当大负荷的阵——沉重的阵——通常会选择烙在非惯用的那只手上。这样一来,当阵士判断实在无法承受、身体不能负荷,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时,至少还可以将手斩断。
  「她烙印的阵是〈阵〉和〈封〉。……没想到居然还存在,我是第一次看到。」
  「喔?妾身也许久不曾见到了。……但是,它们跟你擅长的阵,差异并不大。不过,她也真是带来了相当有趣的东西哪。」
  在阵之中,有不少只是文字不同,但含意其实相当类似者。由于这些阵彼此之间的效果、负担也都有微妙的差异,往往让阵士在选择时需要煞费苦心。
  「她能够摆脱追踪者,在我们未能掌握的地方导入了阵,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我想可能需要有所警戒。」
  「〈封〉跟〈阵〉吗,宛如事先就知道妾身的意图一样……呵呵,这个有趣,先多加注意吧。设法找出她的故乡,一旦发现就派使者前往该处。……还有呢?」
  「是。另外就是以第一名毕业的绅助,以及他的搭档小李。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因为适性较差,所以在运用技术方面相当用心,阵的搭配也很不错。」
  从伊莉丝口中得知这两人所拥有的阵时,罂粟就已经掌握了这对搭档的战法。简单俐落,同时也能兼顾攻击与防御。……两人都充分具备罂粟要求的适性。
  罂粟认为,优胜者多半不是这组就是浜菊、白妙组吧。虽然结仁、亚尔克组也值得留意……不幸的是,这两人所拥有的阵都不能称得上是针对这场锦标赛特化的阵。不过……。
  「真想把亚尔克和结仁留在手边哪。」
  「这两个人都不能说通过了筛选。……视情况需要,和其他六十人一样处分掉,或许会是比较好的选择。鸦自然不在话下,同时也有可能是『那些家伙』的手下。」
  伊莉丝就是爱担心——罂粟轻轻一笑,伸手抚摸对方飘逸的金发。
  「因为,唯有守护罂粟大人才是我,以及这个总本山的存在意义……。」
  伊莉丝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个搭档真是可爱啊——罂粟满足地这么想。
  1
  我再次感受到阵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真让人不敢相信。实在太厉害了。」
  对于我的低语,结仁只是点点头,依然以充满惊叹的眼神看着下次比赛场地所在的巨蛋。
  前天晚上,结束与红、乌拉拉的战斗后,我和结仁急忙赶往巨蛋会场。……那时,我们看到的是一处因为受到浜菊或白妙的阵之力影响,不只是屋顶,连外墙等处也都彻底遭到破坏的废墟。
  像是在细钢架上面铺设遮蔽物的屋顶就不用说了,石制的巨蛋外围墙壁,以及那片长满嫩绿青草的地面,全都开了好几个大坑,附近相当广大的范围之内,随处可见多半是被炸飞的废土。
  ……这副光景让我了解,那些人使用的阵,跟红她们或我们所用的阵,可以说有着某种根本上的差异。
  ……虽然话是这么说,当时的景象确实让我相当惊讶,也让必须要获胜的我们感到十分沮丧……不过,此刻眼前的光景却又从不同方面让我大吃一惊。
  巨蛋就像理所当然的一样座落在那里。从前天到现在,不过一个晚上又一天,也就是说,才经过三十小时前后的时间,但是,巨蛋却已经完成重建,恢复成跟原本分毫不差的模样。
  ……真要说有什么差异的话……好像就是地面变低了点……?
  我捡起脚边一颗比较圆的石头,随手把它抛了出去。然后就看到石头自然地朝着巨蛋的方向滚了过去,看来地面真的多少下沉了一些的样子。从「四周还有大量散落的泥土」这点来看,或许也还不能算是已经完全修复了吧。
  「要是下雨的话,这里搞不好会淹水吧。」
  「别担心这么多,反正在那个什么锦标赛的结束之后就会拆掉了。」
  一个中年男子对正看着巨蛋的我们开口攀谈,对方自称是这个巨蛋的制作者。
  「原本接到的订单就是打造锦标赛用赛场啊,而且天气预报也说暂时不会下雨。……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没料到会在第一轮就被搞坏哪。」
  「一个人做的?凭阵的力量?真厉害……。」
  看到坦率表现出惊讶的结仁,中年人脸上浮现高兴的笑容。
  「建筑是我的专业哪。这种程度的话,只要有一个晚上就能盖得出来。只是得先拜托熟人填平地上那些大坑之后才能动工而已。」
  「阵还真是不得了哪。跟我的印象不太一样。」
  「毕竟世人太多都认为阵士是态度旁若无人,常造成困扰又不懂得节制之类的人哪……虽然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没错就是了。你们知道阵士为什么能够成为有钱人的理由吗?……这样啊,那我就告诉你们吧。阵士中能赚最多钱的,并不是那些四处战斗的粗暴者。虽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有『阵士不参加战争』这条规矩的关系啦……真的能赚钱的,其实是公共事业。」
  根据中年人的说法,似乎是总本山会在接受他国请托后,派人前往该处,在当地挖掘隧道、开挖洞穴、防止河川泛滥等……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的确,进行这些工程的话,可能会导致有许多人需要进行危险且工作时间相当长的劳动。……像这种时候,阵的力量肯定具有绝佳效果吧。
  虽然中年人相当骄傲地提到自己还参与过盖在山顶上的睡美人之城改建工程,不过我和结仁都无法理解这件事情有多少价值。
  由于中年男子开始兴高采烈地大谈过往功业,所以我跟结仁以「我们差不多要去吃饭了……」的托词中断了谈话。
  我们沭浴在上午的阳光之中,来到了那间有卖起司猪排汉堡的大众酒吧。因为已经来过一次,所以我也比较有余裕,和结仁一起点了起司猪排汉堡。
  刚咬下一口夹着现炸猪排的汉堡,结仁就吐出了「……糟糕」这句非常没礼貌的话。
  我急忙窥探店内四周情况,确认似乎没人对结仁的话有所反应后才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在说食物,亚尔克。……我是说,我的阵意外地派不上用场,而亚尔克的阵更是连发动都没办法发动,该怎么办才好?」
  「结仁的阵就算能够顺利发动,效果也只是抑制住对手的阵,无法成为可以扭转局面的一击哪……」
  要是捂仁能够从速处使用〈封〉之阵的话……如果这个做不到,至少也得在使用〈封〉的同时还可以运用其他具有攻击性质的阵,这样的话,状况就会有相当大的差异……。
  结仁的说法是,就体力而言,想要再导入更多的阵,会是非常困难的事。
  经过一段时间,身体比较习惯阵,恢复到有办法压榨出更多生命力的状态后,到时就又可以导入新的阵……但不管再怎么努力,在锦标赛期间都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的肉搏战实力能够提升就好了……可恶,那个双马尾胖子。果然不是只会浪费粮食而已,力量也大得跟怪物一样。」
  害我背上都瘀血了——结仁边说边揉着自己的背。的确,虽然说结仁的个子比较娇小,但乌拉拉毕竟是把他整个人给撞飞了出去,所以应该拥有非常大的力气吧。
  「刻意选择负担重不过特别的阵,结果却是现在这样。……真是伤脑筋。」
  是啊——我一边表示同意,一边继续啃汉堡。还是一样好吃。
  「至于我……为什么没办法发动呢?到发现文字的阶段都没问题,但就是不会发动。」
  「嗯,亚尔克你的阵并不算特殊,可是却……。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就在结仁以感到不解的表情小口小口吃着汉堡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开始不停抖动,黄金色双眼像是相当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小小的舌头稍微冒出一下,舔掉了嘴巴四周的透明油脂……接着马上又咬了一口。
  「……这个好吃!面包很适合搭配猪排呢!」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因为结仁刚吃第一口就用「……糟糕」当开场白开始说话,所以让我有点着急……原来只是因为结仁的嘴巴比较小,第一口还没咬到猪排的关系啊,难怪反应这么平淡。
  「哎,不过还是比不上烤麻糬啦。」
  看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专心埋头大嚼的结仁,我逐渐高兴了起来。
  虽然说这家店是空告诉我的,不过还是有种得意的感觉。
  由于结仁正像只小动物一样啃着汉堡,所以我暂时没有接话,一边吃起搭配的沙拉,一边再次环顾店内。一方面也是因为现在还不到中午,所以客人并不是很多。不过,大家所吃的餐点都各有不同,而且每种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
  哦、那是什么啊?放在铁板上的那个。是汉堡吗?连这里都闻得到香味。
  坐在吧台前的光头跟下巴留着胡子的男性——我在毕业典礼上见过这两人——似乎就是点这道料理的人物……除了吸引店内客人的注意之外,也挑动了大家的食欲。
  光头发出「嗯?」一声,抬起了头。他注视的是酒吧门口。门打开后,光头随即对进店的客人举手示意。……来的人是空。
  「对了,结仁,试着向其他前辈阵士请教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抬起头应声的结仁,嘴边都是炸猪排的面衣。
  「……看情况吧,不过我觉得好像不太好。伊莉丝也说过,自己拥育什么样的阵,这件事有可能成为最后的王牌。」
  「可是,我知道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亚尔克你会有这种对象吗?」
  「……结仁,你到底是用什么眼光在看待我的啊。肯、肯定是有的嘛。……虽然只有一个人就是了。」
  对于露出宛如狗碰到恶作剧时表情的结仁,我报以带有不满的视线。持续一小段时间后,因为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对峙,所以我擅自决定要向空打招呼。这时空正在和吧台处的光头男子讲话。
  空露出「哦!」的表情,离开那两个坐在吧台处的人,先跟店员点了啤酒与虾排三明治后才来到我们所在的这一桌。
  「空、好久不见。其实我们现在有个烦恼,想找你商量……。」
  结仁一边咬着大概还剩下一半的汉堡,一边低声说了句「怎么……原来是这家伙啊」,然后就从空身上移开了视线。
  「……看来你顺利找到搭档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露出像是苦笑的微笑。在那个走投无路状况下的交涉,到底能不能称为「顺利」找到搭档,我想多少有点见仁见智吧……。「半推半就」应该会是比较贴切的说法,而且,结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有很多还不太清楚的地方。此外,彼此的阵能力也是问题,该说是搭配有点不太好呢,还是……。
  空以稳重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身为我搭档的结仁。
  虽然能够达到出现蓝白色字样的「发现」阶段,但无法进入接下来的「发动」阶段——我向空说明了自己无法顺利发动阵的事情。
  「我还是先加减问一下,你应该知道〈对何物〉、〈以何种方式〉、〈做何事〉这些关于阵的基本原理吧?……这样啊。唔~包括我自己在内,如果是不懂该如何构筑印象,或者是因为适性太低而有过无法达到发现阶段经验的人,这种的我倒是知道不少……不会发动的话,我现在只想得到从基础开始就已经搞砸的情况哪。像是把无法构成意义的阵叠在一起,或者是浮现以自己导入的阵不可能做得出来,太过极端的印象之类的。顺便问一下,你导入的阵是——」
  「空!像这样打听别人的阵是敌对的起因,不要再问了。」
  「别生气啦,结仁。……哎,也是没错啦,这就是阵士难为的地方哪。这样的话……对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当下指定的物质不够。」
  可能是我脸上浮现出问号的关系吧,空露出像是把人当傻瓜的笑容,抢走我吃到一半的汉堡,一口咬下。
  「也就是说,问题在〈对何物〉的部分。听说阵士能够创造的……正确来说并不是创造,只是能够操控原本就在那个地方的东西,总之……我们这些阵士,运用的其实是能量,并不是可以真的无中生有,创造出什么东西。」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啦——结仁不太高兴地这么说。
  「虽然也有『无法确实掌控能量』的情况……不过这时则是会连发现文字的阶段都到不了。所以……有可能是指定的物质不够。说得简单一点,指定的物质就是〈对何物〉。举例来说,就像你知道的一样,我是对自己使用〈飞〉的阵而能够飞行,这时的指定物质就是我本身。〈对我〉〈飞行〉。哎,如果有需要的话,中间还会再加入辅助的〈速〉之阵,变成〈对我〉〈快速〉〈飞行〉。这样可以比平时更轻松就加快速度,让自己飞得更快……。」
  「啊、等一下。我可以先问个单纯的问题吗?……既然这样的话,一直使用〈速〉不是比较好吗?」
  「虽然我不知道亚尔克你导入了多少个阵,不过你迟早会懂我的意思。因为是商业机密,所以我不能跟你讲正确的数字,不过,先假设在没有加入〈速〉的情况下,最高速度可以达到时远六十公里好了。但是,这是需要耗费相当大力气才好不容易能达到的数字。如果中间加入〈速〉的阵,很轻松就可以达到同等或更快的速度。……不过,这样就需要多用一个阵。体力消耗是很激烈的。」
  「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也知道啦。根据个人适性与阵的能力,还有阵的搭配组合等,有些入会觉得用两个阵支撑下去比较轻松,也有人觉得消耗比较激烈的三个阵反而比较顺手,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总觉得,结仁说这段话时的语气,有点像是在找碴。
  「与其说是轻松,把它想成比较划算或好用之类的,应该会比较容易懂吧。……这方面的平衡就完全只能依个人经验来慢慢摸索了。像我们做这种生意的,脑子里大概都有一套根据飞行距离、速度、货物重量计算出来的,类似数学公式的东西。……套用在你们身上来说的话……假设能够使用远距离攻击好了。以〈水〉、〈弹〉、〈击〉为例子,这时虽然是射出水弹……但是,如果先怀有很强烈的印象才发射的话,也可以让弹道出现弯曲。……不过,如果在中间加入〈曲〉的阵,虽然消耗会变得比较大,但很轻松就能让弹道出现大幅度弯曲。」
  原来如此——当我老实地对空的讲解表现出赞叹时,感觉到某道视线。
  结仁正以不耐烦的视线看着我。
  「这个我也知道啦!所以越是擅长构筑印象的老练阵士,越能够只用少数的阵就让战斗方式充满变化……大家之所以会认为,所谓优秀的阵士就是能够以快到让敌人看不见的速度来发现、发动阵的阵士,跟发现、发动速度比起来,『需要用到的阵数量比较少』其实是更重要的理由!」
  我不知道结仁是不是认为自己遭到轻视之类的,总之说话时的语气相当强硬。听完这段话,空笑容满面地说了句「你知道不少嘛」,伸手抚摸结仁的头,揉捏对方的大耳朵。……可能是觉得有点痒吧,结仁有一瞬间缩起肩膀,发出「啊……」的声音,不过接着就换成「哪!」的叫声,拨开了空的手。
  「有点离题了哪。……这个嘛、对了、刚才是在说指定物质的事情吧。以我的阵为例,这时指定物质就是我本身,要发射水弹的话,当然就需要水。如果没有指定物质,或者是量非常少,无法达到印象中的程度时,也会出现阵无法发动的情况。虽然我们阵士可以说实际上已经能够忽视能量守恒法则,不过还不到连质量守恒法则都能忽视的地步。没办法凭空创造出物质,所以——。」
  「所以我说!这种程度的事我都知……啊。」
  结仁一掌拍在桌子上,然后就呆住了。
  经过大概三十秒左右,结仁才重新开始动了起来。他匆忙地把汉堡塞进嘴里,接着抓起我的手。
  「走吧,我知道原因了,马上开始练习阵吧!」
  在结仁的拉扯下,我起身离开桌子。他顺手从吧台角落的篮子里拿了一盒火柴。
  「好好努力吧。……既然是抛下我而组成的搭档,那就得成为优秀的阵士喔。」
  「咦?你说抛下……可是是空你自己说不跟我组的啊……。」
  「你叫结仁,没错吧?……我刚是对那位小妹妹说的啦。」
  我是男生啦!——好不容易咽下口中汉堡的结仁抛下这句话,然后就拉着我离开了大众酒吧。
  ●
  「你对他们还真好啊。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空的特别讲座。」
  坐在吧台处,拿着酒杯的光头发出笑声,他和下巴留着胡子的阵士都与空有相当久的交情。
  「我以前也受过前辈阵士不少照顾嘛。因为适性差到不行,只好问对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空拿起汉堡套餐附赠的,留在餐桌上没吃完的薯条。
  「这我早听过啦,不过,记得你说过自己是付了钱才获得指点的吧?」
  胡子带点讽刺地这么说,空露出苦笑。
  以阵士身份生活时,情报是相当重要的要素。设法打听出敌对阵士的阵还算是基本,对方如何运用阵、阵的组合搭配方式等才是最重要的部分,这类情报都非常值钱。
  毕竟,为了要让阵进入体内,必须忍受宛如拷打的剧毒与烙印,而且一旦导入阵就无法解除。因此,为了能够在事前做好相关检讨,例如特殊的阵之效果,或者是阵之间如何搭配运用等资讯,许多人不惜一掷千金也要设法取得。
  「还是说,那个长耳狐狸是你喜欢的类型?」
  对于光头参杂玩笑语气的发言,空报以笑容,回以否定答覆。
  在这之后,对于「为何自己会采取如此关心态度,亲切教导他们」的问题,空思考了一段时间。
  「……对了,因为我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差劲阵士的关系吧。适性是最差等级,技术也不好,所以自然赚不了几个钱。不管是什么理由,有人愿意来找像我这样的人帮忙,还是让我感到意外的高兴哪。」
  于是,知道即使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但亚尔克还是没有进入城墙之中,认为这下子唯有由自己来跟他组成搭档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内心之中肯定就有某处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了吧。
  以阵士而言,组成搭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在故乡未能完成工作,于是宛如逃跑般成为阵士,但即使就阵士来看也完全是吊车尾的空,至今从未与其他人组成搭档。空本身其实也已经认命,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
  所以……三个月前,在这家店听到亚尔克表示想和自己搭档时,除了惊讶之外,空也感到十分高兴。
  空觉得,在自己内心某处,说不定一直都很羡慕其他阵士吧。所以,当空在最后一天前往总务部,得知亚尔克还没提出申请之事时……他或许就在心里勉强创造出了「真是没办法,就由我来吧」这种一厢情愿的理由。
  「简直就像个刚谈恋爱的小孩一样哪。真是,都二十一岁的人了,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啊?怎么,你果然还是喜欢那个长耳狐狸吗?」
  「不是啦。……只是突然想跟在故乡的女朋友见面而已。」
  「虽然我不知道在哪,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一下子就能飞到吧?回去看看嘛。」
  「……遗憾的是,我的故乡有着根深蒂固的反阵士派势力,不能随便说回去就回去啊。」
  「那就把对方带过来啊。」
  一言难尽啊——空说完这句话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自己的脸。他心想,今天或许该喝点比较强的酒。
  ……又经过五分钟之后,空才发现结仁他们留在桌上的帐单。
  ○
  「这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一直以为火是能量本身,不是指定物质。」
  结仁离开酒吧,回到城墙内之后,跟着就俐落地直接赶往已经跟总务部融为一体的书库。
  他华丽地摆脱纠缠上来的阿丽雅德妮,借出老旧的资料,然后就拖着我来到了之前以红、乌拉拉为对手时的森林比赛会场。
  「根据这本书记载,所谓的火,是一种『化学现象』,说得更具体一点,则是『氧化现象』。当然,这时虽然会发出光、热等能量,不过顺序颠倒了,不是光或热产生出火,而是物质因燃烧而释放能量——」
  「嗯,结仁你先冷静一下,虽然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是不懂你的意思……」
  跟红、乌拉拉交手时也是这样,结仁似乎一旦感到着急,说话速度就会变快,而且变得相当多话,逐渐没有余力顾及周遭事物的样子。
  「哎呀真是的,也就是说呢,亚尔克。我们的失败之处就是一宜误以为〈炎〉之阵是创造出火的力量啦。不过,这个阵本来的能力,其实应该是操控已经存在现场的『炎』才对。」
  听到结仁这段话,我忍不住弹响了手指。
  在先前乌拉拉不停乱拔树而形成的,类似广场的地方,结仁点燃了从酒吧拿来的火柴。他把火柴放在地上,退开了一段距离。
  「亚尔克,试试看吧。这样应该就能够发动了。」
  原来如此。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所有谜题都已经获得解答一样。来吧,现在就让这个世界见识看看我所拥有的阵之力!
  我伸出左手,使两个阵成为发现状态。接着,文字碎裂,逐渐飞向我手掌面对的火柴之火,终于发动了—
  「……喂、亚尔克,你要认真一点啊。刚才就只是火柴的火晃了一下而已喔。」
  「咦?唔?不,不是什么认不认真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懂怎么控制出手轻重,总之就是先全力试试看……咦?」
  再试一次之后,同样也还是只让火抖动了一下而已。老实说,变化幅度比吹一口气还小……。
  因为火柴眼看就要烧完,结仁虽然看来有点烦躁,但还是又点了一根火柴,弄出了火。
  然后,我再次发动了阵……唔、好像比刚才稍微像样一点了?
  「……亚尔克,我现在正有种强烈的徒劳无功感,还有些许丢脸的感觉……。」
  我们很合得来哪,结仁,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一边在心里这么说,一边以有点抱歉的心情看着定期点燃火柴的结仁。
  「不、不过你看苏,是不是觉得变化越来越明显了?」
  ……也可能只是因为火柴陆续追加,火变得越来越大,所以火焰摇晃幅度变得比较大一点而已……。
  虽然我已经满身大汗,但依然努力尝试……可是变化幅度始终无法突破火焰魔术表演的等级。
  「我、我的能力难道就只有这种小孩子玩火的程度吗……」
  「唔……如果使出全力也只有这么低的水准,应该在遖性审查的阶段就会被刷掉才对……。嗯?……玩火?……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嫌」
  「咦?什么、怎么啦?」
  「亚尔克、你认为这是什么?这个叫什么?」
  结仁伸手指向正在地上燃烧的许多根火柴。
  「燃烧中的火柴。……咦、不对?这个嘛、火……?」
  「对!这个是火!可是亚尔克,你导入体内的阵是……〈炎〉啊!」
  啊、原来是这样吗!或者应该说,原来是这样啊!?
  「从科学角度来说,火柴的火其实也可以称为炎。不过,炎是由两个『火』字组合而成的会意文字。贯注于其中的印象,就像是我们从炎这个字联想到的一样,是旺盛燃烧的火。所以……。」
  结仁跟我急忙开始收集木柴。由于木柴中有很多都还没干透,在经过一番苦战之后,好不容易终于生起了烟雾相当多的营火。接着,我们继续投入比较细的树枝、从倒下的树末端拔取的枝叶等,弄出了相当大的火炎。
  「亚尔克,试试看吧。这样应该就能够发动了。」
  听到结仁以和开始时相同的话语催促,我举起左手面对火堆。
  我有点紧张,如果这样还是无法发动的话,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要是我真的没有适性,就只是因为如此而无法顺利发动的话……。
  在这样的不安之中,我开始想像操控营火之炎的印象。随着一股力量被烙在肩膀上的阵给吸走的感觉,〈炎〉与〈波〉的阵,在我伸出的手掌前方显现,然后——
  2
  我们的第二轮比赛会场是巨蛋。虽说开始时间是夜晚,但内部藉由运用电力而宛如白天一样明亮,十分灿烂耀眼。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之前只是铺满翠绿草皮的巨蛋内部,现在已经变成了竖立着无数白色石墙,如同迷宫一般的空间,光线在石墙的反射下,让我觉得比以前更为明亮。
  长宽各三公尺左右的白色石板,看起来像是随机插在地上的样子。虽然这些石板怎么看都是人工物,不过,要以人力制作出这样的东西,应该需要花费非常惊人的时间与劳力吧。
  「唔、这个石墙……厚度大概是十公分左右吧。亚尔克,你能劈得开吗?」
  「入学前的话可以。现在……多少有点难吧。空手的话就根本不可能了。」
  「……亚尔克,你不论如何都再也不拿剑了吗?」
  不知为何,结仁以看似有点不满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剑士,是个阵士的关系……我这么说完,伸手抚摸结仁的头。他像是觉得有点痒的样子,动了动耳朵,接着不太高兴地挥开我的手。
  比赛对手似乎还没抵达的样子,虽然我们已经进入巨蛋,但因为监察员依然只是单纯浮在空中,没有特别反应,所以就决定先试着在内部四处绕绕看。实际探索过之后,我们才知道,内部似乎不是刻意设计成迷宫的样子,真要说的话,更像是从上空朝四周随便投掷石板,朗乱排列的产物。例如看起来不像能够容纳人通过的狭窄场所,或者是由石板彼此互相倚靠而形成的隧道状通路等……随处可见类似的景象。
  我在助跑之后起跳,先一脚踩上石板中段部分,接着就登上了石板的顶部。虽然石板基本上堆得相当杂乱,不过,在巨蛋入口处附近与最深处,各有一处堆得像是小山一样高的石板,或许可以加以活用。……唔~老实说,有点想要乌拉拉的〈力〉之阵哪。
  因为结仁在下方朝着我伸出手,所以我把他拉了上来,让他也能观看巨蛋内部的全景。之后,结仁果然也说出跟我相同的感想——如果能够投掷石板的话,应该会是非常有效的战法吧。
  「亚尔克,你的阵在这里或许不是很容易发挥哪。能烧的东西太少了。」
  「这样的话就只能稳扎稳打了吧。……啊、结仁的阵有办法同时对两个人使用吗?」
  「这个也不行。只能封住一个人,或者是一部分的效果。另外,这是在经过实战后才知道的,封住阵的话,该怎么说呢,我会觉得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膨胀的感觉,要压抑住那种感觉是很辛苦的。这种膨胀感,或者说是压迫感,我想就是对手阵士的力量,等到没办法继续压住的时候,我的阵应该就会自然解除吧。……你没办法理解吗?嗯……或许有点接近忍着不去上厕所的感觉吧?只是这时不舒服的地方是全身而不是肚子就是了。像是身体快要从里面爆炸一样的感觉,然后……之前被乌拉拉打飞出去的时候,就一口气噗哇……。」
  「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失禁罗。」
  结仁的脸红了起来,尾巴朝正上方竖得笔直。他的脸则像是和尾巴成反比一样垂得低低的,开始用长靴前端踢我的小腿。……还满痛的。
  「总之,现在因为大家都是菜鸟,所以还能保持五五波,不过碰上老手的话,或许就会没办法完全封住……咦?这会是谁呢?」
  结仁的耳朵抖动了好几次,耳朵转向巨蛋入口附近。
  「防水草鞋的声音……女的……?对手不是那两个人吗?」
  我本来以为只是外表不同而已,不过现在看来,以耳朵功能而言,似乎还是兽耳比较优秀的样子。我这时什么都没听到。
  「嗯,还没开始吗。幸好。」
  一个发出充满英气话声的人物,从入口附近轻飘飘地浮上空中。
  对方是个女性,穿着即使从远处看也能辨别的豪华和服。我重新戴好眼镜,凝神注视。
  对方的年纪应该是二十多岁……可是也有点像还不到二十,要说是三十多岁也说得通。从长相不容易判断出年龄。
  这个在长发上插着发簪的女性,散发出跟至今所有我见过的阵士都明显不同的氛围……彷佛有种超然物外的神圣感。
  监察员们一看到这个女性就似乎颇为慌张地陆续飞到她身边。然后我隐约听到「公主大人」这个词……。也就是说,她是……身为总本山的代表者,永生不死的最强阵士,「睡美人」罂粟……大人、是吗……?
  多半就是罂粟大人的那位女性,没有理会靠到她身边的监察员,迳自飞到巨蛋中央上空俯瞰我们。我和结仁自然地朝对方行礼。
  「亚尔克和结仁,不必在意妾身。只是单纯参观罢了。」
  我们自然而然地再次向对方鞠躬。对方散发出让人会想向她行礼的奇妙氛围。不是所谓的庄严,而是在感觉到温柔和善的同时也认为需要抱持尊敬态度……对了,就像是面对温柔的老婆婆时一样……嗯,现在这个比喻,对女性来说相当失礼哪。
  「哦,今晚还有其他观众吗……能够在吾主睡美人大人面前战斗,实乃幸运至极……!」
  在我们将注意力放在罂粟大人身上的时候,他们也来到了巨蛋。
  身穿长袍的两名男性……对方是丹与乔。
  和第一轮时一样,位在上空的监察员大声宣布战斗开始。
  「亚尔克,总之我们先从石板上下……怎么了,那两个家伙,他们打算做什么?」
  丹和乔一进入巨蛋就毫不犹豫地开始攀登入口旁边由石板堆成的小山。面对每边长三公尺的正方形石板,两人之一发出「奋斗!」的莫名吆喝声,从下方恊助另外一人登上石板,先上石板者则回以「一发!」的喊声,把搭档拉上来……重复着这样的行动。虽然我看得出来他们正以山顶为目标……不过老实说,这段过程充满大意与破绽,如果拥有远距离攻击手段的话—万概一击就能结束比赛吧……
  「亚尔克,把你带的东西借我。……我先过去看看。」
  结仁拿走我挂在腰间的水筒,然后就爬下石板,不知跑去了哪里。另一方面,丹和乔也已经爬到了大概有十五公尺高的石板小山顶端。
  「你们是亚尔克和结仁吧,运气不错。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丹和——!!」
  「——乔的!!」
  两人抛开穿在身上的长袍,展露出只穿紧身短裤的裸体。
  「「阵之力!喝!!」」
  他们展现还是一样千锤百链的肌肉,分别摆出姿势。在这个瞬间,我看到两人双腿之间都出现蓝白色的光……等一下、这两个家伙导入阵的部位未免太夸张了吧!?
  不明的阵发现并碎裂。蓝白色的光在两名男子四周散开,同时化成光球……然后,就这样停在原地。虽然我在看到光时有一瞬间进入应战状态,不过,光球就只是飘浮在那两人身边,完全没有像是要朝我这边飞过来的样子。
  「这、这个、我说……乔,那是怎样?」
  我鼓起勇气试着提出问题后,感觉到对方浮现些微笑意。
  「看了还是不懂吗!?很美吧!……没错,我们是美好的!!喝!!」
  「嗯、这个呢,虽然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可是不懂是什么意思……。」
  虽然两人陆续改变姿势……但光球依然没有出现飞过来之类的行动,只是尽责地持续照耀着那两人会让人想要在上头抹油的凹凸有致肌肉。
  呼……。我听到罂粟大人发出叹息,抬头一看,发现她似乎正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看得妾身有点眼红。」
  「我等身躯竟能使大人如此渴望,幸运至极!!」
  「……看了对眼睛不好的意思。」
  ※眼红:对他人所有事物感到羡慕或嫉妒,想占为已有。或指眼结膜血管扩张、充皿。
  当我不经意地思考起这句话的含意时,注意到乔他们脚下的石板小山山脚附近开始冒出火炎。大概是结仁把我水筒里装的油洒在那里,用火柴点起火了吧。
  「喔,是火吗。哈哈哈哈!这下我知道啦、亚尔克、结仁!你们的把戏已经被我看穿了!!」
  两人像是在做体操一样,让彼此的肉体互相交缠,接着露齿一笑,向我展现他们洁白的牙齿。
  「你们是打算用火把位在顶上的我等给烧死吧?毕竟火是会往上延烧的哪!!」
  「凭你们瘦弱的身体,大概也只能靠这种程度的战法了吧!?因为没有像我们乔丹二人组一样的肌肉,所以唯有出此下策,这点我也可以理解!!哼哈!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投降了!!」
  「……咦?」
  「这里就是我等健美身躯的终点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此认输!!怎么啦,差不多可以把火灭掉啦!!试着来拯救我们看看啊!做不到吗!?嗯?怎么啦、快点试试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继丹之后,连乔也以最耀眼的笑容这么说。
  我注意到他们两人身上开始微微渗出汗水……大概是脚底下温度越来越高的关系吧。
  我抬头看向位在上空的监察员,其中一人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发出「胜负已定」的喊声。
  就这样……结果,我们非但没有用到任何阵,甚至没有做出称得上攻击的行动,就只是靠结仁泼出油并将之点燃,然后就获胜了。
  「这场比赛到底在搞什么啊……。」
  对于罂粟大人有点傻眼的声音,我点头表示认同。
  虽然我们或许已经终结了这两人身为阵士的人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和第一轮的时候不同,丝毫没有任何罪恶感。哎、这也是好事就是了。
  ……不过,现在这是第二轮,所以那两个壮汉到底是怎么突破第一轮的……?
  3
  「根据我的调查,丹跟乔好像是因为第一轮对手弃权而进入第二轮的。」
  第二轮比赛之后,结仁足足有两天不见踪影,似乎就是去打听情报的样子。根据他的说法,在第一轮本来应该对上丹、乔的贝尼格诺与伊,在比赛开始前,因为食物中毒之类的原因而昏倒,进了医院的样子。
  我也认为,多半就是这类状况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丹跟乔肯定会在第一轮就落败。因为他们导入阵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照亮自己的身体,可以说完全没有意义……,要是等到下期之后再挑战就好了说。
  「哎,因为他们是笨蛋的关系吧。……喔?亚尔克,这间店怎么样?」
  现在是晴朗的午后时刻,在彷佛连商业区的石板道踣都在闪耀的光景中,我们发现了一间老商店。看来像是杂货店的样子。
  结仁没有太多踌躇就推开了有点裂痕的玻璃门,进入了店内。
  对我来说,要进入陌生店家是会让人非常紧张的事情,没办法像结仁这样大方。
  毕竟每家店都可能有自己的一套不成文定律,而如果店里没有想要的东西时,空着手离开也不太好意思……。所以,就算是吃东西的时候,我也比较喜欢选便宜而杂乱的地方。在这种店里没有人会看我、没有人会留意我,所以多多少少会觉得轻松一点。
  其实,虽然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但是,商业区内曾经去过的店家数量,搞不好用两只手就数得完。……买衣服跟挑美容院时更是特别辛苦哪。就算是现在,进那些店家还是会觉得呼吸困难、直冒冷汗。
  「亚尔克,你在搞什么,快点进来。」
  我照结仁所说进入商店。感觉积了不少灰尘的商店内部,胡乱堆放着书、武器与防具、调理用具、日用品等各式各样物品。在店内深处的柜台,有着一位看起来活像摆放于该处的商品或废弃品的老婆婆,对方正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我。
  「要用打火机的人,不是小妹妹你而是那个戴眼镜的小弟吗?」
  「……我是男生喔,至于要用的人,没错,是他。如果可以的话……嗯?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要买打火机……?」
  没错,我们是来买打火机的。这是因为,在前几天对上丹、乔的比赛中,结仁虽然成功点起了火,但那时他似乎因为焦急而浪费了不少根火柴的样子。所以,经过讨论之后,我们认为,虽然说有火柴就可以了,但最好也还是一并带上打火机。
  老婆婆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着「唔,这样啊。如果是你的话,这个应该相当适合吧」,我们还没开口说明想买的东西,她就已经先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商品。
  我忍不住伸手接过来看。这是个有着闪闪发亮银色外壳,外形细长的打火机。既具有机械感,同时也有着宛如口红般的形状。虽然看起来很纤弱,但拿在手上就知道其实相当结实。这个让人感到安心的重量感,还有握起拳头时可以藏进手掌中的尺寸都相当不错。
  而且,最重要的是……有种时髦感。唔……我对这种东西实在没抵抗力哪。大哥也是这样,可能是因为在偏远地方长大的关系吧,每次看到这种漂亮时髦的东西,虽然会产生戒心,但同时也马上会涌现购买冲动……
  「很有品味吧。这是棉油打火机,道格拉斯牌的费尔德S,还具备防水功能.本来是由一个叫做美国的国家生产的产品,相当昂贵。曾经一度停产,后来又由日本的企业重新推出,而且还是日本的职人精心打造的。……对阵士来说,这种的会比较适合。」
  因为结仁朝这边伸出手,所以我就把道格拉斯交给了他。当结仁以两手把玩打火机时,他的尾巴也不停左右晃动。这点就跟狗一样,当尾巴像这样摆动时,代表心情相当好。
  结仁点点头,把打火机交回到我手上。
  既然已经获得同意,再加上有防水设计这个优点,于是我决定买下它。
  ……然后,老婆婆讲出了一个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只是一具打火机价格的夸张数字……虽然需要用掉大半的奖助金,不过手头上的钱还够,所以我就答应了。
  ……我现在了解为什么它会在美国一度停产的理由了……。
  付钱的时候,结仁以相当哀怨的语气发出了「烤麻糬……」的低语……这家伙是怎样,该不会还打算拿我的钱去吃烤麻糬吧……?
  我们顺便买了打火机油、备用的电石,以及让结仁用的便宜火柴,然后才离开这家店。
  「……虽然很贵、虽然真的非常贵……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啦。反正是亚尔克你自己的钱嘛。」
  走在我身旁的结仁,尾巴缓缓地摆动着,看来并不是对此感到不满的样子。
  我本来正要拿出放在口袋里的道格拉斯,不过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础前方走过来的两个人影,让我们的脚步,还有结仁尾巴的晃动都停住了。
  「哎呀,真是奇遇。……咦?怎么,你们在那间破破烂烂的店里买东西啊?」
  对方是依然一副制服搭配斗篷打扮的浜菊,以及拿着某个以布包覆的棒状物品的白妙。
  我急忙放开在口袋里握着的道格拉斯,把手抽出来。
  结仁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像是在说「这样做是对的」。
  光是让对方得知自己购买打火机的事情,可能就会被推测出所用的阵。正常来说,虽然我们都不抽烟,以现况而言也不可能出外旅行,但却买下了昂贵的打火机——从这点来思考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才是。
  「要做什么是我们的自由吧。跟浜菊你应该没关系。」
  结仁尾巴的毛自然地开始竖立起来,尾巴本身也朝着天空逐渐伸直。
  「也是啦。……你们接下来的对手是绅助跟小李吧?那个优等生八成就是我们的决赛对手了。……哎呀,其实不管谁获胜,在我的阵面前都一样不值一提就是了。」
  虽然浜菊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认定自己已经进入决赛一样,不过当我回想起在第一轮时看到的那个巨龙身影……也就不敢断言对方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你们在第一轮的时候用的是什么阵……?那个形状像龙的影子,该不会是——」
  虽然结仁似乎试着尽可能保持冷静,但他的尾巴好像还是向浜菊泄漏出了心情。浜菊嘴角浮现刻薄的微笑,看着结仁的尾巴。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别傻了,我怎么可能会说呢。……要是你们能进入决赛的话,我就会毫不客气地使出来,到时再看清楚就好了。你们身为阵士的资格也会在那时淌失吧。」
  「……就这样说定。让我们在决赛碰面吧,你们也不要输罗。」
  依旧散发出一触即发氛围的结仁,开始迈出脚步。我也在设法不让对方察觉道格拉斯的情况下,跟上结仁。
  「这是在为我加油吗?真让人高兴呢。希望你们也有像伊一样贪吃的朋友,这样的话……或许就能上场一战了吧。这样的话,我也会比较高兴。」
  浜菊的声音让我们回头。不过,这时她已经甩着绑成宛如马尾巴般发型的一头金发,不偏不倚地往前走了出去,只有白妙回身看向我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小姐希望你们能够和绅助及小李好好交手。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乎没有让外人得知能力就已经打进了第三轮。因此——」
  「菊,没必要的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
  「……那个布袋,里面装的是薙刀吗?」
  「是的,正如您所知,这在我的故乡是相当常见的武器。不过,小李的武器又是另一回事。」
  我是从形状跟晃动状况来推测的……这样说起来,记得小李也带着什么东西哪。
  「要走罗,菊。……再会啦,没人要的两位。」
  浜菊的话让结仁气得咬牙切齿。
  「亚尔克……我们无论如何都非得打进决赛喔。」
  这是我们的约定喔——结仁更加强调,我在点头的同时,握紧了口袋里的道格拉斯。
  4
  我把道格拉斯放到桌子上,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挥着刀。
  虽然因为导入阵而使体力变差许多,但为了要确实知道究竟变差到什么地步,不管我怎么想,这都是最好的判断方法。由于天花板高度的关系,无法大幅度挥动,不过还是可以明确了解到,身体已经衰弱到令人感到悲哀的地步。
  练完一套架式之后,我收刀入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口长叹。
  自己的脆弱让我把刀当成手杖垂头丧气了一阵子,然后,我偶然注意到某些声音。
  声音来自隔壁……结仁的房间。我集中精神专心倾听……这是怎么回事?
  『……哈啊哈啊……唔呜……唔~唔、唔、唔唔嗯……。』
  训练……?啊、结仁这家伙该不会是采纳了阿丽雅德妮的建议,为了成为肌肉巨猩而在做重量训练之类的吧……?
  当我脑海中浮现这种愚蠢的想法时,人已经不自觉地离开了房间,正在敲着结仁房间的门。
  没有反应,不过可以听到那阵呻吟声……
  我伸手握住门把……似乎没有上锁的样子。
  虽然我觉得擅自闯入勋人房间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但一想封结仁可能已经遭到阿丽雅德妮洗脑的事……不得已只有这么做了。
  毕竟阿丽雅德妮也是阵士,不能排除她拥有叫做〈操〉的阵,以此操控结仁的可能性。
  ……虽然与现状无关,但「操控」的操同时也是「贞操」的操,所以或许反而可能会远离跟性有关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要进去罗,结仁。」
  「耶!?亚尔!!唔、痛——!!」
  ……该怎么描述眼前的光景才好呢。
  结仁这时正躺在床上,脚伸出床外。这个还无所谓。
  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身上穿的还是平常那副搭配袴裤的日式服装,只是脸上泛红,嘴巴微张,露出虎牙,正在不停激烈喘息……。结仁这家伙,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不、不要随便进别人房间啦,亚尔克……呼……。然、然后,找我有什么事吗……。」
  面对坐起身,整理好有点凌乱的服装的结仁,虽然我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老实说出了刚才关于阿丽雅德妮的妄想。马上就得到了「你在说什么傻话」的回应。
  「耶、那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嘛?连隔壁都听得到声音……那个、听起来好像有点难受的样子……让我想到很多可能性,所以急忙过来……。」
  结仁睁大眼睛,脸变得更红了。
  「只、只是在挖耳朵而已啦!不要在那里胡思乱想!!」
  呐——结仁边喊边朝我丢出棉花棒,我以用手指夹住的方式接了下来。
  啊、真的,看起来有用过的感觉……。
  「不、不要一直盯着看!……真是,被你吓了一跳,害我弄得有点痛……。」
  看到结仁红着脸搓揉耳朵根部的姿态……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兽耳的构造是怎么样的呢……?
  「这件事我很抱歉。……话说回来,结仁,那个,该怎么说呢,虽然不是要用这个当成赔罪……不过,要我帮你清耳朵吗……?」
  啥?——正要把另一根棉花棒插进耳朵的结仁,顿时僵住了。
  啊、原来如此,因为耳朵在头上,所以需要像是在抓头一样,把手举起来才挖得到吗。
  可能是因为手这样一直举着会累,所以才躺在床上挖的吧……?
  「啊、不是,我、我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那个,就只是单纯感到好奇……。」
  「对于挖耳朵吗?……真是个怪人。哎、你高兴就好……只是不要弄痛我罗。」
  我从结仁手中接过新的棉花棒……总觉得心跳开始快了起来。
  虽然我完全想不到其中的理由,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想到接下来就要窥探眼前这个宛如少女般少年的小穴,就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不、这话没有什么奇怪的含意,该怎么说……对恐怖的事物反而会产生好奇心……?
  嗯?不周,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用常见的,让人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姿势,因为耳朵位置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可能会没办法看清楚耳道。
  「那就拜托你罗……亚尔克,我再说一次……不可以弄痛我喔。还有,左耳已经清完了,只要挖右耳就好。」
  面对露出困惑态度的我,结仁在这么说完之后,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收起下巴,像是要把额头贴在我胸口上一样地靠了上来。
  啊!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站着直接来的啊!的确,考虑到身高差距等,像这样从上面窥探,似乎是最好的方法。虽然让结仁坐下之后从后面来,应该也行得通,不过从耳朵的形状来考虑,这时可能会没办法看清楚里面的样子……原来如此,又多学到了一课。
  我一边体会这种文化冲击,一边怀着紧张心跳的感觉,窥探结仁的小穴——。
  「耶……原来里面是这个样子的啊。」
  结仁耳朵的内部呈现淡粉红色,耳道比普通人的大一些,整体看来似乎相当柔软。
  另外,在耳道的构造方面,与其说是接近人类笔直、单纯的孔道,不如说更类似野兽的耳道,不但有着能够避免让外界脏东西侵入的柔和弯曲,在途中遂有直角转弯。
  虽然可以看到耳道深处黏着一点点应该是耳垢的东西……不过整个耳朵基本上还是相当漂亮的,也没有垂耳狗常有的那种讨厌味迈。
  「不……不要一直盯着看啦!」
  我为了不让结仁察觉自己的紧张,所以只是静静点头,接着就把棉花棒伸进了他的耳朵。
  结仁的耳道,多半比我们的更为纤细吧。为了尽量避免弄痛他,我注意控制自己的力道,让棉花棒温柔地深入那个整体呈现粉红色,宛如黏膜般的小穴之中。
  「啊……嗯、啊……唔、晤……。」
  棉花棒每次碰到粉红色的肉壁,结仁都会发出呻吟。虽然不像是感到疼痛的样子,但因为身体会随之微微颤动,所以让我有点提心吊瞻。
  可能是使不上力吧,结仁的腿像是在发抖一样。他的尾巴一直呈现下垂状态,以小幅度而不规则的方式摆动,看来像是感到有点不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能让人废寝忘食地投入哪。可能是因为我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做比较细腻、需要专注的事情吧。
  有点像是一直在清理道场的墙壁、地板缝隙间污垢的感觉……总觉得快要沉迷在其中了。
  「啊……这么深!?会、会不会太进去了啊,亚尔克……唔!」
  「会痛吗?……不会?这样的话……等一下,那里有个大的。」
  在耳道转弯的部分,刚好有个相当大的目标。当我开始要攻击那里时,结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全身颤抖,似乎快要站不稳一样。他两腿往内夹紧,看来就像是在忍耐尿意一样,变得越来越芜法保持平静。
  「结仁,这样很危险……拜托你再稍微静一点。」
  「不、不要强人所难。果然、这个、跟自己来还是不一样……呜~。这、这样的话……」
  结仁把手伸到我的背后,像是要把整张脸埋进我怀中一样抱了上来。这样一来,就算他的腿软掉,姿势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我一边感受着胸口处结仁的激烈喘息,一边再次试着挑战沉睡在结仁小穴深处的强敌。
  「好、就快到了。再一下子就……可以全部清掉了。」
  「亚尔克、我、我已经……受不了了。不行,已经站不……哈……啊、唔、嗯!!」
  在粉红色小穴中的攻防。对于黏在内部的耳垢,我以棉花棒轻戳、摩擦、搅动……最后,终于……清掉了。
  我抽出棉花棒,改用另外一头进行最后的清扫。
  温柔地抚过柔软的内部各处,即使是小小的脏污也彻底加以清除。
  做完之后有种奇妙的达成感,不知为何,连帮忙清洁的我都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十分爽快。
  「好、结束罗,现在很干净了。」
  虽然我这么说,但结仁依然没有松手,还是一样相当用力地抱着我。
  结仁?等到我再次提出询问之后……他先是以如梦初醒般的表情抬头看向我,然后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原本迷蒙的眼神恢复正常。
  「啊、啊啊、对不……晤……唔哇!?」

  结仁退阔时,在我的胸口与他的嘴角架起了一段唾液之桥……。结仁急忙用手把它挥掉。
  「不、不好意思……。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不麻烦你了。」
  结仁拿走我手中的棉花棒,将之丢进垃圾桶,然后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小瓶子。里面似乎装着清完耳朵之后用来保养的油。
  反正都已经做了,就让我做到最后吧……我试着对结仁如此提议,这个也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此刻依然满脸通红的结仁……犹豫一阵子后点了点头。
  我在手掌上倒了点发出宜人香味的油,用双手把油搓开,接着绕到坐在床上的结仁背后,像是按摩一样,先从耳朵的内外部分开始慢慢搓揉,然后是耳朵整体。和使用棉花棒时不同,这次结仁的反应没有那么激烈,看起来就只是觉得很舒服的样子。
  「……这还是我第一次让姐姐以外的人来弄呢,你的技术真好,亚尔克。」
  「我也是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喔。」
  结束刚才那段难以言喻的时光后,我继续默默地揉了结仁的耳朵好一阵子,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结仁的脸孔,始终都是红通通的。
  5
  「听我说听我说、小结仁小结仁……有个有趣的消息喔。」
  这个场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当我和结仁在商业区的荞麦面店把晚餐拉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红和乌拉拉又突然出现,对我们这么说。话虽如此,不过,跟上次不同的是,红从一开始就坐在我们这桌,而乌拉拉也坐在她旁边。
  「因为已经不是敌人了,所以要一起坐是无所谓……可是如果再把帐单留下来的话,我就要生气罗。这次我是说真的。」
  「我会记住的。红同学,我们也来点餐吧。……咖哩鸡肉荞麦面跟锅烧乌龙面、海苔,总之就先点个八碗吧?另外还要加点豆皮。」
  「……小、小乌,你差不多也该开始减肥了吧……。」
  「因为前几天的疲劳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关系。红同学也是吧,这是必要的热量。」
  是这样的吗?——听到我这么问,红发出「耶嘿嘿」的苦笑,抓了抓头。
  看来红的〈速〉或乌拉拉的〈力〉之阵,使用时都会对身体造成相当大负担的样子。虽然能够藉由阵发挥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但身体无法承受……似乎是这么回事。
  「就因为这样,就算我们能够赢过亚尔克同学你们,之后大概也没办法继续比赛了。所以我一点都没有怨恨你们的意思喔。反正伤势也是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治好了嘛。」
  「可是,你们再也没办法成为阵士……」
  我舱口而幽的这句话,让红露出苦笑,乌拉拉也别开了视线。
  「没问题的,一定还能再导入阵的。只要多花点时间的话……啊,我本来不是要说这些的!真是,亚尔克同学实在很懂得怎么讲话呢!」
  ……有生以来好像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
  其实呢——红露出不太像她会有的邪恶笑容,看向结仁。
  「小结仁你们接下来的对手是绅助同学跟小李同学,对吧?……嗯、其实呢,绅助同学前天来找过我们,想要打听小结仁你们的阵喔。」
  什么嫌结仁发出惊叫,手上夹着豆皮乌龙面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红、你该不会把我们的阵告诉他们了吧——!?」
  红脸上的下流笑意变得更深了。
  「人家才不会做出这种事呢~。小结仁是我的朋友嘛~。……对于愿意让我摸尾巴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出卖对方呢~。」
  ……唉,红这家伙还是一样满脑子不正经哪。
  结仁大概也了解了情况,露出明显十分讨厌的表情。
  如果不让我摸尾巴的话,我就要说出你们的阵罗——红刚才是拐弯抹角如此暗示。
  知道我们拥有什么阵的人应该不多。除了监察员之外就只有红和乌拉拉而已。如果要打听情报的话,谁都会首先想到她们吧。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真是的。」
  结仁一抛下这句话,红就马上绕到他背后,把整张脸埋进从椅子上垂下的尾巴里,发出「呼哇~呼哇啊~」这种让人无法判断是什么意思的声音。
  「……亚尔克,我想或许当作第三轮比赛已经开始了会比较好。」
  「是啊。……绅助的学科成绩是顶尖的,早就该预料到他会做事前调查才是。没有人规定优等生就不能同时也是个狡猾的人哪。」
  反过来说,或许可以说我们第一、第二轮都碰到了很不错的对手。红她们没有玩什么卑劣手段,选择跟我们正面对决。至于丹和乔,虽然爱展现肉体这点实在很让人头痛,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相当直率的。
  ……如果第一场就碰到充满心机的绅助组,或者是能够创造出龙的浜菊她们……现在,我们成为阵士的道路大概就已经中断了吧。
  「小李的成绩也很不错。虽然他几乎从不举手回答问题或主动发言,但考试时总是在跟浜菊争夺班上第一名宝座。他是那种不太引入注意,但该做的事情都会确实做好的类型……。」
  「呼啊~人家绝对不会说出小结仁你们的阵哟~会保守秘密哟~呼哇~毕竟是好朋友嘛~呼哇~是好毛友嘛~味道好香~。」
  我现在才注意到,虽然这里是面店,但红竟然已经躺到了地板上,尽情地把玩结仁的尾巴。
  可能是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有点烦躁吧,结仁说到一半就侉嘴,甩动尾巴啪啪地打在红的脸上。
  然而,被打的红却发出「啊哈哈好痛喔~会痛啦,啊哈哈哈哈!」的声音,相当高兴的样子。
  ……或许红其实并不是不正经,单纯就只是个变态而已。
  不过,多半也是因为有外人在的关系吧,现在已经一点都没有「正在进行作战会议」的感觉了。结仁虽然视线还在餐桌上,但是已经明显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用尾巴拍打红的事情上——。
  ……突然有股讨厌的感觉。有人正在看着我,而且还带有某种意图。
  虽然我自然地将手伸向腰际……但该处当然不会有刀。我在口中轻轻咬紧嘴唇,手则改为紧握住外套口袋里的道格拉斯牌打火机。
  「呀呀呀、这可真是巧啊,居然能在商业区碰到各位同学。」
  来者是绅助。和浜菊同样身穿制服的绅助,张开双手朝我们走来,脸上带着非常灿烂的笑容。
  我很熟悉这种笑脸。……这是在故乡时一直会碰到的笑脸。如果只是勉强装出的笑容倒还无所谓,但是,这是企图以面具掩饰自己内心的轻蔑,瞧不起他人的笑脸。
  过去,我也曾多次认为只是自己想太多,于是试着去相信对方,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每次因相信而与对方来往后,总是会遭到背叛。
  ……所以,我很清楚,这家伙绝对是怀着某种目的而出现在这里的。
  结仁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轻碰了我的鞋子两卞。我看向身旁,结仁的金色眼睛之中也已经浮现警戒之色。于是我也以同样的行动回应结仁,就像是在说「我知道」一样。
  「可以跟你们一起坐吗?……哎呀,真是奇遇哪。啊、红同学和乌拉拉同学也在啊。……那位店员,我们可以点餐了吗?」
  「有什么事吗,绅助?你是来跟我们吃饭的吗?」
  「只是偶然啦。不过,这样也不错。跟下一场比赛的对手互相祝对方能有好表现而一起用餐……不、举杯互敬,这不也是相当有风度的行为吗?酒的话……看来有人还不能喝吧。这样的话,请先给我六个杯子,还有一大杯姜汁汽水。我之后会再点餐。」
  眼看结仁似乎快要脱口说出「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之类的话,我急忙从桌子底下打暗号,要他忍耐一下。结仁的不满似乎由嘴传向尾巴,只见尾巴像是在甩巴掌一样,啪啪啪啪地左右来回拍打在此刻已经改成正襟危坐姿态的红脸上。即使如此,红依然保持着像是吸毒者的傻笑……这副景象看起来实在有点恐怖……。
  「喔、小李,我在这边!你看,我偶然碰到了亚尔克同学他们,正打算为祝彼此打出漂亮比赛而乾杯,你也来喝一杯吧。」
  戴着眼镜的高瘦男子,一进店之后就直接来到绅助身旁坐下。
  对方眼镜之后的细长双眼,始终紧紧盯着我。
  小李的眼神,不是阵士的眼神……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这完全是拥有武艺之人的哏神。
  因为对于自己经过长久锻链而累积的实力有恃无恐,所以眼中也充满自信。
  偶尔会出现在老家的,前来踢馆之类的人,他们的眼神正是如此。
  以结仁为首的年轻阵士们,或许眼神迟早也会逐渐变成这样,但至少不该是才导入阵不过几个月时间的人会有的眼神。
  店员送上了与荞麦面店不太相衬的,装在大啤酒杯里的姜汁汽水,以及六个杯子。另外,乌拉拉点的荞麦面、咖哩鸡肉面等等,几乎也在同时上桌。
  「哦……?我应该没有点这些东西才是。啊、应该是结仁同学你们的餐点吧。啊哈,我知道了,亚尔克同学能吃下两、三人分的东西吗?或者说其实结仁同学是个出人意料的犬胃王?放心,我不会跟你们抢的,我跟小李之后会再自己点。那么,总之先让我们来乾杯吧。」
  点餐的乌拉拉本人只是面露不悦之色,但没有多说什么。
  看到绅助把姜汁汽水依序倒入杯中,红虽然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但也还是在结仁的旁边坐了下来。……不过,她的手果然还是捏着结仁的尾巴末端。
  让接下来将要对战的我们,互祝彼此都能打出精彩比赛……乾杯!——在看来有点兴奋的绅助这么说完后,杯子互相碰撞出尖锐响声。所有人都多少喝了一点,喝起来就只是普通的姜汁汽水而已。
  「嗯、好喝。……啊,抱歉,不用在意我们,你们兢先吃吧。……店员!我要点餐!」
  虽然绅助这么说,但那些毕竟不是我们点的东西,所以也不能乱吃啊……
  身为原本点餐者的乌拉拉,把咖哩鸡肉、海苔荞麦面等八碗面都拉到自己面前,用左手拿起碗,右手的筷子夹起一太把海苔荞麦面……咦吁这家伙是认真的吗睁
  一次就夹起所有海苔荞麦面,然后把咖哩鸡肉当成酱汁,一口吞掉!?她是怪物啊!?
  看到这个场面,不只是我,结仁、绅助,甚至是小李,全都瞪大了眼睛,一时哑口无言。
  「……哈哈……小乌还是平常这种让人不敢相信的吃法哪。」
  到了这个时候,红才终于放开结仁的尾巴,拿起了锅烧乌龙面。
  「啊,红同学,请把那碗面交给我。」
  「咦?人家也有点饿了喔。如果你还没吃饱的话,那就再点——。」
  「不……我想,那个应该已经不是红同学你可以吃的东西了。」
  在这一瞬间,结仁尾巴的毛全都倒竖了起来。他的黄金双眼圆睁,嘴角浮现冷笑。
  「……你们加了料啊?」
  小李依然保持从进店时到现在的面无表情模样,继续紧盯着我。绅助也同样还是挂着笑脸,说了句「有什么事吗?」。
  正是因为他的笑容如同面具,所以即使目睹乌拉拉令人诧异的用簧景象,也能够很快就恢复伪装。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你就要了六个杯子。绅助,你早就知道小李会来吧。」
  「这是什么话,阵士以搭档行动为基本原则。小李是看到我进这家店才——。」
  「等一下等一下,大家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慌慌张张地边挥动双手边闯进正在互相瞪视的绅助与结仁乏间。乌拉拉就趁这个时候把锅烧乌龙面拉到自己面前,滋滋几声吃光了面。
  「这是毒药,而且毒性还相当强。汤汁里加入了这种大量毒药。」
  ——希望你们也有像伊一样贪吃的朋友。
  我想起浜菊说过的话,同时也理解了丹与乔能够突破第一轮比赛的理由。贝尼格诺那一组,搞不好就是误食了本来应该由绅助他们的对手吃下肚的东西吧。然后,浜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她多半是针对明显不对劲的胜败结果做过调查吧。
  绅助把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抛开了至今为止的面具式笑容,换上看来颇为自负的微笑。
  「乌拉拉同学,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么希望变成胖子,不过最好还是到此为止。就像你说的一样,汤里加入了我自制的毒药。只要三口就会达到致死量,还是赶快吐出来比较好。」
  绅助这段低语就像是宣布开始的信号一样,店内有几名客人应声倒地,开始呕吐。
  店员与其他客人随之打为慌张,整间店顿时乱成一团。就在大家还没从眼前景象的惊讶中恢复过来时,陆续又有人倒下,骚动规模持续扩大。
  绅助瞄了小李一眼,后者还是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出「我不知道他们会吃什么,所以就在高汤跟汤汁里全都下了药」。
  店内一片慌乱,只有我们这一桌保持在一点都不自然的平静之中,散发出如同等待拔刀时机来临般的聚张感。
  我握紧口袋里的道格拉斯;结仁尾巴上的毛已经全都竖了起来;红被四周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绅助面带微笑;小李还是不动声色……在这样的情况下,首先有动作的人是乌拉拉。
  她继续将手伸向下一碗海苔荞麦面。面对如此贪吃的行为,就连绅助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喂,乌拉拉同学你是怎么啦,就算会死也打算先吃饱才死吗?我算是见识到胖子的毅力啦。光是汤汁就已经有相当强的毒性罗。」
  「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我还不打算这么早死。我比任何人都更强的地方,既不是力气也不是头脑。……是肠胃。」
  看到乌拉拉无动于衷继续吃着东西的模样,绅助浮现苦笑,站了起来。
  「早知道就应该在姜汁汽水里下药的。不过,我难免担心你们有所提防,怕你们会要求我自己先喝。懦弱果然不是好事,我又学到了一个教训。」
  「……绅助,你以为我们会就这样让你逃走吗?」
  结仁也同样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注意到,总之,包着结仁左手的绷带下开始透出微光。仍然处于困惑之中的红也离开桌子,取下挂在腰际的折叠式铲子,将之扳直。
  「奉劝你们不要做傻事。我调查过,个人在商业区内使用效果能够及于他人,也就是所谓具攻击性的阵,似乎是会遭到纠举的行为。如果只是商业区巡逻队出动的话倒还无所请,不过要是惊动了总本山,我想对彼此都不好吧。」
  「既然这样,只要不用阵就没问题了吧。……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小李同样跟着起身。
  我猜绅助的肉搏战能力并不怎么样,最多也就是比普通人强一点的程度吧。
  ……需要警戒的人是小李。
  「所以我说,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呢?……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吗?这可是阵士的战斗喔,亚尔克同学。伊莉丝大人说过,以卑劣为傲、以隐匿为武器、以诡道为常道。这就是阵士。运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够想得到的最大限度准备,打倒敌人……看来你们的复习都做得不太够哪。」
  「所以就可以波及其他无关的人吗!」
  「哈哈哈哈哈!这又怎么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进入城墙之内,这里的巡逻队成员似乎就无法干涉了。更何况,现在是锦标赛期间,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可以事先预浏到的问题,责任都该由制定规则的议会,还有吾主罂粟大人来承担。我们只不过是依照制定好的规则,堂堂正正地进行比赛而已。想跟我抗议的话,最好先去找罂粟大人。……真是,就是因为这样,这种不会想要自己去调查、去学习的不成材之人才总是让我——。」
  结仁爆出杀气。他掀翻了桌子,左手发出的光变得更强。
  不妙,结仁的阵要进入发现——没有完成。
  鏮的一声,一把椅子砸在结仁的头上,把他打飞了出去。
  用椅子殴打结仁的是乌拉拉。
  「不爱惜食物的人是最差劲的。结仁同学,你打算怎么赔偿我的晚餐呢?……还有,绅助同学与小李同学,你们也都恶劣到极点。我非常讨厌你们,如果可能的话,很想痛打你们一顿。」
  「哦?那你直接动手不就好了吗?」
  「虽然不知道两位拥有什么样的阵。但至少小李同学似乎会马上发动反击……我讨厌这样。」
  看来乌拉拉似乎也注意到小李散发出的,身负武艺者的气息了。
  因为小李和乌拉拉都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无法判断他们现在的心情。
  「唔。……也就是说,毫不犹豫就想上前揍人的结仁同学,没有攻击类型的阵,应该是这样吧。原来如此,我受教了。」
  绅助这段话,让我跟倒在地上的结仁都起了鸡皮疙瘩,乌拉拉也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糟糕」两个字。
  「哈哈哈哈、所以我说蠢蛋就是这样!刚才这只是稍微试探一下而已……哎呀,抱歉。把同学称为蠢蛋不太好哪。……嗯,你们放心好了,乌拉拉同学刚才泄漏的这种程度的情报,还不至于会对比赛胜负造成影响,大可不必过于在意。……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下次就在比赛会场见吧——绅助抛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仍然处于混乱之中的面店。
  我先拍了一下似乎感到相当抱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的乌拉拉肩膀,然后挥开已经黏茬结仁旁上的红,扶着结仁的背帮他站起来。他小小的嘴巴微微一动,说了声「亚尔克」。
  「在对上浜菊之前,首先要解决他们。……在比赛中彻底讨回来吧,结仁。」
  在充斥着哀嚎、呻吟,以及店员们惊慌失措叫声的店内……眼神恢复理智的结仁,对着我确实地点了点头。
  6
  「我累积的压力已经差不多到极限罗。……快点来啊,绅助、小李。」
  结仁左手握拳,一拳打在右手掌上。然后,他用鼻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着巨蛋室内赛场的屋顶说出这句话。
  如果要说结仁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杀气,像是对于面店下毒事件的义愤、反感,还有他对胜利怀有的超乎寻常执着……虽然可以找出许多理由来说明,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乌拉拉跟红吧。
  在事件后,乌拉拉觉得自己该对泄漏情报的事情负起责任,所以接下来两天都跟我们一起行动,自愿担任尝毒者……哎,这样一来大概就有一半食物会被她拿走……。假设有四串烤麻糬,乌拉拉就会拿走两串,这点肯定让结仁非常难以忍受吧。
  除此之外,跟乌拉拉一起行动的红也总是缠着结仁不放。
  因为如此,害结仁有了这样的干劲。虽然要把她们赶走也不是不行,但乌拉拉帮忙尝毒的行为确实非常值得感谢,再加上红和乌拉拉保证,如果绅助改为采用强硬手段,也会与我们联手对抗……所以认为让她们留在身边会比较好。
  结果……使得结仁的所有压力都指向了绅助他们。
  实际上,在今天早上接到总务部「今晚将于巨蛋进行第三轮比赛」的通知后,红就立刻开始监视巨蛋入口,这件事对我们也非常有帮助。
  于是,在开赛前三小时,我们收到大意是「监察员已经打开了巨蛋的门」的通知,得以在绅助他们设置什么陷阱前就先完成了准备。
  浮在空中的四名监察员,不约而同看向巨蛋入口。
  我有点粗暴地摸了摸结仁的头和耳朵。他也同样拍了我的屁股一下。
  为了成为阵士、为了发泄这几天来累积的压力,以及为了一吐把我常去的荞麦面店搞到暂停营业的这口怨气之战……终于要开始了。
  「亚尔克、结仁与绅助、小李,确认双方均已进入比赛会场内。第三轮第一战,室内赛场的比赛,现在开始进行。时间没有限制,战斗将持续到任一方宣布投降,或者是监察员认定
已无法继续战斗为止。使出全力应战吧。」
  结仁躲进迷宫之中,我则是立即跳到石板上,手中拿着道格拉斯。
  「真遗憾哪,亚尔克同学。如果是在森林会场的语,就算是你们,或许也还有一点获胜的可能性。」
  位于较远处的绅助也和我一样,面不改色地站在石板上。
  一旦实际像这样对峙就可以知道,为什么阵士会想隐藏自身之阵的理由。
  虽然内心之中已经多少有了理解,但也有在对峙后才初次发觉的事情。
  拥有武艺的人。由于磨练过自身技巧,所以有种独特的迫人气势。举手投足都会散发出无法隐藏的精悍感觉。因此,一旦彼此对峙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手的程度。这点不只限于人类,对野兽或鵺也同样适用。因为拥有力量,所以会影响到举止,进而形成气势。但是,阵士没有这项特征。阵的强大与透过锻链身体所获得的强悍截然不同,从外表完全无法判断阵的力量。
  所以,要发动攻击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不,需要做好生死相搏的心理准备。不论对方是小孩或女性,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柔弱……因为,从外表完全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挥去碍事的思考。
  既然没办法知道,那就只有豁出去一拚了。从一开始就使出全力攻击看看吧。
  我从口袋里取出太小位于可以握住范围内的瓶子。虽然瓶口有个木塞,不过还有一条贯穿塞子的,吸满了油的细绳。我将道格拉斯的火靠近细绳。
  「哦?不打算用阵,而是要用这种东西来决胜负吗?」
  这就是我的阵嗰——我在内心之中如此说着,准备将火焰瓶……嗯?
  ——梆。
  我听到某个微弱的……真的非常微弱的声音。
  这个伴随振动的声音,我曾经听过。——这是弓弦的声音。
  面对从入口附近以弧状轨道飞来的利箭,我跳到稍微有点距离的另一块石板上……。
  「什么!?被看穿了吗——!?」
  简直就像是已经事先知道我打算逃往哪里一样,从上空飞来的箭迅速逼近。我暂时放弃点火,以身体后仰的方式闪避——没有成功。
  转弯了!?我忍不住叫了出来。我本来认为自己已经闪过了,但是,在这之后,箭突然转向,刺进了我的左肩。
  因为状况太过出乎意料,加上被箭射中的冲击,让我从石板上摔落,背部撞到地面。
  虽然我急着想要拔出箭,但因为箭头上有狩猎用的倒钩,所以难以从肉中拔出。由于这个箭头刺得意外的深,我只好拿出瑞士刀稍微割开左肩的肌肉,这才终于拔掉箭。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啦,接下来还有喔!」
  虽然听声音是绅助在说话,不过放箭的人肯定是小李。
  原来他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头是还没有张好弦的弓啊。这下子我也搞懂他散发出的武者气息是怎么回事了。
  ……这样的话,绅助是诱饵吗?
  利箭再次从空中飞来,我一边压住伤口,一边跑过石板构成的迷宫。
  我本来以为箭上说不定有毒,不过好像没问题的样子。虽然乌拉拉根据她吃到的毒而帮我们准备了相对应的解毒剂,伹看来是不需要用到了吧。
  ……该死!又挨了一箭。不过,这次只是稍微擦过腿部而已。
  要是等到最后一刻才闪避,看来就会中招,行动时非得多保留些余力不可。
  我在石板迷宫中跑着,从事先藏好的包包中拿出跟刚才一样的小瓶子,点燃了从瓶中延伸出的细绳。
  接着,我握紧瓶子,朝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因为箭带有微弱的蓝白色光,所以很容易辨认轨迹。
  ……发现小李了。那家伙一边利用入口处附近的石板小山当掩护,一边持续放箭。虽然距离相当远,但因为他似乎没有要移动的样子,所以我再次跳到石板上方,朝石板山丢出火焰瓶。
  瓶子里面装满了油,只要瓶子能撞碎在石板上,就可以让小李也步上丹和乔的后尘……但是……
  「太天真啦、亚尔克同学!!你只有这种程度吗!!」
  不知何时,绅助已经来到石板山之前,对着我丢出的瓶子举起手。
  阵的文字出现,不过进入发动阶段的速度异常地快。绅助的阵在一瞬间就重叠显现,迅速碎裂。
  瓶子在空中裂开,在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中冒出火炎,逐渐掉落到地上。
  「绅助,你的阵是……〈气〉跟〈壁〉啊。」
  「哦、看来亚尔克同学的动态视力相当优秀嘛!总算找到你一个优点啦!」
  少在那废话。我再次从包包中取出点燃的火焰瓶,将之抛向目标……但全部都被挡住了。在这之后还有其他火焰瓶从不同方向砸向该处,是结仁扔的。然而,即使是结仁丢的火焰瓶,绅助也同样以〈气〉之〈壁〉挡了下来。
  气,也就是说,大概是将空气加以压缩或固定,当成墙壁来运用的吧……但简直就是铜墙铁壁。
  「哈哈哈哈哈!所谓的阵,使用次数越多,身体就越能习惯!如果像我这样在毕业典礼隔天就导入阵,并且每天彻底执行训练的话,投掷火焰瓶之类的攻击,根本算不了什么!」
  绅助你这个勤勉的家伙。不但发现和发动的速度都异常地快,而且构筑的墙壁似乎也相当巨大……就算我和结仁同时投出瓶子,依然无法突破绅助的防御。
  在这段期间,箭也持续朝我飞来。看来小李是想先打倒我的样子。
  他们可能是因为知道「结仁只拥有辅助类型阵」这件事的关系,所以明确采取要先打倒我的方针。
  「亚尔克,那个墙壁很碍事哪。」
  虽然结仁想要过来我这边,但是,箭雨就宛如要阻止我们会合一样洒落。
  听到我告知绅助的阵是〈气〉与〈壁〉后,结仁回答,小李的阵肯定有〈矢〉,另外就是〈曲〉或〈弧〉其中之一。
  这样啊。小李是对箭使用了阵之力吗。……原来如此,这样一想就很容易理解了。
  我想小李应该是凭自身的力量射出箭矢,阵之力只用来稍微控制箭的方向而已吧。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就是觉得,他的阵负担应该非常轻,所以才能够承受像这样的连续射击。
  虽然阵只发挥了一点点作用,但效果却非常好。
  ……原来阵也可以像这样运用啊。
  ——希望大家能够尽早拥有运用良阵之力。
  伊莉丝在毕业典礼时留下的话,此刻掠过我的脑海。我原先一直以为这句话是要我们变得能够运用具有强大力量的阵……不过,这里的「良阵」,或许其实是指运用效率良好的阵。也就是说,像小李的阵一样,消耗少、效果好,虽然有「需要弓箭」的条件,但用途应该相当广泛才是。实际上,像是我自己的阵,根据练习时的情况来看,如果要在实战强度的水准下运用,不用多久就会累倒。
  「要不要等到他把箭射光再……唔哇!」
  箭擦过了结仁的耳朵。他急忙整个人靠在石板上,把平常总是朝向天空的一对耳朵像贴在头上一样折起来。……好像还满方便的哪,这家伙的耳朵。
  我想起来,以前初次注意到小李的时候,他就背着一个相当大的箱子。如果那个箱子是箭袋的话,箭的数量肯定相当多,而且现在又是比赛,他或许还带着更多的箭。多半不太能期待小李会把箭射光吧。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箭的猛攻突然停止,会场变得十分安静。这是绅助他们想让我们认为小李的箭已经用光吗?或者是要改采其他策略了呢?
  艰辛漫长的持久战、单方面的狩猎、我们的体力与箭的数量,哪一方会先耗尽的懦夫赛局……这些句子在我脑海中浮现。整体来看,我们明显处于劣势。
  「哈哈哈哈!怎么样,力量差异很显而易见吧姆别担心,就算落败而无法成为阵士,结仁同学还是可以利用你那像是女生的外表,去当个男娼之类的混口饭吃,至于亚尔克同学,不、府津罗同学,你就只要像个猴子一样在那里耍铁棍就好啦!没什么好犹豫的,快点宣布认输吧!」
  绅助高声喊出这些话。不过,他的语调急转直下,原本十分快活的声音……开始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沉。
  「……话是这么说,不过,出身阵士杀手一派的人,现在看到了我们的阵……或许应该尽早处分掉吧。」
  阵士的能力被他人得知,是足以致命的状况。把知情者处理掉,或许可以说是个理所当然的选择。如果对方又是知名阵士杀手府津罗一族的成员,肯定更是非杀不可吧。
  「我……」
  我不是府津罗,是亚尔克——我很想这么说。
  ……但是,这句话却停在喉咙处,没能实际化为言语。
  或许我心中还有某个部分没办法彻底舍弃自已曾是府津罗的过去吧,无论如何都无法挥去在脑中一角不时闪现的大哥身影……为什么我会……。
  悔恨让我忍不住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之中浮现的,始终都是……大哥的模样。
  可是……从黑暗之中传来的,却不是大哥的声音。
  我听到了鸢的声音。我们面对面时,她说的那句话。
  ……我没办法忘记,她的声音、她的话语,已经深深烙印在我耳朵与内心之中……。
  随着声音重现,在原本只看得到大哥的黑暗之中,她的模样,甚至是那清澈无比的双眼,也都随之浮现。
  「啊……可恶、为什么啊……。」
  右手蠢蠢欲动。我把没有拿着东西的右手紧握成拳,紧到不停颤动的地步。
  我已经不是府津罗了——我分明就想对绅助这么说,但为什么现在右手会……我会希望手中有刀呢。
  堪称府津罗象征的刀这种东西,我才不要……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内心之中又有另一股与之相反的,希望能够拿起刀的意念。这个心情到底是什么……?
  紧闭的双眼之中,浮现出大哥与鸢的身影。两人的模样都促使我寻求刀。
  但是,理由截然不——。
  亚尔克!结仁带着怒气的声音让我回过神,睁开了眼睛。
  结仁带着好胜神色的黄金双眼正注视着我。
  「你是我从全校学生中选出的搭档,不要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沮丧。振作一点,最后获胜的会是我们喔。」
  毫不逃避、没有动摇、坦率的黄金大眼。
  在我看来,这对眼睛似乎正在诉说「刚才的话语没有任何虚伪之处,我真的打从心底如此认为」的想法。
  ……哎,不过我也觉得「从全校学生中挑选」这点似乎有几分不实就是了。
  注意到这点之后,我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内心中有了一点余裕。
  我抹去浮现于眼皮内侧的两人身影,以及内心中对刀的纠葛,缓缓地点了点头。结仁也同样以点头回应。
  「嗯、当然了。遭到人瞧不起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别担心。」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从石板上探出头,窥探对手的样子。虽然马上就有箭飞射过来,但只要事先知道会遭受攻击就还能躲得掉。
  在我看来,即使火焰瓶在空中被挡开,已经点燃的油落地之后依然会持续燃烧,形成了包围石板山的范围广大火炎。虽然多半没办法直接把整座山连同小李一起烧掉……不过,这些火炎应该还是能加以运用才是。
  「……如果我能够设法吸引住绅助的阵……。」
  「那我就可以趁那段时间设法解决……就是这么回事吧。』
  对于我的低语,位在十几公尺外的结仁还是能够有所反应。看来那对大耳朵真的不是虚有其表。
  「哈哈哈哈哈、怎样啊,在受重伤之前就先投降吧押」
  我耳中听着绅助的笑声,决定跟他一举分出胜负。
  结仁,如果听得到的话就不要有反应——我先以这句话当开场白,一边低声说着自己想到的战术……一边陆续点燃手边剩下的所有火焰瓶,随便抛向附近一带。
  瓶子碎裂,已经着火的油四处飞散,剧烈燃烧的火炎延烧到我们事先藏放于各处,里头装着火焰瓶的包包、箱子。随着爆炸声音响起,比赛会场到处都冒出冲天烈焰。
  火焰烤热了空气,高温空气夺走草地的水分,使得火势逐渐扩大到草地各处。火炎轰然作响,开始在密闭的巨蛋空间内自由自在地舞动起来。
  「……喔唷,这是在自找死路吗?或者是,你们拥有能够控制火焰的阵?」
  我一边对于阵被看穿的事情露出苦笑,一边使自己的阵进入发现阶段。〈炎〉与〈波〉的阵浮现,我对着已经烧到脚下的火炎张开手掌。受到八角框线围绕的字样碎裂……阵发动了。
  「这就是……我的阵。要上罗。」
  火炎摆动,出现波浪般起伏。宛如具有意识一样,足有一人高的火炎在地上疾驰。
  炎之波绕行石板迷宫,聚集原本散布各处,不受控制随兴燃烧中的同伴,让火势慢慢变得越来越大。
  在火势大幅超过三公尺高度后,我才再次跳到石板上方。
  我一边闪躲小李射来的箭,一边让彼此之间冒出火炎,以烈火之墙干扰对方的视野。只要隔着火墙,小李多半就会难以看清目标,不再这么容易就能瞄准我了吧。
  在维持着火墙的状态下,我对着站在石板山前的绅助伸出左手。
  「要出招了吗,亚尔克同学!」
  我觉得手重到像是在拉扯巨大的渔网一样,全身力量也逐渐消失。我咬牙承受这些影响,让旺盛燃烧的火炎朝石板山涌去。
  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波浪一样。火炎吞没石板迷宫,掀起波涛。在逼近绅助时,炎之波的推挤更是达到巅峰,宛如高墙般耸立,像是要将之吞没般朝他扑去。
  「以为凭这种东西……就可以突破我的阵吗!!」
  绅助大吼,阵在他高举的手掌前方出现。〈气〉、〈壁〉。
  虽然无法直接看见绅助发动的阵,但在我的炎波撞击之下,终于还是如实反映出了他的气墙究竟有多么巨大。那道无法以肉眼辨识的空气之壁,朝上下左右扩张的范围,大概达到二十公尺吧。

  面对这片气墙,就连火焰也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不过,即使如此,依然没问题。——相信会是这样!
  火焰沿着那片看不见的〈气〉之壁表面窜升。爬升到气壁顶端时,火势更是一口气加强……虽然慢慢变得像枪尖一样细,但还是继续往高处冲——就这样,火炎前端终于抵达了巨蛋的屋顶。
  构成这个巨蛋屋顶的材料是——布。
  盖在我们头上的白色屋顶,顿时开始延烧。
  「你用的阵意外厉害嘛!抱着自杀的决心,打算让整个巨蛋陷入火海吗!?」
  虽然能够得到绅助夸奖是相当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其实我的阵也并不算特别厉害。之所以会这么说,主要是因为,猛一看可能会以为我的阵笼罩了整个巨蛋……不过大部分其实都只是火自己在烧而已。至于屋顶的火势,更是名副其实完全脱离我的掌控,陷入无法控制的状态。
  实际上,我只做了三件事。首先是一开始让火势变强。接着是一边维持自己与小李之间的干扰用火海,一边使之撞向绅助。至于让屋顶起火,其实只是我看到气墙出乎意料之外的高大,在那个瞬间产生「要是能够把这个当成踏台,或许有机会烧到屋顶的布吧。成功的话,看起来肯定很壮观」这种想法的结果。
  然后,现在我必须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让火势无限制扩大。屋顶有没有烧掉,老实说根本不重要。
  「哦,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亚尔克同学……因为你判断和小李同学的弓箭打持久战对自己不利,所以想要用你的火跟我的〈气〉之壁来比拚阵的持久力。这个有趣,我就陪你玩玩吧。……可别以为我透过训练获得的只有发现、发动速度与运用范围而已喔!」
  绅助的嘴角浮现笑意。他的样子看来不像是虚张声势,应该是真的对于持久力也颇有自信吧。不过……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他硬碰硬。
  关键在于石板迷宫。
  虽然看起来烧得相当夸张……但其实还留有一条没有着火的通路。
  「……听来相当有趣啊,绅助。那就来试试看吧!」
  操控火炎是相当累人的,体力消耗速度非常快,感觉只要稍有松懈就会变得无法控制……说真的,我对于持久战并没有多少自信。
  「看招吧、绅助!让你见识我的阵之力!!」
  我尽全力大喊,让炎波再次冲撞绅助的气之壁。
  此外也同时朝石板山发动攻击。两方面的攻势,同样都在绅助的吼声中被气墙给挡了下来。
  ……看来是有点玩过头了哪。……我的腿开始发软了。明明没有经历多少激烈的运动,却已经是这副惨状了。但是,或许还会有箭来袭。想到这点,我知道现在还不能跪倒——
  「……箭……怎么了……?」
  箭没有来袭。
  虽然说我让火炎在自己和小李之间高高喷起,藉此阻隔视线,但自己毕竟是一直停留在石板上。他难道没想过,只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射,依然有机会命中的可能性吗……?
  明知会有危险,我还是冒险解除了挡在自己与小李间的炎波。凝神细看后……发现小李早已蓄势待发,只不过瞄准的是绅助所在的方向。
  ——完全被看穿了。
  小李一直在等待时机来临。
  与其不顾一切的乱射,不如等待确实能够一击解决目标的时机。
  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多半会扑向绅助的结仁。
  如果用心思考,或许的确有机会看穿我的战术吧。虽然负责防御的绅助必须留意每个地方的火势,但是,处在他保护之下的小李则有可能从比较客观的角度来观察状况。这样一来,相信就有可能看出,石板迷宫之中存在着没有陷入火海,明显不太自然的区域。
  ……靠这点就足以推出「火焰只是虚张声势的诱饵」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吧。
  更何况……对我们而言,这场比赛的胜负关键,可以说就在于「能否封锁住绅助」。
  只要能够让绅助停止发动阵几秒钟,我就能以炎波笼罩石板山舆小李。所以,我和结仁应当锁定的目标,自然不会是负责攻击的小李,而是防御者绅助……倘若能够想到这一点,小李此刻采取的行动,大概就是必然的结果吧。
  必须中止现在的战术——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现在中止的话,我们或许就会落败吧……?
  ——振作一点,最后获胜的会是我们喔。
  结仁这句话掠过我的脑海。如果我大喊「结仁,他们的目标是你!」……这场比赛肯定会输。因为炎波无法侵入绅助创造出的气壁之内,所以想在绅助、结仁两人与小李之间升起火墙遮蔽视线的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做才好。要如何挡下这工则、要如何取胜、要如何才能保护结仁——。
  对我的问题提供答案的,不是头脑而是身体。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一边操控炎波,一边在石板之上奔走、跳跃,一直线冲向绅叻。
  屋顶已经崩落,带着残火的破布飘落,宛如红色的雪花。
  原本发出耀眼亮光的屋顶照明也伴随着火花陆续砸了下来。
  在石板之上、在烈火的雪片之中,我全力往前冲。
  「要动手了吗、亚尔克同学!你会怎么运用火"让我见识看看吧!!」
  要动手的人不是我,而且要用的也不是火焰。
  小李的头稍微动了一下。
  虽然他一度像是在犹豫是否该转为锁定正逼近绅助的我,但最后还是保持原本瞄准绅助方向的姿态。
  对于摆出应战架式的绅助,我高声怒吼,挥动左手。
  先前一度高高涌起,宛如要吞噬绅助的火炎波涛,这时再次攀升,向他发动袭击。不过,果然还是被空气之壁挡了下来。但是……这次攻击成功地将绅助的视线引向了上方。
  ——时机来临了。绅助所站的石板下方附近,浮现出蓝白色的〈阵〉与〈封〉字样,结仁跳了起来。
  他也同样发出高亢的喊声,将浮现出阵的左手伸向绅助。双方的距离已经进入了有效范围。
  「全都是诱饵吗!?」
  虽然绅助露出慌乱模样,但〈气〉之壁已经用来抵挡从上方逼近的烈炎了。
  「小李!!」
  宛如呼应绅助的喊叫般,利箭离弦。高速的箭矢不偏不倚地飞向结仁。
  虽然结仁注意到了这枝箭,但因为他正朝着绅助跳起,人还在空中,所以也没有办法采取任何对策。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即使结仁已经注意到了来自小李的攻击,但依然紧盯着绅助。
  在快要能够碰触到对方的距离下,努力伸长手,试图阻止绅助发动阵。
  黄金的眼眸中,流露出准备承受一箭的觉悟——
  ……但是,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箭逼近,我飞身挡在箭与结仁之间。
  以右手上臂硬挡这一箭——遭到贯穿。
  箭头与先前的不同。装在这枝箭上的是用于近距离的,比较沉重,宛如短刀般的箭头。箭贯穿手臂,随着冲击刺进我的胸口,传来金属刀刃进入身体内部的感触——。
  「亚尔克!?」
  结仁、不要管我,快把绅助——。
  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可能是因为箭刺进肺部的关系,所以发不出声音。只是让鲜血从口中喷出而已。
  然而,我还没有失去意识。至少要再撑十秒。直到让绅助和小李陷入火海为止,我都不能倒下——¨一
  我咬紧牙关,吞下了差点继续呕出的血,从石板上跌落火炎之中。
  不管是痛楚或苦闷……我都已经习惯了。身体、心灵都饱受煎熬,但求能够一死了之的经验,不是只有过一两次而已。没问题的,我承受得住。
  所以结仁,把阵——。
  「啊、不行!!不是那边!!」
  从石板上坠落时,我看到结仁早已进入发现阶段的〈阵〉与〈封〉之阵碎裂。
  他的阵发动了。
  但是,诸多碎片飞向的目标……并不是绅助,而是位在结仁视线前方的……我。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蓝色的光进入我体内,然后——过去的束缚与痛苦……本应已经彻底消除的,遍布全身的伤痕……宛如从身体内部浮上来一样,再次出现了。
  数百处瘀青、数千道伤痕。数万回苦闷与数亿次痛苦。应该已从身上消失,沉入记忆深渊底层的这些事物复苏时……伴随着溢出的鲜血,我在火炎之中发出惨叫。
  7
  那个地方是候诊室。这处位于城墙之内,属于阵士专用,各种古代设备宛如理所当然般设置于其中的场所,大概是世界上唯一的医院。
  候诊室内铺着红色的地毯,摆着多张真皮沙发。然而,虽然这里十分宽广且奢华,但因为时间是深夜,而且结仁又是独坐于此,所以难免有种莫名的寒气。
  从因为担心而跟来的红、乌拉拉离开到现在,究竟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结仁望向挂在墙上,底下有钟摆在摆动的大钟,现在是凌晨三点。
  已经到了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刻。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结仁再度重复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自问自答。
  阵与弓箭等的差异在于,阵会反映出使用者的意志——印象。正因如此,在那个时候……使阵从发现进入发动阶段时,因为对于飞身闯入,挺身帮自己挡箭的亚尔克感到惊讶,所以将注意力转向对方。结果使得阵变成对亚尔克发动……这其中的道理,结仁能够理解。
  然而,这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到底导致了什么样的结果呢。
  坐在沙发上的结仁,一边思考,一边使自己蓬松饱满的尾巴绕到身前,细心地以梳子加以整理。
  比起头发,结仁明显花更多功夫在尾巴的毛上,理由就在于此。当感到不安、怀有烦恼时,结仁就会自然地开始梳理尾巴的毛,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明明待在那样的火海之中,可是却没有半根毛烧焦,是吗。」
  结仁心想,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亚尔克有多么用心吧。挺身帮自己挡箭的事情也很有他的风格。因为是奇袭,同样的手段多半不能用第二次,所以,如果亚尔克出声警告自己提防箭,比赛很可能就是以落败收场。
  虽然监察员告知了「如果运用火的能力达到这种程度,其实可以考虑在巨蛋内燃起更强的火,利用缺氧、高温本身等来压迫对手」的反省点……但是,至少在那个当下,我们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个方法,所以这也不过是结果论而已——结仁这么想。
  正因如此,在那个时候才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设法对绅助使出〈封〉。
  就结果而舌,亚尔克的选择,可以说是为了帮助结仁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行为。
  结仁认为,自己的搭档恐怕是做出了「即使吃了一箭,在分出胜负之前,应该还能够操控阵一小段时间」的判断吧。
  结仁试着想了一下,觉得或许还不算太糟。如果是亚尔克,而且已经事先料到会中箭的话,至少应该能够避开要害吧。虽然前提是要先怀有「以身体挡下在近距离射出的箭」这种心理准备……。
  虽然结仁自己在行动途中也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但毕竟当时是别无选择的状况。只是因为无法采取对策,所以抱着「希望不会被射中要害」的期待而已。
  结仁的耳朵因为听到声音而动了几下。从大门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有两个。来者是浜菊及白妙,后者带着里面多半装有薙刀的布袋。
  虽然她们应该也刚打完第三轮比赛,但身上却没有伤痕、脏污,脸上也没有丝毫疲倦之色。
  「还没恢复意识吗?」
  有什么事吗——结仁装出平静的样子,边整理尾巴边这么说。
  「骨头断得乱七八糟、内脏也受到严重损伤,很可能会当场死亡的状态……我听说是这样,没错吧?因为在现场以阵的治疗没有多大帮助,只好送到医院来进行紧急手术……这也是我听说的。」
  「……所以,那又怎么样?你就是来打听这些事情的吗?真有空啊。」
  怎么可能呢——浜菊在结仁身旁坐下,翘起二郎腿。白妙则站在沙发后方。
  「到底是用了什么阵才会变成这样……任谁都会在意吧。毕竟我们得在决赛时遭遇这么强力的阵,多少会害怕嘛。」
  「我不可能告诉你们吧,回去睡觉啦。决赛也有可能在明天一大早就举行喔。」
  虽然结仁心想赛程肯定不会这样安排,但还是这么说了。即使公开了锦标赛赛程表,但不知为何,对于比赛时间,以及在哪个会场中举行比赛等资讯,总本山始终采取保密态度,总是要等到比赛当天才公开的理由……结仁也很清楚。
  伊莉丝在那个巨蛋进行锦标赛的说明时,一方面提到「从这个瞬间就开始」,一方面却又说第一轮比赛改天举行,根据这点也应该能够推测出理由。
  也就是说,要参赛者们利用这段期间「构思策略」。
  于是,在那场说明会结束时,其实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对于伊莉丝这番话语的含意,怀有最深刻理解的人物,无疑是身为优等生的绅助。虽然结仁也多少想到了这点,所以试着打听红的阵,也因此遭受乌拉拉的反击……但是,彼此之间认真的程度还是存在明显差异。
  阵是由曾经存在过的「日本」这个国家所研发出来的技术。在大战期间,各国疯狂地尝试将阵之力运用在负面用途上……结果导致世界一度灭亡。即使此后经过漫长的时间,世界各地仍有许多人对这股力量心怀恐惧,认为阵不是人类可以运用的力量、阵是必须从世上加以抹消的技术,因此,畏惧阵之力的这些人积极地试图消灭阵,以及杀害利用阵的阵士。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鸦」。他们会运用所有手段、技能来杀害阵士。下毒之类方法只是初步中的初步,在某些情况下,为了杀死一名阵士,即使需要牺牲数百名无辜的平民百姓,鸦也不会有所犹豫。
  成为阵士,等于就是要与这类人为敌。正因如此,像这样的锦标赛,使之以更加接近现实的情况,也就是更接近实战的方式来进行,相信会比较妥当吧。
  如果总本山这一期要求的是针对战斗特化的阵士,那就更应当如此。
  「哎,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啦,这也是当然的嘛。」
  「……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那你就快点回去吧。」
  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啦——浜菊把她绑成长马尾的秀发拨到身前,像是在模仿结仁一样,玩弄着发尾。看到对方的摸样,结仁知道这是在嘲弄自己,不禁涌起一股怒火。
  「要是没办法问出我们用的是什么阵,或许就会输,你是在害怕这个吧?」
  结仁看向浜菊,对方此时神色十分从容。
  就算不问这个,决赛也肯定能够获胜——结仁心想,这女人似乎对此事深信不疑的样子。
  但是……虽然是这样,不过藏在浜菊眼神深处的事物是……结仁觉得,那似乎跟自己等人有点类似。在这个瞬间,原本就要濒临爆发的愤怒,自然地消退了。
  结仁对自己的直觉相当有自信。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女人就是……。
  「不对,事实上正好相反。……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说才来到这里的。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哎、否过跟你说也没意义就是了。……我要直接跟他本人说,看来人刚好也来了。」
  结仁的耳朵也早已听到软弱无力的脚步声。……亚尔克来了。
  此时的亚尔克依然是战斗后的姿态。他满身都是自己的血,衣服也有许多焦黑之处,在医院的通道中摇摇晃晃地走着。结仁跳下沙发,过去搀扶着亚尔克。
  结仁将身体宛如刚导入阵时一般瘫软的搭档引到沙发处,让他坐下。
  「哎呀哎呀、看你这副破破烂烂的样子。……现在你觉得如何啊?嗯?」
  浜菊站到低着头的亚尔克面前,似笑非笑地对他这么说。
  「……绅助还没醒。小李刚才已经恢复意识了。……他叫我滚远一点。」
  亚尔克抱住自己的头。在他的手臂上,先前浮现出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无数伤痕,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
  「输掉的家伙随便怎样都行啦,我在问的可是身为获胜者的你喔,府津罗。」
  结仁和亚尔克击败了绅助与小李,进入了决赛。但是,这绝对不是令人感到痛快的胜利。……因为可以说完全是依靠不停吐血,全身浮现无数陈年伤痕的亚尔克才能获胜的。
  那算是阵士的战斗吗?那是自己所拥有的阵之力吗?结仁无法做出判断。
  「……没有回答啊。哎,我也看得出来你不管身体或精神都伤痕累累就是了。刚才我也对结仁……是这个名字吧?提过,我想知道你到底用了仟么阵。」
  「……我什么都没用。我、只是……。」
  结仁放在亚尔克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几分力道,阻止搭档继续说下去。
  结仁认为,以亚尔克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他很可能会把一切都抖出来。
  如果说阵士应当运用一切手段求胜,那么,这件事也有可能成为结仁等人的王牌。
  「啊?……啊、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说吧,其实也无所谓啦。……不提这个了,我倒是有件想让你知道一下的事情喔?」
  浜菊露出行有余力的表情,将脸凑向抱着头的亚尔克。
  「……你知道浜菊家是什么样的豪门吧?我是家中四兄妹里唯一的女生,父亲大人也对我特别宠爱……不过这个现在就先不提了。浜菊家是从盐到武器,甚至是稀有动物,什么都能买卖的富商之家……你应该知道吧?」
  浜菊浮现嘴角几乎要碰到耳朵的笑容,将脸贴近亚尔克。
  「……十几年前,你的父亲,当时的府津罗家宗主死掉之后,不是留下了一大笔债务吗?不管是道场还是府津罗家历代祖先埋骨的那座山,全都落入了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奸诈狡猾人物手中……最后都是靠浜菊家出钱才拿回来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
  「嗯~?哎,你果然不知道啊。知道的话就不敢对我摆脸色了嘛。」
  到了这个时候,结仁才终于察觉浜菊的言外之意。
  这个女人,在第三轮比赛结束后就马上展开了攻势。……以名为「威胁」的手段。
  「因为府津罗是老家那边历史悠久的有名剑士一族.所以我们才怀着温情免费借给你们使用……现在的产权持有者,其实是包括我在内的浜菊家。……亚尔克,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如果你关心在老家辛苦经营道场的哥哥,还有府津罗家的名誉、历代祖先的话——」
  浜菊以修长手指抬起亚尔克的下巴,将脸靠近到双方嘴唇几乎要碰在一起的地步。
  「——那就给我放弃决赛,府津罗家的累赘先生。」
  浜菊冷酷的话语,就这样流进了亚尔克微微张开的口中。


  ●插曲  『关系』
  夜晚,在森林深处的火堆总是有种神秘感。彷佛只有火光照亮的部分实际存在,除此之外,沉浸于黑暗之中的世界其他部分,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让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是依靠视觉时的情况。若是闭上双眼专心倾听,将注意力放在碰触到肌肤的微风、气息之上,便会感受到世界其实无限宽广。可以察觉到四周有着人类、野兽,以及正处于潜伏状态的其他事物。
  「老姐,肉快要熟罗。再等一下就好了。」
  圆睁开原本闭着的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对着正在专心烧烤刚才猎杀的鸟,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斛伸出手。
  「斛,你的剑借我用。马上就还你。」
  哦、终于可以见识到府津罗流了吗?斛一边以夸张的态度这么说,一边拔出刀交给姐姐。虽然府津罗流不适合搭配直刀,但圆并不在乎这点。
  圆对着黑暗摆出变形架式,采取双手握刀的中段正眼姿势。随后,一名中年男性从黑暗中现身。
  「喔,我应该已经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了,你是什么来头啊,这位小姐?」
  男性放下背着的行李,拔出挂在腰间的双刃剑。从他受到火光、肉香与女性气息吸引而出现的模样来判断,与其说是旅行者,或许更接近盗贼之流吧。
  「我是个绅士,不会要求你们交出肉。……只要小姐愿意陪我玩玩就好。」
  圆没有答话,只是一点一点持续逼近对方。男性的架式也相当有模有样,看来应该具备一定程度的实力……不过,斛对他已经不感兴趣,将注意力转回串在木签上的烤鸟肉。
  圆注视着男性的双眼。对方的眼神原本一派轻松,但逐渐开始出现焦躁之色。
  圆的内心之中没有浮现任何感情,丝毫感受不到紧张、兴奋或激动。就这样,圆也同样对此人失去了兴趣。
  「你是什么来头啊、这位小……不、你这人到底是——!?」
  伴随着叹息,圆一刀砍断了男性的双手。虽然错身而过之际有些许血花喷溅而出,但别说是她的衣服,就连那一头长长的黑发也完全没有沾到血。
  男性望着自己的伤处,一时愣在原地,不过,当他注意到圆再次摆出架式后,随即如同发疯似地逃跑。
  「你忘记行李……算了,就这样吧。斛,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拿走吧。」
  「别管那些了,来吃肉吧。我说啊,刚才其实根本没必要去理会那个人吧?」
  斛接过剑,慎重地擦拭过刀刃后才将之入鞘。
  「我只是想进行赌命的对决而已。……以为或许又能看到那样的眼神。」
  圆在火堆前以大腿微微朝内的姿势曲膝坐下,用手肘顶着膝盖,手掌托着脸颊,注视着火焰。
  果然还是不行。有着根本上的差异。虽然应该是相同的情况,但却完全不一样。
  府津罗流宗主的弟弟,亚尔克……圆觉得,刚才的感觉,完全无法与跟这个多半比自己大一两岁的人对决时的感觉相提并论。
  那时不但有着让肌肤绷紧的紧张感,还有种难以言喻、心痒难搔的感觉。光只是回想起那紧张的几秒钟时间,圆的心跳就会自然地加快,全身像是揪得紧紧的一样。
  圆起初以为,自己只是要去砍个不足挂齿的懦弱者,虽然不懂为何会以此事当成最终测验,不过她还是打算照着指示杀了对方。然而,在那人推刀出鞘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发生了变化。
  她觉得,当时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亮出了刀刃」。亚尔克原本那种不切实际、令人焦躁的温吞气息在瞬间消失,随后交锋时的那股毛骨悚然、紧张刺激的感觉,更是圆在至今十六年的人生之中,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体验。
  宛如在森林之中突然遭遇野狼时的那种寂静。对方便尽全力注视着自己时的那种冲击。
  ……她无法忘记这一切。
  此时此刻,他是否也正以那种眼神与某人对决呢……?每次想到这件事,圆总是忍不住流露出叹息。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会涌现像是焦躁的情绪,感到心神不宁。
  「老姐,你去学过府津罗流之后就变得有点怪怪的耶?那个流派这么差劲吗?」
  圆再次默默地站起身,看向失去双臂的男性逃跑的方向。直到刚才都还响彻森林的惨叫声,现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逼近的巨大气势。虽然现在没有风,但森林却不停晃动。
  那个东西拨开树木,逐渐接近。圆眯起眼睛注视黑暗,发现了一个外型像是把人头吹胀到两公尺前后,再加装四条巨大手臂的怪物。是鵺。怪物以大小足有成人头部的巨大双眼注视着圆,咬着没有手臂尸体的血盆大口,看似正在大笑。
  使用真刀的对决,是种互相揣测的行为。需要尽可能地观察对手,不只是用眼睛,也要用耳朵、用鼻子、用肌肤、用心,从设法得知对手的一切开始,对此投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即使只是一瞬问,依然会构成非常浓密的关系。
  「……至少鵺是不行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圆以彷佛要让双臂大幅度交叉般的动作挥动了手。当她轻轻吐出肺里的空气时,鵺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然而,鵺随即分成四团巨大的肉块,维持着原本奔驰的速度,就这样飞过火堆照亮的范围,接着又直接摔入黑暗之中。
  圆叹了一口气,再次坐回火堆前,以手托腮。
  「老姐还是比较适合用师父大人给的那个哪。……来、肉。」
  面对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没有起身离开过火堆,好好烤完肉的弟弟,圆从对方手中接过半只烤鸟。
  圆心想,如果那时没有受到赖雅妨碍,继续战斗下去的话,结果会是如何呢?自己与那个人,其中之一将会丧命。这是无庸置疑的。但是……在分出生死之前的那段时间,又会是如何呢?如果那股感觉变得更加深刻、激烈、浓密的话……自己的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总有一天能够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圆有这种感觉。
  她相信,自己一定还会在某处再次过见那个人。
  「希望有缘能在世界某处再会」……因为,在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他也点头答应了。虽然是无法称得上约定的简单交谈,但不知为何却已经确实地刻进了圆的脑海。
  如果他也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有点高兴呢——圆一边想着,一边把烤肉送到嘴边。


  ●第四章  『搭档』
  还是没有信寄来,差不多也该寄来了才是。
  对于即使得知自己已经成为阵士,依然重复着一模一样话语的双亲,虽然已经相当习惯这种令人作呕的态度了……但是,就算是这样,下一封信中一定会……。
  「这样就好。……我要换衣服了。」
  镜中的白妙停止梳理,行礼后开始准备制服。
  浜菊脱下身上的睡衣。镜中映出只穿着内衣裤的少女——浜菊怜——的身影。
  少女抱住自己。她心想,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不会交给任何人。之所以成为阵士……就是为了这个理由。
  人到底要变得多强,才能够实现自身的愿望?即使是理所当然的愿望,只因为出身的缘故,就会变得如此困难吗?
  「只要获胜……只要能从临时许可升级成真正的阵士……一定就没问题了吧……?」
  白妙没有回答。对于没有答案的问题、无法理解的问题,她从以前开始就是这种反应。
  浜菊穿上制服,将金色头发绑成马尾,最后披上斗篷。
  在耀眼的朝阳之中,她带着手持内装薙刀布袋的白妙,前往亚尔克等人进行第三轮比赛的巨蛋室内赛场。
  原本是白色的巨蛋屋顶已经烧毁,露出细细的金属骨架。虽然外壁没有烧掉,但还是留下不少焦黑痕迹。浜菊由此得知,这里肯定发生过大火。
  进入内部之后,焦臭味更是刺鼻。原本有着翠绿草皮的地面,现在已经全都变成了黑色。另外,内部的石板山本来应该有两座,但现在靠近入口附近的已经崩毁,变成了瓦砾,而唯有那一带没有留下焦黑痕迹,看来十分不自然。
  「大小姐,请来这边看看。」
  白妙发现的是血迹。血迹位在焦黑地面与未烧焦地面的交界处附近。另外还有用于近距离射击的,装有沉重而巨大箭头的箭矢,不过已经折断了。
  「简直像是有野兽曾经在此大闹一样。……到底用了什么样的阵呢?」
  这处会场的内部,本来是以厚十公分、长宽各三公尺的石板构筑而成,宛如迷宫般的空间。但是,位于断箭所在位置附近的石板……却部是碎裂四散的状态。即使将石板推倒,最多也只能使它裂成几大片,但不可能变成碎块,所以这肯定是受到某种强大外力影响的结果。
  「火跟具有物理破坏力的阵……是吗。打得意外地夸张呢。」
  浜菊一直认为,府津罗应该会选用狡猾、取巧类型的阵。小时候就不用说了,即使是在毕业典礼上重逢时,她对于这个人的印象也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她觉得对方总是低着头,个性有点不正常。就像是面对陌生人时的小型宠物犬一样。一方面不希望遭到他人讨厌、感到恐惧害怕、要是有可能的话希望能够逃跑,另一方面,内心某处却又怀有想跟人交流的虚幻期待。不只如此,他也无法彻底舍弃自尊心,让自己变得对任何人都能采取谄媚讨好的态度,总是犹豫不决、扭扭捏捏。就算遭受欺负,但因为没有可以展现出来的獠牙,所以也就只是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而已。这个人的一切都暧昧、模糊。
  浜菊本来就不喜欢个性不够明快果决的人,要是态度也很软弱、卑屈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另外,那些虽然现在已经消失,但童年时脸上总是随处可见的伤痕,也让浜菊感到不快。
  伤痕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即便已经留下如此多的伤痕,却依然必须紧紧抓着「府津罗」之名不放的处境,就连年幼的怜也觉得十分悲哀。而且,就算做到这个地步,周迈人物还是对他投以「就算如此努力也还是不成气候」、「失败作」、「会不会是私通所生的孩子」……等等批判。这个人虽然遭受嘲讽,但还是勉强自己装出微笑的模样,也让浜菊觉得很不愉快。
  这捶如同理所当然般接纳痛苦的态度,让大家觉得此人简直就像是与自己不同的生物,所以对他敬而远之。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处境也变得跟那家伙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简直就像是从小时候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会讨厌他……」
  浜菊感觉到白妙的视线,于是闭上嘴。她觉得自己近来自言自语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多。可能是因为从父母亲处得知自己的未来时开始,朋友就逐渐减少,身边只剩下白妙的缘故吧。
  白妙不会多说不必要的话,也不会对她不懂的事作出回应。……浜菊心想,就是因为这样,自言自语的频率才会增加的吧。
  浜菊重重地哼出一口气,再次注视碎裂的石板。
  如果是遭受这股能够轻易击碎如此厚重石板的力量袭击,绅助跟小李肯定无法支撑多久吧。浜菊也知道,运用阵进行治疗时,最麻烦的是疾病,以及不会出现在表面上的,身体内部的损畅。
  浜菊不知道是偶然或刻意如此,但是,即使在受到管理的比赛——能够立即获得治疗的战斗中,这样的伤害依然能够让阵士感到恐惧。浜菊认为,从个性上来看,这种比较具攻击性的行为,多半出自结仁之手。
  虽说教师们交代过,为了避免个人资讯外泄,最好不要有必要以上的接触,但浜菊还是知道,结仁总是缩在教室的一角看自己的书,不然就是耳朵动个不停,专心地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浜菊本来以为对方是个与其肉食兽般的黄金眼睛不相衬,爱好文学的乖巧少女……不过,有了直接交谈的经验后,她很快就知道实情并非如此。不过,「听说结仁是男生」这点,其实才是最让浜菊感刭意外的事情。
  浜菊认为,结仁是个个性灰暗而又容易走偏锋的人。虽然拥有的獠牙并不强大,但相对地十分尖利。正因如此,所以,他虽然不会用牙来进行威吓,不过在必要时就会拚命咬向目标的喉咙……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如果会输得很难看、会遭到对手嘲笑的话……就会毫不在意地赌上性命。以敌人而言,这种人是最麻烦的类型。
  「可是,陪着小李他们的人却是府津罗……唔……」
  以个性而言,结仁与府津罗或许正好相反吧。就这层含意来说,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组成搭档?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正好都还落单,所以随便组成的吗?难道说,真的就像府津罗说的一样,他们真心期望与对方组成搭档……?
  这样说起来——浜菊想起那时结仁对自己说的话,露出苦笑。
  ——不管我们是什么样的搭档,但你肯定是个只知道用这种瞧不起别人的态度来保持自己内心优越感的可怜虫!所以没有人想跟你来往,总是孤孤单单的——!!
  听到这句话时涌现的杀意,即使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消失。可能是因为一针见血的关系吧。即使教师们一再提醒要注意与他人保持距离,依然有不少人像贝尼格诺一样不以为意,结交了许多朋友。在这样的情况下,浜菊则是因为有了「师长建议不要如此」这个藉口,所以真的过着与白妙之外的人几乎都没育来往的生活。
  就算有关联,也都是诸如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等,为了向他人展现自己实力的时候——。
  「他看穿我了吗?……不,或许只是看得比较仔……留意着我?」
  浜菊感到背脊发凉。她想到,为何这个不愿与他人多往来的自己,会知道结仁眼睛的颜色?现在回想起来……双方的视线,似乎有过好几次不太自然的交会。
  总是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浜菊,空闲时间通常都是用来复习、预习课程内容……或者是观察班上其他同学。这么做是为了判别哪些人是敌人、哪些是同伴,以及确认自己还保有多少程度的优势。这可以说是浜菊从以前就有的习惯。
  要是说,结仁也和自己一样的话?如果彼此都在观察同班同学的底细,视线不就会自然地碰在一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搞不好其实意外地十分相似呢。」
  想到这里,浜菊更加觉得结仁是个相当诡异的人物。不过,即使如此,她依然不认为自己有可能会输。她想,只要府津罗退出决赛,自己就肯定能够获得优胜。
  浜菊与白妙来到商业区采购食材,然后……顺便到附近的邮局去了一趟。
  依然没有来信。
  「为了做好万全准备……总之是有利无害的吧。」
  浜菊心想,口〈要信寄来,自己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而放心战斗,尽情享受胜利的荣耀。
  浜菊对提着购物袋的白妙问了声「对吧?」,后者点点头。
  对浜菊而言,白妙总是默默地陪在自己身旁。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必然如此。虽然当自己抛下「我要成为阵士」这句话而离开故娜时,白妙也是默默地跟随在后……但是,如果父亲寄来的信件内容与期待不符时,白妙又会如何?如果浜菊家与自己断绝关系……白妙是否也会随之离开?浜菊无从判断,她不想去思考这件事,也不敢询问白妙的想法。
  两人回到了住处。她们很早就搬离了总务部提供的公寓,在城墙内租了间房子一同生活。
  「太小姐,无论何时都随侍在您身旁,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不知是否看穿了浜菊的不安,白妙一踏进厨房就以刚好介于能够听见与否之间的音量……说出了这句话。倘若白妙宣称是浜菊多心,相信她也会接受这个说法……就是如此微妙的声音。
  浜菊稍微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她维持着这样的心情,打开了住处的信箱。
  果然还是没有收到信。
  1
  我要成为阵士——这旬自己说过许多次的话,空虚地掠过脑海。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无庸置疑的阵士,然而,实际上拿到的却还只是临时许可。重现于全身上下的伤痕,让我再次体认到,自己不管到哪里都依然是府津罗。为了位在远方的大哥、为了府津罗……此刻正在思考是否该退出决赛的我,完全无从否定这个事实。
  睁开眼睛之后,映入眼中的是总算看得比较习惯的,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在绅助、小李战结束后,即使只是稍微动一下,身体也会感到不适。我不去理会疼痛的感觉,从床上起身,伸直手臂。手上已经看不封一度复苏的旧伤痕了。小李造成的箭伤及手指的骨折,都已经获得监察员以阵之力加以治疗,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虽然结仁提出了某个推论……但还是无法解释为何连伤痕都会重现。
  我转身下床,取出藏在床下的刀。接着,我把到昨天晚上为止都还包在左肩上的绷带卷成一团丢上空中,随即拔刀砍去。那团绷带在掉到地上之后才分成两半。
  「看来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哪。决赛的通知也差不多该来了,我们来开个作战会议吧。」
  抱着购物袋的结仁打开了我房间的门,站在门口。
  我把刀收回床底,穿上外衣,用手随便拨了拨乱七八糟的头发。
  结仁在床上坐下,从购物袋中取出竹叶包成的小包。
  那是酱油口味和红豆口味的烤麻糬。因为结仁似乎表示我也可以吃,所以就选了红豆的。
  吃掉串上四个烤麻糬中的一个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这么贵、结仁又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的理由了。……这个包着大颗红豆的烤麻糬,有着高贵的香气和甜味,而且还有种更胜于甜味的鲜味。似乎还有一丝咸味……可能是在蒸麻糬时放了盐,或者是在抹上红豆前洒了点盐吧。淡淡的咸味更加衬托出甜味与鲜味,真的很棒。
  「其实,我去了声院一趟。不是小李他们住的医院,是商业区帮亚尔克你消除伤痕的医院。」
  我怀着像是在聆听审判般的心情,将下一个麻糬放进嘴里,等结仁继续往下说。
  「医院的人说,亚尔克你接受的治疗并没有用到阵之力,只是普通的术式。虽然我也在那里向他们请教了方法……不过那个手术果然不会对阵起反应。根据医生的说法,如果由于某种影响而使伤痕再次浮现的话,那可能是因为——」
  ●
  「——精神方面的影响?以物理方式抹消的伤痕,会因为这种理由而重现?」
  躺在床上,将头靠在伊莉丝大腿上的罂粟,闭着眼睛提出这个问题。
  白天的阳光与伊莉丝大腿的温暖,都让罂粟觉得心情愉陕。
  「医师的说法是,虽然非常罕见,但据说刻得很深、存在很久的伤痕,有可能会微微浮现……」
  虽然才十多岁,但全身上下却已经有着无数伤痕,出身府津罗一族的男子——亚尔克。罂粟不由得开始想像起这个人的经历。她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找他来喝杯茶、聊聊天,或许会相当有趣。虽然对于想成为阵士的年轻人,探问其过往多少有点不识趣,但看来好奇心还是会获得最后胜利的样子。毕竟是那个府津罗一族的后人,罂粟想和这个人聊一聊。……即使对方最后未能成为阵士也无妨。
  「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封〉之阵的发动,居然有那样的效果,实在令人惊讶。」
  罂粟拿起放在床上的报告书。根据其中的记载,亚尔克受到自己发动的火炎所烧灼,不停吐出流进肺腑的血,同时全身浮现无数伤痕,并且……大肆破坏。不知是因为无法呼吸,或者是过于充溢的力量无从发泄之结果,总之,亚尔克在半狂乱状态下击溃了绅助与小李。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而且还是赤手空拳。
  「是啊。不过,这并不是前所未见的手法。……以结果而言,过去便曾有人运用过类似的效果。……但这是邪道、法外之法。不但阵本身用到逸脱人世常理的技术,便是运用方法也不例外。……不、若是运用〈封〉而得以重现的话,或许可说尚未脱离常轨吧。……唔,看来结仁与亚尔克很快便已拥有了『资产』。」
  阵士们将关于阵之特殊运用方法的资讯称为「资产」。阵的情报不但能卖到高价,就能够用来保命这点而盏口,比武器、防具都更有意义。
  「不过,这样一来,决赛就相当令人期待了。到底是哪一方会获胜呢。……虽然当初举办锦标赛的目的已经达成,不过就是因为还有这个乐趣,所以也不好就此结束呢。」
  「关于这一点……浜菊怜似乎已经有所行动了。她以亲族租借给府津罗的山地、道场为谈判材料,逼迫亚尔克退出决赛……」
  「浜菊、白妙是相当优秀的一对哪。两人都有力量,不但从第一轮开始就毫不犹豫向他人展现,而且还懂得运用计谋吗。以阵士而言十分理想。」
  「但是,浜菊同时也有令人顾虑之处。根据调查……」
  「亚尔克和结仁这组也是,这种情况更能考验两人是否同心协力。正好可以让他们想想搭档究竟有什么意义。阵士因为拥有力量,所以也有比常人更不安定之处。搭档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即使是妾身,像伊莉丝你这样的伙伴也是不可或缺的。」
  是的——伊莉丝以似乎相当欣喜,温柔且柔和的语气回答。
  ○
  结仁说完关于伤痕的事情后,我跟着说出了自己对下一场比赛的打算——想要退赛。
  「亚尔克,你是认真的吗?……别开玩笑了,我们是要成为阵士的吧。为了摆脱世俗的纠缠而自己取了新名字,一路奋斗到现在了啊。」
  到了这时,我唯有垂头丧气地坦白自己的过去。唯有以不太流畅、断断续续的话语,说出自己内心之中不明所以的感情、说出大哥与我,还有府津罗一族的事情。
  对于这一切,结仁始终以似乎觉得不怎么有趣的表情,默默地听着。
  我说出父母亲在自己懂事时便已过世,虽然比自己大七岁的大哥非常努力维持家计,但是依然被奸人找到机会,导致府津罗家代代相传的道场、山地都被夺走的事。说出即使如此,住在附近村子里的人们、过去的道场门生们,还是有许多人试图帮助我们的事……。
  如果相信浜菊的说法,那么,浜菊家掌握山地、道场所有权的时机,大概就是那段时期,也只会是那段时期了吧。因为,现在回想起来,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原本非常慌张的大哥他们,又已经像以前一样开始经营道场,而我也同样重新被逼着照常练习剑术了。
  过去就只是一直不停地锻链而已。内心之中多少以为,自己变强能够让大哥他们觉得高兴,而若是可以成为像样的府津罗流剑士,或许也能对家计有点帮助。然而……实际上却是大哥每次看到我的剑技后都会出现失望、叹气的反应。
  我越是想要变强、越是为了变强而努力,好像就让大哥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大哥从小就天赋异秉,据说他十多岁时就有父亲的水准,二十岁时便已是府津罗史上最强者,就连「最强剑士」的名号也自然地归他所有,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我开始练剑这件事,其实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如此,大哥还是传授我府津罗的招式,施以彻底的锻链。我身上的伤就这样越来越多。大哥的说法是,因为我是府津罗家的男人、是他的弟弟。
  「……这种行为根本就是虐待嘛。他的个性明显有问题,换成我的话,早就对他扔石头了。」
  不、不是这样的,问题都出在没能翔好好应对攻击的我身上。我实在太弱了,而弱就是不好的。就连大哥他手下留情,不是很认真的一刀,别说是躲了,就连挡都没办法挡好,都是这样的我不好。
  还有,那些伤痕都不是大哥的刀造成的。大哥的刀路太过俐落,就算砍得相当深也绝对不会留下伤痕。大多数伤痕都是其他道场的人,或者是来踢馆的家伙,在遭到大哥不费吹灰之力击败后,拿我泄愤的结果。因为大哥要求我不能和其他人交手,所以我总是单方面地任凭他人殴打、砍伤。
  不论被打得多惨都不能够还手。……因为我是府津罗家的人。继承府津罗姓氏与血统的男人,与其让他人见识到不像样的剑术,不如成为彻底的败者。
  与其丢脸的话,不如给咱乖乖地让人击败。如果要以难看的方式苟活下去,不如有个华丽的死。不过,你没有丝毫华丽之处。所以……你不可以死。给咱忍住、让他人击败你吧。
  ……大哥他一次又二次地对我强调这些事。
  有一次,我以为只要不用剑就没问题,所以空手对十几个年纪比我大的小孩进行报复……当天晚上,我被大哥打得非常惨,不知道恳求他多少次直接给我一个痛快,让我一死了之。但是,大哥终究没有下杀手,就只是一直叫我要活下去,然后边流着眼泪边痛打我而已。
  只有在我觉得自己被击败是好事,忍耐到最后都浚有反击时……大哥才会露出温柔的态度。他会以像是有点哀伤的神情,笑着抚摸我的头。
  对大哥来说,我是个只会让他丢脸的人。所以,只要碰上任何夸奖……我都会很高兴。
  「原来你就是这样子被驯养的啊,亚尔克。獠牙被拔掉,变得像宠物一样。这根本就是在狗猜服从主人嘛。」
  如果不是身为府津罗家一员……这件事情,我不知想过多少次。我希望能够生在普通的家庭,过着理所当然的「普通」生活。想要放下剑的念头,不是只有一次或两次而已。但是,大哥他不许我这么做。他说,因为我是府津罗、因为我是府津罗家的孩子、是他弟的关系。
  「我也会觉得悔恨,觉得厌恶。然而,我毕竟还是只能以府津罗的身份活下去吧……所以……」
  至少,要是没有在道别时发生的那件事……我在心中为自己找藉口。返回故乡时,大哥他不知为何鼓励我坚持自己的选择,这件事……让我感到相当高兴。虽然我讨厌大哥,但即使如此,还是……
  所以……我唯有辞退决赛不可。正当我想要这么说的时候,结仁早一步开了口。
  「原来你……其实非常喜欢自己的哥哥啊。」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我非常讨厌他,甚至恨不得要他死……虽然口中说着这些话,但不知为何,声音却带着哽咽与颤抖。可能是因为眼角流下泪水的关系吧。
  「我终于懂了。我一直有种感觉……觉得你让人感到不舒服,现在总算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这句话让我猛然一惊,看向露出苦涩扭曲表情的结仁。
  菩旭算什么啊。原来你也是用那种眼光在看待我的吗?明明已经没有伤痕了……就算这样,还是会有人这么想吗伫你对于载这个伙伴……对于独一无二的搭档……!!」
  「在对于过去的你感到不快的那些人之中,肯定也有不少人说过,他们的看法与伤痕无关吧。……哼。从我听说你在停课期间回故乡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虽然你表现出想逃离家族、血统的样子,但其实总是非常在意它们。你一方面讨厌自己的大哥,一方面却又一直在想着他。……没错吧?」
  结仁垂下头看着地板,叹了一口气后继续往下说。
  「阵士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在这个时代也必须承受相当高的风险。会想要成为阵士的人,不外乎是希望利用阵之力达成某种目的,拥有强韧意志的人;不然就是单纯的傻瓜,以及已经糟到不可能再糟,只能在社会最底层爬动的丧家之犬。……亚尔克,你是哪一种?」
  「我希望拥有比府津罗之剑……更强大的力量……因为这样……所以才不想在比赛中用剑……」
  「刻意选择不使用剑,正是代表你心里还没能舍弃对于府津罗的执着吧。既然阵士的战法就是要运用所有可用的手段,能用的技术就该善加运用。……这个就先不提了。然后呢?获得强大的力量,成为阵士后,结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答不出来吧。以前听你说想要过普通生活的时候,我还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现在终于懂了。你真正希望的是……」
  不要再说了!——虽然找如此大吼,抓住结仁的肩膀,但他还是不屑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就只是……想要获得你大哥的认同而已。」
  ……有一天,等到自己长大之后,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让大哥夸奖我的剑术……过去妄想着这些事情时的丢脸回忆,因为结仁的话而陆续浮现。像是万一大哥陷入危机时,我拔刀相劲,或者是一刀砍倒比大哥更强的怪物之类的……
  即使不到这个地步,我过去始终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实力可以获得认同,能够从大哥口中听到「你很厉害嘛」、「干得好」、「很不错」之类的话语。
  所以我能够忍耐得住、所以我拚命努力。但是……结果还是不行。所以,我……。
  「我不知道你大哥对你怀有的是爱情还是厌恶,不过,你对他多半是感到爱恨交加吧。正是因为敬爱他,所以才会怀有怨恨,正是因为怨恨,所以才会一直非常在意他。简直就像是即使遭受虐待,依然不愿意离开唯一饲主身旁的狗一样。」
  我就这样在抓着结仁双厉的状态下跪倒在地,垂下了头。泪水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因为……受到家族的……血统的、大哥的……束缚……」
  「根本没有什么束缚。……只是你自己紧抓着那些东西不放而已。在这个世上,别说是人,就连狗都有数不清的生存方式。……你还要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世界里多久?」
  结仁拨开我的手,转身背向我。他下垂的尾巴没有丝毫晃动,眼看就要离开房间。仍然跪倒在地的我,忍不住朝着他的背影伸出手。
  「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更坚强的人,以为你能够成为不错的搭档……这下也没办法了,决赛就我一个人打吧。……如果你能够和我一起战斗、一起成为阵士的话,我们原本应该可以一起去见识这个广大到能够让你觉得家族的事情微不足道,你从来不曾想像过的世界……真是太遗憾了。」
  他抛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房间。
  留在房内的我,就这样以跪倒、双手撑地的姿势,痛哭失声。
  2
  在昏暗的房间内,我独自注视着在道格拉斯上燃烧的火焰。
  我熄掉了火。虽然房内变得更暗,但由于还有透过窗户照入的月光,所以也还不到一片漆黑的地步。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我再次点起了火。
  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就连自己也无法确实认知——不、应该说是刻意不去认知的内心真相,完全被结仁说中了。这件事就像是证明了自己有多么可怜、多么娘娘腔、多么悲哀一样……光是回想起结仁当时说的话,就让我忍不住要流下眼泪、感到反胃。
  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向结仁道歉,但也认为这么做多半于事无补。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而道歉。
  对于这个表明自己对我感到不快的搭档,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抱头苦思,觉得脑海跟心底都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是有别于想到大哥时的另外一种不快感,还有某种焦虑。我知道,时间拖得越久,状况就会越糟。
  ……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地板上的我,取出放在床下的刀。这是大哥买来送我的东西。
  ……收下这把刀时,除了惊讶与混乱之外,还包含喜悦在内,这是无庸置疑的。
  将刀当成拐杖撑起身体时,我看到了放在桌子上,已经乾掉的烤麻糬。面对如此喜爱的食物,结仁居然一口都没吃就离开,这样的行为,仿佛就是他心情的写照。
  大哥也好、结仁也好……为什么……对于我这种人……。
  他们两人,到底希望我怎么样呢。我自己……到底又想要做什么呢。
  思考陷入回圈,但心情却不停变得更加沉重。
  只是像这样一直拖延决定,看来应该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吧,肯定如此。
  做点什么或许会比较好。大概。一定。多半。
  虽然我觉得这么做可能也不过就是另一次逃避,但还是将道格拉斯放进外套口袋,把刀挂在腰间,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房间。在离开公寓的途中,我经过了隔壁的结仁房间门口,不过感觉不到里面有人。虽然时间已经是深夜,看来他似乎也外出了。
  离开公寓后,我来到空无一人,一片漆黑的公园一角,拔出刀,开始挥动。
  ……刀路不太安定,可能是因为内心无所适从的关系吧。
  我就只是一味挥动着刀,挥到心无旁骛的地步,然后依然继续挥刀。
  先从基本架式开始,练过一轮后,开始想像眼前有个虚构的敌人,并且砍倒对方。
  我不知道自己想像的对手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总之就是将之砍倒。砍倒之后,再次开始练习架式,练完后……又砍倒了眼前的敌人。
  对手曾经是大哥,也曾经是浜菊,是我觉得讨厌的一切事物。过程中也曾出现过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满身伤痕的自己。那个也被我砍掉了。毫不犹豫地迎头砍成了两半。
  「……觉得不快,是吗。」
  结仁说的话刺痛了我的胸口。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吧。
  虽然我一直声称要成为阵士,但心里想的却全是府津罗家、大哥的事。所以,话语与想法不相符而出现扭曲,进而产生出令人不快的感觉吧。
  说不定早在我来到总本山之前许久……就始终都是如此了吧。
  「是啊……就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的吧。」
  虽然我因此发觉真正想要砍的对象其实就是自己……但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所以就只是像在水中挣扎一样,持续挥动着剑。
  自己这样挥剑的行为,是不是出于逃避的心理?是否只是想透过做点什么事情的方式,让自己不要去思考正题?因为用剑是生为府津罗家男子应负的责任,所以,我觉得仿佛只要挥动手中的剑就能让自己的一切都获得宽恕,因而不停挥剑……。我就这么想沉浸在「自己就只是府津罗家的孩子」这种自虐心态之中吗……。
  软弱心灵怀抱的半调子觉悟。有人推到自己眼前,不得不直视的选择。我几乎不曾有过自己思考、主动采取行动的经验。比较值得一提的大事就只有「决定成为阵士」这件事。然而,即使是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拥有「使用过试剂,知道自己具有适性」的后盾而已。更何况……就连这件事,结果很可能也不过是出自于对府津罗的眷恋。
  结果,我还是没能作出任何决定,就只是在挥剑而已。不管是现在,或者是过去。虽然说过各式各样的话,但不论心情或行动都不够明确,一直保持在暧昧、扭曲的状态,我始终……。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个问题肯定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吧。不管怎么选择,好事与坏事都是一体两面。但是,因为我害怕坏事,不敢采取行动,所以才会想要保持暧昧状态的吧。这样一来,虽然不会发生好事,但也不会碰上坏事。就只是在自己也没发觉的情况下缓缓地堕落下去而已,这是非常轻松的……。
  现在的我,肯定是一副和满身伤痕时相同的卑躬屈膝表情吧。
  就连自己也不想看见镜中倒影的那种——。
  ——不过现在这样有种俐落的感觉,我很喜欢呢。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脑中突然浮现鸢的声音,以及她那清澈至极的双眼。彼此持刀相对时的那感觉,现在也还深深抱刻在我的身上。
  她对我这么说的时机,是在我违背大哥教诲的时候……我思考着这件事。
  我想要砍掉些什么。可能是束缚、可能是想要依靠大哥的懦弱心态、可能是浜菊,也可能是……现在这个拖泥带水,始终没办法做出选择的自己。
  我到底想做什么?对我来说,真正期望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能够和我一起战斗、一起成为阵士的话,我们原本应该可以一起去见识这个广大到能让你觉得家族的事情微不足道,你从来不曾想像过的世界……。
  那个广大、我不曾想像过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其中会有些什么?
  我想问问看结仁这件事。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我也想起了在烙上阵之后,意识陷入朦胧状态时感受到的欢喜。「想要成为搭档」这种话……对于记忆之中从来不曾被他人需要过的我而雪?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时的喜悦,现在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感觉。那是……不,单这种感觉就已经是不同的世界了。
  陌生的世界。倘若他还愿意再带我前往那样的世界——。
  ——去吧。大哥最后对我说的话、小小的背影,掠过我的脑海。
  此刻,结仁就站在我持续挥动的剑之前。有着与娇小身体不相衬的大耳朵与尾巴的他,脸上正挂着那副要离开我房间时,露出失望神色的表情。
  从大哥处获得的刀,朝着他的头顶劳落,但是,在刀即将碰到他头发的时候……我停下了刀。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让刀尖指向地面,抹去从下巴滴落的汗水。
  现在我才发觉,天空中已经出现了朝霞。原来我挥了一整晚的刀吗。
  「……你在搞什么啊,亚尔克。」
  空就在不远处。他穿得跟平常一样,头发也同样乱糟糟,正用手搔着还是留有不少没刮干净胡子的下巴……眼神倒是像个在美术馆看到奇特展示品的小孩一样专注……以这种带着不解的表情看着我……咦?
  「空,你怎么……嗯?」
  四周传来鼓掌声。我环顾附近,发现在满是朝霞的天空下,有十几个人正围在我身边,用力拍手。其中甚至还有在地上铺着布,拿着下酒菜跟酒的家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忙完,正打算去吃饭的时候,听说在公园有个傻……有个剑士正以看起来十分认真的样子在表演剑法,所以过来看热闹。结果却发现是你……你在搞什么啊?」
  看到我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模样,空于是提出「要不要去吃饭?」的邀约。然后,我就像是想逃避看热闹群众的视线一样,让空把自己带到了商业区那间常去的大众酒吧。
  从店长那边借来热毛巾,到洗手间擦过身体之后,我来到空所在的那一桌坐下。
  「这餐我请客。看你的样子,应该连午餐都没吃吧。尽量吃饱一点。」
  「起床之后,我吃了点结仁带来的烤麻……咦?午餐?现在应该是早餐时间……耶?」
  看到空戴的手表后……我真的差点吓到连人带椅翻倒。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原来我看到的不是朝霞,其实是晚霞。也就是说,我已经挥了超过十二小时的剑吧。
  空陆续点了啤酒、炸鸡跟薯条,还有果菜汁,同时露出笑容。
  「你刚才就像是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周遭状况或时间之类的,拚命地在砍杀什么的样子哪。」
  看到空这样的笑容……我心中涌现一股冲动。
  ……是不是可以请教看看他有什么意见呢……?
  这个人多半是我在总本山里最信赖的人,如果是他的话……
  可是,这么做好吗?要跟他谈的话,我势必得揭露自己丢脸的一面才行吧。
  ……呜、不行,心脏越跳越快,感觉拿着杯子的手都像是要开始发抖了。
  先别说请教了,空会不会在我提到有事想问的时候就露出困扰的表情呢?仔细想想,对空来说,听我谈自己的现况,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如果这餐是我请客的话就还好……啊,可是手头上的钱几乎都用来买道格拉斯了……不、只要先挪用今后的生活费……。
  「这、这个,空,有件想要拜托你,或者说是求你帮忙的事情。」
  「嗯?怎么啦,只要不是什么太麻烦的……喂、不要马上放弃啊。至少也等到说完之后再放弃嘛,这样不是在吊人胃口吗。总是得让我考虑看看啊。」
  实在很难启齿。心里一团乱,但是身体却又处于宛如焦虑的紧张感支配之下。
  到底是什么事啊——空一边低声这么说,一边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了可以装二十根香烟的烟盒,叼起了一根烟。我于是向他递上道格拉斯。
  「喔、不好意思。嗯~你用的打火机还真奇特……咦?你有抽烟吗?」
  我摇摇头,空随即像是察觉了什么事情似地眯起眼睛。
  不愧是空,这就是经验的差距吧。光是凭「不抽烟的阵士却带着打火机」这点,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与阵有关的事了。
  从道格拉斯开始谈到阵,然后,当我发觉时,已经自然地说出了内心之中怀抱的苦恼。一个话题带出下一个话题,巧妙地接上了。……话虽如此,不过我的双腿还是在发抖就是了。
  简直就像是一丝不挂站着的感觉。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坦白说,我觉得很恐怖,跟没有带刀而与鵺对峙时比起来都还要更加地……
  在我说话的期间,空抽完了四根烟,不过始终保持沉默。
  我说出自己的事、出身的事、和浜菊间发生的事,以及……结仁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全都照实托出了。
  「……唔、看来啤酒不太够哪。另外也不能全是下酒菜,还得吃点东西。肚子饿的时候,判断力也会变差。」
  空点了两份包括直接把一整条法式长棍面包对切成两半而作成的巨大三明治,搭配沙拉、浓汤,另外还附上薯条的优惠套餐,啤酒和果菜汁也各绩了一杯。
  「……嗯,或许结仁说得没错吧。虽然没到感到不快的程度,但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你有些地方不是很稳定。其中可能也包含懦弱的部分吧。有恋兄情结这点倒是超乎我的想像……不过,其实每个人多少都是这样啦。」
  「果然……空你也不喜欢跟我这样的人来往吗。」
  「不会啊?因为我自己也是个不怎么像样的人,反而觉得我们是同类,很容易亲近哪。不过……这样说吧,我想你应该是可以更有成就的。」
  空紧闭住轻松叼着香烟的嘴唇:深深吸了一口烟。
  「……我说亚尔克啊,快点决定吧。你已经苦恼很久了吧。既然这样,应该也差不多够啦。不要害怕会后侮,既然已经苦恼了这么久,就算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肯定也只会做出一样的判断啊。总之,你就把这个当成是命中注定之类的,先接受就是了。重要的是,在接受之后要怎么对应。所以……」
  现在,你到底想怎么做?
  最后这句话,空刻意用香烟堵上自己的嘴而没有将之化为云口语,只用眼神告诉我。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对我来说,大哥就是一切,现在我能够理解这点了。
  我心里就只有大哥和府津罗家而已,就像结仁说的一样。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紧抱着那些事物不放吧。因为我一直活在只有故乡、那个道场和那座山的狭小世界之中。
  大众酒吧窗外就是我这几个月来生活的商业区街景,路上有许多行人。世界上充满着我从来没见识过的服装、宝石、武器、文化……各式各样的事物。即使是已经知道这些东西的现在,说不定我其实还是连一步都没有踏出过那个家吧。
  我想获得大爵的认同。想让他感到懊悔。对于总是十分关心我、因我而感到失望,但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想要抛弃我态度的大哥……或许我是想让他感到安心吧。
  这全都是相当孩子气的想法。不过,我也认为这就是潜藏在自己心底的想法。
  挂在左腰上的刀。这是大哥给的饯别礼。
  没错,大哥确实说这是饯别礼。这把刀就像是大哥鼓励我踏出脚步的证据一样……。
  ……啊、对了,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一定就是这样的。我……其实是喜欢大哥的吧。虽然我非常讨厌他、会反抗他,甚至憎恨他……但也还是喜欢他。
  结仁,你说的没错,不管怎么说,我在心底都还是喜欢大哥的吧。所以——。
  「……你做出决定了吧,亚尔克。」
  对于露出微笑的空,我点了点头。这个决定……多半才是我真正踏出府津罗家的第一步吧。
  空就像是要抓乱我的头发一样,粗暴地摸着我的头。
  「好,那吃饱饭之后就去找结仁道歉吧!」
  虽然带着笑容的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而我也点头同意……不过,要这么做的话,还会碰上一个问题。
  「怎么啦,看亚尔克你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啥?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你这人……啊?你该不会是没有跟人吵过架吧。……」
  「……嗯,因为,我没交过朋友。而且,我跟大哥之间也不是能够吵架的关系……。」
  我扭扭捏捏地忍着丢脸的感觉说完之后,空把送上桌的啤酒跟果菜汁调换了过来。
  「如果你真饯觉得是自己的错,感到抱歉的话,那么就这样把想法原原本本告诉对方就好。与其拐弯抹角要嘴皮子,坦白承认会更好。只要你跟结仁真的是可长可久的搭档,这样做就对了。……哎、要是没有勇气的话,借用酒的力量是最好的办法啦!喝吧、亚尔克!你是第一次喝酒吗、嗯!?」
  我们这里禁止未成年人喝酒喔!——从店内深处传来粗犷豪迈的女性怒吼声,空于是静静地把饮料杯跟啤酒杯的位置换回了原处。
  「……听好了,就算你是有名的阵士杀手一族出身、是个连自我介绍都没办法好好说完就逃跑的胆小鬼,全都无所谓……愿意等你等到期限最后一刻,这样的搭档大概再也找不到了,别让对方跑掉罗。」
  「不……结仁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找不到其他人……所以才不得已跟我……」
  空一时露出不解的表情,接着以十分苦涩的神情对我喷了口烟。
  「你跟结仁搞不好还满像的哪。……为什么不好好说清楚呢?……是彼此都不太懂得怎么说话,或者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已?」
  空突然把脸凑过来。
  「听好了,亚尔克。结仁其实一直在那里等你来。」
  「……你这是在骗我吧。」
  「结仁确实在等你,这是肯定的。……至少截止期限前一个礼拜是不分昼夜地在等。」
  像这样把尾巴抱在肚子上……空边说话边以双手比划出的动作,完全就是结仁在打发时间时常见的理毛动作。
  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听到我提出这个疑问,空先是再次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接着把香烟在烟灰缸上按熄,喝了口啤酒……然后才开口。
  「……因为……我也在等你的关系啊,亚尔克。」
  「耶?」
  「我本来是打算,如果真的没有人要跟你搭档,就由我来跟你组的。」
  「等一下、为什么何怎么会……空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所以说是以防万一、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啦!我是想说,如果实在是真的没办法了,到时就只好我自己跟你组,就是这么回事啦!……而且,我也多少有点不想再一个人努力了,要是跟你组成搭档的话,或许就有机会尝试不同的工作,所以,怎么说呢……」
  说到后面几句,空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喊了声「哎呀这不重要啦!」,拒绝继续说他的理由。我也吓了一跳,觉得育种不知道该说是焦躁,或者说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只能勉强点点头。
  「……不过,你却离开了总本山。我想你应该会为了导入阵而去那个研究所区域,所以到那里去等。然后就发现已经有其他人先在那里等了。……那个人就是结仁。」
  我睁大了眼睛,盯着似乎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态度还是相当强势的空,看菩他又叼起一根香烟。经过一小段沉默之后,空重重吐出一个「火!」字,于是我急忙取出道格拉斯。紫色的烟飘散。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口跟对方聊了起来。然后那家伙就说了,说是在等亚尔克你。然后,我说自己也一样是在等你,结果那家伙就对我大吼,说自己才是要跟你组成搭档的人。」
  「啊、该不会是……在我们要去城门的途中,被空你……」
  「嗯。……然后,看到结仁扶着你的样子,我想应该没问题,所以就回家去睡觉了。真的是睡翻了哪。……哎呀,我这边的事情不是重点啦!……不、不要跟我道谢啊,这样会害我也很难为情啊!回来说结仁吧。就算背负着没办法跟其他人组成搭档的风险,那家伙还是相信你会来,一直在等你。对方就是这么样重视你……。这样的搭档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要好好爱惜喔。」
  「……为什么结仁会选我这种人做搭档呢。」
  自己去当面问本人啊——空又一次在我头上胡乱抓来抓去。我一边抵抗着他的手……一边也为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心情感到困惑。
  大概就是「该、该怎么办呢」这样的心情吧。与其说是犹豫,但其实也有想要立刻冲出店去找结仁的冲动,想问他「为什么?」。不过,在这个当下,最为强烈的还是想向他道歉的心情。可是,到底应该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话气开口、是不是只要说出现在的心情就好,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所有事情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始终无法具体成形。没办法获得控制。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结仁……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喔,上菜了哦,亚尔克。总之就先吃吧。吃饱点脑袋也会比较灵光啊。」
  女服务生端来的两个托盘,上面放着的法式长棍面包三明治意外地巨大,看起来颇具魄力。
  「……谢谢你,空。」
  「我不是说过不用道谢了吗!给我吃、吃到说不出话为止!」
  眼看难得露出脸红模样的空抓起巨大三明治作势要塞进我嘴里,这下我也不得不认真抵抗……就在这个时候,听到有人喊着我的名字。
  突然出现在店内,踩着重重脚步声逼近的人是——乌拉拉。
  「亚尔克同学,原来你在这里吗。有紧急状况发生,请你现在马上赶过去。……不用担心,这份套餐我会负责好好把它吃光的。」
  「不是、这位小姐,你突然出现,然后就是『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这种感觉的发言……未免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吧?」
  「红同学和结仁同学遭到追击,已经逃离商业区,躲进了外侧的森林。追击者是浜菊同学与白妙同学这两位。」
  简直就像是对空的发言充耳不问一样,乌拉拉丝毫不以为意地把手伸向我的三明治。
  「红同学为了帮助结仁同学逃走而跟他一起行动,我虽然去过亚尔克同学的公寓,但是因为那里没人在,所蚁感到相当困扰。……因为有句俗话叫『肚子饿的时候就……』什么的,让我想到总之应该要先吃点东西,同时思考下一步,所以来到这里……看来我的饥饿招来了好运的样子。」
  你这人也真是相当地……乌拉拉没有理会在旁为之傻眼的空,继续往下说。
  「到结仁同学在商业区邮局抢走寄给浜菊同学的信为止都还算顺利,但是不巧遭遇了她们两个人。就这样遭到追击……再这样下去的话,或许会有性命危——」
  我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冲出了店外。身体的反应比大脑的思考来得更快。背后傅来乌拉拉的声音,告诉我结仁等人往西方逃走。
  我先是在街道上奔跑,接着跳上建筑物的屋顶,直接在屋顶上移动。我拚命地跑,就像是以开始被夕阳染红的西方天空为目标一样。虽然从东方和南方都有通往商业区的道路,但没有从西方过去的路线,所以当建筑物消失之后就是森林地带了。
  进入森林之中后,我开始寻找两人的气息。耳朵里听到的只有鸟叫声与树木随风发出的细语,没有人类的说话声。不过,身体还是可以感受到些微发生过战斗的感觉。
  「结仁!你在哪里!?」
  传来了微弱的回应。我勉勉强强能听见结仁他们呼喊我名字的声音,于是朝着声音的来向冲了出去。
  透过树木间的空隙,我看到正拿着折叠式铲子的红。在她背后的结仁,肩膀处有着一大片染成红色的痕迹。和两人对峙的是……手持薙刀的白妙。
  当白妙发觉到我的气息,双眼从长浏海缝隙中看到我的身影时,我早已推刀出鞘,完成了拔刀的准备。这是在冲刺状态下使出的拔刀术。
  对于「朝着他人拔出刀」这件事,我已经不再有丝毫踌躇了。
  我宛如在地上滑行艘缩短彼此距离,同时挥出了刀。水平的刀光一闪。砍中了……虽然我这么想,但刀尖只是微微扫过白妙的长浏海与鼻梁而已。
  被她躲开了——不、是我太急着出手了吧。拔刀的时机稍微早了一刹那。
  白妙虽然以像是被刀风吹倒的姿势往后方倒去,但也顺势将刀身尾端包铁部分由下往上挥起,试图攻击我的下巴。我则是让身体像被挥出的刀拉过去一样,在地上滚出一圈,就这样移动到红与结仁身前,摆出下段架式。同样翻出一圈的白妙也在拉开距离后起身,「呼」一声俐落地吐出一大口气,重新摆好架式。
  ……长度绝对超过两公尺不少吧;那是一把大薙刀。虽然看起来与白妙纤细的体格不太相衬,但是就那个将刀刃朝下的架式来看,肯定已经相当熟练了。
  在白妙因为浏海被砍断而露出的双眼中,虽然流露出些许霸气与杀气……但它们似乎都是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抑制后依然外溢的产物。我们之间散发出非比寻常的紧张感。我因为从昨天开始就像个傻凰一样拚命挥刀,身体已经暖开了……但是由于还有与绅助、小李战斗时留下的后遗症影响,所以,如果陷入长期战,肯定会比较不利吧……
  我吐出一口气,采取了行动。一踏入薙刀的攻击范围,白妙就将刀刃像扫腿一样挥向我。这明显是在引诱我跳起来,想要趁我人在空中的时候把刀往上挑吧。
  ……我很清楚这点。正因如此才刻意老实地跳了起来,同时将举起刀。
  白妙没有因挥动薙刀而失去平衡,她的刀稳稳地停在我大腿正下方,接着往上拉了起来。不过,这一刀并没有砍中我的腿部或是股间。
  因为,我在举刀出后,接着就以左手抓住了头上的树枝。
  我趁着跳起来的劲道顺势往上一翻,躲过薙刀后再次回到地上。
  当鞋底碰到地面的同时,我立即朝白妙逼近。不管再怎么熟练,长兵器毕竟还是长兵器。而且,这里又是森林内部。在障碍物多的地方,体积庞大的长型武器会变得非常不容易运用。
  白妙并没有在后退同时试着煞住往上挥出的薙刀,而是进一步利用刀势,将刀朝纵向转了半圈,把尾端包铁部分朝向前方,然后将之笔直地刺向我。
  我一边以像是扭转脖子的动作躲开攻击,一边由下往上砍向白妙握在薙刀长刀柄中段的手。
  刀上传来的手感相当微妙。虽然白妙往前伸出的手因为放开刀柄而躲过了这一刀……但我还是继续砍向薙刀的木制刀柄。然而,刀才砍进薙刀柄一半就砍不下去了。
  「刀茎!?延伸到刀柄中段的这个地方!?」
  虽然我忍不住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很快就发觉不对。这把薙刀——刀柄里面包着铁芯!
  「我的爱刀,可不是你手上那把破铜烂铁能够砍得断的喔。」
  我急忙将刀拉回来,在把刀抽离薙刀刀柄后,为了拉开距离,我翻出一圈。
  刀……没有问题,刀刃也没有出现缺损。
  ……不过,「破铜烂铁」,简称「破烂」啊。……这说法也满有趣的哪。
  「亚尔克!……你还愿意赶过来啊。」
  「小结仁先不要说话!血会喷出来喔!!」
  我一边提防白妙,一边用眼角偷瞄两人的状况。虽然红几乎没有受伤,至于结仁,如果连小伤也算进去的话,受伤状况就相当严重了。他的上衣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沾上了血迹,本来以为是肩膀被砍伤,但现在我看出那是从肩膀延伸到胸口的一刀。
  「结仁,抱歉,我这么晚才赶到。……已经不用担心了。」
  我下定决心了。已经不用担心了。所以,结仁——交给我吧。
  我在心里这么说,再次看向白妙,边吐气边摆出架式。
  白妙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与采取中段正眼架式的我四目交接。
  「……这就是……府津罗吗……。」
  虽然白妙作势再次朝着我挥动薙刀……但动作到中途就停了下来。
  我释放出自己的雾气,往前踏上一步,白妙则是随之退后一步。不过,她并没有继续后退。白妙也同样重重吐出一口气。由她鼻梁伤处流出的血,与汗水混合后从下巴处滴落。
  我感到皮肤绷紧,但是……现在没有面对鸢时感受过的「某种」感觉。
  我一边缓缓吸气,一边将放出的霸氯稍微减弱几许。白妙判断这是破绽,于是发动攻击。她发出宛如鸟鸣般清脆的喊杀声,往前踏出少许,薙刀由上往下劈落。
  我则是一口气往前冲,同时将刀往上挥,以刀锷挡下薙刀。压力相当重。……虽然我一度被压得往后仰,不过最后还是凭藉力量,直接用全力弹开了这一刀。
  双方都是两手高举,武器已经挥过头顶的状态……不过,这是属于刀的距离。
  我把先前吸人体内的空气转成喊声,挥出充满气势的一刀。
  白妙迅速把薙刀转横,以两手将之举高,做出要用刀柄抵挡的样子……我的破烂刀则是毫无犹豫,继续以全力劈了下去。
  刀刃砍进薙刀刀柄,我的手上传来些许坚硬感触。
  但是,这种程度算得了什么?又能拿我怎么样?
  破烂就这样直接砍断包有铁芯的刀柄,刀势没有因此停止,更进而切裂了白妙的女仆服,在即将碰到地面时才停了下来。
  我把刀往前推,打算就此刺向白妙的下腹,不过她立刻往后跳开,闪过了这一刀。
  「居然用破铜烂铁都能砍得断,你的爱刀还真软哪。」
  白妙一咂舌,同时抛掉了尾部包铁部分所在的后半截,改以双手握住现在变得像是刀柄很长的短刀般之武器,曝露在外的乳房一边摇晃着,她朝我逼近。
  ……动作果然俐落了不少。看来,对于成为阵士后的身体来说,包有铁芯的大薙刀还是相当沉重的负荷吧。
  白妙出乎意料之外的灵活行动,让我错过了攻击的时机。白妙宛如舞蹈般让身体转了一圈,将刀从侧面朝我头部砍来,我用破烂挡了下——什么好
  世界一阵晃动,我被打飞了出去。虽然在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但是腿差点使不上力。
  ……这个感觉,我中招了。有某个东西打在脸上。
  我在起身同时摆好架式,紧闭的眼皮上有液体流下,是汗……不对、这个味道是血。应该是我的血。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世界被染成了红色。不只是眼皮,就连眼镜镜片也沾到了血,变成了红色。
  「亚尔克,上面!!」
  结仁的喊声,让我在以眼睛、以肌肤感受到之前就先把手中的刀往上挥,做好承接姿势后才抬头看向上方。白妙这时正利用前空翻动作,劈出了以身体转动来加强刀势的一刀。
  我接招,这刀相当重。不只是白妙整个人的重量,还加上了重力与旋转力的这一刀,让我的脚陷入腐叶土之中。不过,我还是撑得——不行吗!
  这次换成肩膀处喷出血来,我再次在地上滚开,接着就这样顺势与对方拉开距离。
  我一边喘息一边起身,摆好战斗架势。虽然白妙也同样在喘气……但是我明显居于劣势。刚才的攻击伤到了左肩,前一次攻击的伤口则是从耳朵、脸颊一直延伸到下巴。
  ……我确实以为自己挡住了。相信大哥也能够凭挥刃产生的风压就稍微斩裂皮肤或肌肉吧。然而,白妙的薙刀虽然十分沉重,但应该没有那么锐利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懂。虽然不懂……不过这样也挺有趣的不是?好啊,我就陪你玩玩吧。
  回到地上站稳脚步的白妙,虽然呼吸还是有点乱,不过依然将半截薙刀高举过头。
  ……白妙,你攻玫过来吗?在那个眼神之中没有丝毫余裕的状态下进攻吗?看来,你也接近极限了吧。
  你眼中的感情是杀意、愤怒,还有……害怕,是吗?身处这么有和的状况,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和他人在剑拔弩张状态下对峙,原来是这么奇妙的事情吗?没有对话、什么都没有,但彼此的想法却奇妙地能够有所交流。
  白妙大概也正在读取我的心思吧。……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觉得害怕吧。
  我丢掉沾满血的眼镜,缓缓举起刀,采取大上段架势。
  既然挡了也没办法挡住的话,只要在对方出招前抢先出招就好了。就算之后会被砍中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白妙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也在寻找一刀劈下的时机。
  下一击就会分出胜负,我们两人都深信如此。不管是对方或是我,下巴处都有混着汗水的血滴滴落。一浅一深、一深一浅……双方重复着这样的呼吸。
  春天森林中绿意浓密的气息让我觉得有点呛。但是,如果因为这强事情而出现咳嗽之类反应的话,下次吸气时,进入体内的就不是空气,而是刀刃了吧。
  我觉得世界像是在紧张之中逐渐缩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与白妙。
  在这样的世界中,浮现于我脑海中的是……又是那对清澈透明的双眼。鸢的目光。
  我忘不了那对眼睛,已经烙进了心里。那对宛如清水一般的眼睛。始终盘旋不去。
  这个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白妙发出威势凌厉的「……呼!!」一声,眼中透露出些许焦躁。彷佛像是在说「注意看我这边」一样。……她似乎是察觉了我心里正想着鸢吧。
  我伸出舌头舔掉汗水与鲜血,嘴角浮现些微笑意。
  抱歉——我在内心之中小声这么说,提振起精神。这次会以全力朝你!
  「……菊。已经够了,退下吧。」
  我知道从远方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是浜菊,不过,我和白妙的视线都依然没有离开对方的眼睛。要是轻易撇开视线,另一方马上会出手。状况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彼此都以像是要让鞋底与地面磨擦的动作缓缓地拉开距离,逐渐把刀放低。……接着,我和白妙都一口气往后跳开,脱离了紧张状态。
  在不知不觉间,浜菊已经来到了我们附近。她露出像是看着远方的眼神……将手中的信件撕成碎片。
  「大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请快点停手!」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只是垃圾而已。府津罗,干脆由你帮我把这个烧掉吧?」
  我的阵被她知道了?或者只是试探?但是,现在的浜菊,眼神完全没有丝毫令人畏惧之处。
  勉强要形容的话……应该是没有活力……吧?
  我一边收起刀,一边看着浜菊的脸,同时用手指抚摸脸上的伤口。伤处与其说是刀伤,不如说更像是被某个细长之物撕裂的结果,一碰之下就传来无法忽视的痛楚。
  「……结仁,你偷了浜菊的信吗?」
  手按着肩膀伤口的结仁,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的耳朵跟尾巴都软趴趴的。
  「……是、是啊。我在邮局自称是浜菊……就这样……。因为她总是在等信的样子,所以我想一定写着什么很重要的事……」
  我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因为只有阵士才能进入城墙之内,所以寄来的邮件都会先暂时留置在商业区内的邮局,然后才送进城墙内,因此会多花一、两天时间……看来结仁就是利用了这个空档吧。
  「是啊。这样说起来,确实有过这种事呢。……哎、不过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寄来的是垃圾就是了。」
  我低下头,深深吐出一口气。虽然有很多想说的话,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向她道歉吧,结仁。总之有什么都等道完歉再说。」
  可是!——虽然结仁抬起头抗议,不过当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帮他站起来之后,他又低下了头。由于被砍伤的范围相当大,所以上衣染血的状况相当夸张,不过伤口本身似乎并不深的样F。
  ……更重要的是,从遭到斩破的巫女服缝隙问,我好像看见结仁胸部有微微的隆起,会是我多心了吗?……也有可能是所谓的鸡胸症之类的吧。
  「你们这些死小鬼就这么没有耐性吗!」
  空中傅来怒吼声。我们一起抬头往上看,发现伊莉丝也飞到了这里。她身旁是空跟……虽然被空拎着衣领,不过还是面无表情地啃着巨大三明治的乌拉拉。
  「的确,每场比赛中间之所以会相隔一段时间,用意就是要你们趁机采取某些对策。不过,这次可是决赛喔?你们是傻瓜吗,这群废物!要拚命的话就在比赛里拚!要是在这种地方搞到罂粟大人期待的一战有个不上不下的收场,小心我杀了你们所有人喔!?」
  伊莉丝她们降到地面后,骑着马的三浦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
  「三浦、太慢啦!……这群小鬼。既然你们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那就打吧。变更预定时程,改在明天中午,会场是森林。都打到这个地步了,可别给我在那边鬼扯什么还没准备好、昨天太累之类的。尽量打个痛快吧。就这样,去死!!」
  伊莉丝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就马上又飞走了。
  载本来以为是空把伊莉丝找来的,不过似乎不是这样,是她自行得知事态有异而赶过来的样子。可能是有人去通报……或者是我们依然处于监视之下也说不定。
  三浦向我们说明突然改成在明天举行的决赛相关事宜,并且顺便治好我和结仁的伤之后,接着就又像来时一样骑着马离开了。
  「啊~人家也好想骑马喔~。因为用了阵的关系,感觉身体都快散掉了~。」
  红看着三浦的背影这么说……似乎是她在逃离白妙时,背着结仁使用了〈速〉之阵的样子。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这样的话,我就带你们回城墙里头去吧。……好啦,要走罗。」
  当空把乌拉拉和发出欢呼声的红带走之后……现场就只剩下我和结仁,以及浜菊与白妙而已。
  「……总之,我要为结仁所做的事情道歉。对不起。」
  眼看我低头道歉,结仁虽然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但也还是低下了头。
  「我都说过不用道歉了。……然后呢?你看过内容了?」
  「……大致看过了。」
  「这样啊。哎、那么事情就是这样,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得到更强的力量了吧?哎、因为现在这个状况也比较不方便弃权,所以明天就随便应付一下,赶快让我们打败吧。因为我讨厌麻烦事。……没问题吧,府津罗。」
  浜菊露出带有几分自嘲感觉的笑容。白妙的眉毛皱成八字形,脸上浮现悲怆的表情。由于浏海变短,所以现在能够看清楚她感情的微妙变化。
  「那就明天见罗。菊、我们走。……至少把胸口遮一下吧。」
  浜菊把自己的斗篷交给白妙之后就快步离去,白妙则是始终低着头紧跟在后。
  「……结仁……我有些话想跟你谈一谈。」
  我边目送两人离开边这么说,身旁的结仁微微点了头。
  3
  登上高耸城墙的顶端后,便可望见位于遥远前方的地平线,目睹十分壮观的景色。虽然不管森林、原野、河川与田地都能尽收眼底,不过现在最该看的还是天空。这时正值黄昏。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人在高处,或者只是偶然如此……即将西沉的夕阳,看起来大到奇妙的地步。
  我和结仁在城墙上走了一阵子,然后不约而同地以脚向外悬空的姿势坐了下来。在二十公尺的高处,我们的双腿轻快地晃动着。
  明明之前为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问题烦恼许久……但是,当两人这样眺望着夕阳时,话语就自然地从口中流泄而出。——对不起,我说。
  为了什么?——结仁以双手抓住我借他披上的上衣衣襟,虽然低着头,但还是如此应了一声。
  我开始依序诉说结仁离开我房间后所发生的事。
  直到天色转暗都一直无意义地摆弄道格拉斯的事、像个傻瓜一样在外面挥刀的事、遇见空的事、在酒吧发生的事……还有从空口中得知的,结仁在等我的事。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等我吗?,
  虽然结仁一度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说出「我的耳朵可不是摆好看的」这句话。
  在之前的绅助、小李战中,我就曾经体验过,结仁那对大耳朵,能够听见声音的距离果然比一般人要来得远上许多。他表示,自己利用耳朵调查过这一期的所有学生。浜菊以前提过结仁总是在写笔记,似乎就是在记录同学们的资料。
  「我早就知道必须寻求搭档,而且也知道根据学校传统,往往会在当场组成。所以,我调查了所有同期同学,然后……就发现了亚尔克你。」
  「发现了这个让人不快的我,是吗?」
  面对我的苦笑,结仁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说,那时还没有这种想法,只认为我似乎是个有点胆怯,温柔的男生……好像是从一起战斗之后才开始偶尔怀有不寻常印象的样子。
  「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咬了一口烤麻糬之后,虽然一开始觉得很甜很好吃,可是又觉得好像有哪里已经坏掉一样……就是这种讨厌的感觉。」
  像是明明应该会用刀却不带刀,或者是在奇怪的地方出现犹豫之类的……还有就是偶尔会去思考、想像与眼前事态无关的事……这些都是让结仁产生如此想法的原因。
  「……不过,在你刚才跟白妙战斗的时候,几乎都没有这种情况。特别是最后的瞬间……那时你像是只看着前方,完全挺直了背脊,让我觉得,这应该才是真正的亚尔克吧。你来救我的事情也让我很高兴……真是太帅了。」
  听到这些就算是客套话也从来没人对我说过的话,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夕阳。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做出决定的关系吧。……结仁,你愿意带我一起上路吗?带着这个只知道自己家、后山,还有剑术,像头野狗一样的我。」
  结仁悬在墙外的双腿和尾巴一起晃了一晃。不过,他的表情中还有些许惆怅。
  「等一下。这些话可以等到听完我的告自之后再说吗?……我就老实说吧。……。我之所以选择你的关键是……因为你是府津罗的关系。当我确实弄清楚你是有名的阵士杀手一族后人时,我就认定唯有你是搭档的不二选择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因为我只有这点跟别人不同哪。……这个跟你说过的,自己必须做的事,应该有关系吧?」
  「没错,我是追着某个阵而来到总本山的。……那个阵就是〈鵺〉之阵。」
  鵺是人类在过去大战中所创造出的生物兵器,虽然其形体与大小各自不同,但同样都是会对人类造成危害的存在。现在依然有可能在森林、山野中遭遇的鵺,据说是大战时残存下来的鵺经过自然繁殖而成的产物……结仁说的〈鵺〉之阵是怎么回事?
  「鵺其实是由〈鵺〉之障所创造出来的武器……。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始终没有向世人公开。据说,只要有这个阵就可以创造出鵺,也可以加以操控。……有人从我的故乡夺走了〈鵺〉这个阵的烙铁,我就是为了取回,或者是破坏它而来到总本山的。」
  这段话让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因为在学校时,教师们教导的是「唯有总本山拥有导入阵所需的药剂与烙铁」。所以,世界各地想要成为阵士的人才都会聚集到这里。
  「我的故乡从古代起就封存着连总本山这里都没有,人们认为可能有危险的阵。……但是,遭到了突破。虽然故乡本身就位在他人无法发现的地方,而封存阵的寺院也随时都有多个阵士负责守护,可是全都被突破了。……为了找出那个被带到外界时可能会造成非常大威胁的阵,以人称『封印之巫女』的我们四姐妹为首,故乡的阵士也大多各自前往世界各地了……唯一还没有导入阵的我——」
  「虽然这段告白确实就许多方面来说都非常有冲击力,不过先等一下。……你刚才不当一回事说出口的话,把我吓了一大跳……你说巫女,还有四姐妹……喂。」
  「巫……那个、这个是……是巫祝啦、巫祝!!而且,只是因为我有三个姐姐,所以大家常把我们通称为四姐妹而已啦!」
  顺便讲一下,服装等所有东西也都是姐姐们传下来的,看起来会像是女性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啦!——结仁还说出了这些事。
  真是的,不要打断别人的话啊!结仁边这么说边鼓起了腮帮子,尾巴也像是在表现烦躁一样,答答答地拍打着地板。
  「……因为我一直很在意这点嘛。不好意思啦、抱歉,」
  「哼。刚才我在说的可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的秘密耶。」
  「改天我会请结仁你吃烤麻糬吃到满足为止啦。……毕竟之前的也浪费掉了嘛。」
  虽然结仁又是「哼!」的一声,烦躁的表情也还是没变……不过我回头一看,发现他的尾巴正呼唰唰唰唰地迅速甩动着,就像是在扫地一样。
  虽然结仁平常相当稳重,说话方式有点像老人,有时也会说些好像很老成的话……不过精神年龄搞不好就和外表差不多吧。
  「总而言之,我是想,只要自己能成为总本山所属的阵士,应该就能利用这里的情报网。……毕竟破坏故乡封印的人肯定也是阵士,将大半阵士置于管理之下的总本山,相信多少会有点情报……甚至有可能总本山这边就是主谋也说不定。」
  根据结仁的说法,因为我的出身已经透过我和浜菊的对话而获得证实,而且我又和他人没有来往,保持孤立,还拥有阵士杀手一派的技能,可以说完全符合他的条件。
  「设法处理被偷走的阵,是以我们这些巫女……不是、巫祝为首的,故乡所有人的使命。……虽然我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你说了很多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结果我其实都只是以自己的利害得失为优先而已。……对不起。」
  我伸手抚摸结仁连带耳朵一起垂下去的头。
  「别在意。我心里就只有府津罗的事情也是事实嘛。而且……过去那个就只是想成为阵士,完全没有考虑过之后要做什么的我,当时也是觉得不管跟谁搭档都无所谓。……我们还满像的哪。」
  我用摸着结仁头部的手稍微揉了揉他的耳朵,结仁似乎有点痒似地闭上眼睛,发出「嗯」的声音,抬起了下巴。我不由得暂时停手,只见结仁保持着原来那副像是正处于甜美梦境之中的表情,微微睁开了眼睛。这副模样,看起来既像是在恳求我继续刚才的行为,也像是接吻之前的表情……不知为何,我感到心跳有点加快。
  「哎、总之我现在知道结仁你一心只想成为阵士,无论如何都非得获得优胜不可的理由了。……不过,有必要去偷浜菊的信吗?」
  「……浜菊或许拥有〈鵺〉之阵。你记得第一轮比赛时的状况吗?」
  在那个月光皎洁之夜出现的巨大龙形身影……。结仁是想说,那个东西是鵺吗?
  「啊、原来如此,结仁你是为了获得情报而去偷信的啊。……咦?可是,要是浜菊拥有那个〈鵺〉之阵,那么监察员们也都会看到……。这样的话,不如全部告诉他们……。」
  「总本山采取的方针,未必就会和我故乡的相同。……搞不好总本山会认为那个阵相当有用,于是决定加以利用呢。可能的话,我也很希望可以跟总本山彼此合作……但是,日前的状况全都还只是臆溯。不管是想探查内情,或者是要进行交涉,首先至少得要拥有能够跟身为首脑的罂粟直接进行对话的重要职位。」

  「……结仁啊,你说的那个『想跟我并肩见识的广大世界』就是指这些事吗?追踪那个阵的下落……」
  「唔……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们一族所有人都是阵士,所以我想自己可以教导你关于阵之力、身为阵士的生存之道。对阵士来说,偏远的故乡、道场……实在太过狭小了。」
  听结仁说,不管是为了工作、玩乐,或者甚至没有特殊目的,许多阵士还是自然而然就会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情况下前往世界各地。简直就像是精力过于旺盛的年轻人经常会选择出外旅行一样。
  「反过来说,也是因为现在这个世界有许多地方只有阵士才能去得了的缘故。……世上有非常多的人,充满各式各样想法与新鲜事物。如果能跟你一起探索这个广大的世界……我是这样想的。虽然这些都是从出外旅行过的姐姐们那里现学现卖的就是了。不过,如果你愿意跟着这个接受过她们教导的我,我也有把握能让你体验到那些事。」
  结仁一度像是在思考般低下头,然后以似乎做出某种决定的认真眼神看着我。
  「……说真的,你来救我的时候,我十分感动。明明这么做无法获得任何好处,但你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拚命赶来帮助我……让我觉得非常高兴。从来不知道会是如此令人高兴的事。……虽然说这样的理由或许有点奇怪……不过,现在,不管你是不是府滓罗,其实都无关紧要了。」
  结仁深吸一口气,声音听来充满力量。
  「跟我组成搭档的话,可能会有非常多麻烦的事。可是……亚尔克,我想成为你的伙伴。」
  结仁看着我,眼神之中像是带有某种期望。
  就算你没有露出这种眼神……我也懂你的意思,结仁,
  「……知道了,结仁,我们搭档吧。……不、请跟我组成搭档。」
  「嗯!跟我一起成为阵士吧,亚尔克。」
  就这样,我们再次互相看向自己身旁的对象,露出笑容。像是少女一样、像是少年一样、像是小狗一样、像是小猫一样……结仁露出了这种宛如年幼孩童一样的笑容。
  然后……笑了出来,我们两人都笑了。
  因为我们两个人刚才所说的话语,与第一次谈话时完全相同的缘故。
  「亚尔克,你很有一套嘛。看来不只是个平凡的个性阴沉之人哪。」
  「结仁你才是哩,真亏你能马上回答啊,你也很厉害嘛。」
  大笑一场后,沉默笼罩在我们身上。
  耳中只有来自晚餐时刻前商业区的喧闹声,以及眼下森林中鸟儿们今天最后的一段婉转絮语。
  我自然而然把手放到结仁头上,抚摸着他的耳朵与卷发。
  一阵风吹过。一阵既不冰冷也不燥热,宛如轻抚般令人心旷神恰的风。
  结仁身上的香气微微搔动我的鼻子。那股宛如药草般的香气。
  我问他是不是有用香水之类的,不过似乎并非如此。根据结仁的说法,可能是他以故乡居民常用的,以药草榨出的汁液来洗头发的关系。
  品质比常见的好太多罗——结仁用相当自傲的态度这么说,并且把身体凑了周来,向我展现他的头发。
  这个举动……让我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不是说看到结仁的头之后发现了什么问题之类的……只是当他靠近的时候,从上衣被砍裂的地方,我可以看到他的肌肤或者该说是鸡胸……有个什么,或者说不知为何,让我感到焦急。
  在夕阳之中,有个只能勉勉强强辨识出来的,呈现淡淡粉红色的东西,这个时候正若隐若现……我觉得要是自己现在太过在意就输了。
  哎呀、毕竟结仁自己也说他是男生,我应该要相信他说的话吧。
  虽然刚才给仁让三浦治疗伤口的时候刻意躲到树木后方,加上那个要称为鸡胸好像也有哪里不太说得过去……总之,结仁是我的搭档,我就相信他吧。
  嗯、嗯、我知道了啦——这么说完之后,我稍微离开结仁一些。
  「……那个、该怎么说呢。亚尔克,明天的决赛……你真的要参加吗?毕竟我要争取胜利的理由还包括达成自己的使命。而且……搞不好浜菊拥有〈鵺〉之阵,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肯定会是相当艰苦的一战吧。」
  「别担心,我的剑术,至少在用来杀鵺这方面还满有自信的。而且……我已经决定了,要跟你一起成为阵士。……所以,老家那边会变成怎样,我才不管……当然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啦。不过,大哥推了我一把。……他跟我说,去吧。既然这样,我想就不该太过在意老家的事情,应该坦然地成为自己期望当上的阵士才是。」
  因为结仁头一歪,提出「结果你还是没有选择大哥嘛?」的问题,于是我也采取跟他一样的动作,做出「好像就是这样耶?」的答覆……然后,我们两人又相视而笑。
  「嗯,果然让人觉得比较爽快。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亚尔克。」
  谢谢——我如此回答。……对于能够这么流畅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我感到有点惊讶。
  「……唔。哎、虽然不是完全因为这样……不过我有个提议。如果能够顺利达成的话,不但我们能够成为阵士,而且府津罗家也不会受到损害。……可是,或许会让你觉得不好受吧。」
  结仁低下头一阵子,注视着位于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然后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自己点了点头。接着,他毫不闪躲地看向我。
  「在明天的比赛中……我们要杀掉浜菊磷。」
  4
  在朝阳照亮的房间中,自己映在穿衣镜中的身影,看来有些滑稽。
  注射毒药、离开故乡,经历一个月以上的旅程,然后在目的地再次持续注入毒药,全心努力学习……接着又让更强烈的毒进入自己体内,还按上了炽热的烙铁。
  一边闻着自身肉体被烧焦的味道,一边以「这一切都是为了……」的想法咬牙强忍。虽然听说自已的适性十分出色,但也有十天连站都站不起来,两个礼拜后才恢复到能够正常走路的程度。
  经历过这些苦痛,这才终于拥有阵之力,也透过战斗让其他人见识到了自己有多么优秀。自己即将成为正式的阵士。宛如为了夸示这件事一般,所以总是像现在一样穿着制服。然而……现在却觉得这件事滑稽至极。
  到底是穿给谁看的呢?「自己将要成为阵士」一事,到底打算告诉谁呢?
  镜中的少女正在流泪。这女人实在很没用呢——浜菊怜如此想着。在她心中,镜中倒影就像是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一样。
  「结果……不管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功夫而已吗。」
  即使拥有出色的适性、就算留下优秀的结果、能够成为阵士……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认同。结果,自己的存在价值就只是那么回事而已吗?
  「大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浜菊擦掉眼泪转身一看,发现眼前是换上一套新女仆服的白妙。她鼻子上的伤处贴着OK绷,手上拿着大薙刀,至于被水平砍断的浏海就似乎实在没有办法补救了。
  「虽然这把刀内没有包着铁芯……不过以奴婢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这样刚好趁手。」
  「……菊、告诉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知道父亲大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
  「由于奴婢未曾拜读来信,因此无从表示意见。」
  浜菊知道,白妙碰上没有答案、无法理解的问题时,总是保持沉默。既然她现在做出了回答——。
  浜菊露出自嘲的笑容,离开住处踏上了街道。白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菊,你真是不会说谎呢。……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吧。既然如此,现在你依然跟我寸步不离,也是因为父亲大人有命在先的关系吗?」
  「……不,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不论是什么样的地方,不论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奴婢都将一生陪伴在大小姐身旁。」
  「为了谁?」
  「为了奴婢本身的矜持,同时也是为了大小姐。若是说到为何如此——」
  白妙从还在母亲体内时便已注定要侍奉浜菊家,出生后不久就被接到浜菊家宅邸,由其他仆人负责养育,可以说过着只为了侍奉浜菊家而活的悲哀人生。但是……。
  浜菊怜出生后,除亲属与医师之外,最先邂逅的人物就是年幼的白妙。
  据说,人无法保留婴儿时期的记忆。
  浜菊自己也认为多半是梦。但是……她恍惚记得,在那个朦朦胧胧,即使称之为一片白浊也不为过的世界之中,自己曾经对某个小女孩伸出手。
  ……也记得那个有着长浏海的少女,轻轻回握了自己的手。
  现在的浜菊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她首度感受到的,来自他人的温暖.
  她知道,不同于因为新生儿是女婴而感到失望的父亲、母亲等人,这是真正为自己的生命感到喜悦……带有祝福的温暖。
  她相信自己就是因此而记住的,认为这副景象肯定不是梦。
  「奴婢——」
  「——因为你是我的搭档……没错吧?」
  浜菊并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这不过是一种类似祈求,「希望会是如此」的想法之表露。
  这是浜菊最后一项可供依靠的事物。
  我们走吧,迎向赌上阵士资格之战。
  迎向这场不管结果是胜是败,对浜菊怜而言,恐怕都将是最后一场的战斗——。
  「……是的。」
  这个声音,让浜菊停下脚步。她怀着快要开始颤抖般的心情,回头看向后方……在城墙内的寂静住宅区中,伫立于朝阳照耀着的石板路之上,白妙此刻正露出微笑。
  白妙对于无法理解或没有意义的问题会保持沉默,若是有所回答时,可能会是谎言。或者是——。
  「倘若有幸承蒙大小姐如此认为……请容奴婢欣喜答以『是的』。」
  不但温顺柔和,而且宛如收到衷心感到高兴的礼物之少女一般……白妙此刻浮现的,就是这样的微笑。浜菊现在才知道,原来白妙是个能够露出这种笑容的女性。
  「……谢谢你。菊、我们走吧。」
  浜菊把头转回前方,迈开脚步,前往举行决赛的会场。
  「是的,太小姐。您绝对能够获得胜利,成为这一期的顶尖阵士。若是能够确实证明此事,相信老爷也不会再继续坚持己见。所以,大小姐——」
  叫我怜就好了——浜菊一边擦掉再次溢出的眼泪,一边说出了这句话。
  ○
  虽然我之前就听说过,既是先前对上红、乌拉拉组时的赛场,而现在又成为最后决战舞台的这座森林,其实是人造物……不过,直到现在在白天的阳光下细看,我才漠然地体会到这一点。
  跟普通的树木比起来,这些树的生气弱到不自然的地步,有种乾干的感觉。
  结仁的说法是,这似乎是以阵之力进行促育所造成的影响。由于透过强制加快新陈代谢速度的方式使之成长,所以随处可见无法承受负荷的情况。另外,因为这个方法会一口气吸取土地的养分与水分,本来应该是要用在下雨时等场合会比较好的……但至少这两个礼拜以来都没有下过什么像样的雨,不管是土地或树木都变得相当缺乏水分。
  乌拉拉之所以能够轻松拔起大树,可能也是拜这件事之赐吧。
  政治缮婚?——对于坐在树根上,嘴边沾满酱油和红豆馅的结仁,我又问了一次。
  结仁非常漂亮地把我花光手边所有现金买来的十几串烤麻糬吃得一干二净,接着从水筒中倒出还带着微温的绿茶,喝了一杯,吐出一口心满意足的气息。
  「嗯。……信的内容大致上是这样。记得应该是通知浜菊,家里已经决定明年要把她嫁给某国的政治家还是什么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困惑。成为阵士跟政治结婚,这两件事该怎么连结在一起呢?
  「虽然信上没有写得很清楚,不过浜菊似乎有意违抗的样子。她好像在前一封信里面提到,拥有阵之力不但有助发展家业,而且相信没有人会想迎娶阵士为妻等等的。……不过,她父亲则始终坚持要女儿先回家,使性子无济于事的态度。」
  浜菊家是跨足世界的富商家族,由长子负责掌舵,弟弟们则从旁支援……记得好像是这个样子……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在浜菊家里,冠有这个姓的女性,除了嫁过来的人之外,我就只看过怜而已。……这么说来,那家人该不会是每当有女儿出生时,都会像这样把对方送到某处去吧。
  我想起浜菊的锐利眼神。……她应该不是那种会乖乖地成为父母亲或家业道具的类型吧。
  要是没能成为阵士的话,肯定会被迫出嫁吧。就算能成为阵士,如果相信结仁的说法……绪果还是很难说。不过,我也不认为浜菊会就此放弃。
  「……信里面有提到〈鵺〉之阵的事情吗?」
  「完全没有。她的父亲似乎对阵本身就采取毫不在乎的立场,所以多半不知道吧。如果浜菊导入了〈鵺〉之阵,可能是她找到了拥有烙铁的人,或者是烙铁根本就在她手上……哦?」
  浮在空中的八名监察员同时有了些微反应。
  我本来以为是浜菊她们来了,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是因为罂粟和伊莉丝两人现身的关系。
  「亚尔克跟结仁,你们的朋友好像吵着要观战的样子。」
  罂粟充满英气的声音从天而降。……我想多半是乌拉拉跟红,最多再加上空吧。
  我不经意与结仁对望,相视而笑。知道有这样的人在,让我觉得很高兴。
  「浜菊她们也到了啊。……罂粟大人,比赛就要开始了。监察员就定位。」
  伊莉丝一声令下,监察员随即各自往不同方向散开,她独自念出那套阅场宣言。
  就这样……在彷佛非常自然、顺理成章的情况下,决赛——为了杀死浜菊的战斗——开始了。
  「好啦,我们可不能输哪。……我已经身无分文,要是赢不了的话也没钱回故乡啦。」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亚尔克。你是我的搭档,我们要一起成为阵士,前往世界各地。既然已经约好了,就算你不喜欢也得陪着我达成使命。……更重要的是烤麻糨。那么一点根本算不上是赔罪,我现在还是一肚子火喔。」
  对于露出坏心眼笑容的结仁,我一边回以笑容.一边摸着他的头。
  结仁发出「唔」一声低吟,再次出现闭上眼睛抬头面对我的那个表情。
  「……好啦,她们会从哪边攻过来呢?这里跟巨蛋不一样,不知道敌人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对方好像不打算玩这种心理战的样子喔。她们大大方方地从城市的方向一直线走过来了。」
  我才刚说完,森林中就响起了浜菊的声音。
  「府津罗,我们在这边喔,过来吧。」
  我们循声音来向前进,来到了一处空地。在那处因为乌拉拉不停拔树投掷而形成的,有点像是广场的空间中,浜菊与白妙两人就站在那里。浜菊还是一样制服配斗篷的打扮,白妙则穿着似乎是全新的女仆服,手上拿着新的大薙刀。
  「菊希望单挑,也就是重新交手一次。……看来你刚好也带着刀的样子,怎么样啊?」
  我伸手碰触左腰际,正如同浜菊说的一样,那里挂着刀。
  运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够想得到的最大限度准备,打倒敌人……我打算遵从这句话。既然我能用的手段是大哥传授的剑术,那么我就要运用它。
  ……更进一步来说,我和结仁的阵,不管怎么运用都不太适合这次的情况。为了不让浜菊利用家族的力量,结仁提议的方法是杀掉她。只要能够杀死浜菊,今后就不会再有人拿着债权要胁我们家做什么事。而且,如果是在比赛中出事的话,就算造成问题,责任也会归于伊莉丝等总本山高层。——所以要趁这个机会下手。不过,因为有监察员在,考虑到他们判断胜负已分而阻止比赛继续进行的情况……必须要以「当场死亡」为目标才行。
  我先和结仁对看一眼,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往前走。
  白妙也同样走过双臂交抱的浜菊身旁,独自站了出来。
  感觉就像是这处森林中的广场才是比赛会场一样,我们彼此都背对着随行者,一步一步往前进。
  我接下来就要动手杀人了——想到这里,内心之中似乎快要涌现与平常不同的感觉。
  但是,果然还是无法感受到像是和鸢四目交接时的那种悚然、让身体最深处为之颤抖的兴奋。本来以为或许是因为还没拔刀的缘故……不过似乎并非如此。
  先停下脚步的人是白妙。她举起薙刀,摆出比较深一点的架式。……看她这副模样,让我知道其中必然有某种诡计。她眼中没有上次感觉到的,那种濒临极限的紧张感,也没有焦躁或胆怯的神色,只存在些微有点类似杀气的斗志而已。如果是之前的话,这种程度或许也还无妨,不过或许是因为浏海被砍断的关系吧,现在,从白妙的眼光中可以微微看出她的心情。
  我则是毫无紧张感地继续往前走,甚至连手都没放到刀柄上,依然保持正常步调,将所有感情都压抑在刀鞘之中。然后……当来到彼此距离约五公尺的地方,往前踏出的君脚着地瞬间——我开始行动。我以右脚抓紧地面,压低姿势,左脚大幅往前跨出。当左脚鞋底宛如刺进地面一般深陷入腐叶土中后,顺势将身体往前拉。脚踝、膝盖、鼠蹊,以强大到像是要让这些关节发出低吼的力量加以驱动。五公尺的距离顿时消失。我的腰一扭,左右手分别伸往刀鞘与刀柄。在右脚往前踏出的同时……使出拔刀术。出招。
  我确实看到了刀光闪过的瞬间,人头腾空飞起的未来。但是……。
  「脚下这是!?」
  一切都很完美。虽然白妙的手边似乎有什么阵已经处于发现阶段,但在进入发动阶段前,我的刀就已经来到了她咽喉处。砍飞了她的头……本来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刀的走势……在即将命中前钝了下来。
  和刀同样往前大幅伸展的右脚,踩到地面的时机比我预料中的要来得早。因此,拔刀出招的速度一下子变慢,让刀势随之一顿。
  白妙往后一仰,使得这一刀只是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线而已。之后,她发动了手边已经处于发现阶段,不知是什么的阵,我背后响起破风声。
  因为这一击使出了全力,所以我一时失去平衡,没办法重整态势。整个人就在实在无法称之为残心的,挥完剑之后的难看姿势下僵住了。焦虑让我全身直冒冷汗。
  然而,白妙似乎也是如此。她也同样往后倾倒,只能慌张地重新挺起身子。没有能够挥刀杀上的余裕。她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惊讶之色。
  相隔一瞬间后,我们双方都往后跳开,拉开一大段距离。我的呼吸有点急促。
  比起没能顺利解决白妙的事,自己居然出招失败这点更让我感到震撼。
  「再怎么差都还是府津罗……看来我们事先就该更加提防居合才是,好险。」
  我微微听到双手交抱的浜菊如此低语。
  白妙和我都在冒着冷汗的情况下重新摆好架式。因为我觉得如果拖延下去,注意力可能就会转向自己刚才的失误,所以马上再次发动攻击。白妙后退一大步,同时左右挥动薙刀,想以位于长柄前方的利刃扫开我的刀。我以刀尖挡开,想要更加逼近她……不过,白妙依然只是一味后退,似乎是在估计什么的样子。
  白妙往后方跳开,接着重新摆出非常扎实的上段架式,虽然看起来像是打算一决胜负,不过总让人觉得有点诡异。然而,我刻意装出接受这个挑战的样子,采取下段架式,一口气冲向对方。
  白妙的薙刀劈落,我则把刀往上挥。双方距离不到两公尺。这是刀的攻击范围,赢定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也十分肯定会是如此。
  「阵发动了!!快躲开!!」
  这是结仁的声音。但是,在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任何能够容许阵介入的余地才是。
  在白妙劈下的薙刀附近——在她手边的位置,出现了重叠的两个阵。但是,在它们发动之前,这把破烂就能砍断白妙纤瘦的身体——我是这么想的。不过……。
  ——噗咚。
  不可能吧仰我在心中大喊。脚底下……地面正在起伏。虽然是只有「噗咚」程度的些微起伏,但已经足够瓦解我的平衡了。我往上挥出的一刀使不上力,而手臂也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缩了起来。如果硬要砍的话还是砍得下去,但是速度太慢,而且力量也不够。自己肯定也会挨到一刀。——这一击无法杀死对手,最多让彼此都受到重伤而已。这样一来会没办法杀掉浜菊。
  我在咂舌同时,把往上挥出的刀从攻势改成守势,用来抵挡来自上方的薙刀。面对薙刀的沉重一击——没有成功接下!
  背部感受到冲击。背上传来像是被生锈刀刃砍中般的痛楚。血花喷溅而出,但是,薙刀确实在我的头上被挡了下来。
  ……这是阵之力吧。
  「菊、就这样趁胜追击!」
  浜菊的喊声响起。我在心里说了句「少罗嗦」,接着一面抵抗头上的薙刀,一面朝白妙的腹部踢出一脚,把她踹飞了出去。对方中招后,我也朝后方滚开,退出一段距离。
  「先撤退吧、亚尔克!准备重整态势!」
  火焰瓶落在我和白妙之间,开始起火燃烧。
  我立刻发动阵,在已经重新拿好薙刀,准备再次进攻的白妙眼前创造出火炎之墙。
  我忍着背上的疼痛离开广场,逃进结仁正在招手的森林之中。
  让我看看伤口——等逃到相当深入森林内部的地方后,结仁才对我这么说,开始查看我的背部。
  凭藉结仁散发的气息,我知道他多半正露出皱起眉头的表情。
  「没问题的,结仁。我还能打。……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明明挡下了却还是会受到攻击?」
  「……相当严重。有三道伤口,从肩膀直到腰部。简直就像是熊的……啊。」
  我回头一看,发现结仁睁大了眼睛,耳朵和尾巴也都伸得笔直。
  「原来如此,白妙用的阵是〈爪〉吗?叠上去的应该是〈气〉之类的吧。……在发动阵的同时以薙刀攻击,当成障眼法来运用。亚尔克,你回想看看,昨天你突然受伤的时候,记得白妙就是边旋转边使用薙刀的吧。」
  听结仁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昨天的白妙是判断继续打下去无法获胜,所以才使用阵的啊。为了不让我们发觉,她还利用旋转身体的方式隐藏起阵的发现阶段吧。
  原来她那种没有余裕的态度就是这么回事吗。因为面临性命危险,所以不得不使用阵。但是,虽然地点是郊外的森林,不过,在商业区使用会影响到他人的阵,毕竟是会遭到批判、纠正的行为,所以她只好暗中使用。
  「她的大薙刀是幌子,以阵发动的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等一下,结仁。这样的话,那个让地面起伏的又是什么……?」
  「地面……?就我在后面看到的情况而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浜菊始终保持双手交抱的姿势没有动过,看不出有任何阵进入发现阶段的迹象喔。」
  我告诉结仁,自己脚下的地面肯定有过起伏,之前使出居合术的时候也是因为踏出去的脚比我预期的要更早着地,所以才会失败。
  「如果亚尔克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失误说成是受到对手影响的话——」
  喂——我拈起了结仁的耳朵。
  「呜咕。……我们这边事先埋好了装有油的瓶子、皮袋……所以对方当然也可能同样先在地下设有什么机关陷阱……。不对,可是发动阵的人又只有白妙而已……」
  「……就算没有发动阵,也是有可能让地面起伏的吧。……如果是鵺的话。」
  听到我这么说,结仁睁大了眼睛。
  根据结仁的说法,〈鵺〉之阵具有创造出鵺的能力。
  我的〈炎〉虽然可以暂时操控火,不过一旦停止操控,火就会恢复成跟平时无异的自行燃烧状态。就像我的火一样,由〈鵺〉之阵所创造出的鵺,不去理会的话,可能也会自己设法活下去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无法解释为何鵺在各地都会出没的理由了。
  我和结仁自然地看向脚下——低头看向地面。在脚下的土地中,此刻可能正有怪物蠢动……这种想法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
  那个在第一轮比赛时看到过的,足以破坏巨蛋的巨大龙形身影……让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去思考那个东西如同纵身从水中跃起,吃下飞行申小虫的鱼一般,突然张口把我们吞掉的可能性。
  虽说我已经相当习惯与鵺交战,但毕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巨大的对手。即使排除这点,在面对体型较大的鵺时,我通常会选用刀身长达两公尺的野太刀……可是现在手边只有这把比一般打刀长一点的破烂刀……唔?
  ——噗咚……。
  我和结仁因为脚下传来的起伏而面面相觑……一时僵在原地。
  这不是错觉。刚才我确实感觉到鞋底下的地面有动作。我们也向彼此确认了这件事。
  「要来了、亚尔克!!」
  就像是要分开我和结仁一样,泥土迅速隆起。我们各自往不同方向跳开。
  白妙趁机扑了过来。相对于往后跳开的我,她来自比我高出许多的位置——从上空大动作挥动薙刀逼近!
  我在空中拔刀,随着大吼而将刀往上挥出。然而,这只是一记十分普通的挥斩,根本没有技术可言。刀与薙刀的刀刃在空中相撞,迸出尖锐刺耳的交击声,火花闪现。
  在飞散的红光与黄光之中,混着蓝白色的光。白妙正在发动阵。〈气〉与〈爪〉。眼前的空间中出现三道扭曲痕迹,我偏头闪避,但右肩还是遭到气爪挖掉一块肉,鲜血喷溅而出。
  我们在空中一度以武器互相推挤,然后拉开了距离。
  ……原来如此,白妙的大薙刀并不只是单纯的幌子或者虚张声势。如果挡下以薙刀使出的物理攻击,就会无法抵挡或回避以阵发动的袭击,要是决定防御、闪躲障之爪,势必无暇顾及薙刀的攻势。挥出一刀就能造成两次攻击,而且还是从近、中两种距离同时进攻。
  这下就相当棘手了。我一时之间只能想到偷袭、一口气冲进对方怀中,或者是像小李一样从远距离出手三种对策。
  「亚尔克、听好!准备用阵罗!」
  结仁在如此大喊的同时,朝白妙扔出火焰瓶。
  白妙利用〈爪〉之阵,在瓶子落地前就破坏了它。瓶中的油随着瓶子在空中破碎而飞散,洒落地面后开始燃烧。
  我也在着地同时让〈炎〉与〈波〉的阵进入发现阶段,接着将手伸向燃烧范围逐渐扩大的地面。火炎开始晃动,化为波浪扑向白妙。
  「这种程度的火算得了什么……!」
  白妙以空气之爪砍倒了附近的大树,试图藉此压熄朝她逼近的火炎高波……不过,我也趁机发动攻击。我跳过缓缓倒下的大树,贴近l妙身边。背后传来大树撞击地面、火焰的巨响与震动,在火宛如水花般四处飞溅的光景中……我的刀朝白妙挥去。
  我以大动作挥出的一击,被她以薙刀刀刃挡了下来。——这次果然没有余力再以爪来攻击了。
  「火和刀,以为这样就能拥有跟我一样的攻击次数了吗、府津罗!」
  「一样?不对喔,攻击次数——」
  「——比你多一次!!」
  结仁从白妙背后朝她扑去。虽然白妙急忙转身并挥出薙刀,不过为时已晚。结仁发动阵之后就立刻滚倒在地,闪过了朝他横扫过去的薙刀,并且拉开距离。过程中,蓝色的光之碎片已经陆续进入了白妙的身体。
  结仁之前说的是「用阵罗」。如果他是要我用〈炎〉之阵的话,应该会说「用阵吧」。从这点来思考,我判断结仁是想透过这段话告诉我,他打算用自己的阵。由于他的阵射程最多只有两公尺前后,所以必须由我来先封锁白妙,让她无暇攻击结仁。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可是,为什么呢?……和某人并肩战斗的感觉,真是不错。只用简单几句话就能传达彼此想法的情况,也有种奇妙的畅快感。
  虽然白妙对逃跑的结仁伸出手,但〈封〉不会让她得逞。白妙的阵甚至无法进入发现阶段。
  「啊!?怎么可能、为什么会……!?」
  「上吧、亚尔克!!」
  对于因为无法理解「自己的阵已经被封住」这件事,大为惊愕而僵在原地的白妙,我一刀朝她挥去。虽然白妙急忙想以薙刀抵挡,但是,无法集中精神的她,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掌握到了。
  白妙的双眼圆暧,眼中映出我的刀刃……然后,白妙就整个人消失了。
  取代白妙而出现在我视野之中,弹开破烂刀一击的是……以惊人速度迅速推挤而增高的泥土柱子。
  由于攻击被弹开,加上脚下地面出现起伏,让我失去平衡而跌坐在地。
  载着白妙的土柱穿透树木枝叶之间,一口气延伸到十几公尺的高度。
  这个是……什么啊……?
  「一对男女联手攻击一名女性,实在太过分了吧,府津罗。」
  浜菊以如同在森林中散步般的速度缓缓地走了过来……果然还是感觉不出她在使用阵。然而,泥土柱子却朝向我倒了过来。
  我判断已经来不及起身,所以直接往旁边滚开,想藉此避开土柱,但是,土柱本身却在倒下途中出现扭转,继续朝着我闪躲的位置压下来。虽然我已经顾不得身上沾满泥土、泥土可能跑进伤口之类的事,只是拚命地翻滚,但土柱依然紧追不舍。柱子撞开许多树木的枝叶,甚至将树木本身挤倒,一直追逼着我。
  啧!这到底是什么啊!这是鵺吗?有这种像土块一样的鶫吗?虽然说是没有特定形体的怪物,不过,应该更那个……更像生物才对吧!?
  「我不是女生啦!!」
  当结仁的声音在森林中回响时,追赶着我的土柱也随之停止活动……开始崩解。
  就和普通的泥土柱子倒下时一样……突然碎成无数块,在重力的牵引下坠落地面。
  等到满身泥土的我站起来,重新戴好眼镜时……看到浜菊的侧面已经堆起一堵土墙,上面还有火在燃烧。看来是结仁向她投掷火焰瓶,而浜菊以土墙抵挡吧。
  「这就是你的阵吧,浜菊!」
  「哎呀、被你看穿啦。」
  她说话时丝毫没有感到遗憾的样子
  「浜菊的阵不是〈鵺〉吗……!?」
  结仁一边以火柴点燃火焰瓶一边这么说,浜菊则露出讶异的表情看向结仁。
  「夜……还是〈叶〉?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不过很可惜,那些都不是我用的阵。」
  浜菊看起来不像在装傻,或许真的不是〈鵺〉之阵吧。
  结仁和我不由得对望一眼。
  那么……在这片地面下蠢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白妙也没有像是发现或发动阵的样子。就算是这样……不对,还是有人在发动阵吧。刚才追着我压下来的土柱,在结仁发动攻击后就变成了普通的土块而瓦解。从这点来思考的话……。
  我看向刚才载着白妙伸往高处的土柱出现之处。以土柱所在处为中心,附近一带地面呈现研钵状的凹陷。……也就是说……?
  白妙从她先前跳过去暂避的树上跳了下来,在浜菊前方着地,将薙刀朝向我。
  「……对不起,奴婢的阵……」
  「没关系,不用在意。那个长耳狐狸的阵,多半就是这种效果吧。」
  「浜菊,你的阵……到底是什么?」
  「这什么话,以为坦白问我就会告诉你们吗?话说回来,府津罗……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吧?……以决赛而言的表面功夫,应该已经做够了。都打到这个地步了,伊莉丝应该也不至于会下杀手。差不多该给我投降了吧。」
  「……我还是确认一下……如果我拒绝,然后我们又获胜的话,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你哥他们大概就得流落街头了吧?虽然那也不关我的事就是了。而且,哎呀,居然以为我们会输……唔?啊、怎么?咦?该不会是那个约定的事情吧?我说要舔你屁眼的那个约定,你到现在才突然开始在意吗?嗯?」
  浜菊像是在挑衅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可能是因为她现在掌握着能威胁我的事情,所以几乎完全没有散发出紧张感。
  原来她就这么小看我们吗。……既然如此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朝她们两人走去,将刀入鞘后低下头,放松身体让肩膀垂下。
  「好、做得很棒。嗯—……能够像这样为了哥哥、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府津罗你实在是个乖巧的好孩子。真让人尊敬呢~。非得好好效法不可,。好厉害好厉害喔~。」
  浜菊嘲讽地哼了一声之后这么说。与其说是把人当傻瓜,她的态度更像是甚至连这么做都觉得麻烦的样子。
  「……够了吧,浜菊。」
  「哎呀,伤害到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呢。身为一家的累赘,虽然流下悔恨泪水但依然十分努力的模样,让我有点娥动呢。你是尽可能想为家人尽一份心力吧,我懂我懂。……唉、真是既愚蠢又差劲,美好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啊。」
  浜菊十分不屑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这就是我在等待的时机。
  「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的关系吗,浜菊?」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我以全力使出拔刀术。攻击目标也不是白妙,而是在她身后的浜菊。我这一击原本打算在浜菊睁开眼睛前就砍掉她的头——但是,已经先被白妙看穿了。
  白妙以薙刀尾端包铁部分撞击浜菊胸口,将她打飞到后方,让我的刀挥了个空。不过,我还是无视白妙,为了挥出第二刀而朝浜菊追去。
  突然遭到击飞的浜菊,虽然设法安稳落地,不过脚一碰地后还是踉呛了好几步才站稳。——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看到了这家伙的阵。已经叠在一起的两个阵。〈土〉和〈波〉。不过,阵浮现的位置是——。
  「那家伙,把阵烙在脚底吗!?」
  处于发现阶段的两个阵,出现在宛如贴在鞋底的位置。这样一来我就懂了,知道为什么看不见浜菊的阵出现,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总是缓步走动的理由了。
  她不是在装出行有余力的样子,只是为了能够随时发动阵而尽量把脚贴在地上而已。
  「杀了她、亚尔克!!不要犹豫,机会只有现在而已!!」
  听到结仁在身后发出的喊叫,我加快脚步逼近浜菊。
  浜菊睁大眼睛,虽然因为腹部受到冲击而呕血,但还是设法把已经现出阵的鞋底贴到地上。随着巨响响起,地面出现同心圆状的起伏。
  不过,在波浪抵达我的脚底前,我就已经先举起刀,朝浜菊跳了过去。
  「少瞧不起人啊府津罗!!」
  原本在蠕动的地面,有了更大的动作。在我和浜菊之间,突然涌起了一片土墙。
  我用靠近刀锷的部分砍向土墙,打算同时以刀尖将浜菊的头骨斩成两半,但是被她躲掉了。
  「这样啊,我倒是没料到你会来杀我。看来我也还是太天真了点!既然这样就要来真的了!给我去死吧、府津罗!!」
  我砍破土墙之后,看到浜菊边吐血边如此大喊。以她的脚为中心,从地面下方溢出的蓝白色光,扩散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广大范围……。
  ●
  要阻止他们吗?——虽然伊莉丝如此询问,不过罂粟只是一边注视着眼下的战斗,一边稍微举起手,示意搭档稍候。
  在森林之中,以毫不掩饰杀意的浜菊为中心,附近一带地面部亮起了蓝白色的光。
  亚尔克似乎也觉得有危险,所以选用出招速度较快的突刺,不过还是没赶上。地面,以及扎根于其上的森林中诸多树木都开始摇动……宛如要在浜菊与亚尔克间构筑起巨大墙壁一般,泥土朝空中泉涌而起。这是〈土〉与〈波〉之阵的力量。土墙虽然厚度只有几公尺,但宽度则达到七、八十公尺,高度也接近罂粟等人所在的三十公尺前后位置。简直就像是城墙之类的庞然大物。
  亚尔克所站之处的土地被土墙吸过去时,双脚也陷入其中。使得他就这样被拉到了十几公尺的高处。结仁对这副景象睁大了眼睛,吓得跌坐在地。白妙则早已逃离影响范围。
  「只用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能达到如此地步,在适性方面,果然同侪间无人能与浜菊相提并论。」
  在罂粟如此低语同时,土墙便已化成大浪。已经卷入亚尔克的巨大土墙,宛如拥有自我意志般开始前进,就像是要趁势活埋结仁一样。土墙的动态几乎与海浪无异,能够吞噬一切、压溃一切。只是,相信土的冲击力道会比水要来得更加强烈许多。
  结仁起身,并且朝着土波伸出手。〈阵〉与〈封〉的字样碎裂,阵随之发动。虽然罂粟看不出来结仁此举意图何在,但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丁。夹带着树木的土之奔流,吞没了结仁与其所在地附近的森林,然后……土石流般的大浪扫平了一切。
  「看来胜负已定。优胜者是浜菊怜和白妙菊两人。……监察员,去把亚尔克和结仁挖出来吧。看这个样子,他们多半被埋在相对较浅的位置,应该还活着。」
  「……伊莉丝,等一下。还没有结束。」
  咦?飘浮在罂粟身旁的伊莉丝,一只眼睛透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过,就算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实力的差距已经非常明显……。」
  「因为你还年轻,所以可能不知道……如果是府津罗家的男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在罂粟为数庞大的记忆之中,不时可见府津罗一族男子的身影。关于这些人的记忆,让她相信必然会是如此。
  战斗还没有结束。即使众人都认定已经结束,但那一族人就是拥有能够扭转局势、化险为夷的力量。这就是府津罗。
  罂粟想起过去自己遭遇过的多名府津罗一族男性。亚尔克可能是因为年纪尚轻,所以还无法和那些人比肩,从居合多次失手的情况来看,剑术也还不够成熟……即使如此,倘若真是那一族的后人,相信必然能够发挥绵延相传的魂魄之力。即使已经舍弃府津罗之名,成为名叫亚尔克的阵士,依然会证明自己是府津罗家的男人吧。正因如此……
  「这场决赛……还会有一番波折。」
  ●
  「先前请恕奴婢失礼。虽说是为了救大小姐,但毕竟用了包铁部分……力道也没有控制好……。」
  「不要紧,我其实还得感谢你呢。」
  在受到土石流般波涛扫平的大地之上,不管是树林、泥土、石头或其他一切,已经全都混在一起了。
  这一带已经不再是森林,地上也只剩下浜菊与白妙两道身影而已。
  浜菊把仍留在口中的酸臭味随着口水一同吐出,擦了擦嘴角,抚摸着遭到薙刀尾端重击的腹部。根据她的判断,至少断了三根肋骨,部分内脏似乎也受了伤。
  浜菊心想,这样的伤势,大概就代表「必须用上这么大的力量才能够避开府津罗的一击」吧。虽然留下了剧痛,但浜菊也很清楚,如果白妙没这么做的话,自己的人头早已落地。
  她拍了拍因惶恐而低着头的搭档肩膀,看向浮在上空的多位监察员。
  「菊,这样说起来,如果那个长耳狐狸已经死掉的话,你的阵应该就可以用了。试试看吧。」
  白妙对地面张开手掌,烙有阵的手腕处发出微光。〈气〉、〈爪〉的字样浮现。
  「……果然已经死了,是吗。不管怎么说,我这应该都还是第一次杀人吧。不过,意外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浜菊心想,这一定是因为,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接下来,自己必须要回到老家,将成为阵士之事告知父亲,证明自己是对家中生意有帮肋的人。
  如果没办法做到的话……那就只能把自己献给没见过几次面的中年男子了。
  他们说,这就是生为浜菊家女性的责任,也是唯有身为女性者才有办法做到的,对家族最有贡献的方法……。
  浜菊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其实她希望的是,能够和父亲、兄长们与弟弟,一同以「浜菊家一员」的身分面对世人。
  然而,到了十四岁生日那天,她终于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在家人带领下与中年男子见面,并得知几年后对方将成为自己丈夫时,浜菊曾经感叹自己的不幸。浜菊认真考虑过,若是未来必须被这个年龄超过自己一倍以上,初次见面就以目光将人从头到脚彻底舔过一逼,脸上还挂着下流笑容……被这样的一个陌生男子拥入怀中,与其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她之所以吞下自家经销的阵士试剂,其实不过是纯粹依照当时心情行事而已。或许也是一时冲动吧。
  然而,试剂不但没有为浜菊带来死亡,甚至无法使她感受到任何苦痛。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浜菊努力设法成为阵士,像是想藉此倾诉自己并不单纯只是个女性,更是个能够独立自主的人一样。阵士是号称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一国军队的强大存在。但是,即使透过「拥有成为阵士资格」一事,证明自己是有能之人……或许结果其实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阵士又有「裸之大剑」之称。虽然拥有压倒性的攻击力,不过老练的阵士们总是常说,即使能够运用如此强大的力量,但身心依然都还是普通的人类。
  浜菊心想,虽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非常不得了的什么东西……不过,或许自己与至今为止的浜菊怜其实完全没有不同。即使能够自由地引发巨大泥土波浪……结果可能依然只是父亲的政治婚姻棋子。
  说不定自己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不管自己再怎么敬爱父亲、兄长,他们都还是……
  「像这样用全力把一切都打飞出去,真是件十分痛快的事情呢。」
  抬头仰望的天空无比宽广、蔚蓝,一望无际。
  「……这样就有办法改变什么吗?凭这种事……能够让父亲对我……。」
  投以关爱之情吗?唯有最后这句话,浜菊将之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对于露出难以书喻的哀伤神情的白妙,浜菊将头一偏,报以微笑。白妙则是摇了摇头。
  「……大小姐与奴婢已经证明自己拥有力量,所以,不如就此继续以阵士身分——」
  「是啊,不妨导入〈飞〉之阵,像鸟一样自由地……。可是我做不到。我毕竟就只是……浜菊家的女人。在这副身体里流动的血、这个姓氏……都是属于那个家的东西。」
  白妙樱唇微启,像是「ㄌ」的声音传人浜菊耳中。想到对方或许即将首度以名字稻呼自己,浜菊不禁感到心跳加速。然而,突如其来的紧急事态顿时盖过了一切。
  她们注意到有泥土隆起。场所离浜菊等人有相当的距离。在泥土隆起后……有两个影子从地下爬了出来。
  看到气喘如牛,表情宛若野兽,满身泥土的一对男女,让浜菊等人霎时间无言以对。
  「怎么可能……那两个人,被压在那样的大浪下面,居然还能……?」
  「可能是波浪的厚度不够吧。……真是的,很有一套嘛,府津罗。你就那么想杀了我吗?或者是……无论如何都想让我舔你的屁眼吗?唔?」
  浜菊浮现苦笑,将注意力集中到脚底。
  「或许是那个女孩的阵之力。就像她封住奴婢的阵一样,只是这次封住的不是使用者,而是阵本身的效果。」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可能就不是遭到土浪吞噬,而只是被迎头倒了一身泥土而已……但是,那又怎么样?——浜菊如此想着。既然已经确定会被土压住,下次只要增加波浪的厚度就可以了。厚到足以将之活埋的程度。
  从地下钻出来的亚尔克,表情让浜菊联想到狗。
  ……毫无逃避之色。亚尔克直视着浜菊,看起来就像是接获主人命令的忠狗。浜菊觉得,对方原有的怯懦态度已经消失了。
  这人的长相其实意外地精悍嘛——浜菊此时才首度认识到这一点。
  ○
  「……你的手伤痕累累啊,亚尔克。实在太乱来了。」
  刚从土里爬出来,脸上还满是泥土兴汗水的结仁,劈头就是这句话。
  我看向自己的手,大概有三根指头的指甲翻起来了吧。毕竟是空手挖土,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一边吐出嘴里的土,一边丢掉已经跟破布没两样的上衣,成为半裸状态。
  位在大约一百公尺外的浜菊与白妙,开始采取行动。浜菊先冲出来,然后……就消失了。地面开始逐渐推高,这是大地的波浪。高度大约十公尺,至于厚度,这次大概和高度差不多吧。宽度甚至达到一百公尺的巨大土波,足以让我们充分了解到,在至今为止交过手的阵士之中,浜菊肯定是拥有最为优秀适性的对手。
  当大浪推到最高点时,突然停了下来。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府津罗~。要是现在跟那个嚣张的长耳狐狸一起向我跪下磕头道歉的话,还来得及让我停手喔?嗯?」
  依然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和结仁,瞪着压到眼前的土波与位在其后方的浜菊她们。
  「结仁,我还是问一下,你会想要向她们磕头吗?」
  「如果你认为我会的话,那就没资格当我的搭档罗。」
  我想也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能在此退缩。一方面是没有钱,而结仁也不会想在这里就停下脚步。……虽然纯就这点来说,浜菊肯定也和我们一样就是了。
  「……应该会讨厌这样吧。为了某个人而使自己成为属于他人的东西。」
  「你这话是在说浜菊吗?哼,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那边是父亲,而你是大哥。……只是自以为遭到制约、受到束缚,但其实是自己抓着束缚不放。……任何人都应该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才是,难道不是这样吗,亚尔克?」
  ……真希望能更早一点跟结仁你组成搭档哪。
  我差点就要忍不住说出这句话,但是,害羞的心情与现在的状况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眼前的广大土墙开始微微移动,可能是想包围我们吧,只见土墙以U字型逐渐收拢。
  「怎么样啊?如果已经做出决定的话,要快点告诉我喔~?嗯~?……好让我来选择要杀了你们还是放过你们。」
  我想,浜菊这种高傲、瞧不起他人的态度,多半都是源自于缺乏自信吧。她一直想让自己处于比别人更高的位置,想藉此表示「我不会任人摆布」,她的一切行为,说不定都是来自这样的心态吧。
  如果真的如同结仁所说,浜菊和我其实很像的话,那么差异就在于……我是低下头,而她是抬头仰望吧。我觉得她实在很了不起。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能够坚持一步一步往前迈进。这副模样……让我觉得有点耀眼。
  「好啦,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从浜菊她们的发动速度来看,导入阵之后应该做了相当多的练习吧。既然如此,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多半不可能再导入更多的阵。……我想,现在应该可以说双方手上的牌全都已经掀开了吧。」
  浜菊是〈土〉、〈波〉;白妙有〈气〉、〈爪〉;我是〈炎〉、〈波〉,结仁则是〈阵〉、〈封〉。
  「肉博战由白妙应付,远距离战就交给浜菊……她们同时也是可以互相掩护、支援的关系。不管在个性或攻防平衡方面都是相当不错的搭档。」
  我们也是啊——结仁边擦着鼻子边这么说…!?味道变得非常强烈。
  「亚尔克,看来只能用你的阵来突破了吧。首先要趁对方现在还没有提防的时候,逃离这片土墙的包……啊。」
  坐在地上的结仁抓着我的手,试图将之当成支撑让自己站起来……但却无法成功。看到原因后,我们一时都为之愕然。
  结仁的右脚断了。虽然不知道袴底下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长靴前端正朝向不合常理的方向,看来完全使不上力的样子。
  「哈、哈哈……虽然我是第一次弄断骨头,该怎么说呢……其实意外地不会马上注意到哪。」
  结仁的眼睛睁得老大,可能是有点错乱吧,他抓住膝盖附近部分,想要把腿移回正常的位置,但才刚动了一下就发出惨叫。
  结仁之所以到刚才为止都不觉得痛,可能是在逃出活埋状况时分泌了大量肾上腺素的关系吧……。
  「想这么久烦不烦啊!时间巳经到罗,府津罗和野兽少女,给我回土里去吧。」
  土墙开始移动。我急忙扛起结仁冲了出去。虽然这样做会让结仁的右脚晃动,让他不停发出像是少女般的悲痛喊声,不过,由于U字型包围圈的开口部分已经开始收拢,所以现在也没空在意这么多了。
  我们好不容易在土墙合成圆圈前逃出包围圈。背后传来巨响,土墙宛如花苞合拢一样,吞没了一切。
  ……状况非常不利。
  要是森林还在的话,多少可以用来藏身,但是现在四周都已经被土波扫成一片平地……对于浜菊的攻击,只能靠双腿来闪躲了。虽然如此,可是结仁的脚现在却又是这个样子……。
  那个词闪过我的脑海……投降。
  只能这么做了。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是还好,不过结仁……但是……。
  「亚尔克,放、放我下来。我已经受不了了,脚像是快被扯断了。」
  可能是为了确实杀掉我们吧,背后的地面此刻正如同漩涡般激烈起伏。
  只要压低姿势,在漩涡停止前,浜菊她们应该是看不到我们的吧……应该。
  我让结仁在地上躺好。我的搭档现在已经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痛得泪流不止。
  ……但是,他的金色双眼依然注视着浜菊等人所在的方向。
  「结仁,已经是极限了。投降吧,我们会死的喔。」
  「我不是说过不会认输了吗?我们唯有成为阵士这条路可走啊。」
  对于结仁这番非常直率、毫无迷惘的话语,我想都没想就已经做出了回应。
  「结仁,我向你保证,就算没办法成为阵士,你的使命,我也一定会奉——」
  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自己也大吃一惊。
  明明是为了摆脱家名的束缚、为了超越大哥而想成为阵士的……可是我现在却……。
  水汪汪的黄金之眼,此刻正仰望着我。结仁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告白一样。虽然没有告白经验,不过,我现在的行为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心脏狂跳,内脏也像是快要从嘴里飞出来一样。不过,脑海中却迅速回想起和结仁相遇之后的种种记忆。并肩战斗的爽快感、同桌吃过的饭、留下我而离开的背影、一起观看的夕阳……还有,对着意识不清的我说「想成为搭档」的那个瞬间、那份喜悦——。
  再次回味这些记忆后,我的口中吐露出明确的话语。
  「一定会奉陪到底。我们……就算没办法成为阵士,依然会是搭档。」
  结仁露出脸上还带着泪水的笑容、……我想这应该代表他接受了吧。我吸了一口气,准备对浮在空中的监察员喊话,不过结仁的左脚尖先踢中了我的小腿。
  「呜!?你、你这是在搞什么啊!」
  「还没……还没结束。我还有个办法。……亚尔克,如果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我想一定可以——」
  传来巨响,原本像是漩涡一样激烈卷动的大地,迅速恢复平静,起起伏伏的地面也恢复平坦。浜菊让白妙走在前面,自己也缓缓地朝我们走来。
  「啊呀呀~?怎么,原来让你们逃掉啦。这样的话,这次我就要认真——」
  「亚尔克,用道格拉斯吧!用火笼罩这一带,争取时间!」
  我没有多想就拿出放在裤子后口袋里的道格拉斯,点起火后朝向上风处丢了出去。然后,果不其然地……不、轰然冲天而起的火炎,规模甚至超乎我的预期。
  早在开战之前,我们就在森林各处藏好了大量装有油的瓶子。这些瓶子因为浜菊的阵而碎裂,又遭到土波搅拌……现在油已经洒递附近一带,更有许多已经气化。
  我操控着旺盛燃烧的火炎,像是要在我们与浜菊她们之间画出一条界线似地,造出了一道相当高的火墙。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结仁,你打算怎么做!?」
  「亚尔克,回想一下跟绅助、小李的战斗。……这次我们要刻意引发那个。只要我的理论没错,应该是做得到的。」
  听到这段话,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我也知道,自己在逼你接受相当残酷的事,再次翻出你讨厌的过去。柜信身心都会很不好受吧………可是,如果是现在的你,是现在这个已经决定成为我搭档的你——!!」
  沉重的声响。地鸣声响起,地面开始晃动,像是要对抗我造出的炎壁一样,泥土逐渐彼此挤压而推高。
  我将视线从结仁转向火炎,灌注更多力量在朝着火炎伸出的左手之上。
  原本当成墙壁而停在原地的火炎再次开始移动,高度也又增加了十几公尺。这样一来肯定可以吞没土波,更进而攻击多半位在土波后方的浜菊她们……应该吧!
  「喔,干得不错嘛。跟剑比起来,你搞不好更适合当个阵士?不过,哎、这也只是在白费力气而已。」
  泥土波浪停止行动,逐渐瓦解。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在浜菊她们脚下……有根土柱像高塔一样从地下升起,一口气就将她们两人推上了比火还要高的位置。当土柱一停止伸长,接着就是在以该处为中心的同心圆状范围内,陆续有土之大浪出现,压熄火焰。地面接连受到翻搅……火炎逐渐死去。即使是含有油的土,但若是土从上面盖下来的话,火炎依然会遭到消灭。就算有油,如果没有氧气,火还是无法燃烧。
  但是……我争取到了时间。
  「结仁,我知道你的打算了。可是,就算能够成功……要是在我的破烂刀达成目标前,对方就先注意到的话,肯定会对你……」
  「当然会找上我吧。姑且不论原理,我想她们应该很快就能想出对应法……不过……」
  结仁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想可能是断掉的腿骨刺进肉里了吧。
  「我没事的。虽然是孤注一掷,但我也有自己的办法。……不会只让亚尔克你一个人受苦的。我也打算付出同等的代价。……毕竟搭档就是要同甘共苦的嘛。」
  结仁说完之后露齿一笑。我知道他现在肯定正受到让人想要发出惨叫的剧痛袭击,难受到想大哭的地步,甚至可能觉得死神就在身边……即使如此,他还是对我展现了笑容。
  露出虎牙、眯起黄金眼眸,宛如想要让我放心的笑容。这家伙明明就只是个比我还要小三岁,也没有接受过什么锻链,有着像是少女般脸孔的娇小长耳狐狸……
  结仁说,在下次浜菊的阵袭来时就要一决胜负。从结仁的发言,以及他现在的状况来考虑……我能够理解这代表什么意思。也就是说,结仁打算——
  「听着,亚尔克,开始之后就绝对不要回头,集中精神看前面。什么都不要想,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之前是因为你已经身受重伤,所以才不过撑了十几秒就倒下……但是现在应该可以打上三分、不、五分钟吧。不过就是这么点时间,我也会想办法撑过去的。」
  「结仁,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能赢,可是你……!?」
  「……我跟你约好要成为阵士,而且也说要一起探索广大的世界。提议者自己违背誓言的话,这可是最恶劣的行为喔。这种程度的事……。我之后会变成怎样,就交给运气决定吧。」
  呼吸依然十分凌乱的结仁,开始解起左手的绷带……但是,我注意封他的手在发抖。
  即使如此,他还是对我露出笑容。
  「……还有,你请我吃的烤麻糬也还不够多。放心吧。……虽然没有乌拉拉那么夸张,不过我其实也相当贪吃,一定会活下来的。」
  以泥土压灭所有火焰后,浜菊再次回到地上,朝着我们拍了拍手。
  「好啦好啦,努力奋斗也都到此为止罗。那么……差不多也该死一死了吧。」
  以浜菊脚下为中心,蓝白色的光在土中扩散开来,照亮了附近一带区域。可能是她注入了比之前还要更为强大的力量吧,透出大量的光。
  然后,结仁左手处也出现同样颜色的光。
  看到那个光的时候,我也有种奇妙的感觉,注意到了已经有所觉悟的自己。虽然内心还有些犹豫,但现在也别无选择了。……不管我怎么说,结仁都还是不会罢手的吧。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拚了。
  「彼此都要有所觉悟了,要开始罗。……去杀了浜菊吧,亚尔克。」
  「嗯。是啊,就这样办吧。然后……我们要成为阵士。结仁,不可以死喔,绝对不能死。之后还有用我第一笔薪水买的,堆积如山的烤麻糬在等着你喔。」
  ●
  即使彼此相距大约有一百公尺左右,不过浜菊还是注意到,结仁的阵进入了发现阶段。她不知对方是何用意,毕竟这次的土波更具厚度,就算施以无效化的阵也多半只是白费力气吧。
  虽然浜菊心存怀疑,但她还是发动了自己的障,准备要引起巨大的泥土波浪……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结仁将发光的左手放上亚尔克的左肩。
  光的碎片陆续被吸入亚尔克体内——不过,在这之后,由浜菊自身之阵所创造出的泥土波浪就遮住了她的视野。
  「那个长耳狐狸,为什么要对搭档使用阵……?」
  浜菊不经意地这么自言自语后,她身旁的白妙似乎发觉了什么事,急忙拿起薙刀站到主人身一则。
  看到这样的反应,浜菊也察觉了。泥土、火焰、草木、岩石……一阵风吹过将这些事物都搅在一起的荒野。风中还带有其他的事物,而且不是一直相当剠鼻的油臭味之类的。
  那是,足以令人为之胆颤心惊的——霸气。
  「请退开!……要来了!!」
  在白妙发出喊声的时候,土波已经朝着府津罗等人所在的场所席卷而去。
  浜菊心想,这次赢定了。然而,当她浮现如此想法的下个瞬间,少女不由得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部分的土波,宛如该处发生爆炸般遭到破坏。
  然后,有某个东西——正以惊人速度一直线逼近浜菊。
  「府、府津罗!?」
  那个东西的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已经超越了人类的领域。
  浜菊感受到一种不可理喻的恐怖感,急忙解除第一波,并且接着发动第二波,吞没了飘向自己的府津罗——看似如此。虽然她在下意识中牺牲了土波的高度,转为增加厚度……但这次府津罗改成一路踏着土波往上冲,再从顶端处跳下,朝浜菊继续逼近。
  到了这个时候,以浜菊的眼力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了。
  她看到,府津罗的脸上、不、全身各处肌肤都有数不清的伤痕与瘀血。
  这副模样就和她过去看到对方时一模一样,就是过往遭众人嘲讽是府津罗家的不成材……那个时候的模样。
  白妙上前迎敌。她先让〈气〉与〈爪〉之阵浮现,使之成为随时可以发动的状态,然后才挥出薙刀。
  若是从正面单挑的话,不论是武艺多么高强的对手,白妙的绝妙技术都足以与之抗衡……浜菊过往始终如此认为。
  然而,府津罗却没有因而停止。白妙挥下的薙刀被对方轻松砍断,已处于发现阶段的爪还没来得及发动,敌人便已掠过白妙身旁。
  在这之后,白妙才喷出鲜血而缓缓倒向地面。
  对方竟然只挥出一刀就击溃了大薙刀与其使用者。
  浜菊一边喊着白妙的名字,一边本能地在自己眼前筑起一道宛如墙壁的土渡。
  但是,某个东西贯穿了土墙。那是刀刃。刀的前端。突刺。然后是充满血丝的眼睛,那不是狗的眼睛,无庸置疑应当归类于怪物之流。浜菊心想,这家伙虽然还保有人类的外表,但大概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府津罗,来了。
  ○
  我自己就不用说了,就连号称受过特殊教育的结仁也不知道,〈封〉之阵还有另外一个用法。
  我和结仁原本都以为,〈封〉与〈阵〉之组合,效果是用来封住阵的使用者,或者是已发动的阵。不过,实际上还有「封住阵本身」的效果。
  这件事代表……我遭到阵持续吸取的生命力将会获得归还。
  我决定舍弃府津罗之名而成为阵士。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抛弃了伤痕。
  在阵被封住之后,我必然会……恢复成府津罗的剑士。
  伴随着为使用阵而锻链、累积的力量。
  身体轻盈到连自己都会害怕的地步。觉得拥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想到要拔腿冲刺时,身体就已经先有所反应,跨出了脚步。另外就是不停涌现、无比强烈的斗争心。
  不过,就像是做为交换代价一样,我的身体也持续发出哀嚎。
  这点就跟红的〈速〉之阵一样。身体跟不上力量。只有能量持续涌出,体内的细胞却因为无法彻底消化运用这些能量而陷入痛苦挣扎。
  因为力量过于强大,让我在击倒白妙时觉得自己就像挥到空气一样。我抛下她不管,继续逼近浜菊。对于出现在眼前的土波,只用一记突刺便加以掼破。不过,浜菊却已经不在原地,只见一个直径大概有二十公尺,像是塔一样的土柱。浜菊在柱子上面。那家伙居然给我逃跑了
  柱子并不是朝正上方延伸,而是以大约四十五度角的角度朝斜上方持续伸长,就像是想要尽可能远离我一样。
  我跳上柱子,从侧面往上冲。没有时间了。
  如果不能一口气分出胜负的话,不管是我的身体,或者是结仁,都会撑不住。没有时间了。
  「不惜放弃当人类也想要我的命吗,府津罗!!你就这么想要守住家门吗!?」
  我从柱子倒面继续往上冲。
  在这条不只有着泥土,还包括断裂的树木、我的阵的余火等,充满无数障碍的路上,我拚命往前冲。
  挡住去路的碍事之物,全部将之砍飞。
  奔驰。将一切都欣断、抛开,全力奔驰再奔驰。
  柱子骤然开始转向正上方,可能是想把我甩下去吧。但是——!
  「给我答话啊、府津罗!!」
  听到浜菊这句包含几分畏惧的话语,让我想起大哥说过的话。
  ——府津罗没有这种两手撑在地上的难看招式。
  少罗嗦,给我闭嘴,我是——!
  「我是……亚尔克!!」
  我把刀用嘴叼着,以两手抓住土柱,以像是狗一样的姿势,手脚并用地攀登柱子。
  再难看也无所谓,不管怎样都好,没有时间了。
  柱子还在持续延伸。从远处眺望的话,或许就像是从地下涌出,持续扭转身体,逐渐朝着天空升去的龙吧。在第一轮比赛结束的那晚,我和结仁看到的,多半就是这个。
  在这个以泥土创造出的龙背上,我以狗一般的姿势持续狂奔。
  此时柱子高度早已超越监察员们飘浮的位置,逐渐接近云层所在之处。
  同样越来越接近的,还有这场战斗的结局……。
  ●
  白妙跪倒在地,一边以手按住从肩膀直达侧腹的伤口,一边仰望天空。不,她注视的对象并不是天空,而是宛如高塔般的柱子。
  柱子以彷佛要将天地连接起来的势道猛烈搜刮附近泥土,一直在延伸。
  这并不是用到〈塔〉或〈棒〉之阵的产物。
  这是浜菊透过「在狭窄范围内创造出极高波浪」这种运用方式而学会的技巧。
  仍在持续往上冲,宛如怪物般的府津罗之姿态,让白妙产生危机感。再这样下去的话,浜菊怜将会……。
  为何府津罗会变成那样的怪物?——白妙想起刚才结仁发动阵的行为。那个阵到底是什么?她无法理解。白妙一直以为结仁拥有的是封住力量的阵,但府津罗的情况却简直完全相反……。
  「不管怎样,只要能够杀掉结仁的话……!」
  白妙无视于还在喷血的伤口,拿起被砍成两截的大薙刀前段,站了起来。她判断腹腔没有破裂,流出体外的只有血而已,一时半刻之间还不会死。
  白妙开始寻找结仁,寻找那个有着显眼耳朵与尾巴的少女。但是……。
  「居然找不到……!?为什么!?逃进森林、不对、她的脚受了伤……难道是在泥土下面!?」
  结仁或许是被浜菊怜施展的土波吞没了吧。白妙认为,依府津罗发挥出的力量来看,应该足以带着结仁一起逃走。就算没有这么做,若是像之前一样,对土波使用自己的阵来减弱效方,或许也有办法爬出来吧。为什么她没有这么——
  想到这里,理解结仁用意的瞬间,白妙不禁为之愕然。
  「为了获胜。……故意让自己被活埋吗……!?」
  既然府津罗能够使出那种恐怖力量的原因在于结仁,自己这边也必然会以她为目标吧。如果结仁因为脚受伤而无法行动,那就更是绝佳的目标。
  白妙心想,结仁多半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才透过让自己被埋入土中的方式来隐藏所在位置,藉此避免遭到我或浜菊攻击的吧。
  以窒息的苦痛、自己的生命做为交换,少女完全相信府津罗,让他去夺取胜利。
  薙刀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白妙手中掉落在地,发出刺耳声响。
  ○
  土柱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山顶,进入了薄薄的云层之中。
  来到足以眺望地平线彼端的世界时……我终于把浜菊纳入了攻击范围。
  她的适性到底有多优秀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导入阵只有三个月,能力就已经达到了只用短短几百秒时间便能做出高度超越高山山顶之土柱的地步……。
  我以染成红色的一对赤裸脚掌,稳稳地站上平坦的塔顶。
  左右脚的鞋子都早已损坏,掉回了地上。我的脚掌,现在是皮开肉绽的状态。
  在直径二十公尺的狭窄圆形战场上,我拿好破烂刀。
  可能是因为身处高空的关系吧,泛着几许白色的强风凶暴地吹过。
  在这样的光景中,浜菊的金发随风飘扬,她眉头紧皱,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虽然气温已经变得非常低,但即使如此,我和她的下巴都还是不停有汗水滴落。
  「你居然敢把菊……」
  虽然地面突然冒出宛如尖刺般锐利的土,不过我轻而易举避开。由于在形成尖刺前会先有吸取泥土的动作,所以很容易就能察觉。
  接着是横越圆形战场,高度约两公尺的土波。这次我也避无可避,只好将之斩破。然而,土波却接二连三掩来。这已经是单纯只为争取时间的行动了。我逐渐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的,我一定已经……这里就是……。就算我现在说,后山、道场产权之类的话都只是在吓唬你,不是认真的,应该也是没用的吧?……我自己也很清楚。……不过,或许这样……也不坏。与其要变成那个男人的所有物、无法实现愿望的话,不如就这样吧。……我明明只是想要以身为一个人的立场,普普通通地活下去而已……」
  浜菊垂下头,双眼之中不停有水滴落下。
  「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我是男生的话……会不会不一样呢。府津罗,你也是……这样的吧?跟我一样,因为讨厌家的束缚而如同逃跑一样、像是紧抓着最后的可能性一样……因为想要抵抗自己无能为力的趋势,所以选择成为阵士——」

  我一路砍破土波,往前推进。就这样……终于以刀尖指住了浜菊。
  「根本没有什么束缚,只是你自己抓着束缚不放而已……结仁,我的搭档曾经对我这么说。实际上,我也认为自己过去真的就是这样。……你的搭档什么都没说吗?」
  如果是现在……正因为是现在,所以我说得出口。家名算什么、血统算什么,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我就是我,而你就是你。还有其他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不管是大哥传授的剑术、伤痕、能够承受伤痛与苦楚的「强韧」,还有和结仁相处时体会到的喜悦……全部都是我的一部份,都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就算否定这些,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唯有将这些都纳为已有。
  如果是能够利用的东西,那就尽量配合自己的需要,好好加以利用吧。
  这就是裸之大剑、执行诸神之力者、可下达能操控森罗万象的命令之人——这就是阵士。
  希望成为如此的人也是你自己吧,浜菊——。
  「……菊……。」
  浜菊再次软弱无力地抬起头,泪水盈眶的双眼注视着我。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希望她能够叫我的名字……或许吧。你觉得呢?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
  浜菊再次闭上眼睛。她的眼角流下泪水,口中流出「杀了我吧」的话语。
  我举高破烂刀。接下来就要杀掉眼前这个女人了……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手中的刀变得异常沉重,两腿也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这是害怕或是焦虑,总之,我决定在自己理解这个感情是什么之前就斩杀对手。
  所以,我一边大吼,一边将破烂刀朝着浜菊的头顶部劈落。
  就在这时,我手臂上的伤痕消失了。这件事所代表的含意,我十分明白。
  结仁……死了。


  ●尾声  『在这之后……』
  土之塔就像是烧完的线香一样,在转眼之间逐渐瓦解。
  不仅如此,虽然当时我位于塔顶,但却没有被甩到空中,而是能够柔和地降回地上,除了说干得好之外,实在也没有第二句话了。
  〈封〉之阵的效力结束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像是腐烂的橡胶块一样。
  在第三轮比赛中偶然施加在我身上的〈封〉,让我的身体发挥出无比强大力量,更在冲动影响下陷入忘我之境,击溃了两个对手。其间只用了不过十几秒。……即使如此,之后我还是有段时间难以正常活动。
  这次则是用了超过五分钟以上的时间,根本连破烂都拿不起来了。
  回到地上之后,我立刻把刀丢到一边,像只狗一样爬倒在地。接着,我把手插进土中,开始挖土,没有目标地随手乱挖。
  结仁死了。不过,应该才刚断气不久吧。
  「监察员!比赛已经结束了,拜托你们把结仁挖出来!」
  虽然七名监察员从空中降了下来,但是他们始终在讨论着什么,没有要发动阵的样子。当我忍不住大吼「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后——
  「我们所拥有的阵无法挖出结仁,至少要知道大致的位置……。」
  附近一带的地面,因为受到浜菊翻转、搅动,加上她做出高度大概不下两千公尺的土之塔时也汲取了大量泥土,所以呈现钵状凹陷……现在已经无法知道结仁到底是在哪里遭到活埋,而且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沉入地下后又已经移动到了哪个地方。
  「既然这样的话就每个地方都去挖挖看啊!你们也还有两只手吧!!」
  「说话放尊重点。我们身为监察员,居于对想成为阵士的年轻人进行评估之立场——」
  对于露出不悦脸色的监察员,我感到一股宛如从心底喷发出来的杀意。不过……
  「亏你们还冠着监察这么气派的头衔……真是,干脆把职务名改成『废物』算啦?」
  这个声音响起同时,地面发出光芒。范围广及呈现钵状凹陷区域一带……巨大的蓝白色光芒。
  ——这是阵之力。当阵之光碎裂后,邻近一带响起地鸣,趋于沸腾。
  大地持续起伏,如同掀起狂风巨浪的大海一样,随处可见高达数公尺的土波,不停搅动着地面。
  站在地上的监察员们发出惊叫,因为猝不及防的变化而跌倒在地,身上沾满泥土。
  这时,传来「发现了!」的喊声。我看到距离数十公尺外的地方,有一团脏脏的毛球……那是结仁的尾巴。我就这样手脚并用地爬向他所在的位置,开始挖掘暴露在外的尾巴附近区域。
  不管挖到多少根指甲翻起,我都毫不在乎。
  挖掘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发现了满身都是泥土的结仁。他就像个婴孩一样把身体缩成一圈,采取像是抱着导入阵的左手般之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在宣称「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会守住左手」一样。
  果然,结仁已经没有呼吸跟心跳了。我先挖出他嘴里的土,然后用双手按压他的胸口,进行心脏按摩,接着是确保气管通畅,捏住他小巧的鼻子进行人工呼吸。土的味道也扩散到我嘴里。接下来,我再次进行心脏按摩。
  「我叫医师过来了。复苏术不是阵士能处理的,再忍耐一下。」
  虽然我知道说话者多半是罂粟,不过没有余力回答,只是持续试着要救回结仁。但是,没有反应,他迟迟没有苏醒。
  「结仁,不要死啊!我们要成为阵士吧!?你说过,世界……不对、烤麻糬在等着你,对吧好」
  没有反应,他还是没有苏醒。可是,还没完。我还……不会放弃!
  「酱油口味吗!?红豆吗!?还是竹叶麻糬!?芝麻也不错吧好说话啊、结仁!你喜欢的是哪一种!?想要吃什么!?回答我啊……结仁!!」
  我一边高声大喊,一边将手掌深深按压下去,就像是要把手压进结仁胸口一样。
  这时,结仁从口中喷出泥状的土,接着开始咳嗽。他复活了。
  结仁!我把头凑近仍在不停地把进入肺部的泥土咳出来,还没完全恢复清醒的结仁面前。
  「……亚尔、克……我们……赢了吧。比赛是……杀了浜菊……咦!?」
  「啊、怎么,你还活着啊。真是遗憾呢。见识到地狱之后觉得怎样?嗯?说来听听吧?」
  站在我旁边,以红肿双眼低头看着结仁的人物是……浜菊怜。
  「对不起,结仁。……我认输了。」
  因为只有这个选择。
  即使是以我这副因为结仁的阵中断而残破不堪的身体,应该也有办法杀掉浜菊吧。
  但是,在刀尖碰触到她之前,我就抛下了刀,朝着对方磕头求情。
  如果要杀的话是杀得掉的,如果想赢的话也确实能赢。但是……结仁也必死无疑。就算在监察员看不到的高空之中杀掉浜菊,由于没有任何能判断胜败的人物在场……所以也没有意义。
  要怎么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让比赛结束?
  在那个瞬间,我只想到一个方法。
  「所以你没有杀了她,而是选择投降……是吗。居然做出这么愚蠢的判断,所以我说你这人实在是……」
  对不起——眼见我低下头,面朝上仰卧着的结仁就这样伸出左手,抚摸我的头。
  「真是的。不过……我也觉得很高兴。因为你又得请我吃烤麻糨罗。」
  当然罗——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却奇妙地发不出声音,只能报以苦笑。
  仔细回想起来,这家伙复活的时机,也是在我问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烤麻糬的时候哪。
  「……还有,那个约定也要遵守喔。」
  ——你的使命,我一定会奉陪到底。就算我们没办法成为阵士,依然会是搭档。
  看到结仁脸上有点红,把头转向一边的样子,我马上就知道,他指的是这个约定。
  我向他点头,其中没有任何迷惘。
  突然有影子罩住我和结仁。我抬头往上看,发现罂粟和伊莉丝就浮在我们的正上方。
  「分出胜负了吧。获胜者是亚尔克、结仁。」
  咦?我和结仁一同望向她们两人。罂粟接着伊莉丝的话往下说。
  「不过区区两千公尺高度便以为已超出总本山监视范围?太天真了,依然处于妾身等人监视区域之内。在亚尔克投降前十二秒左右,白妙菊已先宣布认输。」
  听到这番话,这次换成浜菊睁大了眼睛。她急忙环顾四周,然后注视着一个地方。
  就这样,我也……看到了。看到位于稍远之处,正由一名监察员搀扶的白妙菊。遭到我砍伤的伤口,似乎已经在接受应急处置后停止出血了。
  「怜大小姐!您平安无事!!」
  白妙离开监察员,以皮开肉绽,指甲也已剥落的手抱住浜菊。
  我想,白妙一定也空手挖过土。不惜牺牲手指拚命挖掘过地面吧。
  但是,她终究没能找到结仁。再加上她对于身处土塔之上的我们也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宣布投降了吧。
  为了保护浜菊怜。
  「非常抱歉。奴婢、那时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怜大小姐……」
  浜菊将脸埋进白妙的肩膀,把手伸到对方背后,回抱白妙。紧紧地。
  「没关系的,我都懂。我全都懂。所以……谢谢你。」
  我说浜菊啊……不管是你或我,都是生在相当麻烦的家庭里头哪。
  不过,就算没有得到家庭或是亲兄弟太多关爱……我们也肯定不会有问题。
  因为,我们应该都已经拥有了能够照自己意愿而活的力量……以及,帮助我们解脱一切束缚的搭档。
  「胜负已定,锦标赛到此结束。……身为优胜者的亚尔克与结仁……汝等是否期望成为裸之大剑?」
  对于罂粟最后提出的这个质问,结仁勉强坐起,靠到跪在地上的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我也回握对方,然后——齐声喊出「「是!」」的答覆。
  「很好。在此宣布,两人已是我等同胞,将以阵士身分加以接纳。」
  从这个瞬间起,我和结仁就不再只是临时阵士……这次终于成了真正的阵士。
  ●
  该处是石造的巨蛋型宽广空间。墙上没有窗户,照明完全依靠放在角落处的油灯。虽然墙壁与天花板都是由石头堆成的朴实之物,但地板上则铺着与之形成强烈对比,十分奢华的红色地毯。在油灯光线照耀之下,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地板都在燃烧一样。
  房间内只有一个巨大的圆桌,以及一张大椅子。坐在椅子上的是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层层叠叠的衣物,让他看来有点臃肿,更加凸显出脖子以上部位的瘦弱。
  「哦,睡美人的猎犬、对阵士战斗特化阵士……对危害人类的阵士加以猎杀者吗。……那个女人,像这样开始狩猎同族,究竟有何目的呢。」
  当老人以枯哑的声音如此说完之后,一名衣襟大开,不只完全露出香肩,更甚至褪到胸口附近的女性,一边以扇掩口,一边走到老人身旁。
  「想必是……仿效我等鸦之行径吧。此等小事相信无需大当家大人费心关注。」
  「唔。……经过千年时光,终于有意对一干人等之愚行加以约束了吗。若真是如此,先将自己绞死岂非更妙。……啊、或许是意图以『施加约束』一事为挡箭牌,藉此博取世人好感,使其存在获得原谅。」
  「如此考量堪称愚蠢无知。……您意下如何?对于其走狗,可否由我等加以猎杀?对于狩猎阵士之阵士,若是由鸦加以啄杀,相信必然另有一番乐趣吧?」
  「这个好。若以此法使其等对自身无能没齿难忘,定然甚好。唔、实是甚好。……年轻一辈之中有人去学了府津罗的剑吧,记得是双胞胎……。」
  「两人名为圆与斛。即便在奴家培育之部众中,个人战技亦堪称最高水准。为姐者圆更已继承奴家之得意绝技……今后活跃当可期待。话虽如此,但目前仅传授技术,两人仍有待历练。」
  「哦、竟连人称天赋异秉的你亦口出此言……。甚好,带人来,让老朽看看这对双胞胎的模样。」
  女性一拍手,呼唤两人的名字。然而,不但没有传来回应,也没有响起脚步声,两人始终没有出现。经过一小段时间后,老人抬头望向身旁的女性。
  「大当家大人,实在非常抱歉。……两人毕竟年纪尚轻,还请见谅。」
  「若只是未在外听候召唤,大可不必在意……」
  女性以扇子遮掩的嘴露出笑容。此时,她正注视着圆桌的另一侧。
  「两人太过靠近而遭圆桌遮掩,反使大当家大人未能得见。圆、斛,站起来吧。」
  这句话一说完,两名年轻人就像是从圆桌的影子中涌现一样,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老人仔细打量过眼神快活到不像是鸦成员的弟弟,以及有着透明而清澈至极双眸的姐姐之后,深深地点了点头。
  「……实是,甚好。」
  ●
  波浪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息过。
  一名长发男子正在研磨细长的剑刃,为之上油。这些事情,与其说是他的每日例行事务,其实更接近一种习惯。若是没有这么做,海风很快就会让剑身生锈。
  「从这个窗户看出去的景色也有点烦了哪。……那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用?」
  长发男子环顾室内,在白色石造房间内读着厚重书籍的男子,头也不抬地悠然做出回应。
  「还早得很。虽然不需要再等太久,但总是还得再等等。八个全都还差得远哪。」
  这样的交谈到底已经重复几次了呢——长发男子觉得有点无聊。
  不过,今天跟平常有点不一样。答话的男子将视线移开书本,接了句「这样说起来」。
  「你听说了吗,总本山终于开始行动罗。……听说打算正式设立『专门针对阵士战斗特化的阵士』这样的职务。这多半是……」
  「……哦,以我们为目标的职务吗?果然被发觉了吧。一再粗制滥造,然后又随便丢到野外放生,这么做果然还是不太妙哪。」
  「这也是没办法的,什么事都很难第一次就做得好啊。不过……肯定是来不及的。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这这就可以先完成准备了吧。」
  「但是还得等吧?」
  「是啊,还得再等等。虽然不需要再等太久,但也不是两三天的事情。」
  「真想早点看到罂粟惊讶的表情哪。」
  「既然这么说的话,你就谈一起来帮忙。这样多少会快一点,别浪费了你的优秀适性。」
  我受不了那个臭味啊——长发男子边这么说,边脱下了自己左手上的手套。
  烙在他左手上的是——〈鵺〉之阵。
  「有点烦了哪,对很多事情。」
  明天应该也是同样听着海浪声、磨着剑,然后为剑上油吧。后天亦然、大后天也不例外。
  如果这一切会有结束的时刻,那就是最古老且最强的阵士罂粟死亡之时。
  从窗外眺望大海的长发男子,热切期待那个时刻能够尽快来临。
  〈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因为完成本作而得意忘形于是在半夜大吃猪肉搞到自己出现轻度食物中毒症状还有点发烧又刚好碰到在搬到这间公寓后首度过上G的状况而陷入慌乱但在激战之后却不知为何奇迹般退烧此刻正在烦恼那家伙究竟是敌是友的朝浦。大家都还好吗?我屁屁的黏膜已经到极限了。我已经受够只能在厕所里痛苦呻吟,一心向神祈祷的生活啦……。
  这样说起来,因为本书是Dash X文库创刊阵容之一,加上作品氛围也有相当大的改变,所以或许有不少「初次见面」的读者吧。想到这里,用关于黏膜的发言当开场白,好像有点……哎,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啦。老实说,在上流阶级的社交场合中,像这样把关于黏膜的话题当成日常招呼语多加运用的行为,可说正是一项代表品味高尚的指标……也就是说,如果大家也对初次见面的对象——特别是异性——劈头就说出「哎呀、其实我现在因为昨晚的影响而使屁屁的黏膜……」这种话,肯定会顿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吧。如果最后再体贴地补上一句「你/你怎么样呢?」,那就更完美了。希望大家务必要试试看。至于后果,集英社Dash X文库编辑部中本作的责任编辑大人有可能会扛,也可能不会,还可能会逃跑或装成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的,由于本作与我过去的怍品风格多少有些差异,相信可能有些读者会感到惊讶……其实,本书大纲完成时期还更早于我的代表作《便·当》喔。之所以会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当时正值校园恋爱喜剧全盛期,但我却提出了探索世界各地的搭档故事……哎,因为明显跟流行不符,所以就没有获得采用。
  然后,责任编辑大人表示,如果就这样扔掉的话也有点那个,于是要求至少加入校园要素,所以我在修改过后再次送出,但是却得到「现在忙到快死了,有空再看」的回应,最后甚至变成「不想读太麻烦的东西」……(关于这部分细节,请参考《便·当》第一集的后记)。
  那时留下的影响,在本作中依然相当明显……因此,从下一集开始,氛围会稍微有点不同,应该会回归原本预定的旅行故事路线……。
  另外,本作的构想本身,大多是基于我在怀着「想制作横向卷轴动作游戏」念头的学生时期所想到的点子与世界观。当初的设定是,玩家角色学习越多特殊招式,基本能力就会变得越弱,所以玩家必须努力摸索,设法打造出属于自己的角色、玩法。不过,一旦对角色进行过客制化,除非重置,否则都无法解除特殊招式……游戏内容大致上就是这样。记得当时是「任何人都能用简单操作就便出华丽招式!」这类轻松游玩型的游戏开始大量问世的时期,记得适个构想应该就是源自对类似游戏感到不满的反抗心态吧。
  在设定中,为了做出在本作中也同样加以采用的行动「堆叠阵」,需要根据想使用的阵之个数,迅速输入对应的指令……由于输入指令时,角色将处于无防备状态,所以,看是要设法练习到能在短时间内输入多个指令,或者是考虑减少堆叠阵的数量,抑或只凭基本动作过关……大概就像这样,对玩家的熟练度与判断力有相当程度要求的游戏。
  不管怎么说,过了这么久,还能有机会像这样具体实现当年的构想,实在是令人非常高兴的事。
  那么,回忆就先说到这边,差不多该进入谢辞的部分了。
  提供实在非常美丽的插画,大概占了这本书九成以上价值的晚杯あきら老师,这次真的十分感谢您。插画内涵比我原本要求的更加丰富,可以说是最棒、最迷人的作品。特别是亚尔克和结仁,实在是棒透了!!
  分明已经从SD文库翻新成DX文库,编辑部内人事也全面换血,但却不知为何只有一名旧成员仍留在编辑部内。有人留下也就算了,偏偏又是从《便·当》开始就负责照顾我的编辑大人。以这样的责任编辑大人为首,以及还是一样得麻烦大家鼎力相助的校稿者、集英社同仁,还有美术设计、印刷厂与日本全国书店的诸位……这次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另外,在此也一并感谢在本作制作过程中提供许多协助的同业者更伊俊介老师、なぬこ印老师。
  最后则是愿意购买本书,并且连后记也都不吝过目的各位读者大人……真的非常感谢大家!!作品、创作者都需要大家的支持才能存活下去……明年之后也请继续支持与指教。
  我想下一集推出的时间应该不会相隔太久,衷心祈祷届时还能再次与您见面。那么下次再会罗!
  朝浦
10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3

10000
吐槽星1234 伯爵
虽然感觉在这里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我好想知道同为朝浦新作的袭击汉堡店那本小说怎么样了......至今没有看过后续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剧情一般,还有果然吃的什么不能晚上看,昨晚上。。。

9 年前 0 回復

syqwinds 王爵
话说结仁事实上就是女的吧。。。感觉里面各种暗示。。。女扮男装

9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描写了料理,一个性别不明的正太,以及各种BL。。。这人写不出大火的作品了,不过,仁很萌。。。

9 年前 0 回復

rrn8qvrk67 公爵
哦哦!!這部錄入了~之前就有點興趣呢!!
插圖畫風蠻不賴的+有點特別
感謝錄入!!

9 年前 0 回復

路过骑士 侯爵
朝浦果然还是会写食物啊,不过这次大概刷不了世嘉梗了吧。
不过还是更喜欢洋哥的那种第一人称描写

9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果然還是滿滿的食物...慢著!捕捉到一隻偽正太!

9 年前 0 回復

vicky09 王爵
继便当之后的新作,还是可以期待的

9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写便当的小说作者写战斗剧了。。。哦,哦

9 年前 0 回復

天空む城 王爵
结仁竟然是个小正太((( ゚д゚))),不看正文还真看不出来(つд゚)

9 年前 0 回復

st02781326 勳爵
喔喔喔喔喔喔 感謝!!!!!!我超期待這小說的!!!!便當的戰鬥描寫 + 可愛的尾巴!!!然後尾巴是男的我就撞死自己..如果是某小說女主那樣無性別才勉強接受..

9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6 粉絲
0 關注
1.5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