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駆矢]我的生存意义3水迷宫的demoniac[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9-20 09:04 编辑


我的生存意义3水迷宫的demoni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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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赤月駆矢
插画:SHIRABII
图源:Albert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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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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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原第二高中的惨剧落幕后,又过了两周。
斗和深受自责感及心灵创伤所苦,为了让他振作起来,妹妹一花与中学时代来往至今的友人·天音川银河开口提议,使斗和在半推半就下前往水族馆。然而,通过艾兹巴哈之门的杀人鬼隐藏真实身分,对一花的性命造成威胁……究竟谁才是真凶!?在食人怪物徘徊的环境下,为了拯救妹妹,一场「鬼抓人」就此展开。
绝望的连锁效应,剧情发展远远超乎想像。
战栗惊悚异话第三集——惊愕程度震撼肺腑!

序章
第一章  那银白  呼唤其名
第二章  那深蓝  穿梭迷宫
第三章  那橘红  满心愤慨
第四章  那淡金  翩然而降
第五章  那幻紫  放足奔逃

登场人物
日本斗和
于前次惨剧中幸存的高中一年级生。幼少时期曾遇过一名青年,斗和将他视为导师般景仰、尊崇。
天音川银河
与斗和从中学开始就有交情的同年级生。是个相当鸡婆的傲娇。
日本一花
斗和的妹妹。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却是个外号金色究极兵器、身体机能如其名的小学五年级生。
绀野真湖
一花的朋友。看起来是个聪明乖巧的女孩,身上藏有惊人秘密。
笠根木笃志
前次惨剧的受害者之一、曾根瓦的青梅竹马。主观意识很强,是个热血汉子。
日向丽子
气质如向日葵的大学生。曾经演过戏,嗓音相当具有个人特色。性格上平易近人又开朗。
镝木峰子
给人印象有如女王在世的大学生。性情易怒、心直口快。
灰村小百合
气质冷酷的大学生。但内在与外表相反,个性认真又轻率。
山田喜一郎
号称绝世帅哥的大学生。为人体贴又可靠。
御手洗顺次
号称花花公子帅哥的大学生。开朗、容易与人打成一片。
青美空康隆
号称眼镜帅哥的大学生。富知性、很会照顾人。
天名地 镇摩响
神悠言的姬巫女。异能力好手。神秘庄严的绝世美少女。



  序章
  那温度带给我的,就只有恐惧与绝望。
  虽然尖叫着想逃,但凭一个孩子的力量,根本无法解开母亲加诸在身上的禁锢。
  「没事,不会有事的!」
  母亲近乎哀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尖锐的音色已然失去冷静,根本无法让我安心,反而令心中的恐惧更加膨胀。
  妈妈从正面抱住我,我则越过妈妈的肩头,望向那男人。心脏为之紧缩、令人厌恶的痛楚弥漫开来。
  男人脸上被鲜血染红,看上去有如蛮荒部族的战士纹身,拒人于千里外的样子既不通人情又冷酷。那双眼充血、瞳孔大开,里头闪着残忍的寒光,嘴角还冒出白浊的泡沫。他手上拿着刀。刀已经吸了好几个人的血,转变为赤红色。
  男人能毫不犹豫地砍人,这时他看向我们这边。下一秒,他扯出扭曲的笑容,一面朝我们逼近。
  ——会被杀掉。
  直觉已经领悟到这点。继续在这待下去,肯定会沦为那残忍刀刃的饵食。
  ——不逃不行。
  然而妈妈以惊人的强大力量紧抱着我,害我没办法如愿逃走。明知道会被杀掉,却没办法远离这样的未来。
  我越是慌得挣扎,妈妈就越是抱紧我。她一面发着抖,一面像念咒般一次又一次、毫无根据地安慰我说:「没事的。」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怎么可能没事。
  虽然我很想这么大喊,但自体内窜出的只有泪水。肉体还活着:心却死了。面对令人绝望的恐惧,我的精神惨遭扼杀。
  妈妈背对男人蹲着,想必没有发现杀意正一步步靠近吧。不,妈妈可靠的精神或许也跟自己一样,早已遭到扼杀也说不定。
  我希望她起身、拔腿狂奔,从这逃跑。
  希望她能挣扎求生,抓着我的手、将我从恐惧中救出。
  然而妈妈一动也不动。
  就好像老老实实待着,灾厄就会自动远离似的,只知道像个可怜虫般待在原地发抖。那种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令人发毛的死亡阴影正确实靠近。浓厚的杀意聚集逐渐逼来,最后终于淹没我的视野。我与之四目相对。
  ——放过我,请别杀我。
  我将一切心愿贯注于眼神之中,拚命诉说着,但反而让对方欣喜。
  男人发出无声的笑,手里的刀高举。
  妈妈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仍紧抱住我、不愿放松。我从小就很喜欢妈妈的味道跟温度,然而在这瞬间,那些东西却变得令人作呕。
  紧接着,男人毫不犹豫地挥下凶刀。
  妈妈发出宛如野兽的悲鸣,它化作剌痛的冰刃贯穿耳朵,击溃我的心脏和肺腑。刀刃贯穿肉体的触感、夺去生命光辉的悲惨冲击,这些全都透过母亲的身体传达给我。一次又一次——
  当我意识到时,妈妈束缚我的力道已然松脱开来。
  一阵巨大声响轰然而下,撼动我的耳膜,让脑袋为之摇晃。
  当我注意到这是发自口中的惨叫时,脚部就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往那一看,男人的刀贯穿大腿。刀刺得又深又宽,几乎要切断我的腿。眼前顿时一暗。泪水止都止不住,涌得更凶了。我惊恐地体悟到,自己将不成人形。
  男人再次挥起刀刃。我无力反抗、无法逃离,一心想活下去,却没办法做出任何抵抗,只能看着那滴血的刀刃——
  「——哈啊、哈啊。」
  天音川银河发出剧烈喘息,整个人从棉被里弹起。她的身体很烫,肌肤泛出一层汗水。知道自己梦见不愿想起的过往后,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高悬在半空的心也跟着放下。那并非现实。
  隔着薄薄的窗帘,月光微微透出,照亮幽暗的卧房。室内有点凌乱,有猫、兔子、海豹等玩偶,还有浸画及时尚杂志之类的杂物随意散落。
  「又是、那个梦……每次一遇到好事,就会梦到这个。看样子……我太松懈了。」
  银河一面用双手按着眼头,一面自嘲地喃喃自语着。一头长长的银发光滑柔顺,亮晶晶的模样宛如夜晚水面般,反射出月亮的光芒。
  她身上只着小背心和底裤,在一身轻简睡衣下离开被褥,并将室内电灯打开。最近天气满热的,所以银河都穿这样就寝。
  时间是凌晨四点。刚才那阵打击让她不由得垂头丧气。
  「要是因为恶梦害今天的约会没办法准时赴约,事情不就严重了吗……」
  银河疲惫地喃喃自语着。由于到两点还兴奋得睡不着觉,所以她才睡了两小时而已。平常就被人说眼神很杀了,要是下面又多了黑眼圈,脸看起来一定会很丑。银河不由得恨起刚才作的恶梦。
  她站到立镜前,将银发绑成双马尾,开始搭配为了这天匆忙买来的新衣。她穿着看起来很高雅的细盾带上衣、给人乾爽印象的蓝色薄外套、白色的百褶裙,再配上条纹图案的膝上袜来强调绝对领域。
  「好了,这样就行了。看起来很有型嘛。嗯,感觉很可爱。」
  用力点了点头,震动力道顺着浓银色的双马尾下坠,直奔发尾处。像在替银河加油一样,双马尾的发尾轻快弹动。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跟斗和同学约会了。加油,我要加油。第一句就来个正统派台词『抱歉,等很久了?』同时记得要展露笑颜。这样应该就能掩饰眼神凶恶的缺点……虽然不如青叶同学,但我也是很可爱的。银河,加——油!」
  银河小声地替自己打气,拳头微微举起。


  第一章  那银白  呼唤其名
  沉重的冲击于左颊扩散,斗和大力地滚向一旁。饱含情绪的拳头比想像中更沉,深入骨髓的痛楚袭遍全身。冰冷的地面让肉体热度骤降,躺起来很舒服,不过斗和马上就被几名学生拉起。
  他被两名学生一左一右地架住手,瞄准斗和门户大开的腹部,一记凌厉踢击贯入。斗和被踢飞到后头去,一举撞在研修中心的白色墙面上。呼吸赫然停止、剧烈咳嗽的同时,刚才那记攻击还害他咬破口腔,阵阵刺痛感在里头作怪。
  「——我是最后一个。大家会轮流打你,并不是在修理你,而是因为你这家伙想用些不负责任的话逃避,我们几个才要让你认清现实。」
  这名男学生留着尖翘的短发,他就立于瘫坐在地的斗和面前,态度明显厌恶地放话。他的个人色是橘色发色加茶红色眼珠。由于两千年前的世界性灾害影响,如今日本人的发色与瞳色变化万千。这两种色称作个人色,是为个人特征。
  原来如此,斗和以旁观者的角度分析。
  看样子自己的想像力稍嫌不足。他们会对自己加以制裁,并非只针对那件事而已。另外还有转学这种行为,在他们眼里看来等同卑鄙又没担当的行径。
  虽然斗和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被人这么一讲,他却无法搬出合理论调来反驳。自己实在有够蠢的。
  「你笑什么笑?」
  橘发男一把揪住斗和的领口,将他提起。
  听对方如此点明,斗和立刻敛去笑容。在这种情况下发笑着实失礼,他以自己为耻。尽管自己并没有发笑的意思,但看在对方眼里像笑容的话,这就构成问题了。他没有笑的权利。
  青叶萌由里、赤峰宁宁音,以及木茂边卓二。直到珍视之人能再次欢笑的那天,他都必须扼杀自己的感情。这是无能自我唯一能做的赎罪方式。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突然间,一道尖锐的嗓音加进来打岔。
  在盛夏的太阳底下,浓银色双马尾绽放银白色光芒。来人手叉腰际、态度盛气凌人,一双眼睛要比态度更好强、正不悦地吊起。她是跟斗和从中学时代开始就一直有交情的天音川银河。在她后头,还有一脸提心吊胆的立花菜草。
  「……你算老几啊,少在那插嘴。我们几个可是有理由痛扁他!」
  面对橘发男蕴含怒气的声音,银河毅然决然地回话。
  「你说什么!你们几个是白痴吗!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能以多欺少吧!」
  她放声大吼,凛然嗓音融入清澈的夏季晴空,听在周遭人耳里有种高尚的气魄。在场学生全都露出几分怯色。
  「银河,你冷静点……用和平、和平的方式解决吧?」
  菜草怯怯地拉拉银河的袖子。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刚才那番道理。可是,这家伙实在不可原谅。你以为大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听这家伙讲疯话?所有人都在拚命接受现实,想办法调适自己的心情,大家都是这样努力过来的!但这家伙却那副鸟样!」
  激昂的怒意爆发。橘发男口中宣泄出的情绪敲进斗和心坎,令他的心大为动摇。让他喘不过气来、想抛下一切逃离。
  不过,那是不被容许的事。橘发男他们会生气其来有自。除此之外,他们一定也认为自己这么做没错。
  话虽如此,这套用在斗和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没错。正当性这种东西时不时会互相冲突。
  「天音川。没关系,拜托你别来碍事……」
  斗和想办法挤出这句话。尽管他担心身体的痛和脸颊的肿会让话说不清楚,银河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她摆出困惑的表情,气势逐渐消弭。
  「你是最后一个吧?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想在女孩子面前耍帅吗?烂货果然到哪都一样烂!」
  「我,并不打算——反省自己的言行。」
  「——唔,混帐!」
  橘发男因怒意涨红了脸,卯足全力打出右拳。伴随剧烈冲击,斗和的眼皮子里爆出火花。重力整个乱套,他不晓得自己的身体怎么了。微微敞开的视野迎来明朗青空,这让他理解到自己正仰躺在地。
  「斗和同学!」
  银河高亢的惨叫声响起,可以感觉到她正朝自己奔来。
  「想跟老师告状就去吧。我们打得理直气壮,就算因为这件事停学也不后悔。拜啦。最好没机会再见。」
  橘发男语气不层地丢下一句话,其他学生也相继离开现场。研修中心后头只剩银河及菜草,还有倒地的斗和。
  「呼~好可怕。银河~你为什么要跟他们硬碰硬呢?如果对方是坏蛋该怎么办。」
  大概是目睹那群人走掉才松懈下来吧,菜草说话时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银河无视菜草的话,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斗和。
  「你是笨蛋吗?说出那种话,一定会被痛打吧!脑子都用到哪去了?生了那张嘴,难道是用来激怒对方的吗?」
  银河摆出严厉的神色,并朝斗和身旁蹲去。长及胸口的双马尾垂下,感觉就好像刺过来的长矛尖端。
  突然间,斗和注意到那银发微微地颤抖着。不仅如此,那双带着怒意瞪视自己的眼,更有泪光在眼角闪动。
  「天音川……你该不会在哭吧?」
  「蛤啊?你在鬼扯什么!都是因为你太蠢了,我才会看傻眼,害灰尘都跑到眼睛里!」
  银河做出擦眼浜的动作并起身,举止粗鲁地朝菜草走去,开始跟她对起话来。
  「呜哇~~~~~菜草,我好害怕~我哭了吗?我哭了对吧?」
  「咦?有吗?哎呀:我想应该不会有事的。根本看不出来。你的脸还比较像是食物被拿走后抓狂的斗牛犬,男生他们都很害怕呢。」
  「真的吗?我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吗?」
  「没有,没有啦。还是跟平常一样带着凶恶的眼神喔。现在依然很凶恶。别管那个了,现在斗和同学不是一个人吗。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呢?我会想办法防止其他人靠近。银河你就加油吧。」
  斗和完全不晓得她们两个聊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成不变的蓝天。如果能就此融于大地,变成草木肥料并归于尘土,不晓得会有多开心。
  「斗和同学。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接下来的事就拜托银河了。再见!」
  菜草刚才还在跟银河交头接耳些什么,这时却扯高嗓门大喊。
  「咦?等等,菜草!」
  无视银河慌张的呼喊,菜草快跑离开。事情发展到这,银河变得不知所措、坐立难安。她一直偷偷朝斗和送去不怎么友善的视线,不一会儿后,银河也跟着离开现场。此时的研修中心后头,只剩跟块破抹布般悲惨的斗和。
  ——自从那场惨剧落幕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
  被隐形围墙关在学校里,还被一堆怪物攻击,那些经验是如此凄惨。有许多学生被咬死,或是沦为沉默的肉块丧命。斗和失去好友,失去要好的女性友人,就连对她抱持淡淡爱恋的女孩也死状凄惨。
  简直就是一场恶梦,斗和心想。
  不,或许那就是场恶梦。隐形围墙崩塌后,斗和回到原来的世界,然而他却挖不出任何痕迹来证明怪物出没过。理当遭到破坏的建筑物毫发无伤,被它们咬死的尸体也不见踪影。怪的还不只这样,时间完全没有流逝的迹象。他作了一场恶梦——从客观角度来看,这才是事实吧。
  然而却有一项事实残留,无法用梦境来自圆其说。
  那就是被怪物杀掉的学生们——死在那个世界的学生,他们全都陷入昏睡状态。原因至今未明,也不知道何时会复原。
  想到这,斗和突然察觉有道影子出现,紧接着就有种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热烫的肌肤急速冷却,在这令人舒服的刺激下,他不由得闭上双眼。
  「还好吧?会不会痛?」
  来人是银河。她蹲在斗和身边,用湿手帕按住斗和的脸,端着一张老大不爽的表情凝望他。她刚才离开并不是想走人,而是去沾湿手帕。

  「……谢谢你,天音川。」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过了一会儿,银河闷闷地询问斗和。「说老实话,你在校内的风评让人捏把冷汗呢。一直很担心你会不会有天就像这样,被人暴力相向——才怪,我才不担心,是说你都没在用脑袋吗!」
  「……那些都是、事实。部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自从珍视的人们陷入昏迷住院后,斗和就一再主张如下:
  『这些因不明原因陷入昏睡状态的患者,全都死在怪物横生的世界里。』
  不过,这话当然不被任何人采信。人们原本就很难接受这种超自然说法了,再加上又没有任何物理证据佐证。学校没有毁损的迹象,学生们也没有被咬伤的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个关键要素,那就是其他学生的证词。根据报导指出,集体昏睡事件发生时,校内还留有一百零三名学生及教师。至于陷入昏睡状态的则是其中六十七人。将近四十名学生主张他们都是突然失去意识后倒下的。
  老实说,连斗和自己都不敢认定自身经验百分之百正确。人类的认知很容易混淆,很有可能是打击过大导致记忆混乱也说不定。越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按逻辑思考,那些经验是梦境的可能性就越高。不过——
  「目前仍然不清楚昏迷的原因。或许我拥有的情报能帮助他们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就算被大家嫌弃,不被任何人理解,我还是只能选择继续坚守说词。我自另一个世界幸存归来,牺牲大家才活下——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应该多衡量一下风险才对。搞不好两件事无关啊?」
  「搞不好两件事有关啊?我是不会停止的。」
  银河不悦地撇起嘴角。看样子她虽然还想进一步说些什么,却觉得多说无益。她也不相信那套怪物说词,但银河还是站在斗和这边。
  当初学生们同情斗和,认为他是在昏迷事件中失去挚友,受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才会编造出怪物的故事,后来逐渐对他的态度感到厌烦,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不仅如此,看在其他亦有亲友陷入昏睡的学生眼里,他的言行举止令人不悦到极点。那些忿忿不平最终转变为制裁的动机。
  「呐,斗和同学……你要转学,这件事是真的吗?」
  沉默片刻后,银河轻声问道。柔和的风吹来,令她的银发飘摇。刚才手帕按住的部分急遽冷却,斗和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惆怅。
  「是真的。」
  「……都是因为你老说那种话,才会在这待不下去。」
  银河的语气里充满责备。看样子她似乎搞错斗和转学的理由了。斗和撑起上半身,盯着地上的某个点看、嘴里说着:
  「……青叶她、就倒在那里。」
  「咦?」
  银河换上一张错愕的表情。
  「青蓝色的头发洒落地面,就好像睡着一样……红色的血从口中流出,实在很令人难以置信……她现在依然躺在那里。尸体就在那。」
  「等等,别说了啦!就因为你爱说这种话,才会被大家讨厌!」
  银河整个人弹起、语气相当激动,但一注意到斗和的样子就敛去那股气势,脸上转而浮现出深深的同情。
  ——斗和在流泪。宛如一个脆弱的孩子、肩膀频频颤抖。
  「那些影像仍然挥之不去。被怪物杀死的学生们死在各个角落……明明就不存在于当下,但一晃眼过去,他们却出现在那。眼神就像在责备我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躺在那的青叶也一样,她正看着我——在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要是我不去找赤峰,先去找青叶,她就不会——」
  话说到这,突然有股甜甜的香气窜入鼻腔。下一刻,柔软的触感就覆盖到脸庞上。过了一会儿,斗和才意识到自己整张脸埋在她的胸膛里,被她紧紧抱住。
  「你、你可别会错意了!我是看你样子很惨才站在朋友立场安慰你!这、这下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了!我的胸部碰起来可贵了!」
  「抱歉……谢谢你。」
  斗和听着像是全力奔走后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就好像回到妈妈的肚子里一样。
  过了一会儿,上头传来银河的声音。
  「呐——你还是很喜欢……青叶同学?」
  斗和一畴间答不上来。记忆中确实有这件事没错。不过,自从经历那些凄惨的事件后,一切的日常为之褪色、感觉就像虚构事物。自己内心里的种种感情,跟在那个世界里体会到的激昂情感相比,全都变得动机薄弱又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大概、还喜欢她吧。」
  「青、青叶同学是个大美人嘛。还以为你只对人类以外的动物感兴趣,没想到是个健康的男人。」
  银河语带调侃地说着。也不是说听了觉得火大,但斗和就是不想回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异常纷快的心跳声。隔没多久,银河再次开口。
  「呐,斗和同学……我就直说了。我认为现在的你需要『疗伤』。我一直有在观察你,你真的很需要。现在的你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失常。一直在苦恼着——就好像以前的我一样。你现在该做些原本会做的事,最近有看进化论或动物学的书吗?」
  斗和摇摇头。由于他的脸埋在银河胸部里,所以就在非出于己意的情况下刺激着那道坡谷。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突然被人推开,后脑勺再次撞击地面。大概是距离刚才被打已经有段时间了,撞地后头痛剧烈得出人意料。
  「你欠我一个人情!」银河红着脸、怒目大叫。「你要还刚才欠的人情!这礼拜六你要跟我去动物园!听到了吧?这都是为了你好!」
  「天音川。我很高兴你替我着想,但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斗和一面起身,一面冷淡地拒绝。
  「谁管你的心情啊!还欠人家人情就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行为,你、你想逃避责任吗!」
  「如果你觉得介意,就打我打到气消为止吧。希望你能就此原谅我。」
  「——我,」银河的嗓音突然间变得又低又阴沉。「我最讨厌暴力,也讨厌伤害别人,你应该很清楚吧?你是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过去,才故意说出那种话吗?」
  「……抱歉。是我失言。不过,我没办法去动物园——我害怕动物。」
  斗和察觉自己犯下不可原谅的失言行径,立刻开口道歉。银河对于伤害人的行为——特别是「杀人」相当憎恶。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去水族馆吧?就是栉滩财团从去年开始动工的那间。电视上好像说近日就会开馆。去看鱼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吧,斗和不经意地想道。鱼或许不会让他感到害怕。水族馆从分类上看来,就是一个针对水生生物进行展览的动物园。因此也会展出企鹅或海豹等鱼以外的生物,但他就是不觉得水族馆有像动物园那么恐怖。
  「那就这么说定罗。」
  银河似乎把斗和闷不吭声的反应当作首肯,她兴高采烈地宣言。斗和见状赶紧开口否认:
  「抱歉,我现在哪也不想去。找——没有做那种事的权利。请你体谅我,天音川。」
  「谁管你权利不权利的!」
  天音川激动地嚷嚷起来。由于她激动过头,连银色双马尾都跟着弹起。
  「就算怪物真的有出现过好了,难道该算在你头上吗?又不是你引来的,也不是你弄出来的对吧?错在谁身上?斗和同学吗?还是怪物?答案不用想也知道!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件事钻牛角尖。错的是那群怪物。你怎么会搞反了?当时你也对我说过吧?说错不在我。所以我用不着介意。都是因为你那样勉励我,我才脱胎换骨!你那句话是我的救赎啊。当时明明是你这样劝我的,现在怎么又自我混淆了呢!笨蛋,大笨蛋——————!」
  银河说得没错。因此,斗和半句话也应不出。他能做的就只是说声「抱歉」,接着就离开现场。
  「大笨蛋——————!」
  自他背后,银河扯开嗓门的怒骂声追赶过来。

  栉滩综合医院位在高原站的北边,立于热闹商圈及幽静住宅区的中间点。陷入昏睡状态的学生们全都住进这所医院。要找设备上足以应付如此大量昏迷患者的医院,放眼附近就只有这里了。
  「请进。」
  在斗和敲敲病房的门后,妇设乐操沉着的声音就回传出来。他打开门,只见对方正在翻看靠窗桌上的教科书及笔记。房间中央有个床铺,身上插管的卓二就躺在那。
  对操说:「你今天也来啦」、「来得还真早」,这些话是多余的。院方有哪些时段允许会面,她就会出现在卓二睡的病房里。
  「你昨天没来,我还在纳闷你怎么了呢。」
  操看到斗和的脸后并没有大吃一惊,她如此说道。受人制裁后又过了一天,脸上的红肿变得相当醒目。斗和一面注意不让气氛变得沉重,一面道出事情原委。
  「……是吗?抱歉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要是我能自由操控那股力量的话……」
  操消沉地应道。操的异能力只在被猫蜘蛛咬伤、陷入濒死状态时发动过。如今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跟宁宁音的情况不一样,她并没有回想起异能力的名字,或许还处在末觉醒状态下。
  「没关系。之前也提到了,就算操学姊能使用异能力,还是不足以证明怪物的存在。」
  被怪物袭击——拥有相同记忆的操也曾如此主张过。然而,由于他们是交情要好的两人做出相同主张,所以大家只会觉得他们故意让说词一致,并没有说服力可言。再者,就算操表态说自己能使用异能力,还是无法阐明跟怪物存在有绝对关联,所以无法构成护据。换个角度甚至还能解释成作恶梦后受到巨大冲击,因此导致异能力觉醒。
  「话说回来,转学的事进行得如何?」
  「咦?我还没跟你提过吗?」
  「是啊。虽然已经听说个大概了,但你还没告诉我最终结论。所以说,你有要去当小管家吗?」
  操半开玩笑地说着,斗和则对她表明第二学期开始会进入栉滩学园就读。栉滩学园是日本国内首创的复合式系统学校,因此颇有名气。
  所谓的复合系统即边上学边进行职业训练,学生们课后时间或假日都必须去栉滩财团营运的企业、团体中劳动。除此之外,几乎所有学生都会直接在职训处就业。
  栉滩财团拥有横跨各种业界的关联企业及子公司,能选的业种五花八门,其中还有管家或女仆这类罕见职业,所以这件事常被人拿来开玩笑。顺便补充一点,新进第一年必须以学习礼仪为名,接受管家、女仆这类奉献职及服务业专属的职业训练。
  学费不高,还会提供制服及教科书等物品。对待斗和这种因故突然转学的学生也很有弹性。栉滩学园乍看之下好像优点多多,但世人对它的评价却不怎么好。
  首先,那里学生有近三成都是无依无靠或离家出走的孩子。栉滩财团打着对他们施以社会救助的名目,半强迫这些孩子入学,并将他们打造成方便旗下企业使用的人才。为此,甚至有人在背后说他们施行奴隶制度。
  第二——跟第一点正好相反,该处学生约两成都是跟财团有关系的公子哥或大小姐。说是说他们在接受职业训练,但几乎都是经营或运用层面的。也就是说在一个学校里有病态的阶级制度,同时收了有钱人家的小孩跟问题儿童。
  话虽如此,斗和和他的母亲对栉滩学园并未抱有太大的负面印象,只是第二学期开始临时想找个近一点的学校来上,才会决定转进那里。
  「操学姊呢,你谈得怎么样?」
  稍微说了些自己的事后,斗和话锋一转。操不想离开卓二的病房,所以她跟老师们交涉,看能不能在不去上学的情况下毕业。
  「没问题。虽然需要在学校里出现个几次,但基本上有交作业就能毕业了。」
  之后斗和又跟操聊了一阵子,这才离开卓二的病房。
  「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斗和才刚踏出宁宁音的病房,好巧不巧就遇上正要进数过去第二扇房门的橘发男。是昨天对斗和进行制裁的男学生。
  「……我来探视病人。你认识曾根瓦同学?」
  他打算进的病房是曾根瓦由贵住的。那少女死于斗和不够成熟。虽然斗和也想去探望她,但两人在这世界素昧平生,所以他就没去了。
  「啊?你怎么会知道由贵的事?我跟由贵从小一起玩到大,她跟你应该没什么交集吧!」
  橘发男的语气激动起来。斗和虽想确认他制服上的名牌,名字却看不清楚。从颜色看来,应该同为一年级生。
  「笠根木笃志啦。我可不怕被你这人渣知道名字。别管名字了,快回答我!」
  八成是注意到斗和的视线了,该名男子自曝叫笠根木,茶红色眼眸厌恶地盯着他瞧。
  「……我跟她是在那个世界里认识的。」
  「——唔!给我闭上那张狗嘴!病患家属也会到这来。听到你这套白目说词会做何感想,再怎么笨也该用点脑子吧!」
  笠根木一把抓住斗和的领口。逼至眼前的茶红色瞳眸饱含怒火、为人打抱不平。
  「快住手,你们两位。医院不是给人吵架的地方,是吵架后来的地方喔☆」
  一名护士发现两人争吵便开口提醒。笠根木咂了下舌,动作粗鲁地推开斗和,并用不悦的语气说:「别再来由贵的病房了」,最后进入病房里。
  笠根木说得对,也一针见血,因此斗和无从反驳。他闷闷地向护士道歉,就此离开现场。
  斗和打算前往萌由里的病房,脚步却不自觉停下。他来看她们是想做什么?这最根本的疑问涌上心头。
  自己口口声声说遭受怪物攻击,若那单纯只是妄想或梦境,就会如笠根木所说,是瞧不起萌由里等人的戏言。这样的自己,真有那个脸去见她们吗?
  突如其来地,这念头缠绕住心脏,带来荆棘在螫人的尖锐痛觉。如果他没有乱说话,表现出一个被害者该有的样子,或许就不会发生后续这些事了。面对强压而来的现实,他的决心逐渐松动。
  斗和在不经意间,往走廊窗外的停车场一望——接着他屏住呼吸。
  在阳光照耀下,青蓝色秀发如大海般闪耀。少女穿着仿若夏季积雨云的纯白连身裙,配上深蓝色内搭裤、戴着附有蔷薇饰品的白色帽子。
  一阵风吹上那具纯自身影,青蓝色秀发如水面般泛起波纹。紧接着,斗和跟按住帽子、防止它被风吹走的少女对上视线。青蓝色发丝、紫色双眸,如此美貌任谁都会看痴,她是——
  斗和浑然忘我地跑了出去,并在心中不断呼喊她的名。他飞奔下台阶,差点跟人撞上,护士还对着他的背影怒骂,而他只顾着追逐少女如梦似幻的身影。跑到最后,斗和总算抵达停车场,他朝悠然前进、身边跟了四名少女的白衣女孩大叫。
  「青叶——————!」
  少女顿了下身子并止住脚步。因为这番举动,那青蓝色发丝柔柔地摇曳着。

  「你是青叶对吧?你已经……醒了吗?」
  少女静静地回过头。虽然有帽子的阴影遮着,但那张绝世容颜不可能看走眼。少女就是青叶萌由里。
  滚烫的热意涌出,视线扭曲起来。虽然想将她的脸看得更仔细些,双眸却盈满泪水,跟自己的心意唱反调,将整个世界的景色打乱。
  「……你是刚才跟我对上眼的人吧?是她的亲友吗?真是不好意思。吾并非青叶萌由里小姐。」
  少女顶着萌由里的脸、操着萌由里的声音,道出否定自我存在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青叶?」
  「吾乃自古传授神之旨意的神悠言姬巫女,天名地镇摩响。你弄错了。」
  (神悠言?姬巫女?)
  听到这些突然冒出的单字,斗和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光她自称并非萌由里这点就将他的心湖搅得一团乱。
  「青叶,你在说什么傻话?现在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根本笑不出来啊。」
  斗和摇摇晃晃地靠过去,就在他面前,将亚麻色发丝盘于后脑勺的少女、留着黑长直发的少女出手干预,接连挡住斗和的去路。
  「少碍事。我有事找青叶。」
  「下贱的家伙,快退下!别让我说第二次。这位是神悠言的姬巫女。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搭话的对象!」
  留着黑长直发的少女用洪亮声音斥喝。
  「你才给我让开!我没闲功夫陪你们瞎耗些有的没的——」
  斗和也跟着不甘示弱地回应,却没回完。他的身体突然间僵住。就好像鬼压床一样,没办法自由活动。
  「——这男的真是不讲道理。对方都说不是了,还硬是不信,活像个跟踪狂。」
  突然间,背后有道声音传来,斗和赶紧转头察看,却事与愿违,他的动作相当缓慢。下半身完全动弹不得,但上半身能稍微移动。手部越往指尖的拘束力就越小。
  过了一会儿,斗和视线角落就瞄到一名绿发红眼的少女。
  「你再怎么动也是徒劳。谁的影子被我踩中,他就无法移动半步。」
  绿发少女说了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发言。踩到影子跟斗和不能动弹,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想到这,斗和恍然大悟。少女全身都沐浴在淡淡的绿色磷光里。那样子跟发动异能力的宁宁音相仿。
  『神悠言干部似乎全都会使用异能力,姊姊曾经这么说过。』
  斗和突然想起在那个世界里被人乱刀刺死的小岛曾说过什么。难道说,这些人都是——
  斗和再次面向前方。在纯白色的帽子底下,姬巫女一张脸就藏在艳丽的青蓝色秀发后,她简直就是萌由里的翻版。不过,气质却有些不同。
  萌由里跟她一样,沉默不语时有股让人难以亲近的氛围,但眼前少女却散发比她更有距离感的气息。那眼角添了朱色及青色的妆,唇瓣涂着有如红梅的鲜红色,展现出仪式中特有的庄严感。
  落差最大的莫过于那对胸脯。眼前少女有着将纯白洋装撑起的丰满乳房。
  (莫非她真的不是青叶?)
  斗和脑中出现问号。然而要接受那些事实并非一时一刻,毕竟他刚才还以为是萌由里醒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造访病房,并在心中祈祷她醒来,甚至还梦到这些事成真。那可能性就在眼前,他实在很难接受现况。
  「开什么玩笑。」
  斗和用尽全力抬腿,脚却被钉得牢牢的、动都动不了。这时他飞快地思索起来。假如她的异能力要踩对方影子才能发动,那他变换影子位置就行了。她正踩住斗和头部的影子,幸好上半身还能活动。
  斗和做出如上判断后,立刻屈起身体、想让头低下,但就在他的影子差点逃离对方脚步时,头又不能动了。
  「少天真了。你的影子不可能从我脚下逃开啦。」
  绿发女懒懒地说着,斗和听到后心想自己料得没错。尽管他移动上半身,对方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所以他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了。这时斗和偷偷朝前方一瞥。大概是对异能力过度自信吧,少女们对自已的戒心明显降低。要逃就趁现在。
  斗和刚才低头时,偷偷将两手的手指伸向书包底部。手指能自由活动。之后又凭手指的力道将书包弹到头顶上去,因为他一直低着头,所以书包轻而易举地就盖住斗和的头部。
  瞬间,绿发女的异能力消失了。不,正确说来是拘束对象从斗和移转至书包。影子盖了过去。只有率先接触到太阳的物体会成为影子。在那一刻,斗和的影子已从世上消失。
  他抛下代替自己被固定在半空中的书包、并从底部冲出,跑到有着青蓝发色的少女那。接着毫不犹豫地揉捏她的胸部。「——咦?」少女吃惊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就好像褪去全身上下的庄严气息,变回普通的女孩般,人性色彩逐渐爬上脸庞。
  「不会……吧?」
  斗和一面摸她的胸部,一面吐出绝望的话语。这触感货真价实。也就是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巫女用双手护住胸部,那尖叫声在斗和听来彷佛来自远方。由于他太过震惊,五感似乎麻痹了。现实变得模糊起来。
  「得罪了。」
  当斗和听见另一道声音时,他的视野开始旋转。一会儿后,他才知道自己被立于姬巫女身旁的褐肤少女给扔了出去。
  「叶、叶叶叶叶月!」
  姬巫女尖声叫喊。
  「遵、遵命!机械义手(Deus machine),发动!」
  刹那间,盘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右手化为巨大机械手臂,一把抓起斗和的身体。那股拘束力冰冷强硬,外观正让人联想到机器人的手臂。
  「叶月,把那个无赖男捏烂!」
  「遵命——咦,耶~~~~?」听闻满脸通红外加泪眼汪汪的姬巫女所下指示,盘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瞪大双眼。「不、不行啦~捏烂他会死翘翘耶。」
  「该人侮辱了吾之肉体。这是因果报应。无妨。铁了心做吧!」
  「别生气,巫女大人您冷静点。他犯的过错不过是揉捏胸部罢了。您怎么激动成这样呢?神圣风范都荡然无存了。信众们看到会幻灭的。」
  发话者让人感到轻浮又难以捉摸。刚才将斗和丢出去的褐肤少女正悠哉地安抚姬巫女。她有着土黄色头发及翡翠色瞳眸,身上飘散沉稳的大人魅力。
  「没、没办法啊!吾与汝不同,对男性没有免疫力!」
  「那至少展现一下您的慈悲为怀嘛。您身为上位者,大家不免会想『唔哇~这人心胸好狭窄~』。像我就这么认为。」
  「跟吾是不是上位者无关,这下贱的东西是痴汉现行犯。竟敢玷污吾这命师的胸脯,此举无异于玷污神之圣体。应就地诛杀!」
  「不不,巫女大人的胸部没这么伟大吧。听到您一脸认真的发表这种论调,别人会心想『唔哇~我才不想侍奉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呢~』。像我就这么认为。再者,跟有形物总有一天会损坏是相同道理,有形的乳房总是会被人揉。去理解这种无常,也是姬巫女的任务。」
  「好深奥啊~」
  名唤叶月的亚麻色盘头一脸深感佩服,那双眼闪闪发亮。
  「还有,我不认为他只是个痴汉。您看看,看看他绝望的表情。他表情像写着『咕嘿嘿。小姐,你的奶子真棒。』吗?看起来比较像是受到什么重大打击吧。您至少听听他怎么解释嘛?」
  「睦月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男人看起来好像连辩解的力气都没了?」
  黑长直睁着一对深紫色瞳眸望住斗和,话说得很不屑。
  「恕小的斗胆,让我来根据状况推敲他的动机吧。」
  名唤睦月的褐肤少女清清喉咙,开始替斗和的心情发声。包括斗和对萌由里的心意。还有他时常来医院,每每都在祈祷她醒来,但愿望却无法实现,让他日复一日地在绝望中徘徊。
  就好像会使用读心术一样,她如实道出斗和的心情,时不时穿插夸张的肢体语言、编些悲壮的小故事,以高超的话术技巧激发观众恻隐之心。
  接着,她开始讲到斗和遇见姬巫女的事。惊见萌由里醒来的雀跃、这股欢欣被否定后心情跌落谷底、当下无法接受现实的复杂心境,睦月全都料事如神地一一体现。
  「——青叶小姐跟巫女大人的样貌如出一辙,那其中最大的不同点又是什么呢?就是乳房。在这有限的线索下,要导出客观上具有说服力的结论,除了乳房外别无他选了。因此他才会拿出必死的决心,挺而对抗嘴边带着邪恶笑容的皐月,冲破那试图阻挠他对爱人展现思念的枷锁——」
  「……你是想把我塑造成坏蛋就对了?」
  绿发女不满地发牢骚。
  「——接着他又突破无法保护巫女大人幸免于难、只会散发压迫感的废物跟笨蛋护卫所组防线——」
  听到睦月的话,黑长直「唔咕。」地歪起嘴角。八成是被人切中失职之处,心中正感到恼羞吧。
  「咦?神无月小姐才不笨呢~」
  「她在说你啦,白痴!」
  听到叶月这么说,唤作神无月的黑长直朝她大吼。睦月无视她们两个的对话,用力握紧拳头并继续刚才的推论。
  「——他费尽千辛万苦,最后总算来到巫女大人的身边。然而,他伸出那存有一线希望的手,却抓到将其心推入地狱的残酷巨乳。这等同在他眼前判青叶小姐死刑。处在名为青春期的多愁善感阶段,他所爱的人再次遭人夺走!」
  「好、好可怜喔~」
  叶月眼中泛着泪光,语气怜悯地说着。
  「他是如此悲惨,巫女大人却不自省本身的轻率行为,光顾着痛骂他、伤害他的名誉,甚至还要夺去他的性命。这算什么,巫女大人您是恶鬼不成!太冷血了!」
  「巫女大人,您好过分~」
  叶月也同意睦月说的。姬巫女似在对抗偏头痛般皱起眉头,伸手按住额际。
  「所以呢,结论是什么?你闹够了吧,外面很热,我想快点回去。」
  绿发少女用手在脸旁摄啊瘘,一脸不耐地插嘴。
  「那我讲点正经的,这就来确认他身上有没有神代好了?他的名字叫日本斗和。根据先前偶然看到的报告书指出,他是从那个世界活着回来的生还者。」
  一听到睦月的发言,少女们全都露出吃惊模样。斗和也不例外。那个世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知道些什么?你们知道怪物的事对吧?还有那个世界的事!快告诉我。青叶、赤峰、宅二他们要怎么恢复原状!」
  「吾对非信众的汝无话可说。不过,倘若你身上有神代的话,吾就接受汝成为吾等的同胞。」
  姬巫女来到被叶月用异能力绑住的斗和面前蹲下,边用指尖触摸斗和的额头,边闭上眼集中心神。斗和试图抵抗,却被她身上不寻常的气息牵着鼻子走。
  最后,姬巫女缓缓睁开双眼,状似疲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遗憾,汝并没有成为吾等同胞的资格。吾对一般人并没有兴趣。快滚吧。各位,我们走。」
  「等等!」
  从拘束中解脱的斗和想过去追姬巫女,褐肤少女却挡在他面前。紧接着,她朝姬巫女一行人开口。
  「我留在这善后一下。」
  「……好吧。」
  姬巫女无奈地回应,接着就带领少女们离去。
  斗和一时间摸不着头绪,不过,当他发现睦月打算跟自己对话后,他就选择回望那对翡翠色双眸。
  「好了,现在你脑子里应该有不少疑问吧,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就简短地替你解惑吧。首先,关于那些住院的人,我们也无能为力。那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灾难。你就死心吧。再来,关于你经历过的事,就如巫女大人所说,我们没办法告诉外人。就算你明白其中原委好了,状况也不会因此好转。顶多让你满足求知欲。」
  「……会不会好转,不听怎么知道。或许那些情报可以用来帮助很多人。」
  「不可能,」少女无情断言。「再说我们也不是慈善团体。外人遭遇怎样的不幸都跟我们无关。」
  斗和恶狠狠地朝睦月瞪过丢,但立刻又别开视线。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将人分成重要跟不重要、还对许多学生见死不救,他并没有责备对方的权利。
  「还有巫女大人跟青叶小姐的关系,两者完全无关。只是碰巧长着同一张脸、有着相同嗓子罢了。对巫女大人的事、神悠言的事,青叶小姐恐怕只跟一般人有相同认知吧。巫女大人是相当重要的要人,出现一个样貌相仿的女孩,我们不免会自远处监视她。」
  「用来当替身吗?」
  「我们的目的并没有这么坏心眼。只是保险起见罢了。有个人可能会影响到教团的未来,我们自然会注意她……只不过,在听取青叶小姐报告的这段期间,巫女大人也慢慢对她产生移情作用。结果就演变成今天这样棘手的局面。最后,我要站在个人立场——」
  睦月像在观察斗和的神色,话说到这突然中断。那双翡翠色瞳眸里漾着同情之邑。
  「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罪也不在你。没道理责备自己,也不需要惩罚自己。应该说,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过活。应该重舍日常生活,跟人轻松谈笑,寻找新的恋情,将时间花在娱乐、充实自我上。这才是你该做的。」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青叶、赤峰,就连宅二都陷入长眠。要我怎么放下——」
  「给我适可而止!」
  对方发出饱含情绪的怒吼,这让斗和为之一颤。
  「别拿那些无聊的理由、拿自我忏悔去拖累别人。那三人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你应该没笨到不懂其中道理吧——你聪明到能在短时间内察觉皐月神代的弱点,身体机能足以突破我们的警备圈,为达目的还不惜做出色狼行径,有如此大胆的决断力。所以说,你难免会错认『自己能救大家』。不过,那些优越处是跟一般人相比才有的。拿来对付小混混还行,却无法对抗怪物或拥有神代的我们。一般人是不可能保护他人的。光保护自己就很吃力了。这是你们的极限。」
  斗和无法反驳。他的心脏被人重重地捣了一下,内心深受打击。对方说得没错。操不过是碰巧存活下来。而自己到头来一个人都没救成。
  「人生在世,一定会反覆碰上邂逅与离别。有的就像这次离别匆匆,也有事先做好觉悟才诀别的,更有因失恋或吵架而分道扬镳的案例。但大多数人都会接受这些并回归日常,重拾喜怒哀乐过活。这就叫人性的坚强。你要坚强起来。人性脆弱往往会伤害他人,你要拿弱者当借镜。话说得有点冗长,但我想说的兢是这些。」
  睦月丢下瘫坐在地、一脸呆愣的斗和,快步走入停车场,坐上姬巫女一行人在上头等她的高级房车。
  「非常抱歉,巫女大人。不小心花太多时间。」
  「汝还真爱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对那个无赖男照顾成这样?」
  「就那个嘛。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子宫阵阵收缩。」
  「什么子宫……你不是男的吗?」
  「……别开这种玩笑好吗?不知情的人听到会当真吧。话说,他身上没有神代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是未觉醒,而是身上完全没有神代。他不是神选中的人,只是跟不上人类进化脚步的普通人。」
  姬巫女说到这就没再继续,她一面眺望窗外风景,一面在心中咀嚼没脱口的话。
  (要说有哪不对劲,非那异常强大的生命能量莫属。那股力量究竟是……)
  之后,斗和到底做了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当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在回家路上了。他的脑子里一直重播睦月说的话。其中道理斗和是懂的。然而,感情面却不愿意承认。
  他打开玄关的门,妹妹一花似乎知道斗和回家了,咚咚咚地跑了过来。她睁着一对海绿色的灵活大眼,散发光泽的金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一花每跳动一次,那后发就如狗尾巴般左右晃动。
  「哥哥,我回来了。跟你说,一花刚才擅自打开哥哥的信。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嗯,我回来了。还有你不该说『我回来了』,应该要讲『欢迎回家』才对。」斗和一如既往地纠正妹妹,一面伸手摸摸她的头。「所以呢,我的信说什么?」
  「里头有新学校的介绍。」
  一花拉着斗和的手进客厅。接着指向放在透明玻璃桌上的栉滩学园入学导览资料。
  「你看,这里好棒。好像城堡!」
  一花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斗和也跟着将视线移往资料,口里不由得发出惊叹。不愧是栉滩财团兴建的私立高中,一看就跟普通的学校不一样。每样设备都相当豪奢华丽,走廊上甚至挂了高级吊灯来照明。
  「还没完呢,哥哥。你看,有这个!」
  一花朝斗和展示某样东西,是水族馆开幕前成果验收会的招待券。添附在内的一枚纸张上写道,这张票是给转学生的福利,用意在于让他们入学前先去观摩学长姊或同年级学生们的职业训练。
  「呐?去吧?去吧去吧去看看?」
  一花整个人探身过来,闪着大眼外加左右摇晃那颗小屁屁。
  「别这样,一花。我不是说不能跳『屁股摇摇舞』吗?还有,你那个姿势会被人看到胸部,这我也提醒过了。」
  「讨厌啦。你不就喜欢这味吗?」(注1)
  一花不带感情、用平板的声音应道。不仅如此,她甚至没有住手约意思。
  斗和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望着那张票。银河昨天才建议他散心,想邀他去水族馆。今天又被那名褐肤少女指出应该回归日常。时间来到现在,他刚好获得去水族馆的门票,一花还邀他去。就好像在说命中注定该去水族馆似的。
  「好嘛,哥哥。我们去啦。你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吗?肯定会玩得很开心。」
  突然间,斗和注意到一花的语气变了。在那对泛着不安的海绿色瞳眸深处,包含一股希冀。
  刹那间,斗和察觉他早该注意到的事。原来自己害周遭的人这么担心。他光顾着忙自己的事,都没注意到这么简单明了的事实。强烈的懊悔与愧疚感袭上心头。自从事件结束后,他曾经考量过一花的心情吗?斗和总算理解睦月的话中含意了。
  「好,我们去看看吧。」
  「耶~~~~太好了!」
  一花顿时换上一张灿烂面孔,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光跳还不够,她还表演侧翻跟后空翻。
  注1出自日本TBS电视台长寿综艺节目《8点!全员集合》,为艺人加藤茶配合脱衣舞音乐脱衣时所说的话。
  「喂,我不是说室内禁止后空翻吗。」
  「欸嘿嘿。」
  被人骂也无所谓,一花开心地吐吐小舌。接着喀咚地敲敲自个儿的头。
  「一张票能给四人用。妈妈应该不会去吧。」
  「那那,一花可以带朋友去吗?她叫野真。之前教过我功课。我想谢谢她。野真头脑很好喔。因为她有戴眼镜。」
  斗和爽快答应,顺便委婉说明头脑好跟眼镜没有因果关系。
  「然后哥哥再邀小操一起去,这样就四个了。」
  斗和听到一花的话后陷入犹豫。就算他开口邀,操也不会来吧。另一方面,她应该不会阻止斗和去水族馆。只不过,她跟自己一样,心还被那个世界的事囚禁,斗和也希望她能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想到这,斗和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真够蠢的。」
  他不由得开口自嘲。
  操早就回归日常了。卓二身边才是她的归处。由于卓二没上学又待在病房里,所以操才会选择不上学并跟着待在病房。她选择在卓二身边打发时间,照料卓二、对他说些难听话。这就是妇设乐操的日常生活——
  「呜呜,哥哥这样都笨蛋了,那一花不就超级大笨蛋吗。该不会是一花把笨蛋病传染给你了?」
  一花一脸歉疚地低下头去。她似乎真的这么想,害斗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斗和安慰她说没那种事,还告诉她自己想邀的不是操而是别人。
  他想邀跟一砣同样担心自己的银河。是她先开口邀约的,斗和没办法跳过她,自己去水族馆。
  「我说啊,哥哥。那个叫天音川的人,该不会想跟你约会吧?」
  一花的发言出乎意料,斗和因此面露吃惊神色。两人间的气氛并没有瞹昧色彩,她应该是出于两人老交情,单纯担心自己罢了。
  如今斗和根本没那个心情。假如她想约会,自己开口邀反而会伤害到她吧。苦恼了一阵子后,斗和决定直接打电话询问。
  「你白痴啊!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什么鬼话!真是丢光现充的脸了!随随便便都能联想到恋爱那档事上,不受欢迎的男人才会有这种症状好吗!」
  银河态度凛然地否认。完全感受不到半点动摇。甚至于让斗和不自觉苦笑起来。他顺势邀对方去水族馆,对方先是抱怨个几句,接着就说:「真拿你没办法!」算是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斗和发现心情变得有些雀跃。他心想,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人心果然都不会轻易挫败。
  *  *  *
  「怎、怎怎、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河对着手机尖叫。她脑中一片空白,理不出个头绪来,回过神时已经打电话给菜草了。
  「原来是这样~很棒啊。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有什么问题吗?」
  「就那个、我可能、我绝对,我喜欢斗和同学的事一定曝光了。刚才整个人六神无主,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讲了些什么。」
  「事情进展顺利很好啊。话说,我个人只挂心银河刚才说的『六神无主』。之前也说过了,你的『六神无主』根本就看不出来。连我都很难察觉了。你有确实点明要约会吧?」
  「……没有。」
  「蛤?为什么?你要笨吗?」
  「我下意识否认。因为事出突然嘛。我正好想到被拒绝的事、蒙在棉被里哭,结果他就突然打来耶?」
  「唔哇~斗和同学肯定没发现你喜欢他。我敢打赌。」
  「咦咦!但我都结巴了,声音也变调,好像还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我真想拍下你慌乱的模样,再让你看看。看起来就像平常很凶恶的眼神变得更凶恶,语气严肃地发表演说呢。要从中察觉你六神无主,一般人根本办不到。不过话说回来,恭喜你了。斗和同学总算有点人样。老实说,最近的他有点恐怖。该怎么说才好?就好像教室里有一只野兽在——啊,抱歉。我不小心讲些难听字眼。」
  「没关系。」
  事实上,银汀也这么觉得。他变得人不像人,让她感到害怕。因此,她才会强烈认为斗和需要『疗伤』。
  「还有啊,我想提醒你一下,把斗和同学打包回家时要小心点喔。」
  「你你你你、你在蒐舌摸啊!白、白出喔!」
  「喔,说话时语尾接连高亢,你在慌张罗?」
  「对、对啦。随便听部听得出说话断断续续又打结吧?」
  「不,完全不会。语气听起来好像政客在发表演说。就跟你说我以外的人不会察觉嘛。这先摆一边……我想说的是,最近那个闹得沸沸扬扬吧。」
  银河沉默下来。她明白菜草在担心什么。
  「没问题啦。我的确觉得那种事不可原谅,但我不会没事找事做的。走夜路也会小心。」
  她们两人又聊了一阵子,银河才挂断电话。她打开卧房内的电视,转个几台后,某台凑巧在报导刚才提到的事件。
  「——有关上星期开始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对遗体施行凌虐的手法相当类似,警察认为是同一人犯下的连续杀人案。提醒附近居民务必——」
  银河恨恨地咬住牙根。眼眸在憎恨及愤怒的支配下熊熊燃烧。怎么会有人做出杀人这种野蛮行为呢?银河无法容忍这些人。无法原谅破坏自己过往人生的杀人犯——
  *  *  *
  「简单来说就是睡过头了!抱歉!这是我自作自受,你们先进去吧!」
  ——银河打电话来、态度凛然地说了这段话,事情就发生在数分钟前。看样子似乎是因为睡过头才来不及搭电车。但迟到只会稍微影响入场时间,并不构成问题,斗和目前反倒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
  「哥哥,她就是野真。来,野真,这是我哥哥。」
  一花介绍的女孩正如之前听过的,看起来头脑果然很好,是个外观上冷静沉着又聪明伶俐的孩子。深蓝色头发长及肩膀,紫色眼眸上戴着红色的半框眼镜。
  不过,斗和这时已经在心里种下天大的误会。少女的名字其实叫绀野真湖,听一花的介绍还以为姓氏就叫野真。
  「初次见面。」她有礼貌地低头打招呼,斗和朝她回礼后,视线挪向立于少女后头的人。那是名看起来神经质又不怎么可靠的中年男子。
  「这位是……我父亲。」
  真湖一脸歉疚地介绍。
  老实说斗和很头痛。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过来送孩子,没想到却一心想入场。斗和悄悄地看向一花,但她也毫无头绪地轻摇着头。毕竞是让小学生外出。应该要把父母会跟来的可能性考量在内才对。
  「不好意思,我擅自跟来了。想说最近都没带女儿到这种地方来玩。」
  摆出一张阴郁的笑脸,真湖的父亲开口说道。
  「那个,嗯……野真先生?」
  听到斗和这么叫,真湖的父亲困惑地答了声「是」。叫的人搞错名字,他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了,但斗和只是觉得纳闷,并没有发现自己叫错。
  斗和用客气的态度对他说今天没票就不能入场,而票的名额已经满了。在听取这些解释时,真湖父亲的表情越来越黯淡。到最后,他垂下那对如金鱼般爆凸的眼眸,嘴里小声说着「这样啊」,一副惋惜的模样。
  「冒昧打扰,你们票不够吗?」
  说时迟那时快。有群年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人正从旁经过,其中一名女子朝他们搭话。她有着一头紫色短发,耳上戴着泪滴形状、造型高雅的耳环,身上穿着粉色的长摆上衣。声音很有感染力,像是受过发音训练,音色很美。由于她停下脚步,所以其他五人也跟着停下。他们是男子三人、女子三人的团体。
  「嗅噢,是帅哥军团!哥哥,你快看。有绝世帅哥跟眼镜帅哥,还有看起来像花花公子的帅哥耶!」
  「快住口,一花。这样对初次见面的人太失礼了!」
  斗和整张脸都红到快喷出火来了。他朝四周张望过去,不只是那些被讲到的当事人,就连听到妹妹嚷嚷的行人也跟着失笑。
  「你被人说像花花公子欸,御手洗。小学生都那么说了,你惨罗?」
  集团中一名红发、感觉很时髦的女子开始捧腹大笑。
  「越是纯真无邪的人对男性费洛蒙越敏感。小学生就是赞。话说,喜一郎哥被人说是绝世帅哥,这评价也太劲爆了?」
  「唉,该怎么回才好……过奖了。」
  被人称作喜一郎的是名淡金发男,他困窘地搔搔头。看起来既温和又沉着,是个好青年。
  「那个,你们刚才问说——票够不够,我们人数算错了所以名额不够。之后还有一个人要来。」
  斗和心怀期待地绕回重点上。对方共有六人。他记得一张票可以带四人。
  「那要不要跟我们共用?我们还有剩几个名额。」
  果然没错,这提议实在帮了他大忙。斗和道谢并接受他们的好意,在等银河来的这段期间,大伙就做自我介绍来消磨时间。留紫色短发的女性叫日向丽子。当斗和夸她说声音很好听时,对方就告诉他「以前曾经演过戏。」
  其他成员分别为红发女镝木峰子、白发眼镜女灰村小百合。男性成员则有绝世帅哥、眼镜帅哥、花花公子帅哥,依序叫山田喜一郎、青美空康隆、御手洗顺次。大家全都是苇原大学的学生,专攻文化人类学研究。
  这时斗和脑中不经意地闪过某个念头。
  他们专攻文化人类学,搞不好对神悠言很清楚。
  斗和正打算问日向神悠言的事。一道银白色光芒突然窜入眼角。是迟到的银河,她正拖着双马尾狂奔过来。
  「呼——呼——抱、抱歉。呼——呼——等很久了!?」
  银河气喘吁吁地道歉,不过那对上扬的好胜眸子只给人一种压迫感。就好像在责备对方一样。或许是下意识觉得害怕吧,一花伸手抓住斗和的衣服。
  「我说,斗和同学。呼——呼——那孩子……是谁啊?」
  银河利眼瞪视一花,口里问着。一花发出细细的哀号声,整个人躲到斗和身后。
  「这家伙是我妹一花。这边这两位是一花的朋友野真跟她父亲。」
  「她就是你说迟到的朋友吧?你好——咿!」
  日向原本一脸爽朗地朝银河打招呼,却在银河咄咄逼人的眼刀下僵住。
  「这家伙是谁啊!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这是你姊吧!」
  银河的语气突然间凌厉起来,斗和则对她概略说明事情原委。说明一结束,御手洗就语气轻浮地澄清。
  「放心吧。大家不会妨碍你们约会——」
  「我们没有要约会!」
  「唔、啊……抱歉。」
  银河散发冷然的压迫感,害御手洗怯怯地道歉,并在斗和耳边小声说着。
  「抱歉,我好像激怒她了。」
  斗和先是露出干笑,接着就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面对大家。
  「那个,虽然时常遭人误会,但她并不是在生气,只是眼神比较犀利、说话比较冲罢了。她现在也没有生气喔。对吧?天音川。」
  肩膀被斗和拍中,银河浑身一僵。
  「没、没错!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你们眼睛瞎了喔!」
  「我说,怎么看都像在生气啊。」
  镝木有些不悦地应道。
  「来吧,天音川。手借我一下。」
  斗和伸手出去,银河则将右手放上。
  「天音川,装波浪鼓。」
  银河开始用力地左右摆动脸部。双马尾飞起来、跟地面呈平行状,在她脸上左打右打。
  「说些冷笑话吧。」
  「我在店里滑倒啦————————!」
  「看吧。如果她真的在生气,怎么可能照做这种蠢事呢?」
  当斗和忙着排解大家对银河的误会时,开场时间到了,斗和等人开始排队准备入场。水族馆的入口在建筑物二楼,要先爬上宽广的阶梯,再穿过广场。为了降低排水成本,水族馆多半建在比海平面还高的位置上。
  「啊。」
  前方山田的背影看起来似曾相识,让斗和不由得啊了一声。
  「怎么了?」
  身旁的银河开口询问。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师父。山田先生的侧脸跟师父很像。」
  「你说『师父』,斗和弟弟有在学武术之类的?」
  八成是听到斗和他们的对话了,排在前面的日向感兴趣地问着。
  「不,他不是教武术的师父。虽然有教过我类似打架技巧的技术,但他在我心目中的定位比较偏向人生导师……是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教我的东西一下就想起来了,脸却完全没印象。记忆里只有背影及侧脸……」
  「还有,影子有好几道对吧?」
  银河出口揶揄斗和。
  「这部分应该是我记错了吧……」
  斗和答得模棱两可,他在想自己怎么会把山田看成师父。答案马上就出炉了。山田身材高挑,又是大家公认的帅哥。对当时还小的斗和来说,师父是相当崇大的存在,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帅气。八成是山田的特征跟师父很像吧。
  ——那家伙内心十分震惊。
  「他」听到号称师父的家伙有哪些特征,那些特征跟某个熟人如出一辙。不,肯定没错。因为少年就叫斗和。跟那男人告诉自己的名字一样。
  「他」偷偷观察少年的一举一动,心里替对方感到一阵悲哀。从前的自己跟少年身影重叠在一起。少年想必对那男人的话不疑有他,认定「师父说得没错。」吧。真是蠢得令人想吐。
  ——「他」改变心意了。
  原本不想在这里杀人,这下却想逗逗这名叫斗和的少年。跟那名少年讲过话的人全都是猎物。
  在大家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那家伙一直在观察斗和——
  穿过入口大门后,里头充斥着凉爽的空气。铺布的天花板受日光照射,滤下柔和的光芒。
  斗和从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手上接过导览手册,迅速浏览整体构造。建筑物从空中看下来呈扇形,楼层为地下一楼到地上三楼。地下似乎负责展出标本及影像等物。由于水族馆建在突出于海面的沙洲上,所以南侧紧邻海洋。
  「呐,那边那些人跟我们差不多大吧?」
  银河用眼神指指工作人员,一边压低音量。
  「是啊。大概是栉滩学园的学生吧。」
  斗和心情复杂地回应。进入第二个学期后,斗和也会变成栉滩学园的学生,将接受职业训练。自己将来也有可能被分配到这间水族馆。他们的工作情况跟自己有密切关联。
  顺路走下去,率先碰上一个直径约五十公分的圆形观景窗。它可以让人从另一边观察本馆主打的广角大水槽,展示将要探访的广阔水中美景一隅,刺激心中那份期待。
  斗和一行人观赏数座水槽,接着来到三楼,前方自动门里有观众席。一花兴奋地跑了过去,斗和等人也跟在她后头。观众席正面有表演用的水池,海豚在训练员的指示下活泼地悠游着。
  表演池后方没有墙壁,可以看到在太阳光反射下闪闪发亮的大海、一望无际的蓝天。海风送来海潮香气及外界空气,将身旁银河的银发吹起。表演池宛如跟海融为一体,浩瀚无垠的壮阔场面令人感动。今天是开幕前夕,没表演秀好看实在可惜。
  他们往回走一点,进入左手边的海底隧道。展示槽如其名建成通道状,大伙抬头看色彩缤纷的热带鱼游过头顶,一面往前进。
  穿过隧道,紧接着是一片深海深蓝。幽暗的房间宛如海底,隔了片玻璃,对面就是灌满大量海水的世界。斗和突然间有种既怀念又惆怅的感觉。是因为潜藏于基因里的远古记忆复苏、突然间重回海洋之母怀抱,乡愁才会找上门吗。
  「哥哥,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喔。是大家很喜欢的裂唇鱼吗?」
  一花在室内转来转去、动作比斗和还快,问话时指着像茶柱般立着游的无数小鱼。就在一花身旁,野真看水槽看得很入迷。至于她身后则有个不看水槽、猛盯着自家女儿看的野真先生。斗和纳闷是自己多心了吗。他的表情好像很消沉。
  「不,这是甲香鱼。名字里虽然有『香鱼』两个字,却不是香鱼的同类。」
  「哇喔,哥哥。这只好棒喔。好可爱!」
  隔没几下功夫,一花又开口呼唤斗和。外型酷似吸管的生物在圆柱形水槽里秀出滑稽泳姿,一花则在那水槽前又蹦又跳。
  「喔喔,那是哈氏异康吉鳗跟横带园鳗。有条纹的是横带园鳗。」
  「斗和弟弟好厉害。你很懂鱼吗?」
  这时日向一脸佩服地找斗和说话。斗和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只要入场在同一个时间点,基本上就会变成同一批。刻意保持距离反而尴尬,所似他们会互相小聊几句。
  「没有啦,只是碰巧知道罢了。再说我也满喜欢水族馆的……」
  「哼哼。我也知道哈氏异康吉鳗喔。」
  御手洗得意洋洋地插话。
  「是喔~顺次居然知道欸,好意外。」
  「我是用圈圈插插就会生孩子来记名字的。」(注2)
  「欸欸,斗和弟弟。那只鱼叫什么?」
  「那个就叫——」
  斗和跟日向彻底无视御手洗的发言。
  「……来这果然是对的。你又找回平常的表情了。」
  来到海龟展示槽前,银河轻声说道。斗和听完吃了一惊,直盯着她瞧。在这仿若海底的世界里,她那头银发与水蓝色瞳眸正绽放不可思议的魅力。
  或许自己刻意忽略这种心情也说不定。斗和早已察觉内心情绪高昂。雀跃、乐在其中的心情藏也藏不住。一开始会来到这,其实是被非找回平常心不可的强迫心态逼迫,但水族馆带给他的感动却令自己遗忘这点。
  说没罪恶厌是骗人的。这些变化直让他觉得自己背叛昏迷的友人,沉重的自责念头紧压在心口。
  注2「哈氏异康吉鳗(チンアナゴ)」的日文若拆解成三个字,正好可代指男女生殖器以及孩子。
  「抱、抱歉……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忘了它吧。」
  八成注意到斗和的脸色了,银河有些泫然欲泣地否认自身话语。
  「不,没关系。」
  这份感情也得克服才行。心里仍为过去的挚友、挚爱、至亲们保留一个角落,并接受现实,还要跟那些看重自己的人共创美好回忆。人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天音川,谢谢你。多亏有你,我才能振作起来。真的很感谢你。」
  「你、你白痴喔!太不要脸了!还对年长大学生姊姊猛献殷勤,真是个好色小鬼!虽然对方很有魅力啦!」
  银河的语气突然由热转寒。还没头没脑地提到日向,害斗和搞糊涂。
  「天音川也很有魅力啊。水族馆跟你的个人色很搭喔。」
  「你白痴喔!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说那些台词!我要去抱人了!」
  「蛤?抱人?什么东西?」
  银河没有回答斗和,她选择跑开,接着就从背后一把抱住走在前方的一花。一花透过脚步声察觉银河跑来,但毕竟对方是同行友人,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在烦恼就被人抱住了。
  「咿,—哥哥。脸看起来很可怕的大姊姊变得更杀了!」
  一花瑟瑟发抖,一面朝斗和求援。就好像被猫欺负的仓鼠一样,这让斗和突然间一阵反胃。因为他想起那些往事。
  ——巨大猫怪。将无数学生咬成肉块,杀掉卓二和曾根瓦的怪物。
  没事的。年和开始自我安慰。它已经死了。那种惨剧不会再有第二次。日常生活已经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了。
  斗和想办法平复心情并向前迈进,眼里看着将银河过肩摔的一花。
  *  *  *
  (讨厌~~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丢脸死了~~~~!)
  银河内心极度动摇。脑子一片混乱,心脏敲得跟铜锣一样响,最重要的是,脸红到快要烧起来了。
  ——肯定被发现了。
  心里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慌乱,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邀斗和,却被人一口回绝,隔天,对方又主动邀自己去水族馆。银河一直到昨天都还忙着做准备,睡觉时间到了却兴奋得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那个恶梦惊醒,醒来的时间不上不下。结果就睡过头、迟到。她拚命在电话里道歉,还用尽吃奶力气跑来,没想到有妹妹跟着,还多了谜样的俊男美女大学生集团,当下还以为自己注定没戏唱:心情变得郁郁寡欢。但后来——
  「天音川,谢谢你。多亏有你,我才能振作起来。真的很感谢你。」
  ——斗和对自己这么说。
  「尼尼尼尼尼尼白痴啊!真真真真不朱羞处处处处处!」
  由于银河阵脚大乱,后半段说了些什么根本不记得。反正脸肯定整个羞红,还露出古怪表情,大概连眼泪都冒出来了吧。更惨的是还不小心跟海龟四目相对。
  然而,斗和却给银河那颗心来了个致命一击,对她说出「你很有魅力。」害她当场一箭穿心,脑袋短路、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你白出哦!这这这种俗后搜啥!还不快对我那锅喔喔喔喔喔!」
  银河下意识知道自己说了些很糟糕的话,立刻一溜烟地逃走。身体深处萌生一股强烈欲求,但她却不晓得该怎么解决。这时,她正好看见斗和的妹妹一花。
  某种开关就此打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样紧抱住一花。当她用力抱住对方,一股满足的感觉顿时充斥心灵及身体。好想一直抱下去,这念头才涌上,她就发现重心在旋转,接着是一阵钝痛感来袭。
  天花板居然跑到眼前了。
  银河呆呆地望着它,接着视线一角出现斗和的身影。他一脸担忧地跑来,然而就在下一刻,人又尴尬地别开眼。
  银河顺着他最后看的方向看去。那是自己的下半身。身上的百褶裙翻起,穿着过膝袜的大腿正开成M字形。而且运气还很背,这里是离开水槽区后的明亮场所——

  银河羞到整张脸红炸。她慌慌张张、再次拔腿狂奔。
  (他看到了,肯定看到了啦————————!看到我特别挑选来要在初夜穿的内裤————!)
  银河太尴尬、太差愧,不晓得该拿什么脸去见斗和。甚至还想直接冲回家去。就在那时——
  银河跟某人正面撞上,整个人弹飞。她痛得只想呻吟,但还没出声就发现自己再次腿开开,当下手忙脚乱地按住裙摆。
  「——痛死我了。哪来的死小孩啊。」
  「对、对不起——咦,你不是!」
  银河发出惊呼。对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橘发男。他就是前几天对斗和暴力相向的家伙。
  「你是当时那个眼神很杀的女人!」
  「咦,什么叫眼神杀啊!这话可不能听听就算了!」
  两人电光石火地互瞪,途中橘发男突然看向银河后方。
  「——是你!」
  他厌恶地叫喊出声,斗和听到后心里有数地转过头去。
  「……你是、笠根木笃志。」
  八成是追着银河过来的吧,斗和就站在前方。其他还有一花、日向等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搞什么鬼啊!」
  笠根木身上满是敌意,他朝斗和逼近。现场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发什么牢骚,我们要出现在哪是我们的自由吧!」
  回嘴的人是银河。斗和在对方的气势下沉默不语。想必又是罪恶感使然。斗相好不容易找回平常的样子,你这家伙跑来搅什么局啊,银河越想越生气。
  「喔!居然用『我们』欸。你这家伙真是烂得可以。在那编些莫名其妙的故事,结果只是想让女生同情你吗!果然是现充改不了吃屎!满脑子邪恶思想!」
  笠根木用极度鄙视的眼神望向斗和及银河。
  「你那什么态度,自己还不是带女孩子来。没资格说别人吧。」
  笠根木他也有两女一男相伴,整组人马共四人。亲友还在住院,他却来这边玩,根本半斤八两。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笃志是被我们硬拉来的——」
  「喂,阿川。别多嘴啦!」
  那群团体中有人插嘴解释,却被笠根木厉声制止。由于听到这句半路上被人打断的话,斗和他们才知道对方跟斗和处境相同。这时银河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了。就此打住吧?」
  此时天外飞来一句,那是道温和清澈又很令人安心的嗓音。声音主人是山田。他露出无害的笑容,站到笠根木面前、将斗和护在身后。
  「你、你谁啊?」
  笠根木说话时带着些许怯意。这是因为不认识的大人出手干涉,且山田又长得高,还生了张被评为绝世帅哥的英俊脸庞。怪不得笠根木会畏缩。
  「只是名游客罢了。身为一个客人,能不能请你降低音量、别大声喧哗?难得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可是他——」
  「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能这样。你的事跟其他客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我并非要干涉你们俩的争执。只是来到这,能不能暂时放下你们之间的仇恨?看到碍眼的东西就想撵开,简直跟霸凌没两样。」
  笠根木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言行有欠妥当,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山田的提议,之后就快步沿着展示动线离去。
  银河来到刚对山田道完谢的斗和身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以示歉意。都是因为她往反方向狂奔,才会撞上笠根木,害斗和一行人扫兴。她心中满是歉意,都快哭出来了。
  「别放在心上。我不介意啦。我才该对天音川说声抱歉,刚才好像害你被人误会了。」
  斗和想硬逼自己扯出一抹笑容,但表情却开心不起来。这让银河胸口一阵钝痛。
  他们花了点时间参观三楼的科学教室,接着浩坡道前往一楼的广角大水槽区。走在漆黑道路上有如潜于深海中,看着身上衣服在日光灯下变得白晃晃,一花不由得发出雀跃的声音。她刚才也一脸担心斗和的样子。八成是刻意表现出神采奕奕的模样,想让斗和振作起来。
  广角大水槽展示区鲜少有灯光照明,整个区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连几公尺前的人脸都看不到。位于这片空间的正中央,有个闪着蓝白色光芒的海底王国。种类繁多的鱼儿悠游其中,巨大鲨鱼和红鱼等生物像在对人类示威,露出白色的肚子。各具特色的鱼类交织出大自然美景,颇有净化观者心灵的作用。
  参观完这里后,银河一行人来到地下展示场。
  「哥哥,哥哥!」
  银河正跟斗和一起观看水槽洗净系统的说明面板,这时一花精神饱满的声音从里头广场传出。隔着看似放有药剂的黑色塑料桶,斗和看见一花在挥手。
  「哇喔耶!有机器人!」
  银河跟斗和一起前往声音传出的地点,那里正展出躯体呈圆圆的蛋形、有着钢铁手脚的人型机器人。
  「……这应该是深海探查机『蛇颈龙』的展示机吧。好棒喔,竟然可以在这看到……」
  斗和就像个兴奋的孩子般闪动双眼,口里喃喃自语着。
  「哦~原来深海探查机是具机器人啊。我还以为会像水蚤呢。」
  「水蚤……」斗和嘴边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你这么认为,但这才是它实际上应有的样子。因为这家伙并不会真的潜入海中。」
  「咦?是这样吗?」
  「它好像附有潜水功能,不过要拿来潜水就不用做成人型了。它主要是拿来展示的,说得更贴切点,应该是因为在海底发现超日本都市时,海底探查机会一并受世人注目,而栉滩财团打算藉机宣传自家机器人技术,才会在半玩票性质的情况下开发出这样东西。」
  大概是出于这类原因,机器人旁边还展示了超日本都市的相关资料。
  「斗和同学,这是喇叭吗?」
  看到超日本都市残存石片的展示照,银河不由得问出这句话。那是一块开着无数孔洞的圆形板块,让人联想到电视或收音机上的喇叭。
  「看起来确实满像的。虽然有可能是碰巧做成那样,但相似度那么高还满耐人寻味。」
  听斗和这么说,银河才察觉一件事。按常理来想,两千多年前不可能有喇叭这种东西。再说用石块来做也不会有喇叭功能吧。斗和说得对,古人会做出这种器物,纯粹只是巧合。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种蠢话呢,一想到这,银河就想找个洞钻进去。
  ——当时,大家的想法都跟银河、日和相仿。就连超日本都市的调查员或研究员都这么认为。两千多年前是不可能有喇叭的。那是早在远古时期就沉入海底的巨大都市,科学技术不可能凌驾当今水准——
  「导览手册上有标透明电梯吧。我想这应该跟普通电梯不一样,搭乘时能直接观赏海中生物。要不要搭搭看?」
  顺着动线走下去、一行人离开一楼广角大水槽东侧时,斗和朝银河询问道。
  「可是这样不就要回到上面去?」
  「嗯。我们先去楼上,再搭下来。好像没什么人搭透明电梯,应该不会造成他人不便吧?」
  总觉得这种行为很多此一举,但斗和看起来跃跃欲试,所以银河就爽快答应了。
  「一花也要一起搭吗?」
  一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话。她那对海绿色双眸正不安地望着广角大水槽前的漆黑通路。
  「一花等一下再搭。野真好像跟她爸爸一起去厕所了,一花要等她回来。」
  对喔,银河心想。不知不觉间,野真跟她爸爸的身影都消失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银河一直没有说出口,但她觉得野真爸爸的样子很奇怪。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跟游魂没两样,老是用凌厉的眼神紧盯女儿不放。银河个人认为他可能只是身体不舒服……
  「日向小姐,你们有什么打算?」
  斗和已经按下电梯楼层按钮了,这时他朝日向等人提问。
  「哇,好像满有趣的。喜一郎哥要不要一起搭?」
  山田好像比日向他们年长,日向等人一直对他使用敬称。反之,山田对任何人都很彬彬有礼。
  「也好。我一起搭吧。」
  没办法跟斗和两人独处,银河暗地里感到失望。至于御手洗等四人,他们正在大水槽前的长椅上休息。
  电梯就设在广角大水槽中。前方设有透明的压克力板,很像身在海中,有种兴奋的感觉。随着高度缓缓上升,海洋世界变成鸟瞰景观,很像在搭科幻电影里的水中都市电梯,有种新鲜感。天花板上装有酷似银河的彩色LED灯,如星空般柔柔地闪烁着。望见这如梦似幻的美景,银河不由得感叹出声。
  「那我们就从这回去罗。」
  到达三楼后,日向跟山田离开电梯。两人似乎打算再次经过海龟展示槽,循该路线回到广角大水槽去。
  「他们应该是不想搭电梯上上下下玩吧?」
  斗和望住两人的背影,语气透着歉意。那表情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让银河不禁莞尔。
  「我想不是吧。这只是我出个人猜测啦,日向小姐可能喜欢山田先生。所以才想跟他一起散步罗?」
  「是这样吗。话说,他们两个的确很相配。」
  斗和说着,手里按下关门钮。这时银河才注意到电梯里只剩她跟斗和两人。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急着想找些话来说——却在不经意间回到一楼。

  紧接着,和平的光景突然间瓦解。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惨叫声在馆内回荡。是男性惊心动魄的凄厉叫声。
  「有人、有人死掉了!」
  惊恐的情绪在人群问一传十十传百,大伙一阵哗然,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怦咚、怦咚、怦咚。
  银河知道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心跳声跟面对斗和时大相迳庭,伴随黑暗、让心头紧揪的痛楚。过去的精神创伤来袭,头脑深处开始遭到麻痹。似乎一松懈就会昏厥。
  「一花!一花,你在哪!」
  隔壁爆出斗和的吼声。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呼喊,银河逐渐恢复理智。
  「天音川你先待在这!一花不见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斗和同学。我跟你去。求求你,别放我独自一人!」
  斗和吃惊地望向银河。下一秒,他抓住银河的手,推开挤在前方的人墙。由于他知道银河有过什么样的经验,才能确实领悟银河现在的心情吧。
  「人怎么死的?」
  「好像被某种东西刺死。」
  「凶手搞不好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他该不会在这吧?」
  当两人与人们擦身而过时,一句句可怕的言词就钻进银河耳里。冥冥中有股预感。听到有人死掉时,她就猜测是杀人事件。连续杀人犯或许就藏身于人群里。倘若事实如此,那家伙就是敌人。是银河绝不放过的仇敌。
  「天音川你先待在这。我懂你的心情,但再过去反而会增添危险。」
  银河其实害怕斗和放手,但她明白继续牵着,在紧要关头只会碍手碍脚。
  据传尸体出现在大水槽西侧出口外,就在身障者用的厕所里。群众远远地旁观,斗和则迈开大步走去,直接进入命案现场。过没多久,斗和回来了。
  「死者非离奇死亡。应该是他杀。看起来像遭刀器刺伤,还被刺了很多刀。」
  怦咚,银河的心脏敲出晦暗音色。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斗和说那人不是离奇死亡。这单字用在话里明显诡异。银河不明白他神经怎么有办法大到说遭人乱刀刺死的死者非离奇死亡。这都不算离奇了,那他所定义的离奇死亡又是指什么。且斗和还冷静地检查尸体,精神面连一点动摇的迹象都没有。
  银河突然觉得斗和离自己好遥远。就好像异邦人似的,存在不可化解的认知差异。
  「死者是野真先生。」
  「——咦?」
  银河的呼吸一滞。斗和说死者是野真妹妹的父亲。这么说来,跟他同行的野真妹妹怎么了?一花呢?
  「到处都找不到野真妹妹。一花也不见踪影。必须尽快找到她们两个才行。」
  斗和说得坚定。银河应该对他抱有恐惧之情才是,却又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可靠、令人安心,内心一阵矛盾。
  ——就在那时。
  耳中响起琴弦拨动的声音。身体好像飘浮起来了,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彷佛要被带往其他地方一样,感觉很奇怪。银河朝四周张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身在他处,只见周边人数明显锐减。看上去只剩一半的人。她顿时陷入恐慌,当下就想向斗和求助。不过——
  斗和态度豹变,铁青着一张脸。充血的眼仿若野兽,他身上那股黑暗的情感波动让样貌骤变,令人不寒而栗。眼前少年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
  「斗和……同学?」
  银河怯怯地唤着,呼唤那应当熟识已久的少年之名——


  第二章  那深蓝  穿梭迷宫
  为什么会知道惨剧将再次降临,就连斗和自己都不清楚。
  是五感、第六感察觉世界出现异变,面对暗中蠢动的浓厚死亡气息,开始大力敲响警钟。
  敏感探知到危险的肌肤屏住生息,全身陷入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泥淖里。心跳得越来越快,眼前景色逐渐刷白。手脚都在颤抖,自躯干末梢开始,知觉迅速流逝。有股浓浓的血腥味。阵阵作呕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感觉很像晕车,精神极度不适。
  如电车疾驰而过,于苇原第二高中经历的悲壮战役片段接连闪过脑海。彷佛相机连按快门,那段凄惨记忆在斗和的精神层面中刻下一道道伤痕。学生们的死状、不甘心的表情,这一切阴霾欲将斗和的心拉进黑暗深渊。怨叹声于耳边挥之不去,耳膜为之发颤,将脑部震得嗡嗡作响。
  然而,在这些负面记忆狂风过境地扰乱斗和心神后,他体内反倒只剩沉寂冷澈、鲜明强烈的感情残留。那些情绪透过神经,缓缓渗入手脚的肌肉里,让肉体机能彻底复苏。意识变得清明起来,五感与世界确实接轨。
  斗和成功白那个世界生还,他已经完全进入备战状态。
  「斗和同学,你没事吧?」
  银河担忧的声音传来,但斗和无视它的存在。他先是取出手机,确认手机是否收不到讯号。接着就迅速环视四周,同时发觉世界有了最明显的转变。
  他看向刚才还有几十种鱼优雅邀游的广角大水槽。如今那里头一只鱼也没有。还不只这样,水槽内植物全染上黯淡的黑。就跟那时候一样—
  (——一花。)
  斗和在心里呼唤行踪不明的妹妹。一花她们应该没事。野真先生陈尸处外并没有疑似血迹的东西,一花的运动神经又远优于自己。不仅能平安逃离魔掌,或许还反过头追踪犯人也说不定。单只是持有武器的大人,根本不是一花的对手。
  不过,这里有身负异能力的食人怪物。要是一花遇上那些怪物该怎么办?
  答案连想都不用想。怪物的身体机能超越人类许多,异能力甚至能扭曲物理法则。人类的强弱对怪物来说不值一提。
  此外,一花也有可能身在这个世界之外。之前的惨剧——被隐形围墙困在苇原第二高中时也一样,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还待在原生世界里。但若一花也来到这——
  斗和用力咬紧牙根。他必须尽快找到一花,将她纳入保护伞下。
  『——普通人是不可能保护他人的。』
  此时没来由地,睦月的话闪过脑海。
  (才不是那样。怎么可能。)
  斗和在心里否定她的话。绝不容许那种事发生。无论遭遇伺种困境,他都要保护一花等人。大家要一起活下去,携手离开这里。
  「银河,我一定会保护你。你要相信我,跟随我的脚步。」
  「嗯、嗯嗯。」
  银河静静地点点头,斗和执起她那发抖的手,移动到广角大水槽前。在一片黑暗中看不见游客的表情,但斗和知道大家都在看这边。
  他很想尽早跟一花等人会合,一方面又无法丢下素昧平生的游客不管。他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拯救所有人。但应该可以分享情报,避免大家做些不必要的尝试,并采取较有效率的对策。
  斗和在脑内整理发话的先后顺序,接着就放声大喊。
  「有没有人看到个人色是金发加海绿色眼眸的女孩?她是小学五年级生,穿着黑色背心和白色露肩外套,下半身穿粉红色短裤。」
  首先要问问有没有人看到一花。游客对现况还摸不着头绪,有可能无人回应。
  「要找那个金发女孩的话,她刚才走那边的路去二楼了。」
  人群内侧有道黑影开始比手画脚。斗和成功定位那道黑影所指的方向。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疑似中年男性的粗壮嗓音传来。斗和原本打算等一下再说明这档事,不料先有人指出疑点。此时他做了个深呼吸,开口告知事实。
  「各位,麻烦你们听我说。目前水族馆已经被隐形墙面围住,彻底转变为食人怪物横行的世界了。」
  「咦?」
  一旁的银河神色吃惊地望向他。斗和忽略她的反应续道。
  「若不打倒所有的怪物,就没办法离开这里。也无法向外界求援。谁能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请报上名号。这是拯救大家的关键。」
  游客全都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这是当然的。突然跟人讲怪物现身的事,任谁都不会采信。甚至还有人嘲弄地说:「那家伙脑袋没问题吗。」
  「你这混帐在鬼扯什么啊!」
  激昂的怒吼声射来。这声音似曾相识。有人挤过人群出现在最前方,是茶红色眼瞳中燃着愤怒之火的笠根木笃志。
  「有人死在这欸?你还敢大言不惭地鬼扯。搞不好有杀人犯出没,大家都觉得很不安。隐形围墙?食人怪物?你给我有点分寸好不好!」
  听到他的话,斗和才发觉自己犯下致命的错误。手机不通,部分鱼群及客人消失。他还以为大家都想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事实却不然。对他们来说,所谓的异常反倒出自那具尸体。
  「现在不是在意分寸的时候了。比起杀人犯,还有更可怕的食人怪物在这。大家看看自己的手机。应该都收不到讯号了。鱼群也不见了对吧?应该还有人凭空消失。正常情况下会有这种现象吗?一切都证明现在已经出现超越我们认知的异变了!」
  周围的游客开始议论纷纷。看样子也有人一开始就察觉鱼群及人群消失、觉得不对劲。
  「蛤?这算哪门子证据。你每次收不到讯号就妄想怪物出现吗?这里或许有杀人犯出没,当然会有人消失啊。别遇到怪事就跟你脑内妄想画上等号!」
  「橘发大哥,说得好。你说得更有道理!」
  「世上根本就没有怪物存在吧?」
  有人开始声援笠根木的意见。其他多数人也赞同他。斗和知道自己处于劣势。胸口开始感到阵阵刺痛。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杀人犯,是怪物才对,该怎么做才能将这点传达出去?思考变得混乱。斗和困惑得僵在原地。在这拖拖拉拉时,一花搞不好已经——
  (师父,我该怎么办……)
  『斗和、斗和。想藉着话语改变他人的思考及意念,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人们都会透过自身经验、衡量损益来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路走。想跳过这一关,让大家追随自己的意见当然行不通。』
  「可是,师父。他们可能会因为无知而吃亏啊。」
  斗和想起许久以前和青年对谈的一段话。他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可靠。有宽阔的背脊、具包容力的侧脸。脑中也同时响起对他表达意见的儿时嗓音。
  『说得没错。因此,出言建议、告知他人于之有利的情报就显得非常重要。不过,我们不能强求人家接受。对方跟你一样是单独个体。必须尊重他的个人意志。同时也体现出人人都要替自己负责的概念。』
  「好难懂喔,师父。是什么意思啊?」
  『就算对方做下你觉得愚蠢的判断,你也要释怀。不论导致何种结果,你都不要自责。那是对方该负的责任。这就是所谓的尊重。』
  「对重要的人也得这样吗?明知道他会吃亏?我讨厌这样。」
  『对应方式都是一样的,斗和。甚至有人因为太过珍视对方,反倒不把尊重当一回事。若你觉得对方之于你很重要,就必须相信他。这样一来,对方也会认真听取你的意见,从而做出判断。懂了吗,斗和。若你无法做到这些,那就证明你已经陷入『我才是对的』这种愚蠢思维里。长大后绝不能变成那么可悲的人。若你不尊重他人,将会失去珍视之物。』
  对,师父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想立刻让大家接受怪物的存在,根本是过于乐观、一厢情愿的想法。自己已经释出必要的情报了。再继续互谈下去可能会招致最坏的结果。如今首要之务就是跟一花等人会合,为了生还备战。
  「天音川,我不奢求你相信我的话。但我希望你相信『我』。」
  银河一时间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她随即换上以往的坚定眼神,并点头做为回应。
  「站住,别想逃!好歹道个歉吧!」
  「唔哇,他跑了。真是个烂人。搞笑喔~W」
  「他说得没错。你快道歉!」
  笠根木等人的怒吼打在背上,斗和则牵起银河的手、迈步奔离现场。他们穿梭于游客形成的重重黑影间,就此冲进二楼的水槽群里。那里原本灯火通明,此时在反射出紧急照明灯和展示灯亮光的海水下,变成一条幽暗的回廊。跟上次一样,电力供给八成断了。
  只不过,水族馆为了预防海中生物死亡,备有万全的停电措施。有些展区一开始就刻意营造幽暗感,所以游客们目前似乎还未察觉全场已切换成备用电源。
  此外,他们可能认为鱼群消失只是单纯躲藏起来,虽然有人探头搜寻鱼群的踪影,却不至于联想到事态异常。
  水槽一个接着一个凸出、阻挡去路,快步穿越歪七扭八的通道,斗和瞧见绑着金发小辫子的少女背影。
  「一花!」
  少女并没有转头。斗和内心受一阵焦躁感煎熬,他粗暴地抓住少女的肩膀。
  「斗和同学,那孩子……!」
  此时银河高声叫道。少女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看清她的样貌后,斗和这才发觉有异。
  少女不是一花。是别人。她旁边有名疑似家长的女性,开口斥责斗和「你做什么!」
  斗和向她道歉,一方面又惊愕于自己居然会把一花跟别的女孩搞混,内心如此慌乱。凭这副德行,真有办法守护珍视之人?
  「妈妈你看。那只章鱼好大喔。」
  少女指向斗和后方说道。她跟母亲还有闲情逸致参观。尚不知有杀人事件发生,也对隐形障壁困住大家的事毫不知情。
  斗和刚才将其他女孩跟一花搞混,自信心突然间下滑。或许正如笠根木所说,他不过是将突然来袭的异常事态往个人所想方向解释,其实大伙还待在现实世界里。他也没亲自确认隐形围墙的存在、未目睹任何怪物。
  「章鱼头上有角耶。好特别喔。」
  少女道出一句无心童语。
  然而那句话却化成骇人的寒气,自斗和背脊窜过。脉动如电流般打过身体,让思考活化。黑暗而空洞的痛楚瞬间划过胸口,机警地宣告生命即将面临危险。
  ——转过头去一看,那家伙就在视线前方。
  它长得很像章鱼,是只长了九只脚的怪物。脚半路上就转为蛇身模样,末端生着无眼蛇头。少女说是头的部位——事实上是躯体才对,顶端长着仿若独角兽的螺旋沟纹犄角。连脚尖也算进去,全长约二公尺左右。
  最诡异的莫过于那只章鱼怪物浮在半空中。这现象不可能出现在日常生活里,那是异龙力。
  怪物躯体如跳水前的游泳选手般凹折,又长又直的角指向斗和等人所在处。下一刻,章鱼怪物——邪神兽(Tangaroa)呈放箭之姿飞射出去。
  「天音川!」
  及时反应的人就只有斗和。他抱住银河的腰、朝地上趴去。
  邪神兽的角贯穿银河残影,剌进她后头的少女母亲胸膛。少女的母亲一脸错愕,受飞贯而来的力道挤压,整个人仰头倒去。片刻之后,惊声惨叫令馆内空气为之撼动。
  似乎受到母亲的叫声刺激,长着蛇头的九只脚一面蠕动一面缠绕过去。卷住她的手、脚、身体。紧拧布块的声音传出。衣服和肌肤自蛇身缝隙间高高隆起,在在显示怪物绞得有多用力。紧接着,一记闷音响起。那是某种坚硬物体碎裂的声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母亲放声哀号。她的右手腕扭至诡异方向。不,不只这样。
  啵叽!喀叽!咯叽!
  令人想伸手捣住耳朵的可怕声响接二连三发出。女性原本笔直的右手在十公分间隔下出现多处弯曲。断骨前端剌破皮肤,露出血淋淋的断面。
  不对,不单只有右手而已。破碎音接连响起,左手及双腿也折得凹凸不平,在剧烈疼痛的袭击下,少女母亲大力抽搐。
  蛇脚们残忍地自手脚尾端开始依序往内折,接着放开血肉模糊的手脚,其中七只蛇爬上翻白眼的女性头部,另外两只移往下半身。
  蛇头同时张开大嘴巴,里头跑出丑陋的毛虫状突起物。毛虫末端长着酷似人类的口及牙齿,正喀喀喀地敲响齿排。
  下一刻,它们一起袭向少女母亲的身体。双耳、双眼、鼻孔及口腔、性器及肛门,那些丑陋胴体自人类身上一切孔洞入侵。八成是想由内而外吃个痛快。
  「妈妈!」
  斗和原先被极为血腥的捕食画面夺去思考能力,这时在少女呼喊下找回神智。少女奔向回天乏术的母亲,打算剥开邪神兽的脚。
  「住手!快离开那里!」
  少女没把斗和的叫喊听进去。当她碰到邪神兽的脚时,其中一只蛇有所反应,转而朝少女嘴巴入侵。
  少女发出含糊的悲鸣声、试图抵抗,但最后仍落得摇晃那痉挛躯体,无力地挂在窜入口内的蛇身上。她的下半身也跟着一阵抽搐,染血毛虫自短裤边缘钻出,笑开一张血口。
  「——可恶!」
  斗和开口咒骂。要是自己的反应能快些,少女或许就能得救。
  (不行。现在要先集中精神。只要想怎么活下去就好。)
  没错,斗和接纳内心那道声音。悔恨在这个世界里足多余的。一有人牺牲,我方存活时间就能拉长,这是个适用『冷酷方程式』的世界。自己曾经在那样的世界里转过一轮,哪来权利说什么漂亮话。
  『——你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吧?现在只要专心保护对方就好。一个人只有两只手啊。』
  突然间,斗和想起王饿的话。那句话出自前次惨剧发生时,赞成自己的意见选出手帮忙、如兄长般可靠的学长。
  其中一只手要用来保护身旁银发的少女。另外一只手要用来保护最爱的妹妹。然而,如今一花并没有在自己怀中。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找到她。不是心陷他人死伤的时候。
  「天音川,我们走。要快点离开这里。」
  斗和强行拉起银河的手,迈步跑出幽暗的回廊。
  「那玩意是什么鬼东西!」
  用自来水清洗呕吐过的嘴部后,银河嚷嚷出声。这里是用来让人触摸鱼类的『探险海滩』,设有用来洗手的自来水。水塔里的水应该还没断绝,目前还能使用。虽然厕所里也有洗手台,但在这种状况下钻进死路,无疑是种自杀行为。
  「目前还摸不清它的底细。不过,那些陷入昏睡的人就是像这样,被困在受隐形围墙隔离的世界里,还被怪物吃掉。」
  不只是被吃掉而已。遭菜刀刺死的宁宁音、摔死的黑井泽亦同,一旦在这个世界里死亡,全都会陷入昏睡。
  「……上一次共有四只怪物对吧?」
  银河神情黯然地问道。
  「对。这次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应该会有那么多怪物。此外,或许跟上次一样,有人拥有足以对抗怪物的力量也说不定。」
  斗和朝银河说明异能力的事,一方面又觉得那期望太过乐观。怎么可能这么刚好,恰巧有异能力者在人群里呢。突然间,斗和想起一花曾说过她能进行幽体脱离。现在想想,那会不会是异能力的一种?
  数名游客边发出惨叫,边自斗和他们身旁跑过。到处都有骇人的哀号声传出,显示眼前状况十万火急。
  「你动得了吗?」
  「嗯……没问题。我曾经调查过杀人鬼的事,所以有看过尸体照片……」
  银河态度坚毅地点头回应。然而她眼神无力、面容毫无血色,在在指出她精神面受到打击。
  「我打算去入口旁边的服务处。那里应该有广播设备。我想尽可能将手边情报散播出去。」
  「嗯。用广播还能叫你妹妹过来。」
  听完银河所说,斗和并没有表示肯定。能透周广播找人是没错,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要在哪会合。这里的占地比上次还小,若出现相同数目的怪物,遇到怪物的机率肯定相当可观。能逗留在同一场所的时间恐怕不长。至少要先弄清一花是否来到这个世界里——
  「那是什么啊……」
  此时,既困惑又害怕的男性嗓音传来。他吃惊地瞪大双眼,手里指着刚才斗和等人逃出的方向。其他数名游客也跟他一样,全都僵在原地。
  「不会……吧?」
  斗和目睹男子所指的东西,银河则代替斗和道出心声。
  ——巨大的水壁正在吞没整个世界。
  那些惊人水量足以将走道覆盖殆尽。隔着宛如深海、连光都透不进的水壁,根本无从窥知内容物。那些水缓缓地朝这里逼进。
  眼前现象超乎常理。这里是二楼,这片水之领域能无视重力现身,肯定是出自怪物的异能力。
  ——这能力太棘手了。
  理性及本能,这两个层面没三两下就做出结论。人类只有在陆地上能自由活动。在水中动作受限,也没办法顺利呼吸。反过来说,待在里头的怪物应该很擅长水中战。倘若不擅长,怪物将馆内灌满水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斗和内心一阵绝望。怪物原本就很强。正面挑战绝对没有胜算。假如又处于身体自由被夺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打赢。
  斗和上次是透析自然界的节奏,用野兽的方法行事才得以存活。然而,自然界并没有那么好混。两千年前世界性灾害肆虐,地球约八成都降至海底。那是陆上生物无法存活的严酷环境。
  这道理反过来讲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海中生物无法在陆地上生存。不过——
  要是它们拥有足以改变环境的能力、拥有将陆地全转为海水的能力,不就等同『无敌』吗?
  「你在发什么呆!」
  被银河一斥,斗和这才回过神。其他游客似乎都逃跑了,现在只剩他还在发愣。
  斗和跟银河结伴逃离。幸亏水壁推进的速度没那么快。速度上够他们跑离。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假如水量一直增加下去,整座水族馆都淹在水里的话,到时候大家就只能等死了。
  *  *  *
  绀野真湖带着一花逃进地下展场。
  隐形围墙阻断电力供应,展示间一片漆黑,在透着外海蓝光、设有玻璃的南侧窗面及紧急照明绿光放射下,整座空间染成梦幻的淡缘色。
  真湖推测是因为杀人事件的关系,游客才停止观览。地下展场除了真湖跟一花外就没有半个人了。
  「野真,你怎么了?」
  一花一脸纳闷地问着。她明明跟自己跑了等长的距离,却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非逃不可。要在那家伙过来前逃跑才行!」
  呼吸上气不接下气,真湖费力地回话。就算体力再怎么不济,光跑步也不至于喘成这样才对。全是她在恐惧支配下心跳乱了方寸。
  「那家伙是指谁?」
  一花神情错愕地回问。
  对了,真湖心想。一花并不知道杀人鬼正道貌岸然地潜伏于水族馆里。她一心只想离杀人鬼越远越好,却不小心犯下这种失误。一花还不知道真湖父亲被杀,也不知道杀人鬼在水族馆里。她当然会搞不清楚状况了。
  不过,真湖却没办法向她传达杀人鬼的事。
  真湖的话全都被检视了。杀人鬼能使用『异能力』。由于超常现象使然,真湖的发言正受到制约。
  不只是杀人鬼存在于馆内一事。包括杀人鬼是谁、自己过去曾见过杀人鬼,就连水族馆里有狩魂幻兽(SoulTaker)都不能说。
  真湖实在不甘心。
  大多数人不知道杀人鬼逼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怪物身上:心中想必完全遗忘杀人鬼的事了。这么做大错特错。真正可怕的是——
  「野真?」
  一花再次开口询问。真湖这才察觉自己被困在找不着出路的思绪深渊里。
  「求求你,一花。请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要逃离那家伙的魔爪。」
  但她们真能办到吗。就连真湖都对自己的话毫无自信。身在杀人鬼与怪物横行的水族馆里,一直到隐形障壁消灭为止,她们必须想办法存活。就靠两个年幼的孩子,真能——
  真湖在不安击溃心灵前设法踩了煞车。无论如何都要救一花才行。自己遭遇怎样的不幸都无所谓。像我这么肮脏的人,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吧。
  真湖先将一花搁在一旁,开始小跑步移动,接着找到通往后台通道的门——握住连往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或房间的门板把手。一般情况下,前往后台通道的门往往都会上锁,但通往逃生梯的门或某些后台门并不会上锁。这里就是其一。虽然事前就知道了,但实际上开启门锁时,真湖还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
  才想跟一花说「这边」,真湖的话却在半途中停摆。
  就在一花背后,在那片淡绿色世界里,有个巨大的人影出现。
  身高约三公尺左右。那人影外形像穿白衣的老太婆,肤色土黄、手脚瘦骨嶙峋。胸口冒着格外明显的锁骨及肋骨。杂乱白发长及胸膛,右手还握着刀长一公尺的巨大菜刀。
  再配上皱巴巴的皮肤和颊骨突出的脸。鼻子被削掉、眼珠也不见踪影。然而在空洞的眼窝里,细小的青白色光点正闪动着。大概是用来取代眼球机能的吧。牙龈外露出来,上头长着疑似用颜料染黑的漆黑牙齿,还垂着长得超乎正常尺寸的舌头。
  「野真,你怎么了?」
  一花担忧地歪头问道。看样子没有察觉后头出现怪物。
  「啊……啊。」
  真湖答不出话来。并不是出于异能力限制的关系。纯粹是因为恐惧。一个还在背小学书包的少女,面对突然现身的怪物、朋友将死的绝望,精神力量不可能强到足以承受。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奇怪,你是不是哪受伤了?总觉得,野真身上有血腥味呢。」
  一花尴尬地问着,而在她头顶上方,巨人老太婆眼窝里浮现的青白色光芒向下移去,正在俯瞰一花。她盯上猎物了。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妪怪物发出酷似蛇昀刺耳嘶鸣声,手里菜刀高举。周遭气温并没有降低,但怪物嘴里吐出的气息却仿若遇冷结冻般,变成阵阵白雾。
  「唔欸?什么声音?」
  一花迟了一会儿才转向后方。然而她第一次撞见这种怪物,心理准备是零。一花呆愣地抬头仰望怪物,就此僵在原地。看样子是吓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瞄准呆若木鸡的一花,巨大菜刀毫不犹豫地挥下——
  *  *  *
  在入口前的空地——入口广场上聚集众多游客。应该是想逃出去,或想对外求援吧。里头还有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看似被逼急了,已然忘却自身职责,正跟游客们争辩。
  看不见的墙好像就挡在入口外,就算想推开玻璃门,它还是文风不动。某个猴急的游客试图撞破玻璃门,却被门外侧的隐形围墙弹回。入口以外的玻璃也被人打破,但还是无法出到外头。到头来只弄得玻璃碎片洒满地。
  看样子隐形围墙是沿着建筑物外壁展开的。既非四角形亦非圆形,而是配合建筑物复杂的外观起伏改变形状。
  斗和朝人在柜台里、正在打电话的女性工作人员跑去,并朝她开口。
  「有事劳烦。请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干我的事!别烦我了!」
  斗和话都还没说完,工作人员就歇斯底里地回嘴。她的脑子似乎陷入混乱,人变得相当情绪化。
  「那请你把广播设备借给我。」
  斗和瞬间领悟跟对方多说无益,也不等她应允就作势越过柜台。
  「这里没广播设备!」
  工作人员的叫声让斗和停下脚步。她应该不至于说谎才对。若这里没有广播设备,又要去哪才能进行广播?斗和打算再度跟她交谈,女性工作人员却抬手捣住空在话筒外的耳朵,口里念念有词地说:「快出去,出去」,一面拨打电话。
  柜台里有隔板遮挡、看不清内部情形,不过从中传出窸窣窸窣、鬼鬼祟祟的说话声。里头还有其他人在。那些人或许会告诉他可以进行广播的地点。想到这,斗和再次试图翻越柜台,就在那时——
  「混帐,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记怒吼如箭矢般射来。是笠根木。他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怒意,先是朝斗和靠近,接着就一把抓住斗和的胸口。
  「搞什么,那些怪物哪来的!王八蛋,明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居然一个人逃之夭夭!」
  斗和胸口一障闷痛。罪恶感逐渐扩大,在心底吐出脓疮般的臭毒。
  「你说什么?斗和同学明明就说过了!是你们硬骂他骗子,不信他的话吧!」
  银河一脸难以置信地激声回应。
  「那也要看他是怎么说的啊!假如这家伙更正经、更进一步的说明,或许就会有人相信了。但他却二话不说地跑了。不相信你的都坏人是吧?谁不相信你谁就该死吗!人渣才会这么想!」
  斗和无法反驳。笠根木的说法一针见血。对不相信自己的人见死不救,这行为就根本上来看等同不听话格杀勿论。再者,斗和本身也对某件事清楚自觉。那就是——必须做好对路人见死不救的心理准备。因此他被骂得罪有应得。
  斗和目光笔直地回鉴笠根木,口里这么说道。
  「你说得对。我是个超级大烂人。」
  「王八蛋!」「你在说什么啊!」
  笠根木和银河同时发难。
  「你好友丧命了对吧?」
  笠根木的肩膀抖了一下。他举止慌张,抬手拭去两行清泪。这不是幻觉,他哭了。
  「……那家伙、阿川从中学开始就是我的死党,很照顾人……就算我这白痴冲动发飘,他也都笑笑的不以为意……他是个好人。比我好太多了。没想到却……阿川不该死的!要是你没贪生怕死逃走,那家伙根本就不会死!」
  「搞什么,你只是在推卸责任吧!」
  笠根木恶狠狠地朝银河瞪过去,但论瞪人她可不会输。
  「笠根木。你有几只手?我们有能力保护的对象就那么多。这么贵重的一只手,拿来抓我不会太浪费吗?」
  「——你没权利说那种话!」
  「不只是我没权利。在这个世界里,『权利』是不存在的。人类赋与他人的资格,对怪物来说毫无意义。要想对抗那些家伙,除了手持武器挺身而出的人类,就只有异能力者了。」
  「你又在鬼扯了!最好是有异能力者啦。」
  「你才鬼扯吧?怪物不是出现了吗?这就证明斗和同学没骗人!你却不相信斗和同学的话,还找他发泄情绪。你才是大烂人!」
  「天音川,算了。别跟他计较。」
  银河差点就要扑过去,斗和适时出声制止。在这争吵只是浪费时间。他对不对都无所谓。
  「窸窣窸窣……他们在吵架呢。」
  突然间,某种声音传来。
  「呵呵呵……在闹什么?情侣吵架吗?」
  「叽叽喳喳……肚子、好饿喔。」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种声音混杂其中。
  一殷凉意窜过心头。斗和惊恐地环视四周。声音听起来明明像人,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最怪的地方莫过于语气跟当下情况搭不起来。
  银河、笠根木似乎也吓到了,两人跟斗和一样,都带着不安的表情东张西望。
  三人的视线几近同时,全都落到在柜台讲电话的女性工作人员身上。她仍拿着话筒不放,神情呆滞地看着空中某个点、愣在原地不动。
  「……雁藻,对不起。要是帮你,我也会被欺负的……要你杀婴实在很过分。真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惩罚。做坏事的惩罚……对不起,雁藻。」
  她的嘴半开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内容听不真切。斗和推测她可能在剧烈打击下精神崩溃了。不过,事实却不然。
  毫无预警地,女性工作人员口中流出大量鲜血。有如在苍白的脸上装饰红色锦缎,她流着带状的血,身体突然大力前倾。两侧眼球朝左右扩张、凸出,下一刻,那张脸自内侧裂开。里头跑出一个巨大的蜈蚣头部。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发出足以震撼肺腑的惨叫。眼前景色随即扭曲。斗和等人迅速后退,跟蜈蚣怪拉开距离。女性工作人员靠到柜台上,像条乾掉的棉被,可怕的怪物逐渐自她口中显现全貌。
  「窸窣窸窣。」「叽叽喳喳。」「呵呵呵。」
  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低语声响起。这些声音是从哪发出的?斗和立刻就知道答案了。
  女性工作人员的脸裂开后,身上有着无数怪足蠢动的怪物从中爬出,是只如假包换的巨大蜈蚣。在它背上,那黑黑的背板长着一张张疑似人脸的东西。三张脸隔着等距间隔。它才从女性工作人员身体里爬出一半,照身长来看应该还生了更多人脸。声音就是从那些人脸发出的。
  全长估测有一点五公尺。以怪物来说算小号的。然而,令人下意识反感的蜈蚣巨大化,视觉上受到的冲击非比寻常。全身毛孔窜过一种麻痒感,让人不自觉想抓痒。
  斗和当下判断这是个好机会。他迅速移动视线,开始找寻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怪物还有一半身躯收在女性工作人员体内,活动上受到限制。必须把它们杀光才能逃离这里。既然如此,多杀一只算一只。
  斗和赶紧拿起附近的长棒,但跟预料中相反,长棒没什么重量,这让他一阵失望。这根棒子没办法拿来当武器。直接赤手空拳打或许比较有用。
  但还是要有武器才行。现在他手里没有任伺武器,无法妥善利用眼下机会。在哪?哪有武器?
  然而,斗和的思考却在这节骨眼上停摆。
  ——咚。
  不祥的声音降临。听起来是某种重物掉落的声音。非金属材质。那诡异声响带着生物特有的柔软质量。
  「嘿嘿……吓到你了?吓到你了?」
  「哗哗……表情好蠢。」
  「……哔~~啵~~」
  这次不是从柜台,之前那些交头接耳声换从别的地方传来。不,不仅如此。
  啪咚、啪咚、啪咚。
  令人发毛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斗和知道那声音代表什么,无所适从的绝望袭上心头。斗和暗骂自己的天真。他原本以为怪物再多也不过几只,没想到大错特错。
  「斗和……同学?」
  银河嗓音里满是对斗和的希冀。然而,斗和却束手无策。
  两只蜈蚣从工作人员的休息室爬出,天花板里窜出四只,还有三只沿着地板和墙壁的边缘现身。再加上刚才女工作人员身体里的怪物,算算总共有十只。
  身上长着数张人面的巨大蜈蚣怪——人面蜈蚣同时扑向待在入口广场上的客人。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犹如炼狱。人类——发展高度智慧及文明的人类,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遭低等蜈蚣群啃杀。
  全身上下都被步足玩弄,衣服及血肉被锐利的口器撕成碎片。有些人因身上千疮百孔的痛楚厉声惨叫,最后变得一动也不动,任由怪物大快朵颐。还有人被咬掉头盖骨丧命,或者浑身是血地抵抗,更有中毒痛到昏厥时遭怪物啃烂肠子的。
  目睹这壮烈的非人虐杀场面,斗和整颗心都要碎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回理智。接着找到差点腿软的银河并抓住她的手,一面朝笠根木大喝。
  「天音川,我们快走。笠根木你也快逃!」
  必须尽快弄个武器才行,斗和为此焦急万分。照这样下去只会被捕食。这次还是得找菜刀或长物来当武器会比较有用。不过——
  他原本想直接下到一楼、朝餐厅前进,计划却立刻遭遇挫折。
  水量惊人,由异能力创造的巨大水壁就耸立在那。不知不觉间,水壁已经来到二楼主题展示槽的邻近区域——已经逼至主题广场了。彻底截断从这直接通往一楼的通道。
  绝境接踵而来,令斗和咬牙切齿。一切条件都不利于他们,找不出有效对策。这样下去怎么保护珍视之人。
  「我们到上面去。」
  斗和仓促地说道,他选择前往三楼的咖啡厅。不,不是他选择.而是目前能走的就只有这条路。
  「我可没跟你们混熟的意思。」
  一到三楼,笠根木就语气不屑地说了。想必跟斗和他们共同采取行动是连一分一秒都老大不愿吧。
  「我个人很希望与你同心协力。但没那个意思也不勉强。」
  笠根木听完这席话后咂了下舌,头也不回地离去。三楼咖啡厅前就只剩斗和跟银河。
  「这样好吗?」
  过了一会儿,银河朝斗和发问。
  「嗯。那家伙失去对我来说等同宅二的死党。我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
  「我指的……不是那个啦。」
  银河话说到这就没下文。
  「我要去找武器。天音川你在这把风。一有异状就大声叫我。」
  说老实话,斗和不想跟银河分头,但咖啡厅的出入口就只有一个,没有其他逃生路线。若两人都进咖啡厅,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双双遭到封杀。所以必须要安排一个人把风。
  但银河却没有点头应允。那对水蓝色的好胜眸子不安地摇曳着。形状姣好的细小指尖正瑟瑟发抖。想想也是。身处怪物徘徊的世界,有哪个人会愿意独留。不巧的是,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天音川。」
  斗和牢牢抓住她的双肩,开口叫唤。脸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银河惊讶地眨着眼睛,斗和则与之四目相对。
  「我马上就回来。去的地方跟这只隔几公尺。一有事就能赶来,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你、你白痴啊!那还用说!我一点都不害怕好吗!我的脸还比较恐怖,一副要你亲我的痴样!」
  「呜~~」
  就在那时。一名小男孩边哭边从厕所现身。银河吃了一惊,她手忙脚乱地推开斗和。
  「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别误会!」
  银河没头没脑地对小男孩发飘。但男孩看起来并末留意银河的凶恶态度,他号啕大哭地说:「妈妈~」
  「我去去就回。拜托你了。」
  「咦?等等,这孩子怎么办?」
  斗和并未回答银河的问题,他迈步进入咖啡厅。举止看似冷酷,但他实在没闲功夫安慰哭泣的男孩。
  三楼北侧有一整条风洞,空间上与二楼入口广场、主题广场及服务处相连。因此透过紧临三楼北侧的咖啡厅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在外移动的水壁情形。
  果不其然,水壁中俨然成为一片死海。水很混浊,无洼看至深处,但被撕成碎片的人体肉块正在水面上零星地载浮载沉。海水高度深及三楼中段,目前尚未满至天花板。
  心头萌生的不安紧揪住心脏。眼下水量虽然还不至于满到天花板,但照这样增加下去,整座水族馆淹没的话就——时限或许比想像中还要来得紧迫。斗和满心焦虑,一面着手寻找武器。
  *  *  *
  银河有点震惊。斗和那态度虽然展现出可靠的一面,却令人心生畏惧。虽然知道他也是情势所逼,但眼前有个小男孩在哭,他却完全不看在眼里。
  表情冷酷得不像自己认识的斗和。银河好心痛。难以言喻的不安袭上心头。现在的斗和为了让他们两人顺利生还,似乎连杀人都不当一回事。
  这样不行的,银河心想。无论理由为何,就算对方是杀人犯也好,杀人就是不对。那是最最差劲的行为。
  (这种事不会发生吧?因为他是斗和同学……)
  银河悄悄地在心中自问。此外还有一点,每当斗和说出「我会保护你。」时,银河内心就百感交集。坚定的话语听起很可靠。那句话原本应该令人高兴得雀跃。然而,事实却不然。
  他看似对自己诉说决心,但事实上,却好像在对其他人说一样。无法履行保护某人的约定,那份遗憾转而投射到银河身上,试图靠她弥补——每当银河这么想,她就觉得好悲伤、好难过。
  (斗和同学。我是天音川银河。不是青叶萌由里同学。我是我,不是别人的替代品喔……?)
  「呜呜~妈妈~」
  突然间,男孩的声音传入耳里。银河回过神,赶紧确认四周动静。她刚才忙着想事情,不小心降低警觉。
  幸好,怪物并没有现身,水壁正覆盖楼梯的入口,由右向左移动,并没有入侵三楼的迹象。眼前现象非常不可思议,看样子异能力是无视物理法则的存在。银河确认周围无异状后,改在男孩面前蹲下。
  「别担心。大姊姊会帮你找妈妈的。」
  这时男孩伸出一只手。银河猜他应该是想牵手,就不疑有他地握住。
  一股刺痛扫来。
  「好痛!」
  银河惊愕地起身,仔细盯着自己的手看。不过——
  视线突然间一歪.麻麻的不适感袭上全身,身体五感逐渐流逝。好像被鬼压似的,没办法自由活动。
  (怎么会这样!)
  银河想大叫,但她惊觉一件事。
  她没办法出声。拚了命地叫喊,口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息。喉咙好像塞住了,呼吸困难。
  眼前男孩的身形开始出现剧烈转变。身体逐渐膨胀,衣服等物品融进半透明的皮肤里,与之同化。身高约有两公尺左右。半透明的圆润头部长出猫耳状突起物,看起来就像巨型裸海蝶。银河隐约能想像出眼前怪物的捕食方法。在恐惧与绝望逼迫下,那对眼眶浮现出斗大泪珠。
  紧接着,银河料想得没错,怪物头部一分为二。数根触手自里头伸出,朝无法动弹的银河缠绕过去。身体无法动弹,但触手透过肌肤传来的黏稠触感却异常清晰。
  它们舔舐脸颊、缠绕住银色发丝、揉弄胸部,逐渐将身体绑住。被恶心的外在刺激蹂躏,银河差点没昏厥过去。
  她悄悄地朝斗和那望去,但他忙着找武器,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他刚才说只要自己出声就会立刻赶过来。可是,在没办法出声的情况下,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泪水开始沿着脸颊滑落。
  (救救我。斗和同学,救救我……)
  这些祈祷话语并没有传至斗和耳里。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讨厌这种死法。)
  然而,没有人知道银河正在发出哀叹。她好怕好怕,好想放声大哭、好想出手抵抗,却无法从死神的魔掌中逃离。泪水止也止不住、不断满溢出来,弄脏银河的脸,扰乱她的心。
  怪物并没有把银河的悲伤看在眼里。它利用触手抓起她的身体,将银河从头生吞入腹——
  *  *  *
  刀刃以惊人的力道划破空气。
  老太婆怪物—刹婆瞄准一花,挥下手里的巨大菜刀。闷闷的声音响起,坚硬的混凝土地被刀砍伤。看那骨瘦如柴的手,万万联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怪力。但从怪物的身高来看,破坏力确实能达到如此境地。
  然而,现场并未散见少女的肉块。不仅如此,连点血迹都没有。
  「好危险喔,真是的!」
  这声音跟现场情势格格不入。里头蕴含怒意,但以一个命在旦夕的人来说,声音听起来又过分轻快。
  「刹吧~?」
  刹婆扭动脸部,朝声源方向看去。那里站着手叉腰际、腮帮子鼓鼓的金发少女。
  「老婆婆,你挥那种东西也太危险了吧!若不足一花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早就重伤了。一花现在超生气的!」
  一花指着刹婆,朝它大肆发飙。后续发展太出乎意料了,害真湖连半句话都吭不出来。
  真湖知道一花的运动神经比常人选优秀。因此,藉助那超乎常人的反射神经避开怪物攻击尚在理解范围内。然而,一花当下的言行实在跟真湖所料相去千里。
  刹婆乍看之下像个老太婆,身高却将近有三公尺,没眼没鼻的脸活脱脱是个怪物。最重要的是它浑身散发异样气息。一般人早就察觉了吧。发现那家伙不是人,而是怪物。然而一花却——
  「老婆婆,你遇到不如意的事对吧?还是说想试砍?不管怎样,对人挥菜刀都是件坏事!」
  「刹吧——」
  刹婆吐出白色寒息,缓缓地朝一花走去。
  一花气呼呼地瞪着刹婆,表情逐渐由愤怒转为诧异。迟了一会儿,一花才发现老太婆有诡异之处。
  「咦,老婆婆。你怎么这么高啊?」
  「刹吧!」
  是想回答一花吗。话虽如此,刹婆的回答听不出在表达什么。
  「老婆婆,你的脸怎么那么像妖怪啊?」
  「刹~吧~」
  刹婆依旧给出意思不明的回答。一花的表情渐渐紧绷起来。
  「老婆婆,你的菜刀怎么那么大?」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咆哮出声,同时挥高菜刀,下一刻,那把白刃就划破一片浅绿的世界。
  「哇哇!」
  一花透过出类拔萃的反射神经避开攻击。但怪物立刻展开追击。它横向砍来。一花当场来个后翻,再度避开攻击。
  「这、这家伙搞什么!」
  一花自言自语,口里发出悲鸣。
  「刹吧!」

  刹婆再次举起菜刀。但目前距离一花数公尺远。它没办法砍中猎物。一花似乎也知道这点。她脸上带着警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观察刹婆。
  「一花,你快逃!」
  真湖不由得高喊出声。她知道刹婆这次举刀想做什么。那能力非常棘手。特别是一花的注意力全放在怪物视线及脚跟上。先前真湖曾听一花说过。要想避开攻击,关键就在于对手的呼吸节奏及眼神,其他还有观察脚部重心。因此一花才没有移动。她认为对手还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真湖的叫喊听在一花耳里想必没什么特别意涵。再加上一花没注意到自己正面临死亡。
  (该怎么办才好?)
  真湖好想哭。若自己没有受到制约,她马上就能告知一花怪物的异能力,能从怪物的攻击下拯救一花,这让真湖焦虑不已。
  怪物的菜刀刀刃宛如有血渗出一般,已染成红黑色。情况迫在眉睫。
  「一花,注意看菜刀!」
  真湖孤注一掷地叫道。接下来就只能赌赌看一花的反射神经了。
  她瞥见一花的视线移动。
  刹那问,刹婆挥下染血的菜刀。它跟一花的距离仍相当遥远。一般来说这种举动毫无意义。但这次却不同。
  菜刀刀尖原本染着红黑色的血块,这时依利刃形状剥离,速度猛烈地飞出。斩击瞬间飞越好几公尺的距离。锐利程度三两下就能将人劈开。
  下一刻,一花的身体就会被一刀两断。妯那矮小的身躯眨眼间就会化作两半沉默肉块,往冰冷的地面倒去。
  不,并非如此。
  那只是真湖看到的幻影罢了——
  「好、好险~」
  一花松口气地喃喃自语着。她在临危之际采滑垒姿态倒向地面,适时避开刹婆射出的斩击。
  喀铿。
  坚硬的金属音响起,真湖大吃一惊。定睛一看,上头写有PS室的门板下半部一分为二,硬生生朝地面砸去。应该是被刚才那道斩击劈断的。除此之外,大量水流透过被砍的门涌进。
  糟了,真湖心想。难道她们注定命绝于此吗。这样子地下一楼将会灌满海水,沦为人类无法驻足的海中世界。然而,真湖也已经无计可施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带一花逃出此地。
  真湖想着想着就看向一花,当下目睹她心中一直害怕的事态上演。
  刹婆缓缓靠近一花。不过,一花却维持躺倒在地的姿势、没有动弹。
  「一花!」
  听到真湖的声音,一花扭动恐惧的脸庞看向她。一花在害怕。
  她之所以能灵活采取行动,全是因为性格单纯、不会思前顾后,身体在感到害怕前就动了。但当她直接面对死亡,目击超乎想像的现象时,恐惧就找上门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思考在焦虑下变得一团乱。虽然很想帮助一花,真湖却没那个能耐,这让她急到快哭出来了。这样下去一花会被杀掉。她不甘心又好难过、觉得自己好没用。自我厌恶的情绪令眼前景象扭曲起来。
  紧接着,一花终于落入刹婆的射程范围。就在那时——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数道惨叫声从上方传来。声音叫得极为凄厉。参杂平常绝对不会听到的异样情感。混乱的脚步声踏得地面阵阵作响,好几名游客出现在地下展示场。一头栽进怪物刹婆现身的领域——
  「刹吧——」
  刹婆咧嘴一笑。比起眼前的一花,它似乎对后续入场的人更感兴趣。那边有大量的猎物、一堆玩具。刹婆跳到带头跑的男人面前,就此挡住去路。
  「别挡路!给我让——咦?」
  这句话成为男人的遗言。刹婆挥下菜刀,将男人的头劈成两半。血量比预料中还少,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类突然间变成死尸,看起来就像幻觉。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旁的女性直接目睹男人死状,惨叫声划破空气.
  刹婆用左手抓住男人的身体,迅速抽出菜刀,接着就瞄准该名女性横砍过去。
  迸!
  闷闷的爆裂音发出,女子的身体顺势裂成两半。散乱的内脏宛如海菜,自断面涌出,当她的身体阵阵抽搐时,那些内脏就像活体般蠢动。
  「刹吧啊啊啊啊!」
  刹婆朝只剩上半身的女性身旁一蹲,用手按住她的头部。接着以右手插入断面,抓取出某样东西。
  那是有人类拳头大的粉红色物体。刹婆握住那样鲜活跳动的东西,一举塞入口中。
  「生肝————!好吃————!」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再度爆发。游客们连滚带爬、试图逃离此处,却跟后续进入地下展示场的游客们撞个正着,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游客慌成一团,这看在刹婆眼里肯定是最佳的狩猎场。
  「刹吧——!」
  刹婆发出雀跃的声音,一面举起菜刀,一面冲进游客群里。
  真湖再度带着一花逃离。她们前往人烟稀少的后台通道。趁刹婆忙着袭击其他游客时,她们顺利逃出地下展示场。
  真湖悄悄窥探一花的样子。海绿色的纯真瞳眸因恐惧瞪大,脸上毫无血色。平日一花绝不会流露这么憔悴的神色。那里只剩目睹人们凄惨死状后大受打击、展现小女孩应有脆弱的少女。
  怪不得她会怕成这样,真湖心想。
  一花跟看惯尸体的自己不同,她几分钟前还活在平凡世界里。这么一个天真无邪、涉世未深的女孩,面对人世间险恶残酷的现实,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啊。」
  这时一花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跌倒了。真湖当下想出手撑住她,但一花自食其力站直,反倒害真湖摔落地面。
  「啊,野真,对不起。」
  「不会,没关系。」
  真湖在心中暗嘲自己反应慢半拍,她一面调整眼镜位置一面起身。紧接着,一股战栗的感觉窜过背脊,让她僵在原地。
  「……啊……啊啊!」
  真湖仅能挤出沙哑的声音。
  一花察觉有异,她小心翼翼地顺着真湖的视线看去。不过,一花立刻就放松戒心。当然了。因为那里站的并不是怪物。而是人。不过,「他」比怪物更恐怖——
  「怎么了,小妹妹。你为何怕成那样?我出现在这很奇怪吗?」
  嗓音听起来很有张力、特别,在幽暗的后台通道内回荡。那声音能在瞬间夺去他人注意,故发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只是真湖,任何人都会为他的话所惑。就连一花也不例外,她就像被雷打到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
  「其实,理由很简单。你有没有听过『虚构游戏论』?就是在某所大学里,让学生们进行简单的游戏。得分最高者获胜,规则并不复杂。学生们都放胆去玩游戏,还用了各式各样的策略。直到这句话出口——『游戏点数可兑换成现金。点数是负值的人将换算成学费加计。』接下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学生们原本都采用复杂又大胆的策略,这时却变得保守、采行低风险策略,只敢用些简单的战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一花及真湖皆错愕地听「他」说话。话来得太莫名其妙、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简单来说,小女孩。就算你拚命想挤出最圆满的解决方式,思考范围也会因风险考量遭到限缩,最后跟话里的学生一样,只敢做些单纯、直截了当的选择。所以说,我能看穿你的行动也是其来有自。这话没错吧?」
  真湖感到一阵绝望,就好像地面突然落空、整个人跌落地狱深渊。是否又跟上次一样,不管她再怎么逃,都逃不出这家伙的手掌心?
  「野真,你怎么了?」
  一花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安。她还没厘清状况。真湖心里明白必须尽早戳破这家伙的真面目。但却受到制约。
  「唔哇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惨叫声,疑似工作人员的男女飞奔进后台通道。他们口里叫着「闪开!」边与真湖、一花擦身而过,还打算通过「他」的身侧。
  「话说回来,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
  「他」似乎没把那对男女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我行我秦。下一秒,「他」就单手抓住男性工作人员的脸,以惊人力道举起对方身体。
  「啊?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握力想必很强,无论男子怎么挣扎,被抓起的头就是分毫不动。紧接着,「他」伸出右手,搭上男子惊叫呼痛的下颚。
  「住、住手!」
  真湖知道他想做什么,遂拚了命地大叫。然而,这不过是用来炒热舞台气氛的其中一项表演。
  啪滋——啪滋啪滋啪滋!
  现场响荡下巴肌肉纤维遭人扯成烂肉的诡谲声响。尖叫声随即化作狂风扫来。男子的下巴被「他」撕烂、失去半张脸,人依旧被定在半空中,正胡乱挣扎。
  「初次见面,日本一花。我是杀人鬼。」
  一花并没有吭声。她呆愣不已,光顾着凝视自称杀人鬼的人。
  「喂喂,还不快吐槽我。『明明就没杀人,还敢自称杀人鬼。』」
  杀人鬼从背后拿出斧头,放开失去下巴后痛晕过去的男子,男子一接触地面,「他」就用斧顽砸向那颗头。这次男子铁定难逃一死。事情发展得太过曲折离奇,在场所有人都忘了该做何反应。
  「好了,自我介绍结束,接下来就跟你们说说我现身的理由吧。简单一句话,都是为了找乐子。这里的怪物——哎呀说错了,应该叫狩魂幻兽才对?那些家伙都是杂碎,玩起来一点也不HIGH。所以我才来炒热气氛。开心点,小女孩。本人要来跟你玩游戏了。只是很简单的鬼抓人。你逃跑。我跟你哥哥负责追你。先找到的人就是赢家。如何?就连你这种笨蛋也听得出在玩什么吧?」
  「……为、为什么要扯到哥哥?」
  一花瞪视杀人鬼的嘴脸,接着又朝「他」背后看去。
  「喝哈哈哈哈!你认为我会随便告知背后原因吗?怎么可能。不过我还是稍微提示你一点好了!其中是有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没错,但最根本的只有一个。因为『我喜欢』。玩游戏只要有这个动机就够了。对吧?小女孩。」
  「你脑子该不会有问题吧?说的话好怪。而且一花才不会跑给哥哥追呢。胜负马上就见分晓了。」
  语气上听起来就像在要人,但杀人鬼浑身散发令人发毛的压迫感,让一花神情紧张。
  「无所谓,就当是送你的。如果你跟斗和真的是兄妹,又有血缘关系,应该早早就能相见。我搞不好会输呢。」
  「一花,不要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
  但真湖的话并没有进到一花耳里。刚才有几个字刺到一花的痛处,没三两下就让她失去冷静。宛如被人用线操纵般,杀人鬼正将一花玩弄于鼓掌间。
  「好啊。我就陪『你』玩游戏。」
  「这才配当斗和的妹妹。顺便告诉你一声,要是我先抓到你,你的头可会被扭断喔。就像在剥虾头一样。但假如是斗和获胜,我想想喔,就让你们几个跟斗和一起平安回原来的世界去吧。游戏时间就到隐形障壁消失为止。如果期间内都没被我抓到,就算你们获胜。啊啊,对了,旁边那个蓝发妹这次会当你的伙伴。你们就一起行动吧。」
  真湖听到后大感吃惊,身体为之僵硬。那事实一直害怕被人知晓,却在此刻遭杀人鬼说溜嘴。她真想立刻将自己的深蓝色发丝染成别色。一花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正神情呆愣地回望真湖。
  「那边那个女孩啊,上一次是我的搭档。不过你大可放心。这次玩『鬼抓人』,她会当你的搭档。我还想带她回去,可别把她弄死了。以上就是说明。这女的一死,游戏就开跑。」
  「咿!」
  听到杀人鬼点名,一直处于腿软状态的女性工作人员发出悲鸣。
  「求、求求休……别……别杀我。」
  「喂喂。你好歹也是个大人,应该知道人不可能接受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要求吧。不想死就拿东西跟我交涉。若你的提议够吸引人,我可能会改变主意喔。」
  「你、你的要求……我、我全都……照办。」
  女子的脸在泪水及恐惧下难看地扭曲着,她出声恳求。
  「这话真没意思。你找工作时该不会也端出这种无聊的自传吧?多来点个人特色好吗。」
  「……咦、啊……」
  听杀人鬼这么说,女子似乎一时间挤不出其他说词。那张嘴一开一阖,欲言又止数次,但最后都无疾而终。
  「不然这样好了。用你那秀色可餐的肉体诱惑我吧?在我尽情玩弄你的这段期间,保证不杀你。」
  女子一时间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脸上表情尽是错愕,过了一会儿又满怀希望地点点头。
  「交涉成立。」
  杀人鬼扯出一抹浅笑,缓缓伸手摸上她的脸颊。下一刻,「他」拧烂女子的耳朵。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这含糊的惨叫声,一花及真湖纷纷缩住身子。
  「……好痛好痛!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刚才不是约好要尽情玩弄你的身体吗?放心吧。我看起来像外行,事实上很专业的。不会把你弄死,会尽情玩弄你的肉体。就算你痛得挣扎、内脏都被扯出来、哭喊着要我杀你,直到我玩腻之前,你都不会死。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花。趁现在快逃!」
  女子更为凌厉的惨叫声自背后传来,沿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暗诡路,真湖及一花埋头跑着。


  第三章  那橘红  满心愤慨
  斗和心急如焚。
  他为了找适合当武器的东西才来到三楼咖啡厅,不出所料,这里并没有刃器。轻食店通常都使用预先切好的材料。
  虽然有餐刀及叉子、木筷之类的东西,但拿来当武器实在没什么杀伤力。或许他应该冒些风险,去厕所找长柄拖把才对。
  就在斗和试图另做盘算时,馆内响起广播声。
  「日、日本斗和先生,日本斗和先生。」
  广播里有女子颤抖不已的声音。明显听得出她在哭,里头混着吸鼻涕的声响。
  「杀人鬼有、有话向您转达。『唷,斗和。你还活着吗?焦虑不是件好事喔。思考狭隘百害无一利。来切入正题吧,我现在在跟一花玩游戏。要抓逃跑的她,是很单纯的鬼抓人。当然了,因为我是杀人鬼,一旦抓到一花,就会扭断她的脖子。我猜你应该会用尽心机阻止我。因为我想说,你不介意就难玩了。所以才留这些话给你,斗和。突然听到要玩游戏,你应该会很困惑,但我跟一花商量后,决定让你一起玩。若你在我之前抓住一花,就算你赢。假如你赢了,我跟你保证不杀你和你的亲友。祝你凯旋而归。』」
  话到这就中断了。接着是挪动纸张的沙沙声,她应该在念手稿之类的东西吧。
  「再来是给一般游客的。『嗨,各位。身为杀人鬼的我要跟大家说个好消息。你们目前应该更关心隐形障壁和怪物吧,那些东西在十二小时后就会自动消灭。假如你们能逃到那个时候,就能平安回家。如何?心情有没有轻松点?』——以、以上就是杀人鬼大人要跟大家说的——咦?为什么?你不是说念完就不杀我吗……不要,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之后,扩音器传出砸砍血肉的钝重声响。广播到这就中断了。
  斗和愣愣地统整广播内容。他知道里头包含好几条重要讯息,但事情来得太突然,脑子陷入轻微的混乱状态。
  首先是自称杀人鬼的家伙。从广播里的氛围推测,「他」应该不是在说谎或开玩笑。基本上,在这种状况下还播送那些东西,对方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恐怕就是杀害真湖父亲的凶手。
  此外还有个小地方,他留意到对方自称杀人鬼。师父曾说过,杀人鬼和杀人犯不一样。只不过,一般人都会将两者搞混。对方应该也是单纯的杀人犯,只是夸大地自称杀人鬼吧。
  斗和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指名自己,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跟一花玩起鬼抓人。不,想那些都是多余的。这是不必要的情报。有没有坑游戏都不构成影响,他一开始就打算去找一花。该做的事依然没变。根据刚才广播的内容,一花果然也到这个世界来了,目前平安无事。斗和的心情复杂起来。一方面安心于一花没受到伤害,但又不希望她待在这么凄惨的世界里。
  还有一样令他在意的事,就是刚才对方说这个世界的机制经过十二小时会自动解除。他纳闷自称杀人鬼的家伙怎么会知道这点,但斗和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上一场战役历经十一小时左右就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他不清楚十一小时后的事。倘若十二小时的说法属实,他就不需要涉险与怪物作战。
  不过,斗和却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杀人鬼为什么要特地告知这点?总不可能是为了消除游客的不安吧。
  (现在别去想些无谓的事了。)
  斗和摇摇头摒除杂念。继续思考无解的问题只是浪费时间罢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弄到武器。继续逗留在这一点意义也没有。
  斗和如此判断,接着就抓取好几把叉子跟餐刀,打算前往出口。才刚这么想,脚步就跟着停摆。
  ——天音川银河,她正浮在半空中。
  像是两条优雅邀游的鱼儿,银色双马尾正翩然飘动。不只是头发,蓝色的薄外套及百褶裙也在无重力状态下缓缓浮动。她被装在透明的巨大瓶身里,像极了生物标本。
  不,不对——
  斗和的精神面原本还企图逃避现实,这时却在一股热辣的冲击下逐渐厘清事实。
  那不是透明的瓶子。而是上半身像裸海蝶、下半身像企鹅的半透明怪物。银河就在它的胃袋里。
  她转动一双水蓝色瞳眸,捕捉住斗和的身影。那眼神既像在责备斗和,又像在跟他求救。她还活着。
  「天音……川?」
  为什么在受害前不开口求救呢?斗和心底萌生推卸责任的想法,但当他发现哭泣男孩的身影不知去向时,某种臆测就接踵而来。假如男孩遭遇怪物袭击,银河应该会发出叫喊,或者有其他反应才对。若她没有这么做,就表示男孩是怪物的可能性极高。
  刚才怎么没考虑到这点?难道自己已经忘了当初的愚蠢导致宁宁音被杀吗?
  一股负面的自我厌恶情绪油然而生,令他受熊熊业火煎熬。自己根本就没半点长进,可恨至极。斗和用力咬紧牙根,咬到牙龈都渗出血来。
  无视斗和悲怆的心情,眼前银河的身姿逐渐产生变化。
  她那身崭新服饰原本就像刚买的一样,此时却如污渍晕染般化开,肤色比例越来越高。双马尾的结松脱,长长银发扩散成银杏叶状。
  紧实的腹部、尖挺姣好的乳房、略为丰满的下半身、藏在淡色阴影深处的秘部,这些全都毫无保留地裸露出来。
  那具胴体在幽暗的水世界里闪动白光,少女特有的美丽姿态、乍看同学裸体的惇德感,两者交互结合,编织出时间也为之静止的幻惑美景。
  然而不久之后,那无与伦比的美妙突然转为丑陋死态。
  皮肤步上衣服的后尘溶解,血呈烟雾状喷出,瞬间灌满透明瓶身。从烟雾的缝隙间隐约可窥见些什么,看起来就像人体模型。上吊的好胜双眼沦为毫无个性的眼珠,又红又粉的肌肉纤维束呈网状包覆全身。但那些东西也在眨眼间溶解。
  当烟雾完全消散,瓶子里就只剩一具骸骨。仅管事实摆在眼前,却让人难以置信,关心他人又好胜的银发少女就此惨死。
  这样还没完,过了一会儿,那具骸骨又呈泡沫状溶解。像在昭告她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世上,消灭得彻彻底底。
  「不会……吧?」
  斗和拚命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喉咙深处涌上一股热意。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她。
  绝不让重要的人死去。
  然而,斗和这些心愿却没三两下就瓦解了。自怪物现身以来,时间都还没过去多少。危机明明刚降临不久,却在斗和没注意时,银河就像个毫无价值的东西,三两下遭到怪物啃噬。
  「开什么……玩笑。」
  恨恨的声音自口中流泻而出。黑暗怒意化作咆哮,从心底直窜而上。
  「开什么玩笑,别把人当白痴耍!怪物——————!」
  ——杀了你!
  明确的杀意如响雷贯身。肌肉膨胀起来,神经打出灼热的脉冲。眼前闪白一片,唯独感官分外敏锐。激昂之情燃烧至指尖,将破坏冲动传递出去。
  就在斗和眼前,怪物开始改变形体。
  水润的体态急速收缩,半透明的身躯开始染上色彩。接着就变成有些圆润的女子。怪物身上穿了套衣服,跟银河的一模一样。
  斗和猜不透怪物的企图。就算在人类面前变成人形,还是无法让对方放松戒心。它变成比原形体还矮的人类女性姿态,这么做反倒是自我弱化。
  「救救我~」
  裸海蝶怪物——海恶魔变身的女性顶着哀求神情接近斗和。但斗和自然是没有救它的意思。
  他默默抓起附近的椅子,大力挥出,用力砸向那个女子。椅子回传没什么弹性、闷闷的触感,将女子身躯打得阵阵摇晃。
  「救救我~」
  斗和无视女子再度发出的恳求,继续挥动椅子。女子几乎没有抵抗,整个人缩成一团,陆续承受斗和的攻击。

  若他之前没有跟水手服怪物对战过,良心或许会受到苛责。搞不好会犯下改以赤手空拳殴打怪物脸部的愚蠢错误。
  斗和在短时间内正确分析敌方情报。从酷似裸海蝶的外貌可以想像得出,怪物头部应该会有触手,也就是所谓的口锥。它会用那些口锥抓住猎物,再将猎物吞下,于腹中消化。因此攻击头部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之余,还会进一步提升被口锥抓住的风险。
  接着,斗和开始预测这只怪物的强度。它应该不是水手服怪物那型的,不会有强韧的颚部和手臂。动作很迟钝,智商想必也不高。就算拥有变身成人的异能力,它却只能讲些简单的单字,没办法进行沟通。在斗和的攻击下,它的表情一成不变、台词一再重复,因此上遖推论肯定没错。
  总归一句话,这家伙是三流货色。跟上次来袭的怪物相比,它明显不强。
  也因为这样,斗和无法容忍。自己从那场惨剧中生还,打倒白色怪物和猫蜘蛛,还咬死寄生在萌由里身上的怪物,居然没办法从这种下三滥手中保护银河——
  「可恶、可恶!把天音川还来!还给我——!」
  斗和咆哮出声,椅子同时自手中飞离。斗和捡起刚才抓椅子时丢在地上的餐刀,朝怕得缩住身体的女性剃去。
  「救救我~」
  怪物操弄毫无悲壮色彩的声音惨叫。斗和则拿刀狂刺。怪物的身体构造是个谜,怎么刺都不见血。这点更进一步激发斗和的残虐。
  ——滋。
  不经意间,左手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斗和光顾着拿刀攻击,左手却疏于防范,怪物企图抓住那只手。斗和立刻将手收回并拉开距离。由于怪物的动作很迟钝,所以并没有得逞。
  不,错了。既然左手吃痛,就表示已经遭受攻击。跟针刺差不多,这痛楚没有让斗和斗志消弭。不过——
  异变突然来袭。斗和才刚往后退,脚却无法动弹,害他难看地跌坐在地。全身都麻痹了,充斥着奇妙的肿胀感。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学蛞蝓缓慢爬行。
  不对,症状不只这些。
  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通过声带的神经彷佛受到堵塞,没办法将脑部讯息传达过去。
  (我懂了,天音川也是被这个——)
  斗和顿时明白银河来不及出声就被捕食的原因。
  这是毒液。恐怕是某种神经毒。是许多生物为了对抗物竞天择而演化出的武器。自己就是中这要命的一击。
  精神逐渐沉入幽深的悔恨之海。
  他擅自认定强得不像话的怪物是小角色、骄矜自满,最后落得惨败下场。遭冲脑怒意蒙蔽双眼,忘记考虑一切的可能性就妄加挑战,所以他才会失手。
  拚了命才从那场惨剧中幸存,牺牲无数的宝贵性命,继承他们的遗志——这条命好不容易存续下来,却要在眨眼间殡落。
  太不甘心了。
  假如一条命不久后即将结束,根本就没有大费周章留存的价值。为了帮助自己而牺牲性命的人们等同一文不值。横竖都是死,当初自那场惨剧中生还又有什么意义?谁都救不了。整个过程就只是不断的牺牲。到头来不仅无法保护天音川,就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得放一花自生自灭——
  『区区人类是没有余力保护他人的。』
  事到如今,斗和才深切体会睦月的话有多中肯。了解到帮助他人有多难。自己有多渺小。
  假如他没替银河报仇,而是选择逃跑的话,想必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吧。要是能活着将怪物的能力广播出去,应该会有人因此得救。然而,他却没这么做。刚才活像个事情不如己愿在闹脾气的孩子,冲去找怪物算帐,最后一败涂地。这是在惩罚他不愿接受自己没用的事实。
  裸海蝶怪物缓缓靠近。这次换它占上风了,然而怪物只顾着继续连呼「救救我~」。
  下一刻,海恶魔的头裂开,口锥从中窜出。它还从女人变回怪物,半透明巨躯充斥斗和的视线。
  斗和依旧跌坐在地,他抬眼仰望海恶魔。自己就要步上银河的后尘,彷佛从没来过人世,在怪物的胃袋里溶得一滴不剩。
  他很害怕。身处仿若幽暗海底的空间,心中恐惧感更甚。死是孤独的。未来总有一天会被人遗忘。
  自前次惨剧中存活下来后,他还以为自己很孤单。但事实却不然。身旁还有一花、操、银河陪伴。还有人跟自己说话、有机会成为憎恨对象、展开新的邂逅——如今回想起来,那情况根本谈不上孤独。跟死不一样。
  斗和静静地闭上双眼。神啊,至少要让一花活下去——
  「斗和弟弟!」
  此时一道强而有力的声音出现,激励斗和委靡的精神。圆桌攻击上来,将眼前怪物逼退。
  「现在不是腿软的时候,斗和弟弟!」
  似要将一切阴霾赶跑,华丽的俊颜映入眼帘。是山田喜一郎、青美空康隆、御手洗顺次三人组。他们拿圆桌当盾牌,用来冲撞海恶魔。
  心底扬起一股暖意。安心、喜悦、感动交织,心绪千回百转。斗和原想呼唤他们的名字,却因为中毒的关系出不了声。
  「样子好像不对劲。斗和弟弟,发生什么事了?」
  青美空察觉斗和身上有异,屈膝在他面前蹲下。隔着充满书卷味的眼镜,他睁着有神而秀丽的眸子,仔细观察斗和的身体。
  「啊……呜……」
  察觉斗和试图传递讯息,青美空撩起乾爽的发丝,将形状姣好的耳朵靠过去。
  「有……毒。手……」
  「——!?各位,那家伙的手好像有毒。要小心点!」
  「真的假的!」
  跟山田一起拿圆桌逼退海恶魔的御手洗惊声叫喊。大概是那瞬间不小心松手的关系,圆桌朝反方向推回,压向山田及御手洗。两人靠出类拔萃的运动神经左右跳开,避免被桌子压住。
  「用拖把!」
  应该是事先从厕所等地拿出的吧,山田抓住随意立于餐厅入口的拖把,朝御手洗丢去。自己改拿另一支,边打横拿住拖把,边跟其他人下指令。
  「青美空,斗和弟弟就交给你了。」
  「收到。用背的……可能有点难度。你会介意我用公主抱吗?」
  斗和表示不介意。在命悬一线的状况下,他可没那个心情害臊。
  「要是能找到东西来解毒就好了……」
  听到青美空的呢喃,斗和拚命挤出声音。
  「热……水、热……水。」
  「热水?热水怎么了?」
  青美空似乎没听出斗和的意思,他开口回问。
  「生物体内的毒多为蛋白质构成。应该是想利用热度改变结构吧。」
  青美空的疑问传入山田耳里,他正确解读斗和的意思。
  斗和多少可以猜到自已中的毒类似芋螺毒,那是不会激发痛楚的神经性毒素。但毒的种类尚不明了,或许跟一般海洋生物一样,里头参杂多种毒素也说不定。贸然选用消毒剂或血清的话,很有可能引发意外的化学反应,间接导致死亡。
  既然如此,选用仅有可能造成烧烫伤的隔水加热还比较妥当。山田说得对,生物毒素多半为蛋白质构成。蛋白质不耐热,隔水加热就会改变结构——也就是说成功解毒的可能性很高。然而,这只是相对于众多解毒法而言,单看方法本身的解毒成功率其实逼近零。
  「在这没办法弄到热水,要去一楼餐厅才有吧。那好,这只怪物就交给我们——唔喔搞笑!」
  御手洗突然自行吐槽。那是因为海恶魔彻底无视亮出武器的御手洗,选择笔直靠近斗和等人。
  「它搞不好是想先解决动不了的人。」
  「休想得逞!」
  御手洗大叫,用长柄拖把攻击海恶魔,但尖端却刺不进去。
  「唔。这家伙身体用什么做的啊。跟厚橡皮没两样。唔喔!」
  海恶魔以其中一只触手抓住拖把,连带将御手洗举起。御手洗当机立断地放开拖把着地,却被怪物手中的拖把打到,整个人弹飞出去。
  「御手洗!」
  他正好飞向山田所在处,山田则反应异常灵敏地接住御手洗。
  「唔,好痛!我没事啦,喜一郎哥!」
  御手洗擂扬双手,口里答道。他刚才临时用手掌挡住拖把攻击。
  「喂,那家伙往这过来了!」
  青美空紧张地叫喊着。他没拿武器,两手都用来抱斗和,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遭受攻击就糟了。
  「该怎么办?喜一郎哥。」
  御手洗在等山田做出判断。
  「御手洗你拿这个,我用桌子。」山田说着就将长柄拖把递给御手洗。「我带头,御手洗跟在我后面,青美空殿后。」
  「「收到。」」
  御手洗和青美空同时做出回应。
  青美空退至斜后方,山田和御手洗则递补过去。
  「我会拿桌子推挤怪物,做出一道防护墙,麻烦御手洗用长柄拖把攻击。我们顺着逆时针方向旋转出去,青美空再配合节奏前往出口。这样可以吗?」
  「不愧是喜一郎哥,太聪明了。」
  三人合作无间,一面牵制海恶魔、一面绕圆后退,将怪物诱导至青美空离去处。怀抱斗和的青美空自然而然抵达出口,接着就采奔出去。
  「青美空,我们的事就别管了,你快去一楼餐厅。集合点顺便定在那,若有突发状况就改去入口广场集合。我们也会找机会逃离的。」
  「收到。喜一郎哥跟御手洗也要小心。」
  斗和深感佩服。佩服山田喜一郎这号人物。他的判断力及现状掌握能力都很优秀,脑筋也动得快。再加上为人深得御手洗和青美空信赖,又愿意率先冲锋陷阵。他们几个处在当今情况下并未慌了手脚、陷入绝望,精神上还有余力帮助他人,想必都是有山田在的缘故。
  看在斗和眼里,他们三人非常可靠、耀眼夺目。面对怪物仍能同心协力,彼此熟到能开开小玩笑。乍看像群轻率的年轻人,里头却蕴含人类特有的力量。
  睦月说得没错,一般人光保护自己或许就筋疲力尽了。然而,就算出现拥有特殊能力的异能力者好了,光想靠对方闯关的话,很有可能会让宁宁音的悲剧再度上演。
  必须在对等的关系下同心协力。凝聚互相信赖、互补彼此缺陷的团结力量。人类很脆弱。所以才会聚集在一起,藉此跳脱物竞天择存活。人与人的羁绊,这是最强大的武器。
  ——那是名唤伙伴的力量。
  自己或许做错了也说不定。所以才会吃败仗。首要之务并非保护亲友,也不是搜寻武器,而是找寻能并肩作战的搭档吧?
  「喜一郎哥很厉害对吧?」
  应该是瞧见斗和脸上带着不甘与欣羡的色彩,青美空才会如此提问。
  「我们两个和女孩子走散了,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将我们整合成一队的就是喜一郎哥。他跟我们说,你应该知道从这脱身的方法。我们当时也在大水槽前。你之前曾被怪物追杀过?」
  斗和费力地点头回应。青美空则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那我得要点东西当作救你的报酬了。」
  应该是希望斗和分享所知情报吧。确实,在眼下这群人中,他或许是最理解当今状况的。但要说他握有帮得上忙的情报,其实又不尽然。这点让斗和感到内疚。
  「快到了……是说,我的体力实在大不如前。在你这个年纪时,我还是个生龙活虎的好动儿呢。我想,你们这种年纪应该最有体力了。」
  或许吧,斗和心想。他虽然没有参加运动类社团,身体却持续进行扎实的锻链。基础体力具有相当水平,测体力时往往都写下好成绩。锻链身体、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强,这些都让他乐此不疲并引以鸿豪。
  然而,现在却——

  斗和跟青美空平安无事抵达一楼餐厅。那里有游客靠在一起相依为命,也有人躲在桌子底下。餐厅里有分前台厨房及内部厨房,但用来区隔的屏风被某种锐利物品砍成两半。
  「依我看,应该是怪物老婆婆的杰作吧。」
  青美空喃喃自语,迈步朝内部厨房移动。斗和没看过他说的怪物。一想到还有别只怪物存在,斗和就绝望得几近晕厥。
  青美空将流理台的孔洞上栓,往里头注入热水。斗和被放在椅子上坐好,一面靠着流理台,开始浸泡被刺中的左手。水温再上去一点就会烫伤人。手部传来灼热的感觉,再加上热水冒着蒸汽,让斗和呼吸困难,但他隐约感受到毒素在消退。人体也是由蛋白质组成,温度没有高至烧烫伤等级就无法解毒,但有时较低的温度也能钝化毒素。
  青美空目前正按斗和指示找寻菜刀之类的武器。跟备有整班分量的学校不同,此处厨房似乎只放了最低限度的道具,找起来煞费苦心。
  ——诡异的窃窃私语声恰巧在这时传来。
  「哗哗……哎呀,看起来好好吃。」
  「嘿嘿嘿……你一个人吗?一个人?」
  「窸窣窸窣……他吓到罗。」
  一只蜈蚣出现。是背上长着好几张人脸的巨大蜈蚣怪。数也数不清的脚急促地动来动去,怪物正朝斗和爬来。
  斗和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这样下去他会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被怪物吃掉,沦为惨不忍睹的肉块。无法逃离、死亡的阴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让斗和恐惧得几欲发狂。
  「救……来……」
  他努力挤出声音求救,对方却听不见。斗和瞥见青美空正打开抽屉之类的,忙着在那找寻武器。他完全没发现斗和身陷危机。
  心头掠过一阵绝望。这正是不久前银河与自己的写照。一线生机就在眼前,却觉得离自己异常遥远。斗和眼角逐渐浮现泪光。
  「呵呵……不逃吗?」
  「窸窣窸窣……老朽最喜欢嫩肉了。」
  「……耶!耶!」
  人面蜈蚣喀喀喀地用磨牙表达雀跃之情。一想到自己接下来会被这只丑陋又恶心的怪物吃掉,斗和就有种咬舌自尽的冲动。
  就在那时,瘫在厨房调理台上的指尖触碰到某样东西。摸起来像坚硬的金属。是调理用的盆子。空盆子。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把这东西弄掉,想办法敲出声音的话——)
  斗和开始小心翼翼地动起右手手指。可能是隔水加热起作用,他能够慢慢移动手指了。在此同时,人面蜈蚣仍持续逼来。密密麻麻的步足接连蠢勤,看起来十分恶心。
  (要冷静,平心静气。)
  斗和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若不小心将这个盆子推到手指不可及处,到时就准备等死了。
  盆子边缘滑入食指及中指间,他夹住盆子使力。盆子边旋转边朝右侧——近走道处滑去。斗和改变手指位置,再次如法炮制。只要多弄个几次,盆子应该就会掉到地上去。
  不过,人面蜈蚣正毫不留情地进逼。像要粉碎斗和的冷静、引他失误似的,怪物逐渐缩短距离。心跳声近在耳畔。死亡阴影正确实逼近,吓得他心脏都快停了。
  (集中精神,我要专心才行。)
  斗和刻意不往下看,专心进行眼前工作。盆子缓缓地滑行。整个过程相当乏味、看似永无止境。然而,斗和正一点一滴地实现目标。紧接着,盆子总算自调理台落下。刹那间——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有惨叫声爆发。声音是从用餐区传来的。命运残酷无情,盆子落下的声音被惨叫声掩盖。
  「唔,又是怪物吗?」
  青美空抬头,神情紧绷地看向该处。
  「我过去看看情况。」
  他朝斗和抛去目光。斗和则满心期望地回看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现在没办法让青美空察觉,他就只能等死。
  然而,希望却落空了,青美空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出口。人面蜈蚣就藏身在调理台暗处,他完全没注意到。
  「哗哗……好可惜喔。」
  「嘿嘿……哭了吗?你哭了?」
  「窸窣窸窣……真是促进食欲。」
  人面蜈蚣逼至眼下,唰地抬起头来。斗和已经无力回天了。
  (——开什么玩笑。)
  刹那间,激昂的怒意自心底窜升。剧烈热度烧灼着身体。怎么能乖乖进怪物的肚子里,这念头开始支配全身。
  不过,虽然有激昂的情感发号施令,受毒麻痹的肉体却动弹不得,斗和的身体仅有细微动作。这动作虽细微,却影响处于微妙平衡的重心。一方面也是刚才想弄掉盆子,手部移位间接导致重心受到影响。
  下一刻,原本靠在调理台上的斗和硬生生滑落。他的头就这样撞上人面蜈蚣头部,全身体重将怪物压倒在地面上。
  这穷途末路的攻击应该没有多大效果。然而,刚才那一下却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人面蜈蚣受到攻击,身体泛起一层淡绿色磷光。片刻之后,那些光化作无数的光粒,如溶于阳光的雪片般消失无踪。
  斗和呆呆地眺望这一切。心里开始起了疑窦。这显然不是生物会有的死法。不,就算是怪物好了,之前也没看它们这样死过。总觉得里头藏了什么重要秘密。
  「斗和弟弟!」
  是青美空的声音。虽然迟了一些,但青美空总算来到斗和身边。不过他并没有发现消失无踪的人面蜈蚣曾经存在过。
  「水壁往这边靠近。这里也危险了。」
  青美空再次抱起斗和奔跑,但没跑几步就放下斗和,在那调整呼吸。
  斗和冷静的脑子当下就察觉事实。对方已经没有体力了。抱着人逃亡,这比想像中更花体力。青美空恐怕已经没有抱人的体力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打算带着斗和逃离。但——
  他们撞上抱头鼠窜的游客,两人一股脑地摔到地上。这一撞可谓致命。足以让人在体力、时间上放弃挣扎。
  水壁近在眼前。就算青美空还有抱斗和的体力,那移动速度也无法逃离水壁。青美空似乎有相同想法。他的表情写满懊恼、看起来相当苦涩。
  斗和与青美空四目相对。他静静地点点头。对方霎时瞪大双眼,最后遗憾地皱起脸庞,口里吐出话语。
  「——抱歉。」
  接着,他丢下斗和,跟其他游客一起逃离。
  斗和心想这样就够了。他并没有责备青美空的意思。这是上次惨剧发生时,自己对许多学生做过的事。他早就做好遭报应的心理准备了。为了活下去应该拚命挣扎求生,但刚才那样显然只会一起丧命,他不该巴着对方不放。斗和的理性层面如此判断。
  水壁碰触到斗和的脚。在浮力作用下,斗和的下半身逐渐浮起。就像被人吊起,他的身体逐渐没入水壁中。
  外界声音有所变化。声音及光在水里的传导方式不同于空气。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就近在你我身边。那就是水底。庞大水量刺激着黏膜,自斗和口鼻入侵。透过味觉,他意识到这是海水。
  气管在痛苦哀号。海水杜绝了一切氧气,带来灼人的刺激,痛苦的讯号不停往脑髓送。剧烈疼痛不分青红皂白地唤醒求生意志,一发现那行不通,就没头没脑地迁怒,对身体施加折磨o
  以前曾在某处读过。最痛苦的死法是溺毙。这种情况下不会马上死亡,窒息的剧烈苦楚将持续到最后一刻。没有肾上腺素的麻醉,意识一中断又会立刻被窒息的痛苦唤醒,在反覆昏厥与惊醒的过程中,漫长如永恒的苦刑将持续不断。
  真是不可思议,斗和心想。
  哺乳类从前曾经生活在海里。因为在海中生存战败北,才会逃到陆地上,结果过得欣欣向荣。但人类不同于鲸鱼等生物,没办法回到海里。只能永远离开故乡。
  人类获得生命的瞬间是在羊水里,一旦开始呼吸氧气、呱呱坠地后,人就没办法重回水中生活。就算回到水里好了,他也会跟现在的斗和一样,在漫长如永恒酷刑的痛苦中徘徊。
  假如人类有朝一日离开地球、逐渐适应宇宙生活,肯定无法再次回到地球生活。到时就会跟人类建造水族馆来缅怀海中生活一样,展开宇宙生活后,人类或许也会造个地球拟似空间,藉此获得慰藉。
  这时某样东西打断不具意义的思考,是飘过漆黑海域的人类尸体。那死尸头部被切去一半。身上带着破破烂烂的肉片。外露的内脏在水中拉伸,如水母触手般漂动。
  在这混浊暗蓝、模糊血肉交织的世界里,怪物身影隐隐浮现。大小跟海豚差不多,颚部下方还有疑似鱼鳃的东西。怪物恐怕就是用那玩意撕裂人类的吧。
  目击怪物身影就只有短短一瞬间,那巨大躯体开始以媲美海豚的速度移动。刹那间,视线混乱地旋转起来,身体也跟着受到挤压。上下空间感开始变得模糊。自己如今身在何方?没有半样东西能指明方位。跟被丢进洗衣机没两样。
  会有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恐怕只是怪物变换方向时,尾部摆动引发海流使然。然而人类的身体如此渺小,光这点流动就被搅得天翻地覆。
  好强。怪物太过强大了。我怎么可能胜过它——一阵绝望侵蚀着斗和的心神。
  『斗和、斗和。觉得没办法赢不等于没胜算。人类曾遭遇无数困难,过程中绞尽脑汁、互相帮忙,最后才能跨越一次次的难关。所谓的克服,必须努力不懈、从错误中学习。』
  「可是,师父。若是想不出办法,到时又该怎么办才好?」
  『像这种时候,你要先从自己能力所及的点开始下手。动动你的手,动动你的脚,有时在你活动身体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会出现一丝曙光。听好了,斗和。比起光动脑子想,边做事边思考对策更能找出答案。』
  没错。师父的话总是很正确。能不能产生作用是其次。重要的是先动动手脚挣扎。话虽如此,斗和的身体仍然遭毒液瘫痪。
  不,错了——
  他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变化。
  在动了,能活动了。手脚自由了,整个身体都重获自由。但人才刚沉溺在这感动里不久,一道障壁就突然现身,硬生生撞上斗和的身体。身处短短几公尺外都看不清的海中世界,熟悉景色窜入眼帘。看样子他再度流入刚才用热水解毒的内部厨房。
  紧接着,天旋地转的视线捕捉到某样东西。
  斗和清醒过来。思考回路越见清晰,求生意志急速涌上心头。他伸出右手,抓取某样东西。接着又搭上左手,紧抓住唯一的希望。
  呼吸相当困难。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无视细胞在大声抗议要汲取氧气。稍有松懈,意识就险些中断。不过,他可不能放弃。
  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斗和抓住门板把手。他的运气很好,那扇门正好能向外开启。也就是说——
  门锁喀嚓一声解开,斗和顺势转动门把。
  瞬间,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劲力道推出。海水原本挤压着整座房间,一发现出口就猛然朝该处流窜。在此同时,那些水更将斗和推往走廊。
  外界声音回复原本的样子。呼吸困难的感觉消失,包裹住身体的冰冷压力随之逝去。坚硬的地面在斗和身上撞出痛楚,但他没空管那个了。暌违已久的氧气重回体内,他的肺正大力汲取。
  斗和边咳嗽边判断自己应该尽快保持距离。待在这有可能再次被海水吞没。然而当他往后一看,立刻发现诡异之处。水壁超过门些许就不再扩张。就好像变成一块果冻。过了一会儿,那些水又收回门内。
  斗和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领悟这资讯相当重要。水壁的扩张范围有限。看起来好像能随着房间形状作某种程度的自在变形,但八成是以怪物为中心,在它四周生成海水吧。
  那就表示水量有一定限度。斗和的担心并不会成真,水族馆并不会在怪物能力肆虐下彻底没入海中。就只有怪物周围会灌满海水。
  缓和呼吸之余,斗和亦感到心安。最糟的情况得以避免。此外,他不仅存活下来,身上的毒也解了。那或许是种来得快去得快的毒。
  斗和如今身处厨房后头的阴暗仓库。这里并没有登载在导览手册上。他发现前方有更衣室,随即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被海水弄湿后变重,成为夺去身体自由的枷锁。装备很重要。虽然效果没有角色扮演游戏那么夸张,但在严苛环境下,装备有无往往决定生死。
  更衣室并没有上锁,随便谁都可以进入。斗和满心祈祷地打开置物柜,里头有泳裤及上半身用的泳衣。尺寸有点大,但拿来穿应该没问题。斗和毫不犹豫地脱去身上衣服,将泳衣泳裤换上。
  *  *  *
  「一花,走这边。」
  真湖拉着精神有些恍惚的一花,进入四楼的饲育员专用室。这里是照护鱼群用的工作人员专月房。就在贯穿二楼、三楼的圆柱水槽正上方,那是个反射海水亮光的蓝白色空间,可以听到清凉的流水声。
  真湖动作飞快地锁上房门,跟一花并排坐在房间一角。看见一花的表情,真湖整颗心都要碎了。往昔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已不复存在。眼前只剩怕得发抖的寻常女孩。
  真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一花的命。所以,不管她采取多么出人意表的逃生方式,杀人鬼都能轻易预测真湖的行动,并在前方埋伏。就是这点可怕。那家伙不是普通的杀人鬼。他脑筋动得飞快,还很擅长操弄人心,洞察力敏锐得像拥有读心术一般。
  身上的颤抖止也止不住。无论她逃到哪,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出对方的手掌心。真湖为此恐惧不已。恐惧感快把她逼疯了。
  「野真。一花头脑不好,可能判断错误也说不定,但我们不该待在这。」
  一花小声说着。真湖则吃惊地望向她,只见一花脸上表情相当坚定。感觉不像临时起意才说的,而是左思右想后下的决定。
  「那么想是错的,一花。外面很危险。有怪物,还有那个杀人鬼在。躲在这里比较安全!」
  真湖恳切地说着。一花判断错误。若在外面没头没脑地乱跑,只会被杀人鬼、怪物杀掉。不过,找个上锁的房间躲起来,敌人就不会发现她们。只要像这样安静地待着,等待灾厄过去,危机就不会降临。接下来就只要安分地等待,直到隐形障壁消失——
  「我觉得,野真想说的不是安全,而是安心。」
  这话简直是当头棒喝。在责备真湖心中的胆小、怯弱。
  「安心是在保护自己的心。可是安全不一样。安全的『全』代表全部,就是说要保护大家的心。」
  「你说错了。」——真湖没办法这么说。一花将『全』这个字的意思搞错了。所谓安全是确保自己的肉体平安无事。不过,一花话里蕴含的精神无比正直,直指根本道理。
  「妈妈以前曾经说过。不能弄错受伤的时机。」
  「咦?」
  「一旦选择不伤害他人、不伤害自己的方法,往后只会越陷越深。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太迟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弥补。这样下去,伤口放越久就越要命。最后绝对会后悔。」
  怦咚,真湖的心脏跳了一下。内心的动摇以悸动方式呈现。自己会从那天开始过上有如恶梦的人生,不就是害怕受伤、越陷越深的结果吗。这疑问逐渐在心中抬头。
  「所以说,要先主动出击。这檬一来,最后受的伤再怎么样都不会超过当初预期。有句话不是说『攻击就是最强的攻击。』吗?」
  「『攻击是最强的防御。』才对,一花。」
  「咦?攻击怎么变成防御了?」
  一花当真想不透,真湖也跟着苦恼起来。她不晓得该不该进一步说明,结果反倒问出内心的疑问。
  「一花你不害怕吗?这里有杀人鬼在……还有怪物。」
  「……很怕啊。老实说,一花怕得要死。怕最后会死掉。」
  「既然你会怕——」
  「可是,会怕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是坏蛋,我们才要挺身而出啊?就因为他们坏,一花才会怕得要死。如果说,我们一点都不怕对方的话,那就是我们错了。表示一花跟你是坏蛋,对方是好人。假如对方是好人,我们根本就不会害怕吧?」
  会怕很正常,受伤也很正常。挺身对抗恶人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一花的论调。
  「……或许吧。或许是那样没错,但就不能一直藏在这吗?只要藏到时效过去,我们……就能得救。」
  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含糊。讲得一副自己也没自信的样子。然而,真湖又没其他东西好依据。只能心存一丝希望。
  「问你唷,野真,要藏到时效过去,真的有办法吗?还有,我猜那家伙应该也很清楚我们会怎么做。」
  冷意窜过背脊。一花恐怕料得没错。杀人鬼很可能知道自己会找地方躲藏,也知道她们藏哪。要想从那家伙的魔掌中逃离,或许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说,我们要在游戏中获胜。来去找哥哥吧。」
  眼见真湖沉默不语,一花大概解读成肯定。她语气坚定地做出宣告。
  真湖很想告诉她输赢毫无意义,却说不出口。那个杀人鬼说谎成性,个性随兴到没几秒前说过的话都能矢口否认,但这些都在制约效力下硬吞于心底。就算在游戏中获胜好了,也不保证那家伙不会杀她们两个。
  「不只这样,去找哥哥还能跟他见面。然后一花要跟他说。告诉他杀人鬼的事。哥哥他啊,并不是比一花还早出生才当『哥哥』的。他的头脑比一花好,人又很可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克服。所以一花才会叫他『哥哥』。他是一花引以为傲的哥哥,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一花眼神直率,表情给人一种高洁的感觉,语气里带着骄傲。看到这样的她,真湖觉得好耀眼。有那么一瞬间,内心甚至浮现斗和也许能拯救她们的幻觉。然而——这是下可能的。光凭他一人无力拯救。判断根据显而易见。
  「每次一花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都会用哥哥的思考方式模拟。假如哥哥现在的处境跟一花一样,他肯定会想办法在游戏中获胜。一花跟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但至少不要让哥哥幻灭。这就是一花的存在证明。证明一花是哥哥的妹妹。」
  一花对「自己不是斗和的亲妹妹」一事相当自卑。但据真湖所知,那只是一花擅自认定的,似乎没有任何根据。
  「一花你怎么会认为两人非亲兄妹呢?」
  「那是因为,妈妈跟哥哥的头脑都很好,就只有一花很笨。哥哥也说过嘛。智商会遗传。如果智商不会遗传,人类就会生下跟猴子、鸡一样笨的人。」
  真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她不清楚一花是在什么情况下问这问题的,但斗和回答时似乎完全误解一花问问题的意图。
  「唔哇,怎么会这样?」
  突然间,一花发出惊呼。真湖回过神,这才看见水正从北边的门入侵。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里是四楼,水应该还没淹到这里。但她立刻就在心里暗骂自己蠢。
  「一花,快去外面!」
  真湖大叫,接着跑向靠近走廊的门。饲育员专用室没有窗户,所以她只能推测淹水情况,继续待下去应该会溺死。一部分是出于焦躁,真湖解门锁花了些时间,她开门后跟一花一起奔上走廊。朝窗外看去,宜通三楼的垂直风洞映入眼帘。
  巨大的水团就浮在半空中。违反重力规则,水团如颗肥皂泡般飘浮在半空中。其中一部分水已经渗进真湖她们刚才待的饲育员专用室。
  不同于施加防水措施的电源供应室、空调设备间,饲育员专用室对水毫无招架之力。基本上对方可是怪物,肯定能破坏房门。
  真湖一直忘了这点。刚才还以为找个地方躲就能度过危机,自己真够丢人现眼。
  「那是什么?」
  一花惊叫出声,但真湖在制约作用下无法回答。不过,一看到水体表面上漂着死尸,一花立刻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一花。拜托你答应我。绝对不要跟怪物战斗。也不要出手救其他人。求求你!」
  「……野真?」
  「就算一花再怎么厉害,那么做还是太危险了。就算你是『金色的究极兵器』(Ultima Weapon)也打不过它们的。」
  话里提到金色究极兵器,那是一花在小学里的昵称。由于她有卓越的运动神经,曾大显身手,所以常被找去替比赛助阵。有她出席的比赛不曾吞过败绩。因此她才会被冠上那个绰号。只不过,她的万夫莫敌拿到这就行不通了。
  「斗和哥哥一定也会这么做。要决定事情的先后顺序,避免将有勇鲁莽及勇气混为一谈。一花你是斗和哥哥的妹妹对吧?既然如此,你就要听我的话。请你答应我。」
  这招很卑鄙,但跟杀人鬼用的招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会刺激一花的自卑感。倘若自己不这么做,一花肯定会鲁莽地挑战怪物。
  「……嗯。好。一花答应你。一花再怎么笨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它们。」
  真湖和一花从四楼穿越员工通道,往下来到三楼,进到数名游客在休息的科学教室。也就是一花对银河过肩摔的地方。
  游客们注意到真湖她们后一度展露警戒态度,不过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并发出疲惫的叹息。大家的脸色都很阴郁、写满疲劳,身上满是血污,甚或负伤。里头还有人不舍地抱着部分遗体。看起来好像电影里的野战医院,真湖心想。
  「问你喔,你有看到一花的哥哥吗?他叫日本斗和——」
  一花道出斗和的姓名及特征,不过人们似乎都没见过他。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家都没余力管他人闲事吧。
  「对了,杀人鬼其实就是——」
  一花努力想告诉大家杀人鬼是谁,但游客的反应都很冷淡。大家应该都有听到刚才的广播才对,却不怎么在意杀人鬼的事。是有几道空洞的视线射来,不过里头尽是淡漠。
  「还有——」
  「吵死了——!」男人的怒吼打断一花。「杀人鬼算什么!现在有怪物啊!哪还顾得了杀人鬼!」
  「那家伙早就被怪物咬死了!」
  真湖的胸口一阵刺痛。果然,杀人鬼带来的恐惧不敌怪物。大家都不知道真正可怕的是谁。
  「啊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有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大家的目光全往某处集中。那里出现一只身体像章鱼,身上长了九只蛇足的怪物。
  「那是……什么?」
  一花似乎是第一次目睹章鱼怪物。那只怪物缓缓地将染血犄角指向她,她则用惊愕的眼神盯着这一切。
  「一花,快逃啊!」
  紧接着,章鱼怪物——邪神兽猛力弹射过来。在零遮蔽物的空间里,它笔直飞向一花。
  一花也在那时做出反应。她动作俐落地朝旁侧身闪避。接着就地转身,踢出一记回旋踢。在换气的刹那,她不仅避开敌人攻击,还反将一军。这等连技只有一花才办得到。不过——
  邪神兽紧急煞车。完全无视牛顿第一运动定律,它的停止方式根本不合常理。这是异能力。一花原本配合怪物的动作释出踢击,这下自然是扑了个空。料准攻击后的她浑身破绽,怪物再次加速冲来。
  「——痛!」
  事情就在瞬间发生。邪神兽正打算刺穿一花的头,她上半身却大力后仰。背与地面呈平行角度。千钧一发之际,邪神兽贯穿一花的残影,整只飞了出丢。接着就刺中一花后方的男性背部。
  「好痛,痛死我了,可恶!」
  男人痛苦哀号,邪神兽的触手则绕上那具身躯。之后就是一阵骨折的声响。
  「一花,趁现在快逃!」
  一花整张脸刷白、人僵在原地不动,真湖则用力拉住她的手。
  「一花不是故意……」
  「这不是一花的错,不是你的错!」
  真湖大叫,拉着一花逃离此地。她们跑向通往广角大水槽的漆黑坡道。黑暗回廊似要营造通往广阔深海的氛围,如今只令人感到不安。真湖和一花原本打算钻进里头,脚步却顿时停摆。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
  「谁快来救救我!」
  坡道彼端传出惨叫。声音凄厉得令人胆寒。不会吧,真湖一颗心因突如其来的念头紧缩。
  脸上写满惊惧的游客们自黑暗中连滚带爬地逃出。紧接着,喀沙喀沙、疑似虫足摆动的声音传入耳里。
  「这、这是什么?有东西在那。听起来好可怕。」
  一花往真湖的肩膀靠去。对了,真湖心想。跟那活泼开朗的印象相反,一花很怕蟑螂或蜈蚣之类的东西。
  骚动了一会儿后,怪物总算现出那丑陋姿态。是巨大的蜈蚣怪——人面蜈蚣。有好几只,它们沿着墙壁爬行、贴在天花板上,边咬人边现身。
  「——咿!」
  一花发出嘶戾的惨叫声。鸡皮疙瘩瞬间立起,整个人紧抱住真湖。接着,一花正想与真湖结伴逃出这里时,眼角余光朝栏杆外瞥去。
  在科学教室和坡道间有个状似阳台的地方。应该是给游客休息用的,从那可以俯瞰二楼的入口广场。也就是说,只要顺利从五公尺高的地方跳下,人就能降落在二楼。若只有一花一人,这么做或许可行。然而——
  「野真,我们回去吧。」
  一花的判断飞快。她决定回到有章鱼怪物的科学教室。
  这时真湖紧咬唇办。「一花你自己逃吧。」——她将这句话吞回。就算她那么说,一花也不会干脆地照办。现在没空跟一花争辩了。她只能在心中乾焦急。
  邪神兽还在吃刚才那个男的。九只触手全钻进男人身上的孔洞,吞食着体内血肉。男人死时还朝她们裸露臀部,那凄惨死状令真湖精神耗弱。
  趁怪物还忙着捕食,真湖她们跑出科学教室,进入水槽遮挡下蜿蜒崎岖的深幽回廊。
  「你好可爱喔。」
  她们跑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一个脸上挂着微笑的胖男人挡住两人去路。一花脚步一顿。真湖也跟着停下脚步,警戒地看着男人。她心底有股不祥的预感。
  「你好可爱喔。」
  男人不断重复同样的话。似乎没发现大家奔头逃窜,有种状况外的感觉。
  「闪开,别挡路!」
  没头没脑地,一名瘦皮猴青年自一花背后冲出。他打算推开那个胖男,却没能做到。青年的身体先是一震,接着就不自然地僵住,一个劲地往地上倒去。
  他一倒下,胖男的头部就裂开。半透明口锥朝青年身体缠绕过去。
  「唔哇,那是什么?」
  一花发出悲鸣。
  「一花,快趁现在逃走!」
  真湖的心脏也怦怦直跳。假如反应慢半拍,搞不好就换她们被抓。
  裸海蝶怪物出现在被水槽一分为二的某侧通道上,真湖她们选择跑向另一条通道,直指出口。
  然而,这次又遇上自前方回流的人群。
  「该不会……」
  最坏的预感毫不留情成真。海底隧道里出现巨大水壁。这异能力是刚才袭击她们的怪物所有。那家伙应该是透过四楼的风洞移动,最后才下到这边来吧。水壁堵住出口之余再次追赶真湖她们,逐渐朝这边逼近。两人在无计可施下又折回原路。
  她们跟正在捕食的海恶魔擦身而过,遭人面蜈蚣大快朵颐的人体血肉随即映入眼帘。跑在几近全黑的通道上,怪物们的身影难以辨别。只听见喀沙喀沙的步肢蠢动声和血肉咀嚼声,里头还混着怪物的窃窃私语、游客惨叫,刺激脑海勾勒出令人作呕的景象。
  「这边!」
  不再看那些炼狱般的景色,真湖打开通往左侧逃生梯的门,纵身冲进里头。这里对她来说有如迷宫。一个被水包围的迷宫。不停在同一个地方来去,却找不到出口,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在杀人鬼抓住她们之前,真能跟斗和重逢吗?
  不安化作一团黑雾,侵蚀真湖的精神——
  *  *  *
  ——好痛苦,快替我报仇。
  没来由地,那声音窜入笠根木耳里。
  「别吵,给我闭嘴。」
  笠根木捣住耳朵,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
  ——好痛、好痛啊。快帮我报仇。
  这次换成别的声音。笠根木摇摇头,试图赶跑它们。果然没错,笠根木心想。他听得到死者的声音。
  最初发现自己听得到亡者声音是在爷爷的丧礼上。第二次是伯母的丧礼。但事情发生在小时候,之后又没机会接触尸体,所以他还一直以为是幻听。试图用这种说法说服自己。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到处都是死尸,几乎淹没脚底。那些尸体全都在用怨恨、悲痛的声音叫着,拚命跟自己诉说。
  突然间,笠根木发现他身上泛起一层茶红色的光芒。似乎有某种记忆将要被唤醒。
  他吃惊地停下脚步,包裹全身的光芒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这是幻觉,笠根木做出结论。异能力,这个字眼掠过脑海,但他刻意忽略。那个差劲的现充混帐没事乱讲话,他不能继续受那些话影响。
  心情没来由地焦躁起来。自从走散后就没再见过那两名少女,他相当在意宇佐院跟原田的安危。该不会在这堆尸体里吧,光想到这,心头就阵阵不安。
  跟斗和他们分道扬镳后,笠根木找工作人员谘询方位,人来到办事处。那里聚集了想出去、想对外求援的人。笠根木也跟他们一样。根据先行调查过的人所说,似乎没办法离开水族馆,也无法对外联络。
  广播器已经遭到破坏,八成是之前自称杀人鬼的家伙所为,人们恨恨地说着。至于先前进行馆内广播的女性工作人员,不知为何都找不到她的尸体。
  本来想跟这些人一起讨论今后动向,长得像老太婆的怪物却突袭他们。它是杀掉友人阿川——也就是多摩川光雄的怪物。无暇顾及丧命的人们,笠根木拚了命地逃亡。这让他非常不甘心。自己太害怕了,不想丢掉小命,对他人见死不救、光顾着逃跑。所作所为就跟那个人渣没两样。
  怀着阴郁、无处宣泄的怒火,他徘徊于复杂如迷宫的水族馆。接着,笠根木遇上那名少女。
  银色双马尾、好胜的水蓝色瞳眸。如今,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一副恍神样。
  是天音川银河。
  她看上去就像个毫无生气的幽灵,笠根木认为对方的反应在这种状况下很正常,一方面又有种预感。她身旁不见那男孩的踪影。怦咚,心顽为此狂跳了一下。难道说——
  「……啊,是你?」
  银河看见笠根木了,脸上开始出现表情。
  「那家伙……他怎么了?死、死了吗?」
  不晓得怎么搞的,笠根木心中备受打击。这让他莫名火大。那种败类死掉也没差,照理说是这样才对,他却希望银河说对方没死,心情很矛盾。
  「斗和同学?我不知道他死了没。当我回过神时,他就不见了——」
  「什么?那家伙该不会丢下你逃跑吧?臭小子!人渣!」
  「喂,骂什么骂!你还不是一样?大家光是保护自己就筋疲力竭了。别那么白目好吗!」
  「——唔。」
  笠根木无法反驳。他明白对方说得有道理。只不过,感情面上就是无法认同。不管基于什么样的理由,一旦原谅了侮辱曾根瓦由贵——侮辱自己心目中重要女性的家伙,就等同自己亲手侮辱她。这跟有没有道理无关,他必须扞卫这份尊严。
  笠根木在心中暗暗地咬牙切齿,视线开始游移起来,这时他突然察觉某事,口里随即发出错愕的声音。
  「咦?你之前是穿这套衣服吗?」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应该穿裙子才对。只见眼前的银河正穿着弹力贴身裤。
  「咦?啊,不是。不是这套……虽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但我一回神就换成这套——」
  「别动!」
  才要说明,话却在半路上中断。犀利的喊声打断她。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两人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声音来处。
  *  *  *
  斗和被眼前状况搞糊涂了。
  就在二楼的主题展示槽前。被裸海蝶怪物吃掉、应该早就死去的银河还活着。奇怪的是她换上不同套衣服,正在跟笠根木说话。
  斗和拿着自制长枪——将菜刀固定于长柄拖把前端所制成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靠近两人。
  「斗和同学……原来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银河神情极度感动地红了双颊,眼尾还浮现出斗大泪珠。
  「不准动!」
  斗和拿枪尖指着正想朝他跑来的银河,藉此牵制她。
  「咦?斗和同学,你怎么了?」
  「你做什么啊,王八蛋!」
  银河流露出诧异的神色,笠根木则激声叫嚷。
  「笠根木,快从她身边离开。那家伙可能是怪物。」
  听到斗和的话,两人全都一脸错愕。他们朝彼此互看,接着笠根木就后退数步。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是怪物。」
  「笠根木,这个给你。」
  斗和将手上的长枪丢给笠根木。之后改拿搁在地上的另一把长枪。长枪共有两把。
  「混帐,怎么用那种态度对待自己放话说要保护的女孩啊。你这人真够烂的。」
  笠根木反射性接下长枪,嘴里下忘骂个几句。
  斗和无视笠根木的臭骂,他冷静地观察起银河。对方字汇充足、表情丰富,应该不是裸海蝶怪物。但有可能是寄生在萌由里身上的毛虫怪。想必是相同种类。既然如此,只要给它尝点苦头,真面目就会展露。
  「你主张自己不是怪物,那就举起双手转过去!动作快!」
  银河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敌斗和的气势,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
  然而,等到真要向银河发动攻击时,斗和又犹豫了。直接用枪刺似乎太狠。除此之外,他隐约感受得到,眼前银河好像是本人,这想法更让他不敢妄加伤害对方。然而,现在的他没那么多时间犹豫了。在水族馆里遇上怪物的机率高得异常。
  斗和开始在脑海内搜寻不太伤身又能有效痛击的手段。当他想出办法时,手掌也跟着摊平,接着用力朝银河臀部拍去。
  「唔呀啊啊啊啊啊!?」
  银河发出慌乱的叫声,整个人弹了一下。她的肩膀开始颤抖,并用发抖的手指指向斗和,厉声大吼道。
  「你你你!你做什么想干么!这变态痴汉大色狼大笨蛋!」
  「王八蛋!你、你怎么可以对女孩子做这种事!」
  笠根木不敢置信地大叫。
  「你真的是……天音川吗?你还活着?」
  感动之情涌上心头,斗和轻声问道。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跟打我屁股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必须让你吃点苦头。打屁股会很痛,但又不伤身。」
  「你白痴啊!说什么蠢话!根本无视人家会有精神创伤吧!难道就没有同理心吗!不小心怀孕该怎么办!」
  「不,刚才的行为并不会怀孕。都已经读高中了,应该要清楚怀孕的机制才对。」
  「你白痴喔!难道要在这教我吗!拜托你考虑一下周遭状况!至少让我先洗个澡!」
  「我说,你们两个在鬼扯什么啊!我在旁边听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笠根木微红着脸怒斥,斗和这才发觉自己聊了段无聊话题。他又问银河好几个问题,看样子是她本人没错。但被怪物吃掉的记忆很模糊,似乎一回过神就来到二楼剧场。
  虽然银河仍然有可能是怪物化身,但他也想不出其他确认方法了。此外,斗和还想到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
  时机好巧不巧。突然有人发出闷闷的悲鸣。斗和等人顿时警戒起四周,这时他们看到令人吃惊的东西。
  有个少女在走路。她身上只穿着袜子和鞋子。也就是全裸状态。少女白皙的裸体在阴暗空间中散发惑人魅力,挑动观者的兴致。不过,更让人目不转睛的是那凄惨姿态。
  她两只手都自肩部截断,脸上少了下巴及舌头。至于她的腹部……那应该是她的手吧,肚子上插着只外露手肘以下的手。
  残忍兽行简直是在践踏人性尊严。令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好过分……」
  银河悲痛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笠根木嗓音乾哑地呼唤少女之名。
  「原田!」
  就在这刹那,斗和察觉有危机猛然逼近。第六感让他预料死神即将到来。他制止正要冲出去的笠根木,眼里捕捉到某个家伙自上方落下。
  —啪咚,闷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窸窣窸窣……他看到了。」
  「哗哗……唉呀,露馅了。」
  「……唔嘿嘿,咿嘻嘻嘻。」
  就在笠根木正想跑去的路上、在他跟原田间,有只人面蜈蚣掉了下来。啪咚、啪咚。几道声音陆续响起。敌人共有四只。
  「大家小心点。这些家伙跟一般的蜈蚣不同,尾巴有毒。」
  「啊?一般的蜈蚣毒不是在尾巴喔?」
  听到斗和喊话,笠根木语气不耐地回嘴。一般蜈蚣是脸部藏毒,正确来说是第一对步足演变成獠牙状颚肢,毒就藏在那里头。
  「呀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银河发出惨叫。有只人面蜈蚣出现在她附近,正抬起那颗头。
  斗和没有丝毫犹豫,他挥刀砍向企图扑上银河的人面蜈蚣。不同于以往,现在的他有武器了。有砍中东西的感觉。斗和的枪刺进长长伸直、漏洞百出的人面蜈蚣腹部。
  「呵呵……痛痛痛。这家伙下手还真狠。」
  遭斗和攻击的人面蜈蚣整只趴到地面上去,打算顺时针回绕。动作敏捷得像是毫发无伤。
  斗和发现人面蜈蚣想转身时先发制人,出刀砍怪物背上的人面。然而就在下一刻,他亲眼目睹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
  人脸上的伤痕瞬间消失。看起来似乎攻击无效——
  (人脸刀枪不入吗?)
  斗和瞬间做出刿断,他接连攻击怪物的背和步足,但伤口都在眨眼间治愈。
  「可恶!搞什么啊。这些家伙!」
  同样以长枪应战的笠根木也跟着哀号出声。看样子他对付的怪物也是不死身。
  这下斗和急了。若它们真的是不死身,就没办法打倒。也没办法从水族馆逃出,只能悲惨地等着被怪物生吞入腹。
  (不,不对。)
  斗和否定这层想法。他曾经打倒人面蜈蚣过。当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方法似乎就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时,一阵含糊的悲鸣令斗和思考中断。
  全裸少女被人面蜈蚣吃了。没了双手后无以护身,她三两下就被压倒,人面蜈蚣则从那空洞的下巴入侵。少女脸上钻进一只巨大的蜈蚣,正痛得在地上打滚,看得旁观者都连带悲痛起来。
  「嘿嘿……脑浆!脑浆!」
  「窸窣窸窣……好好吃。」
  「可恶!放开原田!」
  笠根木的嘶吼声在场内响荡。然而,别的人面蜈蚣却挡住去路,阻碍他前进。
  「头部!快攻击头部!」
  斗和一面大叫,一面实行头部攻击。他的视线确实捕捉到沿着墙壁高速移动的人面蜈蚣,用枪朝头部攻击过去。一中枪,人面蜈蚣的身体就化作蓝白色光球,消失得干干净净。
  「骗人,好厉害!打倒一只了!」
  银河发出欢呼声,笠根木发现后也想如法炮制,但面对高速移动的怪物,要攻击头部极为困难。斗和跑过去帮他,两人同心协力总算打倒怪物。趁他们攻击其他怪物时,剩下两只怪物逃得不见踪影。
  「原田!」
  笠根木快步跑向全裸的少女,但她已经往生了。被迫端着悲惨样貌徘徊,死前还要被怪物吃,一想到她的心情,斗和就几欲心碎。
  (究竟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这问题立刻就获得解答。远看只像个伤口,但她肚子上刻了疑似文字的东西。那是用锐利刃器切割柔肤后留下的无数线条。
  暂时将目睹禽兽行为后哑然失声的两人搁在一旁,斗和开始解读那段文字。果然,是杀人鬼留下的。
  『给斗和。我拜托她转达留言。别忘了要认真找人。by杀人鬼。』
  不舒服的感觉令斗和作呕,但他不忘浏览死去少女的身躯。虽然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伹被迫在他人目光下盯着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裸体看,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这或许也是那家伙的目的之一。
  不过,看在目前仍由理性、伦理支配的意识里,这光景真的很血腥。斗和下意识别开目光。
  接着,他注意到一件事。
  有个细长物体就包在鲜血淋漓的胶膜里,它掉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仔细一看,他发现那是卷成筒状的纸。这东西恐怕一直塞在原田的口腔里。当她被人面蜈蚣攻击时,筒状纸才掉到地上。
  得知那女孩一直把这东西含在口中,斗和心中一阵愤慨。一定是杀人鬼逼她这么做的。想必她吓得不敢反抗,拚命忍着不让东西吞进肚子里,在这水族馆里徘徊。
  『嗨,少年。有没有好好享受我们的鬼抓人啊?我怕你忘记去找一花,光顾着陪怪物玩,所以才让疑似是你熟人的两名女孩传递讯息。怕你漏掉她们,我就先昭告这两位是宇佐院阳子跟原田朱美。你正值青春年华,对裸体会比较感兴趣吧。别忘了感谢我编排这么精湛的演出喔。对了,最近的女高中生都没什么贞操观念呢。不过是把下巴扯烂,她们就苦苦哀求,还自愿脱衣喔(笑)。总之,希望你收到讯息后能认真点玩游戏。动作不快点的话,一花可会步上这孩子的后尘。祝你游戏顺利。水迷宫的杀人鬼留。』
  字体的柔和笔触怎么看都像女高中生所写,但抖得歪七扭八,读起来很吃力。不难想像,应该是其中一人被逼着写这段文章。这种行为既残忍又卑鄙,令斗和相当火大。
  「开什么玩笑——————!」笠根木从斗和手中夺过纸张,读完后发出一声怒吼。「什么游戏!杀人鬼算什么东西!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笠根木流下男儿泪,背影看起来非常哀伤。被杀人鬼唤起的憎恨之火滚滚燃烧。
  突然间,斗和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他向后一望。一堵水壁自三楼坠落,正朝他们逼来。这里应该也会立刻没入水中。
  「天音川、笠根木。水来了。我们快走。」
  「你命令个屁。那什么态度!」笠根木一把抓起斗和的领口。「你怎么能冷静成这样。看到这么残酷的手法,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田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你说什么?不对吧?错的是杀人鬼!你少在那乱发脾气!」
  银河出声抗议。
  「那你说,杀人鬼为什么指名这家伙?若这家伙没被杀人鬼盯上,原田跟宇佐院也不会遭殃!」
  关于这点,斗和也感到疑惑。杀人鬼为什么要追赶一花,煽勤自己陪他玩游戏呢。他实在想不透。
  斗和默默甩掉笠根木的手,自邻近尸体摘除上衣,将之覆上原田的身体。此处立刻就会没人海中,这么做毫无意义,但他就是无法丢着那具遗体不管。
  「我们走吧,天音川。」
  「唔哇啊啊啊啊啊,妈妈!」
  回斗和的是一道陌生声音。他下意识看向该处。只见一名年幼少女抓住母亲的尸体不放,又哭又叫。她的母亲在刚才人面蜈蚣攻击下牺牲,是众多死者之一。
  游客们全都手忙脚乱地逃离水壁,唯独那小女孩待在原地不肯走。照这样下去,她肯定会被海水吞没。
  (该怎么办?)
  斗和陷入迷惘。现在采取行动的话,肯定能救那个小女孩。不过,他无法担起后续责任。他其中一只手要用来保护银河,另一只手则得保护一花。没有多余的手去抓那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再说,他早就对许多人见死不救了。如今才在罪恶感鞭挞下拯救那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你果然是个人渣!有什么好犹豫的!」
  八成看穿斗和在考虑。笠根木不齿地出声,跨步跑向小女孩。尽管他拚命想安抚女孩,却无法让女孩离开。
  在他们拖拖拉拉时,水壁已经逼至眼前。斗和焦虑不堪、为此所苦。明明知道自己应该丢下他们逃走,脚却牢牢地钉在原地。
  转折来得凑巧。一名青年走下通往三楼咖啡厅的楼梯。口里一面叫着「闪开,别挡路」,一面朝笠根木等人靠近。
  没来由地,斗和心中有种不对劲的感觉。那瘦皮猴青年一直重复同样的话。不过,说的跟做的却不一样,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这特点随即导出某个可能性。
  「笠根木,快逃啊!那家伙是怪物!」
  听到斗和的声音,笠根木似乎察觉情况有异。他打算硬拉着小女孩的手逃走。但或许是手忙脚乱下握力松弛,他的手半途松开,有如拔河拔到一半绳子断掉似的,整个人大力跌坐在地。
  小女孩恢复自由,她重新跑去找母亲,用爬的爬回去。刚才那名青年就站在女孩面前。手轻而易举就碰到毫无防备的女孩。
  事情转变相当戏剧化。小女孩先是抽搐了一下,接着就像进入梦乡般定住。但那双眼睛睁得大大地,在在指出她的意识还很清醒。
  青年低头眺望这一切,接着总算露出真面目。他的头部裂开,从中伸出半透明口锥。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大吼一声,同时拿长枪刺向裸海蝶怪物状似木桶的身体。橡胶般的闷钝触感传来。怪物连滴血都没流。
  海恶魔默默地朝斗和挥出触手。它的身体完全没改变动向,在没有预备动作的情况下,攻击从死角袭来,杀个措手不及。此外,攻击范围还很长。
  这次冷静对应后,斗和才发现它跟当初想像得不一样,是个难缠许多的敌人。自己曾经将这家伙当成三流角色,真是汗颜。
  斗和想办法抓住空档,抬脚将那小女孩踢出去。小小的身体微微画了道抛物线,跟怪物拉开一公尺左右的距离。
  「你这混蛋!」
  笠根木激声怒吼,但斗和没理他。他没闲功夫在那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女孩。那是伪善理想主义者才会有的多愁善感。
  裸海蝶怪物果然会把中毒的猎物列为头号目标,它无视斗和,企图过去攻击小女孩。斗和勇敢地发动攻势,但怪物出手抵抗,所以他没能如愿给予创伤。攻击稍有缓和,小女孩就会在那瞬间被吃。此外,水壁也在他们厮杀时步步进逼。时间相当紧迫。
  这股焦躁令斗和出现破绽。手上那柄长枪轻易被怪物的触手缠上,就此夺去。还遭它从中折成两半,随意扔到一旁。
  「你没武器了,我来吧!」
  原想冲到女孩身边的笠根木停下脚步,举起长枪准备应敌。
  「不行!快把枪给我!」
  斗和出声制止意图奋战的笠根木。他在人面蜈蚣战时就了解到了。凭笠根木的实力,只会遭怪物反噬。
  「尝尝这个!」
  突然间,他听到银河叫喊。不晓得何时采取行动的,她人已经爬上主题展示槽的巨大岩块。看起来应该是从附近贩卖部弄来的,她自岩块上方投出防盗网。
  海恶魔的身体被绿色防盗网包覆,前进脚步受到阻碍。银河将防盗网的剩余部分绑在主题展示槽岩石上,并用金属钩锁固定防盗网两端。
  「天音川,干得好!」
  斗和送上喝采。事实上,海恶魔的脚步已经完全停下。它蠕动触手想剥掉缠人的网,却因触手动作笨拙,短时间内没有脱身可能。
  能不能藉这个机会打倒它?斗和稍事思考一阵后,判断可行性为零。长枪攻击恐怕无法给予有效伤害。刀太短了,没办法插到要害。若要改找其他武器另行攻击,时间又不够。水壁都已经来到眼前了。
  「看上面,笨蛋!」
  刹那间,笠根木焦急的声音传入耳里。
  一股冷颤划过背脊。斗和维持朝倒地女孩伸手的姿势,抬头仰望上空。
  模样酷似气球,章鱼怪物就浮在半空中。它朝反方向翻身,尾端尖锐的角正对准自己。紧接着,邪神兽就以惊人速度下冲。
  斗和抱住小女孩,迈开大步奔跑。但化瞧见怪物修正轨道,死命追着自己不放。眉心掠过一股热意。本能告诉自己——他肯定逃不了。
  恐惧与焦躁令斗和的脚瑟缩,他惨遭绊倒,身体因而失去重心。糟了,懊恼的念头闪过脑海。思绪加速,时间的流动相对缓慢下来。世界慢慢朝一方倾斜。死命抱在怀里的女孩用沙哑声音呢喃道:「妈……妈」,这些声音一并传入斗和的耳里。刹那间,斗和注意到某样东西,并心生一计。
  「斗和同学!」
  银河的惨叫声响起,时间流动又恢复正常速度。斗和在倒地同时迅速抓起一旁的女孩母亲尸体,将那当成女孩抱起。尸体就夹在邪神兽与女孩间,俨然是堵肉盾。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重的冲击。女孩母亲的胸口被贯穿,角尖端刺了出来。酷似蛇形的触手立刻蠢动着缠绕上来。在那些家伙卷上来之前,斗和用双脚脚底顶住女孩母亲的腹部,收缩全身弹力,再将那具遗体踢飞出去。
  「妈……妈……不要……」
  他抱着眼眶泛出斗大泪珠的小女孩,朝抄近路用的门跑去。银河及笠根木也跟在后头。斗和悄悄地向后张望,邪神兽并没有发现那是尸体,正津津有味地大吃女孩母亲的遗体。
  「把那孩子放下。你没有资格抱她。」
  在抄近路用的门后、成群水槽形成回廊的入口处,笠根木正火大地放话。
  斗和老实接受他的要求。他让小女孩靠坐在水槽边,接着就抬起脸庞,说时迟那时快,一记火辣的痛楚旋即朝脸颊招呼过来。
  「你做什么!」
  银河激动地冲着笠根木大叫。
  「那句话是我要说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我也是迫于无奈。」
  斗和静静地说着。被笠根木打中的部位开始阵阵发疼。
  「你说什么?」
  「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了。」
  「所以就拿别人当挡箭牌吗!你哪来这种权力!」
  「那个人已经死了。为了活下去,我只好拿尸体来用。」
  「你敢对这孩子说那些话吗?跟她说是迫于无奈。你有办法看着这孩子的脸,跟她说那种话吗!」
  斗和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喉咙深处因罪恶感干涸,散发的痛楚有如刀割。
  小女孩的心已经死了。身上的肤色如死鱼般黯淡,微微颤抖的瞳孔毫无生气。冻僵的唇瓣不停说着「妈……妈」,稚嫩嗓音听来乾哑。
  这不仅是毒素使然。还因为斗和抱她逃离时,害小女孩惊见母亲不成人形的死状。不,笠根木说得对,重点在于别的。
  「尸体也有心。还有,活人的心跟这些死者紧密相连。死了做什么都没关系,这种说法太没道理了。」
  笠根木将手里的长枪扔掉。奎出的手就用来抱像具人偶般毫无反应、心已经冻僵的小女孩。
  「这东西还你,换我保护这孩子。之后要是有什么万一,你一定会把这孩子扔掉。」
  「你说什么,斗和同学才不会做那种——」
  斗和举起手,打断银河的话。他自己也明白。笠根木的话一针见血。
  「……毒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消退了。我之前就是那样。」
  笠根木没有回话,他抱着小女孩,就此离开现场。
  在幽暗的走道上,水槽的水反射出阵阵柔和光芒。斗和心情阴郁、消沉,那些光影让他的心跟着左摆右荡。
  「斗和同学……」
  银河露出既不安又担忧的神情,开口呼唤他的名。被那湿润的水蓝色瞳眸吸引,斗和朝银河靠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咦?啊?你你你!你做什么!」
  「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做的事很过分吗?」
  「……斗和、同学。」
  「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劲。可是,我只能这么做。普通人没有异能力,无法保护他人。我真的很想救大家。要我拚命抵抗,甚至牺牲性命都无所谓。但做到这样还是无法拯救大家。我领悟了这点,也接受……现实。但我不会放弃的。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亲友了。所以我只打算保护重要的人。选择性施救、划分先后顺序,不在名单内的人都打算见死不救。笠根木说得没错,我是个人渣。跟杀人鬼没两样。」
  「不一样!为了保护亲友才牺牲他人,这跟杀人是两回事。错在杀人者。都是怪物跟杀人鬼的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温柔的话语自头顶洒落。银河的身体非常柔软,像是接纳全部的自己,抱起来非常舒服。若能待在这温暖的臂弯中,就此沉睡下去,不晓得会有多幸福。
  斗和将脸移开,面对面看着银河。双方视线热情地交融在一块儿。
  背后那片水槽映出柔和的光芒,渗入银色的发丝里,酝酿出幻惑的美感。在那好胜上扬的眼眸中心、色彩深邃的水蓝色瞳眸里,满溢盛夏清澈海洋特有的壮丽魅力。
  好美啊,斗和打从心底赞叹。
  银河的嘴唇圆润丰厚,他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对方嘴角。妯并没有抵抗。似乎在期待些什么,张着湿润的瞳眸,嘴里吐出阵阵温热气息。
  斗和想保护银河。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己都要誓死保护她。
  这时——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爆发。游客们一面惊叫、一面排山倒海地涌来。紧接着,斗和从没看过的怪物现身。那是外表长得像老太婆的巨人,它正挥舞巨大菜刀,将人们砍成肉块。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怪物很棘手。斗和凭直觉察觉这点。它的动作非常敏捷,还拥有压倒性的战斗力。怪物的机动力相当高,至今未曾撞见它真是奇迹。它眨眼间就能缩短距离。
  「那是什么……」
  银河惊愕地呢喃道。她肯定也一样,光看就知道怪物有多强。
  「别管了,我们快逃!」
  刹那间,令斗和全身细胞群起哀号的战栗来袭。浓浓的死亡预感划过脑海。强烈的压迫感挤压着肺部。怪物空洞的眼窝中闪着诡光,似乎捕捉到他们两个的身影。
  怪物手上的菜刀染成暗红血色。令人发毛的恶寒强蚀心灵。第六感察知某种绝望的事态即将降临。心脏跳得飞快,敲出剧烈的警钟。
  「——!?糟了!」
  斗和当机立断地抓住银河的手。不过,几乎在同一时间,刹婆也挥下菜刀。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咚,闷闷的冲击自右手传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斗和脑中毫无头绪。他战战兢兢地看向立于身旁的银河。
  她没有动弹。就好像鬼上身一样,大睁着眼伫立。
  不,错了。
  并非她静止不动,而是她再也没办法动了。
  斗和下意识扯动牵在自己手里的手腕。滋噜,有什么东西分离,并发出声响。看上去就跟幻觉没两样,白头部开始,银河的身体左右分裂。那具肉体沿着中心线俐落剥裂,少女前不久还落在自己怀里,如今却慢慢地一分为二。
  半边身体崩落,咚地一声,就此撞上水槽。血肉沿着槽壁滑落,朝地面倒去。至于被剖开的断面,已经完全看不出少女原有的样子。
  ——不会吧?
  斗和太过震惊,脑袋因此变得一片空白。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对方,话说完不到几秒钟的光景。都还没经过多久时间,手上牵的就只剩银河半边肉体切片,那切片像装饰品呆立。
  不,不对。
  斗和发觉自己认知有误。看看他牵的人,并不是绑着银色双马尾的少女。对象已经换成完全没照过面的肥胖中年男子,再看落于地上的残存半身,也是那个肥胖中年男子所有。
  银河突然间消失了。这点让斗和预见某种事实。莫非银河——


  第四章  那淡金  翩然而降
  又来了,银河心想。
  有种缓缓沉入深处的感受。她逐渐落入像条螺旋回廊的幽暗洞窟。穿越洞窟深处后,一道光流跟着包覆全身。
  一回过神,银河已经来到陌生的地方。眼前景象宛如龙卷风过境,遍布散乱的桌子及尸体。虽然闻得到水味,这里却没有任何水槽,只是个普通的办公室。看样子,这里是水族馆的办事处。水族馆里居然有类似教职员室的地方,让银河觉得很不可思议。
  突然问,她发现自己身上泛着一层银色的光芒。紧接着,似乎有某种记忆将随之复苏。但她却觉得不安。害怕想起的冰冷惧意来袭。
  随着银色光芒消失,她好像又找回自我,感觉很奇妙。全身五感再次感受现实事物,身体更想起刚才被斗和紧抱的感触。银河一张脸猛地羞红,心脏怦咚直跳。
  「唔呵呵呵,嘻嘻嘻呵呵。」
  她不由得发出诡异的笑声。这种时候还顾着怪笑或许很没品,但她就是无法按捺高昂的心情。那时,斗和眼里确实只有自己。两人彷佛跨越肉体障碍,心与心迅速相系。
  (刚才他想亲我吧?)
  一想到这,银河就有种兴奋到快跳起来的冲动。
  (也就是说他喜欢我?不会吧?骗人骗人,真的吗?)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不发一语、一脸满足地跳上跳下。因为这个动作,银河才注意到下半身有点凉飕飕的。察觉到这点后,她首次关心起身上的服装。
  她正穿着宽松的T恤,外头还套了同样宽松的格纹长袖衬衫。由于尺寸实在太大了,所以袖口外完全看不到指尖。除此之外,T恤上还印着动漫里的女性角色。
  而在她脚下——似乎是刚才弄掉的,有牛仔裤和男性四角裤掉落。左右裤管里卡着尺寸庞大的运动鞋。她的脚就踩在上面,脚掌挂着摇摇欲坠的袜子。
  「难道说……」
  银河心生一股预感,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臀部。果然,那里什么也没穿。也就是没穿内裤。
  「——!?」
  银河按住衣服,第一个反应就是蹲下去。脸顿时羞红一片。热得像要烧起来似的,害她羞得泛起泪光。要是被人撞见这副模样——
  「有人在那里吗!」
  这时突然有人高声质问。银河反射性站起,并开口鬼叫。
  「你、你你你管偶素髓!憋沟来————!」
  「你管我是谁。别过来!」银河原本想说的是这句,就不晓得对方有没有听懂?
  「天音川妹妹?你是天音川妹妹吧?」
  来人呼唤她的名字,这让银河多少冷静一些。那两人看起来是刚开门进来的,银河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瞧。
  其中一人顶着紫色的头发、同色系眼眸,该女子的气质宛如向日葵;另外一人是有着淡金色头发和金色瞳眸的绝世帅哥。是日向丽子跟山田喜一郎。
  「果然是天音川妹妹。太好了。你有没有受伤?我一直很担心你呢。」
  日向朝银河跑来,接着就执起她的双手。
  「啊呀。」
  银河发出惊叫。原本按住衣摆的双手放开,下半身变得毫无防备。幸好衣服的尺寸很大,都盖到大腿去了。看样子对方没发现她裸露下半身。别随便乱动或许就不会露馅。
  「抱歉。你是不是哪受伤了?」
  大概把银河的怪叫曲解成受伤在呼痛吧,日向担忧地观察起银河的身体。
  「啥摸速也妹有!撇在衣!」
  深怕下半身赤裸的事露馅,银河拚命否认。这时日向突然「咿!」地惨叫了一声,肩膀吓得瑟缩。银河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搞不好如菜草所说,讲话的语气很杀也说不定。
  「对不起。」
  她老老实实道歉。这是因为,面对担心自己的人,她或许用很没礼貌的态度回应。
  「没关系。我只是因为久别重逢,内心有点吃惊。你只不过是外表看超来像在生气,这我都懂。虽然你好像穿着别人的衣服,但没受伤就好。总之,天音川妹妹平安无事真是万幸。」
  她似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眼角还浮现泪珠。不过,那饱满又好听的声音很有戏剧张力。这个人应该有在演戏吧,银河心想。
  日向似乎也注意到银河身上的衣服跟一开始不同,但她好像自己做了套合理解释。看样子,她解读成银河身上的衣服破掉又被血弄脏,所以才换另一套衣服。
  仔细一瞧,日向的衣服也被血弄脏了。不只是日向,山田的衣服也沾着血。两人看起来都没有受伤,应该是被某人的血喷到吧。
  「日向小姐,你的耳环也……」
  无意间,银河发现日向左右两耳的耳环都不见了。那高雅又有质厌的装饰品衬托出女性成熟韵味,跟日向很搭。银河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淡淡的哀伤。
  「咦?对啊,说得没错。好像不小心弄掉了。」
  日向跟着一脸惆怅地轻喃。
  「那个跟你很配,好可惜喔。」
  「总而言之,就算只有天音川妹妹活着,还是很令人欣慰。」
  抓准两人对话告一段落的空档,山田加进来发话。不过,银河却从他的话里听出古怪。这让她反射性询问。
  「……有人死掉吗?」
  山田露出有难言之隐的困惑表情,他先是悄悄地朝日向送去视线,接着就艰难地开口。
  「是斗和弟弟。」
  「——咦?」
  没料到对方会吐出这个名字,银河大为震惊。被长得像老太婆的怪物袭击后,时间应该没有流逝多少才对,莫非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大段时间了?她开始认为是自己的时间概念错乱。
  「对不起。我没能救他。」
  「……不会吧。」
  银河愣愣地回应。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一点也不像是说谎。她刚才还跟斗和待在一起。一直到被老太婆怪物突袭才分开。难道说,斗和在那之后就——
  「你或许不相信我说的,但这是事实。是青美空跟我说的。他中了怪物的毒后无法动弹,似乎被水壁吞噬。」
  「怎么可能!你骗人!我刚刚还跟斗和同学待在一起!」
  「「咦?」」
  山田及日向异口同声地咦了一声。
  「咦?」
  见他们如此反应,银河也跟着错愕起来。双方的话似乎兜不拢。
  「天音川妹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面对一脸诧异的山田等人,银河虽然感到困惑,却还是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  *  *
  银河八成还活着。斗和如此确信。银河肯定足异能力者。这本来应该是个令人开心的情报。他一直在找异能力者。不过——
  斗和恨恨地咬紧牙根。本该是他千盼万盼的希望,如今却反成了蒙上阴影的不安种子。倘若斗和料想得没错,那可是降灾祸于人们的阴险能力。无论如何都要保护银河。这句话听起来跟先前的誓言没两样,动机却有些不同了。
  银河八成会来找自己吧,斗和心想。因为这是第二次了,她应该会理出某种程度的头绪才对。她肯定会回到刚才遭刹婆袭击的地方。若想跟银河会合,斗和就必须回那去。
  他自刹婆的攻击下逃离,又从后续遭遇的水异形(水壁)魔掌中逃脱,斗和现下来到一楼餐厅西侧。
  「斗和弟弟!」
  这时突然有人叫住他,让斗和吓了一跳,顿时停下脚步。他朝声源处看去,只见青美空跟御手洗就站在餐厅中央。他们后头还有顶着红发、模样华丽的镝木峰子,一头白发外加戴着眼镜的灰村小百合。
  「你没死?这不是幻觉吧?」
  青美空说话时语气颤抖。斗和也跑向青美空他们,两方人马成功在餐厅内会合。这里的南侧墙面跟表演池相连,外头的海水蕴含光芒,为餐厅内部带来相同亮度。
  「对不起,斗和弟弟。我真是对不起你。」
  青美空拚命道歉,斗和则安慰他,并简单说明后来发生的事,接着就询问起青美空等人的情况。
  青美空在那之后也跟山田、御手洗会合,还顺利遇上日向等三名女孩。只不过,当下又遭人面蜈蚣攻击,所以就跟山田、日向他们走散了。
  斗和告诉他们人面蜈蚣的弱点是头部,并表示自己已经确认过怪物的数量。掌握敌人数目比什么都重要。
  水异形、刹婆、海恶魔、邪神兽、人面蜈蚣。
  斗和目前没看过其他怪物。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人面蜈蚣这种怪物有好几只。斗和曾在入口广场看过十只,所以它们至少会有那么多。
  话说回来,斗和还对某事颇为在意。
  「麻烦大家互相拍拍屁股。」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听到斗和的话,镝木露骨地扯出厌恶表情。斗和简单扼要地说明自己曾被隐形障壁关过,当时有只怪物能伪装成人等等。
  「不过,为什么要拍屁股?既然只是要用拍打来确认,打其他地方也行吧?」
  「这是因为——」
  面对灰村的质问,斗和开始解说人类的肉体构造,并说明打屁股的用意为何。
  「这家伙真有两下子。讲解的内容明明很变态,听起来却正经八百。这招可以拿去联谊上用。」
  听到御手洗在一旁喃喃自语,灰村立刻用轻蔑的白眼瞪过去。御手洗似乎想装傻带过,他刻意假咳个几声。
  「镝木小姐、灰村小姐,请你们两人互拍。叫男生拍你们太没良心了。」
  斗和顺便将银河之前骂他没同理心的事学以致用。
  「喂喂。这样我们两个不就惨了。好悲情,为什么我非拍这血便男的屁股不可?我可没那种兴趣。」
  御手洗一副深感厌恶的模样,说话时边用拇指指着青美空。
  「还真巧,我也没摸男人屁股的兴趣!」
  话声刚落,青美空就抬脚踢御手洗的屁股。「——好痛!」御手洗放声惨叫,在那痛得不醒人事。趁他昏过去时,青美空朝斗和撅起屁股。
  「来吧,斗和弟弟。麻烦你了。」
  「麻烦个屁,看招!」
  御手洗清醒过来,使出全力痛打青美空的屁股。这次换青美空痛得跳脚。
  「那两人是白痴吗?」
  不层地吐槽后,镝木迅速拍拍灰村的屁股。面对这毫不留情的一击,灰村小声惨叫。
  「好了,换手。别留下痕迹喔。」
  大概是被这句话威胁到,灰村打屁股的力道很弱。
  「灰村小姐,再用力点。要打更大力才行。」
  斗和立刻出声指正。
  「啊,嗯。」
  只不过,她拍第二次还是一样小力。
  「还不够。请你再拍大力点!别手下留情!」
  「还要用猥亵的话骂她!」
  这句话是御手洗加的。
  「是、是的。这只母猪!在我手下发出丑陋的喘息吧!」
  建议御手洗等人互拍屁股后,斗和冷静地观察起他们。他个人认为应该不可能,但又无法彻底排除该项可能性。
  ——杀人鬼或许就在他们之中。
  自从被笠根木点明后,他就一直对某事耿耿于怀。杀人鬼为什么要指名自已?斗和实在想不透。也想不通杀人鬼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在这座水族馆里,只有某些人知道他的名字。再加上杀人鬼透过人体传讯时曾说『把下巴撕掉』。他不是用『把下巴切掉』这个字眼。
  斗和不清楚其中细节,但有专用器具的话,撕掉下巴或许是有可能的。假如这个推测错误,杀人鬼是徒手把下巴撕掉。也就是说,他们之中腕力越强的越可疑。
  要说腕力最强的——恐怕是山田吧。他长得很高,臂力还大到能轻而易举抬起桌子。从衣服缝隙间露出的肌肉又很结实。
  只不过,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一开始发生命案时,也就是真湖父亲被杀的时候,山田一直都跟斗和他们同行。之后,他虽然和日向一起去别的地方,但先赶到杀人现场的是斗和他们。若山田没有瞬间移动能力,要执行杀人计划是不可能的。
  当时有办法杀真湖父亲的只有四个人。那就是御手洗、青美空、镝木、灰村。按腕力大小排序,最可疑是御手洗,其次为青美空。女孩们的腕力应该不足以撕去下巴。然而,若『撕下巴』这句话是在说谎,她们就成为嫌疑人之一了。不,搞不好——
  虽然疑神疑鬼地猜测,但斗和实在不认为杀人鬼会在他们之中。
  要说有其他可能性,那就是杀人鬼偶然听到斗和的名字。他跟笠根木起过争执,还做了其他显眼的事。名字很有可能在那时落入对方耳里,进而被盯上。
  要说哪种逻辑可能性最高,莫过于杀人鬼一时兴起才杀了真湖的父亲,还抓到偶然在附近的一花,在那时得知斗和的名字,然后才开始玩游戏。倘若实情如此,一直去想「杀人鬼是谁?」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说,你都不用打吗?」
  镝木不满地发牢骚。就只有斗和没被打屁股,她似乎很有意见。的确,自己是起头人,却得以置身事外,对方肯定会觉得不满。
  「说得也是。就麻烦你了。」
  斗和伸手撑在膝盖上,将屁股挺出去。
  「我懒得打,换人。百合百合,你来吧。」
  「咦?我吗?」
  突然被人点名去拍屁股,灰村慌张起来。但她似乎又不敢拒绝,整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斗和背后。
  「别客气。请你用力、别手下留情、确实拍打我的臀部。快!」
  斗和说着就转头看她,这时好死不死发现某件事。
  「你在做……什么?」
  出现在眼前的是——眼神相当冷酷、正盯着自己看的银河。而她身后则有面露微妙表情的山田及日向。
  「变态被虐狂!这就赏你一直迫不及待的奖赏!」
  随着进一步招致误会的台词脱口而出,一记清脆声响响起——
  *  *  *
  脖子上似乎还残留当时的可怕触感。水族馆的构造错综复杂,一下宽一下窄、怱远怱近。
  真湖慎重地踩着步伐前进,脑海中回荡某个想法——为什么会落到这种下场?自从那天过后,她就好像误入魔窟一样。
  呼吸困难的感觉犹存。被人杀害,这行为是如此令人作呕、令人感到不快,她遗忘这种感觉好长一段时间了。心早就如一滩死水,却被逼得要「活下去」,只好虚度光阴。
  斗和等人要去坐电梯前,真湖被父亲拉走,并带进厕所。她对那充血的双眸、兴奋的表情本能感到恐惧,一时间失去自我。
  父亲把自己带到厕所去时,表情如亡灵般空洞,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传递着无声的决心。
  「之前就该把你送到母亲身边才对。若没到这种地方来,你就不会留下痛苦的回忆……」
  真湖不晓得父亲在说什么。
  即便是在参观时,父亲依然像只跟屁虫般尾随,害她心中一直有片阴影挥之不去,但她还是觉得跟大家一起参观水族馆很愉快。
  「我希望你死前能有个美好的回忆。不过,这么做是错的。越是觉得快乐,离别就越感伤吧?爸爸已经忍不住了。你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的父亲一鼓作气靠近,亮出手拿包里的内容物。
  数把菜刀、疑似白色绳索的东西映入眼帘。到这个节骨眼上,真湖才明白父亲想做什么。她的身体一阵哆嗉,失去抵抗力气。从前记忆有如咒缚缠身,如今仍深植于真湖的精神中。
  「来吧,你比较喜欢哪个?就别选菜刀了吧?砍起来很痛。选绳子吧。虽然会有点痛苦,但你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不要……爸爸。请你别做这种……傻事。」
  真湖费尽力气才挤出声音,她拚命恳求。
  「这都是为了你好,真湖。我不希望你遭遇不幸。我们家已经没钱了。爸爸这么不中用,不会有公司愿意用我。再说,爸爸已经累了。活着看不到半点希望。」
  那你就自己一个人去死吧。真湖心中这么想着,却无法说出口。
  「可是,把你一个人丢着实在很不舍。你一定会过得很辛苦吧。会遭遇挫折。这样太可怜了。没了父母,你不可能一个人活下去。既然这样,跟爸爸一起去找妈妈会比较幸福吧?」
  父亲似乎陶醉于自己的话语,他露出哀怨的表情。接着就从手拿包里取出绳索,乓地扯响它。真湖被那个声音吓到,整个人腿软下去。
  「爸爸很快就会去找你。这都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乖乖听话别乱动。」
  触感极度冰冷的绳索缠上脖子。被绳子用力绞紧、气管受到压迫,喘不过气的感觉令真湖心生恐惧。她立刻抓住绳索挣扎起来。父亲的怒吼传入耳中,格外鲜明的厌恶感令全身毛骨悚然。
  身体似乎在抵抗时倒向地面。拚命挣扎的指尖碰到某种坚硬物体。是随意散落在地的菜刀。真湖抓住从手拿包里掉出的菜刀,朝覆在身上的父亲刺去。
  之后的记忆很模糊。
  当她回过神时,眼前只剩被刺了好几刀、一动也不动的父亲尸体。她既不悲伤也不后悔。一颗心冷若冰霜。
  另一个想法紧接而来——那就是尽快隐瞒这项事实。她将菜刀、绳索藏人手拿包内,并洗去沾附在脸和手上的血迹。衣服也不遗漏,拚命用浸湿的手帕擦拭,想办法让血迹变得不显眼。
  接着再将手拿包藏人马桶水箱,出去时却不巧撞见一花。真湖认为自己的杀人事迹败露。事实上并没有,一花连她父亲已死都不知道,但此时的真湖却认为对方发现了,她不顾一切地逃离厕所。之后,世界就摇身一变为怪物蔓延的异界,她还遇上气质豹变的某人。
  「你怎么了,小女孩?表情看起来好像刚杀过人?我说得没错吧?」
  或许是因为杀人鬼特有的、令人惊讶的嗅觉使然,那家伙眨眼间就发现真湖杀人,而真湖身上另一个秘密也在此时现形——

  「是哥哥的味道!」
  走在一楼的后台通道里,一花雀跃地喊着。听到她说「味道」两个字时,真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花似乎是说真的。
  她们进到左手边的更衣室,在那发现某人脱掉的衣服。真湖对斗和穿什么服装不是很有印象,所以她无法判断这些是否为斗和的衣物。
  「这是哥哥的。野真要不要闻闻看?」
  「不用了。闻了应该也没办法分辨。」
  「衣服在这里,也就是说哥哥裸体罗?」
  「我想他应该是换衣服了。换穿可以弄湿的衣服。」
  斗和的判断果然快狠准,真湖心想。怪不得能从之前那个怪物肆虐的世界中生还。
  「一花,斗和哥哥现在在哪,你可以闻得出来吗?」
  「我说,野真。一花又不是狗,没办法闻出位置啦。若他在附近的话,倒还有办法发现。」
  一花嘟起唇瓣,朝真湖发牢骚。
  她们两个又走了一会儿,打算通过右手边的厨房往餐厅去。这时一花震了一下,似乎发现什么。金色小辫子随着动作跳起。
  「是哥哥的声音。」
  真湖再次感到吃惊。她根本没听到人声,但真湖似乎有听到。
  「野真,快点快点。」
  「等等。搞不好有怪物在。我们要小心点。」
  真湖和一花并排,自厨房方向偷看餐厅。斗和还真的在那里。总算遇见他了,放下心来的感觉令真湖不由得热泪盈眶。
  一花正想冲出去,真湖也打算追随她的脚步,不料却在关键时刻察觉危机。
  「一花!」
  真湖小声叫道,并抓住一花的手制止她。若真湖不在,她肯定会直接冲向斗和。这样一来,她们两个就输了。
  (那家伙怎么在这!)
  真湖在心底暗暗地咬牙切齿,抬眼瞪视「他」。
  ——杀人鬼。
  「他」自然而然地融人人群,正在跟斗和闲聊。从一花的位置看出去,正好被根柱子似的水槽挡住,所以不会看到杀人鬼。
  仔细想想,「他」会采行这种战术有其道理。与其胡乱搜寻她们两个,还不如跟斗和一起行动,这样更能确实掌控游戏。紧接着,真湖发觉自己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游戏内容主要在于「鬼抓人」。她必须透析里头暗藏的潜规则。
  此时一花也发现杀人鬼了,她似乎相当震惊。朝自己投来不知如何是好、泫然欲泣的眼神。
  「现在要先忍耐。等那家伙离开斗和哥哥再说。」
  话虽如此,杀人鬼当真会有离开的那刻吗。这点就连真湖都说不准。现在或许是跟斗和重逢的绝佳机会——这念头惹得她焦急。
  「那家伙是杀人鬼,我们大声喊出这句话吧?这样一来——」
  「不行!」
  真湖下意识大叫。绝不能那么做,这是最坏的做法。至今都未曾察觉的自己真够愚蠢,太令人汗颜了。一花之前还到处跟游客讲杀人鬼是谁,幸好他们冷淡以对。
  「为什么?」
  一花一脸不解地回问。
  「游戏内容是在玩『鬼抓人』。就算斗和哥哥发现杀人鬼是谁,鬼抓人还是会继续进行。应该说一旦露出马脚,那家伙就会毫不犹豫地伤害斗和哥哥。」
  「咦?为什么……」
  「游戏规别里有说不会伤害斗和哥哥吗?的确,『他』保证获胜就不会取人性命。可是,你也见识过那家伙的作风吧?真正的坏蛋会钻法律漏洞,跟这个道理一样,他也会钻约定的漏洞。」
  一花似乎也觉得这些话不假,她垂下头颅、明显流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
  要说杀人鬼为什么会隐藏身分接近斗和。恐怕单纯只是因为「好玩」。他知道游戏这种东西的本质是什么。游戏就是拿来娱乐、拿来玩的。对胜负执着、输不起,那个杀人鬼的EQ状态正好都与之相反。
  突然间,真湖注意到一件事,呼吸也因而顿住。
  或许是她们在一旁说悄悄话的声音传过去。
  斗和与杀人鬼看向这边。那些视线不偏不倚地捕捉到她们两个的身影。
  *  *  *
  斗和还以为自己看到幻象。总觉得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所以他就朝厨房看去,没想到一花和真湖就在那。
  她们应该有看到自己才对,但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两人迟迟没有靠近这里。不仅如此,她们还回过头逃进厨房深处。斗和不懂。她们为什么要逃?
  「一花!」
  就在斗和要追上去时,骤变降临了。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东侧楼梯传来。随着血沫飞散,数名游客也跟着窜出。
  「刹、刹、刹吧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凌空跃起,降落在餐厅里。斗和、一花、刹婆,他们各自处在正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由于刹婆不断朝这里靠近,所以跑去找一花就等同接近刹婆。但斗和并没有丝毫犹豫,当下就决定前往厨房。
  「等等,斗和弟弟!」
  山田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前进。
  「放手。一花她、我妹在那啊!」
  「我知道。可是,现在过去形同自杀。我们应该能绕到厨房后面去。」
  山田指向西侧房门。那里有个通向办事处的后台通道。稍微往前走再向左转就能到达办事处,向右转则会通向厨房后方的走道。的确,走那应该能跟一花她们会各口。
  「就这么决定吧。我们走!」
  御手洗擅自做出决定,大家都照他的话做。一开始斗和跑在最前面,但山田立刻就来到他身边。
  刹那间,难以言喻的不安袭向斗和。第六感大力敲响警钟。本能在警告自己,不能让山田抢先。
  「稍等一下,山田先生!」
  听到斗和叫他,山田一脸纳闷地停下脚步。
  斗和闪身挡在他面前,并用长枪枪尖指着对方。
  「等等,你做什么?」
  银河追了过来,声音里透着哀号色彩。大家也跟上他们,朝斗和投去不解的目光。
  「……山田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衣服上沾了血吧?是在哪沾到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斗和弟弟。」
  「不好意思。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斗和打断山田一脸困惑的发言,朝他下令道。刚才距离有点远,以至于看不清楚,如今回想起来,一花她们应该是看到山田才逃的。这代表的意思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山田即为杀人鬼。
  游戏规则指出,先抓到一花的人获胜。既然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跟一花她们会合,结果将会不堪设想。论脚程,山田的速度比他更快。
  不过,假如能在这揭穿他的杀人鬼身分,因为旁边还有御手洗等人在,应该能轻易压制山田。
  「……没印象。我也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遭,印象中还曾经碰过尸体。」
  「不好意思,请让我看你包包里装什么。」
  从原田身上的伤势来看,他多少猜出些端倪。她的手被大型刃器砍断,身体上的刻痕则是出自小型锐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斗和不认为对方会抛弃武器。杀人鬼肯定随身带着染血的刃器。
  「喂,你在做什么啊。妹妹不是在前面吗?拖拖拉拉小心追丢喔。」
  御手洗焦急地说道。
  「怪物更恐怖吧。我们得逃远一点才行!」
  镝木一面注意背后,一面大声嚷嚷。
  「……能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吗?斗和弟弟的态度令人摸不着头绪。」
  「我怀疑你就是那个杀人鬼。」
  尽管斗和有瞬间踌躇,但他依旧老实回答。现在没空玩文字游戏了。
  「斗和弟弟,你在说什么?喜一郎哥不可能是杀人鬼吧?」
  「说得对。而且喜一郎哥的屁股检查也合格了。」
  青美空和御手洗迅速开口反驳。所谓屁股检查,应该在说拍屁股检查的事吧。斗和当时先是说明事情原委,在跟山田、日向、银河重逢时,顺道请他们做了那个检查。
  御手洗似乎有所误解,屁股检查的目的是用来确认有无怪物寄生,没办法分辨杀人鬼是谁。隐形障壁出现前,真湖的父亲就被杀了,所以说杀人鬼并没有被怪物操控。
  「我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现在就要来找证据。」
  面对镝木的质问,斗和如此答道。
  「蛤?那不就嘴巴说说乱栽赃吗!」
  这次换御手洗大声嚷嚷。
  「……我知道了。请查我的包包吧。」
  「喜一郎哥!」
  「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若查包包能解开误会,问题就解决了。」
  山田朝御手洗回了个亲切的笑容,接着就将运动斜肩包放置在地,并朝后方退去数步。他的态度跟想像中不同,太干脆了,这让斗和心生困惑。他好像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天音川,你翻找一下。里头应该有凶器才对。」
  这件事原本应该拜托御手洗或青美空做才对,但斗和却指名银河。全都是因为所有人中,他最信赖的就是她。
  「咦咦!我吗!你白痴啊死变态!咦——啊……嗯。」
  银河突然用凶巴巴的声音大叫,但她立刻就察觉某事,先是双手并用地捣住自己的嘴,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她一脸在意斗和的模样,频频偷偷看他,注意力全放在衣服下摆上。
  她左手按住大腿后方,上半身往前弯去,然后再用右手按住领口。两只手都忙于遮掩,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捡包包。到底在做什么啊,斗和烦躁地想着。日向看不下去了,她帮忙捡起包包,将它递给银河。
  「……我想、应该不是。山田先生不是杀人鬼。」
  过了一会儿,银河摇摇头。看样子没在包包里找到疑似凶器的东西。
  「保险起见,我也来确认一下。」
  「既然你都要检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自己做啊。」
  银河有些生气地说着。
  斗和将长枪交给银河,亲自动手确认山田的包包。别说是凶器了,连点血迹都没有。罪恶感自心中一涌而上。
  「山田先生,不好意思!」
  斗和深深一鞠躬。
  「误会能解开就好。这件事不重要,我们快走吧。」
  山田替斗和找台阶下,说话时朝他微微一笑。因为太对不起对方了,斗和甚至想趴到地上下跪赔罪。
  他打算从银河手里接回长枪,这时却注意到一件事。
  那就是银河身上穿的T恤。在胸部顶端,看得到小小的突起物。她穿了格绞长袖衬衫遮着,所以那些小点一直没露出来,但刚才身体一动,衣服的前襟就跟着走位,这才让胸部的事露馅。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没穿胸罩。突然撞见这幕的斗和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该处看。
  紧接着,银河似乎也发现斗和在看她,整张脸滚烫发红,口里先是吐出悲鸣,接着就持枪发怒。
  「你在看哪!这变态M男!小心我用枪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天音川,危险!」
  斗和打算趁机夺回长枪,没想到银河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斗和也跟着跌倒,整张脸正好插进她的大腿间。然后——
  「…………」
  「……………………」
  两人都沉默不语。
  斗和手忙脚乱地用左手捣住嘴巴,迅速抽出上半身。
  「你们两个没事——呀!」
  跑过来关心的日向发出惊叫,慌慌张张地按住银河的衣摆。吃惊的表情彻底粉碎邻家姊姊气质,她端着那张惊愕表情在斗和跟银河间看来看去。山田他们站的方向正好在斗和对面,对刚才发生的事一头雾水,脸上全都写着问号。
  下一刻,银河发出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机分秒不差,刹婆的吼声同时降临。随着数名游客涌现,老太婆怪物冲破门现身。
  「糟糕!」
  镝木高声大叫。这时斗和立刻切换思考模式。他一把抱起银河,拔腿冲进右手边的通道。山田及日向、御手洗、灰村紧跟在后。然而青美空与镝木往另一边——也就是办事处方向逃离,就此跟斗和等人失散。
  斗和他们抵达通往厨房后方的T字路,但一花跟真湖并不在那里。应该是趁斗和等人一问一答时,趁机跑到广角大水槽后方吧。她们能去的就只有那。
  怀疑山田是个令人痛恨的失误,因此错失跟一花她们会合的机会。悔恨的念头紧紧揪住胸口。
  「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斗和怀里抱着银河,她正连珠炮似的碎碎念,好像在下咒一样。此外还紧紧地闭上双眼,眼角浮现泪光。
  「天音川。现在不是在意那个的时候。快恢复理智啊!」
  斗和满心焦急,因而大声斥责对方。
  「居然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对你来说,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吗!」
  「对,不重要。现在来说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许多事比那个更重要。」
  「……放我下来。」
  「天音川?」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笨蛋!大木头!」
  由于银河开始挣扎,斗和在无计可施下只好先把她放到地上。日向等人发现后,纷纷停下脚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啦!对你而言,我就那么没价值吗?对啦,我长得不好看,个性又差,怎样都比不过青叶同学。可是,重要部位被你看到,你却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太过分了!」
  斗和无言以对。面对银河说变就变的态度,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银河举起藏在长袖里的手,开始擦拭接连滑落的泪珠。那抽噎的样子就像个小孩,斗和实在拿她没辙。
  「这件事是斗和弟弟不对。」
  日向一脸怒意地责备斗和。
  「现在的状况如何跟那件事是两码子事。你、那个……你看到女孩子的重要部位喔。对斗和弟弟来说,这代表什么?」
  「生殖器。」
  斗和说得直截了当。
  「咦?啊,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的重点不是那个。」
  「你是从排泄的角度切入?」
  「你脑子该不会有问题吧?」
  日向瞪大双眼。斗和突然有种羞得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打个岔,你们的对话听起来……难道说,她衣服下面——」
  御手洗极度震惊地发问。隔壁灰村则默默地朝他腹部握拳直击,让御手洗闭上狗嘴。
  「总而言之,斗和弟弟,你要跟天音川妹妹道歉。快。」
  「天音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伤害你,还看到你的重要部位,在这跟你道歉。真的很抱歉。」
  感受到一股难以违抗的压力,斗和只好照办。事实上,他也很想找个办法安抚银河。

  「接下来要谢谢她。身为一个男人,看到那些算你赚到。」
  「天音川。那个……你让我看了很棒的东西,谢谢你。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感动得无以复加,太震撼人心了。真的。非常非常美妙。」
  「很好。」日向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就靠到银河背后。「如何?天音川妹妹。就这样原谅他吧。别担心,天音川妹妹是很有魅力的女孩子。要有自信。」
  斗和有种疲惫至极的感觉。他不经意地抬起视线,正好看到立于队伍最前方的山田,对方像在说辛苦你了,朝他耸耸肩膀。
  广角大水槽后方也设计成观赏区,还放了原本有鱼悠游的数座中型水槽。但一花她们也不在这。
  「呐?为什么不找下面啊?」
  无视通往地下展场的阶梯,正当斗和要朝江豚展示槽走去时,银河开口问话。她的眼睛还有点红,但心情已经平复了。也有可能是刻意表现出平常心。
  「地下室已经淹得像座游泳池。她们不可能在那。」
  斗和趁之前落单时确认过地下展场的情况。
  「你说地下室浸水了,那这里不要紧吗?水会找缝隙渗透进来吧?」
  银河紧张地问着,斗和则跟她讲解说担这个心是多余的。这个世界被隐形障壁包住,水的现有总量并不会增加。恐怕是因为地下储水槽的供给帮浦破损,水才会漏出来。但再怎么漏也不会超过储水槽的总水量。
  「不过,若是有水楕破掉的话,水不就会增加吗?」
  「水槽的玻璃强度可以耐好几十吨水压。不可能破掉。排水帮浦倒是有破损的可能,但水族馆都是透过自动溢流设计来换水的,没供水就不会排水。你看,那边的水都没有减少对吧?」
  斗和说话时用下巴指指广角大水槽。以广角大水槽为首,其他水槽的水位也都没有减低。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能多个地下室可逃就好了。」
  御手洗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如果能利用地下空间,用来逃亡的地点就相对增加。移动场所受限,对斗和等人来说百害无一利。
  「不是还有个水壁吗。它一出现就无路可逃呢。」
  听到灰村的话,斗和心想,老太婆怪物也一样。裸海蝶、章鱼怪、人面蜈蚣,这些还能趁隙从它们身旁找路逃亡,但老太婆跟水壁怪物就不同了。它们能掌控整个空间。只能往反方向逃。
  「对了,电。还有电啊!」
  这时御手洗突然雀跃地发话。
  「电怎么了?这里已经停电很久罗。」
  被灰村这么质疑,御手洗自信满满地答道。
  「就是打倒水壁怪物的方法啊。我们只要切断某条电线,再将那个放进水里,水就会通电,这样不就能电死那家伙了吗?」
  「「这方法行不通的。」」
  斗和跟山田异口同声道。
  「咦?为什么?」
  御手洗一脸震惊地寻求说明。斗和不晓得谁要解说,他看向山田,对方像在说「请」,朝斗和伸出手掌示意。斗和点点头,简单扼要地说。
  「水壁其实是由海水构成。」
  「哦、是喔。」
  两人对话后是一阵沉默。从斗和的角度来看,他认为这样说已经够清楚了,但看样子还需要进一步说明。
  「由于传导率的关系,电最后都会流入海中。落雷那类的高压电另当别论,但一般程度的电不足以电到海中生物。」
  「咦?可是电影不都……」
  「电影又不是真的……」
  斗和答得很头大。
  「咦?顺次你不是已经念大学了吗?」
  灰村装傻调侃御手洗。这时御手洗的表情就像在说「唔咕」,被灰村将了一军。
  「我有实际上尝过味道,所以知道那是海水。山田先生你也有尝过吗?」
  「咦?你喝了那个。」
  银河诧异地叫道,斗和则补充说明:「因为我被水壁困过。」
  「我的话,其实是从疑似死于水壁怪物的尸体上得知。虽然味道不明显,但闻得到海潮味。」
  斗和深感佩服。山田恐怕已经盘算过用电打倒怪物的可能性了,才跑去调查尸体吧。跟中毒后动弹下得,又被海水吞噬、活像个笑话的自己不同。
  「呐,斗和同学。这里有没有毒药之类的?你之前用那东西打倒怪物对吧?」
  「如果有的话,八成在研究室里。里头可能存有海洋生物的毒也说不定。但毒应该不会马上见效。」
  「说是这么说,有总比没有好吧?对付那个会操纵水的怪物,只要在海里下毒的话,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死翘翘了?」
  「不,还有浓度的问题——」
  斗和话说到这,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行办法。也就是能打倒水异形的方法。
  「对了。用次氯酸钠!」
  他不由得脱口大叫。除了山田,其他人都一脸错愕。
  「水壁里头的怪物用鳃呼吸吗?」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我有瞥见它身上长了类似鳃的东西。所以它很可能用鳃呼吸。」
  面对山田的提问,斗和语气坚定地答道。
  「等等,那是什么?刚才说什么吃绿?」
  「咦?顺次,你不是有考过大学入学考吗?」
  「……不然你是知道喔?」
  御手洗赏灰村白眼,但她却装傻别开视线。这次换日向提问。
  「我记得是拿来洗泳池的药吧?那有什么效用?」
  「次氨酸钠对鱼来说是剧毒。对人来说就像氯。」
  「咦?可是一般泳池都会加那个吧?」
  这次换银河发出惊呼。
  「还用来做饮用水消毒。次氯酸钠对用鳃呼吸的鱼来说是剧毒,对用肺呼吸的生物就没有多大影响了。」
  「要说次氯酸钠会放在哪里,应该是在海豚池附近吧?」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地下展场。」
  这时山田「啊。」了一声,当下领悟斗和的意思。
  「对喔。那东西不是装饰品,是实际上有在使用的东西。」
  「没错,那些量肯定能致死。」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从这到储料桶只有几公尺,我马上就会回来,没问题的。」
  斗和语气冷静地应答,看银河一脸担忧,他伸手拍拍她的肩。他们来到前不久待的位置,也就是广角大水槽东侧的下楼阶梯前。要去找放有次氯酸钠的黑色储料桶,从这出发最快。
  至于谁要过去,斗和就先自告奋勇了,事情也跟着定案。毕竟点子是斗和提的,他又穿着水中装备。大伙一致认为在这讨论太浪费时间,所似山田一点头,大家就决定派斗和去。
  斗和目前没有拿长枪,改拿人造岩。所谓的人造岩,其实就是对水泥等物质进行加工后仿制出来的岩石,水族馆水槽里放的岩石几乎都是这种人造岩。
  储料桶所在处以一般玻璃隔开,没有钥匙的斗和必须打破玻璃才能进入。
  只不过,人在水中出力时没什么威力,要用长枪打破玻璃很困难。正当斗和烦恼该怎么办时,他碰巧在广角大水槽前的仓库瓦楞箱中找到好几块人造岩。
  「银河就拜托各位了。大家要提高警觉。」
  说着,斗和就跳进海里。原本是要拿来观赏用,所以海水在处理上特别提高透明度,现在里头却浮了许多尸体跟肉片,还有血混杂其中,所以水里看到的景色变得雾蒙蒙,视线并不好。姑且先不论这个,人类眼睛本来就不是拿来在水中看东西用的。
  水面跟天花板间空了约一公尺左右,斗和边让身体浮在水面上,边游往目的地。他选了相对较小的人造岩,因此得以在不沉入水中的状态下前进。
  装有黑色储料桶的玻璃箱仅高一点五公尺左右,已经完全沉入海中。桶子上连了供给和循环用的管线,并埋在后头的水泥柱里,必须潜入海中。
  斗和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就朝玻璃箱潜过去。海水压迫着五感,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与推拒外来物的浮力相抗,利用全身的筋肉力量钻进水中。
  之后再将钉状的人造岩按于玻璃表面,并用较为扁平的人造岩敲打钉尾。也就是拿来当槌子用。由于水的阻力使然,他的速度不如想像中快,还失去重心,在那载浮载沉。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数次敲打中掌握诀窍。当玻璃一出现孔洞,海水就流了进去,逐渐将玻璃箱灌满。斗和先浮到水面上一次,接着再次下潜,这次则敲打出够他通过的洞。
  他边憋气边劳动身体,在呼吸困难的情况下,斗和将这些洞连起。连起的线又形成一个面,当斗和潜入第三次时,玻璃箱侧面终于成功开了个大洞。
  按原订计划,他应该先回去,把长枪拿来才对。要想破坏储料槽,用尖锐的刃器会比较好。
  只不过,斗和却觉得手上岩石的形状应该也行得通。跟破坏玻璃箱的诀窍一样,可以用尖锐的入造岩敲打储料槽表面。由于是很耐撞的素材,一开始只出现凹陷,迟迟没有破损迹象,但多敲个几次洞就开了。一旦开了洞,强度就会降低,之后要进一步作业就变得比较轻松。当斗和潜入第四次时,终于成功开启一个大洞,只见淡绿黄色的液体向外喷发、在海中扩散开来。
  为了加快回程速度,斗和原本打算丢掉两颗人造岩,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留下钉状人造岩并回到水面上。从窒息的痛苦中解脱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
  啪唰。
  某种重物落入水中,敲出一阵声响。斗和内心一惊,转眼朝声源处看去。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它正诡谲地压迫着肺部。
  看起来像黑影的东西在蠢动。那不是尸体。它正凭个人意志活动。斗和立刻将脸放人海水中,藉此确认谜样物体为何。
  「窸窣窸窣……我们眼神交会了。」
  「嘿嘿……这下糟了?糟糕罗?」
  是人面蜈蚣。那刺激生理厌恶厌的身躯上下扭动,势如破竹地来袭。
  斗和赶紧采取回避姿态,但他人在水中,身体无法灵活动作。只是弄出更多气泡,让自己的视线更模糊。身体完全没有前进的迹象:J里焦急万分,甚至急出一股无名火。
  人面蜈蚣的头逼近。它张开大颚,露出啃杀多名游客的残忍利牙。那东西一直线前进,直逼斗和的头。
  喀嚓,一记闷音在水中响荡。沉重的冲击袭上手部。水流擦过肌肤,压迫着耳朵。在水中急速移动时,令人不快的压力来袭,将肺里的空气挤出。
  斗和成功用人造岩抵挡人面蜈蚣的攻击,但那阵冲击把他推向水体深处。
  「窸窣窸窣……没吃到。」
  「窸窣窸窣……挺行的。」
  人面蜈蚣想绕到斗和背后,它旋转一大圈。才刚要跑出视线范围外,它又化作黑色长枪来袭。
  斗和拿好人造岩,开始计算时机。虽然很想直接朝怪物弱点——头部刺下去,但要在水中打它刺它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事先将人造岩放到特定位置上,再利用对方冲撞而来的力道刺杀。
  呼吸困难。肺部相当难受,几乎要让斗和失去意识。
  面对怪物的冲撞,光防御就很吃力了。要想发动攻击,除了舍身一战外别无他法。若误判敌人的位置,导致人造岩剌偏,到时候自己肯定会没命。一想到这,斗和就有种不安的感觉,让他全身上下血色尽失、阵阵发寒。
  人面蜈蚣再次瞄准斗和的头部发动攻击。斗和将人造岩固定在特定位置上,准备跟怪物硬碰硬。
  (——刺中了!)
  攻击奏效的念头才刚闪过脑海,怪物就以行动嘲弄他。要撞上人造岩前,人面蜈蚣突然改变轨道,朝斜下方潜去、游往他处。
  刹那间,剧烈的疼痛袭上斗和大腿。那厌觉实茌太痛了,害他不由得放开人造岩。口里的氧气还差点吐个精光,但斗和拚命憋住那口气。
  他立刻知道自己吃痛的原因。是人面蜈蚣的毒。刚才擦身而过时,自己被怪物的尾巴刺中了。意识变得越来越薄弱。氧气不足导致呼吸困难,再加上横贯神经的剧痛,身体为此发出哀号。
  「嘿嘿……会痛吗?很痛吧?」
  「哗哗……你太大意了。」
  「呵呵……死翘翘罗?」
  虽然中毒了,那些剧烈痛楚却像不曾存在过似的,逐渐淡去。看样子效果只在一瞬间的剧烈疼痛。斗和赶紧环顾四周,他找到逐渐下沉的人造岩,当下立刻追赶过去。这是唯一的武器。少了这样东西,他就只能等着被怪物吃掉。
  (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拚命伸长右手,就在手指碰到人造岩时,身体又急遽浮起。这是因为,人面蜈蚣神在不知鬼不觉间靠近,并用生理上令人厌恶的丑陋身体卷住他。明明身在水中,却有种鸡皮疙瘩起立的感觉。
  双方正面交锋,人面蜈蚣的头就在斗和眼前。它喀嚓喀嚓地敲响大颚,让斗和心中的恐惧越扩越大。
  「呵呵……来吃罗。」
  「嘿嘿……你怕吗?很怕吧?」
  「……嘎唰嘎唰。咕嗡嗡嗡嗡!」
  紧接着,身体撞到某样东西。斗和被人面娱蚣顶住,用力撞到墙壁上。当他发现时,立刻采取行动。
  在被绑的状态下扭动上半身,跟怪物一起改变方向。变成墙壁与斗和间夹了人面蜈蚣。接着他拿起钉状人造岩,将那东西塞进自己的额头与怪物头部间。刚才斗和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掉落的人造岩。
  他使出全力晃动双足,并将人造岩的底部抵在额头上。墙壁成了托盘,所有压力全集中到人面蜈蚣的头部去。
  人面蜈蚣被人针对弱点攻击,眨眼就化作光球,消失得无影无踪。
  斗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但强烈的窒息感接着来袭,让他痛苦地挣扎起来。他的气已经憋到极限了。肺部亟需氧气,正痛苦地渴求。
  斗和挣扎着浮起。然而海水多得永无止境,最后他碰到一堵墙。这时,斗和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一直以为自己朝上方前进,没想到却是往下走。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办法呼吸。这样下去肯定会溺水。
  斗和转了个方向,双脚朝墙面蹬去,马力全开地游往反方向。他使出吃奶力气游,一心希望能抵达有氧气的地方,同时持续超负荷的憋气行为。
  只不过,令人绝望的事实差点让他昏厥。死神的脚步越来趣清晰,紧紧地跟在背后。
  眼前看到的又是一堵墙。他明明朝反方向前进了,却无法抵达有氧气的地方。这是因为方向感在不知不觉间丧失。他并非上下游动,而是一直横向打转。潜水员最怕落入方向感丧失的状态,斗和就是陷入这种窘境。
  在潜水的时候,最需要注意的就是自己正朝哪个方向游。跟陆地不同,在水里会浮起来,上下方向感变得瞹昧不明。再加上视线不佳,没有可以当地标的东西。又没有指南针,人才会迷失方向。
  好痛苦。好痛苦啊。
  没了氧气,全身细胞都在哀号,脑子里尽是痛苦的念头。感觉得到鲜血温度逐渐褪去,身体越来越无力。
  这样正好,斗和心想。
  人类迷失方向时就该这么做。那就是放松全身力道。水里头有浮力。不乱动的话,人类身体就会自然而然上升。
  窒息与死亡的恐惧交错,斗和一直逼自己忍耐。这痛苦彷佛会持续到永远,他的意识有好几次都差点剥离。接着,斗和掌握了方向,他尽全力踢动海水,总算来到天花板边。不过——
  情况超乎斗和想像,更加绝望、更不幸的事发生了——
  (不会……吧?)
  斗和刚才并非丧失方向感。他一开始去的地方是天花板没错。只不过,他没把某种可能性考量进去。
  那就是水壁怪物来到这地下展示场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地下室的海水已经跟水壁同化了。水量加在一起促使总水位上升,连天花板附近有空气的空间都没入水中。必须从这个房间出去,否则无法获得氧气。
  冰冷的水世界无限蔓延。那是人类无法生存的死亡世界。无论肉体多么强韧、精神多么顽强,都无法从这绝望的环境中逃离。
  人类的呼吸一停止就会感到痛苦,但据说还能存活几分钟。因此能提高水中的生存机率,另一方面,也要持续在地狱般的痛苦中煎熬好一阵子。
  他已经知道天花板在哪了。却不晓得该从哪出去。该往右好,还是往左。一旦走错路,他就会溺死在这。已经没时间找些记号来判别方向了。按逻辑思考不再管用,现在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
  (师父,我该怎么做——)
  『斗和、斗和。你有珍视的人吗?』
  「嗯,有啊。就是一花、妈妈、师父。还有小雁。」
  『那再问问,你有同伴吗?』
  「同伴?师父说的是朋友吧?」
  『不一定是朋友。他们有可能是朋友或亲近的人,也有可能是不怎么亲的对象。所谓的同伴就是这么一回事。』
  「听不太懂耶。要怎么结交同伴?」
  『同伴不是用结交的。同伴的关系强求不来,也不是你想要就有的。它只是种结果。所以说,人才要充实自我。所谓的同伴是种集团,由拥有相同信念、相同力量的人组成。跟自己性质相近的人自然会受到吸引并聚集过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斗和。若是你找得到同伴,就要仔细聆听他们的声音。这是因为,当你遇到危险时,他们一定会来救你。』
  没错,师父的话一向很正确。比起自己的直觉,他还有更值得信赖的东西。
  斗和集中精神、仔细聆听周遭动静。海水占据整个世界,有如斩断一切希望似的,让感觉变得迟钝。
  不——
  他似乎听到些许声音。有人拚命敲打墙壁。大家就在那里。这是唯一能助自己逃离沉重死亡阴影的希望。
  斗和重新振作起精神。鞭挞早已超越极限的肉体,对肌肉下命令。他挣扎着摆动双脚,拚命往前进。不过——
  已经到极限了。长时间缺氧的细胞筋疲力尽。肺部吐出二氧化碳,换海水入侵。身体被幽深的绝望黑渊吞噬,逐渐向下沉去,意识慢慢远离。
  死亡即将到来。最后的挣扎无用武之地,斗和的灵魂离黄泉之路越来越近。
  这时在视线前方,一道金色的光芒乍现。强烈的光芒足以照亮深深幽暗。光迅速地笼罩下来。
  不,他看错了。
  就在意识快要堕入黑暗前,斗和看清那道光的真实面貌。金发金眼、容貌俊逸,有人朝自己伸手,是山田喜一郎,是那个人——


  第五章  那幻紫  放足奔逃
  杀人鬼想起那男人的事。
  身材修长、有着令人安心的广阔背脊,侧脸线条看起来很俊逸。在月光照耀的世界里,他背对自己站着,散发庄严的美感。因为是母亲的忌日,他还以为对方是母亲的朋友,但事后才知道不是。
  「这是真的吗?」
  当时「他」年纪还小,还没成为杀人鬼的杀人鬼发出绝望悲鸣。
  『是真的。你不久后会穿越一道门。艾兹巴哈之门。一旦穿越那道门,再怎么善良的人、天真无邪的孩子,无论多有同情心都一样,甚至连你这样的圣人都会变成残忍的杀人鬼。』
  当时自己回了什么,杀人鬼已经印象模糊了。总之,「他」压根儿不想变成那种畜生。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帮助他人,「他」想成为这样的人。那些思想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被仟么人灌输的,「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阐违这些令人作呕的肤浅想法。
  『人是会改变的。肉体跟精神会变,就连灵魂都不例外,你们对这些毫无自觉,纯粹是因为记忆使然。合理的认知蒙蔽了真实世界。就算世界在五分钟前创造,人类的意识也不这么认为。因此,你不需要担心,就算你穿越艾兹巴哈之门,也不会留下任何恐惧。』
  好奇怪。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真实,甚至让自己打消「怀疑」的念头,拥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我绝对不会变成杀人鬼。」
  『人心所想未必与结果一致。你穿越门的事——对了,用你们的概念来说,那就是命运。命运虽然无法改变,未来却是可以改变的。人们还是有选择的权利。因此,你只要按自己的意思做出选择就行了。』
  杀人鬼心生疑问。未来跟命运不是一样的东西吗?若能改变未来,命运应该也可以改变才对。不是这样的吗?
  『错了。两者的概念完全不同。』
  发觉杀人鬼在心底发问,男人直接用灵魂对谈的方式否定。
  『你注定要成为杀人鬼。往后的你必定会夺取它人性命。只不过,你可以选择最初杀害的对象。这个选择将会扭转未来。你必须审慎考虑。最初杀害的对象会是「他人」,抑或「自己」——』

  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降临,杀人鬼不耐地转过头去。
  「呵呵……在哭吗?」
  「哗哗……真难看。」
  「窸窣窸窣……年轻真好。」
  地面边缘有道漆黑的巨大暗影在蠢动。是人面蜈蚣,它正沿着墙壁爬过来。
  「虽然我很想一口气消灭你,但大费周章的『保险』会消失。到时可就麻烦了。」
  杀人鬼睁着不带感情的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人面蜈蚣。没错,他眼里并没有恐惧,也没有半丝焦虑。
  人面蜈蚣乎脚俐落地攻击过来。就某种角度来看,杀人鬼的动作可以说是优雅,他从包包里取出斧头。先砍怪物的身体,眼看伤口恢复,他就一刀劈开人面蜈蚣的头。
  「的确,你说得没错。不过——」
  喀嚓,解锁的声音响起。在打开厕所隔间的门前,杀人鬼迅速将斧头藏入包包里——
  *  *  *
  「——真是的,有够难看。」
  活泼的声音从头顶上降下。听起来非常令人怀念,但又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声音朦朦胧胧。就好像在作梦一样,眼睛明明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脑子里却有影像。
  褐色的肌肤配上奶油色秀发。脸颊上似乎还有某种图案。身材紧实,还有着女性特有的双峰。
  「都是因为一直依赖异能力的关系……才会那么弱。照这样下去,不可能保护得了……」
  对方扯开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看样子自己躺在地上,来人正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但这只是一个印象罢了。是无形的情报这么告诉自己——
  他突然有种想睡的感觉,睡意越来越深,意识逐渐远离。最后,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和……

  斗和……学。

  「斗和同学!」

  耳际突然有声音窜入,斗和微微睁开眼睛。他现在仍有种身处梦境的感觉,人懒洋洋地。眼前景象模糊扭曲,还有银白色的光芒摇曳其中。紧接着,某种温热的东西沾湿脸颊。

  「斗和同学、斗和同学、斗和同学!」
  (天音川怎么会在这?)
  斗和脑筋混沌地想着。
  身体关节阵阵发痛。肉体和肉体互相碰撞。他向那名女性挑战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好不甘心、觉得自己好没用,但内心的充实感却又胜过那些。总有一天要胜过那个人——
  「斗和同学,你振作点!别死!」
  ——这声音听起来莫名真实。一对形状姣好的乳房映入眼帘,斗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慌慌张张地撑起上半身,脑海深处霎时闪过一丝刺痛。让脸庞不由得皱起。
  「你没事吧?别勉强自己。」
  银河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忧。那双好胜眼眸浮现大量泪水,她正抓着斗和的腰,抬脸看向他。胸口处大开、两颗乳房若隐若现,害斗和不知该看哪才好。银河怎么会穿这么大件的衣服,斗和狐疑地想着。他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你头很痛吗?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看样子,自己刚才别开目光的举动,看在她眼里像在忍耐头痛。银河没有发现斗和的无措,她的身体更进一步贴近。大概是担心过头,没空注意到那去,银河完全没发现胸部已经走光。
  「看样子他的认知出问题了。」
  这时一道好听又清脆的声音响起。声音持有者生着酷似砂金的淡金色发丝,再配上一双温和的金色眸子。他的脍相当俊逸,充满男性魅力。
  (这是谁?)
  总觉得似曾相识。自己好像认识对方,感觉很不可思议。
  「喂,那不就糟了吗?」
  这次换另一道声音响起。声音主人有着古铜色肌肤及茶色发丝,看起来有点轻浮,但也是个大帅哥。只不过,斗和想不起他是谁。
  不——
  突如其来地,记忆开始回溯。死亡奔流排山倒海地来袭。世界骤然改变。水族馆里怪物蔓延。
  「天音川!」
  「呀,什么事!」
  听到斗和叫自己,银河立刻换上严厉的声音回问。
  「你是、山田先生对吧?还有御手洗先生。」
  斗和又在之后叫出两个人的名字。啊啊,我想起来了,他心想。刚才怎么会忘了他们,忘了这场惨剧呢?
  「喂喂。你的反应很像『我想起来了』欸?」
  御手洗傻眼地说着。
  「因为缺氧,所以他脑部受到某种伤害,因而导致记忆混乱也说不定。」
  山田一脸认真地补充。
  「你没事吧?斗和同学。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是啊,我没事,天音川。脑子已经恢复运转了。之前的事全都想起来了。」
  斗和收拾起混乱的心情。思绪慢慢沉淀下来,情感由热转冷,心灵逐渐麻痹,精神全集中在求生一事上。斗和扭头环视周遭,他发现自己正待在海獭池东侧的女子厕所前。看样子有人将他从地下展示场带过来。
  「是山田先生过来救我的吧?真的很谢谢你。」
  他还有些微记忆。山田不顾危险,跑过来救自己。那可不是单纯灌满海水的房间。里头还有强大的怪物在,是死神如影随形的空间。对方拥有如此崇高的情操,令斗和深感佩服。这份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要谢就谢天音川妹妹吧。发现总水位上升时,率先出手救你的是她。都是因为她拚命出声引导你,我才能抓住斗和弟弟的手。」
  这时斗和深深地望住银河。她突然间换上臭脸,还将脸撇向一旁。
  「谢谢你,天音川。」
  「我、我又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山田先生要我出声的!是说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危啦!」
  斗和对银河一如往常的傲娇态度感到莞尔之余,也不忘向御手洗道谢。
  「话说囤来,水壁怪物怎么了?」
  既然能从那空间成功生还,就表示杀死怪物的可能性很高。然而,大家听完却在第一时间换上有口难言的表情。虽然没有明确回应,但斗和已经猜到结果了。
  「毒对它没用吗?」
  山田一脸凝重地点头。斗和没能打倒水异形。
  「我确实让次氯酸钠扩散到水里了。怪物是用鳃呼吸没错。怎么会这样!」
  斗和大声宣泄不满。赌上性命去做的事得不到任何结果,这让他非常不甘心。
  「所谓的怪物,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御手洗凉凉地坦言。斗和当场就想反驳,但对方说得或许没错,所以反驳的念头又硬生生给憋回去。当初成功用氰化钠打倒猫蜘蛛,或许是因为这样,斗和才有了狭隘的先入为主观念。它们是超越生物规格的怪物。常识当然不管用了。只不过,斗和就是觉得难以释怀。
  「先别管那个了,斗和。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御手洗表情极度认真地说道。这时,斗和才慢半拍地察觉。日向跟灰村都不见了。她们该不会——
  「你应该记得自己溺水,还失去意识吧?」
  斗和点点头。
  「所以说,你进入所谓的心肺停止状态,知道当下会做什么紧急处置吗?」
  「人工呼吸跟心脏按摩?」
  斗和纳闷地回答。他猜不透御手洗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没错,也就是说这里有人亲过你。问题来了。你认为对你做人工呼吸的是谁?A天音川银河、B山田喜一郎、C日向丽子。来吧,你觉得是谁?」
  斗和这才领悟御手洗的问话意图,但他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人工呼吸只是单纯的医疗行为。对人工呼吸加注性方面的解释,实在有违常伦。
  「顺次,你别这样。个性还真差劲。」
  灰村说话时语带鄙弃,并从一旁的厕所中现身。后头还有日向的身影。灰村手上正握着拖把。
  「斗和弟弟,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唷。」
  日向跑了过来,一面跪地一面握住斗和的手。这画面一出,银河就一脸骇人地射出杀手级目光,但她偶尔会摆出这种表情,所以斗和并不怎么在意。
  「真的,你没事太好了。我也很担心呢。」
  灰村也跟着露出放心的表情。由于她皮肤白皙又生着白发,总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但当她面露微笑时,整个人就变得相当有魅力。
  「斗和。你别被骗了。这家伙根本没把你昏倒的事放在心上,光顾着大○——」
  灰村举起拖把朝御手洗的胸窝撞去,害御手洗的话没能说到最后。
  「你实在太没品了!要我用这东西捅你的屁眼吗?」
  「可恶!会痛欸。快住手,喂!」
  灰村做出危险的宣告,拿拖把戳御手洗。
  「——跑进死路确实很危险,但有时也不尽然。幸好我们待在入口处。」
  斗和很佩服山田的判断力。上次那场惨剧已经替他上了一课,一直在意被怪物袭击的危险,进而导致行动受限,这是种错误判断。能分辨那微妙界线的力量就称之为判断力。
  山田最后并没有牺牲任何人,还弄到武器。自己是否能做出这种决定呢,斗和想着想着就忧郁起来。
  这时突然有惨叫声响起。
  地点恐怕就位于他们正上方,也就是表演池的观众席。
  啪咚,那是某种重物掉落的声音。不祥的预感勃发。之前曾经有过多次经验,那些记忆化为战栗、窜遍全身。
  大家全都吓了一跳,纷纷往该处看去。
  不,跟想像中不一样。不是人面蜈蚣。刚才掉落的是人类断腕。在上方观众席肆虐的八成是刹婆。
  「我们快逃吧。」
  山田做出指示。他靠近日向,御手洗去到灰村身边,斗和则紧紧握住银河的手。大家自然而然地分成几组男女档。
  啪咚、啪咚。
  肉片掉得更凶。人的头、手、鲜红色脏器、黑色物体——
  「御手洗先生!」
  斗和大叫,毫无戒心、正要从黑色物体旁通过的御手洗顿时察觉事态有异。他护住灰村,赶紧停下脚步。
  「窸窣窸窣……被发现罗。」
  「窸窣窸窣……老朽已经劝过你们了。」
  「哗哗……挺行的~嘛。」
  是人面蜈蚣。它混在肉片里,从上方落下。怪物总共有四只。要应付这数量,根本无暇支援他人。
  「斗和同学,你别管我了。」
  银河露出坚定的眼神,开口小声说道。这让斗和萌生不祥的预感。
  「我是异能力者。曾经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光。我想,应该是不死身的能力。我是不死身。所以,把我丢下也不要紧。」
  嘴巴上这么说,她的表情却很紧张。其实银河自己也不确定,内心正感到不安吧。若能力基于什么理由而未发动,到时候就准备领死了。是人都会感到犹豫。
  然而那都是其次,倘若自己的推测正确,她的异能力就不是「不死身」。而是更骇人、更令人厌恶的邪恶之物。若是为银河着想,就绝对不能让她使用那份能力——
  「大家小心。怪物跟一般的蜈蚣不同,尾巴上有毒。」
  「咦?普通的蜈蚣不是尾巴有毒喔?」
  听出田这么提醒,御手洗回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但跟关系匪浅的两人相比,当时斗和与另一人的关系相当恶劣。不晓得笠根木现在怎么了,这念头闪过脑海。
  「呵呵……在想什么?」
  「嘿嘿……想色色的事?色色的事?」
  「……哔哔!咻咻!」
  几张人面在那悠闲地讲着悄悄话,跟这番光景相反,人面蜈蚣呈螺旋状转动、以猛烈的速度来袭。
  「这些怪物的弱点是头。攻击身体起不了任何效用。」
  斗和再度道出该资讯,拿起长枪加入战局。
  人面蜈蚣一下逼近,一下远离,或试图抬起头啃咬,接着又转圈拿尾巴攻击。一连串动作把斗和搞得晕头转向。单只有一只还不至于无法对付,但他现在和两只人面蜈蚣对峙。还要顾及银河的安危。面对怪物的弱点——头部,斗和完全没机会攻击。
  山田也在跟其中一只人面蜈蚣对峙。他从贩卖部弄来毛巾与金属制的装饰品,将装饰品放进毛巾里挥动。毛巾如鞭子般甩动,因为里头放了颇有重量的物体,所以立刻就化身战槌。
  见识了山田的临机应变能力,斗和不禁咂舌。那玩意的威力八成能轻松将人类头部劈开。只不过,山田的武器拿来对付人面蜈蚣未必有效。挥甩这种动作欠缺准度,并不适合用来打口袋书尺寸的怪物头部。最后只会一直痛殴身体,陷入永无止境的消耗战。
  御手洗就打得更辛苦了。他从灰村那拿了拖把应战,光要跟上怪物的动作就很吃力。结果他跟斗和等人的间距越拉越大。
  焦躁的感觉开始纠缠肌肉。斗和自知内心越是焦急,身体的动作就越僵硬。要是能多少打倒一只怪物,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没办法指望未持武器的女孩们加入作战行列。要是她们随便靠近敌人,不小心中毒的话,到时就会变成绊脚石。大家似乎都理解这点,为了不妨碍男生们攻击怪物,全都躲到他们背后,藉此避开人面蜈蚣。
  「御手洗。别勉强自己。能逃就逃吧。」
  这时山田大声喊道。御手洗跟灰村节节败退,他们退到厕所后方,也就是走道上。比起硬是跟斗和等人会合,就这样朝反方向逃出还比较有利。
  「抱歉。喜一郎哥、丽子。斗和跟上吊眼也别逞强喔!」
  御手洗大概乜这么认为,他带着灰村逃离。然而,原本在跟御手洗小组作战的人面蜈蚣对两人穷追不舍。
  「斗和弟弟,你也把逃跑摆第一吧。」
  「可是,先打倒这些怪物会比较——」
  「上方还有老太婆怪物。此地不宜久留。现在不是想办法打倒怪物的时候。」
  斗和为之语塞。山田说得没错。比起自己,他看事情的角度更广。要找机会之后总会有的。眼下情况毫无胜算,假如他们硬要尝试打倒怪物,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斗和切换思考模式,开始将精神全集中在逃跑上。山田他们已经清出退路,正逃往一旁的主题广场。
  过没多久,斗和及银河也跟进,边牵制怪物边想办法和山田会合。
  「嘿嘿……要逃吗?要逃吗?」
  「哗哗……真难看。」
  此时,左手边的通道出现别只人面蜈蚣。它避开斗和反射性击出的枪砍,绕过去挡住退路。
  斗和立刻用双眼追踪怪物动向,像在打高尔夫球一样,单手挥出长枪。刀尖砍中人脸,将怪物击飞——奇怪的事就在那时发生。
  一般而言,那种伤马上就会恢复。但这次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不仅如此,怪物还「叽叽!」地痛苦哀号,更有绿色液体自伤口喷出。
  (——这是什么?)
  很明显的,这些反应跟先前完全不同。这让斗和察觉事有蹊翘。之前的怪物无论怎么砍、怎么受伤都不会死。但只要给予头部一定程度的创伤,它就会像霞雾般消失。
  这是违反正常物理法则的现象。斗和知道它代表什么。
  异能力。那是不可能存在于世上、能引发奇妙现象的力量。
  十只人面蜈蚣。跟其他怪物不同,长得一模一样。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这现象毫无矛盾之处,但套用到怪物身上呢?假设原则上一种怪物只会出现一只,那有相同个体就奇怪了。这导出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其他怪物为异能力制造的分身。能吃掉人类的分身。
  既然如此,在这群怪物中,其中一只的伤无法复原就表示——
  「原来那家伙是本体!」
  杀意开始集中。无论如何都要打倒它,这念头蜂拥而上。假如它真的是本体,那把它打倒的话,其他人面娱蚣就有可能消灭。
  「斗和同学,危险!」
  此时一道尖锐的惨叫响起。银河的声音冲入耳中。
  ——滋。
  他好像听到某种闷闷的撞击声。
  银色双马尾在空中飞舞。为了保护斗和,银河背对着他张开双手。接着她就倒下了,胸口上插着巨大的章鱼怪物——邪神兽。
  「天音川!」
  斗和暗骂自己蠢。他光顾着注意人面蜈蚣,没发现别的怪物靠近。他以自己为耻、满心焦急:心痛欲裂。
  「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我是……不死身。」
  鲜血自口中流出,银河痛苦地说着。当她说这句话时,九条蛇开始朝那具身体缠绕上去。
  「放开天音川!」
  斗和大叫,拿长枪剃邪神兽的身体。攻击似乎奏效了,九条蛇身痛得挣扎。不过,它立刻就展开反击。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打算咬住斗和持枪的左指。
  斗和当机立断地放手闪避,但这次怪物改咬他单靠右手拿的长枪。枪只在惊人力道下遭夺,被怪物恶狠狠地抛开。
  「你在做什么。快逃,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银河拔开嗓门大喊。说话时还吐出鲜血。瞄准她的身体,蛇再次缠绕上去。斗和拚命压抑想冲上去救她的心情,跑去捡拾长枪。跟枪的距离只有几公尺。但越跑就离银河越远,远得令人绝望。
  「呵呵……你想去哪?」
  「窸窣窸窣……这孩子真是的。」
  「窸窣窸窣……别急着走嘛。」
  斗和刚捡起长枪,三只人面蜈蚣就挡住去路、纷纷抬起头来。这些家伙都不是本体。
  「滚开!少碍事!」
  但这样并不足以让怪物退却。斗和挥动长枪,试图从人面蜈蚣间杀出一条血路,但怪物接连来袭,光保护自身安危就费尽心力。
  喀叽、啵叽!
  双方就这样缠斗了一会儿,这时邪神兽折断银河骨头的声音响起。大概是不想让斗和担心吧,银河拚命忍着、不让惨叫声出口。不过——
  啵叽啵叽啵叽!
  啪叽啪叽啪叽!
  「呃啊!唏咿!唔咕!」
  银河实在忍不住了,她全身挂着斗大汗珠,口里溢出悲痛的呻吟。她想忍却忍不住,这情景更让人悲从中来。最后,在骨折带来的剧痛中,银河的身体只能无助抽搐,从蛇口伸出的毛虫状怪物则相继入侵。
  它们挖去双眼、进犯耳鼻,跟蛇身一起入侵口腔深处。就连赤裸的下腹部都不放过,两只蛇强行钻入,玷污她的尊严。
  「可恶!天音川!天音川——————!」
  斗和在愤怒驱使下拚了命地挥舞长枪,但他的动作欠缺准度,无法给怪物致命一击。不仅如此,他还出现致命破绽。当然,人面蜈蚣并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它迅速挥动尾巴,打算让斗和中毒。
  (糟了!)
  斗和霎时间领悟自己即将惨败。
  然而就在下一刻,怪物却化作光球淌失。
  「斗和弟弟。你没事吧?」
  是山田。山田应该老早就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但他不顾自身安危折返,回来帮助自己打倒人面蜈蚣。
  「窸窣窸窣……有两个人。」
  「哗哗……哎呀,这下糟了。」
  「……疵——疵——噗——噗——」
  人面蜈蚣们一溜烟地逃逸无踪。
  「天音川!」
  斗和才想朝银河跑去,山田就拉住他的手。
  「等等。她已经没救了。我懂你的心情,但还是先逃吧。那家伙马上就会找其他目标。」
  山田说得没错。假如邪神兽再次发动攻击,铁定又有人要成为牺牲品。现在应该跟它保持距离才对。斗和的理性层面明白其中道理,感情上却无法认同。他满心悲痛,看着银河遭邪神兽大快朵颐的悲惨模样。
  不,不对。
  那不是银河。不知不觉间,尸体已经换成别人了。也就是说银河的异能力成功发动,她人平安无事。不过——
  「不会……吧?天音……川?」
  那具被邪神兽捕食的尸体,正是斗和再熟悉不过的——
  *  *  *
  恶心的感受似乎还留在体内。身上所有穴孔都被撑开,里头的肉遭怪物啃食、撕裂,刺痛热辣又令人作呕的痛楚仍余韵犹存。而它们正逐渐淡去。
  银河坠入幽暗的螺旋回廊,她明白这代表什么。这是重获新生的仪式。当她越往深处去,肉体就会再生得越多。伤口能痊愈,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也会消散,慢慢找回原本的自我。
  当她恢复意识时,又跟之前一样,出现在陌生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很杂乱,似乎是办事处之类的。现场还有数名游客,全都一脸惊愕地盯着银河看。
  这是第三次转生,银河赶紧确认身上的服装。二次转生时身上只穿两件。这次很有可能全裸也说不定。
  服装看起来有点露、样式华丽,但她没有全裸,这让银河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突然间又觉得这衣服好像在哪看过。银河拚命回想,此时有遒熟悉的声音传来。
  「天、天音川……妹妹?」
  是青美空。他正吃惊地瞪大双眼。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直到这个时候,银河内心才萌生疑问。自己瞬间移动了,看在他人眼里不晓得是什么样子?看起来应该很像凭空出现在这吧。
  「这个~就……」
  银河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就算坦白说自己的异能力觉醒、变成不死身,还附带瞬间移动功能,对方应该也不会立即采信吧。
  「镝木小姐呢?镝木小姐去哪了?」
  「咦?镝木小姐?」
  银河不解地应道。她怎么会知道镝木去哪。先前失散时,镝木跟青美空是一道的。镝木在哪应该要问他才对。
  只不过,青美空接下来说的话却将银河一颗心硬生生地击碎。
  「你怎么会穿着镝木小姐的衣服,还待在她待的位子上?」
  「咦?」
  刺痛的感觉自体内流过。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心跳声开始上扬,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她心中浮现极度不祥的预感。彷佛鼻子深处的重要血管断裂,血液扑簌簌地流出,感觉相当不舒服。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银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结尾是毫无意义的问句。
  「我才想问你。这是镝木的衣服吧?你怎么会穿着她的衣服?不,你是怎么——」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最后跟镝木小姐在一起的不是青美空先生吗!」
  「对。是我。跟你们大家走散后,我就一直和镝木小姐同行。还逃进这里,一直待在这。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镝木小姐上一秒待过的!」
  外界声音开始变得模糊。眼前景色扭曲,肚子深处阵阵吃痛、就好像里头的内脏溶化一样。
  「骗……人?」
  这些指证让银河做出联想。直到刚才为止,她都没特别去注意身上衣服更动的事。衣服可能是谁穿在身上的,这点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调换。
  假如自己事先跟人调换,之后才跑到这里,那跟她调换的人现在去哪了?
  银河颤抖着手抓住青美空的衣服。若不找个东西抓,自己似乎会就此堕入地狱深渊,永不得翻身。
  「在海獭池……前面……」
  光要挤出这些孱弱字句就已经很吃力了。那足刚才被章鱼怪物杀掉的地方,也就是来这前待的位置。一旦去到那里,某种真相似乎就会大白。
  —我知道了。」
  目睹银河的态度,青美空或许已经察觉事有蹊跷,他一脸凝重地点点头。原想带着银河离开房间,在知道她没办法好好走路后,青美空就改用肩膀架着她。
  去到房间外面后,银河才知道这里是表演池内侧,他们位于舞台后方的建筑物里。正后方有大片的天空跟海洋,像在嘲笑他们被困住似的,编织着悠闲的风景。但天空阴阴的,看上去有种奇妙的感觉。
  「从这没办法去到外头。就在我们眼前,有片看不见的墙。」
  就算青美空这么说,银河也没力气回应。她现在一心只希望残酷的想像不要化为现实。
  他们走过表演池边缘,穿越连往观众席后方的通道,来到银河被邪神兽捕食的地方。抵达该处后,青美空悲痛地喃喃自语。
  「怎、怎么会……这不是真的吧……?」
  他就地将银河放下,并朝某具尸体跑去。银河的双腿已经没力气再站,她四肢贴地爬行,追随青美空的脚步。
  眼前看到的是——镝木峰子惨不忍睹的模样。
  脸上的眼、鼻都消失了,没有舌头的嘴瘫软大张。然而,能认出她来,全是因为外型轮廓还保住。果然没错,她身上穿着印有动漫女角的特殊T恤,下半身什么也没穿,只露出被章鱼怪物挖的破烂大洞。
  「镝木小姐。镝木小姐。这不是真的……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青美空悔恨的叫声在银河心头回绕。
  「不……不是我做的。」
  银河百般不愿地低喃。她还以为那力量是不死身。不想死的心愿被神听到,最后才获得这奇迹般的力量。然而,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好的事。
  怦咚、怦咚。心脏剧烈跳动。某样东西闪过脑海,在潜意识跟自主意识的界线间推挤。接着,它突然冲破那条界线。
  她想起来了。自从诞生于世,那些记忆就一直与自己共存。诉说着体内的异能力——
  哀怜献祭(Sacrifice)。发动条件为自身死亡。这异能力会乱数选择调换对象,拿对象的生来交换自己的死。
  也就是抓别人当替死鬼,让自己活下来的能力。
  这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险些中断意识的脑袋闪过这句话。为了活下去、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只能选择对其他人见死不救。然而,若抓其他人当垫背,这就说不过去了。
  硬是将生死的因果扭曲,间接扼杀他人性命。若这不叫杀人,又该叫什么?可恶的还不只这样,对象完全是乱数选定。斗和、一花,还有其他跟自己亲近的人,就连无辜的孩子都成为杀害对象。简直就是随机杀人。
  没错,这能力并非不死身。而是更卑劣、更令人发指的随机杀人能力。
  「怎么会……这样?那我不就……跟哥哥……一样了吗。」
  不经意地,某种感受袭上心头。是平常那个恶梦快要找上门的前兆。不管经过几年都无法从记忆中抹灭,令人厌恶的过往——

  「「杀人犯、杀人犯。」」
  一群少年在那拍手鼓噪,骂自己杀人犯。
  「为什么杀人犯还能来学校上学!」
  「那什么态度。这家伙肯定没在反省。」
  「唔哇,脸好恐怖喔。杀人犯的妹妹果然不一样。」
  班上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恶言相向。
  「别跟那孩子说话。她的家人是杀人犯。」
  「那些人怎么都不搬家?这样会给我们带来困扰欸!」
  「这里的食物不卖给犯罪者!快滚回去,社会败类!」
  社会的批判冷漠无情。对着家里的墙壁、门板,消也消不去的负面舆论排山倒海地烙印上来。
  ——天音川银河是杀人犯的家人。她的哥哥是个随机屠杀犯。
  银河脑中对哥哥的记忆所剩无几,他为人体贴又风趣,课业成绩也很好,是个让自己引以为豪的年长哥哥。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银河已经不记得确切时间了。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哥哥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盯着电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谩骂。
  『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都是白痴。女人是垃圾,大家光顾着捧那些无能的渣。没人注意到我的好。我是万中选一的人。其他人不值得活在世上:
  哥哥在诅咒整个世界,每日每夜,银河都会隔着墙听到这些。当时她年纪还小,见哥哥性格丕变,心里满是恐惧。好害怕、好不安,快把她逼疯了。
  爸爸跟妈妈相当担忧,他们试了好多方法,但都无法改变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哥哥。不,不管派谁来,肯定都无法唤回以前的哥哥吧。
  就这样,哥哥杀人了。
  假日他去到百货公司,在童装贩卖部挥舞刃器,杀了好多好多人。发现紧抱住孩子、试图保护他的毋亲,哥哥还朝对方背部狂刺好几刀,才在攻击她死也要保护的孩子时,正好被赶至现场的员警制伏。
  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银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哥哥了,所以她一看到新闻贴出哥哥的照片时,别人不说他是哥哥,她还认不出来,那样貌相当陌生。哥哥会选那个地方犯案,似乎是因为「我想多杀一点人,所以才挑出口不多的地方,选小孩下手也比较快」,这说词更引发社会大众进一步挞伐。
  自从那天开始,银河就因为跟杀人犯是家属而持续遭到迫害。家人都疲于应付,家里也时常处于低气压状态,妈妈在那些无情谩骂下变得憔悴。但都没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因为银河一家被贴上「恶」的标签。
  杀人即是罪恶。既然如此,养育出杀人犯的家庭也一样邪恶。家人同样有罪。基于上述逻辑,大家将迫害银河一家的行为视同正义。人们总是对行侠仗义不遗余力。
  住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银河却记不起哥哥的脸。假如这样就要他们连带扛责,住在隔壁的邻居应该也要负相同责任,住在同一个地区里的人也要连坐,跟哥哥读同一所学校的人也该负责吧?
  虽然心中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但那些想法都不敌罪恶感,逐渐沉入意识深处。当时银河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生命的价值,但她知道哥哥犯下极度残虐、永不可弥补的罪。不,正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那份悔恨与罪恶感就超越应有的姿态,变成一块强劲的异物,折磨银河的心灵。
  她认为自己受到迫害是理所当然,一心认为自己是个污秽的人。她不曾想过要逃避这场苦难。只不过,银河还是希望能获得救赎。最终目标不是求迫害他们的社会大众原谅。而是希望被害人家属能原谅自己。她想要赎罪。这就是银河的生存意义。为了求得原谅,就算要赌上性命也无所谓。
  然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算自己不断地道歉,对方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原谅她。赎罪是没有出口的迷宫。不管再怎么走,都看不到光。世人的谴责声浪如怪物般来袭,里头却找不着被害者的心声。她真正想见的人,连半个都见不到。
  他们搬了好几次家,直到银河升上中学,舆论迫害都没断过。
  只要我还是我,这些善意的迫害就会持续折磨自己。银河在这念头下放弃挣扎。
  不过——她却和他相遇了。
  「天音川是天音川吧?做坏事的人是你哥哥,不是天音川。」
  这句话对银河来说,有如替她开敢一扇崭新的窗。是哥哥这个杀人犯不好。银河没有错,他们这家人也只是被害者而已。
  跟自己说句话的人,他叫日本斗和。那日过后,斗和在银河心中就有了特别的地位。
  ——我是我,跟哥哥不一样。
  这代表银河。她被杀人犯哥哥连累,持续遭受迫害。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憎恨犯罪、厌恶罪犯。但——
  (斗和同学……我。)
  银河的精神回归现实。眼前,被银河异能力杀掉的镝木惨死,尸体就倒在那。
  (对不起。我……跟他一样。)
  自己跟哥哥一样,是卑劣的杀人犯。因为身上的异能力,她已经杀了三个人。这些事实无法推拖,是她犯下的罪孽。她已经变成自己一直以来憎恨、厌恶的东西「」。
  作呕的感觉猛然自体内涌上。心脏快裂开了,头痛得彷佛被人拿针扎一样。万物开始脆裂崩解、逐渐坏灭。心中的信念一步步化为乌有。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河的精神转眼间堕入黑暗——
  *  *  *
  听到那声惨叫,真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听起来不像对死亡感到恐惧,惨叫声里混了某种异样的东西。
  「野真。刚才那个声音,是不是脸很可怕的姊姊在叫啊?」
  听一花这么问,真湖也不晓得是不是。她无法单靠声音判别。但既然一花都这么说了,应该八九不离十。那是银河的声音没错。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花面色紧张地询问真湖。
  「应该没有怪物在了?」
  「嗯。好像还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没怪物了。」
  听到一花这么回答,真湖陷入迷惘。她们两个该过去好,还是逃走呢。现在做出的判断搞不好会左右游戏胜负。
  「我们靠近一点吧,野真。」
  「不行,要是被发现的话……」
  「我懂。所以说,没有要用看的啊。只要听听说话声,我就能分辨那家伙是否在场了。」
  接获一花的提案,真湖大吃一惊。她一直在想用肉眼确认的事,原来还有用声音判断的方法。一花有时会脑筋急转弯、迸出这种鬼点子。
  真湖点点头,决定照一花的话做。这时,她的心脏开始跟着狂跳起来。
  她们前往自三楼观众席下至二楼的楼梯间,在那隐藏住声息,并倾听从楼下传来的声音。但谈论的内容就听不清楚了。
  「下面那边好像只有眼镜帅哥跟脸很可怕的姊姊。」
  一花以卓越的听力掌握状况。虽然没斗和的动静很遗憾,但杀人鬼似乎也不在。那里有认识她们的银河跟青美空。假如对谈得当,或许能让游戏进行有利于己方。可谓命运的分歧点。
  真湖悄悄朝一花看去,她有所觉悟地点点头。瞬间犹豫了一下,真湖也跟着下定决心。她们跑下阶梯,朝银河等人迈进。
  「你、你们不是……」
  青美空发现真湖跟一花跑来,面露惊讶之色。他正打算抱起一动也不动的银河。
  「你们两个平安无事吗。太好了。我好担心。」
  「嗯。我们还活蹦乱跳的呢。大姊姊怎么了?」
  「她只是晕过去罢了……我想,应该是受的打击太大吧。」
  青美空一副悔恨的模样,说话时表情相当消沉。
  「请、请问。」
  当真湖出声,他又换上吃惊的神情。仔细想想,自己主动找他说话还是头一遭。
  「啊啊,你想问斗和弟弟的事吧?很遗憾,我也跟他走散——」
  「不、不是的。」
  真湖连忙否认。她不习惯跟年长男性说话。因为太过紧张了,不仅是手脚,就连声音都在发抖。可是,她必须加油才行。
  「我、我想告诉你杀人鬼……是谁。」
  青美空的眼睛仅微微睁大。反应不怎样,看样子八成跟其他游客一样,认为杀人鬼不是什么太大的威胁吧。
  「野真,讲出来没关系吗?」
  一花担忧地问着。自己先前才建议她别坦白杀人鬼的身分较妥,现在又这么说,想必让一花摸不着头绪吧。但真湖静静地颔首。
  「在、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些事。跟、跟我打勾勾。不然我没办法告诉你。」
  「你在说什——」
  「就让我来打吧。」
  这时突然有道声音从别处发出。银发的双马尾少女撑起身子。刚才昏过去的银河已经恢复意识。
  看到她的脸,大家全都屏住呼吸。那阴郁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锐利的眼神变得更狠戾,看起来就像在对某人释放强烈恨意。
  「你们知道杀人鬼是谁对吧?我也想知道。想看看那家伙是谁,怎么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不饶他,绝对不放过他!」
  「冷静点,天音川妹妹。你脸色还很差。我们先回泳池的办事处吧。怪物都没有出现在那过。」
  青美空打算拉住她的手,银河原本要甩开对方,但现在的她就像个醉汉,动作很不安定。似乎还没在心情跟身体间找回平衡点。
  青美空说得有道理,若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去那再谈可能会比较妥当。但真湖总觉得错过这次,机会似乎就不会再来了。
  「我需要答应你什么?」
  银河开口提问,真湖则说出约定内容。共有三项。
  第一,必须无条件相信所指之人就是杀人鬼。
  第二,就算遇到那个杀人鬼,态度也要跟之前一样。
  第三,不能将这件事讲出去。对象当然包括杀人鬼及斗和。
  「嗯。我答应你。」
  银河颔首道,并伸出小拇指。只不过,她似乎没办法走向真湖等人,所以真湖主动靠近银河。
  「……我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我被排除在外还满奇怪的。我答应你。」
  青美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选择跟真湖打勾勾。
  真湖、一花互朝彼此点了个头,接着就对他们坦白杀人鬼的身分。
  「……不会……吧?」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因为——」
  「打、打过勾勾了!」
  银河和青美空双双发出惊愕的声音,真湖则使劲对他们大叫。想必是忆起做过的约定,两人顿时间沉默下来。
  「是真的。一花都看到了。亲眼目睹那家伙杀人。说话语气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可是,那家伙就是杀人鬼没错。」
  「虽然目前还是难以相信,但我好歹是个男人。我会遵守约定的。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既没办法抓住杀人鬼,又不能将杀人鬼的身分说出去,这样下去不就拿他没辙吗?」
  「我们要在游戏中获胜。」答这句话的是一花。「那家伙跟我们约好了,只要在游戏中获胜,『他』就不会杀我们,赢了还能遇到哥哥。一朝一夕喔。」
  「一花。你说错了,是一石二鸟才对。」
  真湖连忙替一花订正。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安,不晓得杀人鬼遵守约定的机率有几成。然而就现实面来看,她们也没别的法子了。
  「就是之前在广播里说的那个吧?先抓到一花小妹妹的人获胜。」
  「嗯,没错。可是,那家伙就在哥哥身边,都没办法靠近。」
  「所、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将斗和哥哥从杀人鬼身边引开。」
  「你们当时会逃走,原来基于这个理由啊——我懂了,你们想趁他远离杀人鬼时,跟斗和弟弟接触。藉此在游戏中获胜?」
  「噢噢!不愧是眼镜帅哥。眼镜没白戴。」
  一花闪着大眼说道。
  「不过,这缺乏可行性。就算我成功把斗和弟弟引开好了,他要如何跟你们会合?一旦枝杀人鬼发现就前功尽弃,引开的时间也不可能拖太长。干脆跟斗和弟弟挑明杀人鬼是谁吧?」
  「这、这样太危险了。以斗和哥哥的个性来说,要是他知道谁是杀人鬼……」
  「总之要把他引开,告知杀人鬼真实身分是最快的办法。我知道他身体机能优越,但对方还带着武器吧?我可以跟你们保证,不会让他们两个正面对决。再说,问题还不只这些。还得考虑如何让一花小妹妹跟斗和弟弟碰面。」
  青美空说得没错,真湖心想。要是她们两个胡乱搜索,很有可能错过碰面时机,还得承担不小心遇上杀人鬼的风险。跟青美空他们一起行动,上游那些问题并不会解决,应该说若被杀人鬼撞见她们跟青美空、银河一起,要把斗和带离就更不可能了。
  「青美空哥哥,你刚才说表演池的办事处很安全吧?这句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不晓得为什么,怪物都不会跑到那去。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却定,不过眼下……」,青美空才答银河的问题答到一半,双眼就突然间大睁。「对了,若你们先待在那——」
  「什么什么?大家好像在玩猜谜抢答一样,一直讲一直讲,一花这个笨蛋听来听去都快变猪头了。」
  一花似乎被搅得一头乱,青美空见状后细心解说起来。
  一花跟真湖先在表演池的办事处待机。可能是因为那里比较隐密、难找到,所以怪物都没有过去攻击过,似乎是个安全的地方。青美空会趁那段时间去找斗和。能不能跟斗和碰面就靠运气了,但杀人鬼对青美空没有戒心,跟一花她们不同,应该能轻易与斗和接触。然后青美空再见机行事,将一花她们藏身等待的地方告知斗和。由于一花她们的所在位置一开始就确定了,要碰面不是件难事。只不过,为了不让杀人鬼跟来,视当下情况,或许会跟斗和坦承杀人鬼是谁也说不定。
  「我也要去。杀人鬼对我一样没戒心。两人一起找的话,效率也跟着加倍。」
  「天音川妹妹不能跟去。以你目前的状态来看,一下就会被怪物杀死的。」
  「我死不了。因为——」
  话出口的瞬间,银河就像个害喜的孕妇般抬手辽口,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呕出秽物。
  「看吧,这样去不成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想再跟哥哥……相提……」
  银河边流着斗大泪珠,边喃喃自语些什么。青美空说得没错,让银河去找斗和太勉强了。当下时机好巧不巧。
  数名游客从右手边飞奔而出。在他们背后,水壁正逐步逼近。
  「能有空档对谈还真侥幸。就麻烦你们照顾天音川妹妹了。」
  一花打算背起银河,青美空则出手帮忙。银河并没有抵抗,任由他们摆弄。
  「三十分钟。」青美空说道。「假如经过三十分钟,斗和弟弟还是没来,你们就当我失败好了。」
  真湖听出青美空话中的含意,胸口痛得几欲碎裂。她发现自己做出的请求残酷无比。
  「我曾经对斗和弟弟见死不救过。就让我好好表现一下吧。」
  摆出下定决心的表情,青美空潜入幽暗的水迷宫里。
  这是真湖最后一次看见他的身影——
  *  *  *
  斗和很担心银河。她发动第三次的异能力。这次,她或许会惊觉自己的能力并非不死身,而是抓别人当替死鬼、几乎跟杀人没两样。
  这次的替死鬼还是镝木。因为是认识的人,银河受到的打击将难以估计。
  将身受迫害视为理所当然并放弃抵抗,阴郁、像戴着能面,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银河从前的样子闪过脑海。
  每当斗和看到那样的她,心里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不对,说得更确切点,他是看到班上同学在迫害银河才心生不快。
  平易近人的人、很会说笑话逗大家开心的人、有始有终照顾动物的人,他们全都用轻蔑的目光瞪视银河,若无其事地用难听字眼污辱她。大家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就是人类的表里。人类的攻击性往往隐藏在笑脸背后,一旦相信自己代表正义,人类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极度残虐的行为。
  这点让斗和畏惧。原来人类的理性像翻书一样,说变就变。此外,银河根本是无辜的,这种事稍微用脑筋想想也知道。只不过,迫害行为却被人们正当化。因此,斗和才会——
  不经意地,他发现某人就蹲在自己眼前。水体光芒微微照耀着三楼水槽群形成的黑暗回廊。由于眼睛已经习惯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还能辨别眼前物体。对方似乎也发现自己了,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做出拭泪动作。
  「你这混蛋根本在谁我吧?还说毒马上就会消退。根本就没有好转啊!」
  笠根木马上就朝自己开炮。斗和转眼看向被他抱在手里的小女孩,毒好像真的没解。
  他内心一阵纳闷。都已经过那么久的时间了。毒还没解未免也太奇怪。难道是因为女孩的身体较小,毒液才会作用那么久吗?还是说虽然迟了一会儿,但当时做没多久的隔水加热在斗和身上奏效?
  「我居然相信你的话,真白痴!」
  「稍等一下!
  有人开口叫住正打算离去的笠根木,是山田。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行动?抱着小孩子移动太勉强了。」
  「少罗嗦,别多管闲事!找一定会保护这孩子到底。谁要接受那人渣的同伙帮忙啊!」
  笠根木说完难听话后就调头走人。
  「我之前泡过热水。毒液不耐热!」
  斗和在他离去之际大叫,但不晓得笠根木有没有听进耳里。
  「感觉满悲哀的。都这种节骨眼了还呕气。」
  日向深表悲伤地说着。
  斗和朝地面看去,这才知道笠根木刚才在看什么。
  那是具全裸的女尸。她被毁得乱七八糟,完全不成人形。应该是遭老太婆怪物或水壁怪物袭击吧。只不过,还看得出是肌肤的部分疑似留有文字。
  『你似乎认识这两个女孩,所以我就拜托她们传话了。』
  他想起杀人鬼写过的话。喀叽一声,斗和恨恨地咬紧牙根。
  这女孩就是另外一位,记得她好像叫宇佐院。她跟原田一样,被迫在惨不忍睹、屈辱的姿态下徘徊,最后被怪物杀掉。滚烫的怒意窜过脑髓。让斗和怒火中烧。
  他连杀人鬼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如今,那家伙究竟在哪,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花是否平安?不安的感觉无限绵延,让斗和一阵头晕目眩。就在这时——
  某样东西在发光,斗和则看到那样东西。宇佐院尸体中有一部分反射出水槽的水光,正一闪一闪地亮着。
  在那瞬间,反胃的感觉自斗和体内一涌而上。那是人类的手。在断指暗处,有样东西正发着光。斗和被那样东西吸引过去,他拿起该物,定睛审视起来。
  刹那间,精神开始加速。思考变得清晰,体内血液急遽地流窜起来。肌肉收缩、肌肤紧绷。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握住这个的?
  斗和开始揣测少女的想法。这是传递杀人鬼相关线索的重要证物。应该是基于某种契机,杀人鬼不小心弄掉这个,女孩又拚命将它藏在手中吧。虽然手被切断了,但杀人鬼没有发现对方握住这样东西,还将这只手塞进少女的阴部。机率一半一半。假如她用另一只手抓,这讯息就永远传递不了。
  斗和悄悄地将那东西放回尸体中。那是沾血的泪滴状耳环。
  接着他抄起长枪,叫出某人的名字。
  「——日向小姐。」
  日向丽子转了过来,看着拿枪尖指向自己的斗和,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怎、怎么了?斗和弟弟。」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咦?是、是什么?」
  接获斗和凌厉的目光,日向不明所以地说着。不。那反应怎么看都像在演戏。
  「你的耳环。它是在不知不觉间弄掉的吧?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弄掉的吗?」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当我注意到,它就已经不见了……」
  日向一面将提包紧抱于胸前,一面答道。原本用来增添成熟韵味的耳环已从双耳不翼而飞。
  「还有那个包包。能让我看看里面装什么吗?」
  「咦?为、为什么?怎么突然要看。」
  「拜托你了。日向小姐。」
  「你该不会在怀疑我吧?像怀疑喜一郎哥那样……我怎么可能是杀人鬼。」
  日向偷偷放眼窥视山田。山田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正在一旁用困惑的表情观望。
  「那就让我看看包包里装什么。快把内容物倒出来!」
  但日向并没有配合。她顽固地紧握住提包。脸上原有的讨好笑容消失无踪。
  她再次看向山田,接着又朝反方向看去,嘴里高声惨叫。
  「斗和弟弟,章鱼怪物出现了!」
  斗和咂了下舌。怪物居然挑这个时候出现,真令人懊恼。他迅速将长枪指向该处,打算对付邪神兽。不过——
  怪物并没有出现在那。斗和顿了一瞬,这才发现日向在说谎。她已经趁隙逃之夭夭。
  「糟了!」
  居然被这种老套的手法谵骗,斗和实在很想痛殴自己。山田一样上了日向的当,斗和从他身旁跑过,开始追日向。
  下到二楼时,剧场突然冲出一堆人,挡住他的去路。剧场里头传出刹婆在大喊「生肝————!」的叫声。斗和在逃离怪物魔掌的游客间穿梭并前往一楼,正要进入广角大水槽后方通道时,有人叫住他。
  「斗和弟弟!你是斗和弟弟吧?」
  是青美空的声音。空间一片黑暗,所以斗和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表情。青美空会注意到他,八成是因为他手上拿着长枪吧。然而,现在可没空管青美空。
  「等等、你别走!我知道一花她们在哪!」
  听到这句话,斗和的脚步差点就要停下。不过,现在应该先去抓日向才对。游戏胜负不过是点小事罢了。只要制伏杀人鬼,游戏就不战而胜。青美空说知道一花她们在哪,这就表示她们平安无事。现在知道她们平安就够了。
  斗和无视青美空,继续追踪日向。日向通过员工走道,埋头冲向厨房。若她将房门上锁就糟了,但对方现在似乎没那个余裕。两人间的距离越缩越短。
  后来,日向没有进入厨房,她在前面的岔路右转。当她选择走右边时,这场你追我跑就宣告结束。因为前面是死路。
  斗和架起长枪,描住日向的退路,现身于右方通道。
  日向背对着他没有转身,一直呆立于原地。她已经知道这里是死路,想逃也无路可退了吧。
  「日向丽子。你就是杀人鬼吧?」
  斗和加重语气问话。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真是的!算我输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少年。」
  日向语气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那声音如唱歌般了亮,是腹式呼吸特有的饱满音质。或许是知道她有在演戏的关系,总觉得日向现在的样子有几分刻意。
  「说出来让我参考一下吧,少年。你怎么知道我是杀人鬼?」
  「因为你放出的消息。那些女孩是无辜的,只因为我可能跟她们认识,就遭受那种惨无人道的对待,是她们告诉我,你就是杀人鬼!日向丽子。你同是女人,应该知道她们受的屈辱及痛苦有多大吧!你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做那种事?都没有半点人性吗!」
  「喂喂,拜托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好吗?你说的那些根本不算回答啊。不过呢,原因我大致明白了。好吧,少年。你打算怎么处置?莫非要杀我不成?就算我是杀人鬼好了,好歹也算个人。莫非你要打着正义的旗帜,将杀人正当化吗?」
  斗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他虽然逼得杀人鬼露出真面目,却还没决定最后要怎么处理。他当然不打算杀人了。但若把杀人鬼绑起来,结果害她被怪物杀掉,这样不就跟杀人没两样?这疑念让斗和拿不定主意。
  「先打倒你再做决定。」
  「呵,是吗?也可。」
  日向伸手进提包里。她从里头取出某样东西,是染血的斧头。这证明她就是杀人鬼。
  「来吧少年。开打了。」
  日向扭头跟斗和面对面。
  ——然而斗和却无法动弹。
  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让他脑子一时间转换不过来。心跳如雷,近在耳畔。由于太过震惊,手里力道一松,长枪枪尖跟着垂了下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不由得呢喃出声。悲痛的情绪在胸口流窜,挑起最坏的想像。

  ——日向丽子哭了。

  她扑簌簌地流着斗大泪珠,浑身颤抖。
  喀啦,钝质的金属音响起,斧头应声掉落地面。
  「不行……我演不下去了……再也……受不了了。」
  她双手掩面,整个人颓倒下去,左右膝盖全磕往地面,像个年幼的少女般呜咽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日向大声哭叫,嘴里不断地道着歉。她在跟谁道歉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演戏。忏悔、懊悔的念头透过肌肤传来,深深地敲进斗和心坎里。
  这时,斗和发现日向两边耳朵上的耳环都消失了。耳环不见两只,传讯人也有两个。假如这不是单纯的偶然——
  一记冲击如落雷打中身体。乏前怎么都没注意到?那并不是宇佐院为了传递杀人鬼是谁才握在手里的。而是真正的杀人鬼为了让别人误以为日向就是杀人鬼,才刻意让那两个女孩握住耳环。肯定没错,原田手里应该也握有耳环。日向丽子戴的另一只耳环。
  假如斗和能发现两只耳环都消失大有玄机,他就会察觉这一切都有人刻意安排,对方故意导了这么一场戏。就像在玩游戏一样。会派出传讯人,用意也在这。
  斗和气到都快咬破嘴唇了。自己像个白痴似的被杀人鬼玩弄于指掌间,光顾着对假杀人鬼日向穷追猛打。实在太难看了。
  「日向小姐。请你告诉我。你应该知道杀人鬼是谁吧?如果你对自己做的事有那么一丝罪恶感,想要弥补的话,就告诉我杀人鬼是谁吧。拜托!」
  日向一面抽泣,一面努力说出那个名字。
  斗和还以为心脏会在那瞬间停摆。听到那个名字,理性的部分予以否认,本能却又给予肯定。
  「你是说,山田喜一郎是杀人鬼吗?」
  斗和开口做最后的确认。日向则大力点点头。
  (——糟了。)
  他这才醒悟自己做了最糟的选择。青美空叫自己时、当他大喊说知道一花在哪时,山田从楼梯上下来的身影映入眼帘。若山田就是杀人鬼,现在青美空不就——
  「求求你。帮帮……喜一郎哥。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全都是因为有人当着他的面把母亲杀掉……他被母亲抱在怀里,遭到随机杀人魔攻击。所以才会——」
  斗和并没有把日向的话听进去。他在来时路上全力奔跑,回到最后看见青美空的地方。
  紧接着,他发现模样凄惨的青美空。究竟是被什么刃器攻击才伤成这样的,青美空的腹部彻底遭到挖刨。脏器全都被拉出来了,拷问意味浓厚。
  「唔……啊。斗和……弟……」
  令人惊讶的是,青美空还活着。他睁着无神的双眼,用那染血的嘴说话。
  「表……池……后面。」
  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他,但现在应该要先听听他想说什么。青美空正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设法传递讯息。恐怕在讲一花的所在处。
  「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她在那对吧?」
  「对……」
  青美空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喜一……杀人!…魔……」
  「杀人鬼就是山田喜一郎?」
  青美空再次点头。
  「对……不……」
  青美空说到这就断气了。脏器被人拉出后肯定痛不欲生,他还是拚命留口信给自己。
  斗和不发一语地起身。他将青美空的遗体留置原地,在水族馆里奔跑起来。
  在奔跑的过程中,怒意逐渐支配全身。人们都忙着四处逃窜,他却被愤怒挑起的冲动驱使,跑在通往表演池的道路上。
  (一花、一花、一花、一花、一花。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一花!)
  穿越幽暗的水迷宫回廊,斗和朝微微发光的舞台飞奔而去。

  「——动作真慢,少年。」
  斗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心彷佛被人打个粉碎,全身力量逐渐抽空。
  「这场游戏是我赢了。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败仗吗?嗯?」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珍贵的回忆开始凋零。就好像失去另一个自我,斗和满心悲伤,世界也为之褪色。
  「原因就是,你搞错游戏的重点了。我已经说过了,这场游戏是『鬼抓人』。但你满脑子只想揪出犯人。『推理』要素确实很容易引人人胜,但只因为游戏里有推理要素,你就擅自将游戏界定为『推理』类,这种做法未免太过肤浅。你不觉得吗?少年。」
  山田好听的声音在观众席间响荡。他右手上正握着整场事件的结论。那是斗和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头部。大概被人痛殴过,少女的脸肿得惨不忍睹,完全看不出原本天真无邪的样子。
  「对了。还给你,少年——这是你妹妹。」
  山田就像在丢球一样,抛出拿在手里的东西。某样东西啪咚地落到地面上——是一花走样的断头。
  刹那间,白色火花占据斗和的双眼。灼热的脉冲横扫神经,让身体焦灼的黑暗杀意涌现。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斗和已经无法思考了。眼底燃起熊熊怒火。要怎么处置杀人鬼?答案就是那三个字。有如引擎火力全开,力量自体内爆发。只想拿这家伙宣泄怒火,这念头让肌肉贲张。就在那时——
  「刹吧啊啊啊啊!」
  伴随着咆哮,刹婆现身了。它抢先斗和一步,就此挡住山田的去路。就好像斗和的怒意成真,赐给他取杀人鬼性命的力量。
  (杀。杀。杀。快把这家伙杀了!)
  斗和最爱的妹妹惨遭杀害,因而显露出人性的阴暗面,只想宣泄冷酷的怒意。就算是怪物也没关系,若能替自己出口气,他才懒得管对方是人是鬼。一心希望怪物能用那把巨大的菜刀砍烂杀人鬼。
  「好个不解风情的怪物。居然挑这种时候搅局?」
  眼前景象看来奇妙。有只会把人瞬间砍成肉块的怪物在,自己显然成了目标,山田的态度却始终冷静。不过,他冷不冷静都无所谓。斗和的心愿就只有一个,他希望山田被老太婆怪物虐杀。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吐着冰冷的气息挥出骇人砍击,将空气撕裂。
  然而,当下却出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不晓得是基于什么原因,怪物的砍击都刻意避开猎物。它一直朝山田以外的地方挥动菜刀。
  这家伙搞什么?斗和的心因焦虑紧悬。
  「刹吧?」
  怪物扭头看向山田。它这次应该是认真想砍杀人鬼了。怪物再次挥动菜刀,放出凶猛的斜劈。
  然而,这次它似乎又刻意避开猎物。刹婆那把菜刀砍中的位置跟山田有一大段距离。这时斗和心生疑问。老太婆怪物为什么不攻击山田?
  不,不对——
  斗和察觉令人惊讶的事实。怪物并非刻意砍偏,而是山田一直在闪避怪物的攻击。
  动作熟练得让人看不出本体有在移动。实在太过自然、太过迅速,连丝紊乱的呼吸都没有。正如字面上形容的一样,山田的动作堪称一流高手。
  「人数也减得差不多了,该到我狩猎的时候。你们这些怪物杀过头了。」
  山田话中含意听在斗和耳里半字不得其解。那些话过于超乎现实。
  下一秒,山田出拳了。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怪物就这样吃上一拳。那巨大的身躯飞往老远。高达三公尺的刹婆被人痛殴脸颊,难看地撞在地面上。
  这情景着实令人震惊。有谁能想像得到?山田瞄准挥出菜刀的刹婆,趁它疏于防范时,朝脸颊招呼拳头。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发出愤怒的咆咛,并朝山田冲去。那把巨大刀刃疯狂挥舞。只不过,全都没有砍中猎物。山田优雅地伫立着,在他身体四周,刹婆正使劲挥动菜刀。这情景实在太过滑稽、太令人畏惧了。
  山田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朝刹婆伸直的右手外侧挪去,就像在翻单杠一样,一掌抓住怪物的手。接着不改其姿地朝刹婆肘部释放膝击,两手同时下压,简简单单就折断刹婆的右手。
  他还绕到狂暴挣扎的怪物背后,用力赏它一脚,让刹婆的膝盖软倒。刹婆正好落至便于殴打的位置,山田则毫不留情地出手。他没有拿捏力道,用又重又狠的攻击频频折腾怪物。肉破裂时发出声响,骨折声传出,怪物呕出鲜血。到最后,刹婆终于瘫软在地。
  有句话说剑道威力胜过其他武术三倍。这概念旨在点明——要想打赢手持刀剑的对手,必须将实力提升至其段位的三倍。姑且不论这话的可信度,手里握有武器原本就相对有利。不过,怪物的身体机能远远凌驾人类,它挥的利刃可比太刀,却无法对山田造成任何伤害。也就是说——
  山田抓起跌趴在地的刹婆头发,手绕至它的下颚并转动,喀叽一声,骇人的声音响起,他把怪物的脖子扭断了。老太婆怪物眨眼间丧命。
  「……不会……吧?」
  斗和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明明就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却无法认同那发生在现实世界。太夸张了。怎么会有人赤手空拳就打倒怪物?要说谁能办到,就只有——
  「怎么了,少年。为何如此吃惊?格斗术这种东西,原本就是造来打倒体格、臂力都比自己强大的对象。我利用那些技术打倒怪物,有什么好奇怪的。嗯?」
  山田的声音缓缓回荡开来。里头似乎藏了某种魔力,那声音足以魅惑人心。庄严与残忍、美丽与淫靡,它们正谱出魅惑的四重奏。
  『斗和、斗和。』
  他想起师父的话。
  『将来某天,你肯定会遇上人们称之为鬼的物种。鬼拥有人类的模样,却超越人类。强大程度甚至超越怪物。听好了,斗和。假如你遇到鬼,绝对不能试图打倒它。你必须逃走。凭你的力量,要杀死它是不可能的事。』
  鬼。假如它真的存在,八成能赤手空拳杀死怪物吧。它们自古以来就被描写成最强的物种。至于喜欢杀人的鬼,又叫「杀人鬼」。

  「山……田。」
  斗和好不容易才叫出他的名字。若自己不想办法挤出话,一口气似乎会换不过来,脑子随之坏死。
  「少年啊,你叫错了吧。那种叫法严重欠缺对我的敬意跟恐惧呢。你要加上『大人』。这叫法才能表明你现在的立场。」
  开什么玩笑,这想法瞬间闪过脑际。你的要求也太幼稚了吧。就好像小人抓准时机作威作福,想用那些话来满足渺小的自尊心。
  不,不对。
  这种想法出自表像化、愚蠢又肤浅的感性。
  处于食人怪物徘徊的环境里,只为了玩一场无聊的「鬼抓人」游戏,便用残忍、暴虐的手段利用他人。不仅如此,对方手无寸铁就能杀掉持有武器的怪物,战斗力超乎常人。实力让人不寒而栗、深不见底,不由得对他心生畏惧,连灵魂都为之冻结,是个骇人的存在。对方说起话来透露独裁者特有的善变,甚至足以对历史产生影响。实在无法对他的戏言一笑置之。
  该如何称呼这样的角色?
  他对这问题答得再明确不过。没有强迫对方遵从,而是要人明白自己的身分地位。不,不单只有这样。
  从前有个称作『狱警和囚犯』的心理学实验。该实验利用角色分配、称谓来调查人类会受这些东西影响多深。先将一般受试者分成狱警和囚犯,而后让他们各自扮演指定角色,结果人们皆不受本身个性、生长环境左右,狱警扮演音越来越有狱警架式,囚犯扮演者则逐渐囚犯化。最后,道德防线终于瓦解,虚幻取代现实,进而引发悲惨的结果。
  这实验导出一项事实。
  在封闭的空间里敬称某人为「大人」,以该人为顶点的奴隶制度将会就此成形。这是精神控制的基本技巧之一。一旦开口叫他「山田大人」,无论意志多么坚定、精神多么顽韧,最后都会在不知不觉间任对方摆布。跟奴隶没两样。不,是傀儡。
  ——那家伙恐怕深谙此道。
  「来吧,少年。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我的名字。」
  鸡皮疙瘩泛起。就好像……皮肤四周有肉眼看不见、数也数不清的锐利刀刃指着。冷汗直流,喉咙疼痛得像有什么东西溃烂一样。这次的话恐怕是最后通牒。自己将要遭受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本能几近哀号地提醒自己。
  「……山、山田。」
  斗和违背自身意志,硬挤出这两个字。
  「山田?」
  杀人鬼扯动嘴角,催促他说下去。斗和就像在沙漠里遇难、用最后一滴水滋润喉咙般艰难地开口,试图道出将自己推上奴隶之路的台词。
  他抗拒不已,这时别开的视线不经意瞥见某样东西。
  一花惨遭拔除的头部就躺在地上。那天真浪漫,总是活泼开朗、替哥哥着想的妹妹已面目全非。这都要怪自己愚蠢,那杀人鬼也难辞其咎。
  突然间,全身细胞群起爆发。纯然的怒意似要将一切灼烧殆尽,畏惧死亡的念头轻而易举遭到并吞。再加上自责的想法如雷贯身,受地狱苦难折磨变得理所当然。因此,他再也不需要惧怕杀人鬼了。
  「山田、喜一郎————————!」
  斗和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灵魂都在怒吼着开战。
  「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叫我,山田大人————————!」
  整个世界为之变色,迫人的杀意俱出。对方的表情在憎恨、喜悦、嘲弄中扭曲,有如恶鬼在世。他是邪恶的化身。

  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最强、最邪恶的敌人·水迷宫杀人鬼终于现出真面目——


后记
  感谢大家购买本书。我会继续努力,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本次舞台参考福冈县水族馆「(株)海之中道海洋生态科学馆」旗下的「海洋世界海之中道」。某些读者或许曾经去过,应该会对似曾相识的架构图感到吃惊吧。
  此外,编写本书时,「海洋世界海之中道」馆长高田先生给与不少协助及体谅,容我在此致上谢意。
  面对这样一座明亮、笑声不断的教育性质水族馆,我突然提出一个没礼貌又乱来的要求「我想写食人怪物横行、人们一个接一个惨死,跟人间地狱没两样的惊悚小说,请让我取材拜托」,而高田先生不仅面带笑容还爽快应允了。后来甚至亲切地带我参观馆内,实在万分感激。
  连通常情况下不可能看到的后台、饲育员专用室,管线密密麻麻的地下设施及研究设施等地都参观到了,只见我年纪一大把还难掩兴奋。取材结束后,高田先生还透过电子邮件教了我许多知识,害我一直过意不去,内心满是感激。
  虽然很想让传说中的鲨鱼「巨口鲨标本」、立体又充满临场感的「海兽乐园」随书登场,但我的实力不足,无缘将它们写进本作。相对于此,反倒是栩栩如生的怪物虐杀人类的戏码大幅扩增,还望大家海涵。

  接下来是谢辞。责任编辑江桥大人,我的个性容易遭人误解,这些日子难为您了。致编辑长、GAGAGA文库,感谢你们让本作顺利出版。还有担任插画的SIRABII大人,这次您画的女孩子一样可爱,谢谢。每回登场角色动不动就突破两位数,设定起来一定很辛苦,真是不好意思。此外,SIRABII大人私底下似乎也有在画『我的生存意义』插图,并公开于个人网站等处,真的很令人开心。
  最后,我要对时常伸出援手的朋友及家人致谢——
  二〇一三  夏  赤月驱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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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通往地狱之路 勳爵
这部该不会真要除了主角全死吧

5 年前 0 回復

zzry 勳爵
所以说,女主到底是谁啊?作者不会是个gay吧

5 年前 0 回復

侦探小子 侯爵
和男主有关系的MM几乎都领了便当,男主有成为Big Boss的潜质

9 年前 0 回復

st02781326 勳爵
主角根本就天煞孤星托世……然後這本封面和簡介挺雷的 會騙人入坑...

9 年前 0 回復

kelilike 侯爵
看了后篇我觉得挂的不是妹妹了。我觉得可能是另一个装的。

9 年前 0 回復

yyabg 騎士
啊啊啊啊啊啊 混蛋 作者,还我们小LOLI 妹子啊啊啊啊啊啊  上2册死的还不够嘛
丧心病狂的 构想啊 这小说非要死光光么 。。。

9 年前 0 回復

yyabg 騎士
有点感动啊- - 还以为是有生之年都未能看到后便的剧情啊。。。非常感谢了。。。不过这小说太虐,除了主角全部死光光

9 年前 0 回復

kelilike 侯爵
居然断在精采的地方太可恶了呀。。不过男主这次也太差了吧被玩坏了。。

9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額.....還是要死要生,不能好好過日子

9 年前 0 回復

styx 子爵
因为下卷男生要觉醒能力么?这卷非主角的能力就出现一个,而且没多大实战意义啊。

9 年前 0 回復

天空む城 王爵
这书的剧情还是这么黑啊····看的我好揪心

9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哦哦,男主天天这么痛苦的生活着啊。。也是不容易,。。。

9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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