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口士]魔彈之王與戰姬 1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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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彈之王與戰姬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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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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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取回記憶的堤格爾在吉斯塔特王國迎接新的一年到來,並與幾位因緣匪淺的戰姬們在感動中重逢。
同時,他也在此謁見了吉斯塔特國王。但國王告訴他,他把未來想得太過簡單。
由於他所立下的功績實在太高,即便他回到布琉努王國,也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樣過著平淡恬適的生活……
對此,堤格爾的內心頗受震撼。
另一方面,布琉努王國的公主,蕾琪遭到企圖暗殺,但兇手沒有得逞,但是事件並未就此結束,這起陰謀的幕後黑手薩克斯坦王國展露了野心,意圖染指布琉努王國。
在祖國陷入危機的同時,已然成為英雄的堤格爾,將再次投身於一場大型戰亂之中……
《魔彈之王與戰姬》第十一集──最強美少女奇幻戰記故事即將邁入新的篇章。


序章
第一章 太陽季
第二章 返鄉
第三章 侵略者
第四章 虛影的幻姬
後記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9-9 21:59 编辑



月兒高高攀上了清澈的冬季夜空。這一輪邊緣缺了一大塊的銀色圓盤,灑下溫潤的光芒輝映著大地。
月光下,有三幢黑影刻意躲在陰暗處活動。然而,並非深夜將他們隱沒於黑暗,而是他們三人均身著黑色衣裝。除了眼睛和鼻子之外,整張臉都纏著黑布。
這三人潛行在布琉努王宮——確切地說,是王宮中庭之中。他們完美地隱身於華麗雕像與花壇的陰影處,窺探著王宮走廊的情況。
其中一名文官睏倦地揉了揉眼睛走在走廊上。三名黑衣人熟知這名文宮連日都工作到很晚,正等著他離開王宮的這一刻。
三人彼此使了個眼色,足不出聲地離開了中庭,踏進走廊。
走廊上各處都擺了火炬,有士兵看守。這三人有時攀附在走廊高高的天花板上,有時則在柱子的陰影間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他們的目標是這個國家的公主——即這個國家目前的統治者,蕾琪.艾斯帝爾.盧瓦爾.巴斯堤安.多.夏立爾的寢室。
大約二十天前,這三人各自以貴族侍從、侍女以及新人士兵等身分潛入王宮,徹底調查過通往公主寢室的路徑,以及衛兵站崗位置等等狀況。
這都是為了暗殺蕾琪。
不久,這群暗殺者已經來到公主的寢室門前。
門前站著負責看守的騎士。人數只有一名。他身穿鎧甲,手持著劍垂在身側。劍身渾厚的金屬光澤映照出火炬上的炯炯火光。這名騎士跟之前被他們殺掉的人不一樣,身上感覺不出破綻。
其中一名暗殺者取出了一根短棒,摘下了遮住半張臉的黑布,將短棒一頭銜在嘴前。另外兩名暗殺者蹲低了身子朝負責守門的騎士靠近…
這名騎士似乎感覺到了異樣的氣息,因而將頭轉向暗殺者方向。他打開面罩在昏暗的光線中眯細了眼睛——
手持短棒的的暗殺者抓緊了這個瞬間,朝短棒中輕輕吹了一口氣。隨後,負責守門的騎士便瞪大了眼睛,帶著苦悶的語氣輕輕呻吟了一聲……
這名暗殺者使用的是施有毒藥的吹箭。那有如指甲般細小的箭矢扎中了那名騎士的臉頰,讓他瞬間全身麻痺。
他的腳步大大地晃了一下,但仍使盡全力撐住了身子,勉強站住。然而,這卻正中了這群暗殺者的下懷。因為他要是倒下,鎧甲摔在地上清亮的聲音將會響徹整個走廊。
於是,正朝著騎士潛行而去的暗殺者飛奔了出去,藏在手中的短劍以極快的速度晃了一下。那名騎士還來不及舉起手中的劍,只能瞪著襲來的暗殺者。
暗殺者手中如同粗大針頭般的短劍鑽入了騎士鎧甲的縫隙中,深深刺進他的胸口。這名暗殺者同時還伸手捂住了騎士的嘴,讓他無法出聲喊叫。
這時候,另一名暗殺者也趕過來,一把奪走騎士手中的劍。而這名騎士也在同時失去力氣,全身松弛癱軟……
兩名暗殺者撐住了騎士的屍體,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倒在地板上。使用吹箭的同夥也走了過來,三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一人伸手貼在公主房門的門板上。他以手勢告訴另外兩人,門鎖著。
於是,其中一人從衣物內側取出一根彎曲成異樣形狀的長針,將其插進了鎖孔之中。不到數到五的時間,門鎖便‘喀啦’一聲被撬開。
三名暗殺者拔出短劍,在門還沒完全打開的同時便一齊衝了進去。
瞬間,一道道撕裂空氣的銳利物飛向了三名暗殺者。其中一人被轟倒在地上。他的頭部、胸部都滲出了大量鮮血——是十字弓射出的粗大箭矢刺穿了他的身體。
剩下兩人也隨即發現他們中了埋伏。
昏暗的室內,三幢人影如同守護著身後一張罩著紗帳的床架一般站在床前。他們身穿鎧甲,手持十字弓。鎧甲左胸上刻畫著一道卡爾瓦多斯騎士團的徽章。
“這些偷偷潛入公主殿下房裡的不法之徒,一個也別讓他們逃掉!”
其中一名騎士大喊了一聲——他頂著一副遮蓋了臉頰和下顎的濃密絡腮鬍,是一名壯年男子,名為奧古斯特。其餘兩人則是他的部下。
就在奧古斯特大喊的這個瞬間,另外兩名騎士也即刻扔下手中射擊過的十字弓,撿起置在地上的劍與盾——他們從兩刻鐘之前就待在這裡了。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也清楚捕捉了兩名暗殺者的身影。
然而,這兩名暗殺者的瞬間反應及判斷力也不遜於眼前的騎士們。他們蹲低了身子,揮出短劍割破倒地的夥伴咽喉。黑暗中血花四濺,成簇的暗紅色血液化成一道道拋物線灑出。這是為了封口。
其中一名暗殺者奔向三名騎士,而另一人則殺向了罩著紗帳的床架——他們現在肯定是逃不掉了。因此他們需要人質。
但奧古斯特舉著劍與盾挺出,擋在到達目標床架的暗殺者面前。這名暗殺者向前翻滾了一圈,朝著對手下盤祭出短劍……然而奧古斯特的盾擊快了一步,帶著渾厚的衝擊聲將這名暗殺者轟飛出去。
這名暗殺者強忍著疼痛起身,歪著頭瞪著奧古斯特——同時取出一根短棍,將一頭貼到嘴邊朝奧古斯特噴出吹箭。但奧古斯特很快地舉起盾牌擋住了自己的臉龐。吹箭打中盾牌掉落在地面上。
事實上,奧古斯特並非看穿對手持有吹箭,而是早有戒備對方可能使用射擊武器——畢竟是意圖偷偷潛入公主寢室的不法之徒,絕不能輕匆大意。
這名暗殺者起身以右手握持短劍,左手仍持著吹箭筒與奧古斯特對峙。現在的他除了擺脫奧古斯特、擒住蕾琪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卡爾瓦多斯騎士團是在十天前受命保護蕾琪公主。這天奧古斯特為了回報王國西北部領地狀況,而率領三十名部下返回王都,隨後便接到宰相皮埃爾。玻德瓦的傳喚。
忽然接到守護公主殿下的命令,讓奧古斯特疑惑地歪起了頭……蕾琪公主身邊應該有直屬的護衛隊才對呀?為什麼不讓他們來做這份工作呢?對於這個疑問,老宰相明快地給了答案:
“殿下清醒的時間交給他們。而殿下休息的時間就拜託你們。另外,這件事只有必要的人知道。”
聽到這段話的最後一句,奧古斯特即刻意會老宰相的意思。玻德瓦的意圖是要表面上一切情況一如往常,沒有任何變動。因為若是公然增派蕾琪公主的護衛,或是更替護衛人員的值勤時間,要取蕾琪公主性命的人就會產生戒心。
奧古斯特恭敬地接過這個任務。這天,他和三十名騎士們佯裝啟程離開王都。隨後便躲在王宮的其中一間房裡,掩人耳目地度過這段時日。
一場短暫卻激烈的戰鬥結束。三名暗殺者全數喪命在騎士們的劍下,倒臥在自己身上淌出 的血泊之中,然而,奧古斯特也失去一名部下。這三名暗殺者的短劍似乎塗抹了毒藥,奧古斯特的這名部下中刀後,很快就失去了性命。
他讓這名部下的屍體躺好在地板上,用手撫下他的眼瞼。他隨後帶著一臉苦澀的表情低頭凝視著三名暗殺者的屍體。這三人實力強勁,讓奧古斯特沒有生擒對手的余裕。
“這下沒辦法讓他們供出是誰雇用的了……”
不久之後,近十名騎士來到了蕾琪公主的寢室。他們是聽到奧古斯特的吶喊聲而趕來的。他們看到寢室內外癱倒的五具屍體,忍不住屏息。而奧古斯特只是淡淡地說:
“殿下安然無恙,我等已經將來襲的刺客全數擊斃。不過入侵者未必只有這三個。你們去通知其他人,並且搜查整座王宮。”
“遵命。”
於是十名騎士中一部分的人出來將消息傳遞出去,而剩餘的人則將同伴和暗殺者的屍體搬離公主的寢室。
此時,蕾琪公主自罩著紗帳的床台內開口喚了一聲:
“奧古斯特卿,可以麻煩你把詳細情況告訴我嗎?”
奧古斯特聽到呼喚愣了一下,隨即轉頭向公主殿下行禮。在場的幾根火把照亮了寢室,也映出紗帳內蕾琪的朦朧身影。
蕾琪明明隔著一層紗帳目擊了一場殘虐的廝殺,但她的說話聲儘管聽來有些緊張,卻也沒有半點怯懦的反應。
奧古斯特對於蕾琪公主這般氣度感到佩服,同時也開口將整件事情的經過向公主殿下敘述了一遍。
“非常抱歉,臣將如此血腥的場面帶到了殿下的寢室之內。”
“沒關係。麻煩你告訴我,死去的兩名騎士叫什麼名字。”
聽到蕾琪這麼問,奧古斯特覺得有些詫異,但還是報上了兩名騎士的名字。
隨後,這位公主殿下便為了安撫兩名逝去的亡魂,開口向神靈為他們祈禱。
“請你代為轉告他們的遺族,說我絕不會忘記他們兩人英勇奮戰的模樣。”
“臣絕對一字不差地轉達。”
奧古斯特脫下頭盔,深深地對蕾琪公主行了禮。
“另外,殿下您是不是需要移駕到其他地方歇息呢?畢竟這裡就算現在馬上清掃,血腥味都還會殘留一陣子。”
“如果我留在這裡不會打擾到諸位的職務,我可以留在這裡。”
“臣了解了。”
要守護蕾琪公主,請她留在這間寢室內還是最恰當的選擇。這個意外的結果讓奧古斯特感到開心。
——如此鎮定的表現真是不得了呀。而且公主殿下還為了他的部下們祈福……
坦白說,這位壯年騎士聽到法隆王辭世之後,將由蕾琪公主承接布琉努的治理工作的消息時,讓他很不放心。
畢竟這位年輕公主之前並沒有什麼施政的成績。而光看她那般纖細優雅的姿態,加上柔軟的身段,實在不像個可靠的統治者。
然而,奧古斯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印象錯了。蕾琪公主雖然溫柔,卻也同時擁有強韌的意志。
在場的騎士們清理完寢室內遺留的血跡後,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奧古斯特下令要先前生還的一名部下休息,從負責待命的騎士之中另外挑選了兩名接掌任務。
——雖然今晚應該不會再有其他襲擊行動了,不過……
世事無絕對。為了蕾琪公主,該做的防範工作還是得做。
“這東西用起來怎麼樣?”
一名騎士撿起地上的十字弓,裝上新的弩箭低聲詢問。對此,奧古斯特回話時也壓低了音量,避免打擾紗帳中的公主殿下休息,他壓低聲音開了口:
“威力很強。用起來固然麻煩,不過效能極佳。”
“可是這也是一種弓箭吧?我覺得我們應該不需要使用這種東西才對。”
布琉努王國有輕視弓箭的傾向。
這種武器被評為只有獵人、農夫、膽小鬼以及不善使槍劍之人才會使用。無論弓術如何出色,都得不到應有的評價。而奧古斯特所屬的卡爾瓦多斯騎士團也懷有這樣的觀念。
然而,奧古斯特自己倒是不會特別歧視弓箭這種武器。
一方面他是平民出身,而另一方面他的家鄉。亞爾薩斯對於弓箭也沒有這等嚴重的偏見。甚至該地的領主,堤格爾——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還是個弓術超凡、就連鄰國都激賞不已的卓越弓手。
在從宰相玻德瓦手中接過守護蕾琪公主的命令時,奧古斯特提出了一個條件。他希望由這位宰相下令讓他的部下們使用十字弓。
“在這種公主殿下需要護衛的場合,敵人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攻過來。比起殿下的安危,我等騎士的名譽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奧古斯特以這樣的說法說服了玻德瓦。
而他之所以想導入十字弓的原因有以下幾點。。
經歷了墨吉涅王國揮軍進犯,以及布琉努王國自身的內亂,卡爾瓦多斯騎士團出現近兩成的戰死者。即便得到國家的褒獎,但新進騎士無法這麼快補充到位。要將一名見習騎士培育成能夠獨當一面的精銳需要時間,因此奧古斯特必須盡快補充騎士團的戰力。
另外,十字弓相較於弓箭,不需要太多訓練;說得極端一點,要學會使用十字弓只需要學習拉弦,裝上弩箭,然後發射即可。
最後,奧古斯特還有一個期望——這些騎士們若是熟悉了弓箭類武器,也許也可以讓堤格爾的弓術得到公眾的認可。
畢竟即使堤格爾身為終結王國內亂的英雄,但眾人對他的弓術還是不願給予正面的評價。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這時候公主殿下會成為暗殺的目標呢?”
“應該說,現在正是有人會暗殺的時間點吧。”
聽到一名部下喃喃開口詢問,奧古斯特簡短地應了一聲。
光輪祭——慶祝新年到來的慶典將在幾天之後展開。而屆時將會有大批人潮——諸如地方領主、鄰國貴族、旅行藝人、旅行商人、神官、流浪騎士,以及傭兵等等大舉來到布琉努王國的王都·尼斯。只不過,隨著新年慶典將近,和這些暗殺者同夥的不軌人士也是與日俱增。
在這樣的狀況下,若是蕾琪公主有個閃失,布琉努王國肯定會陷入一場大混亂。屆時真相與流言將在國內四處流竄,而距離王都愈遠的地區,將會受到愈大的負面影響。
奧古斯特與部下們一起為十字弓上箭,隨後將劍與盾擺在地上,吹熄了火炬。
但他們沒有察覺到,這座王宮還有其他潛入者存在。
就在多數士兵在王宮中慌忙地四處奔走時,四幢人影順利地離開王宮腳下的柳貝隆山麓,來到城前市鎮的街道上。
這四人早先潛入王宮,現在已經完成目的並成功脫身。他們每個人的裝扮都是從頭到腳一身黑,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出一點小縫。
其中兩人走在前方警戒著四周的狀況,而剩下兩人則搬運著手中以黑布包裹的物體。這個棒狀物很大,很重,非得兩個人搬運不可。
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四人在黑暗中躲入了一棟老舊民宅。這間民宅屋內一片漆黑,但可以感覺到有其他人的氣息。
“——辛苦了。”
漆黑的屋內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同時一盞火光也亮了起來——是聲音的主人點了油燈。四名入侵者沒有回話,默默地向前將手中的物體擺到地上。
火光映曳,照出了聲音主人的模樣。他是一名容貌端整,灰發及肩的年輕男子,手上拿著油燈。
這人名叫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曾以嘉奴隆公爵心腹的身分打響名氣,原本也具有布琉努王國的侯爵身分。這次策劃主導這起行動的人,就是這名男子。
葛雷亞斯特走向置在地上、以黑布包裹的物體。他蹲下身子將油燈擺到地上,以謹慎的舉止撤下黑布。
黑布底下包裹的,是一把收在劍鞘裡的巨劍——
‘不敗之劍杜蘭達爾’,這是布琉努王國的寶劍,曾賜給有黑騎士稱號的羅蘭。但在羅蘭辭世之後,這把劍就成了王宮王座旁的裝飾。
——原來如此,這就是……
葛雷亞斯特忍不住屏息。過去的他曾經目睹過不少名劍,但他的心從沒有被打動過。他也曾經看過羅蘭手中的杜蘭達爾,也沒感受過有什麼不同。
然而,如此親手握著這把寶劍,並在近距離下端視,他竟被杜蘭達爾傳來的不可思議力量所震懾。
“據說杜蘭達爾擁有驅邪的能力,這也許是真的啊。”
他嘆了口氣,再次以黑布將寶劍包裹住。在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之後,葛雷亞斯特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幾名黑衣男子。
“諸位辛苦了,已經幫你們準備好替換的衣服以及謝禮。你們就在這裡休息到早上吧。”
葛雷亞斯特伸手指向屋內的方向。對於有所表現的人,他總是誠心以待。而這幾名黑衣男子也沒多說什麼話,默默地朝著屋內的隔間走去。他們打算天一亮就搭乘葛雷亞斯特准備的馬車,載著杜蘭達爾離開布琉努王都。
——大概不會有人想到狙殺蕾琪公主只是個幌子吧。
葛雷亞斯特真正的目的是杜蘭達爾。當然,為了不讓這個目的被拆穿,暗殺公主計劃準備得相當周到——足以替這個真正的目的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與這群暗殺者之間有聯繫的人是葛雷亞斯特,但出資推動這次行動的人卻是一群以布琉努南端港都為活動據點的商人們。這群商人不滿蕾琪公主攬政,因而想要除之而後快。
不過,對蕾琪來說,失去杜蘭達爾應該是相當沉痛的打擊。
“除了那群商人之外,還有梅莉桑德。另外也還有薩克斯坦王國……這下可有趣了。”
梅莉桑德是泰納帝公爵的遺孀,也是王族之一,在輩分上是蕾琪公主的堂姊。
葛雷亞斯特雙手環抱著包裹在黑布底下的寶劍,喃喃自語了起來,。
“不過,嘉奴隆公爵是怎麼啦……之前才說過春天來臨前會回來一趟的。”
王宮人士察覺到杜蘭達爾不翼而飛,已經是天亮以後的事。他們的反應之所以這麼慢,是因為宮廷裡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蕾琪公主身上。
儘管知道為時已晚,蕾琪還是發布了搜索竊賊的命令。然而,這件事無法公諸於世,想找回寶劍恐怕也是難如登天。
除此之外,蕾琪公主還得面對另外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不敗之劍杜蘭達爾過去總是經常置在王座後方,如今寶劍忽然消失,恐怕所有人都會感到不對勁吧。而這不對勁的念頭,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轉變成猜忌……
蕾琪在國內還有許多政敵,屆時一定會有人對她提出質疑。
要是在這方面的應對不當,她的政權恐怕難以避免一陣劇烈的動盪。
“只有一個辦法了……”
蕾琪在辦公室與玻德瓦商量時,發抖的肩膀顫出了屈辱和怒意,她像是要咳出血般擠出聲音開了口。她在心裡呼喚著堤格爾的名字,默念這位紅發青年的名字,總能為她帶來勇氣。
“準備一把假的杜蘭達爾擺在王座後面。”
蕾琪一對藍色的眼眸在緊繃的神情之中流露出她的決心。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9-9 22:02 编辑



第一章.太陽祭
所謂太陽祭,即是吉斯塔特王國自古以來流傳的慶典。
每當冬末春初之時,為了慶祝新的一年,王都席雷吉亞的民眾都會配給到抹了蜂蜜的麵包和火酒伏特加,以及足量的蠟燭。
“麵包消解饑餓——伏特加化解乾渴——蠟燭驅走黑暗——”
王都的公僕如同歌唱般哼著古老傳承的辭句,同時為眾人分配麵包和伏特加——附帶一提,不喝酒的人可以領到被稱為克瓦斯的果汁。
太陽祭雖然只舉行三天,但這段期間,王都人口將增加為平時的兩倍以上。有許多來自偏鄉城鎮的居民、國內外的商人、旅行藝人、舞者等等,都會專程前來參與慶典。
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吟遊詩人和小丑的表演。他們彼此互不相讓地載歌載舞,展示著獨門伎倆,引來滿街的掌聲喝采,銀幣銅幣也隨之在空中飛舞。
在這裡迴盪的不只有吉斯塔特語,還有布琉努語,以及鄰近諸國的語言。更有來自遠方國度的雅法語。
褐色肌膚的墨吉涅人口操腔調頗重的吉斯塔特語;紅發碧眼的薩克斯坦人同時使用著幾種拙劣的異國語言。隨處可見有人一言不合地吵了起來,也有人光是比手畫腳,就意氣相投地湊在一塊兒變成朋友。
此時的席雷吉亞,攤販比起平時來得多上許多。四處飄著鳥肉魚肉的串燒炭香,鋪在地上的地毯擺著五花八門的小型商品及各類工藝。這裡有攤販擺出西洋棋盤,以下注對奕的方式換得攤上商品—亦有桌上擺了水晶球的占卜師鐵口直斷。
王宮前庭正舉行著比武大會,分項別類以劍、槍、弓箭、馬術較勁,吸引了各式各樣的參賽者。舉凡聞名遐邇的騎士、老練的士兵、旅行的傭兵,甚至一般市民都慕名前來。
騎士們為了不在士兵和傭兵面前敗下陣來而努力奮戰;士兵們為了闖出名號而英勇抗敵;傭兵們則為了豐厚的獎金以及一舉成名的機會而狠咬著其他對手。
王都的人們紛紛為場上拚鬥的戰士們獻上喝彩。一部分人甚至參與了賭局助興,讓這場比武大會顯得更熱鬧非凡。
王宮內聚集了國內的貴族、騎士及其家眷、侍從,還有知名的學者專家,以及鄰國的大使等等。有人在賓客休息室裡休息,等待宴會開始。也有人在又寬又長的走廊上談天,或者忙著到處交際。
“這真是讓人安不下心啊……”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站在走廊底端凝望著大廳,內心一陣坐立難安的感受怎麼也揮之不去。要不是有約在先,他早就離開這裡了。
與這位青年熟識的人都稱他為堤格爾。新的一年到來之後,他也將滿十八歲。
現在的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一頭暗紅色的頭髮整理得非常整齊。只要適度展露風範,看來肯定像個端莊高雅的貴族青年。
然而,此時的他顯露出茫然窘迫的表情凝望著大廳,讓他看起來就只是個平凡的鄉下貴族。
事實上,兩年前的他的確就只是個鄉下貴族。當時的堤格爾具有布琉努王國的伯爵身分,統領著亞爾薩斯這個邊境領地。
兩年前的布琉努王國發生一場內亂,代表布琉努王國的兩大貴族——泰納帝公爵與嘉奴隆公爵企圖殺害國王法隆,從其手中奪權,但他們的企圖卻遭到堤格爾阻撓。
堤格爾得到吉斯塔特王國七戰姬的其中之一,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的協助,擊潰了泰納帝公爵的軍勢,收容守護了失蹤的布琉努王國公主蕾琪,為布琉努王國取回了和平。
在布琉努王國與吉斯塔特王國的交涉之下,堤格爾需以客將的身分在吉斯塔特王國滯留三年。於是,他暫時來到艾蓮統治的萊德梅裡茲公國生活。
然而,他作為客將的身分只維持了半年。他受到吉斯塔特國王維克特王的請託,以吉斯塔特王國使者的身分遠赴亞斯瓦爾王國。
造訪亞斯瓦爾王國的堤格爾,被捲入該國王子爭奪王位的紛亂之中。在錯綜複雜的事態發展之下,堤格爾得到一位名為塔拉多.格拉墨的年輕將軍協助,終結了該國的內亂。於是,他得以帶著夥伴們一起返回吉斯塔特。
想不到,他們所搭乘的船隻居然遭受魔物襲擊,堤格爾在夜晚的汪洋之中從船上墜海。儘管他得到超乎常理的神秘力量協助撿回一命,從海上漂流回到了吉斯塔特王國,卻因此失去記憶……
直到最近,他才取回記憶並與艾蓮重逢。
然而,堤格爾只是吉斯塔特王國的客將,並非吉斯塔特國王的臣子,若國王以使者的身分令他出使他國,卻因而身故的話,問題將非同小可。因此,身為布琉努王國貴族的馬斯哈.羅達特為了質問此事而求見維克特王。
對此,維克特王承認他在聯繫布琉努王國方面有疏失,沒有提供堤格爾充分的協助,並向馬斯哈道歉。除了提供賠償金之外,也答應堤格爾毋須等待約定的三年期限即可返回布琉努王國。這已是吉斯塔特王國展現十足誠意的賠償方式。
然而,維克特王在此提出了一個建議:
“馮倫伯爵返國一事,不妨延到太陽祭結束之後如何?朕希望諸位能夠享受這個慶典,也希望在太陽祭期間能有機會與伯爵聊聊。”
馬斯哈接受了這個提議。畢竟現在布琉努王國仍有其他必須警戒的對手,若是在此讓吉斯塔特王國賠了顏面,轉而致使兩國關係交惡,那就是最糟糕的處境了。
堤格爾對此沒有異議。因為他正好也必須留在吉斯塔特王國處理一些事情。
於是,在目送馬斯哈先行歸國之後,堤格爾也協同艾蓮、艾蓮的副官莉姆亞莉夏,以及堤格爾的侍女蒂塔,一起來到了王都。也許是堤格爾表現得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讓幾名貴族青年與千金數次找上他攀談。但他都只是簡短地寒暄幾句,帶著親切的笑容回應,便看著他們離開。
當他來到這裡,在心裡數了約一千的時間後,他等待的人才終於出現。
從遠方忽然傳來一陣吵雜的談話聲,隨後一個女孩撥開人群朝他走了過來。她凝望著堤格爾,展露了燦爛的笑容開口:
“久等了,堤格爾。”
堤格爾見狀,只能呆愣地“喔”上一聲。因為眼前這個女孩的模樣讓他看傻了眼,根本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事實上,就連在場的男女貴族們都忍不住發出讚嘆。
這個女孩將她一頭及腰的銀色長髮端整地盤了起來,美麗的臉蛋上化了一點淡妝,艷麗的嘴脣散髮出女性特有的性感。一對有如紅寶石般的眼眸顯得神采奕奕,更進一步烘托出了她美麗的模樣。
她穿著一身以藍色作為基調的絲絹露肩洋裝;儘管衣著的剪裁設計讓她露出了些許的乳溝,但由於胸前掛著一條形狀如同鵬鳥展翅般的首飾,因此仍給人一種氣質恬靜的印象。
她沒有戴手套,左手上有一隻刻了獵人浮雕的手環閃閃發光。她的手臂儘管鍛煉得相當結實,看來卻不粗壯,反而還帶有一種柔軟而高雅的氛圍。這件宮廷禮服的三層裙用了大量的荷葉邊點綴,裙長貼地。腰部還系著一條銀色的皮帶,皮帶延伸出兩條藍色的吊帶,掛著一把收在鞘裡的長劍。
基本上,在這樣的場合裡,除了負責擔任王宮警備工作的騎士和士兵之外,其他人是不可以配戴武器的。就只有她和腰上的這把長劍例外。銀閃艾利菲爾——這把又稱為龍具的長劍,代表了這個女孩擁有吉斯塔特王國引以為傲的戰姬身分。
她的名字叫做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昵稱艾蓮。她的年紀與堤格爾一樣,隨著新的一年到來而變為十八歲。她目前正值持續成長的年紀——無論是戰士的技藝或是女性的魅力皆然。
“沒有啦……我沒等很久。”
堤格爾這才回神開了口,吐出這般毫無情調的回應。這時,他發現艾蓮左手戴的手環,是他去亞斯瓦爾王國時買給艾蓮的土產。
“謝謝你。”
堤格爾下意識地開了口。艾蓮似乎從他的視線中察覺了他為何這麼說,因而紅著臉,顯露出有些羞赧的笑容。
“這時你應該要說:‘你戴起來很好看喔——’才對。第一次參加太陽祭的感想如何呀?”
堤格爾沒有參加去年的太陽祭。
他原本受到維克特王的邀請準備出席,但由於他必須整頓長時間滯留在萊德梅裡茲生活的各項準備工作,因此比艾蓮和莉姆晚一天出發,加上通往王都的街道被大雪阻斷交通,讓他不得不死了心。
“我現在還說不出什麼感想,不過比起留在王宮裡面,我其實對城鎮裡的活動比較感興趣。”
在進入王宮之前,王都充滿活力的模樣被收入堤格爾的眼底,讓他受到相當大的震撼。由於王宮裡的宴會從沒給他什麼好印象,這讓他覺得,自己應該更適合街上擺滿了攤販、有許多街頭雜耍,還有成群享受慶典的人們烘托出來的節慶氛圍。
“雖然今天恐怕沒辦法,不過明天或是後天,我會帶你到城鎮裡面去逛逛——好了。”
艾蓮走向堤格爾,拉住了他的手。
“我們走吧,堤格爾。”
“走?去哪裡?”
聽到艾蓮這麼說,堤格爾頗為疑惑地凝視著身旁這位銀發戰姬。他原以為在宴會開始之前要一直待在這裡呢。而艾蓮拉著他的手邊走邊說:
“那邊有幾間提供賓客休息的房間,莉姆跟蒂塔都在那裡等我們。”
堤格爾理解他們這是要去接那兩個女生,因而點了點頭。
莉姆全名莉姆亞莉夏,是艾蓮的摯友,也是艾蓮的副官。對堤格爾來說,她不僅是政治和軍事方面相關知識的老師,除此之外莉姆也教導他許多東西。他和莉姆並肩作戰的機會很多,是個在他心里幾乎和艾蓮同等重要的女孩。
至於蒂塔,她是長年侍奉堤格爾的侍女。在堤格爾必須以客將身分來到萊德梅裡茲生活時,她也自告奮勇地表示要跟在堤格爾身邊。這個女孩對堤格爾來說同樣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堤格爾和艾蓮走在又寬又長的走廊上,來到一間房門前停了下來。在艾蓮的視線催促之下,堤格爾輕輕敲了敲門。門內隨即傳來蒂塔的回應。
他打開門,看到莉姆和蒂塔都在這個寬廣而擺了許多傢具和飾品的房間之中。
莉姆今年二十一歲,一頭淺金色頭髮在左側綁了個馬尾。平時總是帶著一張冷冰冰的表情,但堤格爾知道,她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嚴肅,內心卻相當溫柔的女性。
她的個頭頗高,穿著一身以藍色為基調的禮服。衣著形式不同於艾蓮的宮廷禮服,而是偏向堤格爾的禮服形式。這件衣服的胸口繃得有些緊,而她之選擇褲裝而非裙裝,大概是因為這樣比較方便行動。
蒂塔今年十七歲,平時那一頭慄色的雙馬尾今天扎成了單馬尾,搭配一件艷黃色的洋裝。這件洋裝沒有多餘的裝飾,只在胸口袖口綁了靛青色鍛帶的蝴蝶結,但卻反而更能襯出她樸實可愛的氣質。
“今天的打扮很適合你們。”
蒂塔聽到堤格爾的讚賞,羞赧地紅著臉低下頭。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蒂塔就算了,你面對我的時候該說的不是這個吧?”
莉姆開口的反應聽來就像是老師在教訓一個犯錯的學生似的。她倒不是覺得堤格爾說的話讓她心裡不舒服,而是提醒堤格爾說話時應該挑選一下適當的形容方式。
堤格爾搖搖頭,“如果是其他人,我會小心挑選該說的話。不過我真的覺得你穿這樣很好看。我想,你應該是那種穿什麼都會很好看的類型吧。”
聽到這樣的回話,莉姆默默地對眼前這位青年行了禮。對此,艾蓮則是揚起一張惡作劇的笑容說:
“莉姆,你都聽到人家稱讚了,如果覺得開心,是不是應該要直接說出來呀?”
這位金髮副官聽了抬起頭,瞪了消遣她的主子一眼。但其實艾蓮說的沒錯。莉姆想了想之後淡淡地開了口: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你的打扮也很好看。”
“啊、人家也覺得堤格爾少爺今天很帥!”
此時受到堤格爾稱讚而沉醉在幸福氣息之中的蒂塔,也趕緊回神高喊了一聲。
“謝謝你們。”
堤格爾展露了笑容回應。想想,能聽到這兩個女孩這麼說,今天做出這麼拘謹的打扮也不全然是壞事了。這時候,艾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詢問道。。
“話說,莉姆,蘇菲她們來了嗎?”
“我剛剛已經跟蘇菲亞殿下還有琉德米拉殿下碰過面了。”
“什麼?琉德米拉也來了?”
——蘇菲亞,歐貝達斯和琉德米拉.露利葉,兩人同與艾蓮一樣,都是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堤格爾稱蘇菲亞為蘇菲,稱琉德米拉為米拉。對他來說,這兩人也是他非常重要的戰友。
然而,艾蓮與米拉水火不容,銀閃的風姬是絕不會這麼親昵的方式稱呼對方的。對米拉來說也是一樣。
艾蓮回過頭望向堤格爾,帶著戲謔的笑容詢問:
“堤格爾,你想先去跟誰打招呼呀?”
自從堤格爾取回記憶返回到萊德梅裡茲公國之後,他已經先寫信告知了米拉等友人自己平安無事的消息。不過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機會與這些朋友們碰面。
—如果問誰該被擺在前面,那麼被擺在後面的人很可能會因此覺得不開心……堤格爾察覺艾蓮的意圖,苦笑著開了口:
“從距離我們比較近的人那邊先去拜訪吧。”
“如果是房間距離我們最近的,應該是琉德米拉大人了。”
莉姆回了話。而艾蓮聽了儘管嘟起嘴表示不悅,但也即刻收起了情緒。
“沒辦法了。畢竟也不能不去嘛。我們還是趕快去打完招呼就算了吧。”
於是,在莉姆和蒂塔同行之下,四人動身朝著米拉的賓客休息室走去。



米拉使用的賓客休息室在莉姆等人的隔壁算來第三間。說是隔三間,但每間休息室都相當寬廣,因此也有一段距離。
堤格爾敲了敲門,報上自己的名字之後,傳來一聲冰冷的聲音回應:
“進來吧。”
堤格爾推開門,看到有三人處在屋內——是站在休息室深處鏡子前的藍發女孩米拉,以及她身邊的兩名女官。這面全身鏡旁立著米拉的槍型龍具。凍漣拉斐亞斯。
堤格爾站在門前,忍不住看傻了眼。米拉也和艾蓮同樣穿著宮廷禮服,這美麗的模樣讓堤格爾望得出神。
米拉盤起了一頭藍發,頭上戴著紅白相間的花冠;由水藍和純白兩色構成的宮廷禮服大膽露出了肩膀,但比起艷麗的印象,卻更有一種純潔無垢的氣質。而身上各處戴滿紅與金色的飾品,也進一步突顯出禮服潔白的印象。
她戴了一副長及手肘的白色手套,袖口鑲著金邊;裙長及地的兩層裙擺也是採用水藍和白色兩色相間的搭配設計。禮服的腰部纏了一條白色粗腰帶,直叫人聯想到一對白色羽毛翅膀。
“好像童話故事裡面出現的雪妖精喔……”
蒂塔站在堤格爾身後忍不住嘟噥了一聲。堤格爾也有同感,但卻覺得有些困惑。
——此時的米拉臉上帶著有些不悅的表情凝視著他。然而,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讓米拉不高興的事。畢竟過去的半年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堤格爾走向米拉,而艾蓮等三人也跟在他的身後。
“好久不見。”
堤格爾邊說邊展露了一張親切的笑臉。但米拉沒有回話,而是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著他。大約隔了數到三的時間之後,她微微點點頭。
“看你連手臂都沒少一隻,原來沒受什麼重傷呀。”
——原來如此……堤格爾這才了解是怎麼回事。
“嗯,一如你看到的,我四肢健全,身體健康……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才沒有為你擔心呢。”
米拉刻意表現出冷淡的語氣,別過頭去接著說:
“我很清楚,你這個人不會麼輕易死掉的。只是覺得有點在意而已。”
“什麼嘛,我還以為這人會大哭大叫地跑過來纏著堤格爾不放呢。”
艾蓮站在後面看著堤格爾和米拉的反應,刻意放大了音量說。這讓米拉隨即滿臉通紅地瞪向銀發戰姬。
“有、有人在的時候,怎麼可能做出這麼丟臉的事!”
“你這人的缺點就是會覺得這種事情丟臉……不對,等一下,你是說,要是沒有人在的話,你就會哭著跑上來抱住堤格爾了嗎?”
艾蓮忽然皺起眉頭,緊咬住米拉的其中一個詞彙質問。對此,米拉則瞪大了眼睛察覺不妙,趕緊閉上嘴巴,視線猶疑著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她和一旁的堤格爾目光對上,反射性地趕緊改變話題。
“——紅茶!”
對於米拉不明究理地紅起了一張臉,堤格爾覺得疑惑地盯著她瞧,這讓她頗為不滿地嘟起嘴。
“我是說,你從亞斯瓦爾買回來的禮物啦。那個還挺好喝的,不過若有下次,還是希望你能親自把禮物交給我。”
堤格爾前往亞斯瓦爾王國的期間,特地買了一些禮物要給他的朋友們。但由於他後來墜海失蹤,因此這些禮物最後是由蘇菲和艾蓮轉交的。對此,堤格爾儘管覺得米拉這番話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但心裡仍覺得開心。
“下次有機會的話,我會親自拿給你。很高興你能喜歡。”
“嗯,下次你來我們奧爾米茲公國的時候,我再泡茶招待你。”
此時米拉似乎終於恢復原本的模樣,而莉姆和蒂塔也趁著這個機會向眼前這位藍發戰姬打了招呼。米拉對莉姆以平常的方式回應,但卻對另一位慄色頭髮的女孩表現出了有些異樣的反應。
“話說,堤格爾的信上提到……你到路伯修去把堤格爾接回來啦?”
聽到米拉這麼問,蒂塔顯露出一臉疑惑的反應點點頭。
蒂塔和米拉是在布琉努王國內亂的時候認識的。但這位藍發戰姬從沒有如此親密地對她說過話,畢竟戰姬與侍女的身分不同,而米拉也因為這層顧慮,沒有特別留意蒂塔的存在。這點蒂塔也能明白。
然而,現在米拉卻帶著慰勞般的笑容稱讚了她。
“這麼一趟就連成年人都覺得嚴苛的冬季旅行,你竟然成功完成了,真了不起。”
“謝、謝謝您!——不過,這是因為有馬斯哈卿跟莉姆亞莉夏小姐陪在我身邊的關係,不然我一個人……”
蒂塔儘管羞赧地滿臉通紅,但仍坦率地展露了笑容,低頭向米拉的讚揚道謝。如此溫馨的場面讓堤格爾也忍不住揚起了微笑。他對於米拉能夠認可蒂塔這件事戚到非常開心。
接著,艾蓮也跟米拉打了招呼。她的招呼禮數講究,但不只莉姆,就連米拉身邊的女宮們也都忍不住對於這般徒具形式的問候方式皺起眉頭。
“招呼打完了。那們我們去蘇菲那邊吧。”
艾蓮說完回過頭望向堤格爾、莉姆和蒂塔,但原本巴望著艾蓮趕快離開的米拉,聽到艾蓮說的話卻有所反應。
“蘇菲也來了嗎?那我也要去。”
艾蓮與米拉雖然彼此交惡,但卻擁有蘇菲這位共同的朋友。這句話讓艾蓮顯露出一副有苦說不出的表情,不過她沒有拒絕。
米拉取起了立在墻邊的拉斐亞斯,讓身旁的兩名女宮休息,隨後便跟著堤格爾等人一同離開了這間客房。
據莉姆所說,蘇菲使用的賓客休息室在米拉的隔壁兩間。短暫的移動時間之中,一下子增加到多達五個人的陣容,讓堤格爾感覺到他們成了眾多視線的焦點。因為身邊的戰姬一下子變成兩人,受矚目的程度也因而提升。
莉姆跟蒂塔從穿著打扮,就可以辨認出她們分別是侍從和侍女的身分,但這麼一來,大家便理所當然會產生一個疑問——那位跟兩名戰姬走在一起的男子是誰?
“我們要不要乾脆輓著手走呀?”
走在堤格爾身邊的艾蓮開了一個玩笑。而這時候米拉也稀奇地答了腔:
“這個主意不錯。畢竟你看起來就是一副需要人家緊緊抓住的樣子。”
“你們饒了我吧。這樣我會擔心踩到你們的禮服裙擺,根本一步都不敢動了。”
就在他們如此閒聊的過程中,一行人已經來到蘇菲的房門前。
——我和蘇菲也很久沒見了呢……
堤格爾與蘇菲曾經一起行動,直到從亞斯瓦爾王國返回吉斯塔特的航程為止。與他們兩人一同乘船的還有另一位戰姬奧爾嘉.塔姆,以及萊格尼察公國的前水手馬特維。那是去年秋末的事了。
當時那艘船遭受魔物襲擊,堤格爾因而墜海,就此失去記憶。
取回記憶的堤格爾非常在意同船的三人是否平安。而當他從艾蓮口中聽到蘇菲沒事後,心裡登時卸下了一塊沉重的大石。
另外,他則是在之前返回萊德梅裡茲公國的路上,在萊格尼察和馬特維見上一面。馬特維看到堤格爾後,那張長相凶惡的臉龐扭曲出愉悅的笑容。是夜,兩人痛快地聊了個通宵。
堤格爾在蘇菲的客房前敲了敲門,同時報上自己的名字。這和拜訪米拉時一樣,都是出自艾蓮的提議。因為艾蓮認為,堤格爾應該先報上姓名,讓這些友人安心才對。
“門沒有鎖,大家請進。”
門內傳來了蘇菲的回話,堤格爾於是開了門。
這間客房飄著一股恬適的氛圍。墻邊立著蘇菲的錫杖型龍具,光華薩德。置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名美麗的女性——她就是蘇菲亞.歐貝達斯。
蘇菲將一頭金色長髮編成了單邊麻花辮,頭上戴了一頂以樹葉形飾品編織而成的頭冠。一對如同寶石祖母綠般的綠眸,顯露出了驚訝及喜悅的神情。
這位擁有‘光華的耀姬’別名的她,和其他兩位戰姬同樣穿著一身宮廷禮服。禮服以綠色為基調,在胸口處開了衩,背部大片面積裸露。同樣長及地面的裙子,在深綠和純白兩色交疊之下,直叫人聯想到覆蓋在白雪之中的森林景象。
她戴了一副長及手肘的蕾絲手套,白皙的頸子上掛著一條錫杖形的金色項鏈墜熠熠生輝。
此時她從椅子上起身,緩緩走向來訪的幾位賓客。她在堤格爾面前停下腳步,帶著一對濕潤的眼眸凝望著堤格爾,隨後便伸手將他緊緊抱住。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堤格爾嚇得整個人愣在原地。艾蓮、米拉,以及蒂塔也都呆愣地看著他們。五人之中站在最後面的莉姆趕緊將蒂塔推入房門內,在自己也進門之後,即刻把房門關上。
從堤格爾和蘇菲所站的位置來看,若沒有人刻意窺探休息室內的景象的話,應該是沒有人看得到他們才對。不過現在走廊上聚集了許多人,不得不慎。
蘇菲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其他女性的視線,自顧自地將堤格爾緊緊摟在懷裡。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蘇菲的心緒連同嗚咽的聲音一起傳入了堤格爾耳中,讓他即使顯得有些狼狽,卻也感受到心裡涌出一股熱意。他衷心地覺得,當初能救出蘇菲真的是太好了。
然而,此時他的胸口不斷受到蘇菲宮廷禮服底下一對豐滿的酥胸擠壓,他覺得當下怎麼說都不是沉醉在感動氣息之中的好時機。蘇菲一頭金色的頭髮搔弄著他的臉頰,金髮女子身上甜甜的香氣伴隨著淡淡的脂粉氣息,挑逗著堤格爾的嗅覺。
他開始覺得身上的某個部位逐漸發熱,但仍佯裝冷靜的模樣。他試著委婉地將蘇菲拉開。然而,這位看來纖細高雅的女子,抱緊他的力道卻太得出奇,只是輕輕推動根本拉不開她。
——我是不是隻能緩緩移動一下身體,等她冷靜下來讓她鬆手……?
就在堤格爾這麼想的時候……
“——蘇菲,你也差不多抱夠了吧?”
米拉帶著一副冷澈的語氣開了口。她走向堤格爾,拉住了他的左手臂將他往後用力一拉。感受到懷裡的男子一陣踉蹌,這才讓蘇菲恍然抬頭。這位金髮戰姬仍不放手地摟著堤格爾,不太高興地眯細了眼睛瞪著米拉。
“好不容易才跟堤格爾再見面,米拉,你就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嗎?”
“你所謂的一點時間是多久?”
“這個嘛,就一個晚上好了。雖然我其實是希望整個太陽祭都可以跟堤格爾在一起呢。”
聽到蘇菲的回話,米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很清楚,蘇菲這麼說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的。隨後,這位金髮戰姬帶著沉靜的語調接著說:
“米拉,我被堤格爾救了好幾次。不只是性命,就連我的尊嚴也都被他給救了。可是,我卻從沒有機會幫助他。當時我看到他墜海,在海上消失不見的時候,我甚至想就這麼跟著他一起跳進海里算了。”
蘇菲仿佛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表情蒙上了一層陰霾。還好,她下一刻便隨即恢復成原本認真的表情,將堤格爾的臉摟進了自己的懷裡。
“所以,當我看到堤格爾寫給我的信的時候,真的覺得很驚訝,開心得幾乎要喜極而泣了。所以,我想借此傳遞我感謝的心情——”
蘇菲吐露出這番話時的眼神,流露出真摯的心緒。不過米拉的反應卻顯得頗為冷淡。這位藍發戰姬摟住了堤格爾的左手臂說:
“你的想法我是可以體會,不過堤格爾好像不太喜歡這樣呢!”
“是嗎?”
蘇菲那一對祖母綠般的眼眸投射到了堤格爾身上。這位暗紅色頭髮的青年被這一對眼眸直視著,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回話。而這時候米拉開口道。。
“蘇菲,你這種要人家配合你回話的問法,實在是很糟糕耶! ”
“我可是在跟堤格爾說話喔,米拉。”
兩名戰姬的視線將堤格爾夾在中間隔空交火,讓這位紅發青年一臉困擾地抬頭仰望天花板。
雖然他很感謝蘇菲的心意,不過也不能讓蘇菲這麼繼續抱下去……況且,身旁還有艾蓮等人。除此之外,再這樣抱下去,會讓他想起之前在亞斯瓦爾一座大澡堂內發生的事。因此他稍微深呼吸了一下,平復自己的心緒之後,伸出右手搭住了蘇菲的手臂。
“蘇菲,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看到這位金髮戰姬瞪大了眼睛發愣的反應,堤格爾則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他說什麼也不可能跟蘇菲擁抱她一樣,將蘇菲擁入懷裡。因此他覺得自己應該一字一句好好地對蘇菲說話。
“對不起,讓你難過了。謝謝你之前盡全力幫助我,很高興我們能面帶笑容地站在彼此面前。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不過我現在還得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才行。”
堤格爾誠懇地說完這番話後,蘇菲從他身上抽回了手,對著眼前這位紅發青年微微一笑。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沒辦法堅持什麼了。那就期待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聊聊囉。”
她微微歪著頭,帶著些許撒嬌的模樣對堤格爾說著。這位金髮女子帶著笑容的請託,總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異樣魔力。堤格爾被這麼一瞧,登時有些害羞,忍不住將目光挪開,並回答:“我會盡量空出時間。”
趁著莉姆和蒂塔迅速地幫堤格爾整理頭髮和服裝之際,艾蓮和米拉也向蘇菲打了招呼。艾蓮拚命忍住笑意,而米拉則是顯露出一臉失落的表情。
當蒂塔表現出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對抗意識向蘇菲低頭行禮時,蘇菲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讓她瞬間喪失鬥志。蘇菲比蒂塔年長五歲,對他來說,蒂塔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
莉姆慎重地行了禮,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問道:
“蘇菲亞卿,您沒有帶女官或侍女同行嗎?”
“當然有嘍。在你們來之前,我剛好請她們去休息了。”
要是女官在的話,蘇菲應該就不會這樣大膽地擁抱堤格爾了吧?莉姆想到這裡,忽然又覺得,這位金髮戰姬說不定就是為此才要女官們休息,因而抬起頭來窺探了一下蘇菲。
然而蘇菲只是露出微笑,莉姆看不出來她心裡的想法。
堤格爾也稱讚了蘇菲這身宮廷禮服裝扮,讓她開心地在堤格爾面前轉了一圈。
“你待會要跟我一起跳支舞嗎?”
這可是戰姬的邀請,一般不會有人拒絕。然而堤格爾搔了搔他那一頭暗紅色頭髮,頗不好意思地婉拒了邀請。
“對不起,我不擅長這方面的活動。”
堤格爾過去幾乎從沒有離開過他的故鄉亞爾薩斯,也因此跟宮廷舞蹈之類的場合無緣。他既沒有機會學習,也沒特別想學三個過,蘇菲卻面帶微笑地牽起了這位紅發青年的手。
“現在學就好啦,畢竟你以後搞不好非會不可呢——而且,如果舞伴是你,我就算一起跟你被笑,也不會放在心上喔。”
“也、也對,我考慮一下。話說,奧爾嘉有來嗎?”
堤格爾趕緊改變話題,否則再順著蘇菲的話題聊下去,他搞不好就真的得答應蘇菲的舞約了。
“喔?你說要去打招呼的對象是奧爾嘉呀?我聽說她剛剛進王宮……我也想去找她,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
堤格爾沒有馬上回話,因為他想起了之前亞斯瓦爾王國一行的過程中,蘇菲與奧爾嘉之間的互動——奧爾嘉面對蘇菲的態度說不上敵意,但也明顯地並不友善。
堤格爾隨後又想,也許他不在的這段期間,兩人之間的關係有正面的進展吧……畢竟蘇菲跟艾蓮與米拉不同,是少數能夠理解奧爾嘉想法的人。
“也對,那我們就一起去吧。”



陣容擴增為六人的堤格爾一行人,朝著奧爾嘉使用的賓客休息室移動。走廊上談笑風生的貴族、騎士,以及巡邏的士兵們看到這個大陣仗時,紛紛顯露出驚嘆的眼神。
這個陣容之中,光是代表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就有三人;每個人都穿戴著華麗的衣飾,美麗的模樣令人屏息。另外,儘管身為侍從與侍女的打扮不如三名戰姬來得華貴,但莉姆和蒂塔也是相當標緻的美人。堤格爾在這五位女性的簇擁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存在,其實在吉斯塔特王國的貴族和諸侯之中並不算出名,就連與布琉努和亞斯瓦爾王國有來往的上流貴族,大概也都只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卻從沒有人見過他的長相。
雖說是英雄,堤格爾終究是布琉努王國的人,吉斯塔特王國的貴族諸侯不會直接與這個人接觸。
走在這位紅發青年身邊的三名戰姬似乎都與他打成一片,臉上自然而然顯現著笑容。堤格爾也沒顯得見外,就這麼跟這三位戰姬閒聊著。
“你還是稍微習慣一下該怎麼跟女生相處比較好……不對,這樣的話就不有趣了。”
“你要覺得什麼情況有趣我是無所謂,不過拜託你多少幫我一點忙嘛。”
“你要是不能試著讓自己脫身,就一輩子不能自救了吧?不過剛剛那情況還真是讓我見識到了。蘇菲居然會帶著那樣的眼神瞪著米拉,那情況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呢。”
“所以你才沒有插手呀?”
艾蓮回想起剛才的情況而笑了出來,這樣的反應讓堤格爾看傻了眼。
“蘇菲很少這麼強烈表示自己的意見呢。就我所知,之前大概也就只有要搶路尼耶的時候會露出這種眼神。”
路尼耶是萊德梅裡茲公國飼養的一頭幼龍。它的大小就像只吃胖的貓,因為放養的關係,它可以任意在公宮中走動,偶爾也會到處飛。
在所有公宮裡服勤的人員之中,路尼耶最黏蒂塔。堤格爾之前去打獵時,也曾讓它同行過。蘇菲非常喜歡路尼耶,但由於她的情感表現有些過度,讓這頭幼龍頻頻避著她……
此時,堤格爾忽然停下腳步。他發現走廊彼方有一名女性正朝著他們走來。艾蓮等人看到她也紛紛駐足。
“——好久……好像也沒有這麼久不見嘛,艾蕾歐諾拉。”
這名女性有著一頭紅發,一對各自呈現金、藍兩色的眼眸——她是‘雷渦的閃姬’,伊莉莎維塔.法米那。
今天的她,身穿一襲露出整個肩膀和大半胸口的紫色宮廷禮服。左肩上的肩帶延伸向右側腰際,以一隻蝴蝶形的飾品收束。一條黑鞭捆起來掛在左側腰上。這是她的龍具,雷渦沃利茲夫。
她的裙長及地,右側開了很深的衩,大膽露出整隻右腳。靴子上別了一個小巧的十字型裝飾。華麗的打扮非常有她的個人風格。
“之前謝謝你幫忙了,伊莉莎維塔。”
艾蓮看到她,儘管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但還是禮貌性地回了話。她們彼此之間似乎都顯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對方。
這兩位戰姬日前才一起並肩作戰,而當時的經歷確實讓她們對彼此有較深入的了解。然而,那次經驗卻沒有拉近她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因為她們兩人之間還有些化不開的心結。
米拉與蘇菲倒是頗為意外地凝視著艾蓮和伊莉莎維塔。她們很清楚這兩位戰姬死不相讓的硬脾氣,要是這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太糟糕,她們便會將艾蓮與伊莉莎維塔拉開。
“伊莉莎維塔大人,很高興能再見到您。”
對於艾蓮與伊莉莎維塔兩人僵硬的互動,莉姆實在看不下去,於是她向前跨出一步站了出來,向這位紅發戰姬行了禮。蒂塔也跟著仿傚了一遞。這位擁有一對異彩虹瞳的戰姬帶著她一貫傲然的姿態點頭回應。
在莉姆和蒂塔問候完之後,堤格爾也站了出來。
“真高興看到你這麼有精神。那個,你的右手……”
當他開口慰問伊莉莎維塔時,伊莉莎維塔也苦笑著走上前來,對著堤格爾伸出右手。
“你摸摸看。”
聽到伊莉莎維塔這麼說,堤格爾摸了摸她的手。伊莉莎維塔也回握住堤格爾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掌用力到已經泛白,堤格爾卻只從她的手掌中感覺到和小孩子沒兩樣的握力。
這位紅發戰姬的右手一度遭受魔物的詛咒。在那頭魔物死後,這個詛咒也隨之解除了。然而她的手也因此完全使不上力氣,和當時的狀況相比,現在她的右手應該算是恢復得相當好了。
一會兒之後,伊莉莎維塔抽回了手。她輕嘆了一聲,對堤格爾展露微笑。
“差不多就是你感覺到的這個程度。已經可以提筆寫字,拿湯匙、叉子吃飯了。不過也只有這樣了。”
“不要這麼說嘛,能恢復真的是太好了。”
堤格爾回話的同時搖搖頭,他伸出雙手溫柔地握住伊莉莎維塔的手。這位紅發戰姬隨即露出靦腆的笑容。
兩人這般互動,讓米拉和蘇菲覺得非常驚訝。在伊莉莎維塔和莉姆與蒂塔交談的時候,米拉碰了碰堤格爾的袖子,語氣尖銳地質問他:
“堤格爾,這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你之前在路伯修公國受她的庇護,不過你們之間的互動也太親密了吧?”
“這麼說起來,我還沒跟你還有蘇菲提起過這件事。”堤格爾說。
由於之前寫信的時候,若是提到他待在路伯修的事,內容將會變得冗長,而且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內容要寫進信裡面,因此關於伊莉莎維塔的事,就幾乎全都被他省略了。他原本就打算等到了太陽祭再詳聊此事。
“我喪失記憶的那段時間,受了伊莉莎維塔的照顧。大概有四、五十天吧。”
蘇菲聽了,驚訝地“哎呀”一聲,而米拉則是狐疑地蹙起眉頭,跟著蘇菲一同將目光挪到伊莉莎維塔身上。她們這樣的反應讓這位異彩虹瞳的戰姬疑惑地聳了聳肩,但她也有在意的事情想問。
“我說,堤格爾維爾穆德卿。”
這位紅發戰姬將臉湊到堤格爾的耳邊,小小聲說:
“你怎麼都直接用昵稱稱呼她們?然後她們也是……”
對此,堤格爾似乎沒搞懂伊莉莎維塔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問。他短暫地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即刻反應過來,敲了一下手心。
“我跟她們說過,請她們直接叫我堤格爾就好。而她們也要我直呼她們的昵稱呀。”
堤格爾這番話,讓眼前這位異彩虹瞳的戰姬頓時顯露出驚訝的表情,來回看了看堤格爾、米拉以及蘇菲等人。這情況令她覺得難以置信。
艾蓮讓堤格爾以‘艾蓮’這樣的昵稱稱呼她,這是因為她的行事作風本就不拘小節,而蘇菲也是一樣。但她實在不敢相信琉德米拉.露利葉這麼一個自尊心強的戰姬,竟然容許堤格爾這個外國人以昵稱稱呼她,而她居然也同樣以昵稱稱呼對方……
“怎麼了嗎?”
堤格爾的詢問,讓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維塔恍然回神。對方還帶著一臉擔心的表情凝視著她。
“你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
“我、我沒事。”
伊莉莎維塔帶著一張紅通通的臉頰輕啐一聲,並伸出左手掐緊堤格爾的手臂。她確認艾蓮等人沒有站在身邊後,用只有堤格爾才聽得見的音量小小聲說: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她開口的同時,緊緊盯著堤格爾不放。那一對彼此眸色回異的眼眸中流露出了緊張的神色,掐住堤格爾的左手接著又更進一步加強了力道。
“你可以讓我也直呼你堤格爾嗎?還、還有……我希望你也直呼我莉莎。”
這是她頭一次做出這樣的請託,堤格爾對此感到驚訝。他看著伊莉莎維塔,隨即展露笑容點點頭。
“我知道了,以後在適當的場合,我會用莉莎來叫你的。”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伊莉莎維塔——莉莎的臉瞬間笑開。也許是心情變得愉悅的關係,她接著用比剛才更為親密的語氣,對堤格爾開口詢問:
“你們要去哪裡?這個方向不是往大廳去吧?”
“我們要去找奧爾嘉,你也要一起來嗎,莉莎?”
堤格爾之所以這麼問,其實是為了奧爾嘉著想。奧爾嘉三年前當上戰姬之後,一直都在各國流浪,因此和其他戰姬不熟。堤格爾想藉著這個機會,讓奧爾嘉能與其他幾位戰姬碰面。
莉莎聽到奧爾嘉的名字,忽然顯露出銳利的眼神,臉上的表情也沉了下來。她不知道奧爾嘉是為何離開自己必須治理的布列斯特公國,但就莉莎的角度來看,奧爾嘉這樣的行為形同拋棄她身為戰姬的義務。
“——嗯,我也要去跟她打個招呼。”
她以充滿針對性的語氣回應。
堤格爾等人的陣容一下子變成七人,為了避免打擾到其他賓客,他們排成隊伍在走廊上移動,但賓客問的議論聲卻比剛才更大。走在隊伍最前端的依舊是堤格爾跟艾蓮。
“居然有四名戰姬。大概就算面對敵人的十萬大軍也可以輕鬆擊退吧。”
“艾蓮,你這話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啊……”
“我可不是在說笑喔。不過,基本上也沒有機會讓這麼多戰姬一起戰鬥啦。”
“我也覺得戰姬沒有聯手作戰的必要性。”
吉斯塔特王國的這七位戰姬都擁有一騎當千的實力。不過她們不只是驍勇的戰士,同時也是部隊的指揮官,也是各公國的領主。
因此若不是面對敵人壓倒性的軍勢,或是龍群、魔物這等特殊情況,多位戰姬聚集在同一個區域協力作戰是很沒有效率的事。
然而,艾蓮之所以這麼說的原因倒不止如此,她揚起嘴角,笑著對堤格爾開口詢問:
“你覺得是為什麼?”
堤格爾提起目光飄向走廊的墻壁和天花板,在思索了一會兒之後說:
“是因為各公國的位置問題嗎?”
“沒錯。比方說,我所治理的萊德梅裡茲位在吉斯塔特王國的西南方,若是面對來自西方或南方的威脅也就罷了,但若是面臨來自東方或北方的侵略,距離就太遠了。另外,西方的敵人若是來自海上,我也沒辦法應對呢。”
萊德梅裡茲公國並不面海,因此沒有海軍。若要在境內的湖泊或河川航行,若非自行製造小船,就是得從其他地方借調船隻。
“再說,我們國家也不可能所有戰事都派戰姬出戰。因為若是不給其他貴族在戰場上有活躍的機會,他們會心生不滿的。”艾蓮說。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不打仗是好事。任何一個國家,都有渴望率兵打仗,以期立功晉爵的貴族。他們可以藉著戰場上的活躍謀得與其他貴族交流的機會,更有可能因此獲得國王的注目。
“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人可以統率我們。你想,就算一支軍隊之中有四名戰姬,但這四個人卻都各自為政,那就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吧?”
“不過要是真的實現的話,那光景一定很可觀吧。”堤格爾說。
就在他們閒聊著的時候,一行人已經來到奧爾嘉的房門前。堤格爾叩門報上自己的身分之後得到了回應,於是打開房門。
這間屋內有兩名侍女和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孩,她們身上穿著布琉努王國從沒有見過,甚至連萊德梅裡茲公國也看不到的奇裝異服——其中那位身形嬌小的女孩就是奧爾嘉.塔姆。而一把立在墻邊、雕飾精美的戰斧即是她的龍具,羅轟姆瑪。
奧爾嘉身上穿著一襲以粉紅色為基調的禮服,其設計強調了可愛的特質,一對大蓬袖加上包裹了整隻手臂的手套,圓蓮蓬的裙子上刺了頗具匠心的花朵刺繡。
頭頂上白色的髮飾與那一頭粉紅色短發搭配起來相得益彰。肩膀和腰部則纏了印有異樣紋飾的鍛帶。
她是善於騎馬,以狩獵和游牧為生的騎馬之民。那身洋裝與女官們衣著上繪製的彩繪,應該就是騎馬之民特有的繪畫風格吧。
“——堤格爾。”
這位即將屆滿十五歲的女孩見到堤格爾,隨即開口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呆愣著站在原地。她有如黑珍珠般的眼眸中流露出驚訝和喜悅的神色。
堤格爾走向前,稍微蹲低了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奧爾嘉平齊。
“好久不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奧爾嘉沒有回話,而是一把撲上來,緊緊抱住堤格爾的腰部。堤格爾也張開雙手回抱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部。而他之所以沒有摸奧爾嘉的頭,是因為奧爾嘉那一頭淺粉紅色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還戴了髮飾,要是弄亂就糟了。
另外六個女孩目睹了這一幕,不知道是誰開口嘟噥了一聲“好羡慕”。但那聲音實在太小,無法辨認說話的人是誰。
過了約莫數了二十的時間後,奧爾嘉還是沒打算放開堤格爾,這讓艾蓮等人開始覺得焦躁。於是艾蓮領頭走了出來,米拉也跟在她的身後。
“堤格爾,我是可以理解你想沉浸在重逢的感動氣氛的心情,不過你差不多也該向我們介紹一下奧爾嘉了吧?”
“是啊,畢竟在場的人很多是第一次跟她見面嘛。”
聽到這兩人說話帶刺的語調,堤格爾終究還是忍不住尷尬,趕緊將手從奧爾嘉身上抽回來。奧爾嘉也從堤格爾身邊離開,面對著幾名戰姬開了口:
“抱歉,初次見面。在此問候各位——我是布列斯特公國的領主,戰姬奧爾嘉.塔姆。”
那一句“初次見面”是針對艾蓮和蘇菲以外的幾個女孩。她幾年前跟艾蓮見過一次面,不過由於她們雙方都不是這麼有興趣了解對方,因此兩人對彼此的印象都不怎麼深刻。
奧爾嘉臉上的表情顯得冷淡,說話時的語氣也缺乏抑揚頓挫,讓米拉蹙起了眉頭,伊莉莎維塔也以眼神徵求著堤格爾的意見。
這位紅發青年為了讓艾蓮安心而對她點點頭。奧爾嘉並非因為面對幾位年長的戰姬前輩而感到緊張,也不是刻意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子,而是她平常就是這個個性。
“我們幾年前見過一次,你記得嗎?我是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萊德梅裡茲公國的戰姬。”
艾蓮向前跨出一步,帶著昂然的姿態向奧爾嘉報上自己的名字。隨後,米拉和莉莎儘管稍有猶豫,但也跟著眼前這位銀發戰姬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接著蘇菲、莉姆,和蒂塔三人也先後向奧爾嘉打了招呼。聽到蘇菲面帶微笑地開口:“好久不見。”奧爾嘉冰冷的臉龐微微揚起了嘴角。
禮貌性的寒喧結束,米拉隨即吐出了冷淡的語氣詢問:
“我聽說這兩年,你一直丟著你應該治理的布列斯特公國不管到處流浪……可以請問一下你都在做什麼嗎?”
“我想知道何謂理想的王,因而周遊各國。”
奧爾嘉毫不掩飾地回了話。對此,不僅是米拉,就連艾蓮、莉莎,還有莉姆也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麼說起來,之前好像有聽她提起過這件事。
堤格爾想起他和奧爾嘉在亞斯瓦爾王國行之中的談話,登時涌上一股懷念之情,而蘇菲臉上也跟著揚起了微笑。至於蒂塔則是瞪大了眼睛,一臉困惑地凝視著在場的幾名戰姬。
米拉半是好奇,半是調侃地又問了一句:
“真是有趣的理由……結果你想了解的問題得到答案了嗎?”
奧爾嘉聽了點點頭,同時拉起身邊堤格爾的手。
“我認為,堤格爾就是理想的王。”
這話語驚四座,一陣沉默登時彌漫著整間休息室。在場除了奧爾嘉之外,所有戰姬——以及莉姆——全都將目光集中到堤格爾身上,就連蘇菲也是愣愣地凝視著身旁這位紅發青年。在場只有奧爾嘉和負責侍奉她的女官們顯得泰然自若。至於蒂塔則是歪著頭顯露出不解的反應。
“堤格爾少爺……是理想的王……?”
被點名的堤格爾,面帶苦笑地低頭看著奧爾嘉。他已經很習慣這個女孩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了。若是萊格尼察公國的馬特維也在場,他肯定也會同意堤格爾這樣的想法,豪放地大笑出聲。
然而,奧爾嘉的下一句話,終於讓堤格爾徹底啞口無言了。這位粉紅色頭髮的戰姬抬頭凝望著堤格爾,開了口:
“堤格爾,我想要你的孩子。”
“咦!”
這讓蒂塔忍不住驚呼一聲。
“堤、堤格爾少爺的——孩、孩孩、孩子……?”
蒂塔大受驚嚇,一頭慄色頭髮的馬尾劇烈一晃,她本人差點就要癱坐到地上,幸好莉姆即時攙住了她。堤格爾像是在強忍頭痛般,苦著臉低頭看著奧爾嘉。
“你給我等一下!你這個小鬼——不對,奧爾嘉.塔姆!”
艾蓮帶著滿身怒火,大步走向奧爾嘉。米拉和莉莎儘管沒有表示,但臉上的表情也明顯表露出不悅。蘇菲則是嘆了一口氣,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事態發展。
“你說你想要堤格爾的孩子,這是什麼意思?”
儘管面對這位年長的戰姬帶著懾人威勢質問,奧爾嘉卻絲毫沒有顯露出懼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堤格爾是布琉努王國的亞爾薩斯伯爵,雖然現在是我萊德梅裡茲公國的客將,但遲早會回到他的故鄉。而你也不可能離開布列斯特公國……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所以我才說我想要他的孩子。不然的話,我就會要他跟我結婚了。”
“——結婚!?”
蒂塔和莉姆同時喊道。艾蓮忍不住握緊拳頭;米拉嘴角抽動;而莉莎則是氣得肩膀發抖。倒是蘇菲顯露出頗為欣賞的表情,看來她還打算繼續維持著旁觀者的立場,沒想要介入制止。
堤格爾對此極為困擾。他想不出適當的方式向身邊這三位氣得發抖的戰姬解釋,只好站出來擋在艾蓮等人的面前,背對著她們蹲低了身子,極力以平靜的語氣對奧爾嘉開口詢問:
“奧爾嘉,可以請你說清楚一點嗎?不然你光是這麼說我聽不懂呀。”
無論在布琉努還是吉斯塔特,於十五歲的年紀結婚不是令人驚訝的事。就算生小孩算是稍微早了點,倒也不怎麼稀奇。
只是奧爾嘉這番話實在過於突然。這位粉紅色頭髮戰姬臉上的一對黑眸顯得有些困惑,但隨即點點頭。
“一如艾蕾歐諾拉卿所說,我跟你彼此都受限於自身的身分地位,不可能結婚。而我們也不打算捨棄自己的身分。”
對於奧爾嘉這番話,堤格爾點頭表示同意。奧爾嘉接著繼續說:
“我們騎馬之民,相當重視結婚雙方的門第關係,有一句古諺提到,‘家族的牽絆更勝一萬隻羊’。但我們族人也鼓勵引入擁有優秀技能的血緣;舉凡同一個部落的人、旅行者,或是傭兵都可以。”
——原來如此。
堤格爾這才理解為何奧爾嘉會有這樣的想法。他以前曾經聽父親還有馬斯哈等人提過,雖然亞爾薩斯沒有這類風俗,但布琉努王國某些地區的民族確實擁有這樣的文化習慣。
堤格爾大概可以想像,奧爾嘉回到布列斯特公國之後,應該是將他的事告知部落的人,並提及了他卓越的射箭技巧,才會導出這樣的結論。
“不過,這樣一來,孩子不就沒有父親了嗎?就你剛剛說的話來看,那些孩子的父親,應該不會全部都滯留居住在部落之中吧?”
“當然,以這種方式生下來的孩子不會擁有父親。不過他會被家族鄭重養大,由祖父、祖母、叔叔、嬸嬸拉拔,也不會因為沒有父親而受到鄙夷的眼光。”
在回答堤格爾的疑問後,奧爾嘉接著更進一步解釋:
“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想要你的血緣,不光只是因為你擁有超凡的技術。”
她帶著有些羞赧的紅潤臉頰,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才又繼續開口。。
“我剛剛說過,我們族人非常重結婚的雙方是否門當戶對,因此相愛的人不能結合是常有的事。因此,有些女孩會以承繼優秀男性血緣的名目,為自己的愛人生下子嗣……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話沒說完,奧爾嘉已經滿臉通紅地別過頭去。堤格爾聽完後整個人嚇傻了。艾蓮等人也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這是堤格爾頭一次聽到如此坦率的告白。然而,這個對他告白的對象大有問題。若奧爾嘉只是一介騎馬之民的女孩也就罷了,但她可是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這可不妙。
堤格爾看了看奧爾嘉的兩名女官。她們儘管表現出一副泰然處之的反應,卻也顯露出銳利的眼神打量著堤格爾。
沉默再次籠照著整個休息室,但這次的沉默比起前一次更顯得尷尬。堤格爾凝視著奧爾嘉,試著整理一下思緒。大約過了數到十的時間之後,他默默地呼了一口氣。
“奧爾嘉,這番話你還有跟其他人說過嗎?”
奧爾嘉點點頭,隨後點出了布列斯特公國公宮中服勤的兩位文官,以及兩名騎馬之民的居民。這些都是她所信賴的人。
“部落裡的人都為我高興。不過公宮裡的兩名文官,則是要我盡可能在非公開場合中跟你好好談談。”
堤格爾聽了,打從心底感謝這兩位文官。這情況令他捏了把冷汗,但仔細聽完奧爾嘉所說的話,堤格爾覺得這很像是她的作風。這位紅發青年面帶苦笑地將手放到奧爾嘉肩膀上。
“奧爾嘉,聽你這麼說我很開心。不過我不能接受你的請託。”
若兩人都同屬於騎馬之民也就算了,但對吉斯塔特王國來說,若是負責統領一個公國的戰姬未婚懷孕,這可是非常駭人聽聞的消息。要是被查出孩子的父親是身為外國人的堤格爾,那這兩人恐怕都不會好過。
“說什麼都不行嗎?”
奧爾嘉眯細了眼睛,顯露出一臉困惑。堤格爾看到她露出這樣表情,實在很難說服自己脫口說出‘沒辦法’這樣的答案。他知道這個女孩只是欠缺人生經驗,畢竟她直到十二歲之前都只跟著部落過著騎馬之民的生活。
“那,你可以等我五年嗎?”
聽到堤格爾這樣說,奧爾嘉歪著頭。
“如果五年之後你的想法沒有改變,到時候我們再好好針對這件事情談一次。”
堤格爾的提議是非常可恥的逃避行為。除了拖延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他認為,這是現在最好的辦法。畢竟有這五年時間,奧爾嘉一定能以布列斯特公國的領主身分學到很多事,也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邂逅,為她的生理和心理帶來成長,讓她改變想法。
不過,堤格爾處心積慮的提議沒有讓奧爾嘉點頭。
“三年的話我可以等。”
“……我覺得三年有點太短了。”
“那,四年。”
再繼續這個話題,就會變成在討價還價,於是堤格爾答應了。他深深期望未來四年內能夠出現讓奧爾嘉改變想法的契機。而在他身後,有好幾個人也因為聽到這樣的答案而松了一口氣,按著自己的胸口。



陣容擴增為八人的堤格爾一行人開始朝著大廳移動。再過不久,維克特國王便會來到大廳,開始太陽祭的慶祝午宴。
一進入大廳,廳堂內王宮貴族們喧噪的聲音和人潮帶來的熱氣全都朝著堤格爾等人涌來,將他們團團包圍。
大廳的天花板很高,窗子很小,天花板上垂墜著好幾盞雕飾華麗的吊燈,以無數支蠟燭照亮了整個空間。
許多人圍成一圈相談甚歡,也有人向貴婦和貴族千金搭話,以求共舞一曲。大廳角落擺了伏特加、葡萄酒,還有蜂蜜酒等酒瓶,也有人已經顯得有點醉了。
這些賓客們看到堤格爾一行人,全都不約而同地放下手邊的動作,將目光凝聚到了同一個地方。這讓堤格爾有些困擾地露出苦笑,但也不能轉身就走,因此他試著以眼神向艾蓮求助。
“你大方一點好不好?你可是其中一位主賓耶。”
艾蓮以別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拍了一下身旁這位紅發青年的背。堤格爾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在布琉努的宮廷中從沒有承受過這麼多人的眼光。
“你最好趕快習慣喔。畢竟之後你可是會經常碰到這樣的場合嘛。”
米拉站在與艾蓮相對的另一側笑著對堤格爾說。她在眾人的矚目之下仍顯得泰然自若,看來已經習慣了。
這時候,堤格爾不經意地望向大廳深處,看到墻上掛著八面旗幟——是代表吉斯塔特王國的黑龍旗,以及七位戰姬統領的公國軍旗。
這是吉斯塔特王國建國神話的象徵。
一名自稱黑龍化身的男子,得到七個民族的協助,驅逐其他民族建立起這個國家。而這位吉斯塔特王國的開國之君遂敕封了這七個民族,賦予其公國地位。
艾蓮望向萊格尼察公國的軍旗。那一對紅寶石般的眼眸顯露出了些許憂鬱的神色。萊格尼察公國的戰姬,亞莉莎德拉。阿爾夏芬去年因病辭世。她是艾蓮的摯友,而艾蓮也陪在她身邊,看著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至今,繼任的萊格尼察戰姬還沒有現身。
堤格爾看著她,心裡想著該如何安慰她……這時候,一名男子從在場的諸侯貴族之中走了出來。堤格爾認得這名男子——他是比多格修公爵,伊爾達.克魯堤斯。
“好久不見,艾蕾歐諾拉卿、伊莉莎維塔卿。”
伊爾達開口就對著艾蓮與莉莎打了招呼。這是因為在場的幾位戰姬之中,他只認得艾蓮與莉莎。莉莎揚起了嘴角,微微笑著對他行了禮。而艾蓮也即刻收拾好了情緒,正面回覆了伊爾達的招呼。隨後這位公爵將目光挪到堤格爾身上。
“我現在應該稱呼你為馮倫伯爵沒錯吧?”
伊爾達過去曾見過堤格爾一次。當時的堤格爾喪失記憶,自稱烏魯斯,侍奉著莉莎;之後艾蓮與莉莎率領了部隊擋下了伊爾達的大軍,激戰之中,就是堤格爾一箭將他射下馬的。
此時的伊爾達表現出來的態度爽朗,看起來沒把那場敗戰放在心上,於是堤格爾也面帶微笑地向他打了招呼。
“是的,比多格修公爵。”
“謝謝你。話說,你的弓術真的是相當了得呀。在我們比多格修裡頭,絕對沒有人射箭能像你這麼精準。如果將來有機會,還請你傳授幾招。”
伊爾達這番話讓堤格爾覺得驚訝,同時也對他產生了好感。因為他很清楚地感覺到,這番話不是裝出來的,而是源自於他的真心。艾蓮與莉莎接著也向伊爾達介紹了另外三位戰姬,而這位公爵也以嚴謹的禮儀應對。
此時,又有一位女性撥開人群走了過來。
“想不到諸位都眾在一起呢。”
這名女性的聲音聽來溫柔而沉穩,儘管與蘇菲有著類似的印象,卻又帶著明顯的差異性。
她有著一頭艷麗的黑髮,是吉斯塔特王國的其中一位戰姬,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這位戰姬滿不在乎地扛著一把大鐮刀,這鐮刀帶有鮮艷而耀眼的紅色,與深沉濃烈的黑色
——當然,這把名為虛影艾薩帝斯的鐮刀未必有外表看來那麼沉重,因為它是凡倫蒂娜的龍具。
這位戰姬穿著一身純白色的宮廷禮服。禮服的剪裁和艾蓮與米拉相似,都露出了整個肩膀和大片胸口。此外,她身上還披著一片精工刺繡的薄紗。
她將那一頭黑髮盤在後頭。除了頭上一朵白色的玫瑰之外,胸口和腰際也各別了一朵紅色和藍色的玫瑰。裙子左右兩側長及腳踝,正面的裙擺以打折的方式上提,露出了小腿。另外,她的鞋子上也別了一朵紅玫瑰花。
她的美貌絲毫不遜於其他幾位戰姬,甚至還帶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妖艷氣質。真要說的話,她就好像一抹能夠吞噬各種光芒的黑色漩渦一般。
而那把殺氣騰騰的巨型鐮刀,在扛上她的肩後,卻神奇地與她這身宮廷禮服裝扮融為一體,看起來絲毫不顯突兀。
“好久不見了,凡倫蒂娜,你今天身體狀況還好嗎?”
艾蓮以有些疏遠的語氣回了話。她只見過凡倫蒂娜一、兩次,對這位黑髮戰姬的認識差不多就只是名字跟長相對得起來的程度。畢竟她跟米拉和莉莎不同,跟凡倫蒂娜之間不曾有過事務上的接觸。
萊德梅裡茲公國在吉斯塔特的西南方,而凡倫蒂娜統治的奧斯特羅德公國則位在東北,兩國之間根本沒有交流。
“是的,畢竟是難得的太陽祭,就算得勉強身子,我也應該參加才是。幸好今天早上,我覺得自己身體狀況還不錯。”
“那真是太好了。”
回話的人是蘇菲。她儘管面帶微笑,但一雙有如祖母綠一般的眼眸卻顯露出了警戒的眼神。凡倫蒂娜不知道是沒有察覺,抑或是佯裝不知,依舊維持著臉上的微笑對著蘇菲點點頭,隨後,凡倫蒂娜便把目光移到堤格爾身上。
“您就是馮倫伯爵呀?我的名字叫做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今後請多指教。”
她說完便伸出右手,堤格爾也點點頭,回握了她的手。
“您為布琉努王國拯救了蕾琪公主,討伐了泰納帝公爵,是布琉努王國的英雄。向來不諳傳聞的我也得知了您活躍的事跡,一直想親眼目睹您的英姿,現在終於如願了。”
“不敢當。”
堤格爾看到她微微傾著頭展露微笑,儘管覺得有些不自在,但也還是以笑容回應。這不是第一次有人當面稱讚堤格爾了,但他就是無法習慣這樣的場面。況且,現在讚揚他的還是像凡倫蒂娜這樣的美女,他就覺得更難以自處了。
這位黑髮戰姬溫柔地握著堤格爾的手,微微挺出了身子,帶著只有堤格爾才聽得見的音量輕聲說道:
“其實,這是我們第二次見到喔——”
這句話讓堤格爾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凝視著她,心裡為他們何時見過面而大感不解。話又說回來,兩人若曾經見過面,又為何要用這種悄悄話的方式告知?
就在堤格爾想詳細詢問這件事的時候,一名男子來到大廳最裡側的一座講台上。這人約莫四十五歲,有著一張細瘦的臉龐,下顎生著灰色的長鬍鬚。
“尤金卿……”
艾蓮看到那名男子,不自覺地輕聲說道,而堤格爾也驚訝地抬頭。
—那人就是尤金·舍巴林嗎?
對艾蓮和莉姆來說,尤金是教導她們宮廷禮儀的老師。她們非常尊敬尤金。
站在堤格爾身邊的伊爾達看到尤金的瞬間,臉上閃過了一絲複雜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復成原本莊重的模樣。
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尤金伯爵是維克特國王相當信賴的地方領主。不過伊爾達、堤格爾、艾蓮、莉莎、莉姆,以及凡倫蒂娜等六人知道——
這位帕耳圖伯爵尤金。舍巴林,將會成為下一位吉斯塔特國王。
“請大家安靜,不久維克特國王陛下就要駕臨了。”
聽到伯爵這番喊話,在場的交談聲即刻沉寂了下來。台上兩旁抱著樂器的樂師們開始奏出優雅的音樂。隨後,一位身著豪華鬥蓬的老人現身台上——他即是吉斯塔特國王,維克特王。
尤金退到台邊,讓出講台中央的位置給維克特王。同時,兩側樂隊的演奏也停了下來。
這位國王一頭灰發和鬍鬚梳理得整齊,裝飾得雍容華貴的外袍中伸出一雙滿布著黑斑的手臂,看起來相當消瘦。也許是因為新年即將到來的氣氛提振了他的精神吧,他那一對藍色眼眸流露出些許軒昂的氣息。
“——諸卿,有勞各位今天遠道而來。”
這位年邁國王居高臨下地望著在場的王宮貴族,他沒有特別放開嗓門,但聲音卻傳遞到了大廳的每個角落。
尤金從侍從長手中接過一隻黃金杯,單腳屈膝跪到維克特王身邊,恭敬地呈上金杯。杯裡盛滿了水——那是流經王都北方的河流,維塔大河的河水。
維克特王接過金杯高高舉起。
“諸位神靈——天上神佩爾克納斯、名譽之神洛吉加司特、畜牧之神沃羅斯,以及多位天上諸神靈和剿滅敵人安定大地的黑龍,請您們一如往常,繼續在新的一年為我吉斯塔特王國帶來榮耀與繁盛、勝利與豐收!”
這一聲禱頌之下,在場的貴族與諸侯也齊聲唱和。此時艾蓮等人儘管看維克特王不順眼,但也跟著這位國君一同念誦這句祈禱。等待賓客覆頌完畢,維克特王便將金杯貼到嘴邊喝了半杯,並將另外半杯灑了出去。
  黃金杯象徵著太陽,而此舉則代表了太陽帶來的恩惠一半由吉斯塔特國王代表國家領受,另一半則灑向大地。這即是太陽祭的主要儀式。
儀式結束之後,眾人高呼著新年的祝福。然而眾人的呼喊卻被維克特王舉手制止。
“抱歉,打斷一下諸位喜慶的心情。朕有件事情要在此向大家宣布。”
這位年邁的國君說完,原本站在身後尤金隨即向前跨出一步,來到維克特王的身邊。維克特王看了他一眼,隨後向在場的賓客們開口:
“朕在此宣布——帕耳圖伯爵,尤金。舍巴林成為吉斯塔特王國的新任王儲。請諸卿為此作證。”
整個大廳頓時沉寂了下來。在場所有賓客全都難掩驚訝地望向維克特王及尤金伯爵。其中有幾個人倒是顯得頗為鎮定。而另外也有部分人士聽到此事後松了口氣。
維克特王有一個兒子,其名為盧斯蘭。若沒有特殊原因,他應該要繼承維克特成為繼任的吉斯塔特國王……但他罹患了心病。
其後,維克特王沒有廢黜嫡子,也沒有另立王儲。這點讓諸多吉斯塔特的王宮貴族相當介意。
此時,不知道由誰開始先拍了手,有幾個人隨之跟進,接著又有更多的人響應。一陣宏亮的掌聲有如洪水般涌入整個大廳。對此,尤金僅僅行禮回應。
隨後,維克特王等待掌聲結束補上一句:
“那麼就請各位盡情享受這場午宴吧。”
說完,維克特王便在尤金伯爵的陪同下離開了大廳。
不久,大廳內嘈雜的談笑聲又再次響起。樂師們也為了不打擾大家的興致,靜靜地窩在角落演奏。大廳角落有一排並排的圓桌,侍從接連端出許多珍肴置於桌上——
有以多種香料調味的烤乳豬、以香菇丁和馬鈐薯為餡的炸麵包、整鍋飄著裊裊熱氣的紅甜菜牛肉湯、有成人手臂大小的蒸明蝦、包了肉乾和起司的煎蛋卷,以及醋漬鮭魚塊冷盤等等,每樣都讓人食指大動。
此時,堤格爾幾乎是下意識地望向站在遠處的凡倫蒂娜。
當維克特王宣布尤金伯爵成為新任王儲時,最先給予掌聲的即是這位戰姬……不知為何,這點讓堤格爾印象深刻。
一直到日落之前,堤格爾都在享受這場午宴。
他和幾位戰姬品嘗著宴會上的料理,對此讚不絕口。他們一起跳舞,談天。每當艾蓮和米拉起了摩擦,蘇菲和莉姆即會出面協調。而堤格爾詢問莉莎路伯修的近況時,也積極地把無法融入大家的蒂塔和奧爾嘉拉了進來。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奧爾嘉和蒂塔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似乎是蒂塔身為堤格爾家侍女的身分,讓奧爾嘉覺得自己不用那麼拘謹。而對蒂塔來說,奧爾嘉雖是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怎麼說也是小她兩歲的女孩,讓她不會覺得這麼緊張。
總之,兩人打開了話匣子,甚至談論起雙方的家鄉。當蘇菲加入對話後,奧爾嘉雖然即刻燃起了敵對意識出言挑釁,但全數被蘇菲輕鬆化解掉了。
米拉和莉莎過去鮮少有機會說話,彼此都想藉著這個機會多聊聊,因而打開了話題。然而,她們之間卻沒有萌生友情。雖然彼此一直都有話題聊,但她們在對話中,感覺到彼此的思維模式簡直是天差地遠。
兩人領地的地理環境原本就南轅北轍——米拉統治的奧爾米茲公國位在吉斯塔特王國的南方,境內山多。與布琉努王國和墨吉涅王國之間多有交流。
另一方面,莉莎所統治的路伯修公國則位在吉斯塔特王國西部,境內多為平地且面海,多以海路與布琉努王國和亞斯瓦爾王國往來。
米拉出生在奧爾米茲公國。她的母親是戰姬,父親則是在公宮任職的文官。母親因病過世之後,米拉繼承了戰姬的身分。父親則離開公宮,在城外鎮開了一間旅館——這是他顧慮自己的立場可能會為米拉帶來一些負面影響所做的決定。
至於莉莎,她並非出生於路伯修公國,不清楚母親的身世,而父親更是背叛了國家的貴族……莉莎還是在十歲才得知這件事。在此之前,她都一直都是個在窮苦村落中長大的孤兒。如此一來,兩人之間當然是搭不上話了。
另外,一談到堤格爾,她們彼此心理也產生了異樣的感觸——
這兩位戰姬為了刺探對方與堤格爾之間的親疏關係,提起了這個話題。她們彼此都對堤格爾的個性、弓術,以及黑弓的事非常清楚……至於其他戰姬對這些事情知道多少,對米拉和莉莎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跟堤格爾曾經一起偷溜出路伯修公宮,在公都裡面散步。”
“是嗎?我也跟堤格爾一起吃過麥片粥,也請他喝過好幾次紅茶。”
到這裡都還是無關緊要的閒聊。
“我可是跟堤格爾並肩作戰過呢——我說的不是烏魯斯,而是堤格爾喔。”
“我雖然沒有跟他並肩作戰過,不過我有為了保護他而戰,還曾經被他救過。他現在也還記得的。”
“堤格爾送我的紅茶很好喝呢。”
“我之前偷偷溜出公宮的時候,變裝用的衣服是堤格爾幫我準備的呢。”
“聽說你把堤格爾當成馬夫使喚呀?雖說當時他喪失記憶,不過你也見識過他使弓的技術了吧?這樣的決定真令人難以置信。”
“你好像也曾因為不打算和堤格爾深交,就對他冷嘲熱諷吧?雖說別人家的事情我是不應該管太多,不過應該還有其他的應對方式吧?”
這兩位戰姬顯露出了凶惡的笑容瞪視著彼此。她們不是真的生氣,也不是討厭對方。她們還是可以一起吃飯一起閒聊,不過此時這兩人也同時確信,彼此是不可能成為無話不聊、不用顧忌對方的摯友了。
於此同時,她們卻也同時感覺到,兩人在某方面的思考模式是相當接近的。
比方說,她們現在都已經了解奧爾嘉拋下領地外出流浪的原因,但她們也部覺得這不是作為一名戰姬該有的行為。而她們在面對蘇菲時,也同樣都沒辦法表現出強硬的態度。
而且一提到堤格爾,兩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這點也是無法否認的默契。
附帶一提,在這陣對話中,米拉刻意避開了艾蓮不提。因為她才稍稍說了句那位銀發戰姬的壞話,莉莎便明顯流露出不悅的神色。然而,這位擁有異彩虹瞳的戰姬儘管表現出這樣的反應,卻也沒有開口為艾蓮說話。
話說回來,堤格爾和幾位戰姬其實也不是一直在吃喝玩鬧,因為每隔一會兒,他們就得應付吉斯塔特的貴族前來問候。
對這些王宮貴族來說,掌管國內幾個公國的幾位戰姬說什麼都得寒暄一下。而堤格爾與幾位戰姬都有相當深厚的交情,這些貴族們自然也不能失禮。
此外,他們對堤格爾這個人非常感興趣。畢竟整個吉斯塔特王國找不出一個人能與這麼多的戰姬結為至交——比方說,領地位在王國南方的貴族,的確可能會與艾蓮、米拉和蘇菲打上交道;但由於距離和萊格尼察,以及奧爾嘉的布列斯特相對距離較遠,和這兩位戰姬自然也沒有交流的機會。莉莎的路伯修和奧斯特羅德更是形同另一個國度,光是來回一趟都堪稱是一次苦行。連國內首屈一指的貴族伊爾達,也只與莉莎和凡倫蒂娜有所往來。
然而,堤格爾身為他國之人,身邊卻有五位戰姬與他相談甚歡。
對此,艾蓮等人也覺得頗為有趣。每當有人前來問候,這幾位戰姬便會拉著堤格爾一起加入對話。此舉就連方才和堤格爾初次打了照面的凡倫蒂娜也仿傚著。儘管是第一次見面,但堤格爾是客將,實在是不方便拒絕。而艾蓮等人則因為自己就是這麼做,也不好表示反對。因此只能站在一旁觀看。
“不過話說回來,堤格爾真受歡迎呀。”
艾蓮遠遠看著堤格爾被凡倫蒂娜拉著與幾位諸侯貴族們談話的情景,語帶讚嘆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此時蘇菲走了過來。
“艾蓮,我有件事想麻煩你。”
“不行。”
艾蓮將一杯盛滿葡萄酒的銀質酒杯貼到嘴邊啜了一口,冷冷地回絕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耶。”
“我猜得到。你是要我在堤格爾回布琉努之前,把他借給你對吧。”
“答對了——”
蘇菲笑著將頭靠到了艾蓮屑上。那一對祖母綠般的眼眸夾帶著微微的熱意,投射向站在遠方的堤格爾。
“好嘛——不過就是多繞一點路呀——他救了我,可是我卻還沒有回報他呢。”
“回報?你是想幹嘛?”
艾蓮語帶警戒地開口質問。蘇菲的為人值得信賴,但她對於偏愛的人事物總是有過度關照的傾向。艾蓮飼養的幼龍路尼耶就是受害者之一,她與堤格爾重逢時毫不避諱地緊緊抱著對方不放的舉止,也同樣讓人懷疑。
“我只是要招待他到我的公宮,請他吃飯而已呀。”
“如果只是要請他吃飯,不用進你的公宮去也行吧。”
“我想讓我們公宮的人見見他呀。因為大家都想親口跟他道謝呢。再說,我有些話想跟他私下說,僅僅一、兩個晚上的時間是說不完的。”
蘇菲這番話讓艾蓮聽了不太高興,因而瞪了身旁這位金髮戰姬一眼。
“蘇菲,你少跟我開這種玩笑。之前你已經叫我把堤格爾借給你一次了……”
那是約兩年前,蘇菲頭一次見到堤格爾時的事。對此,蘇菲微微笑聳了聳肩膀說:
“真令人懷念呀。我那時候確實是開玩笑的,不過我如果說——我這次是認真的呢?”
“那我要把之前對奧爾嘉說過的話一字不差地送給你——堤格爾是布琉努王國的貴族,而你可是我們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呀。”
“是啦。不過他是男人,而我是女人。我沒打算輕匆我身為戰姬的身分,但也不想過度隱藏自己的想法,偽裝自己呀。”
這句話讓艾蓮又嘆了一口氣。



在結束了面對諸多貴族們的寒喧之後,堤格爾覺得相當疲憊。儘管他擁有一副在狩獵和戰爭中鍛煉起來的體魄,但這種疲憊卻是精神上而非肉體上的。
在莉姆和蒂塔的攙扶之下,堤格爾喝了一杯葡萄酒,總算是平靜下來。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艾蓮等人也不得不好好反省一下。
“我們做得好像有點太過分了些呢。”
“不過對貴族而言,跟其他貴族見面交流是很重要的事呀。”
米拉提出異議,但莉莎也忍不住歪著頭開了口:
“就算是這樣,今天的交際也太多了吧?再說,堤格爾是布琉努王國的人,把交際的對象限定在王宮任職和領地在我國西部的人,是不是比較好呀?”
對此,蘇菲搖搖頭說:
“不能這麼說。畢竟堤格爾今後造訪波利西亞公國的機會也不小呢。”
聽到這位金髮戰姬這麼說,一旁的奧爾嘉也默默地用力點頭附和。奧爾嘉統領的布列斯特公國位在吉斯塔特王國的東部。
堤格爾一邊聽著這幾位戰姬的談話,一邊漫不經心地思考起自己的未來。
——我今後會面臨什麼樣的生活啊。
這時候,一名男子忽然朝著堤格爾走了過來。
“抱歉,請問您是哪位?”
蒂塔像是在守護堤格爾般,向前跨出一步站了出來。對此,那名男子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而是這麼開口回了話:
“馮倫伯爵,維克特國王陛下有請。”
堤格爾聽了點點頭。維克特王之前曾向他提起,在傍晚的時候有事想跟他單獨談談。
“你可以嗎?我陪你走一段路過去吧?”
艾蓮頗為擔心地開了口。而且不只她,還有蒂塔、莉姆、米拉、蘇菲、莉莎,以及奧爾嘉全都對他投以關切的眼神。但堤格爾只是笑笑地搖了搖頭。
“我跟維克特國王陛下不是要說什麼太嚴肅的事,馬上就回來了。”
堤格爾為了讓蒂塔安心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隨著該名男子走出了大廳。
“您真受歡迎呀。”
男子笑說。堤格爾也伸手搔了搔自己暗紅色頭髮,苦笑著回應:
“我自己是不這麼覺得啦。不過好像我一離開,她們就會覺得我會陷入危險的樣子。”
“國王陛下很同情您的境遇呢。”
堤格爾聽到眼前的男子這麼說,愣愣地看著他——這是開玩笑嗎?還是那位老邁的國王陛下真的這麼說?
對於堤格爾的反應,眼前的男子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繼續向前走。 他們來到一間房門前。男子在這裡駐足,以手勢請堤格爾入內。堤格爾敲敲門之後,將房門推開走了進去。
這是間非常寬敞的房間。屋內擺設相當豪華,就連嵌在墻上的暖爐都裝飾得極為華美。
房間中央有一張大椅子,維克特王就坐在椅子上。他身上穿的仍是方才在大廳時看到的那一襲華麗長袍,但頭頂上沒有配戴王冠。
維克特王的面前擺了一張同樣的椅子,中間則是隔著一張小桌。
“坐吧。”
在維克特王的邀請之下,堤格爾行了禮,依言坐到這位年邁國王的對面。這張椅子軟得出奇,將堤格爾的重量整個吞了進去,讓他差點慌了手腳。
為堤格爾領路的男子端出了兩隻銀質酒杯,斟滿了葡萄酒擺到小桌上,隨後對兩人行了禮,便離開了房間。房門關上的聲音從堤格爾的身後傳來。
屋裡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
“關於你之前前往亞斯瓦爾王國一事——”
維克特王沒有多花時間寒喧,直接切入了正題。堤格爾慌張地生咽了一口氣,豎耳傾聽這位年邁的國王要說什麼。
“朕是希望你擔任我吉斯塔特王國的使者沒錯,但可不記得有強迫你答應。畢竟你不是我國的國民,怎麼能強迫你接受呢?至於你在亞斯瓦爾王國被捲入戰端,那是你自己的決定。而你在歸程時遭遇沉船意外,更是朕無法預知的事……”
  這番話讓堤格爾聽了忍不住眨了好幾次眼睛,愣愣地凝視著維克特王。這位年邁國王所言屬實,但怎麼聽都是挑釁的語氣,馬斯哈或蕾琪公主聽了肯定會為之震怒。
就在堤格爾正思索著該如何回話的同時,眼前這位年邁的國王面不改色,進一步又開了口:
“——朕大可這麼說,不過這樣的說詞似有不妥……你怎麼看?”
“……這只怕會招致布琉努王國的不滿。”
聽到維克特王問得突然,堤格爾難掩驚訝的反應,但也慎重答了話。對此,維克特王搖搖頭。
“這麼說不對。確切的說法是,朕方才的說詞會激怒你身邊的人,而你的至交可不只侷限在布琉努王國之內。”
這句話讓堤格爾腦中不由得浮現出了艾蓮等人的模樣。同時心想,也許和布琉努王國相比,他在吉斯塔特王國交到的摯友還更多吧。維克特國王看著眼前這位青年的反應,揚起了嘴角說:
“朕當然是不能這麼宣示。不過,朕要是這麼說,結果應該會很有趣吧。”
說完,他向前挺出了身子,接著對堤格爾深深地低下頭。
“所以,朕得跟你道歉。”
這情況讓堤格爾忍不住屏息。他看著維克特王低頭露出爬滿灰發的後腦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堤格爾有聽說過,維克特王希望透過馬斯哈轉達對布琉努王國的歉意,不過都已經這麼做了,他實在沒想到維克特王作為一國之君,居然會這麼對他低頭致歉……要是這件事傳出去,對他身為國王的威信應該會造成很大的傷害,進而引發一起不小的騷動吧。
一會兒之後,維克特王抬起頭,顯露出一張不帶半分情緒的表情。堤格爾試著說服自己冷靜。
坦白說,他對維克特王一點都沒有埋怨——的確,他在亞斯瓦爾王國是被捲入了一連串嚴苛的戰爭之中。不過他也遇到了奧爾嘉和馬特維,親手拯救了蘇菲,還認識了包含塔拉多.格拉墨在內的許多人。
至於墜海,這個部分就跟維克特王所說的一樣,只能說是一起意外。畢竟有誰會想到竟然有魔物帶領海龍,夜襲他們搭乘的船隻呢。
因此,堤格爾開了口:
“亞斯瓦爾王國的國境與我布琉努王國也有接壤。亞斯瓦爾王國的混亂,對我國應該也會造成不良的影響。所以,我是為了我國的和平,以及我國與貴國之間的情誼而去的。”
儘管維克特王已經先向他道了歉,但他還是將事前想好的話吐了出口。只是,維克特王臉上的表情仍舊沒有任何改變。堤格爾無法猜出這位年邁的國王心裡在想什麼。
“你的想法是很重要沒錯,不過這件事不可能在朕的道歉跟幾句讚賞之下就這麼了事。畢竟你可是拯救了我國寶貴的戰姬性命,還為我國和亞斯瓦爾王國建立了友好的關係。所以,朕要給你一點獎賞。”
——來了……堤格爾聽了維克特王的說法,在心裡忍不住嘟噥了一聲。關於維克特王的賞賜,這點堤格爾事前在與艾蓮和莉姆談論這次會面的情況時,就已經預料到了。
——根據艾蓮和莉姆的揣測,維克特王給我的賞賜應該不會是領地,而內容大概不出金幣、寶石、名譽的稱號,或是別墅之類的……
堤格爾也這麼想。不過維克特王接下來脫口說出的話,卻完全出乎這位紅發青年的意料。
“說吧,你想要什麼?”
這句話實在是太過出乎意料,讓堤格爾一時之間想不出該如何回應。而眼前這位年邁的國王接著開口:
“說吧。只要是朕可以辦到的事,朕就會答應。”
“……什麼都可以嗎?”
堤格爾說話時的語氣是打著顫的。他這麼問不是為了確認詳情,而是為自己爭取拾回冷靜的時間。對此,維克特王毫不猶豫地回了話:
“什麼都可以。一如朕所說的,只要是朕辦得到的事都行。”
堤格爾聽了,額頭上冒出了冷汗。而他的背上更是濕成一片。也許是因為這間屋子比較暖和的關係吧。此時緊張和不安的心緒緊緊掐著他的心房。
“您要忽然要我提出要求,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
“那麼,王座如何?”
維克特王的提議讓堤格爾差點驚叫出聲。然而這位年邁的國王臉上的表情卻始終如一,連臉上的皺紋和嘴上的鬍鬚都只有開口說話時的抖動,冷靜的模樣仿佛只是在與人閒聊。
“抱歉,您說……王座是什麼意思?”
“朕說的當然是布琉努王國的王座了。”
面對堤格爾的詢問,維克特王若無其事地回了話:
“朕已經調查過你的國家內外情勢,只要你有那個意思,朕可以將軍隊和資金借給你。”
這讓堤格爾聽得瞠目結舌。若是直接解讀維克特王這番話的意思,他是要堤格爾回國篡位……抑或者,其實這位年邁國王的意圖是要引誘他失言,說出心裡的話?
“我覺得,我好像正被慫恿去做一件不符合自己身分地位的事。”
堤格爾笑著意圖矇混,但維克特王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其實你也可以選擇不流血的方式達成這個目的。畢竟現在統治布琉努王國的,是位年輕的公主嘛。”
這位年邁國王的眼神有如深不見底的沼澤,讓堤格爾幾乎產生了要被吞進去的錯覺,因而不知道該拒絕還是接受。
他提起置在桌上盛著葡萄酒的銀杯貼到嘴邊,試圖借此壓抑內心波濤洶涌的悸動。隨後他開了口:
“請容我像陛下您提出一個疑問——您為什麼會提到王位的事呢?”
“你與我國的戰姬關係相當友好。”
維克特王也提起了銀杯,啜了一口葡萄酒說。。
“我吉斯塔特王國之內,可沒有一個人能像你這麼有本事。就連歷代國王之中能與多位戰姬建立親密關係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對陛下來說,戰姬是您的部下,不過對我來說,她們是我的朋友……難道不是因為這種關係上的差距使然嗎?”
“所以朕才勸你坐上布琉努王國的王位。因為要是鄰國國王是像你這樣的人,不管什麼問題,都會變得很好處理了。”
聽到維克特王這麼說,堤格爾一對黑眸之中流露出的困惑又加深了幾分。
“您這麼說,是想將我拱成一個傀儡國王嗎?”
儘管猶豫,但他還是下定決心吐出這個疑問。他知道這是個危險的問題,但若是不吐出這般犀利的質問,他就無法摸透這位國王的意圖。
對此,維克特王微微挑起了眉毛,初次流露出算是反應的反應。
“沒這麼麻煩。朕所希望的就跟你一樣,是我國的和平而已。而擁立一位傀儡國王,就只會帶來混亂的局勢而已。”
說到這裡,這位國王稍稍顯露出了愉悅的語氣說。。
“朕想問你,你可有野心?不說王位,你有沒有想擴張領地,站上更高地位的野心?憑你卓越的弓術,戰場上輝煌的功勛……你不覺得與這些成就相比,目前的地位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嗎?”
“我……很滿足於自己現在的地位。就算回到布琉努王國,回到亞爾薩斯之後,我也不會想追求這樣的東西。”
“這是夢話呀。”
維克特王冷冷地笑了一聲。而他這句話也像是一把無形的冰刃,戳進了堤格爾的心房。堤格爾驚訝於這位年邁的國王初次顯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反應,因而瞪大了眼看了過去。
對此,維克特王別過頭,將目光投射到了一旁的壁爐上。
“朕喜歡狩獵。在你這個年紀,朕也經常扛著弓箭騎馬,奔馳在由我吉斯塔特王族管理的狩獵場上。朕養了從布琉努王國弄來的老鷹,也養了獵犬。”
他的表情皺了起來,顯露出自嘲的反應。
“然而,在朕過了二十歲之後,無論是弓箭或是馬匹都被沒收了。連老鷹跟獵犬也是。朕被人點了名說:‘從此之後,你就是這個國家的國王了。’身為國君,我是不能親自攜弓帶箭的。即使我來到狩獵場,也會跟來一群侍從,身旁也總是有十名以上的護衛。”
堤格爾沉默地聽著維克特王的話語。吉斯塔特王的語調實在是過於平淡,讓堤格爾分不清他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單純在呢喃著過去發生的回憶。
“若朕說想要天上的鳥兒,就會由最出色的弓箭手將之射落,並獻呈給朕。而朕在看了幾眼之後,便會要主廚拿去處理。這,就是國王的狩獵。”
維克特王輕嘆了口氣,將視線移回堤格爾身上。
“和無條件獲得新身分的朕相比,憑著一己之力掙得目前身分的你,或許狀況不能相提並論;然而,你應該和朕一樣,都無法回歸過去的立場了。你應該不是認真覺得,在回到布琉努之後,還能像過去一樣當個亞爾薩斯的伯爵度日吧?”
堤格爾連一句話都擠不出來。維克特王的話語,將堤格爾心中的不安雕出了形體。
“你能夠平息布琉努王國的內亂,而且還在內亂期間擊退了墨吉涅的大軍侵略;這次更是協力終結了亞斯瓦爾王國的內亂……”
堤格爾默默凝視著維克特王屈起了如枯枝般的手指,一一列舉著他的功績。
“即便手邊擁有充裕的兵員跟資金,這也不是常人能及之事,但你卻幾乎是一個人獨自完成的。話說,在你們布琉努王國,你的弓術應該是得不到認可的。因為一個民族狹隘的偏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不過你的戰功是沒有人能夠忽視的,也因為有許多人會站在你的身邊,所以眾人更不可能對你視而不見。”
“感謝陛下抬愛,這是我無上的光榮。”
堤格爾竭盡所能地擠出了聲音回話。因為他覺得害怕,害怕要是再不開口說些什麼,整個話題將會被帶到完全違背他的期望的方向。
“不過我已經對蕾琪公主殿下宣示過我的忠誠了,如果我的國家有任何危難,我會第一時間趕回去。而且對我來說,亞爾薩斯是我的故鄉。我只要有這一片領地就夠了,不期望更高的地位或更多的領地。”
“你無論如何都不想要國王的位子?”
維克特王開口確認。對此,堤格爾用力地點了點頭。這是他發自內心的回應,而若是回到布琉努王國之後,無論蕾琪公主要賜給他什麼樣的地位跟領地,他都打算回絕掉。
“這樣的話……對了,你要不要成為朕的臣子呢?”
話題忽然來個急轉彎,堤格爾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眨了兩下……這位年邁的國王現在又打算說什麼?維克特王凝視著堤格爾臉上的表情,不以為意地開了口:
“既然你不想成為國王,那麼朕就必須另外予以獎賞。而如果你願意成為朕的臣子,憑你立下的功勞,朕可以為你準備應得的地位或是其他賞賜。”
這句話讓堤格爾聽了覺得困惑。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很清楚地把想法傳遞出去了。
“那個、我……我打算回亞爾薩斯去……”
“亞爾薩斯現在是由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兩國共同管理,所以只要你點頭,亞爾薩斯就會成為我國的領土。而領主帶著其所掌管的領地一同投效他國,這從來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維克特王這樣的說法,讓堤格爾再也按捺不住了。
“您是要我當一個叛國之人嗎?”
然而,對於他的憤怒,這位年邁的國王卻是淡然處之。他默默地凝視著堤格爾,但隨後眼神卻忽然變得銳利。
“你會死喔。”
這簡短的一句話,及時讓堤格爾冷靜了下來。他一時以為自己方才脫口說出的話過於失禮,但其實沒有人能在聽到背叛祖國的要求時冷靜應對的。他雙手置在膝蓋上緊握拳頭,雙眼直視著維克特王,等著對方繼續開口。
“你沒有野心,又沒有慾望,這是你極大的缺點。但你卻毫不掩飾地表現出這個部分,讓這個問題又更大了一些。因為多數人聽了你這麼說,是不會相信的。他們會認為你只是佯裝出兩袖清風的樣子,目的是要掩飾你不欲人知的強烈野心跟慾望。”
這番話出乎堤格爾的意料,讓他無法開口回話。但此時他緊繃的心緒和憤怒也在這個瞬間煙消雲散,他表情困頓地凝視著維克特王。在隔了數到五的沉默之後,他有些畏縮地開口詢問:
“沒有野心跟慾望是缺點嗎?”
“若是沒有才能和功績的人懷抱著野心,絕不會是什麼好事,但像你這樣的人若沒有慾望,也會是一場災難。朕手下的臣子不清楚你的為人,他們會對朕對你的處置抱持疑惑,認為朕對於你的功績,無法給予應有的獎賞……雖說,將你無欲無求的這一面拱成一段佳話也是一種處理方式,不過這麼一來,就會有另一派人對你投以嫉妒的眼神。再說,你的領民未必都喜歡一個無欲無求的領主。也有人希望自己的領主面臨賞賜時,能歡天喜地地收下。”
維克特王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其道理。堤格爾無法反駁,只能默默聆聽。
“好了,你想要什麼賞賜呢?”
“那麼……可以請陛下賜與我與我的功績相當的金幣嗎?”
“好,那麼朕就準備二十輛馬車份的大桶吉斯塔特金幣,由四十匹馬搬運——當然,不只是金幣,馬和馬車都歸你所有。”
“呃!”
堤格爾忍不住驚呼一聲。此時他腦中浮現的,是亞爾薩斯的核心都市榭雷斯塔以及他的宅邸……那裡肯定裝不下這麼多金幣。
而且,就算金幣囤放的問題解決了,還有二十輛馬車跟四十匹馬……既然是吉斯塔特國王的賞賜,馬跟馬車是絕對不能隨便丟掉的。這麼一來,就得建造大型車庫跟馬廄了。
面對堤格爾驚訝的反應,維克特王似乎朝著另一個方向自行解釋。他一派輕鬆地開口詢問:
“不滿意嗎?如果你想要更多,朕可以加倍給你。”
堤格爾聽了,慌忙地趕緊低頭,對眼前這位年邁的國王道謝。
這次的面談結束之後,堤格爾準備離開這間房間。
“這次的對話挺有意義的呢,堤格爾維爾穆德卿。”
在他離開之前,維克特王叫住了他,對他這麼說:
“就訂在明天好了。在你離開我吉斯塔特王國之前,能否和帕耳圖伯爵碰個面呢?朕覺得,這對你而言也不是壞事。”
堤格爾離開了維克特王所在的房間,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也涌上了一股沉重的疲憊感,讓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甚至想就這麼在王宮走廊上倒頭睡去。
——國王?要我成為國王……?
他沒有說出口,因為這不是可以被其他人聽見的事。儘管奧爾嘉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但此次由維克特王脫口說出,兩者之間的分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原本打算在這次的面談結束之後找艾蓮和莉姆商量,但現在只能作罷了。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之前在亞斯瓦爾王國認識的塔拉多.格拉墨這名青年。他雖生為一介平民,卻在戰場上立下無數功勛,因而攀上了將軍的位子。之後還向堤格爾說,他要成為該國的國王。
——不,我跟他不一樣。
堤格爾搖搖頭,獨自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今天與維克特王的這次面談,令他想忘也忘不掉。



夜色攀上了王都席雷吉亞的天空,地上亮起五顏六色的輝煌燈火。民眾點亮了政府配給的蠟燭,在入夜後喝酒、唱歌、跳舞。由於每年都有這樣的情況,王都的公職人員和衛兵都已經習慣了。只要沒有人打架鬧事,他們是不會介入的。
再一刻鐘時間過後,太陽祭第一天的活動就宣告結束。此時有七名男女——堤格爾和六名戰姬聚集在王宮內的一間房間裡。
堤格爾仍穿著身上的禮服,艾蓮等人也依舊穿著宮廷禮服,他們圍坐在寬敞房間中央的一張大圓桌前。堤格爾將黑弓置在身旁,而其他幾位戰姬也將各自的龍具擺在自己的身邊。
艾蓮說,這間房是貴族聚集在王宮內談天時使用的場所。堤格爾進來後的感想是,光這間房間就跟他在亞爾薩斯的家差不多大了。
房間的地板鋪了藍色的地毯,墻邊設置磚頭堆砌而成的壁爐。壁爐裡燒著柴火,烘暖了室內的空氣。天花板上垂著一組圓形吊燈,吊燈上插著好幾十根蠟燭,火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這間屋裡除了堤格爾等人坐的椅子之外,還有幾張長椅和矮床,上面堆滿了鑲有花和動物刺繡的靠墊。
艾蓮雙手抱胸,上半身靠在椅背上,一雙眼睛緊盯著壁爐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她絲毫不介意這個動作會弄皺身上的禮服。坐在她身邊的堤格爾從她的側臉中察覺到些許落寞的神情。
——是因為莎夏的事嗎?

莎夏即亞莉莎德拉.阿爾夏芬,這位黑髮戰姬是艾蓮的摯友,持有擁有火焰之力的龍具,巴爾格雷。
平常的艾蓮絕不會顯露出這樣的表情。然而,在這個所有戰姬齊聚一堂的時刻,她必然會想起莎夏吧。
“——艾蓮。”
堤格爾猶豫了一會兒,用和緩的語氣呼喚了身旁這位銀發戰姬——如果現場只有他和艾蓮,他應該會讓艾蓮一個人好好沉思,不過現在可不是這樣的場合。艾蓮微微瞠大了眼睛,銀發也微微搖曳,但很快就轉頭對堤格爾報以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了不習慣的衣服,我好像有點累了。”
“我也很想趕快從這身衣服之中解放啊。”
堤格爾拉了拉禮服的衣擺笑著回話。這番話有一半是認真的。
“如果你可以接受寬鬆的衣服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呀。”
隨著一聲快活的嗓音,一副白磁茶杯輕輕地擺在堤格爾的面前。杯裡盛滿了紅茶,裊裊白煙帶著清香,撩撥著堤格爾的嗅覺。
米拉坐在堤格爾的另一側,舉著茶壺面露微笑。紅茶似乎是她泡的,其他戰姬們面前也各擺了一隻盛滿紅茶的白磁茶杯。
“我可以幫你選一套站在我身邊也絕不失色的衣服,想穿嗎?”
“若真有這種衣服的話,我還真是求之不得。另外,如果你可以順便幫我整理一下頭髮的話……”
“等一下,堤格爾,我也可以幫你挑衣服,沒必要特地去找米拉。”
艾蓮以不悅的口氣打斷了堤格爾還沒說完的話。米拉端著手裡的茶壺,睥睨著另一頭的銀發戰姬冷哼了一聲,說道:
“在選衣服的品味跟穿搭知識方面,我了解得應該比你更多吧?”
米拉這句話讓艾蓮稍稍心虛了一下,但艾蓮可沒打算就這麼退出戰局。
“我是沒你清楚沒錯,不過,重要的應該是了解堤格爾適合什麼樣的打扮吧?我認為藍色為主的衣服最適合他。畢竟藍色最能凸顯出他頭髮的顏色嘛。”
“別笑死人了。艾蕾歐諾拉啊,堤格爾最適合的顏色是白色好嗎?”
米拉聳聳肩,露出嘲弄的笑容望向艾蓮。
堤格爾夾在兩人中間,一臉困擾地看了看其他幾位戰姬的反應。蘇菲掩著嘴笑著;奧爾嘉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幕;莉莎和凡倫蒂娜則帶著混合了驚訝和無奈的表情凝望著堤格爾、艾蓮和米拉。
“我覺得堤格爾比較適合綠色。那種像大草原般的翠綠色。”
奧爾嘉開了口。艾蓮和米拉聽見了這番話,同時露出了發現新對手的反應,轉頭望向桌子另一頭的粉色頭髮的戰姬。對此,蘇菲微微歪著頭,伸出一隻手捧著自己的臉頰附議:
“對喔,綠色應該挺適合他的呢。”
“那的確是不難看,但綠色不就是他平常所穿的衣服顏色嗎?這樣太沒新意了。”
“綠色也算挺不錯的,但應該還有更適合堤格爾的顏色吧?”
“——你們要爭這個爭到什麼時候?”
直到莉莎一臉無奈地插了嘴,艾蓮和米拉這才回過神來,表現出該有的氣質。
米拉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伸手端起了桌上盛著紅茶的白陶杯啜了一口。她這麼做是為了證明紅茶沒有添加不該加的東西。
儘管堤格爾絲毫沒有懷疑她的念頭,不過現場可是聚集了王國支柱的六位戰姬,就是再謹慎幾分也不會顯得多禮。
“今天邀請各位齊聚一堂為的不是別的——”
此時,率先開口的人是蘇菲。她帶著極為嚴肅的表情凝視著同坐在桌前的眾人說:
“我想跟各位討論一下關於魔物的事。”
“魔物……?”
凡倫蒂娜手裡端白陶杯歪著頭問:
“蘇菲亞,我聽你說你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不是嗎?”
“雖然聽起來很像在開玩笑,不過這是很嚴肅的事喔,凡倫蒂娜。”
蘇菲不帶笑容地回了話,她的反應讓凡倫蒂娜有些困惑。但不只蘇菲,在場的所有人都緊繃著面容沒有開口。他們似乎打算先聽聽蘇菲想說什麼。
於是,這位金髮戰姬先將自己所遭過到的情況敘述了一遍——即去年乘船從亞斯瓦爾王國歸國時,船隻遭遇托爾巴蘭這頭魔物襲擊的事。而當時也搭乘同一艘船的堤格爾和奧爾嘉,在蘇菲說完之後也做了補充。
在蘇菲敘述這件事的時候,置於她身邊的龍具光華不斷閃爍著金光,仿佛欲證明其主人句句實書,沒有半句假話。
接著奧爾嘉也跟著開口: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托爾巴蘭,是在亞斯瓦爾的要塞。他喬裝成名為萊斯特的人類。不過根據我在亞斯瓦爾王國聽到的各種消息指出,萊斯特這個人已經持續待在那個位子上好幾年了;不知道究竟這個托爾巴蘭是一開始就是以萊斯特這個人的身分活動的,還是在某個時間點才把偽裝的身分轉移到這個人身上。”
語畢,置於她腳下的羅轟也輕輕地震盪,讓人覺得這把龍具是要保護它這位年幼的主人。
奧爾嘉說完之後,接著開口的人是莉莎:
“我遇到的除了那個托爾巴蘭之外,還有另一個名叫芭芭.雅加的魔物。”
此時,堤格爾以掛心的視線望向擁有一對異彩虹瞳的戰姬。莉莎察覺到堤格爾的視線,為了讓他放心而對他投以微笑。她的神色中帶有幾分喜悅,但也有幾位戰姬微微蹙起了眉頭。
莉莎先是提到她與已逝的莎夏一同在海上與托爾巴蘭交戰一事。隨後艾蓮則補充了她從莎夏口中聽到的情況。
接著,莉莎也毫不隱瞞地提起她曾遭受芭芭.雅加詛咒的事,以及因為這個緣故,她的右手至今仍無法恣意使喚的情況。
說完,掛在她腰上的雷渦釋放出幾道藍色的電光,仿佛讚許其主人的英勇奮戰。
“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芭芭.雅加的屍體,不過我知道它已經死了,也知道我身上的詛咒解除了。另外,我現在可以用左手揮使雷渦,這點沒有問題。”
她自始自終都表現出一副昂然的模樣。當她說完,艾蓮接著便開口。艾蓮接話的目的有一部分是為了驅走詛咒一詞帶來的緊張氣息。
“我遭遇的魔物,有伊莉莎維塔提到的芭芭.雅加,還有跟它一起出現的渥加諾伊。關於芭芭.雅加,我所知道的伊莉莎維塔都已經說了。”
艾蓮在這裡頓了一下,隨後一雙宛如紅寶石般的眼眸忽然眯細而顯露出銳利的光芒。
“至於那個渥加諾伊,它外表看起來就跟人類男性一樣。乍看年齡約二十五歲左右,體格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過它可以空手接下我的艾利菲爾。”
這句話震驚了在場所有的戰姬。艾蓮的龍具擁有“降魔之斬輝”之名,別說是鐵甲了,就連龍鱗也可以輕易斬斷。米拉、蘇菲,還有莉莎等人都深知艾利菲爾的劍鋒是何等犀利。
然而,那個渥加諾伊的肉體卻能擋下艾蓮的劍。
“抱歉,容我打個岔……我也碰過那個叫渥加諾伊的魔物。”
米拉帶著有些不悅的表情開了口,這讓艾蓮驚訝地望了過去。米拉接著繼續說:
“我聽你提起這個名字還有它的外表時,就覺得似乎不是巧合……我遇到它是在兩年前,我出面協助解決布琉努王國內亂的時候。當時我的拉斐亞斯也對它起不了作用。”
米拉手邊的凍漣忽然冒出了白色的寒氣,包圍在它的周邊。仿佛想起了當時的情況覺得憤怒似的。
“你是怎麼擊退它的?”
聽到艾蓮詢問,米拉沒有即刻回話,而是將目光移到堤格爾身上。隨後她再次轉頭面向艾蓮,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開口:
“你想知道嗎?”
“我可要先說,如果是借用堤格爾那把黑弓的力量,我也做過。”
艾蓮一派輕鬆地說完,她手邊的銀閃隨即得意地刮起一道微風,輕輕撥動了艾蓮的一頭銀發和禮服裙擺。
對此,蘇菲、奧爾嘉和莉莎也跟著點頭。米拉一臉茫然,來回望著在場的幾名戰姬。
“要是沒有堤格爾那把黑弓的力量,我們可能早就敗在托爾巴蘭手下了。”
聽到奧爾嘉面無表情地開了口,莉莎像是要甩開那段回憶似地搖了搖頭。
“沒有那股力量,我跟堤格爾恐怕也早就被雙頭龍吃掉了。”
米拉嘟起嘴,瞪了堤格爾一眼,隨即聳了聳肩。這時候,蘇菲轉頭望向自始至終保持沉默的凡倫蒂娜,對她開口詢問:
“我們說的話你可以理解嗎?”
“謝謝你的體貼,蘇菲亞。你們可以繼續說,不用管我。要是我有聽不懂的地方,我會提問的。”
凡倫蒂娜回話時的表情顯得相當嚴肅。看來她是以認真的態度聆聽這幾段與魔物遭遇的經歷,堤格爾相當欣賞她這樣的態度,露出了讚賞的眼神。
畢竟對堤格爾來說,若非他擁有遭遇魔物的親身經歷,加上在場這麼多的‘證詞’,他恐怕是怎麼也無法相信,這世上居然會有魔物這種超乎常識所及的物種。
蘇菲的反應卻和堤格爾不同,凡倫蒂娜這樣的反應反而使她更加重了戒心。她對鄰座這位黑髮戰姬開口詢問:
“凡倫蒂娜,你呢?你聽到我們這些經歷,有沒有聯想到什麼類似的情況呢?例如之前在哪裡遇到的人可能是魔物之類的……”
凡倫蒂娜一對眼眸不經意地流轉了一下,仿佛在探尋腦中的記憶一般,隨後緩緩地搖搖頭,對蘇菲垂首致歉。
“很抱歉,沒能幫上諸位的忙。”
“——這樣啊。雖然遺憾,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麼,堤格爾,可以請你談談你所遭遇到的情況嗎?”
在蘇菲的引言之下,在場幾位戰姬們的目光隨之集中到堤格爾身上。這位暗紅色頭髮的青年搔了搔頭髮,拾起置於腳邊的黑弓說:
“從我懂事,這把黑弓就擺在我家了。家父說,那是我們馮倫家代代相傳的傳家寶,還告訴我,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使用。”
“你的父親還提過其他關於那把黑弓的事嗎?”
聽到艾蓮詢問,堤格爾搖搖頭。
“至少在我的記憶中沒有。家父其實不怎麼使弓,只教了我基礎的射箭技巧。”
“仔細想想,布琉努王國的貴族會將一把弓當成傳家寶,真的是很奇妙的事。”
米拉開口說道。基本上,布琉努王國向來對於弓箭抱持成見,認為槍劍才是戰士該使用的武器,而弓箭是沒有武術才能的人,以及窮人才會使用的工具。雖然他們不是整個國家都摒棄弓箭不用,但使用弓箭在戰場上建功是不會受到讚賞的。
“像你這樣的人竟然是出自布琉努王國,這讓我覺得相當意外呢。”
艾蓮也附和著。對此,堤格爾苦笑著說:
“我是鄉下長大的嘛。我十歲第一次去王都尼斯的時候,就已經很習慣使用弓箭了。”
“堤格爾,你第一次認識到那把黑弓的力量,是在射下薩安。泰納帝和他所騎乘的飛龍的時候對吧?”
蘇菲確認性地開口詢問。堤格爾帶著緊繃的臉龐點了頭。
“嗯,在那之前,我除了保養之外不會特別去碰它。”
薩安是泰納帝公爵的兒子。在迪南特之戰的幾十天后,他在其父的命令之下帶著飛龍和地龍,率領三千兵馬攻向了亞爾薩斯。最後,他在堤格爾和艾蓮率領的萊德梅裡茲公國軍面前敗下陣來。
當時薩安欲乘飛龍逃跑,但堤格爾的意識卻也在這時候傳來黑弓的呼喚,要他將飛龍射下。他當時搭上黑弓的箭矢更是得到來自艾蓮的艾利菲爾授力,夾帶著一道旋風。
由黑弓擊出的箭矢以驚人之勢飛快貫穿了遨翔在高空中的薩安和飛龍,將他們轟飛。當時的衝擊之強,堤格爾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關於那把黑弓傳出來的聲音,你有概念了嗎?”
這次開口的人是米拉。堤格爾隔了一個呼吸之後,慎重地答了話:
“應該是蒂爾.納.法。”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布琉努王國和吉斯塔特王國擁有同樣的多種信仰,而蒂爾.納.法在這個信仰中是司掌夜晚、黑暗以及死亡的女神。既是主神佩爾克納斯的妻子,也是祂的姊姊、妹妹,同時也是祂畢生最大的敵人。
關於蒂爾.納.法是否該進入十位神衹之列,神官們過去曾有相當大的歧見。
有一派認為,司掌黑暗及死亡,同時又是主神佩爾克納斯生涯最大的敵人的女神,不應該與其他諸神齊名,好幾度主張應該將蒂爾.納.法從這個信仰中排除。然而,另一派則認為,這位女神既是佩爾克納斯之妻,也是祂的姊姊和妹妹,因此駁回了立場相對的提案。
最後,這個爭議以‘黑暗和死亡終會降臨’這個標語,以及‘佩爾克納斯能與祂生涯最大的敵人結為連理,應當給予讚美’的意見作結。
其後,蒂爾.納.法沒有自十位神衹之列中除名,並作為這個信仰的一部分延續至今。
“我沒有要懷疑你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為什麼蒂爾.納.法會幫助你呢?堤格爾,你的家系之中曾經有人是神官嗎?”
米拉蹙著眉頭開口詢問。她會有這樣的疑惑也是當然的。
“就我所知,我的祖先之中沒有神官或巫女,而我們馮倫家的第一代當家似乎是個獵人。根據記載,他是因為協助先帝有功,因而受封爵位和領地。”
“令堂呢?”
“家母是在王宮服務的園丁之女。她在失去親人、無依無靠的時候過上了家父。”
“如果能在王宮當園丁的話,家裡應該是有相當程度的身分地位才對……”
“關於家母的事我不太清楚。由於家母在我九歲的時候就已經過世,所以我沒有聽說太多關於家母的事。”
聽到堤格爾的回話,米拉隨即低下頭說“對不起”。堤格爾一點都不介意地搖搖頭。
——媽媽的事啊……
關於母親,堤格爾有信心可以馬上回答——她是個溫柔,喜歡說話的母親。另外,他也知道,他的母親體弱多病,從沒有步出家門。
然而,關於母親的身世,他卻幾乎是一知半解。
母親出生於王都尼斯,但她卻從來不提關於王都的事。也從沒有提起自己的人生經歷,或其他家人的事。
不過,她雖然不提自己的身世,但卻非常喜歡講述童話故事和歷史。
她每晚陪在幼時的堤格爾身邊講述各式各樣的故事,直到堤格爾睡著為止。所有堤格爾知道的童話及歷史故事,有九成都是從母親和馬斯哈那裡聽來的。
母親曾經提起弓箭手的故事,也有和魔物奮戰的勇者的故事,但卻從沒有提過關於那把作為傳家寶的黑弓的事。
堤格爾想,如果有什麼關於母親的文字記錄,應該只在父親的日記中了,但他沒有打開來翻閱。此外,也許可以從父親的摯友——馬斯哈和奧傑等人口中聽到一些關於母親的事。
“關於家母的事,等我回到布琉努之後我會試著了解看看。”
“麻煩你了,不過不要勉強喔。”
蘇菲吐露出這般體恤之言後,把話題拉了回來。。
“那些魔物以‘杖’或‘斧’之類的方式稱呼我們,好像對它們來說,我們只是龍具的附屬品一樣。”
“另外,那些傢伙也稱堤格爾為‘弓’。不過對我們跟對堤格爾的態度卻有明顯的落差。對它們來說,我們戰姬只是阻撓它們的存在,但堤格爾卻似乎不是如此。”
莉莎等米拉說完之後也開口:
“芭芭.雅加很明顯想要把堤格爾擄走。”
“渥加諾伊在跟我交手的時候也是如此。”
在米拉答腔之後,奧爾嘉歪著頭說:
“可是托爾巴蘭卻好像沒有這樣的打算呀。”
“那些魔物——我們不知道它們的實際數量,不過似乎也不是團結一致的。”
蘇菲說完,凡倫蒂娜開口插了話:
“我大概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各位今後打算怎麼做呢?”
這位黑髮戰姬說話時,將目光挪到了堤格爾身上。
“馮倫伯爵之後似乎是打算回到布琉努王國吧?這麼一來,您大概也不會頻繁前來我吉斯塔特王國了……甚至考慮到之前發生的事件,恐怕是好幾年都不會過來了。”
這是很正常的考量。畢竟堤格爾之所以會提早預定歸國的時間,原因就是吉斯塔特王國請他作為使者,將他遣使他國,差點造成堤格爾意外身故的結果。因此,就算堤格爾提出請求,恐怕蕾琪公主也不會輕易答應讓他隨便再踏入吉斯塔特王國的領土了。
而這幾位戰姬要前往布琉努王國也非易事。畢竟她們都是統治各個公國的公王,若非涉及國家層級的戰爭或重要交涉,她們是不能離開自己統領的公國的。
“馮倫伯爵,您怎麼想呢?您打算找出這些魔物,將之一一消滅嗎?”
“我還沒有決定。畢竟我們連它們的人數,以及目的都還不清楚。”
堤格爾這番話與其說是針對凡倫蒂娜的回覆,不如說是說給在場幾位戰姬聽的。
“今天請大家聚集在這裡,就如同蘇菲所說的,我希望大家能夠彼此交換跟魔物相關的訊息;我希望人家能夠借此把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情況分享給人家知道,也希望今後若有新的消息都能即時告訴人家。”
說到這裡,堤格爾望向凡倫蒂娜。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你可以幫忙,可以拜託你嗎?”
“是,如果是我能力所及的範圍之內的事,我很樂意幫忙。”
凡倫蒂娜面帶微笑地點點頭,這樣的反應讓艾蓮感到相當訝異。
“能聽到你這麼說,我是很感激啦,不過你也答應得太快了吧?”
“如果只有一、兩個人提到魔物的事,那可能還有商確的餘地,不過在場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遭遇過這些魔物,也容不得我不相信了吧。畢竟各位怎麼說也不會是因為興趣而聚集起來耍弄我的。”
凡倫蒂娜說完默默起身,將她的大鐮刀扛到肩膀上。
“如果這個話題到這裡已經結束,就請恕我失陪了。我有點累了。”
“抱歉,謝謝你今天特地撥冗前來。”
堤格爾說完,凡倫蒂娜便搖著她那一頭黑髮對眼前這位紅發青年點頭示意,並跟在場的戰姬們道別,隨後便離開了這間屋子。蘇菲默默不語地看著她將房門關上。
“從對話看來,凡倫蒂娜似乎是個好人呀。”
聽到堤格爾這聲嘟噥,坐在他身邊的艾蓮隨即伸手輕輕擰了一下他的耳朵。
“你對女人的感想真是一點都沒有參考價值。你那張肌肉鬆弛的笑臉從頭到尾都沒有停過。”
“有嗎?我覺得沒有呀?”
“竟然還沒有自覺,你看你病得多重。看來我得好好教育你一下,免得你被那種女人騙走。”
“艾蓮,看來你的嫉妒心也愈來愈重了呀?”
蘇菲重新整理好了心情,面帶笑容地調侃著艾蓮。艾蓮一股熱氣攀上了臉頰,趕忙將手從堤格爾耳朵上抽了回來。米拉和莉莎看了這個場面,輕輕地嘆了口氣——要是蘇菲沒有開口,這兩位戰姬也打算出言修理一下艾蓮了。
此時,始終保持沉默的奧爾嘉則面有難色地開了口:
“我跟堤格爾一樣,也覺得凡倫蒂娜看起來不像壞人,不過……”
這位粉紅色頭髮的戰姬猶豫了一會兒,隨後也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接著說:
“她對我們什麼話也沒問,這點讓我覺得有點在意。也許她還是不相信我們所說的話。”
如果凡倫蒂娜真的相信在場的人所說的話,那麼她應該會想要詢問一些細節才對……這是奧爾嘉懷抱的疑問。
“她會不會是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呢?畢竟她從沒有遭遇過魔物嘛。”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奧爾嘉點點頭,似乎沒打算繼續糾結在這個話題上。
“至少我們把想說的話都說了,這就是目前的收穫了吧。不然要她光憑我們說的這些話就要她相信這個世上有魔物存在,這也太勉強了。”
艾蓮以雙手抱著後腦勺。而莉莎也聳聳肩予以附和:
“就連我們公國親眼見過魔物的士兵之中,也有許多人以為那只是一場夢而已呢。就算我們身為戰姬,也不能改變這個情況呀。”
“其他我們現在該解決的問題,大概就只剩下堤格爾回到布琉努王國之後,我們該怎麼聯絡這點了。”
米拉說完,在場的六人於是商討了一下,但也沒想出具體的方法,決定在堤格爾啟程返回布琉努王國之前再討論一次。這場會談也在此結束。



凡倫蒂娜走在王宮的走廊上,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停過。而她也沒有開口說話,依舊維持著她悠然的步伐,走回到她的專屬休息室中。
“您回來了,戰姬殿下。”
室內有兩名男女,是凡倫蒂娜從奧斯特羅德公國帶來的侍從。這兩人是夫妻,年紀都在五十歲左右。原本坐在椅子上聊天的這對侍從夫妻,在看到凡倫蒂娜後隨即起身,對著這位黑髮戰姬恭敬地行了禮。
壁爐燒著柴火,烘暖了室內。床邊的桌子上擺了凡倫蒂娜喜愛的瓶裝葡萄酒,還有一隻倒放的銀杯。凡倫蒂娜掃了酒瓶和酒杯一眼後,對著兩名侍從微笑。
“今天辛苦你們了。我要休息了,你們也休息吧。如果你們有什麼需要,可以以我的名義向王宮提出要求。”
這對侍從夫婦聽完,對其年輕主君道了謝之後便離開了這間屋子。他們使用的房間在隔壁。獨自留在房間裡的凡倫蒂娜坐到床上,將扛在肩上的龍具擺到了被子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今天真是累壞了。”
儘管她這麼說,但她自言自語時的臉龐卻露出了有些開心的微笑。
今天有許多收穫,其中包括和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見了面。
儘管堤格爾在艾蓮等人包圍之下看起來顯得相當不可靠,但在看到他和吉斯塔特的貴族們應對時的場面,便會發現他對誰都是一副從容自在的模樣。凡倫蒂娜覺得好玩而跟在他的身邊,並相當欣賞他這樣的處事方式。
“就連剛剛那個會議的場合中,他不只是聽人家說話,也表現出了相當可靠的一面呢。要是能早點見到他就好了。”
凡倫蒂娜不討厭堤格爾這樣的男人。儘管堤格爾缺乏野心,這點對她來說是個缺點,但扣除掉這個部分,這位紅發青年可以說是充滿吸引人的魅力。
 “太陽祭結束之後,他就要回布琉努去了。若要做事的話,還是等他回去了之後再說比較好吧?”
如果可以的話,凡倫蒂娜想試著創造與堤格爾獨處的機會,但在堤格爾還留在吉斯塔特王國的期間,這似乎不是容易的事。畢竟艾蓮等人跟在他的身邊,而莉莎與奧爾嘉也對他抱持著好感,蘇菲對凡倫蒂娜也懷有戒心……
“話說回來,沒想到那個伊莉莎維塔竟然也有這麼嫻淑的一面……”
凡倫蒂娜說著,肩膀也隨之輕顫,吃吃地竊笑起來。
就她所知,伊莉莎維塔。法米那這名戰姬個性強硬,桀傲不馴,是個總是昂首闊步的人。然而,她站在堤格爾面前卻表現得像是一個與她年紀相仿,面對異性顯得笨拙的小女生。而她與琉德米拉。露利葉鬥嘴鬥得互不相讓的模樣,看來也像個小孩子一樣。
凡倫蒂娜不認為,她們之所以有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與堤格爾之間的邂逅為她們帶來的改變。
“不是改變,而是……”
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是由龍具選定的。這些女孩都是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某天忽然就成了戰姬。儘管米拉的母親、祖母、曾祖母都是戰姬,而米拉的成長過程中也接受了成為戰姬的教育,但事實上沒有人能夠保證她一定能夠成為戰姬。
同時,就算當上了戰姬,這情況也不會在這些女孩身上忽然就產生改變。就算她們學會作為一個戰姬該有的風範,但過去的自己也只是沉潛到表面之下,不顯露在外而已,不會因此消失。但堤格爾也許非常善於引導這些身為戰姬的女孩,表現出她們原本的面貌。
凡倫蒂娜起身,來到桌邊拿起桌上的葡萄酒和銀質酒杯,將葡萄酒倒入杯中啜了一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轉換了一下思緒。現在不思考不行的事還多著呢。
“——沒想到大家都遇到了呢。”
渥加諾伊、托爾巴蘭、芭芭.雅加,這些所謂魔物的名字都在方才的會面中提起過。這是凡倫蒂娜今晚的第二個收穫。
“就方才大家與會時的感覺來看,應該沒有人隱瞞了什麼,不過……”
她舉著葡萄酒瓶和酒杯坐回到了床上,開始思考……
——多勒卡伐克與嘉奴隆公爵的事,是真的沒有人知道嗎?馮倫伯爵、艾蕾歐諾拉和琉德米拉若是曾經與這兩人碰頭過,應該也不是什麼好奇怪的事呀……
多勒卡伐克是過去曾經侍奉泰納帝公爵的老人,在泰納帝敗北的同時失去了蹤影。而他的真實身分是一隻魔物,擁有調教龍的能力。
泰納帝公爵在布琉努王國的內亂之中曾使喚了好幾頭龍,這些應該都是多勒卡伐克為他準備的。
野生的龍基本上是鮮少在人類面前拋頭露面的。而泰納帝公爵身為一個人類,竟能坐擁好幾頭龍能聽從人話的龍,能實現這件事的,肯定就只有多勒卡伐克了。
嘉奴隆公爵沒有和堤格爾等人正面交鋒,同時也避開了與泰納帝公爵之間的決戰,就此走避他鄉。他放了火,將他的宅邸和整個亞爾堤西姆城一起燒掉了。從這點來看,若是堤格爾和幾名戰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也許算是合情合理……
——魔物的數量和戰姬一樣,一共七隻。這麼一來應該還有另外兩隻才對……
是這兩隻魔物還沒有現身在任何人面前嗎?抑或者它們已經被前一個世代的戰姬們消滅掉了?還是已經被嘉奴隆吃掉了呢……
——現在猜想這個問題也無濟於事。反正對方遲早會有所行動的,我就等著吧。
那我該如何行動呢?凡倫蒂娜開始思考,若是以作為一名戰姬職責來考量,她該協助堤格爾和其他戰姬,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們消滅魔物嗎?這倒不是問題,畢竟對她來說,她遲早也是要把那些魔物全部除掉的。
不過,這些魔物身上還有太多未解的謎題,就連所有戰姬中最熱心調查魔物的蘇菲,也尚未查明它們的目的。所以凡倫蒂娜決定,暫時還是先觀察其他幾位戰姬們如何奮戰。



黑暗中彌漫著乾冷的空氣。
而一名老人與一名年輕人乍然現身,攪亂了這片寧靜氛圍。
這個沒有半點光芒的空間中,他們踩著平緩沉著的腳步,眼睛仿佛理所當然地清楚捕捉了黑暗空間中的一切景物,包含龜裂的墻壁、灰色的地板,還有挑高的天花板。
這裡是一處已然化為廢墟的神殿。
身形矮小的老人穿著一身連帽黑袍,將帽子深深遮住了大半張臉龐。走在他身邊的青年則有著一副中等身材,以綠色布匹包裹著他一頭黑色短發。他身上穿著一件厚厚的衣服,領口和袖口部分都嵌著皮草。
老人名為多勒卡伐克,而青年則名喚渥加諾伊。
“你為什麼對於雅加婆婆被殺一事袖手旁觀啊?”
渥加諾伊帶著閒聊般的語氣,詢問走在一旁的多勒卡伐克。事實上,這對他來說也真的就只是一句閒聊。多勒卡伐克看也不看問話的人,只是簡短地回了話:
“是柯契意。”
多勒卡伐克的意思,似乎是殺了芭芭.雅加的是柯契意。這個答案似乎沒讓渥加諾伊覺得滿意,但他也沒打算繼續追究了。
兩人走到神殿內的盡頭駐足,抬頭仰望眼前聳立的一道灰色墻壁。
墻上有一副騎乘巨龍的女神浮雕。
但事實上,沒幾個人知道浮雕中的女性其實是一位女神。
這位女神身上穿著一件薄裳,露出左側乳房,將膝蓋放在龍的頭上,同時用手撫摸著龍的頭側,看來好像在安撫它——或者也可以解釋為這名女神正在抑制這頭龍的行動。
然而,這名女神凝視著龍心裡在想什麼,則是不得而知。
因為這名女神有三張臉,三副表情。中間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饜,右邊的臉顯露出慍怒的模樣,左邊那張臉則沒有任何表情。那三張臉都低頭俯視著腳下的龍。
“……是因為‘弓’成長的關係嗎?一切進展得很順利呀。照這麼下去,我們期望的日子就離我們不遠了。”多勒卡伐克說。
“屬於我們的時代會來臨嗎?黑色太陽和紅之月高掛天空,紫色大地和綠色海洋覆蓋著整個世界——一個無論人、龍,或者諸神都會成為童話故事般的世界……”
渥加諾伊說完,仿佛他們要確認的事情也確認完了,協同多勒卡伐克一起轉身背向壁畫,默默地又循著來時的路離開。於是,乾澀的空氣再次在這片漆黑的空間中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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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返鄉
夜空泛白,默默領著吉斯塔特進入第二天的太陽祭慶典。
堤格爾在自己分配到的休息室裡醒了過來。他在昏暗的房裡換好衣服,套上禮服外套走出了房間。今天早上有一個預定的會面,而昨天也已經知道確切的位置跟方向。
堤格爾來到這次會面對象的房門前,由於時間尚早,讓他猶豫著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封方。敲了門之後,門內傳來一聲沉穩的回話。
他關了門,這間屋子大概只有他所使用的賓客休息室一半大小。這間房裡的傢具也少,整體而言給人一種樸實的印象。
房間中央有一張小桌子,桌子兩側各選了一張椅子。一名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看到堤格爾,隨即站起身子。他是尤金˙舍巴林伯爵。
“很抱歉,這麼早把你請過來。因為我實在抽不出時間了。”
“請不要介意,我已經很習慣早起了。”
儘管這只是在寒喧,但堤格爾的回話要是被蒂塔聽到,肯定會傻在當場。
在尤金的邀請之下,堤格爾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他先恭喜尤金伯爵成了王儲,尤金笑著答謝之後,隨即板起了臉。他看起來似乎不是很開心。
——聽艾蓮說,這位尤金伯爵似乎是希望能繼續當他的地方領主……
這時候,堤格爾忽然想起昨天維克特王說的話。於是便好奇起尤金伯爵究竟是下了什麼樣的決心,才會拋棄了以地方領主身分終老的希望,接受王儲的身分。
——這個問題不能問呀……
堤格爾在心裡搖搖頭,判斷這樣的問題不適合在一個這兩天才認識的對象面前提起。而且,就連跟尤金伯爵關係較為親近的艾蓮,這樣的問題若不是在特殊情況之下,應該也是不好問出口的。
尤金提起茶壺,將紅茶倒入了桌上事先準備好的兩隻銀杯之中。他放下茶壺之後緩緩開口:
“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不過我曾經與你的父親見過幾次面。”
尤金過去經常以吉斯塔特王國的使者身分出使布琉努。
從吉斯塔特前往布琉努有三種方式。其一是走海路,其二是從南方繞過橫亙在兩國國境上的孚日山脈山麓,其三則是穿過孚日山脈而行。
若選擇跨越孚日山脈這條路,則必定會經過亞爾薩斯。而尤金總是選擇這條路前往布琉努王國。
“請容我在此為你的父母在天之靈禱告。”
尤金說完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地禱頌著諸神之名。堤格爾也為此深深地向他低頭道謝。
“謝謝您。”
“還有,艾蕾歐諾拉和莉姆亞莉夏的事,我也要向你道謝。”
看到堤格爾對這句話顯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尤金笑著接著說。。
“我國的戰姬基於她們的立場,很難與他人成為朋友。而莉姆亞莉夏總是以艾蕾歐諾拉為優先,因此這方面也總是表現得較為收斂。我沒辦法為她們做什麼,不過你出現了。”
這位伯爵說話時的口氣,有如一位老師在談及他極為疼愛的學生一般。
“你的事,我從她們口中都有聽說,其中也包含了你的堅毅和溫柔。她們說你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我昨天在大廳親眼看到你,真的松了一口氣。因為她們說的都是真的。”
“對我來說,她們也是我無可取代的好友。”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尤金臉上綻露了微笑。也許他還更進一步察覺到了眼前這位青年沒有脫口說出的情感,但他也沒有進一步深究。
“你有你的立場,請容我在尊重你的立場之下提出這樣的要求——她們今後也麻煩你多多照顧……不對,應該說彼此互相扶持才對。”
堤格爾聽了毅然點頭。隨後,尤金也改變話題開口詢問:
“話說,在你回到布琉努王國之後,打算做什麼呢?”
堤格爾想了想,遂將之前與維克特王談話的一部分告知尤金。
他也告訴尤金,維克特王認為他不可能繼續留在亞爾薩斯的事。
“真像是陛下會說的話呀。”
尤金苦笑著點點頭。
“也許陛下這麼說會讓你聽了覺得不舒服,不過能否請你將陛下的話當成一種激勵呢?”
“您說激勵……是嗎?”
堤格爾聽了微微蹙起了眉頭。他實在無法這麼看待維克特王昨天所說的話。尤金於是收起了笑容,顯露出嚴肅的表情開口:
“馮倫伯爵,我能想見在你回到布琉努王國之後,一定會被捲入政爭之中的……很抱歉,說這樣的話也許會讓你覺得不快,不過在貴國之中,還有許多人對蕾琪公主的執政有所不滿呀。”
 堤格爾聽了一臉苦澀,雙手握拳抵膝。這個問題他很清楚,因為在布琉努王國的內亂之中,他沒有將泰納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黨羽一網打盡。此外,對於一個從沒有任何實際績效的公主執政,宮廷和民間都懷有許多不滿和懷疑,甚至有人起身發難。
  對這些人來說,堤格爾肯定是最為礙眼的存在。因此,就算他靜靜待在亞爾薩斯,這些反對勢力也可能會出手設計他。
而馬斯哈也說過,現在支持蕾琪公主的人就算多一個也好。至於堤格爾自己也打算在能力範圍之內協助蕾琪公主。
——就算如此,要我成為國王,這樣的作法也實在太極端了……
然而,昨夜維克特王說的話若果真如尤金伯爵所說,是為了激勵堤格爾而說的,那麼也許維克特王其實是要他懷抱這樣的覺悟回國也不一定。
“感謝您的忠告。”
堤格爾這麼回應,並對著尤金伯爵深深地低下頭。



這天清晨,堤格爾與尤金在宮廷內的一間賓客休息室中會面的消息,傳入了維克特王的耳中。
這位年邁國王面不改色地聆聽這個報告,吃完早餐之後協同侍從一起步向王宮大廳。而這時候堤格爾也結束了與尤金伯爵的會面,與艾蓮等人會合之後一起步入大廳。
維克特王現身於王宮大廳的同時,堤格爾等人正被成群前來打招呼的貴族團團包圍,顯得疲於應付。其中有昨天還沒有說到話的人,以及不少今天早上才趕到王都的人。
眾人看到這位年邁的國王突然出現在王宮大廳,全都難掩驚訝停下眼前的交談聲,用餐到一半的手也停止動作,將目光挪到台上的國王身上。
基本上,當國王要來到大廳前一定會事先通報,就像昨天一樣。然而,今天卻沒聽到傳來通知,在場的人心裡都浮現出了疑惑。
尤其是堤格爾,此時他的腦中不由得浮現出昨晚與維克特王之間的對話。他板起了臉沒有說話。站在他身旁的艾蓮帶著一臉疑惑的表情看著他,但接下來國王要開口說話,因此沒辦法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維克特王沒有即刻開口,而是緩緩看了看在場的眾多賓客。堤格爾接過目光,覺得視線似乎與這位年邁的國王對上,因而皺起了眉頭。
——他看著我……?
堤格爾隨即調整過自己的想法,認為是他多心。畢竟身邊除了他之外還有艾蓮等等戰姬們,以及伊爾達為首的大貴族。維克特國王沒理由獨獨注視他一個人。
“很抱歉,打擾諸各位愉快的宴會時光,朕有件事想告訴在場的各位。”
維克特王帶著沒有半分喜悅情緒的臉龐睥睨看著台下的諸位貴族,淡淡地開了口:
“對我國來說極為親切的比鄰友邦——布琉努王國正遭受薩克斯坦王國舉兵進犯。”
這句話在大廳中掀起一陣夾帶著緊張氣息的議論。堤格爾一臉愕然地抬頭望向那位年邁的國王。看來方才他與維克特王目光對上,並不是他多心了。
“薩克斯坦王國?好像在哪裡聽過……”
“唉呀,就是布琉努王國西方的那個——”
“聽說這個國家與亞斯瓦爾王國和布琉努王國常有紛爭……”
在場的貴族們傳來了這般議論。他們對於這件事的認知大概就只有這個程度。看來維克特王是真的刻意說給堤格爾聽的。
而且,薩克斯坦舉兵進犯的消息甚至傳人了吉斯塔特王國,代表這次的戰事不是邊境的小型紛爭,而是大型的戰爭。此時,堤格爾腦中浮現出了布琉努王國的好友們的臉龐。
由於亞爾薩斯位在布琉努王國的東北部,因此暫且應該還安全。然而,所謂戰爭就如同野火一般,隨時都可能燎原擴散。
再者,堤格爾也很掛心蕾琪和馬斯哈。他認為自己應該盡早趕回布琉努。
堤格爾撥開在場的眾多貴族,走向維克特王。這位年邁的國王低頭凝視著眼前的紅發青年開了口:
“馮倫伯爵,朕允許你在此發言。要是你打算在我國滯留到你的祖國恢復和平之日,朕可是欣然接受呀。”
對此,堤格爾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
“感謝陛下您的溫情,不過請恕我在此先行退席。”
“退席之後,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要回布琉努。回去對抗薩克斯坦的侵略。”
他那一對黑色眼眸中顯露出了他堅毅的決心。年邁的國王看了滿意地點點頭。
“不愧是布琉努王國的年輕英雄。朕對你的勇氣表示敬佩,讓朕在這裡給你一點贈禮吧。”
維克特王在這裡頓了一下,將目光移到艾蓮身上,隨後帶著充滿威嚴的語氣開了口:
“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朕令你帶著兩千兵馬協助馮倫伯爵,發兵前往布琉努王國。萊德梅裡茲公國軍自去年迪南特一役以來,始終都在戰場上奔波……你沒問題吧?”
“臣將竭盡綿薄之力。”
艾蓮儘管今天也穿著禮服,但仍毫不猶豫地單腳屈膝跪到地上,低頭領命。
儘管維克特王這麼做的意圖,也許是為了削弱萊德梅裡茲公國的實力,但這對艾蓮來說卻是求之不得的命令。如果維克特王沒有開口,她也會自己請命出兵。雖然兩千兵馬數量有點太少,但至少聊勝於無。
“陛下,比鄰的友邦陷入危機,只派兩乾兵馬援助有損我國的形象。請陛下也下令讓臣出兵。”
帶著這番話走上前來的人是琉德米拉.露利葉.然而——
“不行。”
維克特王明確地拒絕的同時也開口告知了原因:
“這陣子墨吉涅的動向相當可疑。奧爾米茲公國與波利西亞公國的兩位戰姬必須針對墨吉涅王國展開戒備。而布列斯特公國的戰姬也得協助這兩位戰姬。”
一道無形的打擊打在蘇菲和奧爾嘉的臉上。三名戰姬全都只能帶著內心焦躁,咬著牙單腳屈膝領命。
維克特王說的話非常正確,她們身為戰姬,得以吉斯塔特和自己統領的公國利益和安危作為第一要務行動。然而,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幫助堤格爾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年邁的國王繼續說:
“路伯修公國對亞斯瓦爾做好戒備。畢竟薩克斯坦一有什麼動作,亞斯瓦爾也有可能展開行動。”
“……謹遵陛下的命令。”
莉莎壓抑著心裡的感情,單腳跪在國王面前領命。
接著,維克特王的目光移到了剩下的那位黑髮戰姬身上。
“奧斯特羅德就會同萊德梅裡茲一起協助馮倫伯爵吧。帶領三千兵力前往布琉努支援。”
這句話帶來了另一波震撼。堤格爾和幾名戰姬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凡倫蒂娜身上。這位黑髮戰姬默默屈膝跪地,低下頭回應:
“謹遵陛下的命令。”
“陛下,請容臣說句話——”
此時蘇菲站了起來,向前跨出一步,帶著花容失色的神色說:
“奧斯特羅德距離布琉努王國是否過於遙遠?當然陛下您自有考量,但您能否透露一下您的想法,讓臣等了解呢?”
“奧斯特羅德眼下沒有顯著的威脅,這個理由不是已經足夠了嗎?——凡倫蒂娜,你覺得如何?”
“陛下說布琉努王國是我吉斯塔特的友邦,臣也這麼認為。”
凡倫蒂娜帶著沉靜的語氣回了話,看來是沒有拒絕的意思。
“感謝陛下厚愛。”
堤格爾慎重地向維克特王道謝。吉斯塔特王國派出了兩名戰姬及五千兵馬,以援助鄰國來說,這已經是超乎一般情況的優待了。
然而,堤格爾心裡卻涌現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因而將目光挪到單腳跪在身邊的凡倫蒂娜身上”。
——為什麼是她?
堤格爾完全無法理解維克特王究竟在想什麼。
“那麼請容我先失陪了。”
堤格爾起身離開大廳,艾蓮、莉姆和蒂塔跟隨在後。接著其他幾位戰姬也快步步出了大廳。在維克特王若無其事地離開之後,王宮大廳恢復了先前的喧鬧。
離開大廳之後,堤格爾等人在長廊中聚集。他看向凡倫蒂娜說:
“凡倫蒂娜卿,感謝您為了我國的危機而出兵協助。”
堤格爾以端正的姿態向凡倫蒂娜道謝。身著白色禮服的黑髮戰姬,也展露了一抹艷麗的笑容搖搖頭說:
“這一方面也是陛下的命令,您別放在心上。”
“有您這麼說我就比較安心了。我接下來要先跟艾蕾歐諾拉卿一同前往萊德梅裡茲公國,再從萊德梅裡茲公國帶兵前往布琉努,您打算怎麼做呢?”
這是必須先問清楚的事。儘管堤格爾沒打算依靠凡倫蒂娜帶領的軍隊,但若是不先詢問這位黑髮戰姬的預定行程,當她的部隊抵達布琉努時,堤格爾就會沒辦法向國家方面交代。若沒辦法好好處理,凡倫蒂娜的兵力甚至有可能被當成另一波來犯的軍隊。
這位黑髮戰姬的一對眼眸漫無目的地轉了轉,像是在思考一般。約過了數到二的時間後,她將那一對紫色眼眸聚焦到堤格爾身上。
“我想經由帶兵海路,循著我國沿岸於布琉努王國的北方登陸。我的奧斯特羅德公國現在應該有幾座港口可以用才對。”
凡倫蒂娜統治的奧斯特羅德公國裡,能在冬季啟用的港口只有一到兩座。其他港口和海面會結凍,因此無法出船。不過,隨著春天來臨,這些冰封的港口也慢慢開始恢復機能。
只要備好船隊,一口氣就能輸送三千兵力到布琉努王國。這麼做比起陸路穿過吉斯塔特王國內陸要快。
“我知道了,那麼我會將這個消息傳遞給我國。那麼我們就在布琉努再會吧。”
“好的,那麼各位,我先失陪了。”
凡倫蒂娜優雅地行了禮,隨後轉身背向堤格爾等人,朝著走廊另一端走去。堤格爾目送著她離開,隨後轉頭望向蘇菲。
“蘇菲,你對薩克斯坦王國有研究嗎?”
“這個嘛,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不過這個國家非常習慣打仗。平時也經常和布琉努王國與亞斯瓦爾王國有零星的衝突。”
薩克斯坦和吉斯塔特沒有接壤,但也多少有些交流。
“現任國王名叫奧古斯都。該國的地方領主被稱為土豪,在國內的地位相當強勢。而這位奧古斯都能夠統領這群土豪,應該是相當優秀的國王吧。除此之外,該國出產強韌的弓箭還有投石機,這些都有相當程度的名聲。”
“這個國家的傭兵也很有名。大家都說以傭兵為業的薩克斯坦人都非常善戰。我之前也過過好幾個薩克斯坦籍的傭兵,他們都長於掌握應對進退的時機。”
艾蓮插了嘴。聽到她說的話,堤格爾也想起自己在亞斯瓦爾王國遇到的薩克斯坦傭兵賽門。他是個經驗老道的傭兵,在戰場上非常可靠。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您先不要想太多,我們現在應該盡快趕往布琉努才是。畢竟我們現在連薩克斯坦國王出兵的目的,還有發兵的規模都還不清楚。”
莉姆在這時候開了口。而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於是,堤格爾對著米拉伸手,欲與這位戰姬握手。
“我們要在這裡分別了,後會有期了。”
“嗯,我等著你帶伴手禮過來。”
米拉也伸手回握。隨後,堤格爾也和蘇菲、莉莎,以及奧爾嘉握手,並從她們口中得到了幾句打氣的話語。
“有艾蓮在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你還是不要勉強喔。”
“這世上應該沒有人可以打倒你,不過無論如何還是不能大意。”
“要打贏喔。”
——蘇菲對堤格爾投以溫柔的笑饜,而莉莎則像是姊姊面對弟弟一樣耳提面命,至於奧爾嘉則只是簡短帶了一句話。堤格爾接著望向蒂塔,他那一對黑色眼眸短暫地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蒂塔不會用劍,只是個普通的侍女。堤格爾擔心,在這樣的情況下帶她回到陷入戰亂之中的布琉努,會不會是個錯誤的決定。
然而,他隨即改變了主意。因為他從蒂塔那一對淺褐色的眼眸之中看到了堅毅的決心。
現在的蒂塔身形同樣纖細嬌小。儘管和前年第一次來到吉斯塔特王國時相比,她多少長高了些,但她看起來仍是比堤格爾與艾蓮矮了一截。
不過堤格爾非常清楚,這個女孩有著非常強韌的心靈。在之前布琉努國內發生的內亂之中,她自始至終都緊跟在堤格爾身邊,前陣子,她還在隆冬之中與莉姆和馬斯哈一同從萊德梅裡茲公國長途跋涉,抵達了路伯修公國。
“蒂塔,我們這趟回國的行程會非常趕,也會很辛苦,你要忍耐。”
“……好的!”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這位慄色頭髮的女孩即刻顯露出安心的笑容,帶著充滿活力的聲音回話。她最怕的情況就是堤格爾要把她留在這裡,而堤格爾也很清楚這點,所以決定帶著她一起走。艾蓮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笑容,將手搭到蒂塔肩膀上。
“好,蒂塔,你來幫我換衣服——莉姆,你去備馬。另外也派出傳令,要萊德梅裡茲盡快準備好兩乾騎兵。”
“遵命。”
莉姆在答話的同時敬了一禮。那張冷漠的臉龐上充滿了對艾蓮的敬意。
在過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後,堤格爾等四人便離開了王都。
四人全都換上了旅行裝扮,騎在馬上。艾蓮和莉姆各自騎乘一匹馬。而蒂塔則坐在堤格爾身後,緊緊抱著堤格爾。
天空呈一片清澈的蔚藍色。太陽正爬上東方的天空,綻放出白色的光芒。
太陽祭的活動依舊持續著,其喧囂聲甚至傳到了城墻外頭,而堤格爾等人則是背著這陣喧鬧聲策馬奔騰。



自王都出發五天后,堤格爾等人抵達了萊德梅裡茲。
“久候諸位駕臨。”
盧裡克站在公都外側的城墻門外,迎接堤格爾等四人的到來。盧裡克現年二十三歲,穿梭過諸多戰場,無論武藝或指揮能力都有相當歷練。儘管年輕,但在萊德梅裡茲公國已是出類拔萃的騎士。
他擅長弓術。儘管箭矢的飛行距離目前還是停留在二百七十阿爾昔(約莫兩百七十公尺)前後,但精準度卻有大幅提升。而一般大陸弓箭手放的箭最遠大概也只有兩百五十阿爾昔遠,盧裡克的弓箭射程已經是相當嚇人了。
附帶一提,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後,這位年輕騎士依舊維持著光頭的造型。
讓他把頭剃光的契機是堤格爾,但堤格爾也不只一次問他“你差不多可以留回原本的頭髮了吧?”而盧裡克最近一次的答案是——
“我也這麼想過,於是找了親近的女孩商量,但那女生卻說‘你維持現在這個樣子比較好看’。而這個女生其實還滿清楚我在把頭剃光之前是什麼樣子……”
說到與盧裡克‘關係親近的女生’一共有四位,所以如果不仔細問他對方姓名,根本不知道他在說誰。
“兵馬準備好了嗎!”
艾蓮騎在馬上帶著充滿威嚴的語氣開口詢問,而盧裡克則冷靜地回了話:
“已經準備妥當兩千名騎兵。”
“布琉努方面有傳來什麼新的消息嗎?”
“目前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消息……”
盧裡克回話的模樣顯得有些尷尬。不過,萊德梅裡茲公國雖與布琉努接壤,但也不是對鄰國的消息了若指掌,更何況這次的戰事發生在布琉努王國西部。而艾蓮也知道這點,因此沒有苛責盧裡克。
“我知道了。半刻鐘後,我要在公宮中庭看到所有部隊的隊長。”
艾蓮以極短的時間衝了澡,請莉姆幫忙換上軍裝,穿上鏜甲。這身鏜甲是只有肩甲、胸甲,以及護手和腳部鎖甲的輕裝。而莉姆也同樣穿上了鏜甲,堤格爾則在麻布織成的外衣上套上皮甲後,三人一同往公宮中庭移動。
中庭有盧裡克為首的二十名士兵列隊等候。這些全都是統領超過百名騎兵的隊長。其中也有與堤格爾關係不錯的亞拉姆。
堤格爾一直覺得亞拉姆的長相很像水獺,最近是愈看愈像。當他和堤格爾目光對上的同時,亞拉姆便揚起嘴角回以微笑。
艾蓮站在這群騎兵隊長列隊的陣前,神情嚴肅地對這些士兵開了口:
“我想諸位都已經聽說過了——薩克斯坦王國發兵攻打布琉努王國。而我等在國王陛下的命令之下,現在要動身前往布琉努支援。”
說到這裡,艾蓮先是頓了一下。她觀察著在場二十名隊長們的表情,看到每個人都緊閉著雙脣,沒有顯露出明顯的情緒直視前方。艾蓮於是接著說:
“也許諸位之中有人對此感到不滿,認為我們是萊德梅裡茲的戰士,不是布琉努王國的傭兵,沒有要為他國賣命流血的必要。”
雖說這次出兵是來自國王的命令,但為了援助他國而與另一個國家戰鬥,應該有不少士兵們對於這樣的命令感到難以接受吧。
不過,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艾蓮一聲呼喚,萊德梅裡茲公國的將士們還是會全力追隨她。因為她在將士們之中就是擁有這樣的人望。
然而,光靠人望是不行的。像這種單單只倚靠將士忠誠蠻幹的作法,久了遲早會出現問題。而艾蓮最討厭用這種方式帶兵出征。
“原因是——出兵協助布琉努王國,能為我們萊德梅裡茲公國帶來正面助益。”
艾蓮斬釘截鐵地說:
“兩年前,我們參與了布琉努王國的內亂,而我和布琉努王國訂下了幾個盟約;諸如由布琉努王國出面整頓孚日山脈的山路等等,這些盟約都會豐饒我萊德梅裡茲公國的土地。”
她不做具體而詳細的說明。儘管這群騎兵隊長之中有人也擁有如同莉姆那般足以輔佐艾蓮的能力和知識,但若非如同堤格爾一般作為領主,他們是不會理解這其中真正的利害關係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在場的人明白,布琉努王國落難不是事不關己的事。
“然而,薩克斯坦卻打算破壞我們之前的成果。”
艾蓮看著在場的騎兵隊長們,以銳利的語氣說:
“如果布琉努王國滅亡,薩克斯坦王國成為我們吉斯塔特的鄰國,像現在這樣安逸和平的日子也會消失不見。屆時,以孚日山脈為中心的小規模爭端會增加,甚至也會引發大規模的戰爭。”
這麼說也許有點過度誇張渲染,但並非沒有根據的說法。一如蘇菲所說,薩克斯坦王國與鄰國經常在邊境上爆發零星的衝突。而現在這位薩克斯坦國王肯定懷有擴張領土的龐大野心。
以艾蓮來說,她絕不希望自己的公國跟如此麻煩的國家接壤。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要前往布琉努,你們有意願跟我一起去嗎?你們有將我們萊德梅裡茲公國戰士的武勇宣揚到他國的氣概嗎?”
聽到艾蓮這麼問,在場的隊長們全都同時敬禮回應。這個整齊劃一的動作沒有半分紊亂。銀發戰姬看了,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很好,那麼就請各位回到自己的崗位,我們即刻出陣。”
於是,萊德梅裡茲公國的兩千騎兵隨即朝向布琉努進軍。
堤格爾委託艾蓮派遣一名騎兵,先行將他的手書送往亞爾薩斯。他希望亞爾薩斯的領民在堤格爾等人在抵達之前為某件事情準備。

  ◎

從萊德梅裡茲動身啟程之後的幾天過後,他們穿過孚日山脈,來抵了亞爾薩斯境內。
連結亞爾薩斯和萊德梅裡茲的山路有一段是經過整理的。儘管只有全長的三分之一左右,但整理得非常仔細。小石頭和岩石都已經除去,路面的土被壓得緊實平整,路旁還設置了柵欄,以及在重點處將雨水導流到路面之外的設計。
這三成整修過的山路,確實讓萊德梅裡茲的行軍速度大幅提升。
“看來蕾琪有好好遵守約定呀,很好很好。”
艾蓮頗為開心地笑著,同時下令要部隊在穿過孚日山脈之後稍事休息。
在這四分之一刻鐘的休息時間裡,堤格爾帶著蒂塔一同騎馬離開了部隊。
展露在紅發青年眼前的,是一片廣闊的大草原,以及遠方近乎黑色的森林。而眼前的草原其實並非整片綠色。草原上到處零星地長著黃水仙和藍色的勿忘草,讓人感覺到春天的氣息。天空一片蔚藍,太陽正高掛在天空中央。
後方吹來了一陣風,刮動了地上的成片草原。堤格爾在風中聆聽著草原發出的窸窣聲,凝視著眼前的大草原。
“我們回來了呀。”
“我們回來了呢。”
聽到堤格爾的一聲呢喃,坐在他身後的蒂塔也跟著應了一聲。蒂塔的馬尾在風中搖曳著,她的內心也和堤格爾一樣充滿感慨。
堤格爾離開布琉努已經超過一年了。然而,離開亞爾薩斯又是更久以前——應該是他決心與泰納帝公爵一戰的時候吧。
當然,在內亂終結之後,他以萊德梅裡茲公國的客將身分離開布琉努時,曾一度經過亞爾薩斯,特地繞到他出生長大的榭雷斯塔鎮晃了一下。
他只是繞道經過而已。因為當時已是冬季,要穿過孚日山脈得趁著天氣好的時候趕路,不能在榭雷斯塔逗留個幾天幾夜。
而堤格爾雖然經歷了大小戰場、他國的生活,以及一趟未知大地的旅程,但唯有眼前這一幅景象是永遠不會褪色的。
不管是這片天空、草原,還有遠方的森林,以及森林彼方的河川、湖泊和動物們棲息的山脈,還是他出生長大的這個小鎮皆然……這是他的故鄉。
“蒂塔,我們明天就會抵達榭雷斯塔,不過……”
堤格爾背對著蒂塔開了口,但他卻沒辦法把話說完。
蒂塔從後方緊緊抱著堤格爾。儘管她的體溫受到皮甲阻絕,沒有傳到堤格爾身上,但堤格爾仍可以從她嬌小的身體重量,以及她那一頭慄色頭髮搔弄著堤格爾頸部的觸感中,感覺到她的思緒。
他們在榭雷斯塔只會停留一晚。堤格爾沒打算抱怨什麼,甚至心裡還懷抱著感謝。能讓行軍中的部隊在榭雷斯塔留住一晚,已經是艾蓮和莉姆刻意為他們所做的安排了。
畢竟部隊若是在穿過孚日山脈之後筆直朝向布琉努王都尼斯移動,根本不會經過榭雷斯塔,而是會穿過榭雷斯塔西邊的街道。
為此,艾蓮和莉姆刻意調整了行軍路線和行程,讓部隊在抵達尼斯的時間沒有延遲的情況下繞道,並且留宿於榭雷斯塔。
因為有那兩人的幫助,堤格爾和蒂塔現在才能站在這裡。
——我們還會再回來這裡嗎……
堤格爾望著眼前的這片草原,心裡不由得思索著——當他擊退外侮,穩固了蕾琪的政權之後,他是否能夠再回到這個亞爾薩斯呢……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艾蓮他們那裡了。”
堤格爾讓腳下的馬匹掉頭,朝著萊德梅裡茲軍的方向邁步走了出去。而這時候蒂塔再一次將身體緊緊貼到堤格爾身上,摟住了堤格爾說:
“堤格爾少爺,不論您到哪裡,我一定都會跟在您的身邊。”
她摟緊了堤格爾,拚命地想要將這樣的心情傳遞給主人。堤格爾笑著點點頭,接著也伸出左手蓋在蒂塔的手背上。
“謝謝你,蒂塔。”
於是,兩人騎乘的馬匹緩緩朝向萊德梅裡茲部隊的方向移動。
翌日,萊德梅裡茲公國軍抵達了榭雷斯塔。
這個小鎮沒有收容兩千兵馬的空間。因此,堤格爾和艾蓮帶領著由她直接統領的五十騎兵一同朝向榭雷斯塔移動,而其餘的士兵則在鎮外五百阿爾昔(約莫五百公尺)的地方紮營。
另外,蒂塔也同樣坐在堤格爾身後的馬背上。
“堤格爾大人回來了!”
敞開的城門前站著守衛。他在領軍的陣容之中發現了堤格爾,馬上大聲朝著鎮上方向通報,對於這支張著黑龍旗的部隊絲毫沒有戒心。
這也難怪,畢竟前年薩安率領泰納帝公爵軍襲擊這個城鎮的時候,就是萊德梅裡茲軍為他們驅走這支侵略者的。而現在堤格爾也在隊伍裡頭,就更沒有理由懷抱戒心了。
守衛的叫喚聲乘風傳入了堤格爾等人耳中。艾蓮騎著馬走在堤格爾身邊,嗤嗤地笑了一聲,同時用手肘輕輕抵了一下這位紅發青年的側腹部。
“你還是這麼受歡迎呀。”
“我明明就是個丟下自己領地不管的領主呀。”
堤格爾聳聳肩回了話,這語氣帶有些許自嘲的意味。身後的蒂塔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部分,從身後緊緊勒住了堤格爾。
“堤格爾少爺,您講這種話不太好。”
“好啦好啦,是我錯了,蒂塔。拜託你放開我吧。”
堤格爾慌忙投降。要是再繼續被蒂塔這麼勒著,作為領主的威嚴可就蕩然無存了。儘管他平時不會介意這種事,但好久沒有回來了,多少也想表現得體面一點。因此在這窘迫的模樣被人看見之前,他得盡快想辦法處理。
“蒂塔,我準你這麼做。在入鎮之前,你就繼續勒著他吧。”
“拜託你饒了我吧。”
堤格爾對艾蓮的調侃表達了抗議,同時也策馬繼續前進,抵達了城門前方。他看到城門內的風光和一年前幾乎沒什麼改變。
然而,他卻無法繼續沉浸在這份鄉愁之中,鎮上的居民已經朝他聚集過來了。這群榭雷斯塔鎮民少說也有二、三十人。
堤格爾趕緊下馬,隨後也攙著蒂塔讓她下來。這對年輕領主和女僕在此受到了領民的包圍。
“堤格爾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我聽到領主大人您回來了,馬上就趕過來了!”
“歡迎您回來,堤格爾大人!要是烏魯斯大人還在世,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這些鎮民都為堤格爾和蒂塔的返鄉感到開心,紛紛開口獻上了歡迎和祝福;甚至有人還為此喜極而泣。
“大家看起來都還滿好的嘛。真抱歉,我這麼久沒有回來。”
“大家好久不見!謝謝你們來接堤格爾少爺!”
堤格爾和蒂塔各自和圍上前來的鎮民握手寒暄,或者擁抱慶祝這次的重逢。艾蓮也面帶微笑地站在遠處觀看這副景象。
此時,一名男子從鎮民之中站了出來。
這人看來消瘦,將一頭黑髮捆在腦後。從他的外貌看來年約三十,但一張寬闊的臉龐卻已經長出了幾條皺紋。
堤格爾記得他,他是蕾琪指派的代理領主,艾爾班。
“馮倫伯爵閣下,看到您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艾爾班彬彬有禮地低下頭,而堤格爾也點點頭對他開口詢問:
“亞爾薩斯有沒有什麼變化?”
“在下一直以來都盡力維持著這個領地的安逸氛圍,不致使產生波動。如果您方便的話,就請您到處看看吧。您的領民看到伯爵閣下歸來,一定會倍感安心才是。”
說完,艾爾班挪動了視線,望向站在二男的艾蓮等人——對這支萊德梅裡茲公國的部隊流露出了戒心,讓他眉心的皺紋此刻更顯得深邃。
“艾爾班,他們是自己人。這個城鎮的居民也這麼看待這支友軍的。”
堤格爾盡可能以沉穩的語氣說服這位黑髮代理領主。他沒想要苛責艾爾班的態度,畢竟站在治理地方領地的代理領主立場,看到異國軍隊就出現在城鎮外圍,當然會覺得不安,何況這位代理領主並沒有經歷過薩安帶兵突襲的情況。
艾爾班聽了堤格爾的話後,旋即改變了態度。
  “抱歉,在下是有聽說他們是前來為了協助布琉努對抗外來侵略的。”
當他坦率表現出歉意的同時,眉心皺紋也隨之消失。儘管這人有些古板,但也給了堤格爾一種誠懇的印象。
隨後,艾爾班為了安排五十名萊德梅裡茲騎兵的下榻處,於是向堤格爾行了禮便快步離開。在他離去之後,鎮民代表也即刻出現在堤格爾和蒂塔面前。
他們向堤格爾恭敬地行了禮,並對站在一旁的蒂塔投以微笑。
“堤格爾大人,真的是整整一年不見了,看您別來無恙呀。”
“你們也都沒什麼改變呀,這真是太好了。”
堤格爾看著這幾位鎮民代表,臉上展露了笑容,而蒂塔也笑著向他們問候。這些人大概都是五十歲左右,在堤格爾和蒂塔出生前就一直生活在這個鎮上。
在這幾位鎮民代表的帶領之下,堤格爾穿過大道前往自己的宅邸。他邊走邊對領民們揮手,並對眼前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的城鎮風光感到懷念和安心。
“軍隊呢?有辦法準備嗎?”
聽到堤格爾這麼問,其中一名鎮民代表帶著臉上深邃的皺紋點頭。
“是,持槍或持弓的士兵共有六十人,大家都抱著為堤格爾大人賣命的覺悟來到榭雷斯塔了。”
堤格爾之所以拜託艾蓮在出發前派遣一名騎兵先行來到亞爾薩斯,為的就是這個。儘管這與命令他的領民去送死無異,但他仍咬牙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謝謝你們。真是麻煩你們了……”
堤格爾道謝的同時,語氣中夾雜著微微苦澀。一方面是愧對這六十位領民,也愧對於萊德梅裡茲公國的兩千騎兵和艾蓮。對於堤格爾的謝意,這位鎮民代表笑著要堤格爾不要放在心上”。
“這哪有什麼?吉斯塔特的士兵們還為了我們國家賣命呢,我們如果沒有人跟著堤格爾大人一起去,這還像話嗎?我們說什麼都不會讓堤格爾大人您丟臉的。要不是我身為鎮民代表,我也一定要跟您一起去。”
堤格爾聽了臉上浮現出苦笑。這位鎮民代表已經年過五十了,就跟之前隨侍在他身邊的巴多蘭同樣年紀。
“榭雷斯塔就拜託你們了。有人能代為守護這個城鎮,我們就能安心作戰了。”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鎮民代表開心的笑容之中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天,城鎮的廣場上舉辦了一場小型的宴會。一方面是為了慶祝堤格爾返鄉,一方面歡迎吉斯塔特軍來訪,同時也是為了六十名亞爾薩斯士兵送行。
鎮民送了酒到萊德梅裡茲公國軍在城鎮外設置的營帳,但這支部隊畢竟多達兩乾人,要不是莉姆說了一句“每個人只能稍微喝一點”,不然根本不夠喝。
堤格爾不太喝酒,始終專注於和艾爾班及鎮民代表們談話。艾爾班可能不是個非常能幹的代理領主,但一如堤格爾之前得到的印象,是個非常誠懇的人。因此,他認為亞爾薩斯應該可以放心交給艾爾班管理。
中央廣場架起了大型營火,居民圍繞著營火載歌載舞。蒂塔也去看了她的親人和神殿的人們,今晚似乎要跟家人一起過夜。
在月亮高掛之際,宴會終於結束。所有人都返家就寢。
此時,堤格爾和艾蓮來到城外的草原上坐下,眺望星空。兩人身邊擺了一瓶酒,還有兩隻青銅酒杯。
現在雖說是春天,夜晚仍相當寒冷。不過若是穿了外套,就不用擔心會著涼。而且艾蓮還有艾利菲爾,只要這把龍具還在她的身邊,這把長劍便可以藉助風的力量緩和夜晚的寒氣。
“好久沒有這麼參與這麼令人開心的宴會了。”
艾蓮頗為滿意地說。此時她的臉頰泛紅,應該是喝葡萄酒喝得很開心吧。堤格爾的臉龐沒有她那般紅潤,但呼出的氣息也夾帶著酒氣。
“能聽你這麼說,我也很開心呀。”
到宴會告一段落為止,堤格爾甚至沒有時間和艾蓮碰面。因為他都以跟自己的領民交談為優先,而艾蓮也知道這點,所以沒有去打擾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聽到這位銀發戰姬有這樣的感想,堤格爾真的覺得非常欣慰。
“我可不是說客氣話喔。畢竟沒什麼地方會用這麼溫暖的情誼招呼外國軍隊的。”
艾蓮邊說邊倚到堤格爾身上。她的體溫透過外套傳來,讓堤格爾也把身體的重量一部分交給艾蓮,相互倚靠,彼此依偎。
“故鄉真的是一個很棒的地方。”
聽到這位銀發戰姬喃喃吐出這麼一句話,堤格爾忽然想起這件事,因而開口詢問。他之前就覺得在意,但總是錯過開口詢問的時機。
“艾蓮,你的故鄉在哪裡?”
堤格爾曾經聽說艾蓮在成為戰姬之前是一介傭兵,不過關於艾蓮的過去,他也就只知道這麼多了。
“我不知道。”
艾蓮毫不猶豫地答了話。她側眼瞄了一下一臉疑惑的堤格爾,對他笑著說:
“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當時收留我的傭兵團撿走。在我懂事之後,我有詢問收留我的傭兵團我是在哪被撿到的,但每個人給出的答案都不一樣,所以我就放棄了。”

一般傭兵團若非參與長期戰事,他們便不會固定留在同一個地方。團員需要休息,也需要補充新的團員,還需要購買食物及其他物資,因此會造訪各地的城鎮,但他們的生活基本上都還是在戰場間打滾。
“我深愛我的萊德梅裡茲公國,也深愛那裡的居民。不過,我應該沒辦法把那邊視為我的故鄉。因為我成為戰姬也不過是四年前的事,作為傭兵的時間還比較長一點。”
艾蓮說話的語氣相當灑脫,但堤格爾仍沒有聽漏那字句中流露出些微晦暗的心緒。
如果有一天,艾蓮不再是戰姬了,她打算怎麼辦呢?在萊德梅裡茲公國找個地方住下來嗎?還是漫無目的地到處旅行……
“艾蓮,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要不要來亞爾薩斯?堤格爾打算這麼說,但這句話卻無法脫口而出。因為艾蓮抬頭仰望著星空,先一步改變了話題:
“明天開始你打算怎麼做?”
憑她敏銳的洞察力,她已經猜到身旁這位紅發青年開口要說什麼了。隔了一個呼吸的空檔之後,堤格爾搔了搔他那一頭暗紅色頭髮,轉換了一下思緒說:
“我們要南下往特裡托爾移動,馬斯哈卿好像待在那裡。”
他在宴會中詢問過艾爾班國內現在的狀況,但沒打聽到夠具體的消息。亞爾薩斯這個邊境領地,並沒有收到像樣的消息。
不過艾爾班提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距今數天前,馬斯哈派出的傳令一度來到這座城鎮。這名傳令提到馬斯哈正帶領數百人的部隊前往特裡托爾,交代完後便隨即離去。
“馬斯哈卿深信我一定會趕回來,所以我們要先和馬斯哈卿會合。”
“這也對,畢竟就我們甚至連敵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可不要在布琉努境內漫無目的地到處徘徊,然後把糧餉吃光。”
  特裡托爾是奧傑子爵的領地。兩年前的內亂之中,這位子爵是繼馬斯哈之後第二位表示願意支持堤格爾的貴族。另外,這位子爵的兒子傑拉爾,更是以他驚人的計算能力為堤格爾帶來不小的幫助。
因此,若是能先與馬斯哈和奧傑子爵會合,這對堤格爾來說無疑是一劑強心針。
“對了,你打算挑誰當老婆呀?”
這時候,艾蓮忽然想起了這件事而開口改變了話題。而這個話題,讓堤格爾糾結地“呃”了一聲。
宴席上,鎮民代表和艾爾班都帶著委婉的語氣提醒堤格爾,他差不多該是考慮生個繼承人的時候了。
艾蓮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這件事。
堤格爾今年十八歲,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在布琉努王國和吉斯塔特王國,許多貴族都在十歲前後就已經決定婚約。有些家庭更極端一些,甚至在小孩平安出生,才看一眼小孩的性別便為他決定婚姻對象。
堤格爾生在邊境領地,雖然具有伯爵的身分,但其實家世說不上尊貴。加上沒有經常來往於王都尼斯,向來與這類話題無緣。
要是他的父親還在世,那情況可能還好。然而,現在已經非得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如果可以的話,還得盡快著手解決才行。
艾蓮喝乾了一杯酒,開了口說:
“他們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你前年一整年都在戰場上奔波,去年作為客將不在領地內。你在亞斯瓦爾王國大出風頭的事好像還沒有傳回來這裡,但一下子完全沒有消息,他們更會覺得不安吧。”
若是堤格爾死了,馮倫家就絕後了。這麼一來,亞爾薩斯就會由王家任命新的貴族和騎士赴任,作為代理領主。
和領主不同,代理君主是有任期限制的,只要任期屆滿,就得離開領地。因此,有不少代理領主為了在任期內拿出治理的成績,而對領民們施以暴政。
代理領主當中,當然也有像艾爾班這樣能為領民著想的好人,但若遇到惡官上任,就會成為那個領地的災難。
基本上,只要地方能夠正常納稅,國家的管理階層根本不會插手過問代理領主在地方上的行徑。儘管偶有中央派出的巡察前來調查代理領主的執政情形,但那真的是少數中的少數。另外,也不是沒有巡察受到代理領主拉攏,成為一丘之貉的情況。
在這類實際案例一再出現的情況下,再加上一些誇張的敘違,於是就有隱居貴族帶著隨從周遊各地,懲治邪惡代理領主的故事流傳於世。
“我可以理解他們的想法,而家父也教導過我,身為貴族的義務,就是延續家族的血脈。”
堤格爾刻意不把目光挪到艾蓮身上,逕自喝起了酒。
“只是,我身上一直沒有這樣的境遇啊。”
他窩囊地想要閃躲話題,但艾蓮卻沒打算放過他。
“不是有布琉努的貴族透過蕾琪,跟你提起婚約的事嗎?”
“我是有看過相關信件,不過全都是些我不認識的人……”
那是在太陽祭之前,堤格爾從路伯修公國返回萊德梅裡茲時的事。艾蓮跟莉姆帶來了大量信件交給堤格爾。這些信件是他人在亞斯瓦爾王國時,由傑拉爾.奧傑為他送過來的。
直到冬季結束後,堤格爾才第一次看到這些信件。
這些信件全都是希望能在堤格爾返抵布琉努之後能夠與他深交的請願,而且希望堤格爾先來和該些貴族家裡的千金打個照面……
雖然‘千金’二字可以替換成妹妹或者侄女等等其他角色,但信件內容幾乎是如出一轍,讓堤格爾在讀到第五封信就開始覺得頭痛。
其實他也了解這類貴族間交流的重要性,不過當對方大剌剌地表現出別有意圖的模樣,還是讓他看了覺得厭煩。
“看來我得花上好些時間來應付他們了。我想先跟馬斯哈卿還有奧傑子爵商量。另外尋問一下殿下的意見,好像也是個辦法。”
“真要這麼做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蒂塔怎麼樣?那女孩之所以能成為你的貼身侍女,難道不是一開始就有這方面的打算嗎?”
“應該有吧。雖然我之前是想都沒想過就是了。”
若是堤格爾能跟蒂塔生個孩子,馮倫伯爵血脈斷絕的危機至少可以解除。日後再尋找作為正室的妻子也是一種手段。不過當然,這麼一來蒂塔就成了情婦,而堤格爾跟她生的孩子就會成為沒有名分的私生子……
一想到這裡,堤格爾臉上的表情顯得苦澀糾結。儘管這不是身為貴族之人該有的行為,但他一直以來也沒有認真思考過結婚這種事。而這其中有幾個原因…。
事實上,直到前年的迪南特一役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有可能會死。在此之前他只上過一次戰場,而且那時候還有父親陪在他的身邊。
當時的他只要騎在馬上,待在父親身邊即可。而且說也奇怪,他當時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死亡的威脅。
另外,其實堤格爾身邊的人也不怎麼催他結婚。在烏魯斯病逝的時候,亞爾薩斯的領民就該要求堤格爾盡快留下後代才對,但他們沒有這麼做。
一方面是亞爾薩斯的領民本來就生性悠哉,加上有蒂塔陪在堤格爾身邊,大家也都不擔心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蒂塔對她的年輕主人懷有淡淡的情意。
在堤格爾成長的過程中,從沒有人告訴他身為貴族必須和貴族之女結婚。畢竟從堤格爾的父親烏魯斯來看,他的妻子雖是王都出身,但也只是一位園丁的女兒。
  此外,堤格爾身邊還有馬斯哈。馬斯哈是烏魯斯的摯友,這位無論大事小事都盡力照顧堤格爾的長者好幾次告訴過亞爾薩斯的領民,他一定會為堤格爾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而這個領地的領民和馬斯哈的關係也很親近,非常相信他說的話。
這位年邁伯爵有著豐沛的人脈,因此這也並非信口開河。經歷了布琉努前年的內亂,加上堤格爾必須以客將的身分移居吉斯塔特王國的契約,讓堤格爾的婚事一延再延。而且最重要的是,堤格爾自己也沒有積極請求馬斯哈幫忙。
“我很重視蒂塔,不過……”
堤格爾開了口,卻在這裡打住。若要將蒂塔擺在情婦的位置上,他會非常猶豫。儘管情婦在貴族間一點都不稀奇,不過在還沒有迎娶正室之前就有情婦,這樣的情況讓他覺得不是很自在。
“所以你意思是說,就算要將蒂塔當成情婦,至少也要在娶了正室之後再從長計議是嗎?”
艾蓮將堤格爾沒有開口的心裡話正確無誤地解讀出來,讓堤格爾驚訝地看著她。這位銀發戰姬於是得意地笑著說:
“我早就看透你的想法了。那莉姆怎麼樣呢?”
聽到艾蓮舉出自己身邊親信的名字,堤格爾呆愣著望向艾蓮。
“就你開玩笑的能力來說,這個玩笑實在不怎麼高明。如果我要娶莉姆為妻,她可是要來亞爾薩斯呀?”
“我當然知道呀。莉姆已經二十一歲,不能不考慮結婚的事了。不過就我來說,我可不想把莉姆讓給隨便哪個不三不四的傢伙。如果是你的話,我就可以接受。
“要挑誰作為丈夫,這是由她決定的吧。”
“如果對象是你,我不覺得莉姆會不願意呀。還是你不願意?”
聽到艾蓮這麼問,堤格爾沒有回話。莉姆雖是平民,但也是位騎士,而且還是戰姬的副官。以堤格爾來說,若將她娶為正室,反而對莉姆有些失禮。而她雖然是吉斯塔特人,但也不是沒有貴族娶外國人為妻的情況。
再說,如果她是堤格爾的妻子,讓蒂塔成為堤格爾的情婦就不是問題了。
“我怎麼可能不願意,我是擔心你呀。”
堤格爾帶著半開玩笑的語氣回了話:
“沒了莉姆,你有辦法好好生活嗎?”
“唉呀呀,你瞧不起我呀?”
艾蓮稍微佯裝出生氣的反應。然而,她隨即恢復成認真的表情說:
“所謂人際關係,真的是很麻煩的東西。”
“戰姬不用考慮人際關係這種事嗎?”
堤格爾不經意地隨口詢問,而艾蓮則抬頭仰望著星空點點頭。
“畢竟一名戰姬就只有一次任期嘛。若是我們有那個意思,其實也可以不去思考卸下戰姬這個身分之後的事。不過,原本就沒有人知道戰姬的身分什麼時候會結束就是了。”
“那結婚怎麼辦呢?”
“可以結婚呀,也可以以戰姬的身分懷孕生子。像琉德米拉的母親跟祖母就是很好的例子。另外,我們也不會成為政治婚姻的考慮對象。因為一旦我們卸下了戰姬身分,就只是個普通的女人了。畢竟我們這些戰姬,平民出身的人還是占了多數嘛。”
“是嗎?”
堤格爾對此表現出了頗為意外的反應。而艾蓮則絲毫不以為意地回了話:
“像我就是傭兵,而琉德米拉的曾祖母應該也是平民出身。蘇菲的父親是騎士,莎夏則說她是在一個小村莊裡面出生長大的。我們幾個戰姬之中擁有貴族身分的人,大概就只有伊莉莎維塔跟凡倫蒂娜而已了……奧爾嘉不知道是怎麼樣。”
“奧爾嘉是騎馬之民族長的孫女。”
“喔,這就很難界定了。她是出身在地位崇高的家系中沒錯,但應該算不上貴族吧。把話題拉回來,我們戰姬的婚姻,比起貴族要來得自由多了。不過作為我們夫婿的人要移居公宮生活就是了。但反過來說,要成為我們的夫婿,條件也就只有這一項而已了。”
這恐怕也是戰姬難以成為政治婚姻考慮對象的原因之一吧。一方面,貴族男子必須入贅到戰姬家中,但戰姬的身分又不是永續不變的。若非無路可選,或者為了一時性的特殊利益,不然不會挑選戰姬作為政治婚姻的對象。
“欸,我的事情就不用管了。畢竟我的繼承人,這傢伙會自己去找嘛。”
艾蓮笑了笑,輕輕用手敲了敲置於身邊的艾利菲爾劍鍔。而這把收在劍鞘內的長劍似乎也為了予以回應,在兩人身上撩起一陣微風,撥動了他們的衣擺。
“不過,要是你可以幫我照顧莉姆,就真的太好了。畢竟她那個樣子,根本就沒有男人緣。要由我來幫你斡旋也是可以,不過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獨厚她一個人,這樣可是很麻煩的。”
“也對,我會考慮。”
就堤格爾來說,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給出的回話。當然,他不是不喜歡莉姆,只是他不喜歡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決定這種事。
隔天早上,堤格爾和艾蓮帶著萊德梅裡茲部隊加上亞爾薩斯的六十名士兵,在艾爾班和鎮民的目送之下離開了榭雷斯塔。



他們從亞爾薩斯出發的三天后,便與馬斯哈會合了。進入特裡托爾不久,先遣的偵察部隊便發現了一支數千人規模的部隊。
“有看到這支部隊舉的軍旗顏色跟軍徽嗎?”
“是綠色的軍旗上畫了褐色的野豬軍徽,另外也還有一些其他的旗幟。”
聽到偵察兵這麼回話,堤格爾頓時精神一振。這是羅達特伯爵家的軍旗。
堤格爾和艾蓮即刻派出傳令,與人在特裡托爾西方布滋爾大草原上的馬斯哈聯繫,並順利會合了。堤格爾看到對方陣前領頭的灰須騎士,忍不住揚起了嗓音高聲呼喊:
“馬斯哈卿!您沒事呀!”
“彼此彼此。堤格爾,多虧你趕回來了。”
馬斯哈面帶笑容地對著堤格爾點點頭。他那身偏矮的身軀穿著鐵灰色的鎧甲,腰上掛著長劍。儘管已經頗有年紀,臉上那一對黑眸仍是意氣風發。
這位老騎士和堤格爾等人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太陽祭十天前左右的事。他謁見了維克特王,得到維克特王允諾讓堤格爾在太陽祭結束便即刻返回布琉努王國之後,這位老騎士便先行啟程返國。
馬斯哈來到艾蓮面前,以貴族的禮儀對她行了禮。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與您再次碰面,多虧您特地趕來。請容老夫代替蕾琪公主在此向您道謝。”
“沒什麼啦,別放在心上。畢竟我們也不是為了什麼大義名分而來,是在國王陛下的命令之下為了協助堤格爾而出兵的。”
聽到艾蓮笑著回話,馬斯哈倒是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他無法理解為何一國之君會下令要派出軍隊協助一個外國人。為此,艾蓮向馬斯哈解釋,維克特王經常為了削弱戰姬的實力而頻頻派遣七大公國出兵。
“這還真是棘手呀……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次倒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蒙受不小的幫助,實在也不能多做批評。”
其後,艾蓮把莉姆和蒂塔找了過來。馬斯哈輕輕拍了拍莉姆的肩膀,和她握了手。對蒂塔則是溫柔地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他還提起了蒂塔換成馬尾的髮型,稱讚這樣的裝扮很適合她。
對馬斯哈來說,蒂塔就像她的女兒一樣。而莉姆則是忘年的戰友,兩年前布琉努王國的內亂中,他曾與莉姆一同指揮作戰。
三人曾為了與失去記憶的堤格爾相見而遠道前往路伯修公國,而這還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
馬斯哈帶領著三千人的部隊,其中有他的奧德士兵五百人,以及鄰近貴族領地徵調借來的軍隊。
由於眾人現在身在特裡托爾,堤格爾原以為奧傑子爵也在馬斯哈帶領的部隊之中。但堤格爾沒有看到他。詢問之下,才知道奧傑子爵跟其子傑拉爾一同待在王都尼斯。
“奧傑似乎很想退位,將爵位讓給傑拉爾,但玻德瓦卻不想把傑拉爾這個人才綁在領地上……總之他們現在有很多事情正在商討。”
玻德瓦是效忠於蕾琪公主的宰相,同時也是馬斯哈的舊識。
沒辦法見到奧傑父子讓堤格爾覺得遺憾,但只要擊退來犯的薩克斯坦軍回到王都,就可以再見到他們。堤格爾於是重新調整了思緒。
另外,馬斯哈身邊有一名長相精悍的男子陪伴。堤格爾看到他,臉上即刻浮現出懷念和喜悅的笑容。
“葛斯伯卿!好久不見!”
“別來無恙,馮倫伯爵。”
這位名叫葛斯伯的男子也綻露了笑容對著堤格爾行禮。這情況讓艾蓮和莉姆看得一臉疑惑,而馬斯哈也趕緊向這兩人做起介紹:
“這是老夫的其中一個兒子——葛斯伯,這位是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卿,以及她的副官,莉姆亞莉夏卿。”
“我是奧德伯爵家的次男,葛斯伯。由於家兄尤爾潘需代父守護領地,因此由我擔任父親的隨從。兩位請多指教。”
葛斯伯彬彬有禮地向艾蓮和莉姆行了禮,而艾蓮與莉姆也同樣以禮回應。
“不過堤格爾——堤格爾維爾穆德卿,您真的是長大了呀。前一次和您見面應該是四年前的事了。”
葛斯伯差點脫口喚出堤格爾的昵稱,趕緊改口。這讓堤格爾臉上短暫顯露出一絲落寞的情緒,但隨即展露了笑容點頭。
“是呀,那是我剛接掌亞爾薩斯時候的事呢。”
一旁的艾蓮和莉姆看了葛斯伯和堤格爾之間的互動,大概了解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在堤格爾成為馮倫伯爵之前,這兩人應該是可以不計禮數,無話不談的朋友。而現在堤格爾之所以使用較為恭敬的說話方式面對葛斯伯,大概是因為葛斯伯比他年長的關係吧。
“很抱歉,前年的內亂中我什麼忙也沒幫上。我會在這次的戰爭中竭盡所能,為馮倫伯爵效力。”
“要仰仗您了,但也請您不要勉強。”
由於沒有得到馬斯哈的允許,他的兩個兒子便沒有參與兩年前的內戰。這是馬斯哈顧忌到自己要是有個什麼萬一,需要家中長子尤爾潘繼承血脈,因此沒讓他參戰。
另外,葛斯伯為了因應必要時需有相應地位的人在場,也因此在奧德待命。
隨後,堤格爾和艾蓮帶領的部隊便在布滋爾大草原上紮營駐留。堤格爾看著士兵們挖掘壕溝,設置柵欄,感慨頗深地開了口:
“這情景直叫人聯想到‘銀色流星軍’的那個時候。”
只是,他現在沒有時間沉浸在令人懷念的往事之中。現在部隊的管理工作暫時委託於盧裡克,堤格爾和艾蓮,還有莉姆三人正一同前往馬斯哈的所住的軍帳。
帳棚中已經有幾名男子聚集,這些人都是和馬斯哈有交情,也帶領私人軍隊參與這次國家保衛戰的布琉努貴族。堤格爾等人向他們打過招呼後,也跟著大家一起圍成一圈坐下。其中,率先開口的人是艾蓮。
“話不多說,請問現在的狀況如何?”
“坦白說,不太好。”
聽到馬斯哈這麼說,其他的貴族們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和艾蓮。他們沒想到會議中率先開口的人,竟是來自吉斯塔特王國的艾蓮,而更沒想到馬斯哈會如此坦率地吐露實情。馬斯哈輕撫著下顎一片灰色的鬍鬚,笑著對這群貴族們說:
“他們是友軍,有話直說豈不是理所當然?”
這些貴族們聽了雖然點頭,但沒有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是打從心底接受這種說法,這些人同時對堤格爾投以異樣的眼神。看來堤格爾能得到吉斯塔特王國的軍隊為他效力一事,仍讓眾人覺得不可思議。
馬斯哈接著攤開了好幾張地圖給所有人看,同時開始為堤格爾等人說明狀況:
“薩克斯坦是在光輪祭——也就是我國的新年慶典中渡海從南部發兵攻過來的。他們的軍隊有兩萬,目前正穿過海岸線上的港口市鎮,以緩慢的步伐北上。”
馬斯哈特地在光輪祭之後補上新年慶典這樣的敘述,應該是特地為了身為吉斯塔特人的艾蓮和莉姆所做的考量。他接著說:
“蕾琪殿下下令,要位在南方的騎士團和擁有領土的貴族們將之擊退,不過這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而現在西方國境也有薩克斯坦軍隊出現,這邊有五萬兵力。”
他在布琉努王國全境的地圖上擺了兩顆棋子。看來薩克斯坦軍隊正從布琉努王國的西方和南方境內直指王都尼斯進軍。
“這時候,敵人的動向產生了變化,原本從南方進攻的部隊忽然開始後退。而自西方進軍的部隊則持續前進。儘管領土位在我國西方的貴族和騎士團出面迎擊了,但就老夫所知,目前是兩戰兩敗。”
堤格爾聽完馬斯哈的敘述忍不住屏息。光是聽到敵人的兵力就已經夠嚇人的了,但接著提到二連敗的狀況更是讓堤格爾覺得胃痛。看來目前的事態遠比想像中來得嚴重。
“所以他們是先派軍隊從南方進軍,引起我國的注意之後,再由主力部隊從我國西側殺進來……是這樣嗎?”堤格爾問。
“應該是。也因為這個緣故,現在我國的騎士團還有貴族的軍隊幾乎全都集中到西部地區去了。由於聯絡起來相當不易,因此沒辦法確認具體的兵力狀況。”
“那麼現在南方的敵人是由誰去應付的呢?應該不會只有馬斯哈卿的三千人部隊吧?”
聽到艾蓮的質問,馬斯哈用力地點了點頭。
“當然不是了,現有盧特司騎士團,以及布魯烈克伯爵為首的貴族軍隊,總計大約一萬。雖然兵力只有對手的一半,不過牽制對方應該還不成問題。”
儘管堤格爾不認識這位名叫布魯烈克的伯爵,但聽到盧特司騎士團的名字,他也終於安心地松了一口氣。
盧特司騎士團,是兩年前墨吉涅大軍進犯的時候,趕來協助堤格爾的其中一支騎士團。他們還加入堤格爾的麾下與泰納帝公爵軍作戰。堤格爾記得這支騎士團陣中一位名叫夏耶的男子。
“好了,那麼我們該怎麼行動呢?是往西,還是往南?”
“我們往南去吧。”
堤格爾即刻回了話。隨後指向地圖中的一點。
目前兩支部隊會合之後勉強湊到了五千兵馬。而面對敵方多達五萬和兩萬人的部隊,應該選擇人數較少的敵手。再者,考量到敵方兩支部隊之間的距離,對手不可能沒在敵方境內布置聯絡方式。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能夠給予敵方兩萬大軍一定程度的損害,也許狀況將會有所改變。
“如果能夠與盧特司騎士團會合的話,我方的兵力總數就可以到達一萬五千了。應該可以維持住戰線才對。”
艾蓮像是解決了一件麻煩事般,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一說起戰爭,她那一對宛如紅寶石般的眼眸便充滿了生氣和戰意。
現在來自西方的威脅既然有其他貴族軍隊和騎士團出面抵擋,那麼他們便只要全力應付南方的敵人軍隊即可。
堤格爾坐在艾蓮身邊,一邊聽她這麼說,一邊仔細地觀察地圖。其實就剛剛聽到的內容,堤格爾仍覺得有些費解之處。
這時候,他突然抬頭轉動了目光,眼神和莉姆對上。這個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的女孩嘴角微微揚起。她似乎察覺到堤格爾內心的疑問,以眼神示意要他試著自己解決。
堤格爾搔了搔他那一頭暗紅色頭髮,再仔細地看了一次地圖……但還是看不出關鍵。對此,莉姆用手在地圖上布琉努南方的沿岸輕輕劃了一下。這個動作看來就好像在抹去地圖上的灰塵,沒有人斥責她。
堤格爾瞪大了眼睛凝視著地圖。他這才搞懂是什麼原因讓他對於眼前的狀況感到難以釋懷,於是,他抬起頭對著在場的貴族們開口詢問:
“馬斯哈卿剛剛說,薩克斯坦王國的大軍是穿過港口向北進軍的。那麼這些港口城鎮現在怎麼樣了呢?”
照一般情形來看,這些主要港口應該會有兩、三座遭到敵人占領,成為敵方進軍的基地才對。但想想剛才馬斯哈提到的情況,敵人打下這些港都的時間實在是快得異常,仿佛只花一天就打下來了。
“這個嘛……”
馬斯哈帶著有些難以啟齒的語氣說:
“有幾座港都似乎有協助敵人部隊的情況出現。”
說完,整個帳棚內瞬間一陣戰慄。堤格爾、艾蓮,以及莉姆三人忍不住對望了一眼。
“難道說這些港都倒戈叛變了嗎……?”
“根據偵察隊的報告,被薩克斯坦軍奪走的拉梅爾、阿古德、馬希利亞等港都,全都沒有出現什麼損傷。該地區的商人們也都積極協助薩克斯坦軍,就連通報敵軍來犯的消息都慢了。”
“難道不是看到敵方大軍壓境,害怕得不戰而降嗎?”
對於馬斯哈的解釋,艾蓮忍不住歪起了頭詢問。組織大軍出征,其中一的一個目的就是要威嚇對手,致使對手喪失戰意。
“這個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不過剛剛列舉出來的三座港都情況都一樣,這就有點奇怪了。再說,敵軍已經滯留在我國境內將近二十天。不僅完全沒有饑餓的情況出現,甚至也沒有為了掠奪而襲擊城鎮村莊的情況。”
馬斯哈帶著有些不快的語氣說。
薩克斯坦王國若要喂養兩萬大軍,其食物、燃料究竟如何調度?就算進軍途中沿途襲擊城鎮村莊,也未必能夠取得足夠的物資。再者,這類都市村莊也會出現抵抗的情形,得考慮掠奪之下產生的損害。
其實薩克斯坦的大軍也不是完全沒有襲擊布琉努王國境內的城鎮村莊,他們還是打下了幾個在攻守方面會成為要害的據點,只是這些遭受攻擊的城鎮屈指可數。
堤格爾心裡覺得疑惑。因為馬斯哈似乎是一口咬定南方的港都叛變倒戈了。
——他是不是掌握了其他消息沒告訴我們呢?
堤格爾這麼想,但也沒把話問出口。畢竟馬斯哈不說,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應對不慎的話,這支兩萬大軍甚至比起來自西方的五萬大軍來得棘手呀。”
艾蓮將手盤在胸前哼了一聲。和準備接近萬全的敵人開戰,是一種相當不智的選擇,只是現在這個狀況也不能挑三揀四了。
堤格爾將目光從地圖上挪出來,開口詢問另一件事:
“蕾琪殿下沒事吧?”
“殿下人在王都。現在接連都有部隊朝王都聚集,所以沒有問題。”
馬斯哈回話的同時轉動了頸子,以極快的速度向堤格爾使了一個眼色。其他幾名貴族由於處在死角沒看到這個動作,只有堤格爾和坐在他身邊的艾蓮察覺到。
“艾蕾歐諾拉卿,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否告知吉斯塔特王國對此事的應對方式?”
馬斯哈這麼說的用意,大部分是為了要讓在場的貴族們安心。這些貴族雖然始終沒有提起,但其實仍對艾蓮和莉姆抱持戒心,所以會議始終都交給與這兩位吉斯塔特女性軍官有私交的馬斯哈代表發言。
艾蓮對此也有體認,因而看著在場的人笑著說:
“我王維克特陛下對於我國友邦——布琉努王國的危機無法視而不見,因此派遣我萊德梅裡茲的兩乾兵馬前來救援——當然,這也不是平白無故幫忙的,等我們趕走那些惱人的老鷹之後,我會親自跟蕾琪殿下談這件事。”
所謂惱人的老鷹即是指薩克斯坦軍。艾蓮不諳薩克斯坦王國的國情,但好歹知道這個國家的國旗上面畫了一隻白色的老鷹。這是她對這個國家的揶揄。
“除了我們之外,另外還有一支部隊會趕來支援,只是會多花一點時間。”
莉姆淡淡地補上一句。她所說的是凡倫蒂娜率領的奧斯特羅德公國軍。此時莉姆開口說話的語氣只是順便提及,似乎沒打算仰仗凡倫蒂娜的這支部隊。
事實上,奧斯特羅德距離布琉努王國路途遙遠,也真的不知道得花多久才趕得到。更何況這支部隊的指揮官是身體病弱的凡倫蒂娜,她向來以出兵延宕、早早撤退聞名。
“沒關係、沒關係,對老夫來說,光是有你們率軍支援就已經很感激了。將來得好好謝謝維克特陛下——話說堤格爾,我們現在的這支部隊,老夫想請你擔任總指揮官,你願意接下這個位子嗎?”
“我嗎?”
堤格爾難掩意外反應地看著馬斯哈。今天聚集在這裡的都是他不認識的貴族,因此他原以為部隊的總指揮官工作應該是由馬斯哈出任。
“你的名字應該連薩克斯坦人都有耳聞吧。我們來嚇嚇他們。”
馬斯哈嘻嘻笑著,而堤格爾聽了也用力地點點頭。
軍事會議告一段落之後,馬斯哈以有話要對堤格爾說為由,請堤格爾留在軍帳中。而艾蓮和莉姆也隨便找了個理由一起留下。之前馬斯哈之所以刻意對堤格爾使了眼色,為的就是這個。
“你知道梅莉桑德這個女人嗎?”
馬斯哈單刀直入地開口詢問,讓堤格爾歪著頭想了想。他沒聽過這個名字。馬斯哈一邊晃著他那一副矮胖結實的身軀,一邊帶著嚴肅的表情開了口說。。
“她是泰納帝公爵夫人。不過現在只是個寡婦就是了。”
聽到馬斯哈這麼說,不只是堤格爾,就連艾蓮和莉姆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泰納帝公爵是非比尋常的強敵,讓艾蓮等人想忘也忘不掉。
“這個寡婦怎麼了?泰納帝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作為他的妻子,應該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吧?”艾蓮說。
“老夫是想這麼說,不過梅莉桑德擁有王家的血脈,對她不能有太嚴苛的懲罰呀。在內亂終結之後,公主殿下將她安置在涅梅塔庫的一座神殿裡。由於梅莉桑德一直以來都很安分,所以殿下也沒箝制她,不過……”
涅梅塔庫位在布琉努王國南方,曾是泰納帝公爵的領地。在內亂終結之後,涅梅塔庫的管轄權由王家收回,並派遣代理領主治理。
“薩克斯坦這次的侵略行動,很可能是梅莉桑德招來的。”
馬斯哈這句話讓堤格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可是連泰納帝公爵都沒有幹過的荒唐之舉。莉姆帶著平淡的語氣開口詢問:
“馬斯哈卿,您認為南部港都群起倒戈的情況,很可能是出自梅莉桑德的指使?”
“不愧是莉姆亞莉夏卿。”
馬斯哈回話的同時苦笑著嘆了一口氣。然而,這位老伯爵接著也即刻恢復成原本認真嚴肅的表情,將一旁的地圖拉到身邊。
“泰納帝公爵還在世的時候,其勢力和影響力都極為強大,尤其是以涅梅塔庫為中心的布琉努南部地區,幾乎都是那傢伙的勢力範圍。沿岸的港都也是,對這些港都來說,泰納帝公爵是強大的庇護者。”
這位公爵守護著依賴海路致富的南部港都,就連墨吉涅大軍自海路侵攻時,也是他親自指揮艦隊將敵人擊退的。
“老夫剛剛在軍事會議中講過,薩克斯坦的大軍從海路上岸,穿過港都北上直指王都。根據調查,敵人在北上的過程中經過了涅梅塔庫。經過倒不是問題,問題是涅梅塔庫似乎提供了薩克斯坦軍需要的糧草。”
“可是,現在涅梅塔庫不是由蕾琪殿下派遣的代理領主治理的嗎?”
堤格爾忍不住歪頭問。然而,他也隨即想出了答案。
也許就像南部沿岸的港都那樣,涅梅塔庫的人民或許仍尊敬著泰納帝公爵——也可能是反對蕾琪政權之人占據了要職,若是只有代理領主一個人坐鎮的話,是不可能壓製住這些勢力的。
“現在要派人前往涅梅塔庫偵察有它的困難度,因此無法斷言,不過情況應該就如同老夫的揣測那樣。”
“換句話說,我們眼前的敵人不只薩克斯坦王國的大軍,很有可能也必須與涅梅塔庫和南部沿岸港都的勢力為敵是嗎?那個梅莉桑德現在人在哪裡?也在涅梅塔庫嗎?”
聽到艾蓮這麼問,馬斯哈搖搖頭說:
“她人在王都尼斯,目前被軟禁在王宮的一間房裡。”
“這樣的話,這個部分倒是還好。不過這個女人因為手上沒有軍隊,就召集了國內反對蕾琪政權的人士向他國調借呀……就策略來說的確不是不可行……”
艾蓮雙手盤在胸前點了點頭,那一對宛如紅寶石般的眼眸流露出了懷疑的眼神。堤格爾語帶嘆息地接了話:
“應該是談好交換條件了吧。”
“沒錯,以對方派兵的規模來看,梅莉桑德的目的肯定是要驅逐蕾琪,讓自己坐上王座。”
“我國的宰相也這麼說。”
馬斯哈帶著苦澀的表情點點頭。他口中的宰相即是玻德瓦。
“照這麼看來,薩克斯坦軍應該已經掌握了我國主要都市和要塞的位置,而涅梅塔庫四周的地理環境顯然也包含在內。我們雖然在自己國家境內作戰,卻得面臨無法充分得到地利的情況了。”
——難怪馬斯哈剛才沒在軍事會議中提到梅莉桑德的名字。
倘若梅莉桑德的行動引發後續效應,可能有人會背叛蕾琪公主,轉而追隨梅莉桑德,而這位前公爵夫人還擁有薩克斯坦作為後盾。最糟糕的情況恐將致使布琉努王國一分為二。而這麼一來,這一次的戰火甚至可能延燒至整個布琉努王國。
——我們得好好守護蕾琪殿下……
堤格爾的腦中浮現出那位金髮公主的笑容。他在心裡暗自許下覺悟,同時刻意露出快活的笑容,試著安慰身旁這位老伯爵。
“不過,馬斯哈卿,不論是梅莉桑德或是薩克斯坦,應該都沒有料想到吉斯塔特王國會介入這次的戰爭。兩年前的內亂,艾蓮助我贏得了勝利,現在我們陣中也還有莉姆和盧裡克。不論對手是誰,勝利都是屬於我們的。”
“就是這麼回事。堤格爾說得非常好。”
艾蓮也帶著傲然的笑容拍著堤格爾的肩膀附和。莉姆知道這是她為了掩飾內心羞怯的反應,但也沒忘記叮嚀一聲。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請您不要太寵艾蕾歐諾拉大人。”
對此,這位銀發戰姬非但沒有退縮,反而還笑著予以還擊:
“你才是吧?我覺得你比以前更寵堤格爾了。就連在太陽祭的時候,你也跟蒂塔兩個人一起把堤格爾照顧得無微不至。我看再過不久,你就會像個母鳥哺喂雛鳥一樣,用嘴巴喂他吃飯了——”
“艾蕾歐諾拉大人!”
莉姆的臉頰一熱,慌張地提出抗議。這時她轉頭看向堤格爾,臉上帶著凶狠的表情,並以低沉的嗓音開口道:
“我才不會這麼做呢。”
“呃,你不說我也知道。”
堤格爾帶著嚴肅的表情揮了揮手,看得馬斯哈面露苦笑地改變話題。
“話說,剛剛莉姆亞莉夏卿提到吉斯塔特王國另外還派了一支援軍,請問是由哪位將軍帶隊前來的呢?”
“是奧斯特羅德的領主,與艾蓮同為戰姬,名叫凡倫蒂娜。”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馬斯哈用手摸了摸下顎的灰須思了一聲,說道:
“堤格爾啊,如果說是琉德米拉卿、蘇菲卿或是伊莉莎維塔卿,我倒還算認識,不過這位凡倫蒂娜卿是什麼樣的人呢?”
之前蘇菲曾經拯救過馬斯哈的性命,而米拉也參與了布琉努王國前年的內戰。另外,去年馬斯哈為了營救堤格爾而潛入吉斯塔特王國的時候,也有和伊莉莎維塔打過照面。至於凡倫蒂娜,這位老伯爵則是從沒有見過。
堤格爾有些為難地看向艾蓮,但艾蓮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而聳聳肩。
“抱歉,我對她也不太清楚。”
“凡倫蒂娜大人統治的奧斯特羅德位在我國東北境內,因此和艾蕾歐諾拉大人幾乎沒有交流。”
莉姆以有些過意不去的口吻補充解釋,而馬斯哈則失落地嘆了一口氣。
“東北方……那跟我國不是正好處在相對較遠的位置嗎?原來如此,難怪諸位剛剛沒有提起這位凡倫蒂娜卿的名字。”
馬斯哈認為,雖然方才在場的貴族應該都沒有聽說過這位戰姬的名字,但若有的話,恐怕會和現在的馬斯哈一樣覺得失望吧。若是在方才那群貴族們面前提起這件事,恐有打擊全軍士氣的疑慮。
而莉姆便是顧慮到這點,刻意用較為曖昧的方式解釋。
“莉姆亞莉夏卿,我們是不是不要太信任這位戰姬比較好呢?”
“我只能說凡倫蒂娜大人身體病弱,因此就算陛下下令出兵,她的軍隊也總是較晚從公宮出發,而若是部隊稍有折損,她就會即刻撤退。”
儘管有些迂迴,但這麼說聽來似乎帶有些許的貶意。不過莉姆卻沒有收回這樣的評論。因為至少她所陳述的皆是事實,而非個人的臆測。
“老夫原以為貴國的戰姬全都是驍勇善戰之人,但似乎也有例外呀。”
“這很難說。她也有可能是刻意製造出這樣的形象的。”
對於馬斯哈的疑問,艾蓮搖搖頭答了話:
“至少蘇菲是這麼認為的。”
“就我個人而言,我是不想太依賴她的戰力。因為我想盡快將薩克斯坦軍隊趕回去。”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馬斯哈也笑了。
“也對,說起來,你居然是用這種形式歸國的,還真是可惜啊。”
其後,四人請蒂塔準備了飲品,也邀請蒂塔入座,五人各自閒聊起了彼此的近況,享受了短暫的愉快時光。



堤格爾與艾蓮等人分別、回到自己的營帳時,已是日暮時分。
他們預計今晚在布滋爾大草原營宿過夜,並在天亮的同時啟程。他們也想試著掌握盧特司騎士團的行蹤。雖說布琉努境內的草原多半平坦,視野遼闊,但要在整片大草原上找到一萬大軍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距離晚餐還有一點時間,堤格爾拿起了他的那把黑弓。他準備了保養黑弓的道具,只要有油燈的光線就已經足夠。
——不過說起來,這把弓好像根本不需要保養……
他一邊想著,一邊謹慎地將弓上的弦解下。事實上,就連這把黑弓究竟是用什麼做的,他都不清楚。
黑弓的觸感不像金屬那般冰冷,而是比較接近他慣用的木弓。因此,一直到他在兩年前初次使用這把黑弓的力量時,他才發現到這弓並不尋常。
他以乾布仔細擦拭,除去髒污之後再將水分擦去。然後重新上弦,幾次試著用手指拉了拉弓弦,手感不錯。就在這時候,營帳外傳來了一聲呼喚。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可以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是馬斯哈的兒子葛斯伯的聲音。堤格爾說了一聲請進,而葛斯伯也走進了營帳。
“怎麼了嗎,葛斯伯大哥?”
這時候只有堤格爾和葛斯伯兩個人在,於是堤格爾便以過去的方式稱呼葛斯伯。儘管葛斯伯從沒有稱讚過堤格爾的弓術,但也從沒有取笑他差勁的劍術和槍術。
“不擅長使用槍劍的貴族可多著呢。關於弓箭,我是不能說什麼,不過也是有將戰爭交給別人,自己專心治理地方領土的貴族呀。”
他當年的這席話對堤格爾來說是一種救贖。因為堤格爾在認清自己真的不善用槍劍而徹底死心之前,真的花了不少時間。
“沒什麼事啦,只是我們好久不見了,有很多事情讓我覺得有點在意——堤格爾,你已經十八歲了,決定什麼時候要結婚了嗎?”
此時的葛斯伯開口時,也以堤格爾非常熟悉的語氣說話。然而,這句話的內容對堤格爾來說卻是意料之外的衝擊,差點讓他手上的箭筒摔到地上。
“什、什麼結婚……我連對象都沒有呢。”
看到他面紅耳赤地回了話,葛斯伯顯露出一臉詫異的反應。
“不會吧?我聽我爸還有奧傑子爵的兒子說過,不是有一群貴族想讓自己家的千金或妹妹跟你見個面嗎?”
他所謂奧傑子爵的兒子,應該是指傑拉爾吧。堤格爾回想起自己回到萊德梅裡茲時看到的那堆像山一樣高的信件,忍不住顯露出一副喪氣的表情。
“總之,我是還沒有要結婚的計劃啦。”
“嗯,結婚其實也真的是一件麻煩事啦。那有情婦了嗎?”
“很遺憾,我也沒這種本事。”
堤格爾這才重新振作,聳了聳肩膀。這也讓葛斯伯覺得相當意外。
“蒂塔怎麼了?我跟我哥都認為,只有她才能把你照顧好呀?”
“我很重視蒂塔,不過沒打算讓她成為我的情婦。”
“喔?那你是待在吉斯塔特王國的這一年間有找到好女孩了嗎?”
聽到這句話,堤格爾一瞬間呆愣了一下。這反應讓葛斯伯揚起嘴角笑了笑。
“我猜對啦?是那位戰姬卿的副官莉姆亞莉夏卿嗎?她的確是個標緻的美女呢。”
就在這時候,葛斯伯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字條秀在堤格爾面前。字條上以簡短的文字寫著:
‘請你在入夜後一個人到我的營帳來。馬斯哈筆。’
堤格爾凝視著這張字條,忍不住將來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這是馬斯哈的筆跡,毫無疑問。
——他有什麼話忘了對我說嗎?
想了想之後堤格爾覺得不可能,因而搖搖頭。馬斯哈絕不可能犯這種錯誤。此時葛斯伯似乎覺得堤格爾已經了解了,因而很快地將紙條捏進手裡。這動作讓堤格爾想起他剛剛和葛斯伯之間的對話,趕緊開口:
“我們接下來還要跟敵人作戰呢,還請你別再說那些奇怪的話調侃我了。我是很信賴莉姆——莉姆亞莉夏沒錯,不過那不是愛情……”
“你剛剛說到她的名字的時候糾結了一下呢。該不會原本是用你們戀人之間原本熟悉的方式稱呼她吧?”
“葛斯伯大哥!”
堤格爾忍不住氣得大叫了一聲。葛斯伯聳聳肩,露出像是被頭痛的弟弟叫罵的反應,接著便轉過身去。他該說的話已經說了,就算被人看見受到責備,他也有足夠的理由可以開脫。
“好啦好啦,總之,你還是要找一個好對象呀。”
他揮揮手,隨即離開了營帳。堤格爾呆站在營帳內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思索那張紙條上的意涵。
——要我一個人去呀……
馬斯哈有話要跟堤格爾一個人說,而這件事甚至連艾蓮和莉姆都不能聽,甚至還用了這種方法混淆視聽。
堤格爾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腳邊。
這天深夜,堤格爾隱身於漆黑的夜色之中,來到馬斯哈的營帳。
“你來得好。葛斯伯似乎做得還不錯呀。”
馬斯哈那身矮胖的身軀被外套裹著,此時正坐在毛毯上。這位老伯爵手邊擺了油燈,但油燈上蓋了一塊布,刻意只留了必要的光線。
“您說要話要跟我說,是什麼事呢?”
聽到堤格爾一進來就開口詢問,馬斯哈則默默地揮了揮手招他過來。意思是要他靠近一點。堤格爾屈膝蹲跪到毛毯上,湊到這位老伯爵的身邊。當他來到馬斯哈的面前,這位老伯爵便將臉貼到他的耳邊小小聲說:
“你聽好,不要有驚訝的反應——杜蘭達爾被偷走了。”
儘管馬斯哈事前提出了警告讓堤格爾心裡做好了準備,但他還是差點叫出聲來。這便是如此令人感到震撼的事。
堤格爾直視著馬斯哈的臉龐,小小聲問:
“您說是被偷走的……是什麼人偷的呢?”
“老夫心裡有底——是梅莉桑德。”
“梅莉桑德……是她將薩克斯坦軍招來布琉努王國的……”
堤格爾話說到這裡,蹙著眉頭頓了一下。
“您說心裡有底,是從哪裡得到線索的呢?”
對於堤格爾的疑問,馬斯哈板起了臉龐開始敘違。



距今二十天前——在布琉努王國正舉行光輪祭的時期之中。
蕾琪公主穿著一身宮廷禮服來到王宮大廳,與聚集在這裡的貴族諸侯們談笑著。大廳擺了一桌桌奢華的料理,還有多種不同的美酒。
這裡的料理不只奢華,其多樣性甚至比起吉斯塔特王宮的宴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布琉努王國與三國接壤,南北兩側面海。也透過海路和墨吉涅展開貿易交流。
只要局勢穩定,再加上整頓良好的街道和港口,東西方的國家的商隊都會涉足到布琉努,南北兩側的海上也會出現前來貿易的船隊。繁多的往來商旅總為布琉努帶來豐富的財源。
王宮裡的眾人享受著桌上的菜肴,為過去一整年的和平生活感到欣慰,並期望新的一年也能維持同樣的安逸的日子。
前年冬天內亂結束之後,布琉努王國便沒有再出現大型的動亂,穩定地步向復興之路。
國內的貴族和百姓開始慢慢認同蕾琪公主的存在,但也有許多人端出她曾經作為王子而養大的過去,嗤笑著關於她的神諭,並對她投以懷疑的眼神。
然而,這樣的人現在也不得不認可蕾琪的政權了。畢竟她是先王法隆唯一的親生子嗣,而法隆王也承認了這點,她的資格當然不容爭議。
位在大廳盡頭的王座旁擺了杜蘭達爾作為裝飾。
但只有極少人知道這把寶劍是膺品。
宴會中,許多賓客前來向蕾琪致意。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混亂,前來致意的賓客先後順序是事前就決定好了。
馬斯哈站在距離這位公主殿下不遠處,目光炯炯地仔細觀察著現場的狀況。
由於這是宴會會場,因此他沒有配劍,但他仍是仔細地盯緊了每位接近蕾琪公主的賓客一舉一動。除了他之外,有奧傑子爵和傑拉爾等人同樣也來到了宴會大廳。
現在距離蕾琪公主遭到暗殺未遂的那天晚上還沒隔幾天,撒下再嚴重的戒備也不顯得過火。
就在眾人正享受著料理和美酒開心交談,而其中一名貴族前來向蕾琪公主致意的同時——
一名女性忽然插了進來。
“陛下……抱歉,失禮了——殿下,我有事情想請教您。”
她是一位外貌極為出眾的美麗女性。讓光是她出現在現場,就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
這位女性年齡大約三十歲上下,一頭金髮整齊地盤在腦後,豐腴的肢體包裹在鑲著大量碎珠寶的奢華宮廷禮服底下。左手上一隻以大顆寶石作為主飾的純銀手環尤其顯得亮眼。
馬斯哈趕忙跑向蕾琪公主身邊,但蕾琪公主沒等到馬斯哈趕來,先一步綻露了笑容開口回應的金髮女性:
“我才想是誰呢……這不是梅莉桑德卿嗎?”
面對一個插隊的無禮之徒,蕾琪公主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回應,但眼前這位女性卻容不得她這麼做。梅莉桑德是先王法隆的侄女,亦是已逝的泰納帝公爵之妻。
——另外,邀請她參加光輪祭的不是別人,正是蕾琪公主。否則梅莉桑德根本無法離開她所棲身的神殿。
蕾琪之所以邀請梅莉桑德赴宴有兩個目的。其一是借由邀請敵人的妻子參與宴會,向在場的諸侯們宣示蕾琪公主的寬容大量。這也是表面上的目的。
而另一個目的則是為了觀察梅莉桑德的反應。根據玻德瓦的調查,得知了這位公爵夫人自去年開始,就一直在打探蕾琪公主身邊的各種情報。而這位貓臉宰相於是告知蕾琪,她遭到暗殺,以及杜蘭達爾遭竊的事可能都與這位公爵夫人有關。
而根據此次觀察的結果,蕾琪公主很可能必須與梅莉桑德公爵夫人正面對決。
“你說有事情想問我,是什麼事呢?梅莉桑德卿?”
蕾琪刻意掩飾掉了所有敵意和戒心,帶著沉穩的笑容反問。對此,梅莉桑德明顯露出惡意的訕笑開了口:
“很抱歉,我插了隊。不過這件事我實在放心不下——畢竟這件事,可是關係到王座旁的那把鎮國寶劍杜蘭達爾呀。”
此時,大廳內所有人的目光漸漸開始聚集到蕾琪公主和梅莉桑德公爵夫人身上。這一切恐怕都在梅莉桑德的計算之內。因此她刻意表現出了戲劇性的動作,裝模作樣地說:
“那是真的杜蘭達爾嗎?我總覺得那把寶劍好像跟我之前看到的有點不太一樣呀。”
——竟然演這種一眼就讓人看透的戲……
馬斯哈從遠方觀看著梅莉桑德和蕾琪公主的互動,心裡不由得涌現一把熊熊怒火。他原本就預料到梅莉桑德會在宴會時發難,不過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展開行動。
在場的貴族們之中有幾個人也對梅莉桑德的說法表示贊同。看來這些人都是跟這位公爵夫人串通好的。其他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聽了,紛紛顯露出詫異的眼神望向梅莉桑德,但也沒打算制止,全都站在一旁觀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蕾琪公主歪起了頭,佯裝出聽不懂對方為什麼這麼說的反應。
“您多心了吧?這就是我國的鎮國寶劍杜蘭達爾呀。”
“這是騙人的吧!”
這位公爵夫人隨即收起笑容,轉而顯露出憤怒的表情和嚴厲的語氣對蕾琪公主提出質疑:
“我看得出來,那把杜蘭達爾就是膺品。公主殿下,您把杜蘭達爾拿去做什麼了?”
這段對話在宴會大廳裡掀起了一陣議論。梅莉桑德有著王族身分,還是已逝的泰納帝公爵之妻。儘管她個人沒有半點權力,但其威勢卻不容忽視。現場已經有人開始因為她的發言而產生動搖。
但蕾琪沒有表現出怯懦的反應,始終冷靜地面對這位公爵夫人。
“梅莉桑德卿,既然您這麼說,那麼您有辦法證明這不是真的杜蘭達爾嗎?”
聽到蕾琪公主這麼說,馬斯哈忍不住點頭附和。就算真正的杜蘭達爾被梅莉桑德盜走,她也不能將之公開。另外,就算梅莉桑德只是知道杜蘭達爾被盜,蕾琪公主也能追究她是從何得知這件事的。
“方法很簡單。”
然而,梅莉桑德仿佛就等著蕾琪公主這句話似的,臉上揚起勝利的微笑。
“只要拿它來劈斬地板即可。如果那把劍真是我國的寶劍杜蘭達爾,那麼地板會應聲碎裂,但寶劍不會彎曲,更不可能折斷。”
這是何等亂來的提議。周圍的賓客為此嘩然,而蕾琪公主也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刻意表現出對於這個提議不以為然的反應。
“梅莉桑德卿,您這麼說有失禮節了。”
此時,雨果.奧傑從兩位王族女性周圍圍觀的賓客之中站出來,斥責了梅莉桑德。
然而,梅莉桑德面對比起自己年長二十歲的老子爵也沒表現出半分懼色,她沒把奧傑放在眼裡,向前又跨出一步。
“辦不到嗎,殿下?”
蕾琪極力掩飾著內心的不悅,以嚴厲的眼神瞪著梅莉桑德。
“您是要我拿我國的傳世寶劍做這種無聊的餘興表演是嗎?梅莉桑德卿,作為我布琉努王國的王族,您這麼說不覺得羞傀嗎?”
若是真正的杜蘭達爾,肯定能擊碎宴會大廳的地板。
然而現在擺在王座旁的寶劍只是外型相似的膺品,無論堅硬度或銳利度都無法與真正的杜蘭達爾相比。而真這麼做,這把膺品恐怕會如梅莉桑德所言,劍身不是彎曲就是折斷了。
“公主殿下,我今天在進王宮之前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
梅莉桑德沒有正面回應蕾琪的質疑,而是帶著一副自我陶醉的語氣拉高了嗓音說:
“——杜蘭達爾被人偷走了。”
“您這等高貴的身分,竟會聽信這種無稽之談?”
“殿下,我身為王族的一員,絕不會開這種玩笑。當我聽到這個流言的時候,我也是嗤之以鼻。然而,當我進入宴會大廳看到寶劍,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傳聞竟然是真的。”
“殿下,您就順著梅莉桑德卿的意思,試試看吧?”
這時候,其中一名貴族帶著沉穩的語氣插了話。這位是在王國南部擁有封領的阿爾曼子爵。他是個體態結實魁梧的壯漢,手腳都有蕾琪公主的一倍粗。在戰場上總是扛著巨劍站在部隊前方,以驍勇善戰聞名。
“梅莉桑德卿也是王族之人,應該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這麼開口。就我個人而言,若是這個光鮮亮麗的新年宴會蒙上一層令人不安的陰影,總覺得這樣也不太好呀。”
——睜眼說瞎話的傢伙!
馬斯哈悶不吭聲地在心裡暗罵著。他知道這個阿爾曼子爵在前年內亂之中儘管宣示中立,但其實暗中協助泰納帝公爵,而這人現在也是梅莉桑德的協助者之一。
“阿爾曼子爵,您該不會是把我國的傳世寶劍杜蘭達爾,跟您擺在家裡的破銅爛鐵當成同樣的東西了吧?”
奧傑子爵的兒子傑拉爾這時候站出來,撥了撥那一頭褐色的頭髮,語帶嘲諷地接著說:
“您既然如此輕率地說要拿杜蘭達爾出來試劍,這可是要負起相當沉重的責任啊。您比我年長,應該不會不知道才對。如果不是在這個時代,您的腦袋可是會被拿來當作杜蘭達爾試劍的對象呀。”
蕾琪此時將落在阿爾曼子爵身上的冷淡眼神抽回來,轉頭看著傑拉爾以嚴厲的語氣說:
“傑拉爾卿,你這話有些超過了。”
這句話在馬斯哈心裡也深表同意,說要砍頭真的是過分了。儘管蕾琪公主對於傑拉爾出言相挺心懷感謝,但也不能不出言斥責。
“哼,有沒有這麼麻煩呀。”
阿爾曼子爵咂了一聲,撥開在場的貴族賓客,大步朝著擺在大廳盡頭的杜蘭達爾走去。
“阿爾曼子爵!你要做什麼!”
儘管蕾琪大聲喝斥,但阿爾曼子爵卻沒有因此駐足,奧傑和傑拉爾的反應也都慢了。在場的貴族們全都一臉茫然地注視著這一切。
阿爾曼子爵來到王座前,一手抓起置在一旁的杜蘭達爾。他將寶劍從劍鞘中抽出,以雙手高高舉起。他鼓起肌肉,將衣服繃得死緊,使足了力氣。這位子爵對於耳邊傳來的高聲制止充耳不聞,猛力將寶劍劈向地面。
尖銳的金屬聲傳遍了大廳,一道銀光迴旋飛向空中。那是杜蘭達爾折斷的劍身。
在場邊賓客們齊聲驚呼,而折斷的劍身也就此滾落在地。
“寶劍斷了!”
阿爾曼高聲呼喊。蕾琪公主鐵青著臉,凝視著折斷的寶劍和站在王座旁的壯漢。其背後也傳來梅莉桑德驚訝的叫嚷聲:
“殿下——啊啊!殿下!我國的寶劍斷了!怎麼會這樣!”
大廳中的喧嘩逐漸擴大。蕾琪默默走向寶座,雙脣緊閉,看來就像是極力佯裝出平靜的反應。有跟上她腳步的,就僅有兩名護衛而已。
在王座前方停步的蕾琪轉過身子,環視著在場的貴族。
“很抱歉,一場和樂融融的宴會竟然引起這麼大一場騷動——然後,我還有一件事得向各位致歉。”
這位年輕公主的聲音中傳來些微顫抖,仿佛偽裝出來的冷靜隨時都會穿幫一般。然而,她仍堅強地挺直了身子,抬頭望向身旁的阿爾曼子爵,以視線要他退下。
阿爾曼顯露出淺淺的微笑,將折斷的巨劍擺到地板上,便回到了台下的賓客群中。他的目的已經達成,因此也沒有繼續站在王座旁的理由了。
蕾琪看到這名身形壯碩的子爵回到梅莉桑德身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她輕聲吐出了幾個字詞,隨即望向這些驚魂未定的貴族賓客們。
“儘管我不想造成諸位的不安,不過若是因此讓各位心裡產生懷疑,那就等於是本末倒置了——正如梅莉桑德卿的說法和阿爾曼子爵以行動證明的事實——這把寶劍並非真物。”
她以平淡的語氣承認了這件事。這一刻,賓客間喧噪的議論聲再次籠罩了整座大廳。梅莉桑德一如猛獸捕獲獵物一般,露出了猙獰得意的笑容,從在場的王宮貴族之中站出來。
“殿下,那麼真正的寶劍哪裡去了呢?”
這一聲質問讓整間宴會大廳再次沉寂了下來。所有在場的諸侯貴族全都屏息望向蕾琪,看她會如何反應。
蕾琪公主低頭不語。梅莉桑德和阿爾曼臉上隨之浮現出勝利的微笑。在他們眼中,蕾琪公主似乎是自知理虧,無法辯解了。
然而,這位公主其實並非因為眼下的屈辱而發顫。在無數疑惑和懷疑的目光之中,蕾琪帶著極度緊張的情緒,拚命觀察在場貴族的表情。
她在心裡緩緩數到十後,佯裝出平靜的模樣抬起頭。
“沒辦法了——玻德瓦宰相。”
她將目光挪到站在大廳一角等候的玻德瓦,昂然地點點頭。站在一旁的貓臉宰相於是對著蕾琪行了禮,轉身進入了大廳底側的房間。蕾琪看了他進房,便轉頭面向在場的貴族們。
此時的她已經拾回冷靜的心緒,原本蒼白的臉龐開始恢復了血色。相較之下,梅莉桑德和阿爾曼子爵以及在場的幾名貴族則都顯露出疑惑的反應。
“日前,有一群賊人潛入王宮。這群人潛入王宮有兩個目的;其一是我的性命,其二是我國的寶劍杜蘭達爾。”
聽到這句話,大廳內隨即揚起一陣有別於方才情況的嘩然反應。蕾琪於是舉起手,示意要大家稍安勿躁。她看著梅莉桑德和阿爾曼兩人蒼白的臉龐。這兩人沒有發現奧傑子爵和傑拉爾已經悄悄繞到了他們身後。
“由於護衛的勇猛活躍,我沒有受傷,現在也才能安然站在諸位面前。不過那些賊人成功潛入王宮是事實,我們得重新檢視警備體制。因此在情況安定下來之前,我決定先把寶劍藏起來。”
蕾琪公主話聲剛落,玻德瓦便像是算準了時機般,從方才的房門處現身,他身邊還帶了兩名士兵陪伴。那兩人抱著一把收在黑色劍鞘內的巨劍,以謹慎的動作將其高高舉起,展示給在場的王宮貴族們看。
“這便是真的杜蘭達爾。”
寶劍映照著水晶吊燈灑下的光芒,在劍鍔和劍鞘部分顯現出耀眼的黃金色,在場的賓客全都忍不住發出讚嘆。蕾琪隔了一個呼吸之後,繼續開口:
“很抱歉,沒能在宴席上讓諸位看到真正的杜蘭達爾,這是我的過錯。請容我為此事向諸位道歉。不過,請各位不要忘記,先王夏立爾留下來的傳世寶劍永遠都守護著我們。”
蕾琪說完,兩名士兵再次將寶劍捧回了屋內。
大廳內一陣沉默。梅莉桑德和阿爾曼子爵也啞口無言地呆站在原地,而蕾琪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
在場已經沒有人對這位年輕公主投以懷疑的眼神。



“——就是這麼回事。既然都表現得如此露骨,有沒有證據已經不是問題了。”
聽完馬斯哈的話,堤格爾嘆了一口氣說:
“所以你們是準備了兩把假的寶劍啊。”
“嗯,一把品質較為粗劣,而另一把則是幾可亂真。我們把仿造品質較差的擺在王座旁。雖然阿爾曼子爵做出如此蠻橫逾矩的行為出乎了我們意料,不過倒也讓我們的計劃順利推行。”
在承認擺在王座旁的杜蘭達爾是膺品之後,再端出幾可亂真的仿造品,高喊此為真物,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人起疑了。更何況這幾年來,除了已逝的羅蘭,以及曾受託代管杜蘭達爾的堤格爾之外,根本沒有人碰過這把寶劍。
而內亂終結之後,杜蘭達爾就一直擺放在王座後方,也從沒有人近距離觀察。於是蕾琪才做出了這樣的賭注。
“若已經知道對方的計劃,這種應對方式也算是相當常見的手法,不過……這個辦法是馬斯哈卿想出來的嗎?還是玻德瓦宰相大人?”
聽到堤格爾這麼問,馬斯哈搖搖頭。
“不,是公主殿下。”
這個答案讓堤格爾極為驚訝。儘管他曾聽馬斯哈和傑拉爾說過,蕾琪極為努力地想要扮演一位優秀的統治者,不過他一點都不覺得這個女孩竟是如此聰明。
——啊,其實也不真是這樣。
堤格爾隨即修正了自己的想法。畢竟,在兩年前的內亂中,蕾琪公主就曾經試探過他。這位公主當時裸露著自己的背部,要堤格爾幫忙擦拭。
腦中的情景隨著回憶顯得栩栩如生,這讓堤格爾趕緊搖頭甩開這般雜念。他重整思緒後,再和馬斯哈繼續方才的話題。
“不過那個叫阿爾曼子爵的人,之所以膽敢這麼果斷地做出那樣的動作,應該是相當確信王座旁的那把杜蘭達爾是膺品吧。”
“嗯,但無法確定一定是梅莉桑德派人偷走的。只是,這位前公爵夫人肯定跟盜走寶劍的人有所牽連。”
堤格爾和馬斯哈彼此對望了一眼,各自將手盤在胸前開始思考。
盜走杜蘭達爾,並且將薩克斯坦王國的大軍引入國內……
這番內外夾擊的方式對於動搖蕾琪公主的政權非常有效。然而,方才馬斯哈敘述的王宮大廳內發生的事件,卻又給人一種過於輕率、欠缺思慮的印象。
在光輪祭時,國內的諸侯貴族都會聚集到王宮之中,若是考量到這一點的話,這的確是難得的機會。但儘管如此,梅莉桑德實在沒有必要親自出聲。難道是她認為自己勝券在握,因而疏忽大意了嗎?還是她還有其他目的……
“那麼您說梅莉桑德被囚禁在王宮之中這件事……”
“這是真的。而且王宮方面也派遣了衛兵輪流看守。由於梅莉桑德是王族,所以無法進行拷問,但玻德瓦已經展開調查。梅莉桑德犯下的罪刑遲早會弄個明白。”
“那涅梅塔庫……”
堤格爾原本想問馬斯哈,能不能前往涅梅塔庫進行調查,但又想起方才在軍事會議上看到的地圖;梅莉桑德作為據點活動的涅梅塔庫,已經落入了薩克斯坦大軍的占領下,若不將之驅逐,就算想調查也是白搭。
“另外,杜蘭達爾被盜的事,老夫甚至沒有告訴葛斯伯。你要記住,在這個部隊之中只有你跟老夫知道這件事。”
“我知道了。”
翌日,由萊德梅裡茲和布琉努混合編成的五千人部隊,便朝向南方出發。



對於薩克斯坦發兵攻打布琉努一事,感到驚訝的不只是吉斯塔特王國而已;位在布琉努東南側的墨吉涅王國,也同樣大肆談論起這件事。
“哈哈哈,沒想到竟然被薩克斯坦那幫人捷足先登了。”
擁有‘赤胡’別名的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爾,坐在以金銀珠寶鑲嵌裝飾的帳棚中笑著說。
這位王弟年屆四十,那副中等身材依舊緊實。其身上穿的絹衣用了七種色彩配色。若是平衡上稍有偏差,肯定會給人一種低俗的印象,但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得高雅奪目。
不過,他的長相相當奇特——他有著一副深邃的眼窩,尖長的鼻尖,偏大的耳垂,加上一副長及胸口的紅鬍子,也許是拜此之賜,才讓他和這身衣著相得益彰。
他的一名貼身侍衛達馬德屈膝跪在他的面前。得知薩克斯坦王國派軍入侵布琉努的情報的,正是這名男子。
“請問,我們該如何行動呢?儘管薩克斯坦王國早我們一步,但屬下認為他們是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把布琉努王國滅掉的。”
“就連他們有沒有打算消滅布琉努王國都是個問題呢。他們可能只要布琉努割地賠款,就會打道回府了。”
克雷伊修在意的是,薩克斯坦攻打布琉努王國的理由究竟為何。薩克斯坦若是併吞了布琉努王國,將成為國勢遠超出鄰近諸國的強大國家,但這麼一來,薩克斯坦事前就必須要有充足的準備。
然而,根據克雷伊修得到的消息,薩克斯坦出兵的總數只有七萬。五萬自布琉努王國的西方進軍,兩萬自南方進軍。而就這位‘赤胡’的判斷,這樣的軍隊數量要打下布琉努王國,實在是遠遠不夠。
“難道是他們有自信,能以這樣的兵力打下布琉努王國嗎?”
一場戰爭的勝負關鍵並非僅取決於兵力多寡,而克雷伊修也從未聽聞薩克斯坦王國擅長謀略,但這樣的可能性其實不小。
“不過這麼一來,我們該在什麼時間點發兵攻打布琉努就是個問題了。”
克雷伊修原本也打算在今年春天發兵。
但若是現在匆忙出兵,局勢會變得難以預料……也不知能否與薩克斯坦協力消滅布琉努王國……
——若稍有差池,就會變成我軍與薩克斯坦軍開戰,讓布琉努軍作收漁翁之利了。也可能會是我軍與布琉努軍交戰時,卻遭到薩克斯坦軍突襲……
其中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薩克斯坦王國厚顏無恥地向布琉努王國提出雙方合力抗敵的提議,讓墨吉涅軍必須一次面對兩國聯軍。
事實上,如果是克雷伊修站在薩克斯坦軍部的立場,肯定會以交涉失敗也無妨作為前提,向布琉努提出合力抗敵的提議。這位王弟就是這樣的個性。
“達馬德。”
此時,克雷伊修忽然喚了一聲眼前這名近侍的名字。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還活著吧?那傢伙會怎麼行動呢?你認為他會滯留在吉斯塔特嗎?”
“請容屬下僭越,如果他在這種狀況下還會留在吉斯塔特,那麼他前年就不會出面抵抗我墨吉涅的大軍侵略了。”
達馬德去年奉克雷伊修之命,前往打探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消息。而那時候他也實際調查了許多關於堤格爾維爾穆德這個人的事。
其中最令達馬德吃驚的訊息,就是他現在提到的這件事——根據他的調查,堤格爾維爾穆德率軍在當時還是布琉努王國領土的阿尼亞斯抵擋墨吉涅大軍侵攻時,其實並不且具備積極出兵的理由。
當時的堤格爾維爾穆德,只有向萊德梅裡茲借來的軍隊,以及少數出面協助的布琉努貴族私兵而已。而且當時的萊德梅裡茲公國軍還有半數已經撤回國內,讓他手上只有兩千兵馬。
若是預測墨吉涅的大軍可能直驅北上,堤格爾維爾穆德就應該留在自己的領地——亞爾薩斯觀察事態發展才對。
而這麼一來,他便可以知道墨吉涅大軍進犯的目的,也可以等待返國一趟的萊德梅裡茲軍隊再次加入戰局。另外,他也可以考量泰納帝公爵率軍由側面攻打墨吉涅大軍的可能性。
因此,當時堤格爾維爾穆德的行動不只是魯莽而已,甚至可以說是白費功夫。僅僅率領兩千兵馬,就想對抗敵人的大軍,這樣的行徑不會得到任何人的讚揚。而事實上,若非有幸運之神眷顧,他早就死在該場戰役之中了。
那麼,堤格爾維爾穆德究竟為何挺身而出?達馬德經過漫長的思索之後,得出了結論——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無法對人民的安危袖手旁觀。
這樣的揣測,在達馬德調查過堤格爾維爾穆德於亞斯瓦爾王國的活躍之後得到證實。
他於是向克雷伊修敘述了他所得到的結論:
“與其認為這樣的人想法異常,屬下認為,我們應該接受他就是這樣的人。他不見得是個爛好人,但就是無法對於百姓見死不救。”
達馬德謹慎挑選了詞彙。一提起堤格爾,他有時會不小心過於亢奮,然而現在他面對的是克雷伊修王弟,必須壓抑自己出現這樣的反應。
“那麼,如果我們以布琉努人作為人質,有辦法讓這個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投降嗎?”
聽到克雷伊修這麼問,達馬德搖搖頭。
“他不會投降。之前阿尼亞斯的一戰已經證實了此事。”
“所以,你說他基本上是個好人,但也不會因為想當個好人而矇蔽了雙眼是嗎?”
“不過,他也不會放棄拯救敵人手中的人質。總之,他就算只有一個人,也是會從吉斯塔特回來的。”
“好,那麼我們還是先派遣使者前往薩克斯坦吧。”
克雷伊修笑著下達了指示。
“告訴他們,我們兩國聯手,來瓜分布琉努王國的土地吧。在對方有回應之前,我們都就持續觀察狀況。”
“您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動?”
“若是完全沒有任何動作也不妥啊。就先派兩萬大軍往吉斯塔特的奧爾米茲公國移動好了。”
聽到克雷伊修這麼說,達馬德確認性地開口詢問:
“是要聲東擊西嗎?”
“沒錯。不過他們不會想到這是我們為了吞掉布琉努的佯攻,應該會認為這是我們為了攻打吉斯塔特而試探對方的實力吧——哈哈哈!”
換句話說,他是刻意要製造這種印象的。
“我們先挑釁一下奧爾米茲,然後馬上派兩支偵察部隊前往阿尼亞斯——你知道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嗎,達馬德?”
克雷伊修頗為愉悅地哼著歌,同時對著達馬德出了題。這名黑髮戰士想了想,慎重地回了話:
“兩支偵察部隊中,有一支是作勢查探奧爾米茲公國的進攻路線,而另一支則以潛行的方式穿過山路潛入布琉努……是這個意思嗎?”
克雷伊修滿意地揚起嘴角。
“沒錯,在時機成熟之前,我們都要裝作要攻打奧爾米茲公國的樣子——布琉努之所以會把阿尼亞斯割給吉斯塔特,大概就是希望吉斯塔特能夠為他們築起第一道防線。不過就算是這樣,我們也有應對的方法。”
此時墨吉涅的軍隊還沒有展開任何行動,但戰爭已經開始了。
克雷伊修的腦中有幾幅關於未來的藍圖。今年,他一定實現其中一樣。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9-9 22:06 编辑



第三章.侵略者
薩克斯坦王國境內山多平原少,國土多為森林覆蓋。鄰近諸國因此稱其為‘山與森林的國度’。
在這片鄉鎮之間難以聯繫的地形之中,在古代曾誕生出許多小國。若是翻過一兩座山,就可能來到另一個國家。這個地區內有許多支配者,他們將僅有的幾處平原、即使白晝也顯得一片昏暗的森林地帶,以及外圍綿延的山脈劃為領土,成為該地的王。
而薩克斯坦則是將這些小國一個個併吞掉之後形成的國家。
由於這樣的歷史背景,這個國家即使建國超過兩百五十年,各地土豪對於中央統治階層的忠誠心依然很低。這些土豪相當於布琉努王國或吉斯塔特王國之中的地方領主,但他們卻都認為自己是曾經存在於薩克斯坦境內的各個小國的國王末裔,並引以為豪。
而這個薩克斯坦的現任國王——奧古斯都.班尼迪克.馮.羅德梭特.薩克斯坦,時年四十二歲,有著一副有如岩石般深邃而充滿威嚴的相貌。就是他統領著境內的諸侯貴族以及這些棘手的土豪們。
眾所皆知的是,他是一位不笑的國王。就連迎娶王妃和王子平安出世的時候,他的嘴角也不曾揚起過。
“陛下您不開心嗎?”
王妃抱著剛出世的嬰兒,語帶不安地開口詢問。對此,奧古斯都面不改色地回說:“怎麼可能不開心。”
而這位國王,據說兩年前的某天臉上曾經有過笑容滿面的時刻——那是在布琉努王國內亂終結,泰納帝公爵及法隆王殯命的消息傳入奧古斯都耳中的時候。
他長期覬覦布琉努王國的國土,對於泰納帝、法隆王以及黑騎士羅蘭等人的憤恨,可不是一句眼中釘即可形容。
羅蘭在世時,一直為布琉努駐守西方國境,無論奧古斯都如何發兵,總是落得屢戰屢敗的下場。而當他打算訴諸武力之外的手段時,卻總是遭到法隆王和泰納帝的阻撓。
泰納帝是個就連自國國王都不放在眼裡的狂傲之人,但對於守護自己的勢力範圍卻是不遺餘力。而法隆王也清楚這點,因此也有好幾次與泰納帝聯手擋下了薩克斯坦的計謀。
奧古斯都曾試著想要離間法隆和羅蘭,但終究以失敗收場。羅蘭的忠義與法隆對這位黑騎士的信賴根深蒂固,無論奧古斯都使出什麼樣的謀略都無法撼動。
而兩年前,聽到這三人同時從這個世上消失,也難怪奧古斯都會破顏為笑。然而,他沒有即刻籌備兵力發兵攻打布琉努。
“朕聽說羅蘭遭到謀殺,法隆病逝,而泰納帝戰死沙場……換句話說,布琉努王國之中,出了個能夠打倒泰納帝的人才。”
若是以為布琉努王國之中再無強敵而貿然發兵,結果卻反遭痛擊,可就得不償失了。再說,繼承法隆之後成為布琉努掌權者的蕾琪,也是讓奧古斯都感到相當在意的存在。
這位國王一邊整頓軍備,一邊查探布琉努的內情。在深入調查了蕾琪公主和堤格爾維爾穆德這兩個人之後,他最後決定發兵。
“時候到了。我們要獵捕紅馬作為白鷹的食物!”
紅馬和白鷹分別是布琉努王國與薩克斯坦王國的國徽。而據說白鷹弗勒司貝爾格是護送死者魂魄前往天國的神獸。
奧古斯都於是從他最信賴的三名將軍之中挑選出其中兩人——分別是雷翁哈特.馮.施密特以及漢斯.馮.克呂格,讓他們率兵進軍布琉努。
而兩人亦恭謹領命。



張開雙翼的白鷹旗幟在風中翻飛。
漢斯.馮.克呂格率領的兩萬薩克斯坦軍,在布琉努的普萊恩維爾一帶擺開布陣。
普萊恩維爾位在涅梅塔庫北方步行約一至兩天左右的距離。這一帶只有一座小丘陵,其餘全是廣闊的大草原。薩克斯坦大軍在丘陵地上沿著山坡布陣待命。
這支軍隊在薩克斯坦軍中,以南攻軍或者克呂格軍稱之,軍隊幾乎都是由步兵構成,騎兵人數不滿百人。只有指揮官克呂格以及他的貼身侍衛、偵察兵與傳令兵騎馬。
克呂格現年三十一歲,有著一頭灰發和藍色眼眸,以及一張充滿薩克斯坦人風格的深邃五官和精悍臉龐。他是平民出身,因此受到部將的愛戴。
“到目前為止都相當順利。”
克呂格站在設置於山丘頂上的營帳外頭,手握著兩顆骰子轉呀轉的。這兩顆石頭刻成的骰子是他十五歲時得到的,現在邊角都已經磨平,變得相當圓滑。
這是他寸步不離地帶在身上的寶貝。
此時,他將骰子扔到地上。
骰出了兩點和四點,讓他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過去,每當他像現在這樣心血來潮地擲出骰子時,若是合計點數為奇數,就總會得到好的結果。但若是兩個骰子合計得出偶數,便會有棘手的問題擋在他的面前。
當然,並非每一回的狀況都是如此,只是以克呂格個人的感受來說有這樣的傾向。就算是合計出現奇數的時候,他也有失手過,也在出現偶數時成功過。但無論如何,看到骰子擲出的數字,便能讓他的行事轉為謹慎。
此時這支軍隊滯留在普萊思維爾已經超過十天以上。在這段期間,他與布琉努軍僅僅對陣過一次。當時他們擊退了布琉努派來的大軍,使之敗逃撤退。
“也許第二戰要來了。”
以布琉努王國的立場來說,他們也不可能自始至終放著克呂格軍滯留在自己國家境內不管。
克呂格傳喚了部下,下令增派偵察部隊戒備。
此時,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與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率領的軍隊,已經來到兩天路程之遙的地方了。
自布滋爾大草原起兵之後相隔一日,由堤格爾擔任總指揮官的兩國聯合軍,成功與盧特司騎士團和布魯烈克伯爵率領的軍隊會合。
堤格爾等人看到這支友軍後全嚇了一跳。因為這支部隊的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泥土和血水,有人纏著繃帶,有人失去武器防具,看起來相當襤褸……最重要的是,這支部隊的人數遠比之前聽到的少。
——打過一仗,然後戰敗了嗎?
“這輸得也太慘了吧?”
堤格爾沒有開口,但艾蓮卻坦白說出辛辣的評論。此時馬斯哈和莉姆也在現場,但沒有人開口苛責身旁這位銀發戰姬。他們一直以為兩軍會合後會壯大軍勢,因此這時也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失落反應。
“馬斯哈卿,我們有足夠的藥品跟繃帶……和預備的武器防具能分給他們嗎?”
“這件事由老夫負責吧。你就先去跟他們的指揮宮碰面好了。”
馬斯哈撫摸著下顎的灰色鬍鬚,板起了臉說。
堤格爾於是下令要部隊休息半刻鐘,並趁著這段時間詢問這支友軍遭遇的情況。這批部隊沒有紮營,因為他們打算休息結束之後就繼續移動。
不久之後,在盧裡克的帶領之下,兩名男子騎著馬來到堤格爾等人的面前。其中一人穿著騎士鎧甲,年約三十。這人是盧特司騎士團的夏耶,堤格爾記得他那一副壯碩的身軀和充滿威嚴的臉龐。
“夏耶卿,是您指揮盧特司騎士團的嗎?”
看到堤格爾一臉驚訝的反應,夏耶帶著一張沾滿了泥沙和血漬的臉龐顯露出一副豪邁的笑容。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能展現出這樣的笑容,足以證明此人的意志十分強韌。
“好久不見了,馮倫伯爵。只可惜我這身模樣有點難看,沒辦法和你好好敘舊。”
“不,彼此都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另一名男子年約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有著一副端整的容貌和一頭自然卷曲的慄色頭髮。這人的髮型有點怪,但卻意外地非常適合他。這名男子身上穿戴著鐵灰色的鎧甲,腰上掛著有如柴刀一般的巨劍。此人應該就是布魯烈克伯爵了。
布魯烈克伯爵始終表現出一副堅毅的模樣,鮮少開口說話。
“初次見面,我是布魯烈克。”
這聲問候之中夾帶著憤怒和屈辱。看來他對於之前吞敗一事感到相當懊悔。堤格爾想了想,決定不以言語安慰他。一方面兩人初識,而另一方面堤格爾稍事觀察後,也認為應該讓他自己處理這份內心的糾葛。
接著,馬斯哈、艾蓮以及莉姆也紛紛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布魯烈克聽到堤格爾率領的軍隊陣中有吉斯塔特王國的部隊時,明顯蹙起了眉頭,但夏耶出面打了圓場,向艾蓮行了禮。
“事不宜遲,可以請諸位先把情況告訴我們嗎?”堤格爾說。
“那麼就由我來說明吧。”夏耶隨即帶著那一副渾厚的嗓音說。
“從這裡朝東南方步行一天路程,即是普萊恩維爾地區,薩克斯坦王國的部隊在該處丘陵展開了布陣。”
堤格爾和站在一旁一起聆聽的艾蓮同時點了點頭。
布琉努王國境內的草原幾乎都相當平坦,沒什麼地形上的起伏。也就是這般平坦的草原地形孕育出了布琉努王國強大的機動力和突擊力。而這麼一來,薩克斯坦大軍在丘陵地上展開布陣就是相當合理的事了。
夏耶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重重地哼了一口氣,似乎在想該怎麼說明,並在整理思緒後再次開口。而一旁的布魯烈克伯爵則顯露出一臉苦悶的表情,緘口不語。
“薩克斯坦的大軍在山丘四周挖設了壕溝,張開了柵欄——還不只這樣,他們將整座山丘改造成了堡壘。我們俘虜到的敵兵稱之為‘山丘要塞’。”
“山丘要塞……?”
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彙,堤格爾忍不住蹙起眉頭,艾蓮也同樣歪著頭表示不解。夏耶沒將兩人的反應放在心上,接著繼續說:
“我軍與敵人交戰是昨天的事,但在此之前已經與敵軍對峙了八天。”
夏耶收到擊退薩克斯坦軍的命令,於是盧特司騎士團率領四千騎兵出擊。他們在路上與布魯烈克伯爵擔任總指揮宮的貴族聯軍六千騎會合,一同朝著涅梅塔庫進兵。
於是,這支聯軍與在普萊恩維爾一地,與在丘陵地形上展開布陣的薩克斯坦軍對陣。
儘管夏耶和布魯烈克都對薩克斯坦軍的侵略行徑抱持強烈的憤怒,但沒有一開始就積極展開進攻。因為他們看到丘陵四周埋下的壕溝和柵欄,都認為不宜搶攻。
最重要的是,夏耶和布魯烈克都非常清楚,自軍的人數遠遠不及敵軍。
他們於是在距離薩克斯坦大軍五百阿爾昔(約五百公尺)距離的平地上紮營,等候援軍。就算沒有援軍趕來,只要能以一萬兵力牽制兩萬大軍進攻,也會是一種勝利。
薩克斯坦大軍判斷夏耶等人打算進行長期抗戰,當天便積極開始派遣小規模的部隊與這支布琉努軍周旋。他們以十字弓和投石器從遠距離展開攻勢,當布琉努軍打算迎擊的同時便即刻撤退。
薩克斯坦軍有時也收起武器,以言語羞辱夏耶和布魯烈克率領的部隊,稱騎士團除了突擊之外沒有其他能耐,更以下流猥褻的詞彙嘲弄蕾琪公主。其中,最令盧特司騎士團感到憤怒的是對手對於黑騎士羅蘭的侮辱,但他們還是強忍下來了。
如此這般,在兩軍對峙的第八天,薩克斯坦大軍殺出了山丘。
這支軍隊戴著半球形的頭盔,並在鎖子甲上罩著外套或鐵甲,腰上掛著短劍,手持長槍和圓盾,亦有未持槍盾者提著十字弓出征。
他們並非全軍出動,而是派遣了一萬多人的兵力出征。這支隊伍帶著整齊的隊形朝夏耶和布魯烈克率領的部隊逼近。
當對手前進到距離山丘要塞超過三百阿爾昔之處,這支布琉努的軍隊也開始展開行動……
“我萬萬沒想到,我們就連在平原上的一戰也會敗北。我原以為就算他們逃入山丘要塞,我們只要一氣呵成地追擊殺進去剿平他們的要塞即可。就算埋了壕溝,設置柵欄,那也不過是一座小丘陵罷了……但我錯了。”
夏耶自嘲地揚起了嘴角。
盧特司騎士團策馬揮舞著長槍衝向對手。八天以來,他們一直不斷忍耐,累積的憤怒終於在此刻爆發。而布魯烈克率領的貴族聯軍也是如此。
這支聯合部隊終日遭受敵軍投石放箭,以及言語嘲弄進攻騷擾。
而且對手還是步兵。若是現在憑藉騎兵的機動力,直接繞到對手背後阻斷對手的退路也是可行的。
這支布琉努軍遂以馬蹄掀起了塵煙,急馳於布滋爾大草原上,憑藉著憤怒揮舞著長槍。長槍貫穿敵人的顏面,以馬身衝撞對手,並趁著對手倒地之際以馬蹄踩死敵人。
哀嚎在劍戟交鋒的鏗鏘聲中遭到淹沒,飛濺的鮮血灑在地上,掩蓋了已然氧化的血泊。鎖子甲的碎片散落一地,折斷的槍弩被棄置在地上。
然而,薩克斯坦軍並非單方面遭受布琉努軍壓製。他們以長槍掀起了馬腳,將馬上的騎士拖下馬匹,以短劍撕裂了對手的身軀;或是以三、四人一組,同時瞄準布琉努騎士的腳部或腹部攻擊。另外,十字弓射出的箭矢更能一箭鑿穿騎士身上的鎧甲,給予對手致命打擊。
薩克斯坦王國的部隊守備能力很強。就算有人倒下,列隊的空位很快就有後排的士兵補上。就算遭受騎兵的突擊,他們也會挺身承受,絕不會讓隊伍出現嚴重的缺口。
但即便如此,布琉努的部隊依舊還是壓過了薩克斯坦大軍,逐漸逼退了這支侵略者。情勢明顯倒向布琉努軍一方。
此時,夏耶等人驚覺自己的部隊已經太靠近對手的山丘要塞。儘管敵人在面對騎兵突擊時會後退,但過程中仍讓他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
再者,無論夏耶率隊如何積極進攻,敵軍的隊形也絕不會出現崩潰。然而,兩軍交戰沒多久,薩克斯坦軍卻已經向後退了幾百阿爾昔遠。
夏耶也嘗試著要把隊伍向後拉回,但敵人卻不給他機會。當布琉努軍一退,薩克斯坦軍便仿佛像是填滿雙方之間的空檔一般衝上來,緊咬著布琉努軍不放。但若是布琉努軍展開反擊,薩克斯坦軍卻又再次後退,將他們拉向後方的山丘要塞。
此時布魯烈克伯爵向夏耶提議直接發動突擊。他認為,既然都已經這麼靠近山丘方要塞,不如活用騎兵的突進能力,一口氣把山丘方面的敵人全部驅逐。
夏耶決定接受這個提議。眼前有一萬敵軍,代表山丘方面也有一萬。不過若是依照現在部隊的氣勢,應該可以順利突破才對。
夏耶和布魯烈克下令要部隊組成‘長槍’——布琉努的騎兵部隊依照現況和地形有幾個可用的陣形,而槍陣即是從上空來看,領頭部隊呈三角椎列隊,整體部隊有如長槍一般的陣形。
“突擊——”
布琉努軍采行了幾次突擊戰術。他們以部隊的突擊力衝散、踏碎了薩克斯坦軍的士兵,或以長槍揮倒擋路的敵軍,一口氣衝入了敵人搭起的山丘要塞之中。
“那真的是一座要塞。”
此時,布魯烈克伯爵初次在與堤格爾等人的會面中代替夏耶開了口——
薩克斯坦軍使用挖掘壕溝剩餘的土壤,在山丘上築起了一座要塞。他們搭建了階梯,砌起了城墻,鋪設了陡峭的斜坡,創造出有利於他們作戰的空間。
布琉努軍的突擊受阻,面對眼前的要塞束手無策。
在山丘要塞中,薩克斯坦國王軍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布琉努軍的隊形被柵欄阻斷,在彎曲的通道中被撕裂,還遭受死角擲出的長槍和箭矢,以及頭頂上推下來的落石攻擊。
布琉努軍奮勇抗戰,分別組成了十人左右的小隊進行突擊,但回過神卻發現四周已經沒有其他隊友。有人遭到長槍刺穿、腦袋遭到落石擊中,亦有人遭到十字弓射傷落馬。
“他們在我方攻擊時退後,是為了吸引我軍落入陷阱的圈套。”
當夏耶察覺這點已經為時已晚。在幾乎不可能繼續前進的情況下,只能選擇後退。他下令要後方的五百騎兵繞路,從另一個方向攻向山丘要塞,讓薩克斯坦軍回防的同時,布琉努的主力部隊趁勢撤退。
然而這個計劃也失敗了。薩克斯坦軍守候在山丘要塞中的兵力快速轉移,一口氣以十字弓放箭灑向那支五百人的騎兵隊。同時,他們也沒有放鬆對於夏耶和布魯烈克部隊的攻擊。
當兩名布琉努將領帶領生存的士兵和騎士撤出山丘要塞時,部隊已經剩下不到七千人。
“我們徹底大敗了一場。”
夏耶簡短一句結論讓當下籠罩起了一陣低迷而沉重的沉默氣息。
——將山丘改造成要塞……?
堤格爾發出了呻吟。這跟以泥土搭起堡壘、或是讓部隊盤據在高處的戰術思維都不一樣。敵人的指揮宮只要找到一定程度大小的丘陵地形,即可搭起簡易要塞。
艾蓮對此也顯得面有難色。她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看來是無法即刻想出因應之策。此時,堤格爾佯裝出平靜的表情對著夏耶和布魯烈克說:
“感謝兩位提供如此重要的情報。”
“這個情報有幫助嗎?”
夏耶張露出牙齒放聲大笑,但堤格爾卻是點點頭。
“我會活用這個情報的。”
其後,夏耶和布魯烈克也承諾並入堤格爾的指揮旗下。儘管他們的部隊尚有七千人,但其中多人負傷,能作戰的實際人數只有五千。
“加上我們的部隊只有一萬兵力嗎?唉,至少比起五千人是要好上一些啦。”
艾蓮帶著輕鬆的態度笑著說。堤格爾則帶著苦笑表示同意。
“畢竟我們的人數雖然增加了,但並不需要煩惱食物跟燃料的問題嘛。”
因為若有必要,他們便可以到鄰近的都市或城鎮購買。而這點在兩年前的內亂中,對堤格爾領導的部隊來說可是相當折騰。
“話說,堤格爾……”
休息結束,部隊準備再次進軍的同時,艾蓮忽然板起了臉對著堤格爾說:
“你打算讓這支部隊繼續維持‘布琉努吉斯塔特聯軍’這樣的稱呼方式多久?”
“正式名稱是‘布琉努諸侯及吉斯塔特戰姬率領的聯軍’,我也是思考過才使用這種稱呼方式的呀……”
聽到堤格爾帶著嚴肅的表情回話,艾蓮則聳聳肩說:
“你就只是把這支部隊裡面帶有的名詞疊在一起,這樣也算是思考過呀?”
艾蓮說的沒錯,讓堤格爾只能搔著他那一頭暗紅色頭髮打起哈哈。
他沒打算繼續使用‘銀色流星軍’這個名稱。這會讓他想起前年的那起內亂,再者,布琉努人應該也不是全部都對吉斯塔特王國軍隊懷有好感。
然而,以堤格爾貧瘠的詞彙量實在想不出適合的名稱。
“真拿你沒辦法。在真正與敵人展開作戰之前,我們還是想個正式名稱吧?最好是能讓對手聽了就覺得害怕而發抖的名字。”
“就叫‘銀閃的風姬’如何?”
堤格爾半開玩笑地回了話,卻挨了艾蓮輕輕以手肘祭出的一個拐子。
在落日餘暉的時刻,他們來到已經可以遠眺普萊思維爾地區的地方。堤格爾下令部隊在此駐紮搭營。
部隊的晚餐是加了許多野草熬煮的小麥粥、起司塊以及鹽漬鮭魚,加上一杯葡萄酒。鮭魚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加進小麥粥裡。只是有些鮭魚吃起來會特別鹹,吃之前需要注意。
部隊中有人將鮭魚放到火邊烘烤,撲鼻的香氣傳出來,讓周圍的人也跟著效法;其中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吃起了火烤鮭魚,抱怨著想喝伏特加。
這天晚餐時間,堤格爾找了眾人商討這支混合部隊的新名稱。在場的一共有艾蓮、莉姆、盧裡克、馬斯哈、葛斯伯,以及蒂塔六人。
“那麼就以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的黑弓作為象徵,取名‘黑色流星軍’如何?”
“如果要長一點的名字,也可以取名叫‘紅馬與黑龍軍’吧?”
盧裡克與葛斯伯競相舉出了自己認為合適的部隊名稱,而艾蓮和莉姆還沒開口,便遭到馬斯哈不以為然地開口駁回。
“那麼,‘月光騎士軍’如何呢?”
這時候,為大家準備食物的蒂塔隨口提了一個意見。馬斯哈聽了,灰色鬍鬚抖了一下,登時出聲叫好;莉姆點點頭表示並不反對;葛斯伯也頗能接受地以身子輕輕晃了兩下;盧裡克則將手拍在他剃光的腦袋上。
此時,眾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到蒂塔身上,讓她紅起了臉慌亂地揮手。
“咦?沒有啦,那個……我覺得月光這個詞彙還滿好聽的……再說,蕾琪公主殿下好像也還滿喜歡這個名字的,所以就……”
聽到這個慄色頭髮的女孩提起了蕾琪公主的名字,堤格爾覺得頗為開心地展露了笑容。
前年的內亂中,蒂塔也擔起了照顧蕾琪公主的責任。因為當下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份工作了。由於蒂塔是堤格爾的貼身侍女,所以蕾琪公主也接受了。這個短暫的相處期間,讓兩個女孩彼此建立了情誼。
“我們不久之後就會謁見殿下了,殿下一定會很開心的。”
堤格爾說完,蒂塔的臉頰又變得更加紅潤地低下頭,在為大家備完餐便趕緊離開營帳。艾蓮目送著蒂塔離開,隨即帶著頗為愉悅的表情望向堤格爾。
“說起來,這個稱號也頗有歷史了嘛。不錯呀,就月光騎士吧?”
“嗯,是啊。那就用這個名字吧。”
堤格爾也頗為乾脆地接受了這個提議,於是‘月光騎士軍’就此誕生。



隔天早上,月光騎士軍正式與普萊恩維爾平原山丘上的薩克斯坦軍展開對峙。堤格爾下令要全軍在距離對手的營地五百阿爾昔處待命,隨後便隻身策馬接近山丘。
山丘周圍是廣闊的草原,無處藏身,也因此幾乎無法進行偵察。於是堤格爾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就自己出來親眼看看狀況。
——對方備有十字弓,因此必須謹慎行事。
其實若有艾蓮同行,他們便可以仰仗銀閃的力量擋下對手的箭矢。不過堤格爾希望盡可能不要仰仗艾蓮龍具的力量,因為他不想太早露出己方的底牌。
堤格爾以他的視線測量,在距離山丘要塞四百阿爾昔遠的地方勒馬停了下來。據說十字弓的箭飛行距離有三百五十阿爾昔,儘管能否精準命中目標是一回事,但若是再靠近就危險了。
堤格爾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宏偉的山丘要塞,不久後忍不住嘆了一口佩服的氣。
敵軍在該座丘陵地外圍挖設了壕溝,立起了柵欄。而壕溝單單不是橫向包圍在丘陵地外側,而是縱橫交錯地分布著。說到柵欄,也有幾處的柵欄看似只有一道,但其實築起了兩、三道。
而負責看守的薩克斯坦軍士兵則躲在柵欄和掩體的陰影處,觀察著堤格爾的舉動。
“原來如此,要塞啊。”
堤格爾沒有遭受敵人的攻擊或叫囂,看來應該是因為他只有一個人,所以只打算觀察他的舉止。
在緊張的空氣包圍下,堤格爾仍是裝出從容的姿態返回了自軍陣營,而馬斯哈也出來迎接他。
“你是不是太靠近敵營了?我們在後面看了都忍不住要冒冷汗了呢。”
這位老伯爵在慰勞他的同時,話語中也忍不住帶了點斥責之意。堤格爾笑著要他放心,但接著又面有難色地搖搖頭。
“雖然看不到那座山丘要塞的全貌,但結構似乎相當複雜呢。加上從夏耶卿等人的描述來看,應該不是想辦法衝進要塞裡面就能扭轉情勢的情況。”
“所以我們是得認真思考攻城戰略了嗎?”
“不過我們沒有攻城兵器呀,也沒有充裕的時間。”
堤格爾一邊回話,一邊思索著。這應該就是敵人將領想要的結果吧——讓布琉努方面帶著平原戰的準備而前赴戰場,卻被迫必須面臨攻城戰,若非備有足夠人數的大軍,根本就無從應付起。
 ——攻城戰啊……
 堤格爾馬上想到的攻城戰法有二:其一是備齊大軍包圍城塞,實施殲滅包圍戰——或是進行長期抗戰以耐心取勝。其二則是準備攻城兵器積極進攻,他們可以用投石機震懾對手,再以破城錘破壞柵欄,殺入敵人的城塞之中。
然而,現在這支月光騎士軍卻是兩種手法都無法使用。一方面部隊的兵力只有對手一半,糧草、資金也說不上充裕。再加上手邊沒有攻城兵器,要準備也花時間。
“怎麼辦?就算加上夏耶卿的兵力,我們能作戰的人數也只有一萬。不過,滯留在這裡繼續牽制敵軍,等待援軍到來也是一種作法就是了。”
馬斯哈表現出了謹慎的姿態。先前的友軍陣營已經經歷過一次大敗,這個消息不只會傳到王都尼斯耳中,王國西側的敵人和友軍亦將有所耳聞。
一想到此時的任何輕舉妄動都會影響到整個布琉努軍的士氣,堤格爾認為馬斯哈的看法也有其道理。
“那麼,我們試著繞到敵人這座山丘要塞的南側看看吧。”
薩克斯坦軍的糧食補給若是倚靠涅梅塔庫和南方的幾座港都,那麼月光騎士軍現在就應該試著阻斷對方的補給線。儘管光靠一萬兵力無法完全斷絕對方的補給,但應該足以讓對方的補給線采行迂迴繞道的方式,延遲得到補給的時間。
“對了,這座丘陵的南方有一條小溪,我們就將陣地轉移到哪裡去吧。”
堤格爾下達了命令,於是這支月光騎士軍在與敵方要塞保持一定距離的情況下開始行軍。馬蹄和鎧甲震盪的聲音間歇地搖撼著這片大草原上的空氣。
當敵人月光騎士軍抵達普萊恩維爾地帶時,克呂格在山丘要塞中攤開了一張羊皮紙繪製而成的地圖。這張地圖說是說羊皮紙,但其實是由好幾張紙拼湊起來的大型地圖,足足有一個人橫躺下來的大小。
他右手手持的筆是曬乾變硬的蘆葦莖,前端沾上了以水將煤炭化開製成的墨水,左手轉著骰子,心想能否進一步強化這座要塞……
漢斯.馮.克呂格,這個名字並非他與生俱來。小時候的名字只有漢斯二字,周圍的人或稱他為‘工匠保羅的兒子’。
他是平民出身,出生在一個小鎮裡。
在薩克斯坦王國,平民百姓沒有姓氏,只有騎士以上的階級才會被授與姓氏。另外,在姓與名之間加入‘馮’這個稱謂,則是只有土豪、貴族,以及王族才有的尊稱。
漢斯的母親是一位個性很好的家庭主婦,經常帶著年幼的兒子來到丈夫的工房,為他送麵包和水。丈夫的工作地點附近有一口井,有幾位家庭主婦經常會聚集在該處,很適合讓主婦們彼此閒聊。
當漢斯的母親在井邊與其他主婦聊天的時候,父親的同事都會幫忙照顧他。他們教導漢斯兩件事——工作和興趣,即建築結構和賭博。
漢斯以小石頭和橡樹果實代替錢幣,興致勃勃地參與大人們的博奕遊戲。儘管父親完全不碰賭博,但也沒有制止同僚拉著自己兒子一起玩,對於漢斯也只叮嚀了一句:‘不要賭錢。’
十五歲時,漢斯第一次踏上戰場。但說是說戰場,其實也只是剿平盜匪而已。該地區的領主為了討伐以鄰近山區作為根據地、襲擊小鎮和村落的盜匪,徵募了兵馬。
漢斯生長的小鎮派出他和其他十四名鎮民從軍,由最年長的男子擔任這十五人小隊隊長。
父親的同事們把小石塊削成了兩顆骰子,送給漢斯當禮物。
被迫從軍未必是一件不幸的事,要視當時的情況而定。從軍期間部隊將會配給糧食,還有少許的薪俸,甚至還可以期待立功得到獎賞。事實上,就是有許多人耐不住貧困以及沒有未來的生活,夢想著在戰場上一躍成名而選擇從軍。
漢斯家沒有窮到這種地步,而大家也期待他長大之後可以繼承父業。儘管他作為工人的技術普普通通,但他在工程計劃、應變以及下達指示的能力卻相當優秀。相較之下,戰爭對漢斯來說應該就只是拚苦工而已。
然而,漢斯卻在戰場上展現了天賦。他明確指出了己方營地外圍壕溝和柵欄的埋設搭建問題,甚至找出固守山寨的敵人其防守上的漏洞。
隊長聽了漢斯的話,將此事報告給領主旗下的士兵。該名士兵也將消息傳達給了領主。聽聞此事的領主不僅沒有覺得不快,反而還對陣中有這樣一名少年感到欽佩,對他產生了興趣。
領主招募的部隊輕鬆寫意地殲滅了盜匪集團,奪得了勝利。領主下令強攻由漢斯發現的敵人防禦漏洞,將盜匪們打得落花流水。
其後,漢斯便被該位領主召了過去,在領主的宅邸工作。
他學習建築城堡,除了在戰場上的功績,在修建房舍方面也立下不少成就,不僅獲得騎士稱號,更受封克呂格這個姓氏。幾年之後,他在與布琉努王國和亞斯瓦爾王國等鄰國之間的戰爭中立下武功,晉升貴族之列的同時,也得到了‘馮’的稱謂。
克呂格有個夢想。他要搭建一座所有敵人都無法靠近的城塞。
  而這座山丘要塞即是他夢想的一種具體呈現。以縱向橫向的壕溝切斷敵人的陣形,或是設置兩重、三重柵欄阻撓敵兵進軍,並為了提升作戰成效,要塞內也設置了墻壁和階梯。
克呂格僅僅花了一個晚上,就將普通的丘陵地形化成一座堅固的要塞,創造出敵人意料之外的戰場。接下來他只要等著敵人進攻,然後將敵軍一一擊退即可。
當副官帶來敵人開始動作的消息,克呂格折起了羊皮紙。
沉浸在夢想中的時間結束了,他得恢復成部隊指揮官的身分。
“布琉努與吉斯塔特的混合軍似乎打算繞到這座要塞的南方。”
“這是滿正確的判斷。”
克呂格應聲之後,接著也對著他的副官說。。
“實事求是是好事,不過你其實可以直接稱呼他們為布琉努軍沒關係。畢竟根據報告,吉斯塔特的部隊只有兩千左右嘛。”
聽到副官回答遵命,克呂格於是開始思考。他走向能俯視山丘要塞南方山坡之處。
——吉斯塔特軍啊……那麼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也在這支部隊之中嘍?
薩克斯坦王國決定在這個時期發兵有幾個原因,而其中之一就是針對堤格爾所做的考量。
這人是打倒泰納帝公爵的年輕英雄,其後以客將身分前赴吉斯塔特王國已經一年。根據薩克斯坦王國的調查,堤格爾將在吉斯塔特滯留三年。而他必定會成為布琉努王國與吉斯塔特王國深入交流的橋梁。
——如果是布琉努將我國發兵侵略的消息傳遞給吉斯塔特,而吉斯塔特接到消息之後也決定出兵……總覺得這一切發展得也太快了。
克呂格一邊思考,一邊來到山丘要塞頂端,面向南方。草原的另一端聚集了強盛的鎧甲武裝士兵部隊,以及數千戰馬。這支部隊高揭著布琉努王國的紅馬旗以及吉斯塔特王國的黑龍旗。他們背對著溪流展開布陣。
從敵人軍旗的數量判斷,吉斯塔特軍的確是約有兩千的數量。
“而且來自吉斯塔特的部隊還擺在右翼,這支部隊也未免太積極了。我原以為吉斯塔特王國的部隊會像我軍的傭兵一樣,能避戰就避戰,盡量只在能夠立功的時機出手。不過看來……”
這點對克呂格來說相當意外。吉斯塔特王國的援軍加入敵方事小,但他原以為這支部隊不會積極參戰,而是將戰局危險的地方全部推諉於布琉努王國的部隊,只參戰勝算較高的小規模戰鬥。畢竟來自他國的援軍總是如此。
但既然吉斯塔特的部隊是真的打算奮力作戰,那麼克呂格軍便免不了與這支部隊正面衝突。
“要趁早開戰嗎?”
他喃喃自語地嘟噥了一句。截至目前為止,他從未與吉斯塔特王國的軍隊交手過。
若是放著這支部隊不管,來自涅梅塔庫和布琉努沿岸港都的糧餉就會延遲送達。再者,在我方援軍趕到之前,要盡可能減少敵軍的數量——這也是戰場上最基本的觀念。
克呂格於是招來了副官,下令要帶領一萬兵力出征。
“我帶五千人繞到敵人的左側,剩下五千人在山丘要塞中待命,等我將敵人拖過來之後,就一口氣夾擊他們。”
敵軍之中混雜著吉斯塔特的軍隊,不能大意。
偵察部隊傳來了報告,指出山丘要塞開始有了匆忙的動作。
——他們要打過來了嗎?
堤格爾確認著現在的陣容。中央有堤格爾和馬斯哈率領的主力四千;右翼有艾蓮和莉姆指揮的兩千,加上布魯烈克伯爵和盧特司騎士團的夏耶帶領三千兵馬,然後是後方待命的一千。
右翼部隊的兵力之所以相較於中央主力及左翼部隊都來得薄弱,是因為那是只有吉斯塔特軍的編製。
草原上刮起一陣風,吹動草群摩擦發出乾澀的聲響。太陽高掛於天空中央,飄浮的雲朵被風吹動,暫時遮蔽了陽光。
就在這時候,要塞南側出現了薩克斯坦軍。他們接連從山丘要塞中涌出,很快地排出了整齊的陣形。
這是堤格爾第一次見到薩克斯坦軍。
薩克斯坦軍有別於布琉努的軍隊,士兵們頭頂上戴著半球形的頭盔,鎖子甲上罩著外套或鎧甲,而腰上則配了短劍。持有的武器均是槍與盾,或是雙手持十字弓。
四分之一刻鐘後,薩克斯坦軍完成了布陣,兵力大約一萬。從軍旗判斷,中央主力有四千,左右兩翼各有三千。
“原來如此,這是要引誘我們突擊的陣形呀。”
馬斯哈騎馬站在堤格爾身邊,輕撫著下顎的灰色鬍鬚大剌剌地開了口。而堤格爾也有同感。
兩人處在月光騎士軍主力部隊的正中央。
在這片完全沒有遮蔽物的平坦地形上,敵人全都是步兵,而布琉努王國的騎士團則擅長突擊。他們早已經習慣在大草原上急馳,以部隊的矛尖攻向敵軍。
號角聲四起,兩軍緩緩前進。
月光騎士軍中只有右翼來自吉斯塔特的部隊持有弓箭。至於布琉努王國的部隊則幾乎全都手持大盾,或者將盾牌高舉。他們不打算以弓箭迎戰對手的弓兵,決定正面承受薩克斯坦軍的弩箭箭雨。
布琉努軍的大盾以厚實的橡木製成,中間夾有薄鐵板,還敷以皮革作底。雖然頗有重量,但十分堅固,要擋下一般的箭矢綽綽有餘。
另一方面,薩克斯坦軍則有五、六千人手持十字弓。
此時,月光騎士軍的進軍方式有所改變。中央和左翼繼續前進,但右翼的吉斯塔特軍則停下腳步。
這是事前便商議好的。而艾蓮和莉姆也不會讓沒有攜帶盾牌的部隊衝入敵人的十字弓射程範圍之內。
就在雙方距離縮短的同時,薩克斯坦軍發動了攻擊。數千把十字弓放箭的聲音搖撼著大氣,飛出的弩箭破風而出,以飛快的速度襲向月光騎士軍。
宛若狂風刮在冗長峭壁上的巨響迴盪著整個戰場。薩克斯坦軍的十字弓弩箭在長距離的影響之下,幾乎全都被布琉努軍的大盾擋下。然而,仍有數百枝箭矢擊碎了盾牌,貫穿鎖甲刺穿了布琉努軍戰士們身體。四處揚起了哀聲和吶喊。
“前進!”
此時,統領月光騎士軍右翼部隊的艾蓮舉起手中的長劍高呼一聲。儘管吉斯塔特軍也遭受敵人的弩箭齊射而出現一些傷患,但由於雙方之間的距離較長,再加上艾蓮以艾利菲爾製造出了風墻防禦,是以受傷的人數極少。
吉斯塔特軍於是大舉突進,飛快地與敵軍縮短到只有一百五十阿爾昔的距離。部隊急停的同時搭起了弓箭,放出箭矢還擊。
箭雨灑向薩克斯坦軍。陣中士兵們舉起圓盾,但卻無法悉數擋下這波攻擊。薩克斯坦軍四處傳來哀嚎;有人用手捂著臉,有人掐住了盾膀和手臂,士兵們接連倒下。
“第二波——預備!”
艾蓮再次呼喊。一般弓箭有別於需要花時間上弦的十字弓,有著可以連續射擊的優勢。
在艾蓮的命令下,吉斯塔特軍甚至施放出第三波箭雨灑向薩克斯坦軍的部隊。吉斯塔特軍的人數為兩千,而眼前的敵軍左翼部隊數量有三千,在弓箭戰的階段,必須盡可能減少敵軍的數量。
“到這個階段都還是傳統而單純的作戰方式呀。”
艾蓮站在自軍前方,一邊觀察著戰況,一邊頗為不悅地眯細了眼睛。兩軍軍勢於廣闊的草原上正面交鋒,就看是人數多的一方還是士氣較為高昂的一方取得優勢。
“不過……”
站在莉姆身邊的莉姆遙望向薩克斯坦軍後方的延伸處——敵軍背後有一座經過重重設計的山丘要塞坐鎮,嚴陣以待。
此外,艾蓮心裡還有另一個令她覺得不安的要素。她舉起右手的長劍,將目光移到劍上,隨即安心地呼了一口氣。
——沒有在這裡呀……
她所擔心的是魔物會否出現。
之前聽聞托爾巴蘭化身成人類行動。而渥加諾伊遭堤格爾和米拉擊退的時候,據說也是在軍隊營地附近。
這群魔物不會畏懼人類,不會只出現在人煙罕至的荒野。
只要它們有那個意圖,隨時隨地都會出現。
為了因應魔物出現的情況,艾蓮必須盡可能節省龍具的力量。
不過,這位銀發戰姬本來也就不打算對人類使用龍技,只有黑騎士羅蘭是唯一的例外。
然而,現在這份覺悟便必須執行得更加徹底了。此時的她頂多隻能使用廣域的風墻,減弱敵人箭雨的力道。
“艾蕾歐諾拉大人?”
莉姆帶著一臉疑惑的表情,凝望著身邊這位既是主君亦是摯友的戰姬。艾蓮重新振作望向敵軍。而這時候,吉斯塔特軍已經將弓箭收起來,改舉起槍劍。
領頭銀發戰姬高舉起手中的長劍,駕馬向前衝出去的同時高喊了一聲。
“——突擊!”
於是,一陣高呼之中,吉斯塔特軍的馬蹄聲便大舉搖撼了整片草原。
在自軍右翼展開突擊的同時,堤格爾也配合著下令要中央部隊和左翼部隊衝入敵陣,他別無選擇,只能採取這樣的戰術;若想要派遣其中一支部隊繞到敵軍背後,則該處還有山丘要塞阻撓礙事。
月光騎士軍的中央和左翼部隊與薩克斯坦的大軍正面交鋒。
他們以長槍的槍柄猛力衝擊敵人的頭部,以長劍刺入敵人的顏面,讓對手還來不及發出哀嚎便先吐出鮮血。這一片蔚藍的天空下,原本大地應是一望無際的盎然綠意,但這片大草原上如今卻有一處淌滿了鮮血和泥水,加上散落的屍體變成醜陋的顏色。
一名布琉努軍士兵揚起了野獸般的哀嚎,祭出長劍直指敵人的顏面。但這一招並非砍劈,而是乘勢揮下的毆擊。渾厚的撞擊聲響起,薩克斯坦軍士兵帶著滿臉鮮血倒下。
然而,這名士兵沒有失去意識,伸手抓住了眼前的布琉努士兵,蠻橫地將他撂倒。其他薩克斯坦軍的同僚更是趁勢祭出長槍,連續刺向該名布琉努士兵。然而,他也遭到其他布琉努士兵揮劍砍殺,化成另一具屍體疊到了舊的屍體上。
兩軍衝撞,乍看似乎勢均力敵,但薩克斯坦軍卻開始節節後退。他們的移動方式極為巧妙,在堤格爾察覺的時候,布琉努軍的部隊已經從最初和敵軍衝突的地點向北方移動了兩百阿爾昔(約兩百公尺)。
敵人的山丘要塞已經比起剛剛看起來大上許多。
“不妙。”
堤格爾下令要全軍後退。然而,當氣勢偏向自軍陣營,要退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布琉努軍有“將侵略者擊退”這個明確的理由,致使他們士氣高漲。加上擔任部隊左翼的盧特司騎士團和布魯烈克伯爵軍亦還有復仇這個動機。
同時,薩克斯坦軍在後退的過程中仍不忘展開微弱的反擊。他們扔擲石頭,以十字弓施放弩箭挑釁,吸引著布琉努軍挺進。堤格爾眼見無可奈何,只好親自出馬。他手握著黑弓,確認著系在馬鞍上的箭筒。
“馬斯哈卿,這裡可以暫時委託給您嗎?”
“沒辦法了……你可千萬不要勉強。還有,箭矢的射程也要稍微控制一下。”
馬斯哈的意思,是要堤格爾隱藏自己能夠射中三百阿爾昔外目標物的實力。
就在這位老伯爵吐出這句話的當下,堤格爾已經穿過列隊,策馬前驅。他高舉著黑弓回應了馬斯哈的叮嚀。
不要多久,堤格爾便來到可以看見自軍主力部隊的最前排的位置。他將箭搭上黑弓。
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薩克斯坦軍的領頭集團,確認了敵軍之中是由哪個人下達指示,隨後便提起弓箭瞄準對手。
松弦放箭的彈射聲隱沒在劍戟碰撞的聲音中,而這枝箭矢則仿佛被目標吸引過去一般,筆直射穿了一名薩克斯坦軍人的頸部。這名士兵發出宛如野獸般的哀叫聲倒地。而堤格爾於是再次舉起黑弓搭上箭矢。
他的狙擊精準得令人害怕。要是有那麼一點偏差,即會射傷友軍,但他放出的三枝箭矢卻不偏不倚地射殺了三名薩克斯坦軍的隊長。薩克斯坦軍的步伐開始變得遲鈍,驟生混亂。
——是時候了!
堤格爾策馬衝了出去,跑到自軍陣營的最前端,調頭對著隊伍高喊:
“後退!後退!”
就在他高舉著黑弓下達命令的同時,薩克斯坦軍的部隊之中飛出一枝弩箭。堤格爾發現視線角落有東西飛過來,反射性地扭動了身體。
這把弩箭撕裂了大氣,劃破堤格爾的外衣,繼續沿著原本的行徑方向飛了出去—大概只要再向左偏三根指頭的位置,堤格爾現在就是身受重傷了
忽然聽到後退的命令,加上部隊總指揮官遭到十字弓狙擊,頓時讓周圍的士兵們冷靜下來。這群領頭的士兵們開始後退,接著這樣的動作也讓其他士兵跟進。
夏耶和布魯烈克率領的左翼部隊原本仍在前進,使得他們突出於全軍整體,但察覺到自軍中央主力部隊的動作之後也趕緊停下腳步,硬是轉攻為守,向後撤退。
堤格爾調頭之後緩緩前進,折回到了馬斯哈身邊。他才遭到敵人的十字弓狙擊,其實應該以最快的速度撤離現場,但身為部隊的總指揮宮,在士兵們面前不得不維持指揮者的威嚴,也不能躲在馬頭後面。
在兩方陣營拉開足夠的距離之後,堤格爾緊繃的情緒才終於緩和下來。
然而,就在他回到馬斯哈身邊的同時,又傳來了新的報告。
“右方出現敵軍!人數大約五千!”
那是克呂格率領的另一支分隊,堤格爾忍不住輕聲叫苦。敵人善用著他們在人數上的壓倒性優勢持續進逼,若是不加以因應,艾蓮指揮的吉斯塔特軍就危險了。
“讓後方待命的隊伍出動,攻擊敵人分隊的側面!”
堤格爾不能直言要部隊前往搭救吉斯塔特軍,這是率領兩國混合部隊的難處。
令一方面,指揮右翼部隊的艾蓮聽到敵人分隊出現的消息時,也沒有出現驚慌失措的反應。她將部隊的指揮工作交給莉姆,自己幾度衝入敵人左翼部隊陣中,重複著撂倒敵軍後再次折回部隊的打法。
光是她一個人已經砍倒了敵方三、四十名士兵。那一頭白銀色的頭髮沾了許多汗水,而胸甲和護手更是沾滿了敵人身上噴出來的鮮血,活靈活現地展現了她身為一騎當千的戰姬美名。
在艾蓮的活躍之下,薩克斯坦軍的左翼部隊大幅後退。而這不是為了吸引敵人前進的戰術移動,純粹是警戒於敵方的將領。
“莉姆,我再去衝殺一輪。”
“您該不會想要殺入敵人五千兵力的分隊之中吧?”
“你猜對了。你不覺得這麼做可以大大出乎敵人的意料嗎——當然,我會等到那支分隊靠得更近的時候,才會殺進去嚇嚇他們。不過,我總覺得那支分隊應該不會再靠過來了。”
艾蓮帶著充滿戰意的眼神提出她的看法,但即使此,她仍沒有忘記要冷靜地觀察整個戰局。莉姆帶著不太開心的表情嘆了一口氣,還是點頭附和了主君的意思。
“如果敵人的分隊發現主力部隊的左翼沒有動作,應該就不會展開攻擊才對。而我們則需要配合己方的部隊一起退防。”
“好,那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就面向敵人的分隊後撤吧。”
莉姆指揮的吉斯塔特軍於是一點一點向後退。而克呂格率領的薩克斯坦軍分隊則一如艾蓮和莉姆的預期,沒有貿然進攻。
月光騎士軍整體退防到原本待命的溪流前方,隨即停止,而薩克斯坦軍看到這樣的狀況,也跟著開始撤回到山丘要塞之中。
“第一戰結束了呀……”
堤格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隨即開始確認部隊整體遭受的損傷。在這一場約一刻鐘的短暫交鋒過程中,部隊中央的主力陣營死了兩百人。馬斯哈聽了帶著苦澀的表情搖搖頭。
“被敵人戰術過度吸引造成的損傷比想像中多。在退防的時候死了很多人。”
右翼的吉斯塔特軍戰死者不到百人,而夏耶和布魯烈克伯爵率領的左翼則出現超過三百人的死亡人數。敵人的死傷情形應該也差不多。
現在兩軍對峙,敵人的兵力較多,但若是每場交鋒雙方的死傷情形相當,持續下去將對月光騎士軍不利。因此堤格爾非得思考進一步的因應手段才行。
他先是安排人手回收遺體,埋葬,然後觀察周邊的情況,再下令紮營。這件事得在天黑之前做好。
就在營地設置完成的時候,艾蓮、莉姆、馬斯哈、夏耶,以及布魯烈克等部隊指揮官都來到了堤格爾的營帳。夏耶和布魯烈克明顯顯露出了疲憊的神色。
“抱歉,我們讓部隊死了這麼多人。”
夏耶那張充滿威嚴的臉龐做出了苦澀的表情低下頭。而布魯烈克也跟著向堤格爾謝罪。而堤格爾搖搖頭,慰勞性地拍了拍兩人的肩膀。
“還有機會。”
他只簡短說了這麼一句話——的確,失去三百名士兵是很沉重的損失,但若是兩位指揮官就這麼陷入意志消沉的局面,情況就更麻煩了。同時,這句話堤格爾也是對自己說的。
營帳內六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蒂塔用托盤為大家端來了六人份的陶杯,將杯子放到六人面前。杯中盛滿了加了蜂蜜並稀釋過的葡萄酒。
堤格爾端起陶杯啜了一口,隨後對著艾蓮和莉姆開口詢問:
“跟薩克斯坦軍的部隊交手之後有什麼感想嗎?”
“他們是很麻煩的對手。我們在一旁看著堤格爾維爾穆德卿與馬斯哈卿指揮的中央部隊被對手以漂亮的手法吸引過去,很清楚地明白了這點。”
莉姆淡淡地回了話。她在指揮部隊的同時也隨時留意著友軍的動向,很快地便發現到中央部隊在戰場上一直緩緩前進——不對,應該說是被敵人吸引著不斷前進。
“方便請教一下,吉斯塔特軍面對這種情況打算如何因應嗎?”
夏耶帶著嚴肅的表情開口詢問。對此,莉姆沒有開口,顯得有些猶豫。然而,艾蓮則舉杯啜著蜂蜜葡萄酒,滿不在乎地開了口:
“由我重複衝進敵人陣營,逼使得敵人快速退防。”
堤格爾和馬斯哈聽了面露苦笑,而夏耶和布魯烈克則忍不住彼此對望了一眼。隔了兩個呼吸之後,布魯烈克拉了拉自己頭上的卷髮,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這是吉斯塔特式的作戰方式嗎?”
“不過仔細想想,這真的是滿有效的方法。嚇唬敵人,讓敵人因畏懼而後退。”
夏耶頗為佩服地用手抵住下顎,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堤格爾看了看大家開口詢問:
“各位覺得敵人今後會如何行動呢?”
就他的預期,對方應該會再使出同樣的方式才對。
“會故技重施吧。一樣是守在那座山丘要塞上,然後派兵把我們的部隊引誘過去。我方的兵力若一直沒辦法增加到比對方還多,這就會是很有效的作戰方式。”
艾蓮回了話,而馬斯哈也點點頭。夏耶和布魯烈克則蹙起眉頭地也表示同意。倒是布魯烈克頗為氣憤地用手拍了一下膝蓋。
“要是能把對手拉入平原戰的話,我們絕不會輸給薩克斯坦那群野狗的。”
“看來如果不能想辦法把敵人從那座山丘要塞拖出來,恐怕是沒辦法短期內結束這場仗了……”堤格爾說。
對此,艾蓮、莉姆和馬斯哈也沒能提出有效的辦法。
此時,營帳外傳來一聲呼喚。
“非常抱歉,屬下有事情要找戰姬殿下!”
堤格爾和艾蓮聽了彼此對望一眼,這是盧裡克的聲音。艾蓮帶著詫異的表情從地上站了起來。她不能要盧裡克在這裡有話直說。
“我馬上回來。”
艾蓮說完離開了營帳。而營帳內剩餘的五人則繼續開始思考對策。他們各自提了許多意見,但也都被其他人指出了其中的缺點,因此會議沒有結果。
一陣子之後,大家決定今晚先解散,等天亮後觀察敵人的動靜再行開會。
另一方面,山丘要塞中的克呂格這邊。
他們出現了大約千人陣亡的情況,和堤格爾等人的推算相符。
“這場仗打得真糟糕。也是是因為之前所有情況的發展都太過順利,所以我軍放鬆大意了。”
他以左手把玩著兩顆石骰嘆了一口氣說。他率領多於對手的兵力出征,卻得到與對手同樣的死傷人數。儘管談不上戰敗,但這個結果還是令他感到相當不快。
“不過話說回來,那就是傳說中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啊……”
克呂格一邊對一旁的士兵下達指示,一邊吐出了混著感嘆和忌憚的語氣嘟噥了一聲。他在戰場上親眼看到艾蓮單騎突入自軍的左翼陣營,如入無人之境、恣意揮舞長劍的模樣。
這位銀發戰姬面對薩克斯坦士兵的槍劍毫不畏懼,每當她揮出一劍,就會讓一名士兵變成無法言語的屍體。
在發兵攻打布琉努之前,克呂格曾經針對戰姬調查過。
‘所謂戰姬,是一群無與倫比的美麗少女,她們在戰場上以一敵千,揮著武器,以華麗的姿態葬送對手。’
當他聽到這樣的描述時心想,這也未免太誇張了。
“畢竟在戰場上爭鬥的都是男人,會把老太婆看成美女的人也不在少數。而關於武術,女人光是能照本宣科地揮動武器,就足以獲得讚美了。”
當時的他帶著開玩笑的口吻這麼說,讓部下們聽得哄堂大笑。
“如果黑騎士羅蘭是將一切掃蕩殆盡的暴風,那麼那個女孩就是銳利的疾風了吧……這可真是誤會大了。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就是這麼回事吧。”
令克呂格感到驚訝的還不只戰姬,敵人的中央主力部隊還有一名男子接連放箭射殺了薩克斯坦軍的士兵。
說到擅長弓箭的布琉努人,除了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之外應該沒有別人了;根據士兵們的報告,該名男子的的外貌也與克呂格事前打探到的情報吻合。
“真是個強敵……好了,他們會怎麼行動呢?他們會繼續守在這座山丘要塞旁邊嗎?”
若真如此,那可是正中克呂格的下懷。因為他的目的就是要率軍停留在這裡把強敵絆住。
之後要是施密特將軍率領的五萬大軍逼近布琉努王都尼斯,他再棄守這座山丘要塞,前往與施密特軍會合即可。克呂格手中還有十天份的糧餉、水和燃料。就算涅梅塔庫和港都送來的補給延遲,他們也還挺得住。
然而,此時這位將軍的胸口卻涌現了一股糾結的情緒。
——堤格爾和艾蓮,面對布琉努王國的年輕英雄和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究竟是要在戰場上打倒他們,還是活捉他們,才能取得更為耀眼的武勛?另外,這也毫無疑問將對今後的戰局出現龐大的影響。
克呂格出身平民而爬到了現在這個地位,除了夢想建造一座沒有人能攻陷的城塞,也有著想出人頭地的野心。
他有自信,現在這座山丘要塞有如銅墻鐵壁一般堅固,但若是固守在山丘要塞之中,要打倒堤格爾和艾蓮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克呂格心想,也許該看準一個時機出擊,與布琉努吉斯塔特聯軍分個高下。而這時候,他
看了看左手握的骰子,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沒有擲出,而是直接收進了口袋之中。
他打算再稍微觀察一下情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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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虛影的幻姬
在那場沒有結果的會議結束的半刻後,艾蓮把堤格爾找來自己的營帳。此時夜色已經攀上天空,一輪明月和滿天星斗在夜空中閃耀。
當時的堤格爾剛和蒂塔、馬斯哈以及葛斯伯等人吃完晚餐,他在盧裡克的帶領之下來到艾蓮的營帳。營帳內鋪了地毯,擺著一盞精雕細琢的油燈。除了艾蓮和莉姆之外,在場還有另一名女性。
“讓您久等了,馮倫伯爵。”
這名女性蓄著一頭及腰而帶著靛色光澤的黑髮,與頭頂上一朵白玫瑰髮飾相得益彰。一身純白色的洋裝上也別了紅色和紫色的玫瑰增添色彩,再加上她那抹如夢似幻的笑容映襯,為其主人烘托出了一副楚楚可人的印象。
她是別名為‘虛影的幻姬’的戰姬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她的手裡握著一把由紅黑兩色構成的駭人長柄鐮刀,但卻令人意外地和她非常相稱。
“她好像是剛搭馬車來的。”
坐在凡倫蒂娜身邊的艾蓮板著臉為堤格爾做了解釋。莉姆則距離兩位戰姬身後一步,默默守候著。三人面前各擺了一隻陶杯,杯裡盛著葡萄酒。
堤格爾一臉疑惑地望向盧裡克,這位光頭騎士也顯露出苦笑,對眾人行了禮之後便退出了營帳。儘管他的行為一點都沒錯,但堤格爾卻覺得他根本就只是想逃開這個場面而已。
——原來駙剛的軍事會議中,艾蓮中途離席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呀。
戰姬駕臨,理當由具有相應身分的人出來迎接。
總之,堤格爾現在不可能折回自己的營帳了。他調整了一下心態,正面面對凡倫蒂娜坐下,然後對她點了頭問候:
“凡倫蒂娜卿,再次感謝您前來支援。”
“我們是戰友,請不要這麼多禮。如果我們可以稍微放鬆一點說話,我會覺得很開心的。另外,請您直呼我凡倫蒂娜就好。”
“好……”堤格爾帶著一副無從使力的回應方式抬起頭,看著凡倫蒂娜臉上愉悅的微笑,卻摸不透這人心裡在想什麼。
“話說,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的部隊駐紮在這裡呢?”
總之,堤格爾開口先提出了他覺得在意的問題。對此,凡倫蒂娜微微歪著頭說:
“這是偶然。其實我不知道諸位帶兵駐紮在這裡。”
凡倫蒂娜簡單解釋了她來到這裡的原委。
從王都席雷吉亞一別之後,凡倫蒂娜隨即發了一道命令給她所統領的奧斯特羅德,同時隻身前往萊格尼察。
“我在普榭布斯這座港都搭船,來到布琉努王國的北方,在那裡調借到了馬車走上大道。由於我知道薩克斯坦王國從布琉努西側和南側發兵進攻,所以打算先前往敵人數量較少的南方。”
她聽說這片普萊恩維爾平原上,各有一支薩克斯坦軍和布琉努王國軍正彼此對峙,因而便搭乘馬車來到這裡。
在她談論這件事的時候,莉姆拿起另一隻陶杯,從營帳角落取起一瓶置在該處的葡萄酒瓶,斟滿了葡萄酒後,擺到堤格爾面前。
堤格爾道了謝之後端起陶杯,同時也對著凡倫蒂娜接著開口詢問。這位黑髮戰姬敘述的情況他大致了解了,但還有一點令他覺得在意的是——
“那個,你的部隊呢……?”
凡倫蒂娜提起副纖細的手指,貼到她外型姣好的下顎上,讓視線在半空中飄移了一會兒後,開口說:
“現在應該正搭船,準備前往布琉努王國吧?”
聽到這個答案,堤格爾傻眼地望向凡倫蒂娜。他想都沒想過凡倫蒂娜竟會單獨一個人先來到布琉努。儘管吉斯塔特的戰姬向來以一騎當千聞名,但堤格爾聽說這位黑髮戰姬向來體弱多病,就連在太陽祭期間也幾乎沒怎麼看到她現身。
——畢竟她跟艾蓮不同,終究只是聽奉維克特國王的命令而來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堤格爾決定換個角度思考,也許光是能看到她出現在這裡,就已經該覺得感激了。
“我知道了,你今天應該也累了,就先休息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諸位先把現在的狀況告訴我嗎?”
聽到凡倫蒂娜這麼說,堤格爾覺得相當意外,因而轉頭望向艾蓮。而艾蓮則盤起手,顯露出一臉有氣無處發的表情說:
“總指揮官是你,你覺得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說完,艾蓮便舉起陶杯,一口將葡萄酒給乾了。她這話聽起來是沒什麼問題,但那口氣似乎也對凡倫蒂娜的現身感到傻眼。堤格爾點點頭,隨後正面面向一旁的這位黑髮戰姬,將他們知悉的薩克斯坦軍相關情報敘述給凡倫蒂娜聽。
“我們現在陷入苦戰。敵人很強,卻找不出活路。”
“那可真是糟糕呢。”
凡倫蒂娜用一點都不帶緊張感的溫婉語氣回了話。這樣的反應讓堤格爾瞬間覺得有些脫力。他強忍著內心疲憊接著說:
“如果你方便的話,可否請你提供一些建議跟想法?”
“與其說建議跟想法,不如把你的龍具力量借給我們吧。”
艾蓮帶著充滿針對性的眼神從旁插了嘴:
“凡倫蒂娜,你的龍具好像擁有瞬間移動的能力嘛?那你可以用龍具的力量飛到敵人將軍面前,去把他的首級提回來嗎?”
這位銀發戰姬帶著挑釁的語氣對著身旁這位黑髮戰姬笑著說。由於在場只有堤格爾、艾蓮、莉姆和凡倫蒂娜四人,艾蓮才會用這樣不客氣的口吻講話;但其實目的也是為了試探凡倫蒂娜的虛實。
艾蓮一直以為凡倫蒂娜不會來布琉努。這裡距離她的奧斯特羅德公國如此遙遠,事後要找理由推託,絕對不愁沒有藉口。再者,凡倫蒂娜初次與堤格爾碰面是在不久前的太陽祭,沒有積極協助堤格爾的理由。
艾蓮想知道,對於支援布琉努抵抗薩克斯坦的侵略,凡倫蒂娜究竟想出幾分力。另外,她也想確認凡倫蒂娜的龍具是否真有如此駭人的力量。
對此,凡倫蒂娜表現出可愛的反應歪著頭說:
“的確,我的龍具——艾薩帝斯是有這種能力沒錯,不過很遺憾,我沒有辦法依照你的希望去做這件事。”
“喔?為什麼?”
堤格爾和莉姆默默關注著兩位戰姬之間的互動,因為他們很清楚艾蓮對話中的意圖。再者,他們也很在意凡倫蒂娜的能力究竟是什麼模樣。
“因為這股力量每使用一次,都會讓我陷入極為疲憊的狀態,連站都站不穩呢——艾蕾歐諾拉,你不也是如此嗎?”
“的確,我也是有這種類型的龍技沒錯。”
艾蓮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了。這位銀發戰姬的龍技‘橫掃大氣’就是會消耗大量體力的能力。要是連續使用兩次、三次,馬上就會累得站不起來。
“不過辦法倒是有,諸位要聽聽看嗎?”
凡倫蒂娜邊說邊帶著別有深意的眼神望向堤格爾。而這位紅發青年儘管一臉詫異,但還是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首先,我們可以馮倫伯爵之名向敵軍提出會談的要求。”
堤格爾看到她說話時,那一對紫色眼眸閃過一道危險的氣息。這位黑髮戰姬用手輕撫著身旁那把巨型鐮刀的長柄,帶著頗為愉悅的語氣接著說:
“而會談是有條件的——會談雙方,各自都只能帶兩名護衛或隨從。”
“真是嚴格的條件,這樣會挑起對手的戒心吧?”
堤格爾蹙起眉頭詢問。這樣的會談提議,提議方指定的地點和人數都會遭到放大檢視。因為以會談名目行暗殺之實的手段一直都沒少過。
“會吧,但您覺得對方會拒絕嗎?”
聽到凡倫蒂娜如此反問,堤格爾稍微思索了一會兒。
“這個嘛,如果對方也有意進行交涉的話,應該會接受吧。不過對方應該會提出地點由他們決定之類的追加條件。”
“沒錯,那麼如果對方無意交涉呢?”
“那要看對手是誰,還有當下的狀況又是如何了,不過我想薩克斯坦軍的部隊應該有可能接受我們會談的提議才對。像是想借此拖延時間……”
“或者,對方也有可能想利用會談的機會殺掉我們。”
堤格爾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話說完的時候,凡倫蒂娜先一步接過了這句話。仿佛身旁這位紅發青年在想什麼,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似的。
堤格爾驚訝地望著她,艾蓮和莉姆也露出了訝異的反應。堤格爾板著臉承認了凡倫蒂娜的看法。
“確實,對方是有可能背棄兩個人的條件限制,派出多名士兵埋伏吧。”
“對,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
凡倫蒂娜頗為開心地點點頭。堤格爾看到她的反應不禁一愣,他完全不知道這位黑髮戰姬想說什麼。而艾蓮則是耐不住焦躁地開口插了嘴。。
“你少吊人家胃口。堤格爾可是很認真的。”
“我知道,艾蕾歐諾拉。那麼我就直接說答案吧——我們就以對方提的條件接受會談,而假設對方也答應了,真的只帶了兩名隨從赴會,那麼我們就將那三個人全部殺掉。”
凡倫蒂娜面帶微笑,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說完。
這番話讓當下的空氣凝結。堤格爾屏住氣息,臉色發白地凝望著眼前這名黑髮戰姬。而一旁的艾蓮和莉姆也顯露出一臉苦澀的表情。
凡倫蒂娜仍帶著臉上那張微笑,接著繼續開口:
“此外,如果對方答應了,但卻帶了多名士兵赴會,那麼屆時我們就殺死敵人的將領,再以我的龍具逃離現場。其後,我們便可以進一步針對對方沒有遵守條件的部分斥責對手——這就是……”
這位黑髮戰姬伸手用指尖劃過鐮刀弧形的刀刃。刀刃反射著油燈的光芒,映照出渾厚的金屬光澤。
“這就是我的龍具能提供您的助益,馮倫伯爵。”
“……如果對方遵守我們提出的條件,那我們該如何自圓其說呢?”
堤格爾勉強擠出了聲音開口詢問。
“對方派來的人全部都被我們殺掉了,接下來的理由就隨便我們說了。比方說,談判中對方情緒過於激憤,以至於拔劍相向,而我們也迫不得已,只能應戰。”
“不過,我們真的有辦法輕易殺掉對手嗎?”
“我方就由馮倫伯爵、我,還有艾蕾歐諾拉三人赴會,而艾蕾歐諾拉的劍術應該是無人能敵的吧?再者,我也聽說您的御弓技術聞名遐邇,就連三百阿爾昔遠的目標都能百發百中。”
凡倫蒂娜回完話,當下再次陷入沉默——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
約莫過了數到十的時間後,堤格爾才終於開口:
“凡倫蒂娜,這件事你跟其他人提過嗎?”
“這是第一次。”
聽到這位黑髮戰姬微笑著回話,堤格爾於是嘆了一口氣。
“那就好。”
他先是短短應了一句,隨後搖搖頭,以此表示他無法接受凡倫蒂娜的提議。
“雖然是我要你提出建議的,不過,這樣的力量不應該使用在戰場上,應該全部用於守護自己。就好像我們在吉斯塔特王宮裡談論到的一樣。”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凡倫蒂娜瞪大了眼睛愣愣地凝視著堤格爾。
“您真是個奇怪的人。您應該已經思考過各種可能,而知道沒有其他更有效的辦法了呀?”
“我不擅長把思考用在這個方向。”
堤格爾半開玩笑地笑著說。
他一邊笑,一邊捫心自問——是我太天真嗎?為了打贏戰爭,真的該不擇手段嗎?
他帶了一群來自亞爾薩斯的士兵,一群來自萊德梅裡茲的部隊,還有為了守護布琉努王國、從各地聚集而來的人們。
若有辦法藉著弄髒自己的手來保全他們的性命,那不才是對的方法嗎?
堤格爾想了想,但還是搖搖頭。
 ——還是不行。
他曾對琉德米拉.露利葉說過,他不想在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前抬不起頭。
這也許是他的任性,不過為了把持住自己所認同的自己,這是無法跨越的底線。
“——那麼,讓我提出另一個提案吧。”
凡倫蒂娜微微笑著開了口,讓堤格爾頗為意外地看著她。
四人談話結束,凡倫蒂娜優雅地對著眾人行禮,隨後便離開回到自己的營帳——事實上,她連自己的帳棚都沒有準備,因此是艾蓮把備用的帳棚借給她使用。
艾蓮把目光挪到堤格爾身上,面帶苦笑著問:
“堤格爾,你為什麼沒有接受他最初的那個提議?”
堤格爾板起了臉,望向身旁這位銀發戰姬。
“我怎麼可能接受那種提議?”
“不過那可是相當有效的辦法呀。對方可能也只是為了摸清楚我們的意圖而同意與會吧。”
堤格爾聽了蹙起眉頭,心裡也認同著艾蓮的說法。同時,也因為如此,所以他才覺得非常氣憤。
然而,這位銀發戰姬似乎沒打算讓話題就此打住,一對宛如紅寶石般的眼眸筆直凝視著堤格爾,讓這位紅發青年忍不住對莉姆投以求助的眼神。但莉姆也以視線回應,希望得到堤格爾的解釋。於是,堤格爾萬不得已,只好開口:
“因為我不喜歡這種作法,這不是我的行事風格……這樣不可以嗎?”
“不,夠了。”
艾蓮聽到這個答案,似乎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起身繞到堤格爾身後,背對背地靠在他的身上坐下。她的體溫和重量透過衣料傳到了堤格爾身上。
“我也不喜歡她的提議。那不合我向來的處事原則,但更重要的是,我沒辦法相信她。比方說,如果敵人準備了一百人的兵力埋伏,我殺了敵人的將領,但之後她不見得真的會帶著我跟你一起逃走。”
“她再怎麼樣不值得信任,也應該不需要做出這麼拐彎抹角的事吧?”
堤格爾試著開口回了話,但其實他也沒有自信主張自己說的是對的。畢竟他根本不認識凡倫蒂娜這個人。
“若是事跡敗露,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和艾蕾歐諾拉大人的名譽都會掃地。儘管短時間內還能用‘這是為了勝利而採取的必要手段’作為主張,也會有人為我們說話,但很快就會失去支持的。”
莉姆以高於平時的嗓音開了口,那一對藍色眼眸流露出了內心的慍怒。
“惡名最令人忌憚的,不是出現在贏得勝利的時候,而是會在我們出現破綻的時候趁虛而入,成為我們的致命傷。就我而言,我說什麼都不希望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和艾蕾歐諾拉大人背負惡名。”
就在莉姆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艾蓮也在堤格爾的身後頂了他的背一下。
“坦白說,還好你駁回了她的提議。”
艾蓮說完對身旁的金髮副官笑著開了口:
“莉姆,你也稍微用行動表示一下如何?要說的話剛剛已經說夠了吧?”
莉姆沒有回話,而是默默起身走到堤格爾身邊,屈膝蹲跪在他的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仿佛讚許著他做得好。
堤格爾紅著臉,就這麼任由這對戰姬主僕擺布。



隔日的太陽升起,月光騎士軍沒有拔營,也沒有任何要展開行動的意思。
丘陵頂上,克呂格得到副官帶來的消息,於是陷入思考。
——他們是一邊讓部隊休息,一邊等待援軍趕來嗎?
“我們要出面試著引誘敵人看看嗎?”
一旁的副官開口詢問,亦即投擲石塊,使用十字弓射擊,借此挑釁對手。然而,克呂格搖搖頭。
“我們還是先靜觀其變吧。盯緊各部隊,不要怠忽設備檢查跟戒哨工作。”
所謂設備檢查,即是針對山丘要塞內的各項設施進行維護。副官行禮接下了命令。
此時,克呂格還無法下定決心。
而今天直到日暮時分,兩軍之間甚至連小規模的衝突都沒有發生。
太陽即將沉入西方地平線時,堤格爾離開營帳,來到鄰近的溪流邊。
他想在這裡衝個澡。昨晚聽到凡倫蒂娜提出的建議,現在心裡還留有些許沉重的壓力——儘管其後凡倫蒂娜也提出了另一個替代方案,而他也接受了。
其實多喝點酒也許可以化解內心的糾葛,不過他身為這支部隊的總指揮官,面對大批敵軍時不能帶有醉意。因此,他想也許衝衝水會比較好,也先行知會過了蒂塔和馬斯哈。
——如果我能找馬斯哈卿商量就好了……
凡倫蒂娜的另一個提議也只有堤格爾、艾蓮以及莉姆三人知道。這個以藉助龍具的力量為前提的議案,不是誰都可以商量的。
此時堤格爾已經來到可以看得見溪水的地方。儘管普萊恩維爾地區是一片廣闊的草原,但河邊還是長了茂密的灌木叢。堤格爾為了避開他人的視線,因而走進了灌木叢中。
此時他聽到了水聲,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如果是動物撥弄溪水的聲音倒還好,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跟他一樣,想來溪邊衝衝水。
他於是悄然離開,繼續往下游處走了二十阿爾昔(約二卡公尺)左右。
在他確認四周沒有其他不自然的水聲之後,便脫下身上的衣物,裸身坐到溪邊。他舀起水潑向自己的胸口。水很冷,但不至於無法忍耐。
他潑了幾次水到身上後,也將腳伸入了溪裡,然後慢慢蹲下去,讓溪水淹到肩膀。他在亞爾薩斯也經常在河裡潛水游泳。
他讓溪水浸到頭頂上,伸直了身體開始游泳,這才覺得心裡暢快許多。
他準備從溪裡起身。雖然泡到溪水裡面還數不到數到一千的時間,但若是考量到現在的情況,這樣已經夠了。
這時候,忽然一陣強風襲來撥動了水面,同時也讓他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縮起了身子。而他忽然察覺到有東西從上游漂了過來。那東西比一顆拳頭還小了些。
當東西漂到眼前,堤格爾便很自然地將它撈起。
“玫瑰……?”
他覺得稀奇,仔細端詳了一下,才發現那是人造花——那是一朵以扁石為底,再以絲絹之類的布料製成的重瓣玫瑰。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堤格爾歪起了頭,為一朵假花從上游處漂過來覺得疑惑,但更令他覺得奇怪的是,這朵假花是以他不知道的方式製作的。之前他曾經看過蒂塔製作假花,但不是這種方式。這朵假花雖然是以扁石為底,但卻輕得能讓它漂浮在水上。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因而姑且捧著這朵假花沿著溪流上游走去。就在這時候,一陣快步奔跑的腳步聲傳來——
灌木叢的陰影處忽然冒出名一女性,讓堤格爾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呆站在原地——這人是凡倫蒂娜。而更令他覺得驚訝的是,此時這位黑髮戰姬身上竟是一絲不掛。她赤裸的白皙身軀就這麼袒露在堤格爾的眼前。
凡倫蒂娜一頭濕潤的長髮順著肩膀貼在她的胸部上,一對豐腴的乳房輕輕晃蕩。她有著纖細的腰線、圓潤的臀部,以及細長的雙腿。
勻稱的體態給人一股柔和美麗的印象。
“哎呀?”
凡倫蒂娜也對堤格爾出現在此處感到驚訝。然而,她在感到羞赧之前:一雙黑色眼眸竟先是流露出了頗為欣賞的眼神凝視著堤格爾的體格。因為此時堤格爾也同樣赤裸著身子。
這位紅發青年慌忙地趕緊轉過身去。然而,就各方面來說已經為時已晚。此時的他腦海中清楚烙印著那位黑髮戰姬美麗的裸體,說什麼也不肯褪去。同時,他的身子對凡倫蒂娜赤裸的體態產生的各種自然反應,也已經讓這位黑髮戰姬盡收眼底。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在他把話說完之前,頸邊已經傳來一股冰冷的金屬質氣息。他轉動了眼珠望過去,看到一把紅黑兩色相間的巨型鐮刀刀刃,就貼在他的胸口上。
“……你看到了吧?”
一聲低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是……”堤格爾說。說到底,他的身體已經很誠實地產生了反應,不承認也不行了。
“很好,你很誠實。好了,我們該怎麼處理呢?”
堤格爾胸口的大鐮刀始終維持著幾乎要接觸到身體的距離,一點一點往下移動——在他的腰部停了下來。
“不論原因為何,該罰的還是要罰……把它切下來好嗎?”
這句話讓堤格爾頓時覺得身上的血液仿佛被抽乾了一般,但身上的其中一個部位卻仍帶著熱意。
要是他一個不小心輕舉妄動,可能就真的被鐮刀刮下來了。就在他一動也不敢動的時候,凡倫蒂娜忽然將鐮刀抽了回去。
“我開玩笑的。你把手上拿的東西給我吧。”
一聲快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堤格爾於是將右手捧著的假花小心翼翼地朝身後遞了出去。
假花被取走之後,堤格爾此時的心情也稍微平復了一些,因而開口詢問:
“那花是你的嗎?”
“是的,一個不小心被風吹走,落入了溪裡……所以我趕緊想要把它拿回來,卻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對不起。”堤格爾道了歉之後,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而又開了口:
“那個,你的龍具是從哪裡拿出來的呀……?”
凡倫蒂娜聽到這個問題,隔了一會兒才開口回話。而這段空白與其說是她在思考,不如說她不知道堤格爾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不是在軍事會議中說明過了嗎?我們戰姬的龍具只要主人呼喚,不論原本距離多遠都會瞬時出現在我們手上呀。”
這麼說起來,堤格爾也才想起這件事。另外,也是因為有艾蓮從旁為凡倫蒂娜的說法作擔保,才會讓堤格爾接納了她的第二個建議。
“不過,看來那朵人造花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話沒說完,堤格爾便感覺到身後的氣息逐漸遠去,因而將話吞了回去。
“看來晾乾就沒問題了。這次的事,因為你幫我撿回了玫瑰,所以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堤格爾聽到凡倫蒂娜的說話聲和她的腳步聲一同逐漸遠去,因而帶著有些怯懦的語氣開口詢問:
“你不介意我是很感激啦,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彼此都不要對外提起這件事,這樣不就行了嗎?畢竟你這個人就跟你的身體一樣,不會撒謊的嘛。”
凡倫蒂娜的揶揄讓堤格爾頓時紅起了一張臉。
“之後的事情就請你加油嘍。”
這位黑髮戰姬帶著若無其事的開朗語氣緩步離去。在她的氣息完全消失之後,堤格爾忍不住再次泡進了溪裡。



日暮時分,月光騎士軍的使者來到山丘要塞。此時克呂格正吃著略早的晚餐,晚餐的內容是麵包、肉乾、蔬菜乾及麥片粥。
他的麥片粥吃了一半,握在手裡的木質湯匙不由得頓了一下。
——真是好吃。
這碗麥片粥是以布琉努產的小麥熬煮的。初入口時,其新鮮的口感讓他驚訝不已。
薩克斯坦王國幾乎不產小麥,是以燕麥作為主食。
燕麥粥嘗起來略苦,口感也不好。就算檮碎製成麵包,同樣也無法除去其夾帶的苦味。然而,在此之前克呂格一直都是習以為常地以燕麥為食。
盛著麥片粥的木碗喝乾了的時候,副官來了報告。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得知敵軍的部隊名稱。
這種事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相較之下,副官還帶來了另一個真正讓他覺得無比驚訝的事——
“你說是戰姬……?”
副官說,對方派來的使者是一位年輕的美麗女孩。她有著一頭及腰的黑色長髮,身著一襲與戰場顯得非常不搭調的白色洋裝。而這位女孩的肩膀上還扛了一把紅黑兩色相間的巨型鐮刀。
“除了肩上那把光看就覺得不舒服的鐮刀之外,這個女孩看起來就像是一位貴族千金。”
副官轉述了負責接應的士兵的說法,讓克呂格聽了忍不住蹙起眉頭。
“另外沒有一位銀發的女孩隨行嗎?”
“是有沒錯……”
副官回話時的聲音明顯聽得出他內心的困惑。
士兵回報,兩個女孩騎馬出現在距離山丘要塞兩百阿爾昔遠的地方。薩克斯坦軍的士兵們看到這兩個女孩無不覺得驚訝。
部隊中有許多人已經親眼在戰場上目睹了艾蓮的身影,但另外那個黑髮女孩則沒有人見過。
相較於艾蓮的輕裝鏜甲,凡倫蒂娜則是穿著一身白色洋裝。這位黑髮戰姬側坐在馬上,而肩膀上扛的一把外型駭人的鐮刀,更是令人忍不住歪起頭覺得疑惑。
艾蓮騎馬滯留在原地,而凡倫蒂娜則單獨下馬,朝著薩克斯坦軍陣營走了過來。她告訴薩克斯坦軍的士兵,她是月光騎士軍派來的使者。
——所以那個銀發女孩是負責監視的嗎?
戰場上經常聽聞有部隊偷偷做掉會破壞己方計劃的使者,埋葬屍體,然後主張對方根本沒有派遣使者前來。而克呂格認為,布琉努軍之所以派遣那位銀發女孩在遠方守候,為的就是防止他們出手殺掉來到山丘要塞的這位使者。
——要是我們輕率殺掉這個使者,恐怕會造成我國與吉斯塔特王國之間的對立關係。
克呂格轉動著手中的骰子思索著。他猶豫著是否避不見面,直接將這位使者趕回去。主戰的布琉努軍竟會派遣吉斯塔特人作為使者,而非自己國家的布琉努人,這點讓他覺得非常在意。同時,他對於吉斯塔特的戰姬對於他國之間的戰爭會脫口說出什麼樣的話頗戚興趣。
“好吧,先把對方的武器收起來,然後把她帶來見我。”
克呂格說完,繼續待在丘陵頂上的營帳中等待對方。
不久之後,作為對方使者的黑髮戰姬,便現身克呂格的營帳。克呂格不由自主地緊盯著她——著迷於這位戰姬的美貌是一回事,但沒想到對方真的穿著洋裝出現在戰場上。
“你不是從舞會現場溜出來的吧?”
“也許這會讓你覺得意外,不過這就是我的軍裝。我會穿更華麗的衣服參加舞會。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還滿想讓你親眼看看的。”
凡倫蒂娜報上自己的名字,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作為戰姬的身分。包含在回話在內過程,她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另外,雙方對話過程是以布琉努語進行的。
——我聽過這個名字。
克呂格沒有親眼見過吉斯塔特的戰姬。
而他之所以會認為艾蓮是其中之一,是因為他看到了艾蓮在戰場上殺敵的模樣。然而,眼前這位凡倫蒂娜卻絲毫沒有散髮出她身為一名戰士的氣息。而且,艾蓮手持的武器是長劍,而這位黑髮戰姬則是鐮刀。
——鐮刀不是農具嗎?
克呂格收起內心的疑惑和懷疑,佯裝出若無其事的笑容開口詢問:
“這麼說起來,日前我在戰場上也看到一位銀發的美麗女性呀……”
“她也是我國的戰姬,名叫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
“那麼,吉斯塔特引以為傲的七位戰姬之中,就有兩位來到了布琉努王國嘍?”
“這裡是有兩位沒錯。”
克呂格聽了刻意表現出了驚訝的反應,而凡倫蒂娜則是仍帶著臉上的微笑,沒有特別理會。
—來到敵人陣中卻始終面帶笑容,絲毫不失那一副冷靜的姿態,這還真不簡單。
先不論凡倫蒂娜是否真是吉斯塔特的戰姬,克呂格暗自稱許著眼前這個黑髮女孩的表現。
“這裡是戰場,所以很抱歉,恕我沒辦法予以款待。請容我直問,你來到我軍陣營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勸降的。”
凡倫蒂娜回了話,同時指責薩克斯坦軍失當的行徑,並聲稱布琉努陣中充滿了熱愛正義與和平的英勇戰士,勸誡克呂格即刻退兵。
對此,克呂格儘管沒將他心裡的感想寫在臉上,但其實對於凡倫蒂娜這樣的說法頗為不屑,也相當失望。
他暗自嘲笑著凡倫蒂娜竟是為了發表這般無聊的宣言而來,甚至認為她是個除了美貌之外一無可取,天真而無知的貴族千金。
待凡倫蒂娜說完,克呂格面帶微笑地開口:
“謝謝你這番寶貴的建議,不過我軍身負大義,不會輕易退兵。你請回吧。”
“所謂大義又是怎麼回事呢?”
凡倫蒂娜聽了反問。這樣的反應與其說是不肯就此輕易打道回府,看起來更像是聽不懂這句話中的含意。然而,克呂格沒有即刻回話,而是稍微頓了一下之後才開了口。
“布琉努王族中有位名為梅莉桑德的公爵夫人。布琉努王國的國情若非出了亂子,這位公爵夫人應該要繼承前任國王法隆的王位,治理這個國家。”
“你是說梅莉桑德卿嗎?她跟蕾琪公主是什麼關係?”
這番問話讓克呂格蹙起眉頭。看凡倫蒂娜天真的反應,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梅莉桑德和蕾琪之間的關係。
她這樣的反應反而更喚起了克呂格的戒心。他懷疑凡倫蒂娜這身白色洋裝以及說話的方式也許全都是裝出來的。
“她是蕾琪公主的堂姊,亦是已逝的泰納帝公爵之妻。”
“是這位公爵夫人出面請託薩克斯坦王國出兵的?”
“沒錯。這位公爵夫人認為蕾琪公主的政權存在著一些令人難以苟同的疑點。比方說,這位蕾琪公主直到前年都還是王子,而她憑藉著這樣的假身分以及所謂的神諭承認了她身為公主的身分,才得以繼承前任國王法隆的王位。”
“既然都有了神諭,那旁人也不能說什麼了。尤其我國與布琉努王國還具有同樣的信仰。”
克呂格聽到這樣的回答,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這般迴避問題重點的方式還不壞,如果克呂格與對方的立場對調,應該也會這麼說。這世上沒有比起信仰更有力的藉口了。
“然而,梅莉桑德卿質疑這個神諭的真實性。而我剛剛也說過,梅莉桑德卿宣言自己具有繼承布琉努王位的正當性,而我國也是基於對她的信賴而答應為她發兵。我們要協助梅莉桑德卿驅逐蕾琪公主,協助她取回布琉努王國王位。”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呀。”
凡倫蒂娜回話的同時拍了手,表現出理解其中原委的反應。克呂格於是準備呼叫士兵,遣送凡倫蒂娜離開。然而,在此之前這位黑髮戰姬卻先一步開口:
“我另外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願意聽嗎?”
克呂格眯細了一隻眼睛,將目光挪回到凡倫蒂娜身上。
“什麼事?”
“這次是以吉斯塔特王國使者的身分提出的議案。”
凡倫蒂娜自始至終不改她臉上的笑容,讓克呂格再次蹙起了眉頭。
這位黑髮戰姬臉上的笑容始終如一,但表現出來的氣息卻明顯跟前一刻大相徑庭。克呂格假裝沒有察覺這個部分,打算先看看對方會怎麼回應。
“如果你想要勸降,這件事我們剛剛已經說過了吧。”
“那是作為月光騎士軍使者的說詞。”
聽到凡倫蒂娜的回答,克呂格端正了姿勢,直視著眼前這位黑髮戰姬。
“請說。”
“那我就直說了——請問貴國是否願意與我國一同瓜分布琉努王國的土地呢?”
這句話讓克呂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儘管他曾想過對方不是沒可能做出這樣的提議,但沒想到這位吉斯塔特戰姬真的端出了這樣的說法。
“吉斯塔特王國不是布琉努王國的友邦嗎?”
“那當然。只是友情有分長久的,也有不那麼長久的。而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更是偏向後者。”
“那麼貴國希望與我國聯手的原因是什麼?”
“憑我吉斯塔特一國想要豪取布琉努王國的領土有太多阻礙,不只布琉努王國會抵抗,包含貴國、墨吉涅王國、亞斯瓦爾王國等鄰近諸國也會出面阻撓吧。這樣的話,不如找個國家聯手才是上策,不是嗎?”
“那麼為什麼不是找墨吉或是亞斯瓦爾,而是找上我國呢?”
“我國與墨吉涅王國在陸路、與亞斯瓦爾王國在海路都有紛爭。所幸,我國與貴國沒有對立的情況。當然這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國與貴國國境沒有接壤的關係吧。”
克呂格輕輕地呼了一口氣。他接著繼續提出了幾個疑問,但凡倫蒂娜都答得毫不猶豫,並以流利的語句提出充滿說服力的答案。
——她這身有違戰場氛圍的洋裝跟那把鐮刀,是為了掩飾其真實面貌所做的裝扮嗎。
“所以貴國是打算背叛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了是嗎?”
克呂格確認性地補上這句話之後,凡倫蒂娜搖搖頭說:
“不,馮倫伯爵已經是我吉斯塔特王國的人了。”
這個答案讓克呂格聽了頗為意外。
“哦?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呀。”
“因為馮倫伯爵表面上還是布琉努王國的貴族呀。而我現在也無法提出確切的證據,不過我能告訴您其中的原委。”
克呂格點點頭,請凡倫蒂娜繼續說。
“兩年前,這個國家的內亂結束時,馮倫伯爵依約以客將身分來到我吉斯塔特王國,而他所統治的亞爾薩斯更是成了我國與布琉努共同治理的土地……這點您清楚嗎?”
克呂格點點頭。這種程度的事他事前都已經調查過了。
“當時我國就已經準備好要將他據為已有,讓他成為我吉斯塔特王國的子民,就好像貴國坐擁梅莉桑德卿這個冠冕堂皇的名義出兵一樣,而我國亦將馮倫伯爵視為蠶食布琉努王國領土的重要棋子。”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是一位重視正義、深愛自己國家的人。只要布琉努王國陷入危機,他說什麼都會挺身而出。
吉斯塔特王國也早就做好準備,只要他有求於吉斯塔特,吉斯塔特便願意作為他的傭兵行事……不過既為傭兵,當然就不會平白無故為他奉獻。
凡倫蒂娜滔滔不絕地敘違完後,接著還補上一句:
“我國正計劃性地將亞爾薩斯一步步納入我國領土。說計劃性是因為,要是一開始就這麼做,亞爾薩斯一定會有所反彈。而馮倫伯爵終究也深愛著他出生長大的故鄉嘛。”
“原來如此,這真是有趣的說法。”
這樣的說法克呂格可以接受。
兩年前,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居然會願意協助一位領土在布琉努王國邊疆地區的小貴族,這一直是個令人費解的問題。除了吉斯塔特需要一個介入布琉努王國內亂的藉口之外沒有其他可能。而事實上,事後吉斯塔特王國也從布琉努王國手中得到了阿尼亞斯一地,以及與布琉努王國共同治理亞爾薩斯的管轄權。
另外,吉斯塔特王國要求堤格爾作為客將前往吉斯塔特的要求,若說是要將他收為吉斯塔特王國子民的布局,這樣的解釋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知您是否有聽說,去年馮倫伯爵曾在我王維克特陛下的請託之下,出使正處在內亂情勢之中的亞斯瓦爾王國。”
這點克呂格也清楚。畢竟亞斯瓦爾王國與薩克斯坦之間因緣匪淺,而這個國家發生內亂,薩克斯坦王國的將軍們當然會派間諜查探該國的情勢。
“儘管這是我王維克特陛下的請託,但馮倫伯爵可是一個外國人,您以為他為什麼會接受呢?因為馮倫伯爵想要證明自己對於吉斯塔特王國的忠誠。為此,愈危險的任務愈是合他的心願。而馮倫伯爵一直都渴望能夠肩負起這樣的任務。”
凡倫蒂娜說完,營帳內陷入一片短暫的沉默。這段時間之內,克呂格——這位一頭灰發的薩克斯坦將軍定睛直視著眼前的黑髮戰姬。
他在腦中一句句檢視著凡倫蒂娜說過的話。而這位吉斯塔特戰姬敘述的內容與他聽聞到的事實之間皆沒有矛盾——甚至這樣的說法還更能夠合理解釋吉斯塔特之所以願意出兵協助堤格爾,以及堤格爾願意作為吉斯塔特王國的使者,前赴亞斯瓦爾王國等等情事。
堤格爾作為吉斯塔特王國的使節投身於國情不穩的亞斯瓦爾王國,為其內戰奔走……若是做到這種程度,確實更能讓吉斯塔特王國上下認同堤格爾這個人。而且甚至有傳聞指出,他在亞斯瓦爾王國期間還從中救出了吉斯塔特的戰姬。
“所以你是說,吉斯塔特想趁這個機會搶下一部分布琉努王國的領土是嗎?”
這麼一來,為何薩克斯坦軍陣前會一口氣冒出兩名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也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
“一如我先前提到的,要怎麼做就看貴國的意思了。”
凡倫蒂娜微微笑著。
“如果您接下來只派出小規模的部隊,與眼前與我月光騎士軍周旋,那麼就是施恩於布琉努王國。但若是貴國此次發兵,其實是意圖侵略,認為布琉努王國無力抵抗,就請考慮我國的提議。”
克呂格猶豫了。凡倫蒂娜的提議相當誘人。的確,若是能夠得到吉斯塔特王國的協助,今後的戰局應該會變得相當順利。
“請容我再確認一次,貴國是打算滅掉布琉努王國嗎?”
“一如我剛剛說的,我國是打算一點一點慢慢併吞布琉努王國。我想貴國此舉也沒有消滅布琉努王國的意圖吧。”
“我國打算是先奪取布琉努王國西方和南方的土地。”
若是薩克斯坦取走布琉努王國東北兩側的領土,將與吉斯塔特和墨吉涅的國境接壤。這對薩克斯坦王國來說不是好事。在薩克斯坦能夠確實壓製亞斯瓦爾王國之前,他們不想增加太多敵人。
“我國想要的是布琉努王國東北兩側的土地。”
要是能得到布琉努王國北方的領土,吉斯塔特便能得到冬季海水也不會結冰的港口,這是他們垂涎已久的東西。而布琉努王國東部肥沃的土地對吉斯塔特王國來說也是一塊寶地。
“只要我國與貴國留下些許布琉努王國的土地作為我國與貴國之間的緩衝,這應該是最理想的作法吧?而這麼一來,貴國也可以對梅莉桑德卿交代了。”
“這個提議很值得玩味。”
克呂格答話的同時發出了低沉的笑聲。然而,他也隨即板起了臉。
“不過,你的話語是否值得信賴又是另一回事。畢竟我無法分辨卿提出的說法究竟是否屬實呀。”
如果凡倫蒂娜所言屬實,那麼克呂格接受這個提議,便可以成為他的一大戰功。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必須審慎考慮。
“那麼,這樣如何——明晚月光騎士軍的營地將會出現一波騷動,您就趁勢發兵如何?”
凡倫蒂娜言下之意,即是她將在月光騎士軍陣營掀起一波混亂。
“我可以再提出一項要求嗎?”
“請說。”
“在這起騷動發生之前,能否勞駕你,或是另一位戰姬和馮倫伯爵前來我軍陣營坐鎮?”
“那麼就由我來擔任這個職務吧。”
凡倫蒂娜非常乾脆地答應了克呂格的要求。
其後,這位黑髮戰姬便返回布琉努王國月光騎士軍的營地。



隔日,兩軍陣營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戰爭。只有克呂格軍派出小規模的部隊挑釁。而月光騎士軍也即刻派兵迎戰,但克呂格軍不一會兒便撤退,目的只是挑起對手內心的焦躁。
至於月光騎士軍也沒有明顯引人注目的行動,只有為了偵察而派遣的騎兵在山丘要塞外圍繞了一圈,目的應該只是為了尋找對手的破綻。
太陽繞過中天,沉入了西方,天色一點一點轉暗。在夕陽沉入地平線下的一刻鐘過後,凡倫蒂娜來到了山丘要塞。
“久等了。”
“你累了吧。請到丘陵頂上休息。”
克呂格這下才真正對對這位黑髮戰姬投以信賴。就算此次的夜襲失敗,他的手邊也還有這位吉斯塔特戰姬,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收穫了
此時克呂格不經意地從衣服袖子裡取出兩顆骰子。
他猶豫著是否該在這時候將骰子擲出。他知道骰子擲出的結果未必準確,但這是心情的問題。
克呂格忍不住屏息。內心的悸動聲音大得甚至透過身體傳入了他的耳中。
於是他心一橫,將骰子扔到了地上。得出的數字是二和三,是奇數。
克呂格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回過神來,他的額頭冒足了冷汗。看來他現在相當緊張。
——這樣的話,情況應該會很順利才對。
克呂格將骰子收回到袖子裡去。他傳喚了副官,要副官加派人手看緊凡倫蒂娜所在的營帳。
“派個一百人看守吧。另外也在各個要點布兵,不要讓她有機會逃走。”
“她的武器已經交給我們保管了,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副官對於克呂格的命令疑惑地歪起了頭。凡倫蒂娜穿著一身鑲有玫瑰花的洋裝,加上副官沒有親眼看過她作戰時的模樣,讓這名副官認為,就算發生了意料之外的情況,而這位黑髮戰姬意圖抵抗,我方也只需要十名士兵就可以壓製她了。
“這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搞不好那位吉斯塔特戰姬就跟另外一位銀發戰姬一樣,都是非常優秀的戰士。就算不是,她也有讓我們這麼做的價值。”
其後,克呂格的部隊趁著夜色起兵。除了看守凡倫蒂娜的兵力之外,另外也留了五百人分布在山丘要塞內較為顯眼的位置,以防月光騎士軍察覺。
他們花了半刻鐘部署。總數超過一萬八千人的薩克斯坦部隊在山丘要塞之外展開了布陣。他們的頭盔、鎖子甲、長槍和短劍都涂上了泥土,臉部也抹了泥。
鎖子甲行動時會發出聲音,因此不利於夜襲。克呂格熟知這點,但還是讓士兵們穿上了鎖子甲。原因是他沒打算在這個時間點出征。
月光騎士軍營地應該會出現一起混亂,薩克斯坦軍打算趁勢發兵攻擊。克呂格的盤算是,屆時就算鎖子甲發出聲音,也只會徒增敵人的恐懼。
約莫再半刻鐘過去,月光騎士軍的營地忽然亮了起來。那是火災。營地中甚至傳來好幾聲驚叫,以及慌亂的人影。
“全軍突擊!”
克呂格在薩克斯坦軍的中央高呼了一聲。要是一切順利,這一晚即可消滅敵軍。這麼一來,他們便可以放棄這座山丘要塞,與施密特軍會合。
薩克斯坦軍高聲吶喊,手持長槍和短劍奔馳在夜晚的草原上。一萬八千名士兵身上的鎖子甲摩擦碰撞發出齊奏,想必是能為月光騎士軍營地帶來新一波恐懼和混亂的情況。
但這時候,他們的視線中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對方營地裡也傳出一陣絲毫不遜於己方陣營的咆哮。理應陷入一片混亂的布琉努軍竟也舉起長槍和盾牌起兵迎擊。
地上挖了坑洞,灑了油,讓爭相馳騁在前線的薩克斯坦軍士兵面臨出乎意料的驚嚇而陷入恐慌。
“放箭!”
吉斯塔特軍埋伏在營地之外,在一片漆黑草原上朝著薩克斯坦軍灑下箭雨。為了不誤傷友軍,他們刻意放低了箭矢的飛行軌道,因此相較於命中敵人的情況,落在地上的箭矢更多了些。但光是這樣已經足以讓薩克斯坦軍的士兵一片慌亂。
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布琉努軍的士兵們猛然朝著薩克斯坦軍的部隊撲了過去。他們以長劍揮砍,以長槍突刺,以戰錘轟擊對手,其中甚至有人以燃著火的木棒作為攻擊武器。
薩克斯坦軍的士兵們也拚命抵抗,但全軍的士氣尚無法從驚懾之中重新振作,因此無力做出有效反擊。每當雙方交起了劍,薩克斯坦軍總是落於下風,而敵人的箭雨也不斷從側面和背後飛來。
火光之中,薩克斯坦軍的士兵們接連倒下
“我們中計了嗎……!”
克呂格看到眼前部隊的慘狀忍不住叫苦。他這才發現凡倫蒂娜騙了她。
戰場上的怒吼、哀嚎,以及劍戟擦撞發出的聲響,隨著裊裊黑煙一同被黑暗的夜空吞噬。火光之中,一個銀發女孩勇敢地騎在馬上,接連砍倒了薩克斯坦軍的士兵。是艾蓮。
——戰姬……
艾蓮揮舞著長劍,眼觀四面地盯緊了整個戰場。此時,克呂格和她的目光對上。而這位銀發戰姬遂即刻策馬衝了過來。
艾蓮沒有見過克呂格。但她從士兵們賭命守護其主的情況已經足以發現,這人在薩克斯坦軍中擁有相當崇高的地位。
“閣下!請您快逃!”
當克呂格的副官喊出這句話的同時,艾蓮已經拉進了雙方之間的距離。在她凌厲的劍技之前,所有長槍和鎖子甲都只是小孩子的玩具。她將槍尖砍飛、連同鎖子甲一起劈裂敵人的軀體。以她這身突擊的氣勢,恐怕誰也擋不了她。
克呂格只得拔劍應戰。而艾蓮則是更進一步縮短了雙方之間的距離。
衝擊聲中,銀色的火光迸發。克呂格揮出長劍擋下對手來自馬上的一記砍劈。這位灰發將軍帶著手中麻痺的手感和緊繃的意志,對著艾蓮高喊了一聲:
“看來吉斯塔特戰姬的性命不怎麼寶貴呀!竟然會在這樣的戰場上被當成棄子!”
“這是你自以為是的看法。”
艾蓮不為所動地笑著面對克呂格的恫嚇。
“薩克斯坦人!我的名字叫做艾蕾歐諾拉·維爾塔莉亞!你就帶著我的名字和我萊德梅裡茲公國軍威猛的名聲,逃回你的國家吧!”
兩劍再次交鋒,高亢的金屬碰撞聲撼動著克呂格耳管深處。他不得不承認艾蓮的劍技相當高明。
此時,一名薩克斯坦軍士兵揚起一聲嘶吼殺向艾蓮。而克呂格便趁勢抽離戰局,在黑暗中拚命逃跑。
忽然間,一枝箭矢飛來擊中了克呂格的頭盔,讓他忽然一個踉蹌,但沒有倒地。
他繼續跑,這才終於逃離了戰場。
薩克斯坦軍在受到前後包抄的情況下,陣形四分五裂,大敗而走。儘管前後兩側的布琉努軍加起來數量遠比自軍來得少,但只有極少數人還記得這點。
而就在艾蓮與克呂格交鋒,讓敵將敗逃的時候,堤格爾也帶著夏耶的騎士團兩千騎兵殺向了山丘要塞。
他們得趕往營救作為人質的凡倫蒂娜。
“突擊!”
在堤格爾一聲吶喊之下,盧特司騎士團的騎兵隨即發出了咆哮回應。帶著轟然的馬蹄聲急馳狂奔向敵人的山丘要塞。
守在要塞的敵人只能做出零星的抵抗。儘管堤格爾率領的騎兵隊伍亦有人遭十字弓射中而落馬,但大批部隊還是撞毀了柵欄,衝進了敵軍營地。在友軍的保護之下,堤格爾也殺了進去。
營地各處燃著營火,到處都可以看見慌忙移動的人影。這對堤格爾來說是狙擊的極佳目標。每當放弦的彈動聲響起,就有一名薩克斯坦軍士兵倒地。
夏耶的騎士團也得以一解這幾天累積下來的怒火,他們下了馬,對於沉重的鎧甲絲毫不以為意,揮著手中的長劍奔馳在敵人占據的丘陵地中,接連砍倒敵人的士兵。
“看來敵人已經陷入混亂了。”
堤格爾踩著泥土砌成的階梯走向丘陵頂端,登時眉頭一緊——他看到上方的營帳正在起火燃燒。
“凡倫蒂娜!”
他趕緊呼喚著被敵人囚為人質的戰姬之名。
“我在。”
他的呼喚即刻傳來回應,讓堤格爾嚇了一跳。他回過頭,看到一身洋裝沾滿了泥土的凡倫蒂娜就站在身後。
凡倫蒂娜不僅平安逃出了被囚禁的地方,而且已經下了山丘來到這裡。
“你該不會是使用了龍技吧……?”
堤格爾壓低了音量小小聲詢問,但凡倫蒂娜卻以可愛的動作歪著頭。
“我不是說過,使用龍技很消耗體力的嗎?不是啦。”
她湊到堤格爾耳邊,小小聲說:
“我只告訴你唷,其實我放了火。”
“放火?你怎麼有辦法放火?”
薩克斯坦軍說什麼都不可能允許她身上攜帶引火的工具。
“你看了我,沒發現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聽到凡倫蒂娜這麼說,堤格爾一愣一愣地看著她,但還是搖搖頭。而凡倫蒂娜則嗤嗤地笑了一聲,再次開口:
“請留意我的全身。”
堤格爾於是從頭到腳仔細地審視了凡倫蒂娜。儘管現在的他已經適應漆黑的夜色,但光靠月光、星光還有火光這等光源,實在很難看出什麼——不過堤格爾還是發現了,凡倫蒂娜那身洋裝上沒有她一貫別在身上的玫瑰花。
“你該不會是用那幾朵人造花生火吧?”
“答對了——”
凡倫蒂娜笑著指著自己的洋裝說:
“只要用那朵花的兩根花蕊夾著花瓣摩擦,很快就能生火喔——”
堤格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試著回想之前捧著那朵假花時候的觸感,根本不覺得有什麼異狀。
凡倫蒂娜來到薩克斯坦軍中,將她的那把鐮刀形龍具交給薩克斯坦軍的部隊保管,然後被帶到了山丘要塞頂端的一頂營帳內。她沒有遭到捆綁以箝制行動,不過只能在營帳內等待克呂格帶兵凱旋。
營帳內只有一對桌椅及桌上的葡萄酒等少許物事。而營帳之外則有十名士兵輪流看守,並有九十名上兵在山丘要塞中的各個要點待命。凡倫蒂娜取下玫瑰,在裙子裡摩擦。
“營帳裡擺了枕頭和椅子這類容易燃燒的東西,我利用這些東西燒出濃煙,接著就趁亂溜出了營帳來到這裡。雖然我可以把我的龍具召喚過來,不過這麼一來就真的必須殺出一條血路了。”
對方派了百人看守凡倫蒂娜,反而變成一場災難。營帳忽然起火,嗆出濃煙的情況讓士兵們內心的混亂加劇。
解釋完之後,凡倫蒂娜帶著疑惑的表情望向堤格爾。
“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趕來救我了呀?”
“這不是當然的嗎?”
堤格爾答應凡倫蒂娜,只要他們擊潰薩克斯坦軍,他便會趕來救援。此時,這位黑髮戰姬說話時儘管笑著點頭,但似乎根本沒打算倚靠堤格爾。
而她嘴上揚起令人難以摸透的笑容之後,接著更是將身子靠到堤格爾身上,讓堤格爾慌張地開口詢問:
“你怎麼了嗎?是哪裡受傷了嗎——”
“我累了。”
她帶著微弱得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說:
“我不是說過我體弱多病嗎?可以請你背我嗎?”
“……可以等一下嗎?”
堤格爾帶著有些困擾的表情詢問。他的箭筒還留有箭矢。而現在盧特司騎士團也還正與薩克斯坦軍的士兵作戰。在讓敵軍投降——或者將他們全部掃蕩殆盡之前還不能休息。
“一位好的指揮官,是不會搶走部下的戰功喔。”
凡倫蒂娜伸出纖細的手腕摟住了堤格爾的頸子。事實上,現在的戰局情勢確實是偏向盧特司騎士團這方沒錯。
“……好啦。”
堤格爾沒辦法,只好背起了凡倫蒂娜。雖然他覺得凡倫蒂娜看起來還很有精神,但也許真的累了。他同時也心想,應該要先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距離這裡最近也最安全的地方,應該是丘陵頂端了吧。
丘陵頂端雖然還有敵人,但友軍也多。而另一方面,要是離開山丘要塞,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甚至有可能有尚未喪失戰意的薩克斯坦軍士兵埋伏。
凡倫蒂娜身上只穿著一件洋裝,柔軟的身軀直接貼在堤格爾的背上。雖然堤格爾身上穿著皮甲,但也能廄覺到背上充滿彈性的觸感。
在快要抵達丘頂的時候,凡倫蒂娜突然問道:
“欸,你為什麼會採納我提出的第二個提議呢?”
“因為我覺得這個提議可行。”
堤格爾帶著嚴肅的表情回了話。但隨後也顯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說:
“不過如果我不知道你的龍具所擁有的能力,應該也不會采行這樣的作戰方式。”
這個作戰的問題點在於,若是薩克斯坦軍希望能夠得到值得信賴的擔保,凡倫蒂娜便需要成為人質,滯留在薩克斯坦軍的營地。而在這場仗結束之後,她絕不可能平安無事。她不只會喪命,在遭到殺害之前肯定也會受盡凌辱。
然而,凡倫蒂娜擁有能讓她瞬間移動到他處的龍具。雖然這也不能保證她絕對安全,但至少是值得一試的賭注。
“不過這樣的作戰方式只有這一次了。你逃離敵營的方式實在太危險了。”
“你這麼說很失禮耶。”
凡倫蒂娜不悅地舉起右手擰了一下堤格爾的耳朵。
他不由得哀叫了一聲。



籠罩著大地的夜色逐漸變得稀薄,黎明很快就要來臨。
藍色的天空下,拖著疲憊身軀移動的薩克斯坦軍士兵就有如一幢幢黑影。
克呂格一面重新整編部隊,一面讓還有餘力的士兵組成偵察部隊,一一派遣出去。儘管此時這位灰發將軍身上也是沾滿了鮮血和泥土,疲憊不堪,但在休息之前還有許多的事情非做不可。
現在克呂格軍來到戰場以南的十貝魯斯塔(約十公里)處,旗下的士兵約一萬三千人。單就一個晚上就損失了三成以上的士兵。
——不對,部隊總數應該再多估一千才對。
一場夜戰敗逃,加上漆黑和混亂之中走失的士兵應該也不在少數。不過由於這一帶是地形起伏比較平緩的草原,失散的士兵要找到克呂格率領的部隊應該不是難事。
一場大敗之後,這群士兵仍願意跟從克呂格的指揮。這支部隊置身異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這位出身平民的將軍擁有相當的人望才是主因。
不久之後,偵察隊回來了。根據報告,月光騎士軍幾乎沒有離開戰場。克呂格望向東方泛白的天空,腦中開始思索。
“好了,敵人會怎麼行動呢……會追擊我軍嗎?還是會往布琉努的王都移動?抑或者是為了迎擊施密特卿的部隊朝西方去呢……”
這位灰發將軍判斷,敵人應該會前來追擊他們。畢竟這支薩克斯坦部隊雖然人數大減,但仍有超過一萬名兵力,不可能放著不管。
而面對自己率領的部隊該如何行動,克呂格也早已經決定好了。
“我們往南去吧。”
這支克呂格軍原本就是為了留在南方吸引敵人部隊的存在。而月光騎士軍若是為了追擊他們南下,也可以達到讓月光騎士軍遠離施密特軍的目的。
而克呂格身上另外還有一個無法忽視的問題——他部隊的糧食和燃料全都遺留在山丘要塞。現在要塞淪陷,這些糧食和燃料也就全部沒有了。
若要填飽一萬大軍的肚子,光是襲擊城鎮和村莊是不夠的。儘管這麼做可以撐個一、兩天,但馬上就會面臨物資匱乏的情況。他們唯一的選擇是等待涅梅塔庫和南方港都運送補給,或是擊破月光騎士軍取回那些物資。
克呂格軍抬頭仰望著緩緩爬向天空中央的太陽,逐漸往南方的城鎮移動。
這支部隊在進入波瓦爾平原時停了下來。這片平原除了一處隆起的小丘陵之外,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他們準備在這裡等候月光騎士軍的追擊。
清查之下,部隊中的長槍和短劍都還夠用,但十字弓的數量則不滿一千;就連弩箭也少了許多,總量甚至不到五百。在敗逃之際,重量較重的十字弓經常會被士兵們拋棄。
這情況難免讓克呂格覺得失望,但現在不可能回去拿回來了。畢竟能用的武器應該都會被敵人撿走,他們只能思考在這個情況下的作戰方式。
小丘陵上能夠配置的部隊頂多五百人。克呂格在丘陵頂端和底部各設置了幾個營帳,同時向南北兩方各派出了一批偵察部隊。
——來自涅梅塔庫的補給,應該明天就會運到山丘要塞了。
這裡距離山丘要塞南方二十貝魯斯塔(約二十公里),照距離和時間推算,這批運送食物和水的運輸隊,在今天應該會抵達這個位置。
這位灰發將軍沒將這件事告知旗下的將士。因為若是運輸隊遇到了什麼意外而有所延遲,這情況將會大幅減損部隊的士氣。
他讓士兵們在丘陵底部休息,同時叫來了兩名部下。
“你們帶著一部分資金跟糧食,然後各帶兩名士兵。”
他要其中一人趕往施密特軍所在的位置,將他們所遭遇的情況告知施密特軍。
“聽清楚了,吉斯塔特王國派遣兩名戰姬以及部隊支援布琉努王國的事,一定要告知施密特卿。”
而他則要另一人前往王都尼斯。
“無論用什麼手段都無所謂,一定要設法讓這個留言傳遞整個王都——‘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其實是吉斯塔特王國的傀儡,他是帶領吉斯塔特的軍隊前來瓜分布琉努王國的土地的’。所有尼斯的王宮貴族以至於平民百姓,全都要知道這個消息。”
凡倫蒂娜提出的計策給了克呂格靈感,若是讓王都方面與堤格爾之間產生嫌隙,這情況將能為薩克斯坦王國帶來有利的局面。
而這位灰發將軍在派遣了這兩名部下帶隊赴任之後,抬頭仰望清澈的藍天,喃喃自語了起來:
“一天……”
他渴望能夠得到一天份的部隊糧食和時間,以及充足的物資。只要一天就好。
若是他的期望能夠實現,眼下的這座小丘陵也可以變成堅固的要塞。此時他腦中已經浮現出幾張符合這座丘陵地形及大小的要塞平面圖。只要能在這裡搭起山丘要塞,那麼不論對手是布琉努王國的騎士團或是吉斯塔特王國的部隊,他都有自信不會輸。
然而,現在沒有足夠的物資。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動用手邊的這支部隊築城。因為若是因此消耗掉精力,真正打起仗來卻無法做出有效的行動,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半刻鐘過去,朝南方出發偵察的部隊回來了。
“來自涅梅塔庫的運輸部隊載運著糧食和水朝這邊過來了。”
做出回報的士兵臉上揚起了充滿喜悅的笑容。克呂格儘管也只是傲然地點點頭,但他心裡的感受其實就和這名士兵一樣。
然而,他們收到的不盡然是好消息。朝北方前去的偵察部隊回來之後,做出了以下報告:
“敵人正朝著我們這邊過來了。根據估計,數量應該不到一萬。”
站在丘陵上的克呂格,在接到報告後眯細了眼睛,朝著遠方望去。他看到不遠的地方有一團如同黑色棉絮般的物體,那應該就是月光騎士軍了。
“來了呀。不過這倒不是懷事。”
克呂格嘟噥了一聲,隨後告知部隊食物跟水不久就會送到。但同時也告知他的部屬們,敵人正在逼近。
“布琉努人與吉斯塔特人似乎是不打算給我們吃飯的時間——告訴所有士兵,為了待會填飽肚子,解餓解渴,也為了洗刷前一戰的屈辱,一定要打贏並活下來。”
不久之後,克呂格軍陣營中便傳出聲聲雄壯的吶喊。
薩克斯坦軍的戰吼乘風傳入了月光騎士軍的耳中。
堤格爾帶著部隊奪下山丘要塞之後,安排將士們輪流休息吃飯。隨後重新調整部隊編製,安排了一千兵馬看守山丘要塞,其餘便對敗逃的薩克斯坦軍部隊展開追擊。這支部隊說是說已經輪流休息過,但其實眾人連衝澡擦拭身體的時間都沒有,月光騎士軍的將士們身上依舊滿布著血漬、汗漬和泥沙。
“敵人的士氣還真是高昂呀。”
堤格爾騎著馬帶領著部隊走在最前方,看到眼前的狀況忍不住蹙起眉頭。敵人還有這麼高昂的士氣,實在不是他樂於看到的。而且現在就雙方的兵力來說,敵人還是高出一截。
騎馬與堤格爾並行的艾蓮看著他問:
“感覺不像是因吞敗而激動的樣子……現在怎麼辦?”
“我們要在這裡跟他們對決。”
堤格爾的回話的聲音中夾帶著堅毅的決心。他不能再多給克呂格多餘的時間跟余裕。
月光騎士軍在奪得山丘要塞,看過整座要塞的結構之後,就連馬斯哈和夏耶都忍不住為之驚嘆。
“擁有這樣一座要塞,我們若非想出奇策,根本打不贏他們。”
馬斯哈帶著一副顫動的灰色鬍鬚吐出了呢喃。而夏耶那張充滿威嚴的臉龐也眉頭深鎖,身子微微打顫。
“雖然很不甘心,但這座山丘要塞真的建得很出色。”
為了有利於部隊迅速從丘陵上方往下方移動而鋪設的階梯、為了阻斷敵人行動而搭起的墻壁、為了分斷敵人的部隊而設置的柵欄跟通道……這處要塞就連細節都十分講究,讓面對這座山丘要塞陷入苦戰的布琉努戰士們不得不承認它的優異之處。
“這些設施能為我們帶來正面助益嗎?”
聽到堤格爾開口詢問,盧特司騎士團的指揮官搖搖頭。
“不行,這座丘陵地上的墻壁以及階梯等等設施,若不維持現在這個結構就無法有效利用。我們只能放棄這些東西了。”
月光騎士軍得到的這座山丘要塞,毫無疑問就是由克呂格這位薩克斯坦將軍設計出來的。而他們作為抵禦薩克斯坦軍侵略的布琉努王國部隊,接下來非得在克呂格搭建出一座新要塞之前將之擊破不可。
此時堤格爾下令要部隊止步,同時重新整理編隊,將總數不滿八千人的部隊區分成了中央軍及左右兩翼等三個陣營。
中央的主力部隊由布琉努貴族的四千軍隊構成,右翼是來自古斯塔特的兩千大軍。而左翼則是盧特司騎士團的兩千騎兵。
中央的主力部隊由堤格爾擔任指揮官,而馬斯哈負責輔佐。右翼的吉斯塔特軍由艾蓮指揮,莉姆從旁協助;左翼的騎士團則是由夏耶指揮。
“馬斯哈卿,為了以防萬一,我有件事情想請您幫忙準備。”
堤格爾將他想到的事解釋給馬斯哈聽,而馬斯哈則蹙起了眉頭,但沒有拒絕。敵人的兵力較多,該做的準備還是要有。
於是,就在堤格爾整軍備戰的時候,艾蓮騎著馬從部隊中穿出來。她的銀發隨風飄逸,來到了堤格爾面前。
“我們準備好了喔。”
  看到她帶著燦爛的笑容這麼說,堤格爾臉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報告這件事是傳令兵的工作,不是身為指揮官的她該做的事。艾蓮明明清楚這點,卻還是親自跑了一趟。
“謝謝你。”
堤格爾也對著艾蓮投以笑容回應,同時也對艾蓮的心意感到開心。
“話說,我有件事想提醒你一下……”
此時,艾蓮的笑容中浮現出了些與陰郁的神情,靠到堤格爾身邊說:
“凡倫蒂娜那傢伙,她說她身體不舒服,要在右翼部隊後方待命——而且還是坐在她那台雙頭馬車裡面。”
堤格爾一時之間聽傻了。他兩刻鐘前才和黑髮戰姬碰過面,當時的凡倫蒂娜怎麼也看不出來有身體不舒服的樣子。
不過現在也不好質問她。一方面沒有時間這麼做,再者,如果凡倫蒂娜真的不舒服,屆時可不是道個歉就可以了事的。
“唉,算了,她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
堤格爾借由這樣的說法試著安撫艾蓮。然而這位銀發戰姬卻半眯起了眼睛瞪著他。
“聽說你在山丘要塞裡面背著她走啊?”
堤格爾聽了瞪大了眼睛。大概是盧特司騎士團的人說的吧。看到他慌張的模樣,艾蓮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了慍怒的反應。
“你該不會也被她籠絡了吧?”
“我對天上諸神跟你發誓,絕對沒有這種事。”
聽到堤格爾回話回得這麼幹脆,艾蓮不由得顯露出混雜了敬佩和無奈的表情看著他。
“你也太誇張了吧?為這種事情勞駕諸神奉陪,可是會讓祂們很困擾的。”
“只要能博得你的信任,就算惹得天上諸神不開心也是值得的嘛。”
看到身旁這位紅發青年聳了聳肩這麼說,艾蓮也笑了。看來她不生氣了。
“堤格爾,右翼部分就交給我跟莉姆,你就專心指揮全軍。有馬斯哈卿協助,我想應該沒問題。不過你可不要過度勉強自己喔。”
聽了艾蓮的話,堤格爾也笑著開口:
“你才是,不要太輕率地把指揮工作丟給莉姆,然後就衝出去呀。”
“這什麼話,我只是無論何時都不會放過掌握到的勝機而已。”
“我也是。”
堤格爾對著艾蓮伸出手,而艾蓮也伸手回握。這位銀發戰姬由於總是手握長劍,因此觸感偏硬,但這樣的觸感同時也帶著讓堤格爾覺得安心的體溫。
他很希望自己的手也能給艾蓮這樣的感受。
一會兒之後,雙方不約而同地抽回了手。堤格爾一對黑色的眼眸與艾蓮的紅眸彼此四目交會。
“等會見。”
兩人吐出同樣的詞句之後,艾蓮便勒馬調頭離去。
當月光騎士軍完成部隊重新整編的工作時,薩克斯坦軍也完成了布陣。
在昨天的戰役中走失的士兵們與部隊會合之後,克呂格將這支總數約一萬四千人的部隊分成了五支部隊。丘陵頂端的指揮群五百,丘陵前方的中央部隊七千,右翼三千,左翼三千。另外再在後方配置五百人的預備兵力。
  月光騎士軍於是開始朝向山丘,及四周按兵不動的薩克斯坦軍緩緩前進。萬里無雲的天空下,三國軍旗在風中翻飛。太陽逐漸攀向中天時,兩軍展開對峙。
“諸神之王佩爾克納斯、戰神特裡格拉夫,請守護我等的這場戰役!”
“雷神索爾、智慧之神佛旦,擁有羽翼的少女們呀!請守護我等!”
於是,月光騎士軍與薩克斯坦軍各自開始前進。
吉斯塔特軍率先朝著敵軍灑下箭雨,而布琉努軍的士兵們也持著弓箭朝敵方放箭,或者以投石的方式攻擊。對此,薩克斯坦軍的士兵舉起了圓盾抵擋。
當弓箭戰告一段落之後,薩克斯坦軍的中央陣營開始前進——這種前進的方式確切地說應該是突擊。
他們發出宛如野獸般的怒吼。握緊手中的長槍和短劍,凶猛地撲向布琉努軍。
月光騎士軍的中央陣營在對方夾帶駭人的氣勢衝撞之下,隊形差點崩潰。畢竟敵人的數量原本就多過月光騎士軍,而月光騎士軍的中央陣營只能承受著損傷逐漸後退。
堤格爾咬著牙待在中央陣營後方,觀察著部隊前方的戰況。儘管麾下的士兵們英勇奮戰,但在對方駭人的氣勢之下,接連有士兵帶著狂噴的血霧而倒下。
“堤格爾,快了。”
待在一旁的馬斯哈開了口。堤格爾點點頭,同時下達了命令。
中央陣營後方待命的兩百名士兵接到命令,於是開始動作。他們沒有穿戴鏜甲,而是手持十字弓。負責指揮這支部隊的人是馬斯哈的兒子葛斯伯。
葛斯伯率領這兩百名士兵劃出了一道弧線,移向敵軍敵軍右側。身為部隊長的葛斯伯身上也配戴了十字弓。
“放箭!”
弓弦彈射,兩百枝弩箭飛向空中,讓薩克斯坦軍的部隊發出了哀嚎。
“……這東西真不得了!”
葛斯伯感受到十字弓擊出之後在身上留下的反作用力,不由得發出了感嘆。
山丘要塞一役結束之後,葛斯伯向堤格爾提出建議,希望堤格爾能夠考慮使用薩克斯坦軍逃亡時遺棄的十字弓和弩箭。由於他和堤格爾有交情,對於弓箭和十字弓也沒有偏見,因此才能提出這樣的建議。
在得到堤格爾和馬斯哈的許可之後,葛斯伯於是興致勃勃地展開了行動。他只花了半刻鐘的時間便召集了一群願意使用十字弓的將士,於是組織出了這支部隊。
葛斯伯率隊放出的十字弓齊射短暫地制止了薩克斯坦軍的猛攻。十字弓放出的弩箭擊中了薩克斯坦軍士兵的手腳,讓他們紛紛倒地,發出了痛苦的哀嚎。但這些傷患的哀嚎絲毫沒有傳入任何人的耳中,就連同部隊的同僚也滿不在乎地踩過他們的身子繼續前進。
而這時候,布魯烈克伯爵率領的兩乾騎兵趁勢發起突擊。這支騎兵隊同樣也是事前在後方待命的部隊。而葛斯伯的部隊展開行動,也是布魯烈克伯爵的騎兵隊行動的信號。
“不要讓吉斯塔特人出盡風頭!看我們讓對手見識一下布琉努人的厲害!”
這支騎兵隊殺向了薩克斯坦軍的左側。布魯烈克的慄色自然卷髮在風中晃蕩,他揮舞著宛如柴刀般的巨劍,接連砍倒了薩克斯坦軍的士兵。
忽然遭受正面及左方兩方的攻擊,薩克斯坦軍的中央陣營終於停止突擊。對堤格爾來說,雙方中央陣營交鋒的場面只要維持膠著狀態即可。他要讓自軍左翼與右翼部隊擊潰對方左右兩翼陣營,最後以包圍殲滅戰的方式消滅對手。
然而,戰況出乎他的意料。薩克斯坦軍的左翼與右翼部隊展現了非比尋常的韌性。一旦盧特司騎士團進攻,他們便向後退去,在重新調整隊形之後再次前進。而右翼的薩克斯坦軍在面對艾蓮率領的吉斯塔特軍時也出現同樣的反應。
這情況讓處在部隊前方揮舞著銀閃的艾蓮不悅地啐了一口:“真是一群難纏的對手。”
薩克斯坦軍的兩翼部隊是由人在丘陵頂端的克呂格指揮的。
事實上,他這名將軍的真正過人之處就是用兵的彈性。也唯有他這樣的特質才得以讓之前搭建的山丘要塞不只是一座臨時據點,而是能夠將敵人拉入要塞中加以殲滅的城堡。
“布琉努人以為只要在草原上迎戰,他們的騎士就是最強的嗎?”
克呂格站在丘陵頂端,不屑地吐了一句。他將七千兵力集中在中央陣營,原因就是深信自己可以從遠處妥善指揮左右各三千人的部隊。
“我們就這麼壓垮對手吧。”
慢慢地,月光騎士軍的氣勢被薩克斯坦軍壓過。
堤格爾站在中央陣營後方,拚命地思索著有無其他辦法。然而,就算他衝到部隊前方把身上的箭矢射光,恐怕也是幾乎不可能改變這個頹勢。即使加上葛斯伯與布魯烈克的部隊自左右兩側攻擊薩克斯坦軍,應該也無法壓倒對手。
——這樣的話……
堤格爾將目光挪到薩克斯坦軍指揮陣營所在的丘陵地上。丘陵周圍的防禦相當薄弱,若要改變現在這個戰局,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掉對方的總指揮官克呂格了。
“馬斯哈卿,不好意思……”
他轉頭面向身邊這位老騎士開了口。馬斯哈像在表示‘果然如此’的意思般嘆了口氣。
“你實在是不適合擔任部隊的總指揮官啊。老夫真希望你能夠學學蕾琪殿下。”
“如果能夠分配到一個更輕鬆的職務,我可是再開心不過了。”
聽到堤格爾這麼說,老伯爵哼笑了一聲。但他也隨即恢復成嚴肅的表情接著開口:
“老夫說再多,你恐怕是也不會聽……但要是你失敗了,就犧牲幾名士兵逃回來吧。”
儘管這番話看起來嚴厲,但馬斯哈是認真的。因為堤格爾對於這支月光騎士軍來說,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而這位紅發青年也繃緊了神經用力點頭。
當他準備好了之後,便帶著中央陣營後方的三百名士兵展開了行動。
堤格爾的戰術一定得速戰速決,否則要是拖得一久,月光騎士軍的中央陣營就要崩潰了。他率軍穿過布魯烈克伯爵的部隊側邊,帶領三百騎兵朝著目標狂奔。
耳邊傳來各處凄厲的哀嚎。放眼望去,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有布琉努人,亦有薩克斯坦軍士兵。
薩克斯坦軍的中央陣營每當展開猛攻的同時,就會完全離開山丘,這給了堤格爾的部隊可乘之機。
他不經意地望向右方,看到一名騎兵從吉斯塔特王國的部隊中飛奔而出。這人有著一頭銀發和一對紅色眼眸——是艾蓮。
“你在幹什麼!”
堤格爾對著她大罵了一聲。然而,艾蓮一臉若無其事地駕馬跑到了堤格爾身邊。
“我把部隊交給莉姆指揮了。就跟你一樣。”
聽到她這麼說,堤格爾登時啞口無言。然而,他也隨即轉換了思考,將目光從艾蓮身上抽離開,挪到前方的丘陵頂端。
“我想對方應該有部署十字弓部隊才對。而我的艾利菲爾應該可以擋下大半的箭矢。”
聽到艾蓮這番話,堤格爾搖搖頭。
“不行,這裡不能藉助艾利菲爾的力量。”
除了十字弓部隊之外,克呂格或許還有其他防禦手段。若有,那麼屆時才需要仰仗艾利菲爾……當堤格爾做了這番解釋之後,艾蓮任風吹拂那頭銀發,帶著那一雙疑惑的眼神凝望著堤格爾。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有其他辦法嗎?”
堤格爾聽了點點頭。
克呂格站在丘陵頂端,默默俯看著底下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騎兵隊朝著這頭逼近。而其中亦有他之前見過的那位銀發戰姬。
此時的他心想,能否擊退這支部隊,應該就是勝負關鍵了吧。
克呂格下令要身邊待命的五百人部隊架好十字弓。每一張弓都上滿了弦,無論對手從哪裡攻過來,他們都可以即時迎擊。
——無論你們想從哪裡上來,只要踏入這座丘陵,數百發的弩箭就會朝你們飛過去。
然而,月光騎士軍沒有踏入山丘。他們沿著丘陵外側奔跑,隨後更是逐漸放慢了繞行速度。
堤格爾將三枝箭矢搭到了黑弓上。三把箭鏃均燃著火焰。
另外,他也下令要騎兵隊備好投石索,但投石索前端裝的並非石頭,而是裝了煤油的袋子。火跟煤油都是他事先請馬斯哈準備的。
堤格爾鬆開弓弦放出箭矢。三枝火箭帶著炯炯火光劃出漂亮的拋物線飛向空中。
——三百阿爾昔……
克呂格在心裡驚叫了一聲。
他原以為這個數字是被人渲染誇示出來的。但眼前的事實卻更令人震驚。
火箭劃過空中,隨著重力牽引而向下落,插在丘陵山腰的地面上。
時值春季的丘陵地上長滿了翠綠的花草,這些花草即刻升起了野火。
隨後。堤格爾率領騎兵隊也即刻擲出了油袋。這些煤油袋雖然沒有堤格爾射出的火箭飛得那麼高,但也全都落在山腰上。
“他們打算用火攻嗎?不過山腰上的火怎麼可能燒到這裡……”
堤格爾讓並排奔馳的騎士幫忙備火,再次將火箭搭上了黑弓。每當他施放出火箭,山丘上的野火面積便擴大。看到野火中升起的幾道黑煙之後,克呂格忽然發現堤格爾的目的。
“不是火攻!他要的是煙……”
克呂格忍不住唉了一聲。但他也隨即斥責了陷入混亂、顯得狼狽的指揮陣營士兵。然而,面對敵人製造出來的火和煙,他其實也一點辦法都沒有。除了離開這座山丘,他實在沒有其他主意。黑煙遮蔽了士兵們的視線,刺激著他們的眼睛和鼻子。
堤格爾率軍奔馳在丘陵外圍,持續扔擲煤油袋。火勢持續擴大,煙的量也持續增加。
籠罩在煙霧之中的丘陵放出了弩箭,但這些弩箭沒有瞄準,只是慌忙之中的胡亂射擊。
“——突擊!”
堤格爾大喊了一聲,同時艾蓮與身後的騎士們也即刻發出了吶喊,大舉衝上山丘。
此時,黑煙之中薩克斯坦軍的士兵也舉著長槍和短劍朝著月光騎士軍衝了過來。但兩軍正面交鋒,步兵終究敵不過騎兵。薩克斯坦軍的士兵被騎兵連人帶馬的衝撞轟倒在地面上打滾,甚至有人被撞入了火中。
堤格爾帶著騎兵部隊直奔山丘頂端,再順勢衝下山坡。現在山丘上彌漫著大火和黑煙,不能停下腳步。
隨後,堤格爾的部隊找到了克呂格。
——在那裡嗎……
在距離稍遠的地方,克呂格在十名士兵們守護之下正往山坡下跑去。堤格爾取出箭矢,搭上黑弓。
一陣風吹來,短暫吹散了黑煙。堤格爾抓準了這個時機,松弦放箭。
箭矢劃出一道曲線直奔向克呂格,一箭刺穿了他的咽喉。
這位灰發的薩克斯坦將軍隨即踉蹌倒地。
克呂格戚覺到頸部遭受衝擊時,身體即刻便倒向地面。
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身體逐漸失溫冷卻。
——我要死了嗎……當他腦中浮現這道想法時,猶疑的視線捕捉到了一同掉落在地上的兩顆骰子。看來骰子是在他倒地的同時從袖子裡掉出去的。但骰出的點數……他看不清楚。
克呂格伸手欲撿起骰子,卻夠不到目標。骰子就只落在起身走個三、四步便撿得到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卻像是無比遙遠。
 ——啊啊……
 口中呼出不成聲的氣息。他想搭起一座無敵要塞的夢想,此時已經不可能實現了,這讓他感到十分不甘心。
腦中浮現出留在故國的家人形象。他想向這些家人道別。
同時,他再次試著伸手欲抓他的骰子,但仍舊無法觸及……
漢斯.馮.克呂格就這麼氣絕身亡。
克呂格死後,波瓦爾平原一役就此告終。
薩克斯坦軍的士兵得知部隊總指揮官戰死,接連扔下武器投降;儘管還有人繼續抵抗,但這些人不是被同伴說服一起投降,就是被月光騎士軍打倒。
投降的薩克斯坦軍士兵超過了六千人。而統領他們的人是克呂格的副官。
堤格爾低頭看著這名副官,淡淡地說:
“我沒打算俘虜你們。請你們把同僚的遺體下葬之後,就從南方沿岸的港口回去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位副官仿佛覺得這是在侮辱他們,回話時語帶顫抖:
“如果俘虜我們是一種麻煩,那就殺了我們不就好了嗎!如果你放了我們,我們可是要朝西方去,跟友軍會合的!”
“如果你們想死在戰場上,那就這麼做吧。不過我想問你,你們不把總指揮官的遺體送回祖國去嗎?”
聽到堤格爾這麼問,副官低頭喪氣地垂下了肩膀。此時他那張沾滿鮮血和泥沙的臉龐流下了眼淚,隨後也聽從了堤格爾指示。
對月光騎士軍來說,要處理六千名俘虜是個麻煩。
一旦有了俘虜,他們就需要為他們準備食物,也得擔心俘虜逃走。而若是中途放棄這些俘虜,更有讓其淪為盜匪的危險。
雖然找個大都市將俘虜賣給墨吉涅的奴隸商人,這些問題就可以馬上迎刃而解,同時還能一舉獲得大筆資金;但堤格爾就曾經歷過俘虜生活,如非必要,他實在不想這麼做。
因此,堤格爾希望他們能夠回到自己的國家去。
山丘上的野火在月光騎士軍和薩克斯坦軍的協力下順利撲滅了。其後,薩克斯坦軍和月光騎士軍分別將同僚的遺體埋在丘陵的南北兩側。
月光騎士軍的死者未滿一千,但來自亞爾薩斯的士兵有三人陣亡。堤格爾表面上雖是默默埋葬了他們,但事後也委託了其他來自亞爾薩斯的士兵們代為憑吊。
  完成同僚的下葬工作,也做過休息後,部隊重新完成了編製。艾蓮對著堤格爾開口詢問:
 “好了,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堤格爾?”
此時堤格爾能做的選擇有四——
一是前往南部沿岸的港都,二是往涅梅塔庫行進。
三是將馬首轉向西方,出面迎擊另一支薩克斯坦大軍。
四則為率軍直指王都尼斯。
“——我們往王都去吧。”
堤格爾帶著沉穩的語氣說。他認為,若是將他們擊退來自南方的薩克斯坦軍這個消息帶回王都,一定能借此提振王都方面的士氣,同時也能令蕾琪公主安心。再者,堤格爾也必須讓部隊休息,否則不可能與其後的五萬大軍作戰。
但堤格爾不知道。
克呂格前一刻才派兵前往布琉努的王都尼斯,施展了一個計略。
“打完了呀?”
凡倫蒂娜在馬車裡稍稍伸了一個懶腰,帶著呵欠地嘟噥了一聲。
從波瓦爾平原一役開始,直到結束,她都躺在堆滿了抱枕的馬車車廂裡睡覺。儘管那一身純白色的洋裝因此爬滿了皺摺,但她對此似乎一點都不介意。
“一起行動下來,這人還真是一如預期地那般有趣呀。”
凡倫蒂娜透過馬車車廂內的小窗子望向窗外,吐出一句呢喃。
她不知道維克特王派遣她來此,究竟懷著何種打算。
這似乎和之前打算削弱戰姬戰力的狀況有些不同,所以,也可能是維克特王想趁著她不在的時候,對奧斯特羅德公國有所動作。
——若真是如此,那倒也可以讓我有理由單獨跟維克特陛下說話,其實也沒關係。
總之,目前她最感興趣的還是布琉努王國與薩克斯坦王國這一仗的結果,還有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究竟會如何行動。
“真令人期待呀,馮倫伯爵。”
這聲呢喃之後,她才想起該稱呼這位紅發青年為堤格爾,以及艾蓮的副官稱他為堤格爾維爾穆德卿。
——下次就用這個話題來調侃他吧。
 這位黑髮戰姬打算充分活用接下來的機會。 



吉斯塔特王國的王都席雷吉亞與萊格尼察公國之間有一塊荒野。
一名女子出現在此處。
她的左右手各持著一把紅色與金色的短劍。
“這就是龍具……”
她帶著驚訝的臉龐望著手裡的兩把短劍。
這兩把短劍是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的。寧靜中,短劍在她心裡呼喊著:
——汝將成為新的戰姬。倘若汝願意接受這個命運,請接下吾等。
這位女子是旅行的傭兵。但她其實並未積極尋求新的戰場,因此也許該說,傭兵只是她之前的身分。她是曾受顧於一些小村落,以剿平棲息在森林和山裡的盜匪,但由於她不是那麼缺錢,所以也沒有為此而拚命。
“這麼說起來,韋沙隆最寶貝的那個女孩好像也成為了戰姬了嘛。名字是……叫做艾蕾歐諾拉嗎?”
她仿佛這才想起這件事似地吐出一句呢喃。
過去曾有一個名為‘白銀疾風’的傭兵團。女子並非該傭兵團的成員,只是她與該傭兵團的團長韋沙隆個性相當契和,經常在工作上協助他,也常反過來受他幫忙。
而這個‘白銀疾風’傭兵團中有一個不像傭兵的女孩,名叫艾蕾歐諾拉,據說是韋沙隆撿回來的。
現在‘白銀疾風’傭兵團已經不復存在,而韋沙隆也已經辭世。
但幾年前,她曾聽說這個叫艾蕾歐諾拉的女孩成了戰姬。乍聽之下她覺得懷疑,但詢問過親眼看過該位戰姬的人談論這位戰姬的特徵,似乎就是艾蕾歐諾拉沒錯。
——沒想到我跟她一樣都成了戰姬呀……
女子將兩把短劍插進了腰帶內,邁步朝向王都。
她的名字叫做菲尼莉雅,曾是一位人稱‘亂劍菲尼莉雅’的傭兵。



琉德米拉·露利葉在奧爾米茲公宮內,收到墨吉涅王國的大軍出現在吉斯塔特國境鄰近處的消息。她是十天前從王都席雷吉亞回來的。
此時這位藍發戰姬坐在辦公室內整理著麻煩的文件,帶著頗為不悅的表情聆聽著士兵帶來的消息。
“福德尼要塞報告,馬瑞夫河一帶出現墨吉涅王國的五千大軍。”
福德尼要塞位在奧爾米茲公國南方,該要塞以小型而堅固聞名。該要塞南方五貝魯斯塔(約五公里)處有一條馬瑞夫河,是為吉斯塔特王國與墨吉涅王國的國境。
“辛苦了,你今天下去休息吧。”
米拉慰勞了這名士兵,隨後搖了搖桌上的鈐喚來一名文官,要他為這名士兵安排一間房間,隨後吩咐文官將地圖帶過來。
——好了,那幫人的目的是什麼呢?
打從米拉聽聞薩克斯坦王國發兵攻打布琉努的消息,她就覺得墨吉涅近期一定會有動作。問題在於,墨吉涅王國此舉的目的為何?
究竟是真的打算展開侵略?抑或者和前年一樣只是暫時觀察情況?
不久之後,這名文官帶了地圖回來。米拉接過地圖,將地圖攤開置在桌上。
——福德尼要塞的駐軍不到兩千,而對手有五千。
福德尼要塞位在山腰上,西北兩方都是險峻的山脈;就算對方派出五倍的兵力都難以攻略。但就算如此也大意不得。
——如果對方是真的打算進攻的話,絕不可能只有五千兵馬,應該有五倍甚至十倍的兵力躲在後方待命。
半刻鐘後,這位凍漣的雪姬召集了位高權重的騎士們展開一場軍事會議。解釋完福德尼要塞遭遇的狀況之後,米拉帶著理所當然的語氣對著在場的騎士們說:
“我要帶兩千兵馬前往福德尼要塞,諸卿也調度整理一下部隊,隨時準備出擊。”
“戰姬殿下,這種小場面不需要您親自領兵出征呀。”
“可以請戰姬殿下讓我等有立功的機會嗎?您就請留在公宮等待我軍勝利的消息吧?”
在場的騎士均顯得面有難色,但他們的眼神和聲音中流露出的都是體恤主君的意念。米拉身為奧爾米茲公王,帶著戰姬身分親自前往福德尼要塞,肯定會提振要塞駐軍的士氣,帶領守軍輕鬆驅逐墨吉涅的部隊。
但戰場上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因此這些騎士還是希望米拉留在公宮。
對於部下的關切,米拉搖搖頭。
“感謝諸位的忠誠與勇氣,但我軍未必會與墨吉涅軍交手。所以為了調查清楚墨吉涅王國的真正目的,我一定得跑這一趟。”
另外,米拉也下令派出使者,通知鄰近貴族與波利西亞的蘇菲。告訴他們出現在福德尼要塞的墨吉涅軍亦有可能是佯動,對方很可能另有目的,要大家小心戒備,必要的時候能夠彼此通力合作。
同時,她也派遣了傳令前赴沿路上的各大都市,吩咐各地領主準備食物、燃料,以及軍隊休息的場所。這麼一來她便可以提升部隊在奧爾米茲公國內的行軍速度。
隔天早上,米拉將公宮內的事務委任給她所信賴的騎士及文官,帶領兩千兵馬離開了公宮。
即便春季來臨,公都內的積雪仍未完全消退,但愈往南行,沿路的積雪便愈來愈少。現在道路左右兩側的草原已經開出了鮮艷的花朵,表現出了春天的氣息。
米拉帶領的兩乾兵馬除了腰上插著短劍,另外還持有長槍或弓箭。他們穿著鑲上鐵片補強的皮甲,還有采行了同樣處理方式的帽子。帽子遮蔽了兩側耳際,以避免臉頰和耳朵出現凍傷。
另外,手套和靴子裡面也鋪設了皮草。福德尼要塞雖位於南方,但搭建在山裡,天候依舊寒冷。也是基於這個緣故,米拉遂吩咐隨行的部隊采行這樣的裝備。
而這位藍發戰姬自己身上則穿了以藍色作為基調的衣著,搭配一件白銀胸甲。白色的裙子外側也覆蓋著金屬片,另外再穿上鐵靴。而她手上持著凍漣,這把龍具能為她驅寒。
——墨吉涅的部隊應該不擅長寒地戰。從這點來看,出現在福德尼要塞南方的部隊應該還是佯動吧……
四天后,米拉帶著兩千兵馬抵達了福德尼要塞山麓。部隊休息時,山上有百名士兵組成的部隊下山。這支部隊高揭著黑龍旗,和另一面白底斜擺著一把藍色長槍的奧爾米茲旗,兩面旗幟在風中翻飛。
他們是福德尼要塞的守兵。米拉要部隊在此休息便是為了等待這支部隊前來。
“沒想到戰姬殿下會親自來到這裡呀。”
福德尼要塞守兵的指揮官來到米拉麵前,單膝跪地低頭行禮。而米拉則挺著胸膛對他點點頭。
“我正在等你。好了,我們往福德尼要塞移動吧。”
於是,在福德尼要塞守兵的引領之下,米拉帶著兩千兵馬登上了還有殘雪的山坡。約莫半刻鐘後,座倚著白色天空與褐色山峰的城塞便映入了眼簾。
“恭迎戰姬殿下的到來。”
一進城塞,城主列扎諾夫便即刻出來迎接。這城主年僅三十五歲,但卻已經滿頭白髮和滿臉白須,讓人以為他有相當年紀。而那副低沉嘶啞的嗓音,更加深了這樣的印象。
然而,米拉知道這位列扎諾夫只是平常才用這樣的嗓音說話。若是在戰場上,這位城主的吶喊可是相當宏亮的。而這也是米拉之所以將這座要塞交給他掌管的原因之一。
“看你和這裡的守軍都還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現在狀況怎麼樣?”
米拉臉上短暫地露出笑容之後,即刻板起了臉孔詢問。
“現在墨吉涅軍逗留在馬瑞夫河畔。雖然有幾個人渡河過來,但隨後又馬上游回去了。”
“你怎麼因應?”
“我有派兵過去詢問對方部隊來到此地的用意,而對方說他們正在進行行軍訓練。”
列扎諾夫語帶憤慨地回了話。激動的鼻息噴得臉上的白須大幅晃蕩了一下。
其後,米拉隨著這位白髮指揮官一同來到要塞南方的城墻上。寒風撥動著她那一頭藍色頭髮和頭髮上白色的鍛帶。她用手撥開了鍛帶,朝著南方望去。從這裡可以將馬瑞夫河盡收眼底。
河面反射著春季璀璨的陽光閃閃發亮,河岸彼方凝聚著墨吉涅五千兵馬形成的一團黑影。他們手中的旗幟描繪著一頂擁有一對公牛牛角的黃金頭盔和一把長劍,這是墨吉涅王國的軍旗。
“儘管從這裡只看得到這批部隊,但應該不只這些。”
列扎諾夫站在米拉身邊,呼著口中的白煙說。米拉聽了將目光從墨吉涅的部隊上抽了回來,點點頭回應:
“我也這麼覺得。”
前年墨吉涅王國發兵攻打布琉努時,他們派出了兩萬部隊作為先鋒,另外還有三萬的主力部隊殿後。而這次這批五千兵馬極有可能也只是試探情勢。
拉斐亞斯在寧靜中旋出了寒氣,仿佛在呼應這位凍漣雪姬的戰意。
兩軍對峙,究竟這種情況會繼續下去,抑或者無可避免地上演一場激烈衝突?
結果尚無人可以預料。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9-9 22:08 编辑


後記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為各位獻上《魔彈之王與戰姬》第十一集。
在多方協助之下,這本書終於能一如之前的預告在春天發行。在第三部的開頭之中,故事裡亦有充滿了許多春天的氣息。希望下一集能在夏天刊行。
另外,柳井伸彥老師的漫畫版《魔彈之王與戰姬》第七集將於三月二十三日發售,內容是小說的第四集。如果各位讀者想一睹柳井老師筆下的蕾琪公主、莎夏、伊莉莎維塔和‘赤胡’克雷伊修的風采,敬請不要錯過本書。(編注:指日本的出版狀況。)
接下來是謝辭——感謝N編輯,謝謝您連日幫我商借了編輯部的會議室。這次也多方受您照顧,下次應該也會需要請您幫忙調度。
另外,也謝謝片桐雛太老師,不只為琉德米拉設計了新裝,還答應我諸多無理的要求,畫了所有戰姬穿著洋裝的模樣。真的謝謝您。
最後也要感謝協助本書成書的諸位夥伴,以及購買本書的各位讀者,謝謝大家。那麼,讓我們有機會再見了

川口 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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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风尼亚 公爵
你好,請問您有沒有第12卷到15卷的插圖啊。就是原版沒有分割的。楼主

5 年前 0 回復

7965 子爵
插画师的画工进步了,期待后面的剧情

8 年前 0 回復

kanshuzhiren 伯爵
表示,男主的新后宫出现了。目测男主的后宫人数还会持续增加,多多益善

8 年前 0 回復

zaphkiel 伯爵
' wangzuoqilin 发表于 2015-9-11 18:09 画师换成片桐雛太后就一股真恋姬的感觉……一秒出戏-、- 男主的黑龙……不,是黑弓核威慑依旧在打酱油…… ... '


既然已经被男主看光了....应该会被收走了

8 年前 0 回復

ankang 侯爵
第7个战姬竟然不是新国王的女儿...

8 年前 0 回復

summerxia 王爵
双刀终于找到新主人了。目测是外挂级的强大啊

9 年前 0 回復

wingzero00 平民
剧情还是不错,但是这画风我真的接受不了啊

9 年前 0 回復

kira85411 勳爵
感谢楼主录入!
话说是我太久没看了?感觉插画画风变了?

9 年前 0 回復

bewdlu 公爵
新的戰姬不知長怎樣
感覺提爾格想要的話征服世界都快沒有問題了

9 年前 0 回復

lostz1991 平民
这插图越来越顺眼了

9 年前 0 回復

royalray84 侯爵
感謝入錄,這個作者的書其實都很喜歡,一直都有在跟,雖然還是比較喜歡最早的那個插畫家。

感覺又是一個新章的開始,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發展出現吧,先是一場新的戰爭,一場陰謀,然後新的戰姬,彼此之間都有關聯,都可以和主線角色拉在一起,實在很期待之後的發展。

9 年前 0 回復

ヾ帥_気ジwww 侯爵
这一卷没能收了瓦伦缇娜啊,但是战争还很长,一定有机会的

9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照這樣下去 大概真的兩個帝國都會變成男主的
只差兩個戰姬了233333333

9 年前 0 回復

Star_of_dada 伯爵
看完了(虽然很久以前被贴吧剧透过),感谢录入。话说我现在比较期待魔物的事情啊,结果这篇主要写的还是常规战争。不过新战姬似乎和艾莲有关,这还真没想到

9 年前 0 回復

copysword 侯爵
早就对这插画绝望了,不过这回比以前的还是好些的感觉

9 年前 0 回復

悠音无飒 子爵
我只想吐槽插画,你妹跟变脸似的,说来都低换了几次插画家

9 年前 0 回復

宅諭 平民
二次元各種巨乳,雖說小弟不是貧乳控,讓藍毛變成脫隱而出的美乳

9 年前 0 回復

忧郁的猫 公爵
插画师换了以后感觉真不一样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镰刀不是已经被攻略了吗背着那段。

9 年前 0 回復

艾丽卡 侯爵
瓦伦缇娜要孤军奋战了...在场的战姬除了她都已经被攻略了...话说第一次看到奥露嘉正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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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8901566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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