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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ONOCLAST「渎神之主」— Episode 03 压抑 The oppression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bbs/
译者:Clsxyz
修图: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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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噩梦无限
醒来是一瞬间的事。
连小憩片刻的时间也没有。现实与梦境的距离感正在缩小——或者说,如同视点切换到近在咫尺般的感觉。醒来与沉睡间的界线,仿佛只有薄纸一张。
单纯是因为睡眠过浅?或者说梦境过于细腻?抑或现实太迷蒙而难以融入?
“…………”
省吾慢慢从被单中探出头。
探出头,便能看见自己平日的房间,总是派不上用场的时钟指着危险的时间。骄横的表妹一边叫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咚咚咚地一路冲上楼梯,怒气冲冲地满口老妈式的抱怨。随后普通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些全是自己梦中描出的妄想。一觉醒来,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是否会开始?曾经被自己厌烦的平凡生活,与英雄毫无关系的世界,是否会在那里出现?
“——呵呵”
省吾无力地笑了。
“那么想当然的好事,怎么会有呢……”
无论眨多少次眼睛,床头周围的情景都没有变化。
这里找不到任何一样构成自己房间的东西。
巨大的天顶式木床。宽阔的——占地近二十榻榻米的房间。貌似高价的壁纸,同样貌似高价的地毯、木制家具,无论哪个都不符合省吾所知的文化样式。若是一定要用个词来形容的话,这里的东西可以说都具有游戏或动画中常出现的独特的——『异世界幻想』风格。
无论怎么想,这里依然不是省吾所习惯的『香芝省吾的房间』。
这里甚至不是他所出生的世界。
异世界——索仑。
省吾叹了口气。
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的省吾已没有了叫嚷的精神,这种适应期早在数天前就结束了。现在的他正被如影随形的疲劳搞得身心心瘁,就连思考也变得迟钝起来。
然而…………………………
“——?”
忽然省吾察觉到什么,他朝一旁转过头。
大床的侧面。
没什么任何前兆地——那里出现某个蹲着的人影,如同小猫用前爪垂吊在窗栏边缘般,两只手抓着床沿。
“——哇啊”
过了数秒的缓冲时间后,省吾一声惨叫。
“晚上好”
如此开口的人影——少女莞尔而笑。
如童女般叫人怜爱的容貌中,漂浮着一种犹如小恶魔般的从容,或者说与她容姿不符的、如熟女般老练、本能诉求似的媚惑气质。
爱绯妮儿·奥托路琪。
服侍省吾的五位姬巫女之一。像小猫般最娇小,也像小猫般最可爱的脸蛋与举止,但在性格方面却是极端——或者说积极得要命的少女。
“爱绯妮儿……?”
眨了眨眼,省吾开口问。第四位姬巫女带着笑容,朝省吾探出身子。
“为……什么?你在干什么?”
“您问为什么”
无声地娇笑着,爱绯妮儿说。
这位姬巫女刚一浮现静谧的笑容,身上的娇艳便徒增。
“嘻嘻……您明知故问呢”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夜袭哟”
“夜…………”
哑口无言的省吾。
其实……从爱绯妮儿的性格、刚刚的行动、还有现在的状况来考虑,也不是完全想像不到的答案。但实际从她本人嘴里,如此清楚地断言,却让省吾不得不动摇起来。
“省吾~殿~下~”
爱绯妮儿娇笑着。
“请疼爱我吧”
仿佛向朋友提出「借我一百元」似的,用轻松的口气姬巫女说到。
“……不,那个”
“我一直在等着您的点名……难道是我没有魅力吗?如果是省吾殿下的愿望,无论什么我都乐意为您去做”
鲜红的舌尖掠舐过小巧的嘴唇。
再加上她可爱的容姿——异样娇艳。这份落差诞生出强烈的性欲求。若是自制心不足的家伙,恐怕会立即不由分说地把爱绯妮儿当地推倒吧。
不过——
“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现在”
省吾呻吟般说到。
只是现在确实没那种心情。每晚梦见的东西不断削弱着他的神经。无论是醒来还是睡去——都被某种东西催逼、指责般的焦躁感和罪恶感,总是无法从脑中抹去。
“那么我等您”
“……哈?”
困惑的省吾。
爱绯妮儿轻快地坐起身——直到此时,省吾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可以看透身体曲线、薄如蝉翼般的衣服。如果后方打一下灯光的话,大概连汗毛都可以分辨吧。
爱绯妮儿毫无踌躇,提起床单——嗖地身体滑入其中。
“等等——”
“我会陪寝到省吾殿下有兴趣为止,嘻嘻”
“不对……所以”
“在您睡着的时候,会做些恶作剧呦”
“…………”
爱绯妮儿的话,也许真会说到做到。
然而——
“……爱绯妮儿,你这丫头”
略显厌烦的第三者,突然插口。
同时白色剑光一闪。
“事到如今,偷跑这种行为我已经懒得去指责你了——但你好歹也算是姬巫女,至少该尊重省吾殿下的意愿吧”
呆呆的省吾,沿着剑刃和握着剑刃的手臂——向上望去,视线前方是一位,脑后扎着发辫、身材小巧的少女。
“贝露迪雅……”
省吾低声念到少女的名字。
她是何时进入房间的?——虽然疑惑,但回想起来,若是这位姬巫女中最擅长武术的少女,无声无息潜入房间之类,不过是家常便饭吧。
再次抬眼看去,不知何时起,房间大门敞开着。
如果说是由于睡着所以没察觉爱绯妮儿的话,那贝露迪雅的进入应该是在省吾醒来之后的事吧?这么说来,这位少女当真没发出一点点足音和气息,便进入了这间房间。这位手持长剑的少女,若是暗杀者的话,省吾直到被杀——就算被杀,也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吧。
贝露迪雅·茵培拉斯。
茵培拉斯家原本可以称之为武者世家,这位出身于茵培拉斯家的姬巫女,比起其他少女,远远更精于战斗。光是从她仅次于爱绯妮儿的娇小身躯和可爱容貌来看,实在难以想像——但她既然成为省吾的护卫,也就意味着是最大战力般的存在。
由于性格意外地干脆,或者说坦率,所以对省吾来说,她也是能够轻松交流的姬巫女之一。
“呃……被发现了吗?”
爱绯妮儿一边被贝露迪雅拽着脖子,从省吾床上拖下来,一边盘起胳膊说到。
“那还用说?”
贝露迪雅吃惊地反问。
“好吧——妥协案,贝露迪雅也来一起陪寝,就这样放我一马吧?”
“虽然是充满魅力的提案,但如果省吾殿下没有提出要求,我是不会出手的”
一边忍着哈欠,贝露迪雅一边说。
仔细看看,窗外的景色正逐渐亮堂起来。虽然整体还算是昏暗——但此刻时间也许已接近清晨了。
“再说,发现你的又不止我一个”
“……啊”
朝入口转过头,爱绯妮儿惊呼到。
那里……正站着泛出苦笑的第三位少女身影。
“……虽然时间还为时过早,但请容我向您问候早安”
鲜艳金发,清澈碧眼,白玉肌肤。
梅璃尔·柯德兰便是这位少女的名字。
形容她只需用美丽一词足矣。清楚、可怜、优美、端丽、纤细……用来称赞她容貌的词当然可以列举众多。但要形容她,完美到神秘境界的容貌,只用美丽便足够了。清楚、可怜之类虽然是用来赞美的词,但其中却带着凡夫俗子的俗气。而现在这里的少女,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一丝俗气。真正被完成的美。
同时也隐含着哪怕只受到丁点伤,就可能失去一切的危险。她的存在过于脆弱。她以这姿态存在,本身便让人误以为是一种从属幻想的事。
姬巫女们都很美——而梅璃尔,则是更上一层楼般的印象。至少省吾是这么认为的。这是单纯出于省吾的兴趣,还是普遍评价,就不得而知了……
“睡着的话,估计不谈……但稍微有点耳力的,都会发现刚才省吾殿下的悲鸣呦。而且今天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贝露迪雅如是说。
姬巫女们侍奉在省吾身边时,还兼任着护卫之职。为此,无论是午夜还是清晨,姬巫女中至少有一人会负责守夜。
“梅璃尔……”
省吾呼喊起首席姬巫女的名字,声音如同依恋母亲的孩子般。
“…………”“…………”
贝露迪雅与爱绯妮儿对视了一眼。
爱绯妮儿耸了耸肩,拎住她脖子的贝露迪雅说道:
“……那么碍事者就先退场了”
稍施一礼后,贝露迪雅催促着爱绯妮儿——或者说是拽着她——走出房间。
“省吾殿下……”
就像是与两人交换似的,梅璃尔缓缓走向省吾身旁。
“又是……那个梦吗?”
“…………是啊”
一边为残留脑海的恶寒而心悸,省吾一边点头。
数天以来——省吾始终为重复的噩梦而痛苦不已。
从前天开始,梦魇之后的他已经不再尖叫着惊醒了。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单纯的精疲力竭才比较正确吧。心烦意乱也是需要体力的。一点点的睡眠不足虽然不会弄坏身体——但他噩梦中带来的东西,已不是瞬间性的疼痛,而在转变为一种静悄悄深入侵蚀他的恒常疲劳。
“……一次又一次…………放过我吧……”
恐怖的残渣掠过脑海。
明明没有要求过,意识却详细记录了梦中的内容。相同的内容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话,就不得不记住了。
令人憎厌的噩梦。
想要忘记,害怕想起。可却忘不了,仿佛在说不允许忘记般,噩梦每天重复。不仅是在沉睡中,就连醒来时,也在苛责省吾。
明明身体冰凉、手足毫无感觉,心脏却用异常的速度,不断激鸣。感觉恶心,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但其实胃里没装任何可供吐出来的东西。昨天的晚餐,几乎没动过一口。能感到饥肠辘辘,可由于更为难受的恶心感盘踞在腹中,根本没有想进餐的欲望。
感到轻轻的晕眩,躺在床上省吾以手盖脸。
无法停止的悸动,难以言表的恐怖感埋覆全身。
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那是梦。
这么说服自己。可是,无论怎样把人的怨念赶入梦的领域,从意识中封锁起来,都无法改变没能守护的事实,也无法忘记这一事实。只要这些东西扎根在省吾自身的后悔与罪恶感之中,便永远无法遗忘。
“呃……”
痛苦、难受。
这样的现实——我不要。
“省吾殿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梅璃尔似乎显得比省吾更憔悴——但她的美丽依旧不减——看着她,便感到有些歉意。是自己害她担心了。
无论做什么,都不是能够再入睡的状态,不想闭眼。
省吾为了躲避接触梦中的详细内容,朝枕头边的眼睛伸出手。
就在这时——
“唉……?”
周围一暗,柔软的感觉包围了他。
一个须臾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梅璃尔抱住了自己。
惊讶地停下了伸向眼镜的手——接着无力地垂下。
“梅璃尔……?”
“……没事的,没事的呦”
声音在耳边响起。
带着非常好闻的香味。
传来另一种跳跃的鼓动。
柔软、温暖、温和。就像被母亲抱着的孩子般,省吾感到一种安心与幸福渗入心中。
没有半分羞怯,现在的省吾已经没有那种闲情。
“没事的,没事的……”
梅璃尔这么重复。
他的拥抱渐渐融化了省吾心中凝结的恐怖。
“梦不过是梦。不会伤害到您的”
“梅璃尔……”
如同死者般冰凉的身体上,重新恢复了温度。
撞击胸口的那股恶心感渐渐平息。所谓的治愈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省吾心想。
不过。
人类的身体与精神都是极为现实之物……心中刚缓过劲来,便注意到此前没发现的事。
轻抚耳旁的梅璃尔的吐息、将鼻子弄得痒痒的她的香味,以及贴在自己身上的……她酥软的身躯。梅璃尔纤细,却并不消瘦,也未到丰满的程度。原本梅璃尔就是发育途中的年龄——但隔着衣服,她贴在省吾脸上的胸部,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女性魅力。
特别是她穿的姬巫女衣装,中间有开缝,根据姿势的不同,可以从缝隙中,直接看到她的肌肤。被抱住的省吾,就相当于脸直接贴上了她双峰间的肌肤。
“……啊”
省吾小声喊到。
身体的一部分稀里糊涂地变得精神起来。梅璃尔在省吾出声的同时,看到了他身体稍微后退的地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那部分的变化。
“对——对不起!”
省吾一脸窘色,避开了梅璃尔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脸红到了耳根。他的脸皮还没厚到,被怀有好感的异性,发现自己的性欲冲动后,能摆出无所谓的表情。或者说,他这方面的经验,完全是白纸一张。
明明刚才还在被梦魇所扰——却如此无节操地有了反应,真是无地自容。省吾一面在心中叱骂着自己意识无法控制的下半身,一面将视线偷偷转向梅璃尔。
被她发现了这种事,会不会被她讨厌?就算没被讨厌,也会给她带去某些不快吧?
这种担心让脑中一片紊乱。
可是……
“省吾殿下”
梅璃尔的表情中并未露出半点不快或是拒绝。
虽然她也和省吾一样,脸色红染、低头着……但至少没有生气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只是单纯因为害羞而不知所措。
梅璃尔缓缓升起视线……两人面面相觑。
虽然难为情,但她还是控制着自己,露出笑容。
“……!”
省吾再次慌张地移开视线。
他心知肚明。
梅璃尔原本就是为了将身心都献给省吾,才被抚养长大的少女。姬巫女们或多或少也都是处于那种立场——但据贝露迪雅所说,梅璃尔是真正仅仅为此才被养育的孤儿。
她不会拒绝省吾。
不可能、也不应该会拒绝。
全心全意接受省吾,便是她的存在理由。
即便现在省吾受本能驱使把她推倒……或许她反而会对能完成自己的本分而高兴吧。
可是……省吾却觉得有什么地方错了。
省吾喜欢梅璃尔。
从初次相遇时起,几乎就是一见钟情。虽然对其他姬巫女也带有好感,但梅璃尔可以说是其中特别的存在。在送给他的邸宅中,共同生活之后,这种感觉日渐强烈。
可是……
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省吾有这种感觉。虽然他喜欢梅璃尔——但梅璃尔真的也喜欢他吗?梅璃尔的好感是对驾驶依柯维拉斯特的『英雄』?还是对于香芝省吾个人?省吾眼中注视的是梅璃尔,但梅璃尔眼中,是不是在透过省吾……注视着他背后的『英雄』肖像?
那种不安闪过脑海。
正因为喜欢梅璃尔,省吾才无法抱她。
不过……与这份心意背道而驰,他的本能在渴求梅璃尔也是事实。就在刚才——和现在的失控冲动,全凭他的理性强行悬崖勒马。这种状态比起之前被梦魇折磨,在不同意义上,更痛苦、更难忍。
如果她是普通相遇的对象……比如高校的同学、青梅竹马、如果是那种对象,省吾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抱住梅璃尔吧。
然而……
“那个……省吾殿下”
梅璃尔朝独自苦闷的省吾开口到。
她的声音中多少混合着一些紧张的颜色,这是下定某种决心的声音。省吾还没笨到在这种情况下,会不理解其中的含意。
“什——什么?”
颤声问。
梅璃尔修正了一下坐在床侧的姿势……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省吾殿下希望的话,我绝不会拒绝。对我来说……得到殿下的宠爱,是无比喜悦之事”
用干脆的语气,说出对省吾暴走本能,推波助澜的话。
省吾脑中,一瞬间,翻腾起甜美而危险的诱惑。
既然她也愿意,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吧?没必要去注意那一点点的不对劲。那种东西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省吾殿下”
脸颊上染着一层红晕,梅璃尔楚楚可怜地喊到。
好想抱紧她。
梅璃尔很可爱。而在性爱方面,省吾好歹也是健康的十多岁少年——对那种事的兴趣,当然是多到难以应付。
然而……
“不……对不起。就到这里吧”
就像掸去心中的芥蒂般,省吾强硬地说到。虽然心中觉得遗憾——却装作没事。
“……明白了”
短暂一瞬间,梅璃尔——现出负气的脸色。
但是很快她便恢复了平日美丽恬静的表情。以前也曾拒绝过一次梅璃尔的邀请……与那时不同的是,她似乎明白了,这并不是由于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讨厌。虽然还是难以形容的遗憾,但似乎没有哀怨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省吾要如此忍耐不去抱她?这一点,恐怕她还是无法理解吧。
“您想再休息一会儿吗?或者准备更衣?”
时间虽然还早,但毕竟天亮了。
犹豫着是否睡个回笼觉。站在省吾的立场上,就算想睡到中午,也不会有人抱怨……但一想到也许会继续做那个噩梦,就不禁打消了念头。
“起床吧,换衣服”
“好的”
梅璃尔点头,手刚碰到省吾的衣服。
可是……
“啊,不必了……我自己来”
换衣服总是让某位姬巫女来帮忙。高二的男生——让同龄的少女帮自己换衣服,对此事省吾怀有极大的抵抗心理。不过由于这个世界衣服的穿着方法难懂,所以至今以来他都不得不像个人偶般,任凭少女们摆布。
可是——上身姑且不论,下身可就麻烦了。
他身体的一部分还维持着活跃状态。再加上是大清早,梅璃尔的拥抱残留的感触,难以镇压。平时他会拖个五分钟,随便扯一些无伤大雅的话题,主动找姬巫女搭话。但今天他却怎么也——
“今天我自己换”
“唉……?可是……”
省吾刚一说完,梅璃尔脸上就显出困扰。
“没关系,我已经记住了这里的穿衣方式”
任谁被一次次穿了脱、脱了穿,都会记住的。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会再喊你的。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在外面等一待儿”
“是,那我就先告退了”
梅璃尔的表情刹那遗憾地暗淡了一下,但并未流露出更多的不满,便走出房间。
“……哈啊……”
看着房门关上,独自留下的省吾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身体的一部分依然元气十足,心跳也没有恢复正常。
“…………可恶”
从胸口涌出自我厌恶感。
没能拯救本该拯救的人们,甚至<依柯维拉斯特>还充当了凶手。一想到他们,无法下咽的罪恶感便煎熬起自己……可是刚从梦魇中醒来,被女孩稍微抱了一下,便无情操地升起了情欲。
从没认为自己是个纯洁无垢的人。
但也没想到自己是个任纵到这种地步的人。
“我……多么丑陋……”
低着头,省吾如此喃呢。
¤
索仑——冠以这个名字的世界正一步步走上毁灭之路。
所有的原因,得追溯到五百年前。
被后世称为<五罪人>的一群人篡谋神位。虽然他们的计划成功,神被四分五裂后陨落——但最后关头,神所留下的诅咒,却让人类陷于万劫不复之中。
神的诅咒。
这是由代替神执行惩罚的『神罚代行者』——通称<代行者>,得以具现化。<代行者>只为了尽可能长久地让更多的人品尝痛苦滋味而存在。那是由神定下的天理之一,凭借人类之身根本无法对抗的绝对法则。是故,世上之人,都无法抵抗<代行者>。
从本质上说……这个世界的万物中,普遍存在着神创造的定义记述——『存在律』。没有例外。并且只要<存在律>中,规定着『<神罚代行者>胜过人类』,人就绝对无法以普通方式打败<代行者>。因为一旦接近对方,<存在律>的记述便会被破坏消灭。
这与力量强弱无关。
而是命中相克。
不……就算是单纯力量强弱的问题,人类战胜<代行者>在现实上也是不可能的吧。<代行者>是被神委以权限的神之<影>,以其权限可直接干涉物质的<存在律>,产生各种奇迹。与人类盗取神之伟业,而建立的<奇迹术>相比,那是一种不同层次上的强大力量……在神陨之后,这个名为索仑的世界中,可以说是现实中最强的力量。
无法毁灭。
甚至无法防御。
由此,这个世界的<代行者>便是『天灾』『命运』的同义词。无论怎么反抗违逆,都无济于事。人类只能屈服颤抖,向着已经灭亡的神致歉,甘愿受裁制。
然而……
有群人,并不服从这天理,并试图颠覆它。
他们就是<莱纳凯特>。
诞生这段诅咒历史的原因,弑神的执行者『五罪人』——由他们的未裔,建立的秘密组织,正策划消灭全部十六位<代行者>,让人类君临这个世界。
——如果以人的力量无法抵抗,那就借用人以外的力量。
如此思考的<莱纳凯特>之人,将祖先保存的神之遗骸,封入钢铁之匣,制造出虚拟神明——钢铁拟神。花费数百年岁月,开发最终兵器,以奇迹驱动、以奇迹驾驭、以奇迹戮敌的巨大拟神机——<依柯维拉斯特>。
但是,只凭<依柯维拉斯特>无法消灭『代行者』。
没有意识的机器人偶不可能成为行使奇迹术的『主体』。想要行使奇迹术,就必须在<依柯维拉斯特>中存在某个,作为所有拟神装置群之核的『意志』——为此<依柯维拉斯特>需要一位来控制的驾驶者。
不过……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人类是无法接近<代行者>的。
可以驾驶<依柯维拉斯特>与<代行者>战斗,拥有『存在律』中没有的物质构成的肉体,豁免『原罪』的纯洁之人——也就是说,驾驶者必须不是索仑的人类。
在五百年历史中,查明异世界存在的<莱纳凯特>,进行了大规模召唤仪式,从异世界请来了,驾驶<依柯维拉斯特>的『英雄』。
就这样……作为『英雄』被召唤而来的十七岁高中生·香芝省吾,在<莱纳凯特>之人的请求下,登上<依柯维拉斯特>——经过两次战斗,消灭了三位<代行者>。在神陨之后的五百年索仑历史上,还是头一次——<莱纳凯特>得偿所愿,他们终于证明即使『天理』也能以人力来颠覆。
可是……
¤
远离人烟的森林深处,响起尖锐之声。
即不是风刮过树梢的声音,也不是鸟儿的啼声。当——坚固物体间的碰撞声,显然是人为产生的。
“动作变慢很多了哟”
接着又响起一个像是少女的声音。
“还差少许,全力挥剑到最后一刻”
“呼……呼呼……呼……呼……啊……”
树海中央唐突出现的开阔空地,以及——将此作为用地,建造的宅邸。<莱纳凯特>送给『救世主』香芝省吾的住所。这里生活着省吾和五位姬巫女——还有一同被召唤至索仑的表妹,共计七人。
随后——现在。
位于宅邸侧面的院子中,一对少年少女正握剑相持。
少年当然是省吾。
少女是姬巫女之一贝露迪雅。
不用说,这自然不是真的决斗,而是训练。省吾与贝露迪雅手中握着的东西,像是长剑,但实质是木制的模拟剑。说得再简单点,就是木剑。剑身的形状是西洋剑那种的直线主体。
省吾全身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连句像样的回答出说不出。与他相对照的是,贝露迪雅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刚才的话,也是如日常对话般的语气。她刚才一直扮演着省吾对手的角色——不过。
体格要大上一圈的省吾完全被当成小孩来对待。
两者的力量差距甚至带有喜剧色彩,但对省吾来说却接近噩梦。
说起来,就像其他姬巫女一样,贝露迪雅是个好器量的女孩。若是要省吾把目前为止所遇到的女性中,选出最优秀的十人,毫无疑问所有姬巫女都会进入其中。
贝露迪雅在姬巫女中算得上是特别活泼,长长的黑发全部倒梳在后方,以白色绸带系着马尾型发辫。易于运动的发型与她很相配——不过从体格上来看,仅次于爱绯妮儿的小巧体形,怎么也看不出强大。眼下由于剑术练习,她身穿比平时,更易于活动的衣服,展露出她的健康魅力——反过来说,这件衣服的用途也就仅此而已了。
因为……省吾对剑术真是一窍不通。
他并不擅长运动身体。虽然惭愧,却是事实。不过,即使估算到这一点,但难以置信的力量差,还是在一个小时的训练中,显露无遗。
如果只是躲开省吾的攻击,那还好理解。事实上,如果贝露迪雅愿意,她大概可以一直躲开省吾的攻击吧。但光是躲避,是称不上训练的。因此刚才贝露迪雅停下回避,改用模拟剑硬撼住省吾的攻击。
不过——
“来吧,最后一组。请用尽全力斩过来”
贝露迪雅说着,再次举起模拟剑。
“喝啊!”
已经超过疲劳极限的思考力,不断变得迟钝。省吾挤出最后的体力,挥起手上的模拟剑。
什么也不想,再次执行刚才一直重复的动作。
从上、下、左、右,以及各自配合的另四个方向,共计八个方向、每个方向斩击两次,共十六次一组的攻击。也许一组动作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模拟剑自重也并不轻,一剑一剑认真砍的话,数组之后,体力就见底了。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五剑、六剑、七剑——
“还有!最后一击!”
被贝露迪雅的声音鼓舞,绞尽剩下的所有力量,猛地挥出最后一击。当,模拟剑间碰出一声激响——终于安静了。
贝露迪雅一步也没有动。
一半是出于身为男性的尊严,连体重也一并加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般挥出的最后一击,被贝露迪雅轻松接下——她朝省吾露出犒劳似的笑容。
“很好,辛苦了”
说到这句话,省吾身体仿佛同时回想起了体内的疲劳,疼痛起来。全身就像变成铅块一般,沉重无比。
“哈……哈……哈……哈……”
肩膀上下窜动,省吾把模拟剑当成拐杖,撑着身体。说实话,他真想一屁股坐地上——但他的自尊心却不容许。
虽说是木制的模拟剑,但那与省吾中学旅行的归途中,在礼品店看到的便宜木剑,完全是不同的东西。不仅形状不同……而且剑中用的似乎是铁制的芯,十分沉重。虽然不知道制作使用的木头种类,但从厚重的手感与坚固程度来看,应该也是质地极好的东西。这可不是能用来当拐杖的便宜货吧。
不过,虽然是高级货,却没有任何装饰要素。不,与其说是没有,倒不如说是为了追求实用性的极限,结果就是彻底排除了装饰要素。初次从贝露迪雅那里接过这把木剑的时候,她说,这把剑是以过去创造世界的五柱神中的一人,与邪神战斗时所使用的剑为原型,所制造的东西——作为神所持有的东西,未免有些不雅。无任何多余之处,宛如凝聚了杀意而制成的一般……让人产生不详感。
“省下殿下”
贝露迪雅苦笑着说到。
“不能把剑当成杖来使用。因为真正的剑其实是很纤细的……要是用体重压着,会产生一点点扭曲。虽然只是些许的不同,但有时也会事关生死,请您体谅”
“呃……对……对不起……”
说着,把剑从地上拔出来,勉强用两腿站住。
“眼下会觉得很累,不过应该很快就会习惯的。首先从基础体力的训练开始,请您努力吧”
“好的……”
在大口呼吸的空当中,总算做出了回答。比起刚才,呼吸的节奏已经平缓了许多。
“那么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我要为之后的格斗术锻炼做些准备,请省吾殿下先回房休息吧。
说着,贝露迪雅将自己的模拟剑收回腰际,右手朝省吾的方向伸出。
一面递去模拟剑,省吾点了点头。
“嗯……就那样吧……”
“那么完成了接下来的准备,我再前去通知你”
说完,贝露迪雅行了一礼。带着两把木剑,走回宅邸。
目送她背景的远去,省吾拖着如同铅一般沉重的身体,向最近的树荫走去——在那里,他终于能像躺倒似的弯下腰。
锻炼开始之后,已经迎来了第五天,完全没有习惯。虽然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当然是不可能练出什么体力的,但感觉每天的疲劳似乎在不断积累,昨天要比前天累,今天要比昨天还累。
不过……
“这样下去……快撑不住了……”
省吾抬头朝天空望去,嘟囔到。
拉拜松的战斗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每天被噩梦所扰的省吾,听从贝露迪雅的建议,接受身体锻炼——具体来说就是剑术、格斗术、射击术的训练。这是六天前的事。
据贝露迪雅说……她的父亲,出席<莱纳凯特>五氏族会议的茵培拉斯家族长塞布隆提出,省吾的战斗方式中,无用的动作太多。
作为原本就侧重于武家的茵培拉斯,全族之人似乎都或多或少都具备武术家的实力。族长塞布隆在格斗术与剑术方面的修为,自然更卓越不凡。虽说是同步连接肉体感觉加以操作,但能否将<依柯维拉斯特>的控制视为单纯的人体运用,还存在争议——姑且不管这些,身为武术家的塞布隆所提出的意见,还是有其价值的。
省吾也在担心……自己操控<依柯维拉斯特>乱七八糟。而第二次战斗时,<代行者>又明显变强了。
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输掉。
省吾存有这种不安。
而且……如果省吾能更有效地操控<依柯维拉斯特>的话,今后也许就不会发生拉拜松那样的惨剧。
被这么一说,省吾当然不可能拒绝。
就这样,省吾听从贝露迪雅的建议,开始了锻炼。
不过……一心一意运动身体,努力不去想讨厌的事,也是省吾接受锻炼的理由之一。把身体残酷地练到精疲力竭,就不会做噩梦了。所以这三天以来,他逃过了梦魇的骚扰。
“呃……”
是因为肉体的疲劳?还是精神疲劳?——省吾感到轻微的晕眩。
就在这时——
“……你是在增加体力呢还是在削减体力呢”
一声错愕之声响起的同时,一条柔软的毛巾盖到省吾头上。
“累了我能理解,但至少擦擦汗吧?会感冒的”
省吾稍微揭起毛巾,朝视线的方向看去。
犹如年长的姐姐在提醒小弟似的口气——在索仑,会用这种口气对他这个『英雄』说教的,只有一人。
叉着腰,一位少女就站在那里。
勅使河原花梨。
一起被召唤到索仑的省吾的表妹。
因为平时穿着与贝露迪雅和梅璃尔她们同样的衣服,所以被外人见到也许会误以为她也是姬巫女之一。换言之——她是个相貌并不比姬巫女们差多少的女孩。
一头黑发像是个男孩子——作为女孩来说,虽然显得有些短,但与她活泼的性格却很相称。女性的话说语气,即使考虑到她中学三年级的年龄,也依旧乏善可陈……但若问『她是否是美少女?』,恐怕问十人,就会有十人点头说是吧。
年龄比省吾小两岁。不过能力方面,无论学习还是运动,花梨都在省吾之上。小时候曾是妹妹般的存在,如今却是啰嗦蛮横的大姐气质。
“啊~啊……”
省吾瞥了一眼花梨后,刷的一声无力地垂下手臂。
但——也就仅此了。头上盖着毛巾,动也不想动。原本就连擦汗的力气也没剩下。
“啊你个头!快擦汗!”
叱喝着,花梨大步流星走到跟前,粗鲁地对着省吾的头乱擦一气。
“知道啦,先让我休息一下嘛。之后我自己会仔细擦的”
虽然帮忙擦汗是很感谢——但头被来回摇晃,却不太好受。
“阿省说的『仔细』,是无法相信的”
“…………”
因为是事实,所以无法反驳。
没办法,省吾只有放任花梨来擦头了。不过……姑且不论姬巫女,连表妹都这样管着自己,无论是作为男性还是作为高校生,都无地自容。
“说起来,阿省今天的早饭,又留下了很多没吃吧?你做事真是没条理。如果想增加体力的话,请好好吃饭”
“……我没胃口啊”
恐怕连开口的力气也没剩多少了……省吾干巴巴地说。
“我知道。不过我说的是,就算强迫自己也要吃饭,不然身体会坏掉的。你睡得好吗?有黑眼圈……原本就面黄肌瘦,再这样下去,你就要皮包骨头了哟”
“别管我,我原来就吃不多,黑眼圈以前就一直有了”
其实,与同龄的男生相比,他的胃口确实没那么大。而且因为热衷网游的关系,他的眼下总是挂着黑眼圈。不过,比起以前,如今的胃口更小,眼下的黑眼圈更加深。这也是事实。
“如果有力气反驳我,还不如留着吃饭时用吧”
“好~好”
省吾随意地挥了挥手。
“…………”
花梨对他的臭屁样,叹了口气。
“……不过……”
省吾对于最近花梨的行动无法理解。
她原本对于省吾坐上<依柯维拉斯特>一事,应该并没好感。可是对于省吾听从塞布隆·茵培拉斯的要求,接受战斗训练,却没提出一句报怨,还这样为省吾的健康着想。看起来,甚至让人觉得她是在给<莱纳凯特>帮忙一样。在省吾眼中,虽然觉得花梨能不要冲动地与<莱纳凯特>产生摩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但考虑到她的性格,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省吾殿下”
看到贝露迪雅正走回来,她左右手上各拿着一个装有格斗术训练用的简易防具和其他一些装东西的袋子。
休息时间似乎结束了。
“接下来的准备已经好了”
被她催促着,省吾慢慢站起来。全身的肌肉大声悲鸣。感觉身体要比休息之前更沉重。
“呃……”
看来身体比想像中的更疲劳。
省吾在站起来的瞬间,失衡了一下,几乎要跌倒。
“振作点!”
好像预见到他的踉跄般,花梨马上扶助了他。
“不过是有点腿软哟”
有些尴尬地恶声顶嘴到。
“那就好……不要勉强自己,如果觉得不舒服,请老实地跟贝露迪雅说”
“好的……”
省吾点头,走了过去。
¤
昏暗的房间中央,梅璃尔·柯德兰站立着。
这里是宅邸中的一室——姬巫女们所在的一楼最深处的房间。单纯从房间的角度来说,其中的压抑感太过强烈。没有一扇窗户的木箱状空间,为了排除一切外部影响的设计,更接近于牢狱的印象。唯一的添加物——从出入口射进来的光线,成为照亮房间的灯光。
出入口旁边,还有一位同样的姬巫女荷杰妲·玛布洛站在那里。
她的美貌不必多言……个子在姬巫女中最高、长长的亚麻色头发编成三股辫垂在背后,给人活泼少女的印象。虽然她的英姿初见之下,比贝露迪雅更像是武术家,但她的强项其实在于奇迹术——使用神之残骸的一部分,借其权威,引起超常现象的技能。
她手中握着被称为拟神杖的奇迹术专用道具。
姬巫女中最擅长使用奇迹术的她所拿的拟神杖,明显比其他姬巫女们的要大——因为安接在杖顶端的是可以让人联想到骸骨的筐体,所以一眼看去,甚至会有怪物气息般的不祥印象。
“……拜托你了,荷杰妲”
“好的”
点点头,荷杰妲开始圣句吟唱。同时操作起拟神杖。
发条声响起的同时,拟神杖启动——被封于筐体内的<圣遗物>暴露在真空中,开始活性化。眨眼之间<圣遗物>放射出圣光,通过拟神杖的诱导回路,流出的纤细白色圣光,在空中扭曲着绘出纹路。
接着——
『——开始报告』
在昏暗的房间中,响起有些许不流畅的声音。
同时梅璃尔周围的空间——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忽然像是包围住她般浮现出五个图形。柯德兰、玛布洛、陆丝波利提、奥托路琪、茵培拉斯。那是统帅秘密组织<莱纳凯特>的五氏族,各自代表的纹章。
“省吾殿下结束上午基础体力训练后,已吃过午餐。现在正接受塞乃嘉的奇迹术概论与战术训练。关于训练内容,贝露迪雅、塞乃嘉的报告是,按照预定顺利进行”
梅璃尔的语气,是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事务性口吻。
『够了』
柯德兰家的纹章缓缓闪烁着说。
不必解释——这当然不是纹章在直接说话。而是<莱纳凯特>本部据点<圣廊>内的五氏族之长们,通过奇迹术传递声音。纹章不过是为更清楚地区别谁在发言的工具。
虽然基本报告以书面进行——但姬巫女们有义务每天一次,以奇迹术通信汇报。这是由于书面报告的情报传递是单方面的,可能有遗漏的事项。
眼前对梅璃尔说话的,自然是身为柯德兰家之长,同时还是统领<莱纳凯特>的五氏族会议的议长。虽然他也是梅璃尔的养父——但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可以联想到父女关系的东西。比起父女这种关系,两人更接近于所有者与被所有物。
『噢……就是说没什么麻烦啰』
意外的口气,梅璃尔右侧漂浮的纹章——陆丝波利提家之长帕洛玛兹说到。
『我想可以加快进程了』
『<依柯维拉斯特>模拟训练装置的准备很快将完成』
接着开口的是梅璃尔左侧漂浮的纹章——玛布洛家之长泰罗依德。
“…………”
梅璃尔的表情未变。
不过心中却对玛布洛家、陆丝波利提家的动作之快,感到有些惊讶。这证明他们对于拉拜松的惨剧,非常重视。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对平民被害感到心痛——而是因为那里发生的事情,与他们让省吾和依柯维拉斯特作为『救世主』在索仑的大地上登场的计划,并不相称。
『包括组装在内,傍晚之前可以准备妥当,所以从今天起,立即开始假想战斗训练。并以此调整预定计划』
听到帕洛玛兹的话,梅璃尔点头道:
“是”
『还有件事』
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芭璐特开口到。
『我看了昨天的报告书。救世主殿下似乎显出精神性疲劳。目前状态如何?』
霎时……想起省吾的脸。
与数天前不同,全心投入肉体锻炼的他,没有明显的憔悴。大概是因为被肉体的疲劳给折腾,没空再去烦恼其他的事吧。
不过……从省吾的性格来看,他不可能会忘记拉拜松市的那件事。那场战斗的记忆在寂静之中深深侵蚀着他的精神吧。在梅璃尔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还有些疲劳,我想将会逐渐回复”
『这里不需要你的主观预测』
“是”
梅璃尔说。
“至少最近几天,做噩梦的次数正在减少。并不认为有恶化的预兆。如果能放缓眼下的进度,可以让省吾殿下消除不安”
不惜一切手段,哄骗省吾成为救世主,这就是姬巫女们的任务。可是如果作为救世主的省吾被不安压垮,派不上半点用处的话,姬巫女们的存在理由也就消失了。
万一……五氏族会议判断省吾已经不行了,省吾便会变成普通的异世界人,而<莱纳凯特>则会开始召唤下一位救世主吧。那样一来,下任的五位姬巫女候补,将会再次从各氏族中挑选出来——梅璃尔她们会与省吾一起,从现在位置上,被赶下台。
梅璃尔几乎把所有人生,都用于成为姬巫女的教育之中,对于她来说,作为姬巫女就是她一切的存在理由。如果无法完成姬巫女的职责,便会失去一切。
『那当然最好不过了。你只要像往常一样,向救世主殿下投入爱情,让他忘掉无聊的不安就可以了。不过作为需要顾虑的事情之一,我们也会考虑其他的处理方法』
……其他的处理方法
这句话让梅璃尔感到一股寒气。除去省吾不安以外的处理方法。换言之,就是让省吾带着不安也能强迫战斗的方法,或者是更加……
无论哪种,对省吾来说,肯定都会让他变得比眼下更凄惨。
『那是指什么的……?』
『目前你没必要知道』
芭璐特的话,完全抹杀了梅璃尔的疑问。
『你继续完成自己的使用,通话结束』
“……是”
梅璃尔点头——代表芭璐特的柯德兰家纹章晃动着,溶入虚空之中最后消失。接着其他各氏族的纹章也逐个消失,梅璃尔与荷杰妲再次站在昏暗之中。
“……其他……处理方法……”
如果自己不让省吾恢复正常状态,恐怕省吾将陷于比现在更残酷的状况之中吧。为了阻止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让省吾——
“——梅璃尔?”
荷杰妲的喊声,让梅璃尔清醒过来。
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呀?
作为姬巫女,尽可能为省吾着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向他奉献一切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操纵他。目的终究是让他乘上<依柯维拉斯特>,消灭『代行者』。和方法的道德与否无关。即使动用『其他处理方法』——只要能让省吾作为救世主来行动,作为姬巫女的梅璃尔就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是……那样的话刚才自己的想法算什么?
(我是……姬巫女。用来束缚省吾·香芝的锁链……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我的感情与我的职责没有任何……关系)
梅璃尔自言自语。
甚至好像完全忘记了一旁,露出惊讶表情的荷杰妲,梅璃尔独自杵在溢满昏暗的房间中央。
¤
午前是格斗技和其他肉体训练。
午后开始是奇迹术相关的讲义与战术培训。
晚餐后,与花梨和姬巫女们谈天,随后洗澡。
最后就寝。
这是数日以来没有变化的省吾的一天。因为在先前的训练中,经过贝露迪雅的严格训练,体力方面每天都在极限附近徘徊,时间上并没有多余的地方。
可是——
“追加训练?”
“是的,非常抱歉,请前往『圣廊』”
晚餐刚过,梅璃尔便这么说到。
老实说,身体现在是步履维艰的状态……但对于冠有训练之名的东西,目前的省吾没有能拒绝的理由。虽然他让自己不要去回想细节,但没能解救拉拜松的事实,想忘也忘不了。即使多少感到难忍,但如果能够借训练来忘记这些,对省吾来说反而值得感谢。
所以——
“具体是什么样的训练?”
晚餐刚过,便坐着蒸汽式汽车朝『圣廊』移动——送给省吾的大宅就在『圣廊』侧面位置——走在『圣廊』内的通道中,省事向同行的姬巫女们询问。陪在一旁的是梅璃尔、荷杰妲,塞乃嘉、还有花梨。爱绯妮儿与贝露迪雅正在大宅中收拾餐后的工作。
“使用模拟训练装置”
回答的是梅璃尔。
“模拟训练装置?”
省事惊讶地问到。
作为接下来就要接受实际训练的当事人,他想知道将要接受的训练内容。虽然不会拒绝,但心中没底的话还是会感到不安。
“……使用<依柯维拉斯特>的战斗训练。当然并不是真的<依柯维拉斯特>,而是使用以过去的资料和奇迹术创造出的模拟装置”
之前始终一声不吭的塞乃嘉,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这么说到。
她是个犹如文学少女一般,静秀寡言的少女。
鼻梁上戴着小巧的眼镜,枯叶色不服顺的头发在脑后被梳成两股。这就是她的特征。因为不太开口,表情也欠缺,所以让人很难明白她在想什么。虽然她与荷杰妲一起负责奇迹术概论与战术指导,但讲义几乎都是由荷杰妲负责,塞乃嘉除了偶尔会做一些简短的补充,基本就是静静地伫立。
虽然初见觉得冷淡——其实是个非常体贴人的少女,省吾和花梨的生活用品,都是她默默准备好的。
“模拟装置……”
听到塞乃嘉的说明,省吾脑中浮现出某样东西。
“那是指<依柯维拉斯特>的电脑模拟器?”
“那个单词听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呆呆的塞乃嘉面无表情地问到。
“呃那个……”
省吾深思起来。电脑模拟器就是电脑模拟器,其他什么也不是。平时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很难去说明。要说是『假的』,感觉似乎不对。要说『模拟器』,对方又不懂。
一旁的花梨实在看不下去,插口道:
“以数值预测某种现象,操作模仿实物的物体。相当于可以体验实际使用时会产生何种现象的装置。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像是可以进行驾驶汽车的练习”
“……对了,大概就是这种样子吧”
依旧是让人想不到她年纪会比省吾小的表妹,辩才无碍地流畅说明了一下。省吾顺从地随声附和,觉得有些丢脸。
“我想应该是相同的东西”
塞乃嘉微微颔首。
“……恩?”
花梨好像在沉思什么般,一言不发。
她紧锁着眉头与省吾他们同行——
“到了”
梅璃尔通知。
道路尽头——无法通行的墙壁。
墙上装着一面钢铁大门。毫无装饰——除了一组像是把手般的东西,设置在门中央以外,没任何凹凸起伏。大门前伫立着两个男人,静静巡视着省吾他们。大概是警备人员吧。他们腰上佩着手枪和短剑。
“~~~~”
用省吾还听不懂的话,梅璃尔说了些什么,男人们弯腰深深敬礼后,朝左右退开——大门打开。
男人中的一位走近荷杰妲,耳语了些什么。
荷杰妲微微点头后朝省吾他们的方向转过身。
“那个……花梨殿下非常抱歉,请您在另一间房中等待”
“……为什么?”
花梨露骨地泛出反感。
“这难道是什么,被我看见会大事不好的训练?”
“不,绝不是那样……”
矢口否认的荷杰妲语塞了。
虽然她在奇迹术方面能发挥出天才般的才能——却也正因为天才所以她很不擅长向他人说明凡人的事项。她完全不懂普通人为什么不能理解的原因。对于自己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想难向别人详细说明。
代她说明的还是塞乃嘉。
“模拟训练,需要同时启动相当数量的奇迹术。因为同时启动会产生相互干涉的问题,需要精密操作,除作业人员以外,都禁止入品。无论是谁,没有许可都无法进入”
她所说的作业人员,全都是奇迹师。
原本奇迹术就是一种欺诈术——欺盗神的权威,控制物质的技能。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从一开始就存在很多不安定的部分,为了使那些部分保持安定状态,需要重叠奇迹术的术式,这是种极为复杂的作业。
所以——
“并不仅是花梨殿下,对于任何外部人士,都会非常危险。由于在紧急情况时,会提高无法处理的可能性,所以使用奇迹术时,准备好万全的体制。便是我等的使命”
被塞乃嘉这么清楚地一说,花梨无语了。
因为最近花梨与省吾一起向塞乃嘉和荷杰妲学习奇迹术,所以对于那种东西是多么不安定,需要多么细心的控制,她是有所了解的。
以安全性为理由,花梨也就无法再抱怨了。
“阿省不会有危险吧?”
“我们不会无责任地宣称没有一点危险。但事实上可以认为是安全的”
塞乃嘉说。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像是表情的反应,虽然难以理解她正在想些什么——
“……明白了。我在其他房间中等待。但是请随时通知状况”
勉勉强强地花梨回答。
“感谢您的理解。由这位带你去另一间房”
塞乃嘉指出的那位看门的男人,朝着花梨施了个礼。
“省吾殿下请往这边”
“——阿省”
被塞乃嘉催促着走起来的省吾背后,传来了花梨的声音。
花梨对着回头的省吾,严肃地说道:
“小心点”
“恩……好的。知道了”
几乎是反射性地点头——省吾进入大门之中。
¤
进入房间后首先看见的是直径三米的球体。
这东西被五根或从墙壁或从地板上延伸出的支柱给固定在房间中央。这个球体大概就是模拟训练装置的本体了吧。
其他还有数个用途不明的机械排列在墙边……感觉有些小题大做。而且还有种匆促间完成的杂乱气氛,省吾觉得有些难以形容的不安
塞乃嘉与荷杰妲在那个球体的一侧,开始作业。大概是微调整之类的吧。只剩梅璃尔静静站在省吾身旁。
“那个……我在这里该些什么?”
“请往这边走”
梅璃尔指示的方向果然是球体。
带头走去的她操作了几下金属制的面板,随着一声金属声响起,球体的一部分打开了。
走近一看——球体打开的那部分似乎相当是大门,只能进入单人大小的空洞。
简直像是虚无般的空隙。
仿佛要吞没自己般,省吾不禁避开视线。
仔细看就会发现,在球体周围雕琢着类似纹路般的东西,五根支柱也酷似拟神杖的形状。省吾很快察觉,整个这房间的用途就相当于一个奇迹术机关。
“里面与<依柯维拉斯特>主控制室的构造相同”
梅璃尔说着操作了一个球体的某部分,小型照明灯亮起,将球体中蛰伏的黑暗赶走。那里确实有一个与<依柯维拉斯特>的主控制室相同的坐席——如同拷问用具或是电梯般,装着数根皮带的座位。
“…………”
省吾感到心跳变得混乱。
“没有什么困难之处,省吾殿下进入其中后——”
大概是完成了调整作业吧……塞乃嘉走过来说道:
“可以视为与操纵<依柯维拉斯特>基本相同”
“……基本相同?”
“是的,这个装置虽然与<依柯维拉斯特>没有直接连接,但可以输出<依柯维拉斯特>启动时使用的相同的奇迹术信号。省吾殿下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同”
“是……那样啊”
因为是模拟器,当然如此了。
不过……
“请——进入其中吧”
“……知道了”
事到如今——无法再拒绝。
省吾带着心中的某种抵抗感,闯入球体之中。
真的——模拟主控制室的内部,真的与<依柯维拉斯特>的内部一模一样。这里什么也没有,唯独固定操纵者的平台……坐席伫立在那里。
基本来说,因为真正<依柯维拉斯特>的感觉系统,是通过奇迹术与驾驶者直接连接,所以不需要什么显示外部状态、或采集外部声音之类的装备。而球体内也没有这类装备,便证明这是个连接续方法,都忠实再现的模拟器吧。
换言之……
“…………”
回想起与<依柯维拉斯特>连接时的感觉,省吾皱起了脸。
那种感觉难以言表。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用刀刃直接插入头盖骨的感觉。分不清是疼痛还是难受的感觉,插入脑中,骚扰大脑。
最初并不是那么难受。
大概是因为成为『英雄』的兴奋——产生了类似于脑内麻药般的东西,抵消了反感吧。然而如今的省吾无论是对于成为『英雄』,还是驾驶巨大的机器人,都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与兴奋。那些究竟是多么恐怖且不合情理的事情——虽然是一知片解,但他毕竟知道了。
他不再感兴趣。
可是——
“省吾殿下,请坐在那边”
朝着面对平台犹豫的省吾,梅璃尔说到。
“啊,对不起……”
心中抱着恐怖感,省吾正想朝平台弯下腰。但他的身体却在一瞬间僵住了。与真正的主控制室过于相像的这里,唤起了他原本强行关入记忆深处,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
省吾装作没察觉在心中膨胀的恐怖感,在平台上坐了下来。
“失礼了”
梅璃尔绑紧平台上的皮带,固定住了省吾的身体。
与真货完全相同的构造。如果现在告诉他,这里就是真正的主控制室,他说不定也会信。不过这完美的仿造非但没让他感到安心,反而让省吾对这种偏执式的拘泥形状,感到恶心。
省吾的想法,什么也改变不了。
事到如今——已无法再说不要。
所有皮带都被绑紧,省吾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无论体验过多少次,这种全身自由被剥夺的事,总让他无比害怕。
“准备结束,马上将开始模拟训练”
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绑缚的皮带,梅璃尔通知说。
“……知道了”
蜂拥而上的不安感,促使着省吾冷淡地回答。
不过很快,身旁短暂的沉默,让省吾注意到了自己的口气——刚才的话不会伤到梅璃尔了吧?脑中冒出不安的念头。他慌张地抬起头,看向梅璃尔——
“省吾殿下”
呢喃般低语着,梅璃尔悄悄握住了省吾的手。
“梅璃尔……?”
“省吾殿下。没事的,我们——”
话到一半……有些羞怯似的,梅璃尔移开视线,说道:
“我会待在您的身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您。所以请您放心,您只要关注自己的职责就可以了”
“啊……好的”
梅璃尔似乎没有受伤。
省吾稍稍松了口气。
就像瞅准了这个破绽般——双手放在省吾肩膀上的梅璃尔无声地将脸凑了过去。
第二次两唇相依的触感。
瞬间感到体温与心跳骤升。原本对于省吾来说,与梅璃尔的接吻是初次体验——初吻,仅仅两次当然不可能习惯。
柔软,朦胧。
省吾想要配合梅璃尔柔唇的形状,无意识地改变着自己的嘴唇。
焦躁。
好像更彻底地接触,更紧密地贴在一起。好像凭借梅璃尔这个存在,填埋心中裂口处的不安空洞。依恋,紧抱,倚赖。如果与她身心合一,肯定可以……
梅璃尔离开身。
“……啊”
呻吟之后——省吾面红耳赤。
好像听见了自己急切欲求的声音。
不过遗憾的是,与本能背道而驰,他的理性对于梅璃尔的离开,松了一口气。如果接吻继续下去,这次说不定省吾真要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了吧。
“省吾殿下——请千万不要忘记……我所说的话”
梅璃尔温柔地微笑着说到。而省吾被心中卷起的感情与本能的惊涛骇浪,弄得不知所措,害臊地闭上了眼。
“恩……恩……”
虽然是软弱的回答,但梅璃尔却满足地再一次握住了省吾的手,接着退出假想控制室,关上大门。
球体内突然被黑暗包括,省吾心中的不安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
“…………”
没关系。
梅璃尔会保护我。梅璃尔是自己的同伴。梅璃尔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她站在自己身旁就——
回想着梅璃尔的笑容与嘴唇间的触觉,仿佛在自我催眠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说给自己听。
¤
『假想<依柯维拉斯特>觉醒准备——第一阶段开始!』
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柯德兰,朝传声筒下令到。
『奇迹术式展开!』
通过传声筒,传来回复声。这并不是来自其他姬巫女的回答,而是楼下作业人员的回答。同时——楼下传来喷发声与振动,使用大型奇迹杖所产生的动静。
在这间房中——与省吾所处的房间不同——正在操作装置的仅有梅璃尔、塞乃嘉、荷杰妲,以及收拾完晚餐赶过来的爱绯妮儿、贝露迪雅,五位姬巫女。其他人员,只有作为参观者的花梨。
不过,<依柯维拉斯特>的模拟训练装备并不是仅靠她们就能启动的设备。当然——比起必须将大量圣体,既圣遗物保持在活性状态,进行控制的<依柯维拉斯特>的本体运行来说,要远为轻松得多……不过,要再现假想现实,也并不轻松。
『假想头部形成结束——起动确认』
梅璃尔通过传声筒逐个确认传来的情报,并下达更加细节的指示,调整平衡。
组成<依柯维拉斯特>的五个部件,是由五氏族分别管理的。因为部件对于各氏族来说是极为重要之物,所以只能由各氏族的相关人员进行运用。即便在这种假想训练装置中也一样,五位姬巫女分别负责操作,各自所属氏族拥有的部件。
姬巫女们的身后,盘着胳膊的花梨,站着远远观望训练的情况。
虽然塞乃嘉准备好的椅子就摆在她身边——但一次也没坐过。大概还是在担心省吾,无法放心吧。
『假想右腕部形成结束——起动确认』
『假想左腕部形成结束——起动确认』
『假想右脚部形成结束——起动确认』
『假想左脚部形成结束——起动确认』
插入模拟主控制室的五根拟神杖,一声爆响后,同时排出弹壳。以奇迹术改换构成模拟主控制室表层物质的『存在律』,使它们误以为自己就是<依柯维拉斯特>的部件。
『全假想体形成确认,假想<依柯维拉斯特>觉醒准备——第二阶段开始!』
与真正的启动,几乎是相同的步骤。
虽然是很费工夫的步骤,但既然作为模拟训练装置来使用,如果不以真正的<依柯维拉斯特>控制法来运行,便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
虽然是模拟真物的装置,但唯独有一样东西,无法再现。那是一个对<依柯维拉斯特>的存在来说必不可少的东西,也是在运行<依柯维拉斯特>时,必须最注意的东西。可是那东西无法凭借装置进行再现。假货,说到底也不过是假货罢了。
『假想神体结合开始!』
与真物的起动相比,准备过程要远远顺利得多,梅璃尔甚至在思考另一件事。这证明在准备过程中,她有足够的从容。因为在装置中,缺少最关键的部分,所以不会发生最危险状况。
即——『圣遗物』异常活性引起的暴走。
对梅璃尔来说,能够不考虑这种危险性的话,轻松程度是完全不同的。当然,刚才对花梨说的,奇迹术由于操作方法的不当,会有极其危险的状况也是事实——但至少不是一旦失败,就会引起世界毁灭。最多也就是在场人员全部死亡的程度。
然而……
(省吾殿下……在害怕……)
一边继续手上的作业,梅璃尔一边如此心想。
对于他所感到的恐怖,梅璃尔是知道的。
他的噩梦所传达的内容,再明白不过。所以才能化为无处可逃的纠缠,不断谴责他。当然了——编织恶言詈辞的,并不是死去的人们。死者只会沉默。谴责他的其实是省吾自己的罪恶感,他害怕的是下次会不会重复相同的事。
可是……
为什么,他要背负那种恐惧感与罪恶感?……梅璃尔无法理解。
拉拜松、凯英派克斯居民的死,是『代行者』造成的。在被定为『代行者』目标的那一刻起,城市居民的命运便已然决定。<依柯维拉斯特>——省吾的使命是毁灭『代行者』。而他很好地完成了使命。
死去的人们与省吾几乎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具体来说就是被害者不过是单纯的数字。陌生的人们无论是死掉十人还是死掉百万人,都没有区别。难道因为数量越多就越要感到悲伤吗?——那不过是单纯的伪善。
就算不被『代行者』杀死,人也还是会死。事故,杀人,疾病,衰老,人不断死去。无论原因为何,都与死者无关。原本人就是为了死亡而出生的生物。或是要逐个计较,那就会疯掉。
然而……
省吾还是一味地谴责自己。
真滑稽——自己暗暗嘲笑他。
同时在自己心中,看着被逼入随时会崩溃境地的他,感到心疼不己也是事实。
(我担心的是作为救世主的省吾殿下。并不为他个人——为他倾心。仅仅是因为他无法战斗的话,我会很为难)
这么说服自己。
若问为什么……这是因为梅璃尔就是为此被抚养长大的。
人类总有死的那一天。无论怎么挣扎,都绝对会死。那么所谓的『生』,就不过是一个该如何生——生的方式有没有意义的问题。对于作为姬巫女被彻底培养的她来说,生的意义只有一种。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成为他人。那种不安且恐怖的事——她做不到。
所以,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为了笼络省吾才有意义。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迄今为止梅璃尔·柯德兰的所有生命都会被否定,她将被放逐到无意义的虚无之中。
是的。
握着他的手,与他接吻,都是为了操纵他,让他战斗。都是为此的演技,都是为此的行为。如果必要的话,便敞开身体,装出爱他的样子,完成自己所背负的使命。
梅璃尔·柯德兰就是这种生物。
所以。
不能爱上省吾,不能怜悯省吾。
为了让他在这个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世界中,能够感到安心……梅璃尔对于省吾来说必须是『项圈』同时也是『诱饵』。如果害怕被丢入虚无的世界,就不能认同除此以外的存在理由。
(所以……我……)
¤
训练唐突地开始了。
“…………呃!?”
感到脊背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走,省吾颤抖起来。
这与过去两次的连接感觉一模一样,虽然不愉快,但还没到完全无法忍受的地步。其实真正感觉恶心的是在下一个瞬间——如同自我被吞食般的异常感觉。
不过……
(——唉?)
视界突然敞开。
直到刚才为止还被关于球体中的封闭感,仿佛是假的一般,省吾周围展开了广阔的虚无平面。天空是黑的,地面也是黑的。在黑暗世界中唯有地平线如同标示着某种界限般铭刻着。
(唉?唉?)
下个瞬间。
好像掀开表层般,覆盖世界的漆黑迅速退去——绽开色彩。天与地的风景铺展开来。就像是眨眼间绘制成的风景一般,大地、苍穹、接着是云彩、树木、岩石、太阳逐一出现。
(啊……这个是)
假想现实。
(已经连接了吗……?)
动了动身体——觉得有些不合拍。
本应每次出现的……给省吾人格带来影响的不快感,并没有出现。大概是因为对于让他提高操纵<依柯维拉斯特>为目的的模拟器来说,没有必要再现吧。
微微觉得有些犹豫,省吾还是俯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黑色尖锐的钢铁身躯。
毫无疑问,这是<依柯维拉斯特>的机体。
如同远近感失常般……奇妙的视野与平时一样。没错,省吾已经通过奇迹术,将感觉系统连接到设备。
(真的已经连上了呀……)
周围可见的大地森林山脉,栩栩如生。大概这也是通过奇迹术,在省吾脑中创造的幻觉吧,不过与现实与未免太酷似了。
有些不好的预感。
眼前之物都不是省吾以自己的五感所获得的情报。或者说,从装置中导入的情报,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省吾很难区别。再说得极端点……就算接下来把他偷换到真的<依柯维拉斯特>,恐怕他也无法发现吧。
换言之——
『假想<依柯维拉斯特>起动』
脑中直接传来梅璃尔的声音。
『省吾殿下,为了确认感觉是否同步,请您慢慢走几步』
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显得缓慢,是因为凭借与<依柯维拉斯特>的同步,将省吾的意识加速到了战斗专用的缘故。虽说是将省吾与之同步,但想要开动<依柯维拉斯特>,无论是物理上还是奇迹术上都需要相当麻烦的作业——它的动作虽然能加速到与人的反应速度几乎同等,但动作与反应速度本身却无法提升。为了弥补这一点,就得些许加速操纵者省吾的时间感觉,以抵消两者间的时间差。
并且……模拟体也能完全再现这一点。对于熟悉<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求……真是个高精度到令人害怕的假想训练装置。
不过……
“明白了”
慢慢迈开步。
总之巨形身体没有那种异常感,仿佛是自己的身体般动了动,同步似乎很完美。
精巧至极的模拟体,甚至可以从皮肤——正确来说是通过层层设置于钢铁装置上的奇迹术力场——来感受空气的流动。与真货没有一点区别的感觉。无论是温度、明亮度、还是脚踩地面的感觉——
随后。
省吾停下了脚步。
踩在物体上时,极为真实的感觉从脚底传来。
巨大的钢铁脚掌落下,在省吾看来不过是提起放下那么简单。可是,实际上这却是等同于将数百……抑或是数千吨的巨大铁锤敲击在地面。大地上留下足形巨坑,压倒茂盛的树林。就算是岩石也一同压碎,而要是人的话——
(…………!!)
脑中闪过最坏的记忆。
那已经不是凭理性所能降伏的东西。
就算身体所有准备,就算心理所有准备,若是受到超过忍耐极限的疼痛,人类还是不得不惨叫。即便明知惨叫什么也解决不了,也还是会惨叫。那已经是种反射行为,位于和意志尊严之类没有关系的领域。
自己脚下碾碎某物的感觉,剥离了心灵外伤上的疮痂。
死了,杀了。
踩烂了,死掉了。
数人、数十人、数百人。
自己的脚,踩烂了与自己同样活着的陌生人,眼前真实活着的某人。仿佛踩烂小虫般。轻巧地,瞬间便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单方面、压倒性、明明没有这种权力,却去踩烂、压扁、踏成肉块、挤出鲜血、碾成肉糜——
眼前产生呕吐感的是自己的肉体?还是钢铁的拟神体?
所有一切都那样轻易地被破坏。
就在自己巨大的脚掌之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到无限膨胀的恐怖,省吾惨叫起来。
¤
听到甚至传入隔壁房间的省吾喊叫,梅璃尔她们全身一震。
“——什么!?发生什么了!?”
花梨悲鸣似乎地大喊。
“…………!”
继续作业,将心中角落中重复的毫无益处的思维停止——梅璃尔视线转向自动记录仪失灵般记录下的信息。直到刚才为止,应该还没有任何问题的数值和记录,突然间就变得混乱不堪。
它们显示的事实,再明了不过。
就像证实梅璃尔的判断似的——塞乃嘉说道:
“——拒绝反应”
“什么!?”
用混杂着哀号般的声音,荷杰妲反问道:
“那里面没有圣遗物呀!?为什么会有拒绝反应!?”
模拟训练装备当然没有与真正的<依柯维拉斯特>机体进行连接。
真物会显示拒绝反应,是因为机体中存在圣遗物。
<依柯维拉斯特>可以称之为,以圣遗物为核心,人工再生的神之肉体。
不过,<莱纳凯特>当然不会想去复活,神这种东西。他们想要的,不过是神之肉体所具备的特性——压倒性奇迹术的权能。没有必要连神的人格与自我都一同再现,或者说如果连这些都复活的话,便大事不妙了。
所以<莱纳凯特>才会『移植』了救世主省吾,他相当于行使奇迹术的主体,同时也是神之身躯的『大脑』。当然省吾并非是神之肉体的原本主人。因此很多情况下,圣遗物判断省吾为异物,出现拒绝反应——所以必须在起动之时,投入抑制拒绝的术式。
不过……
眼下省吾乘坐的假想训练装置中,并没有包含出现拒绝反应的大量圣遗物——圣体。虽然控制比较复杂,顺序也与真物没有区别……但训练装置出现失控或拒绝反应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可是——现在却出现了拒绝反应。
是什么在拒绝?
那是……
“……是省吾殿下自己”
“大概吧”
听到梅璃尔的话,塞乃嘉点了点头。
是的——大概是省吾在拒绝训练装置,或者说是在拒绝<依柯维拉斯特>。原因不必说,自然是因为那场噩梦——拉拜松市发生的事情吧。
能够明白,他受到的伤害。
但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作为姬巫女悔恨没有预测到这点的自己,以及单纯为省吾担心的自己。立场不同的两个梅璃尔·柯德兰,在心中纠缠,阻碍她的思考。
(怎么办)
梅璃尔不知所措。
然而事态却不受她迷惑的影响,继续恶化。
“省吾殿下的五感同步发生异常。感觉情报混乱,杂音信号混入”
塞乃嘉平淡地——多少有些焦急地——宣告。
“必须强制切断五感同步”
贝露迪雅喊到,但荷杰妲与塞乃嘉却摇头。
“眼下的状态,如果强制切断的话,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很高。必须尽可能得冷静之后再——”
“话虽这么说,但这样下去,大脑不断受杂音信号直接蚕食…”
爱绯妮儿皱着脸蛋说。
“省吾殿下会发疯的!”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花梨用带着悲鸣与愤怒的声音,叫到。
因为是突发事件,梅璃尔她们都在用索仑的语言对话,花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但她可以从姬巫女们的表情与语气中发现紧张的气氛——也正是因此,所以格外焦急。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花梨的时候。
“省吾殿下的心跳数、呼吸、正在开始混乱”
塞乃嘉又一次报告。
姬巫女们跟前的摆放的自动记录装置如同坏掉了一般,狂吐记录纸,这说明事情已经急如星火。传声筒中还传来了在另一间房中作业的奇迹师们的报告。
在她们之中——梅璃尔呆呆地伫立着。
思考陷入胶着状态。
她是知道的。
她知道省吾被梦魇折磨,她知道噩梦的内容,她知道省吾被罪恶感谴责。她都知道,知道——却让他坐上这个训练装置是因为,她没料到,省吾的心灵创伤会如此之巨大。
——真是那样吗?
难道不是她明明猜到了这种结果,却故意让省吾坐上这个<依柯维拉斯特>模拟体吗?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喜欢上省吾,自己能够冷静地完成使用作为操纵他的项圈、诱饵,不,这些只是借口……
“梅璃尔!”
被贝露迪雅大喊一声,她终于清醒过来。
“紧急状态!快下达指示!”
“啊……”
在五氏族之长无法直接指挥的情况下,由首席姬巫女梅璃尔下达决定,是合情合理的。虽然也许应该把决定权交给比梅璃尔更清楚这个装置的塞乃嘉或荷杰妲,但她们两个为了维持现状,避免省吾受伤,已经全力以赴了,没有把握全局的空闲。
“感——感觉同步逐个解除!不,在此之前,为了阻止杂音信号的混入,先发送『暗』『寂静』『浮游』『无味』的单独意象!之后阻断情报量较少的感观!”
“就是说全面抹上『虚无』的单纯情报吧,了解”
点头,姬巫女们的手指在奇迹术操纵台上飞驰。
目前情况下,突然阻断感觉同步,很可能会产生伤害。
但放置不管的话,混入各种感觉情报中的杂音信号,可能破坏省吾的脑子。总之先选择刺激较少的感觉情报。减小对省吾大脑负担后,阻断的话,给予大脑的负担也会降至最小吧。
“情报输入——负荷最小值”
塞乃嘉说。
然而——省吾继续在惨叫。
“感觉同步逐次强制解除!全机能强制终了!”
梅璃尔命令下达的同时,机械音响起。
这是在别一间房中的奇迹师们正将装置的连接,物理解除吧。
可是……
“强制终了过程第四阶段发生问题!”
“迂回情报路线设定!人格防御术式第八段落到第十二段落紧急展开!”
无视原本的顺序,为了让省吾从假想<依柯维拉斯特>中脱离,运用了极少使用的紧急术式。仅仅是训练——还且还是与假想<依柯维拉斯特>的连接,竟然会发生如此严重的问题,姬巫女中从没人想到过。
不过……
省吾的惨叫突然停止了。
“…………?”
梅璃尔青着脸,朝邻室转过身。
“省吾殿下——意识丧失。感觉同步强制阻断——终了”
荷杰妲宣告。
“全部件——停机”
“省吾殿下!”
梅璃尔呼喊着奔出房间。
¤
香芝省吾搞错了『英雄』这一概念的意义。
从儿时起,他便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部分。
即没愚笨到让人疏远,也没阴险到叫人忌惮。既没敏锐到叫人害怕,也没伶俐到让人尊敬。
『平凡的大多数』,他是可以这么一言以蔽之的普通人。
并且他对这件事很有自觉。
幸福的是他并不憎恨自己的平凡,作为一个正经的少年——虽然多少有些宅味——渡过了十七年的生命。没有对此不满,或者该说省吾对这一帆风顺的生活,感到是种幸福。
不过……也正因此,才诞生了名为憧憬的东西。
『英雄』『勇者』『豪杰』『伟人』『天才』『鬼才』『超人』
这些——与平凡相对存在的概念。
『平凡的大多数』就是为了这些概念才存在的词。中心的——主人公式的存在。过着如同故事般的人生,周围的所有环境,旁人,或偶然或必然,都是为了让他的人生能丰富多彩而默默奉献。唯一无二,绝对的特别存在。对于这种波澜万丈的『被选中』之人,省吾总是怀有一种被称为憧憬的东西。
然而……
省吾没有察觉。
『英雄』这种概念的——『特别存在』的意义。
那是一种孤立与断绝。
接受别人特别对待的权力,同时与承受别人特别对待的义务,表里一体。作为英雄之人所做的是常人所不能之事——也就是说他们要承受常人无须面对的负担。
更何况……
特别者被期待特别的行为。
面对周围聚焦的过剩期待,他们不能说不。没有『做不到』,不可抗力不适用于英雄。运气的好坏也不能成为理由。那是对于平凡大众的欺骗——对于被视为站在超越凡人立场上的英雄来说,就应该不受任何东西的影响。
死后被推举为英雄的人,是幸福的。
死者不会被要求去创造更多的伟业。
但是——
(…………)
他待在无光无声的虚无空间中。
不——或许在他身边充满了光与声。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既然感觉不到,那么对他来说就是等同于不存在。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模糊的意志,在没有港湾的世界中漂流。
在一无所有的近乎暴力般的世界中央——朦胧的意志开始冉冉认识自我,开始挣扎。
(……啊啊,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并非不愉快。
只是……一味的一味的害怕。
虚无中的自我扩散开来——名为自我的容器破损后,里面装的东西不断洒了出来。混入虚无,无限淡化下去的异常感,逮住了省吾。
(我是——……对了,省吾)
朝自己的意识发问,答案很快出现。
香芝省吾。
(香芝省吾,香芝省吾。是的,以前也有过、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我——以前也)
以前——那到底是多久前的事?
香芝省吾。
再次确认自我。
喜欢电子游戏的普通高校二年级学生,本该如此。但是那天——是的,就是熬夜联战网游,直到黎明的那天早晨。和往常一样,住在邻近的傲慢表妹不请自来。和往常一样,啰嗦着不准熬夜快准备上学的那个早晨。
无可奈何的平凡,过去是这样,将来大概也会继续这样。不过是延续每天日常生活一部分的那个早晨。
省吾的日常就那样结束了。
突然被白色光芒袭击,记忆的奔流,在如刹那、如永久之间,彷徨徘徊。清醒时,已经身处于从没见过的陌生场所,被陌生的人们包围,听到没听过的语言欢呼。
在那里,他遇见了五位美丽的姬巫女。
她们和那里的人们视他作救世主,敬慕他崇拜他。
对于原本就向往英雄故事的他来说,这本该是由衷感到高兴的状况。这里有面临毁灭危机的世界,有应该打倒的『敌人』,有必须保护的人们。而且还有打开局面的手段——早已准备好的勇者专用武器。如同说笑般完美地备妥一切的世界。
(啊……我坐上依柯维拉斯特……)
依柯维拉斯特
钢铁的拟神机。
它是救世主的武器也是对抗邪神诅咒的最终兵器,驾驶着它省吾背水一战。
为什么战——?若是这样发问,省吾的回答大概是『为了保护』吧。
为了让结识的姬巫女们和其他的人们能够逃脱那无可抗拒的灾难——邪神诅咒具现化的<代行者>。
可是……
真的仅仅是为此吗?若是这样发问,省吾大概会语塞吧。
高扬感。
作为『英雄』被崇拜,感到高兴。
作为『英雄』行使力量,感到高兴。
因为那些是他长久以来,所憧憬的东西。
那些东西确实占据了他大部战斗的理由——或者说相当于纯粹想要保护别人的感情。
所以省吾赢了。
打倒了<代行者>,他驱逐了过去五百年来,从没有人打倒——不,甚至连反抗也无法做到的绝对者。其结果是人们狂喜,赞美他,仰慕他,尊敬他,崇拜他。
心情舒畅,愉悦无比
为自己是一个能保护世人的存在而兴奋。
然而…
省吾丝毫没有理解。
英雄所背负的——沉重。
<代行者>第二次袭来时,他才如梦方醒。
(……乘上依柯维拉斯特……乘上之后……?)
思考依然模糊,记忆还是不够清晰。
(……我……?)
不知何时起,省吾在虚无的空间中,独自走了起来。
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也不懂是左还是右。但还是不得不迈开脚步,因为有种『必须走动』的强迫感——不,或许那是某种『必须逃走』的焦急感吧。
有东西在背后追赶自己。
是的——自己背后确实有些东西。
从认识自己是香芝省吾时起,就感到那些东西如芒在背。
那些东西是什么?——匆促间想不起来。真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愿想起来?连他自己也无法判断。不过——本能地转身不去看它们。不得不逃,这种冲动难以忍耐地涌上心头,驱使着他的身体为之行动。
如果能这样不回头地继续走下去就好了——他深深这么认为。
可是,他不能。
沉重,非常的沉重,沉重到不能无视。
名为罪恶感的碎块,砸向他的背脊。
他无法再忍受,于是停下脚——转过头。
终于还是转过了头。
(不行……不要看!!)
省吾在心中命令自己。
他注意到了。这又是,那个——每晚都会做的梦。噩梦。它的内容是多么残酷,省吾厌恶却又身不由己地清楚。
梦中的他,仿佛按照剧本般重复相同的行动。
所以才是噩梦。
那是寄居于省吾心中的东西。不可能逃脱,更无法反抗。
省吾看见的是——恒河沙数般,茫茫一片浅黑色块体集团。
黏糊糊被压烂的黑色块状物体。
原本的形状,即便再怎么动用想像力,也无法绘出。被完全破坏到体无完肤地步的无数物体,省吾知道那些东西曾经被称为什么。他不想知道却还是知道了。
那些是人类。
一部分——或者是全身都被难以相像的重量给压烂,血肉骨头绞在一起,变成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沦为这种模样的人类。
与自己一样,会睡、会醒、会笑、会哭、会怒、活生生的人类。
人类……曾经是人类的东西。
曾经是男人还是女人?曾经是孩子还是老人?早已无法区别。那里的物体,不过是一团干涸的血液包裹着的黑色肉酱,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这是谁干的?
那还用说——
“…………”
肉堆群之中,一只奇迹般没被压碎的眼球转动了一下,朝向省吾。
以它带头……各处残留的眼球,齐刷刷地朝动起来;成百上千的视线朝着省吾射去。
“为什么…………”
声音是从哪里响起的?
“为什么不救我们……?”
被压碎的手掌上的手指,拼成嘴唇的形状说。
“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像是孩子的脸,但上半部被削去,下巴喀哒喀哒地说。
“枉我们那么信任你……”
烂泥般肉块蠕动着说。
“好痛啊……”
“好难受啊……”
“好疼啊……”
不知何时起,眼球增殖到能把这虚无的空间给填满。
没有能逃的地方,哪儿也没有。
从上下左右所有角度——像是等待公开处刑的死囚般,或是挑战绝无胜算的可怜角斗士般——承受着视线,省吾一味地颤抖。
一片瞳孔中尽是绝望。
真挚虔诚的期待,遭到无情背叛之人的绝望眼神,在省吾周围卷起漩涡。这些抓住了他不让他离开,仿佛在说哪里你都别想逃一般,紧紧捆住了他。
(呜……啊……啊啊啊……)
逃不掉。
辩解是无意义的。
(……我是想保护你们……我是想保护你们的!真的,真的!)
说不出口,出不了声。
因为他明白。
这些是成不了辩白的。
“那又怎么样呢?”
尸体的荒野中,一个人影徐徐站起。
在哪里见过。
那是被『代行者』的剧毒折磨得反复痉挛死去的少女。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现在都死了”
(但是我——努力过了哟!尽了一切可能——)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
接着又是一个人影站起。
这人他也有印象。
是在『揭幕式』上朝省吾扔石头的女性。
(我,直到最后都在努力啊!没有放弃过!我,尽了自己最大的——)
『所以?那又怎么样?』
脚下铺开的无数尸体说。
(啊……)
“我们现在都死了”
“痛苦地”
“满地打滚”
“还有人在一瞬间”
“被剥夺了所有的未来”
“死掉了”
“结果就是”
“被杀了”
“是被你”
(不是的!!我——)
那是无可奈何,力所不能及。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有能做到和不能做到的事。我不过是——
“你是英雄吧?”
少女说到。
“并不是凡人吧?是你接受了那身份吧?是你选择了那身份吧?那么『无可奈何』『力所不能及』之类的话,是成不了借口的,那些是没任何意义的哭诉”
“是的,因为你是英雄,当然应该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所以才会被追捧,所以才是特别的存在”
“你身上有责任。你的无耐杀了我们。你的无力杀了我们。你死杀了我们。杀了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杀人犯,你要怎么负责?”
“不是普通的杀人”
女性说。
“明明办不到却无意义地煽动我们的希望。朝着绝望的深渊,故意让我们高高地爬上去然后推下来。你是最混蛋,最可耻,最无法原谅的罪人”
(不是的!我,我没有煽动你们!我只是——)
“只是没有拒绝?”
少女嘲笑似的说道:
“可也没有否认吧?”
(那也是罪吗?那种事——)
“就是罪,这还用说吗”
无情的宣判之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英雄,特别的存在。
在其权力的背后所隐藏的是——不近情理的责任。
死后才被捧为英雄的人是幸福的。
那些人无须去再做什么。
可是活着被推上英雄位置的人——都会被要求,去完成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英雄伟业。不断地被要求,不能开口说不,不被允许这么说。因为是英雄,因为不是人类,因为是突然变异诞生的高级生命,所以自然得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所以凡人才会尊敬他。
直到死去为止,都被强制要求是英雄。
那是何等的……地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感到仿佛要压垮自己般的绝望,他大喊着无声的悲鸣。
朝着他的身边,无数的眼球,拖着原本是自己身体的肉块原野,蜂拥过来。
眼球集团,凝视着他发问。
“为什么要踩死我们……?”
啪嚓,卟兹。
就像是踩死虫子般。
那种鲜明的感觉苏醒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求你们原谅我吧。
求求你们原谅我吧,放过我吧。
我是做不到的,我讨厌这样,我——已经不行了。
省吾无声地恸哭。
但无数的眼球,依旧用涂满怨恨的视线,涌向他。
无处可逃。
省吾拼命地挣扎、挣扎、挣扎、挣扎——不久他的意识从噩梦的领域滚落,回到现实中来。
¤
有什么人在哪里争执。
不——与其说是争执,倒不如说是一方在单方面责备另一方。虽然语句模糊听不清楚……但从说话的语气却可以听出来。
“……阿省……到底做了什么…………负责……”
“……花梨殿下…………请冷静…………省吾殿下……”
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就像追溯那名字般,意识渐渐朝清醒状态浮起。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平面。
省吾用了数秒钟的时间,才注意到那是天花板。脑中似乎还笼罩着一层雾霭般模模糊糊的。总之先移动视线看了看周围,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以灰色为基调的房间中。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冷淡的单调灰色——恐怕是以混凝土般的东西构筑的装饰。
省吾躺在这间房的正中央大床上。
某种独特的——明显是普通房间不会有的怪味,到处弥漫。大概是什么药物的气味吧。
随后……
“……呃……”
从省吾嘴唇中吐出声音。
争执声在这瞬间突然煞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
“省哥!”
惊呼着,短发的女孩紧盯着自己。
这女孩他认识。是的,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
“花梨……?”
“省哥——阿省!没事吧!?认得我吗?”
花梨凑过身子,这么问到。
抬头看着眼睛有些湿润的她……省吾用停止乱转的脑子,开始把握现状。
(这里是……哪儿?我为什么会……?)
记忆暧昧,想不起自己遇上了什么。
正当他准备朝着混浊的过去,勉强踏出一步时,脑中好像被一把利刃给插入般剧痛起来。
“省吾殿下,您醒了吗”
花梨身后稍许处,看见了贝露迪雅。在她身边,站着一位身穿与这房间同色调衣服,战战兢兢的中年男性。
“………………”
男人朝贝露迪雅说了些什么。听得见声音但理解不了。那是省吾不知道的语言。不过,他对这个男人有印象。记忆中他好像被这个男人问诊过多次。这个男人是负责检查省吾健康状况的医生。
“………………”
贝露迪雅也在用意义不明的话回答。接着——男子朝省吾深深鞠躬后,退下了。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可能觉得身有些疲劳,不过根据身体检查的结果,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医生说好好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贝露迪雅这么说明。大概是把刚才医生下的诊断结果,翻译了过来吧。
“我到底……”
“省吾殿下在<依柯维拉斯特>的模拟训练中,昏迷了”
“模拟训练……?”
头脑昏沉沉的,想不出对方的话是指什么。
“阿省发出很大的惨叫……然后一边痉挛一边从装置中被抬出来!光是看着就已经——”
是在担心还是在发怒——用无法判断的口气,花梨说到。大概是两者皆有吧,她一定是束手无策了。
真少见,这么感情外露的花梨,很久没见过了。
“被抬着……?昏过去……?”
终于把握了现状。
“对了,我,在训练中……”
训练装置——模拟器。
就像是乘上真正<依柯维拉斯特>那样的临场感。
吹在肌肤上的风,脚踩的大地——
就在回想起的瞬间,脊背上一种厌恶的感觉急驰而走。
脚踩的感觉——
“……呜……呕……”
胃中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
双手遮住脸,强忍住呕吐感。
“阿省!?”
“省吾殿下……!?”
花梨与贝露迪雅慌张喊到。
省吾用毅力勉强将上涌的胃液压回腹腔——虽然呼吸紊乱——但还是单手朝她们挥舞示意『我没事』。
不过花梨与贝露迪雅还是不安地看着省吾……
“……我没事”
如同确认般省吾说到。
“怎么回事?阿省——阿省你到底怎么了?”
“哪怕是一点点……如果您觉得有哪里不舒服,请尽管说出来”
朝着不知所措的少女们,省吾暧昧地摇了摇头。
噩梦的内容,只告诉了梅璃尔。说实话——就连告诉梅璃尔,也有些后悔。所以贝露迪雅与花梨虽然知道省吾被噩梦所扰……但具体内容却并不清楚。
那种感觉只有乘坐过<依柯维拉斯特>的人才会懂吧。
操纵巨大钢铁身躯的全能感。什么也不想地沉溺于其中——正因为沉溺于其中,省吾才会如此害怕。
唯其压倒性的强大,才会成为威胁。与恶意的存在与否无关,过于巨大的力量虽可以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但其代价就是大量的无益行为。就像挖掘机和掘头与小孩的铁铲,能够一次挖出大量沙土的确实是前者——但同样也会有大量的沙土抖落出来。它无法不浪费地,从小地点灵巧挖出移动沙土。如果那块沙地上有孩子做的沙丘城堡……挖掘机的掘头,过于巨大,无法灵活转弯,只能进行运沙的工作。而沙丘城堡或沙地上构筑的其他所有东西,都会被它一并破坏掉吧。
如果那是沙的话,还算好。
但若是——人的生命。
若是凋零的感触逐个铭刻到自己五观之中。
他不相信,没有体验过那场噩梦的人会真的明白那种感觉。
所以就算被那些不理解之人,劝慰自己忍耐,也无法释怀。反而徒增隔绝感与孤独感。所以省吾才不想主动诉说那场噩梦的内容。
因此——
“啊……对不起”
只能这么回答。
省吾决定小心翼翼地,装出回想不起来的样子。无法治愈的伤口,只能忘记它的存在。找不到其他能够让自己保持正常的方法。
“那……就好”
说着贝露迪雅泛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作为她来说,有关注救世主省吾健康的义务,如果省吾的健康状态有什么不妥,<莱纳凯特>就不得不大幅变动今后的计划。所以她的关心是理所当然的。
“……梅璃尔呢?”
突然想了起来,省吾发问。
『我会待在您的身旁』
曾经这么说过的她……现在在哪里?
“梅璃尔……正在参加五氏族会议,报告这次的故事,因为她是首席姬巫女……”
…………“
“其他姬巫女们正在检查训练装置和再调整”
贝露迪雅说到。
贝露迪雅所属的茵培拉斯家,是五氏族中唯一注重武道的家族,他们最擅长直接战斗的技术。不过,另一方面,在奇迹术的造诣上,他们却位于五氏族最末尾。
贝露迪雅虽然也能使用奇迹术——但说到底不过是作为一种技术来使用,而不是详细的掌握。
假想训练装置中应该搭载了众多高深奇迹术。要想进行调整自然也必须是精通奇迹术之人。这次陪在省吾身边的之所以是贝露迪雅,也是出于这种缘故吧。
“总之明天的训练全部中止。请好好的静养吧”
说守,贝露迪雅安慰他似的微笑了一下。
“为了防止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故,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包括模拟战斗在内的训练,预定会在三天以后再次开始”
『再次开始』
贝露迪雅平淡的——理所当然的说话语气,让省吾的感情霎时沸腾起来。
“再次开始?还要再进那里去吗!?”
省吾如同发作般大喊。
“——省吾殿下!?”
“还要再坐上那种东西吗!?那种——那种东西!?”
“省吾殿下……!?”
面对他突然激烈的反应,连贝露迪雅也不禁露出惊讶。
“不要……我不要。无论是训练装置,还是<依柯维拉斯特>!我讨厌,已经讨厌死了!放过我,让我回原来的世界!”
抱着头,省吾歇斯底里般大叫。
已经不行了,自己很清楚。
再也不能坐上<依柯维拉斯特>,要是坐上了,一定会回想起来。踩烂人类的感觉,压碎生命的感触,因其巨大所以压倒性的暴力,仅仅是存在着便仿佛会杀死什么的自己。
就像怪兽……在恐慌意识的一隅,省吾想到。
电视中出现的巨大怪兽是不会去细分人类的个体吧。大小差距过大。如同人类平日走路时,不会注意到蚂蚁。就算怪兽具有破坏大楼的意志,也一定不会去注意人类。从结果上来说,怪兽行走破坏建筑,人类被活埋,或者被踩碎死去。而对怪兽来说,它只是在那里行走,只是在那里存在。
唯其强大——是以为罪。
“阿省!”
花梨抓住乱叫唤的省吾肩膀。
可是——
“别烦我!放开我!”
可是省吾粗暴地甩开花梨的手,塞住自己的耳朵。
“我——别碰我,别碰我!!死了!杀了!杀掉了!死掉了!啊啊——啊啊 啊啊中!!我,我——”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贝露迪雅想把省吾摁在床上,但省吾大喊着分不清是惨叫还是怒吼的声音,乱挥手脚。虽然精通格斗数,但贝露迪雅基本上可算是一个娇小的少女——想要毫发无伤地把重量占优势的省吾,摁倒在床上,她的体重就显得不够了。
“不要……放过我吧——我!我已经……!”
要是回到那里,就算不情愿也会回想起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根本无法承受,每次想起,都能听见惨死之人的痛苦声音。听得到那些不可能听见的声音。就算塞住耳朵也没用。因为那是从省吾心底响起的声音。
被活活踩死究竟是多么痛苦的事?
无法相像。也正因为无法相像——所以恐怖也就无边无际。
更何况他们真的相信
他们那样敬畏省吾。
相信省吾会拯救自己——随后被省吾活活踩死。杀害他们的是自己。明明乘上了<依柯维拉斯特>,却回应不了众人期待,不仅如此还带给他们那种恐怖残酷的死亡,做出这些的都是省吾自己。不负责任地给予他人希望——却以最恶劣的形式带给他们绝望。
不愿再回想了。
似乎再想一点点都会发疯。根本无法忍耐去那里,去那种会让他不得不回想起来的地方——<依柯维拉斯特>的控制室。
“~~~~!?”
大概是因为听到骚乱声吧。
刚才走出房间的医生,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
用省吾不了解的语言,与贝露迪雅交流了两、三句,然后慌张地在灰色长衣的怀中摸索。很快医生取出一个打开盖子的小瓶,盖在同样刚刚取出的布上——随后用像是布的东西,压住省吾鼻口般,捂了上去。
大概是类似于三氯甲烷的麻醉药吧。
省吾的意识轮廓急速模糊,向着黑暗中扩散。
(………………我——)
在关闭的视野之中——花梨浮出欲泣般的表情。
¤
走出医务室的贝露迪雅,背靠在墙上,小小叹息了一声。
不妙呢。
省吾被逼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
(如果只是疼痛或害怕死亡,那还算好的——)
单纯的痛苦或对死亡的恐怖,相对能简单地克服。
比如说,疼痛或难受可以用意志力进行压制。或者单纯地——哪怕存在极限——用更大的痛苦、难受去威胁的话,大多数人即使不情愿,也只好乖乖忍受。虽然哭着叫着,但人会逐渐习惯。人类的身体与精神就是这样构成的。
恐怖也一样。
原本所谓的恐怖,大抵是痛苦的延长。那么,只要给予更大的恐怖,人类就能忍受相对较小的恐怖。用更甚的感情,去控制恐怖。
贝露迪雅也曾切身体会过这点。
作为茵培拉斯家的子女,她开始接受武术训练是在五岁之时。本该处于父母庇护她的幼女,被要求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痛苦』。
哪种程度的痛苦,会给予自己的行动带来多少程度的影响?哪种疼痛的幅度,可以忍受,并保持动作正常?苦痛是什么?人类是用什么原理去记住它?是以什么原理去忍受它?
为了学会这些,贝露迪雅被强行施加了残酷的训练。
这不是仅针对贝露迪雅,而是茵培拉斯家的所有少男少女们都必须进行的训练。在奇迹术方面大大落后于其他四家的茵培拉斯家,是舞剑师的家系。擅长武术是他们的矜持之处。
所以除却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天生体弱——茵培拉斯家的小孩无一例外地被强制进行锻炼体力与忍耐痛苦的训练。
与家族中的其他少男少女们相比,贝露迪雅更是同时接受了作为姬巫女和奇迹师的严格教育。那是就算大人也会为之呻吟的猛烈训练。贝露迪雅记得在训练中,自己曾多次哭过。为什么身为茵培拉斯家千金的自己,必须承受这种痛苦不可?她也曾不止一两次呜咽着朝父母询问。
不过贝露迪雅很快学会了控制痛苦的方法。
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的东西。越是从幼年开始训练,便能越早适应。贝露迪雅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道理的。
不管怎么说……贝露迪雅总算是能够控制痛苦。
同样也能够压制对死亡的恐怖。
但是…
“省吾殿下……”
他并非是因为被施加的直接痛苦才哭喊的。
让他露出怯意的,并不是肉体——或者说是表面精神领域的痛苦。那是否定他的价值观、人生观——进而否定属于其人格部分的恐怖。具体来说就是,置身于,与自己出生的世界,与形成自己人格的世界的价值观——完全颠倒之中的恐怖。
省吾很温柔。
在贝露迪雅看来,他对他人感受的在意程度,甚至有些愚昧。
他为他人的死而心痛,为自己杀了他人而抱有罪恶感。甚至他不去区分那些结果是否因自己的意志而发生。只要是接触了他的痛苦与死亡,他就会感同身受般烦闷。
像他那样的人,会为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所遭受的惨难,如同自己遭受一般感到害怕。他能为别人害怕。
大概——记得以前似乎也对他说过。省吾出生的世界,是个非常和平的地方吧。至少在他的周围,没有充满不合情理的死亡与痛苦的地方吧。
他的温柔是一种从容的产物——在只为了生存就需要付之全力的环境中,是无法培育出来的。
不过反过来说,那种东西,对于在那个世界长大的省吾来说,等同于血肉之物吧。
畏怯杀死他人,害怕他人死亡,这种心灵是构成他的人格的重大要素,同时也是根植于他思考的价值观。与瞬间性的恐惧不同,想要控制这些是非常困难的。
与贝露迪雅完全相反。
她有过杀人的经验。
在武术训练中,她曾经杀死过他人——既无怨也无仇的对手,夺走了他人的未来。
也许运气不好的话,被夺走未来的就是自己。
第一次杀人的那天——只要一想到那件事,就会害怕得无法自制。
贝露迪雅最后能克服那件事,是因为她有肯定那件事的价值观与使命感。
茵培拉斯家之人,修习武术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其过程中夺人性命,或是被夺走性命的觉悟,以及肯定这些的价值观,根植于她的教育之中。这并非是对错的问题,而是世界中存在的现象,偶尔也是必要之事,她的父亲是如此教导她的。
说得简单点就是,贝露迪雅有赖以存在的东西。
而现在的省吾则没有。
本应支撑省吾的价值观并不认同他的行为和现状。虽然生出了罪孽的念头,但却不给省吾宽赦与大义名分。
如果只是痛苦只是哭喊,贝露迪雅也许会觉得放心,重新锻炼省吾。虽然或许会被省吾怨恨,但无论是用拳头还是其他什么手段,都可以把省吾推上与英雄相称的位置。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期待发挥这种作用,才把她配置在省吾身边的。
然而……
不是否定软弱,而是否定温柔的锻炼方法,贝露迪雅无法做到。
虽然她——能做到。
(真是讨厌啊)
那意味着把已经完成到某种程度的,名为省吾的人格,给完全摧残。
就算最后省吾能成为可用之物……但那不过是变成挂着省吾名字的另一个人。至少对于贝露迪雅来说,舍弃那种纯真到愚昧程度的省吾,已经不是省吾了。
正因为贝露迪雅见过无数将人不当成人的家伙,所以对她来说,会为了被当地英雄而害羞、慌乱、焦急的省吾,十分新鲜——这种说法或许省吾本人会觉得不太高兴——十分可爱。
所以——
“啊~呀…………不好办呢”
贝露迪雅叹息到。
“这下可取笑不了梅璃尔了呀”
自己还残留着像是少女般爱恋异性的心,某种意义上是值得惊讶的事。
虽然如此……
这样下去,都会有麻烦。
如果省吾不能作为救世主——<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部件,包括她的父亲在内的<莱纳凯特>上层部,就不得不动用其他手段了。放弃省吾吗?或者——
“…………”
回头转向医务室,贝露迪雅皱起了脸。
¤
再次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省吾已经被搬进了宅邸中自己的房间。
“…………”
从床上抬起身。
全身被倦怠侵蚀。分不清这到底是麻醉的后遗症,还是训练装置的影响还在持续。
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任何东西了。
像孩子般大哭大闹的羞愧,依然没有消失的对<依柯维拉斯特>的恐惧,还有踩死众人的罪恶感——省吾心中各种感情争斗不休。如果不让去清空大脑,小心翼翼地不去思考,似乎又要发疯了。
英雄、勇者、救世主。
使用不同寻常的力量,改变世界之人。
可是——
“呃…………”
省吾——忍住了用头撞墙的冲动。
——如果能变得无法再思考,说不定会轻松吧。
他甚至这么想,虽然省吾几乎滴酒不沾——当然,他这种高校生,多少还是尝过一两口的——但现在却似乎理解了借酒浇愁之人的心情。无论是酒还是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于事无补不断思考的大脑给停下来。
——忽然。
敲门声响起。
“…………”
省吾无言地从头盖着毯子,弓起身子。
谁也不想见,不想再思考。就这样睡着再也不张开眼睛,一定会解脱吧——他这么想到。
敲门声再次响起。
省吾继续无视,随后——徐徐地,稍微有些踌躇般,门开了。
“——阿省?”
花梨的声音轻轻在省吾背后传来。
省吾没有回答。无论是花梨还是谁,都一样。默不作声地在毯子中闭着眼,看着眼皮中的黑暗。其他什么也不想。
花梨的足音渐渐靠近。
停在床边。
“阿省,我想有句话还是先告诉你比较好”
虽然花梨对他说话,但省吾还是没有一句回答。
花梨等了一会儿,见省吾还是没反应……小声叹息后,她用有些放弃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就那样听着吧”
花梨的声音中带着反复思考般的慎重,但如今的省吾已没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到这点了。他一味地停止思考的回转,把表妹的声音当成耳旁风。
“……………阿省,你不可以拒绝训练”
“……………”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什么也不在意。如同植物,如同石子。
虽然这么说服自己——但花梨的话还是给省吾带来了冲击。
为什么花梨要这么说?
如果是梅璃尔她们的话,还能理解。她们有着非让省吾乘坐<依柯维拉斯特>战斗不可的理由与立场。可是——在这个世界中,花梨、只有花梨,能不在乎外界因素,单纯为省吾着想吧?
这样的花梨……为什么要劝说省吾去搭乘让他害怕讨厌的那个巨大拟神机呢?为什么不优先考虑省吾的心情呢?为什么——
省吾的心跳加快了。
被人背叛的绝望感,闭塞了他的意识。
不知是否是发现了这点——花梨用一种克制的口气继续说道:
“拒绝刚才那种训练是危险的哟。拒绝训练,在<莱纳凯特>看来,也许会认为是在拒绝搭乘<依柯维拉斯特>。
不管会不会被这样以为——省吾再也不想乘上<依柯维拉斯特>了。
那种恐怖的机器他已经受够了……
“话虽然比较难听,但他们想要的不是阿省,而是能乘上<依柯维拉斯特>战斗的英雄。如果省吾拒绝作为英雄,以后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是难以预计的”
“………………”
什么也不想当成耳旁风。本应停止思考,把话当成耳旁风的……但某种无法言语的黑色混浊之物,在身体中滞留起来。
“虽然情况并不像他们说得那千钧一发。但也绝对没什么悠闲的时间。我想为了达成目的,他们会不择手段。这里与我们出生的世界——与和平的日本并不一样哟。法律和社会道德什么的,说到底是富裕的产物”
那又怎么样呢?
“听懂了吗?很有可能会祸及阿省自己。所以,现在只有忍耐地听从他们的话才是最安全的。虽然阿省的难受心情,我也能懂——”
花梨最后的一句话,决定性地摧毁了省吾心中的某物。
“我的——”
扔开毯子,跳起来的省吾大嚷道:
“我的心情你能懂!?你说你能懂?少胡说八道了!!”
恐怖、不安、愤怒……混杂着数种负面感情的混沌瞳孔瞪着花梨。
“阿……阿省……”
面对省吾突如其来的感情暴发,花梨不知所措。
不过就连她的样子也成了让省吾暴发的材料。
对于如今的省吾来说,花梨不过是洁身自好地,站在高处说着漂亮话的卑鄙者。脑中一角,对于这样想的自己感到有点奇怪——却无法停止黑色的思考,苛责花梨的话不停地喷射出来。
“你,踩死过人吗!?你,背负过那种乱七八糟的力量吗!?你,用那种力量把人像是虫子般杀死过吗!?”
“…………阿省”
像是挣扎般花梨挤出一句话——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但省吾却一点不留情地如同面对敌人般,接二连三地发难。
“那些人,相信我能拯救他们、保护他们——可是,我却踏死了他们!那种感觉,就像是踩破小蛋,一个又一个踩碎的感觉,停在脚底怎么也甩不掉!这种折磨你会理解?你才不可能理解!别用好像什么都懂的口气说话!”
好不容易想去忘掉。
好不容易拼命地想去忘掉。
为什么要满不在乎地撬开那里?
一度决堤的感情洪流再也停不下来。恐怖的记忆碎片在体内渐渐膨胀。那使得省吾半疯半癫。陷入恐惧之中的他,靠着对眼前垂着头的表妹大喊大叫,来忘记恐惧。
“那是人啊!?和我、你一样的活生生的……人啊!我把他们像是虫子般踩死——无法停住。因为太大,无法立即刹住脚!我想要停下,我想要阻止。可伸出手,却毁了建筑,人们就死在那里——我明白他们死了。我听得见他们的惨叫,听得见他们的骨肉被压碎的声音……!”
“可是……那并不是阿省的责任吧……!?”
“你想说是因为被敌人压着打所以没办法?是因为敌人不好所以才踩死你们的,所以请原谅我吧!?说了死掉的人就能活过来了?死者的家人就会说『那也是没办法』然后原谅我了!?”
“…………”
花梨无言以对,沉默了。
她应该也是明白的。
『那也是没办法』这种话说不出口。
因为省吾是『英雄』。
因为他是以自己的存在,煽动希望之人。
对人们来说,与是否是<莱纳凯特>的刻意装备没关系。省吾集中了人们的希望与崇敬。他只能以回报人们期望的事情来完成自己的责任。只有完全拯救众人,省吾才会被……接受。
然而。
虽非省吾所愿,但杀人的就是他。
一句没办法,是无法辩解的。
与有没有办法无关,那种知性的普通的理由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常识或普通人的极限……能够轻松超越这种东西才是英雄,普通人的解释不适用于英雄。
花梨应该也是明白这点的。
可是,说些安慰话,就想糊弄过去。是因为——这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你总是摆出一幅看透我的样子……你什么也不明白!一点点也不明白!你摆出什么都懂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自己高兴!”
花梨——只是沉默着,承受省吾的破口大骂。
“你根本没受过那种滋味……不,你甚至没坐上过<依柯维拉斯特>,你怎么可能会懂!”
花梨依然没有反驳一句。
不过——
“…………”
突然省吾闭口了。
花梨——咬着嘴唇两眼汪汪。
看着泪水静静地从她的脸颊上滑落,省吾只能中断了话。他已经有数年没见过哭泣的花梨了。他这位性格要强的表妹,将掉眼泪视为耻辱,就算在亲人面前掉眼泪也一样……省吾很清楚这件事。
“……对不起”
花梨嘟哝般说到。
(不……)
省吾在脑中的角落心想。
该道歉的是自己吧。不好的人是自己。自己将无法发泄的不安,通过向她大声叫嚷来忘记。自己用小鬼般的乱发脾气,来伤害她。
懂的,在心中的某处,省吾是懂的。
可是……暴虐感情的余波让他混乱。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明明知道自己必须道歉——某种无聊的倔强却堵住了他的嘴。
“对不起……我确实不知道,甚至无法想像省哥的感觉。可是……”
花梨继续说道:
“……现在放弃<依柯维拉斯特>的话……是非常危险的。这一点请记住……”
花梨这么说完后——如同逃离这里般转身奔出房间。
“——啊”
省吾意义不明地一声嘟哝。在他视线的前方,大门发出如同断绝什么东西般的声音,关上了。
无言地杵着的省吾,呆呆在看着紧关上的大门。
¤
花梨奔出省吾的房间——冲向隔壁自己的房内。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特别是不想让这个宅邸中的姬巫女们见到自己哭鼻子的样子。最近几年就连父母也没让他们见过自己掉眼泪,因为花梨认为那是某种『败北』。这不是对于他人——而是对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就哭出来了?
冲入房中——背靠着关上的大门,瘫坐下来。
花梨一味地,为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躁而呜咽。
省吾确实对她乱发脾气。
那当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可是——数天前才过着普通高校生活的他,会对现状感到混乱是再正常不过的吧?对于在和平的日本长大的平凡的十七岁少年来说,『英雄』这种头衔过于沉重,其中附带的事实过于残酷。自己的举手投足间中,就会左右数十、数百、数千,抑或——数万人的命运,并且时而又会夺走他们的性命。对于接受『人人平等』『生存权利』这类道德教育的人来说,站在那样的立场上,会受到多大的精神压力?——难以想像。
(明明打算扮好经理人的角色……)
主动承担省吾监督一职的人,是花梨自己。
不知是好还是坏,省吾性格中残留着很多孩子气的地方。虽然这样的省吾有许多让人火大的地方——但也正因此,与同世代的少年少女们相比,他保留的迟钝与坦诚,却让人感到欣慰。花梨喜欢这样的省吾,所以花梨主动承担了遭人怨恨的角色。
那么自己应该能够理解。
如果不理解,任凭不理解也要去接受他。
就像姐姐对弟弟,母亲对儿子般,耐心地劝说他。尽智竭力、不带感情、冷静地扶助他做出最好的选择。
竟然哭着从他面前逃跑……真是烂。
这样的话,不是和以前抓着省吾衣角,跟在他身后的爱哭鬼花梨没有什么不同吗?
无计可施的悔恨。
(明明我必须振作的……)
如今的省吾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
平时的省吾绝不可能对花梨乱吼乱叫。杀人的恐惧与罪恶感,还有作为英雄的沉重快要把他压垮了——他需要对人乱发脾气来打消压力。
而——<莱纳凯特>绝不是省吾的友方。
能够冷静地在省吾身边,揭露他们的伪善,提出所需最低限度交易条件的人,只有自己。梅璃尔她们这些姬巫女,无论看起来能对省吾能够做出任何献身。本质上不过是<莱纳凯特>的一员。不——不仅仅如此,还很有可能她们是<莱纳凯特>为了顺利操纵省吾,而预备的诱饵、项圈。
一旦她们……判断省吾已经派不上用了,会怎么样?
在这个等同于孤立无援的世界中,能够保护他的只有花梨。自己必须振作。就算被他怨恨一时——花梨也定要保护他。
小时候性格胆小的花梨是个没有省吾的保护,就什么也做不了的少女。
花梨认为因为有了省吾,才有了现在的自己。在省吾看来,她也许是省吾在玩『英雄游戏』时,跟在旁边扮演的『公主角色』——但是即使如此,花梨能学会相信双亲以外的他人,不知疲倦地扮演保护她的骑士角色的省吾——『哥哥』的存在,有着重要的影响。
所以……
“所以我——”
如今轮到自己去保护他了。
花梨深呼吸之后——用手拭去眼泪。
“——好了”
花梨双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重整旗鼓。
等心情平静些后,再去一次省吾的房间吧——花梨心想。就算是<莱纳凯特>也不会在今天或是明天就突然舍弃省吾的吧。若是能轻易准备下一位英雄,从一开始就应该召唤众多候补者,并从中选出比省吾更适合成为『英雄』的角色。
花梨站起身,朝房间一角的桌子走去。为了藏起哭肿的眼睛,需要找条手帕什么的,弄湿后冷敷一下。
“…………”
大概是由于花梨并不在平常的精神状态吧——她没有发现背后的门轻轻地打开了。当然,这不是因为门未关紧,所以受自重影响而打开。数秒钟前她还靠在门上。
花梨发现入侵者,是在她听见地板上响起摩擦声的时候。
“——!?”
正想转过头的花梨——被什么人从背后交叉束缚住了。
花梨在刹那之间摆脱了绑住自己的一只手,并以逆关节反缚对手。
传来压抑的痛吟。
花梨虽然外表弱不禁风,却拥有合气初道的水平,还学过点柔术的皮毛。合气道与柔术中的各种关节技虽然看上去很朴素,但掌握要诀的话,哪怕是小姑娘或力气较弱的人也完全有可能制服大个男人。
“谁!?”
叫着,正准备扯过入侵者的手——
“——!!”
花梨突然全身一阵痉挛。
并不是被人打中。
而是像直接传入体内一般,譬如触电时。
(电击器?不——这个世界的话应该是……)
断片似的思考在半麻痹的脑中奔走。
不由得当场跪下的花梨,再次被伸来的手从后反绑住,同时另一只手伸来,用块布捂住了花梨的嘴。恐怕与省吾错乱时使用的是相同东西——相当于三氯甲烷的麻醉剂吧。刺激的气味从鼻腔逆行而上——溶解了花梨的意识轮廓。
(……完了……强迫阿省……操纵的话……当然从我……)
无法整理思考。
意识朝黑暗中落去。
朦胧与彷徨的视线捕捉到一个奇怪的人影。
前端接着如展开骸骨般的杖,持着杖的矮个人影。
红色的——鲜艳到危险地步的红色瞳孔。
(……阿省……省哥……!!)
挤迫出全身的力气,叫喊——但却无法迸发成现实的声音,花梨的意识就那样完全断绝。
译者语:
就如第三卷的标题那样,这一卷确实很 “压抑”,榊一郎说废话的功力实在爆强。这部小说第3卷简直是道坎。我正在努力“翻”过去。
第一章比较长,占全书的一半页数以上。剩下两章+后记,我会努力在这个月中结束。
[ 本帖最后由 clsxyz 于 2008-10-26 09:13 编辑 ]
第二章 英雄孤立
『圣廊』
秘密组织<莱纳凯特>的这处重要据点,一言蔽之就是『竖坑』。
垂直贯穿地面的巨大筒状坑洞。
不用说,『圣廊』中飞行船专用的起落设施与其他设备,都以坑洞为中心设置,最终从上方来看——虽然位于地下,但地面附近的设施都被巧妙地伪装起来,肉眼无法把握全貌——整体形状如同巨型花朵。
原本,『圣廊』是用于拟神机<依柯维拉斯特>开发及调整的收纳设施——其他部分不过是,运行本体时所须的辅助品,才加上的。
不过<莱纳凯特>考虑到以<依柯维拉斯特>为中心的『代行者』抹杀计划的现实状况,决定将本部据点也设置于『圣廊』内部。换句话说——失去<依柯维拉斯特>与其内部搭载的五件『圣遗物』,就不可能完成<莱纳凯特>五百年来的宿愿。对此所有人都很清楚。对于<莱纳凯特>来说,<依柯维拉斯特>是比任何东西都应优先保护之物——所以,将这处收纳设施作为本部据点,戒备森严地加以保护也就并不奇怪了。同时统帅<莱纳凯特>的五氏族,即柯德兰、玛布洛、陆丝波利提、奥托路琪、茵培拉斯五家族之长们联手结成的<莱纳凯特>最高意志决定机构·五氏族会议,也几乎都在『圣廊』举行。
“——根据报告”
『圣廊』竖坑中心的侧壁。
在邻壁处,可以俯视『圣廊』全景的位置上,设有五氏族族长专用会议室。
宽阔房间中央的圆桌周围,坐着五人。
他们是<莱纳凯特>的最高权力者。
“省吾·香芝拒绝搭乘<依柯维拉斯特>?”
神经质面容的男子说到。
帕洛玛兹·陆丝波利提——陆丝波利提家之长。
“这是严重事态——”
“准确来说,是拒绝搭乘模拟训练装备”
插口的人,是一脸顽固表情的长发男人。
泰罗依德·玛布洛。不必说,他当然是玛布洛家族的族长。
“那不是一回事吗”
帕洛玛兹急躁地回了泰罗依德一句。
“不管怎么样,这样下去第四代救世主派不上用场的话,玛布洛家是难逃其咎的。阁下明白了吗?”
“……我们的责任?”
眉间刻下皱纹的泰罗依德瞪着帕洛玛兹。
“<依柯维拉斯特>中使用的制御术式虽然是五氏族共同开发的——但感觉同步与直接连接控制者脑部的术式,应该是玛布洛家负责的吧?训练装备中使用的应该也是相同的东西吧?”
“没错”
泰罗依德说。
“导致这次事件是否是那部分奇迹术式有缺陷造成的?——我听说有人这么质疑过呢。而且报告中指出,省吾·香芝是在与训练装置同步之时,陷入突发的混乱状态——既然他身体无恙,那么将原因定为玛布洛家的术式,并无不妥吧?”
“愚蠢”
泰罗依德浮出冷笑说道:
“术式已经检查过多次了。训练装备,其他人也试乘并运行过,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可是——”
“更何况”
像是要用声音压住对方般,泰罗依德加强了语调说道:
“警戒感觉信息,对控制者造成的洗脑影响,并提出整整五次术式分析的不是陆丝波利提家吗?柯德兰家与奥托路琪家也各自进行过一次术式分析。如果存在缺陷,负责分析的人员不都有责任吗?”
“这明显是转移责任”
手指一边不耐烦地敲击圆桌,帕洛玛兹一边说道:
“原来训练装备的调查就是玛布洛家独自进行的吧?那个结果到底有多少可信还是个未知数。想要隐藏自己的失败吗?”
“那么就让陆丝波利提家来负责调查如何?”
(……两个蠢货)
听着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的对话,芭璐特·柯德兰悄悄在心中评价到。为这种琐事斤斤计较有什么用。小型竞争的累积虽然并非不能给对手造成重大影响——但在同室操戈之时,作为一族之长却不该热衷于这种事。作为族长,就有义务看得更远,泰然处之。
这种意义上……帕洛玛兹和泰罗依德果然还是小家子气。不考虑血统,纯粹从个人人格来看,他们可以说并没有领导者的器量。
而且——
“你们冷静一下。关于先前的事故,报告上写的应该是救世主的资质问题。在这里用推测口气,追究责任问题,没有意义”
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是个平时从不主动发言的沉默男人。所以一旦开口,他的发言就显得格外有分量。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一瞬间停止了口角,转头看向他。
塞布隆·茵培拉斯。
无论容貌还是举止,用『岩石』就足以形容的这个男人了。虽然并不是巨汉,但他的武者气质却诞生出寂静的存在感。
五氏族中唯一最注重武术的茵培拉斯家之长,在单纯个人战斗力方面,拥有在场没人能匹敌的实力——但那种东西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起不了半点用处。而武者气质更是妨碍他,让他犹豫对本应打倒的敌人下手——可以算是个笨拙的人。
所以在<莱纳凯特>的内部权力争夺中,独自掉队……比起其他四人,明显落于下风。
不过——芭璐特虽然不觉得他有威胁感,却也没有小看过塞布隆。
比起花言巧语之人,士兵往往对于塞布隆这种严谨耿直、默默奉献的武将,更为忠诚。芭璐特认为,在势力方面虽然是少数派,但塞布隆麾下的人员,在凝聚力方面,很可能超过其他氏族。虽然还没有到害怕的程度,但也不是个可以小看的对手。
接着——
“茵培拉斯卿说得有理。这次比起责任问题,我们应该讨论的是怎么处理<依柯维拉斯特>的驾驶者”
涅罗·奥托路琪附言到。
纤细端正到能让人误以为是少女的脸蛋,白净到病态般的年青男人。这就是涅罗·奥托路琪。比他的年龄大上一圈的帕洛玛兹和泰罗依德,在背地里蔑视地叫他『奥托路琪家的小鬼』——但组织内,芭璐特最为警戒的却是这个青年。
在必要之时毫无踌躇地动用必要的手段。无视普遍禁忌概念的人,在不讲究面子的争斗中,会强大到令人恐惧。
不过……
“那种事不用你提醒”
被比自己年轻的对手指点,让他感到不高兴了吧——帕洛玛兹一边不乐地皱起脸,一边这么回答。泰罗依德也露出相同的表情。
看到议题终于回到主题上,芭璐特开口道:
“再整理一次问题吧”
“……无异议”
塞布隆说……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脸色僵硬地点头。涅罗始终静静地带着微笑。
“首先,我们应该考虑的是,省吾·香芝能否继续作为救世主来使用,或者是否需要准备下一位救世主——不过”
“如果第四代有问题的话,继续使用并不是好主意。只有准备下一位救世主了吧?”
帕洛玛兹答到。
肤浅的思考——芭璐特内心苦笑。先提出结论——其余论调都是为了将之正当化。这种东西虽然是交涉手段的一种,但被能轻易看穿可就有问题了。
仅从报告上来看,姬巫女之中,陆丝波利提家的塞乃嘉,是目前对省吾·香芝采取怀柔手段中最落后之人。说得具体点就是,在获得救世主宠爱的竞争中,她落在最后。帕洛玛兹大概着急了吧。
再加上以前,他们家曾经出过叛徒……帕洛玛兹大概觉得,这次一定要把救世主控制在手里,成为陆丝波利提家的棋子吧。所以面对并不如意的现状,希望『重新来过』。
和玩输了游戏就想回家的孩子一样。
若是身陷不利的状况,可以考虑反击,或者改变位置,方法多少都是有的。若是目前的方法无法顺利达到目的,,那就考虑其他方法。问题不过是,如何从众多可能性之中,挑出危险最少却最有效的选择。
“但是——”
泰罗依德反驳到。
“但是,召唤需要众多的准备,并带有危险性。第五位的召唤,是最终手段。最好还是考虑其他方法。要将<圣遗物>周围的奇迹机关,调整为召唤用,再怎么赶工,也需花上四天时间。再者,重新装入<依柯维拉斯特>又需要四天。总共八天时间内——<依柯维拉斯特>无法运行。在反抗势力已经浮出水面的如今,『代行者』会在何时何地出现,皆无法用以往的统计数据与常识进行判断”
“……确实如此”
芭璐特点头。
“『代行者』意识到了<依柯维拉斯特>的存在,并改变了战术。拉拜松发生的事件可以证明这点。『代行者』甚至有可能,在我们进行谈话的这一时刻,就出现了”
过去,每个『代行者』是以半年到两年为期间,单独活动。
可是在拉拜松市,同时出现了两只活动体——而且这离前一场战斗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又再次袭向拉拜松市。从迄今为止的常识中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
帕洛玛兹固执己见。
“正因此——现在省吾·香芝不能用了,才是个大问题吧?再召唤只要忍过八天的危险时间就好了,但如果继续使用现在的救世主,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依柯维拉斯特>就动不了?”
“……我想确认一件事”
涅罗插口到。
把他视为下级的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皱着脸,将头转向年青的奥托路琪家之长。
即没重要到值得警戒,也没渺小到可以无视。
他的立场与塞布隆有些相近——但塞布隆大概是自然造成的,而涅罗则是有意识地人为制造的。
就连自我虚荣心与矜持都平淡地地无视,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
这种彻底的方式,正是涅罗最恐怖的地方——但其他人大概并未发现吧。
“茵培拉斯卿,刚才说过。第四代救世主无法搭乘<依柯维拉斯特>的原因,并不在肉体上,而只是他拒绝搭乘吧?”
“贝露迪雅的报告是这么说的。与医师的报告一致”
塞布隆回到了涅罗的问题。
“『只是』拒绝是什么意义?那不是最大的问题吗?”
帕洛玛兹冷笑着说。
涅罗带着平淡与微笑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这并非是技术方面的问题,而是救世主殿下心理方面的问题吧。那么只要逼他不得不搭乘<依柯维拉斯特>就好了”
“原来如此,人质方案吗……”
察觉了涅罗没有言明之事,芭璐特点头到。
“别傻了,以前也说过吧。必须让救世主心甘情愿地协助我们,怎么能让操纵<依柯维拉斯特>的人对我们抱有敌对心?”
这次帕洛玛兹说的话,就连泰罗依德也点头表示同意。
<依柯维拉斯特>是<莱纳凯特>拥有的最强且最大的力量。这力量要是被敌人控制了,结果如何就连傻瓜也知道。虽然它原本就是件微妙的兵器,如果没有姬巫女们的远距离操作,进行奇迹术微调整或其他支援作业的话,是无法长时间运行的——但<依柯维拉斯特>如果不计后果地解放力量,恐怕就连『圣廊』也会在瞬间被毁灭吧。
“如果把她当作人质,确实会让救世主产生敌意吧。不过,只要她在我们手上,救世主就不会对我们出手。从迄今为止的救世主的观察结果来看,这是可靠的结论”
“…………”
虽然沉默地旁听着,但塞布隆明显露出不快的表情。
茵培拉斯家代代的家主,以顽固耿直者居多,塞布隆也并不例外。用人质进行恐吓的『姑息』『卑劣』的手段,他当然会觉得讨厌。
不过——
“再者,考虑到用她来延长救世主的使用期限这点,也有必要将她置于我们的保管之下”
涅罗平淡地轻轻说——仿佛在补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涅罗·奥托路琪”
低沉的声音说到。
光是静坐着,男人所散发出的怒气,就让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的脸色僵住了。与地位权力无关——单纯作为强大生物的威胁。事到如今,他们似乎才回想起来,与自己同席的是一个能够空手与猛兽厮杀的男人。在这里,如果塞布隆愿意的话,在隔壁的护卫们冲进来之前,至少能够杀掉两个人吧。
塞布隆直盯盯地睨视着奥托路琪家年青的当家。
“你还在考虑那种事吗……!”
可是涅罗完全不为所动——苦笑着耸了耸肩。
“并不是说想要那样做——只是今后,在不得不使用之时,若是因为时间过长,已无法再使用的话,可就本利全无了。所以做一种保险手段,我在此提案。是否采用另当别论”
“…………”
塞布隆无语了。
(……茵培拉斯卿也是个麻烦的人呢)
芭璐特内心苦笑到。
事实上……不管是否使用花梨·勅使河原,芭璐特早已下令,在省吾·香芝、花梨·勅使河原的食物中,加入能够延长『使用期限』的材料。
当初,作为救世主被召唤来,却由于数个重要因素,最后无法使用的第一代救世主——公开的消息说,他与第三代救世主一样选择了逃亡。但事实上,是他自杀后,由柯德兰家管理着他的遗体。虽然当初只是作为研究材料,才进行保管的。但发现他的另一种用途,是在第二代救世主的时候。
人类的肉体都有新陈代谢功能。
所以——即使体内没有<存在律>的救世主,生活在被异世界物质构成的世界——索仑,将含有<存在律>的物质,不断摄入体内的话,救世主也会变成普通人,变得无法再乘坐<依柯维拉斯特>与『代行者』近身战斗。
该如何防止这种事?
稍微思考一下,谁都可以想出对策。
『召唤』的奇迹术,只能召来有意识的人类以及那个人类所接触的物质。但对水或食物无计可施。这样一来,就必须在这个世界的物质『污染』被召唤者之前,打倒所有的『代行者』。
此外……若是半成以上的肉体,转化为索仑的物质后,『救世主』会受到『代行者』什么样的影响,目前还无法判断。是否直到被完全转化前,都不受影响吗?还是身体的一部分会先崩溃?或者单纯是健康受损?
无论哪种……省吾·香芝的使用期限都不会长久。不过,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再次进行召唤仪式,召唤新的救世主,具有很高的危险。为了延长使用期,就必须在食物中混入『那个世界』的物质。
这件事塞布隆是理解的吧。
可是……
“我的意见如上”
涅罗说完先行了一礼。
“那么……”
芭璐特点头,看了一下五氏族全员的脸。
“我认为,现阶段,涅罗·奥托路琪的意见是最有效的。其他人还有提案吗?”
无论是帕洛玛兹还是罗依德,就连塞布隆也沉默了。
“很好,本提案通过。那么,开始计划的细节讨论”
“关于这点,我有一事需要报告”
涅罗再次发言。
“我们一族之人已经保护了花梨·勅使河原的身体”
“——你说什么!?”
帕洛玛兹伸出巴掌在圆桌上一拍。
“卿没有得到五氏族会议的允许,就擅自采取了行动吗!”
面对额头青筋暴出怒吼的帕洛玛兹——涅罗依然是一层不变的微笑。
“不过是『保险』起见罢了。如果我的提案,在会议中通过的话,计划当然是越早执行越好。因为她的『使用期限』也是分秒必争的呢”
“一回事!无论是<依柯维拉斯特2>那件事,还是这次的事情,你太独断专行了!!”
帕洛玛兹嚷嚷起来。泰罗依德紧绷着表情,瞪着涅罗。
不过——
“帕洛玛兹·陆丝波利提。请冷静一些”
“可这……!”
“身为族长之人,如果靠情绪激昂就能获得什么的话,你可以不住口”
芭璐特冷淡的口吻,让帕洛玛兹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沉默了。
陆丝波利提家之长,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还觉得有话没说完,但他没再出声……就那样老实地退下了。
“涅罗·奥托路琪的行动会为<依柯维拉斯特>带来好处还是坏处,我并不知道。但无论是作为人质还是其他利用方法,越早获得那个女孩,就越有利。这是无可厚非的。我并不是表扬涅罗·奥托路琪的独断专行——但既然没有其他能够打开现状的具体对策,就先推迟,是否对他的行为进行处罚。各位有无异议?”
帕洛玛兹恨恨地看着涅罗,但没提出任何异议。泰罗依德与塞布隆也无声地表示同意。
“很好,对于这次涅罗·奥托路琪的行动,暂不予追究”
“非常感谢”
涅罗轻轻颔首。
“那么,关于花梨·勅使河原。她目前已经由我奥托路琪家的人在保护,我想无须再麻烦五氏族的他人,所以就这样存放在奥托路琪家,可以吗?”
“那也——”
泰罗依德皱着脸说道:
“太草率了吧?”
“当然——陆丝波利提卿担心我独断专行是很正确的想法。为了能完美地『保管』她,希望玛布洛家能够提供技术协助。所以——如果各氏族提供人手的话”
用谦虚的语气,涅罗说着。
虽然是形式上,但涅罗还是提出了『五氏族共同协助』的建议。
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偷偷窥视了彼此一眼。
“……好吧”
先开口的是泰罗依德。
是因为『技术协助』这句话,大大地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吗?或者说,是打算在技术协助时,暗中做些什么吗?——就连芭璐特也猜不出来。
“我也没有异议”
帕洛玛兹说到。
也许心中是想反对的——但他大概觉得,事到如今即使反对,也只会徒增彼此间的怀疑,于事无补。他这个男人还没愚蠢到会在这里纠缠不清。
最后塞布隆静静地颔首表示同意。
确认了各人的回答之后,芭璐特下达本次会议的决定。
“那么——今后关于省吾·香芝的使用方法,采用涅罗·奥托路琪的提案”
“非常感谢”
涅罗这么说着,脸上的微笑似乎微微深了些。
¤
怎么也睡不着。
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之中,迎来了早晨。不过省吾得知早晨的到来,是因为听见了梅璃尔的敲门声和『早上好』的问候。头上裹着毛毯,懊恼的省吾完全没有注意时间。
“……花梨”
昨天向花梨乱发脾气的事,他一直挂在心上。在花梨跑出去后,省吾一头扎入了被子,但脑中思考却继续着,意识反而变得清晰了——结果晚上一刻也没睡着。
(笨蛋,我竟然说了那种话)
直到现在,他对花梨的罪恶感都压过睡意一头。
离开时,那张眼泪汪汪的脸,闪过脑际。
冷静下来,便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丢脸的事。花梨不过是担心省吾的身体。明明自己懂的。在这个名为索仑的世界中,唯有花梨才是省吾独一无二的伙伴。她只是在努力摸索对省吾来说最好的方法。即便——对省吾来说,那是感情上难以接受的东西。
花梨没有错。
自己却一时冲动,对她——骂不绝口。
如果半天前的自己站到面前,真想狠狠给上一拳。
就像花梨说的那样,对<莱纳凯特>来说,自己的存在意义,仅是<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者。
然而,若是无法再搭乘<依柯维拉斯特>,对他们来说,自己便不过是个一无所长的普通少年。不再是<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者,在这个世界,便没有自己的存在意义了。
但这并不是说,能立即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
<莱纳凯特>族长们的话中,至少一年内是无法回去了。
而且<莱纳凯特>是否会让失去利用价值的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回想起召唤之时所见的仪式场面——对于所需的大量人员、物质、设施这些东西并不难以想像。<莱纳凯特>绝不是个会为自己做出如此巨大安排,却不要求任何补偿的慈善机构。省吾也清楚这点。
不……在考虑回不回得去之前,应该先想的是,<莱纳凯特>并没有做出,为自己与花梨始终提供衣食住行的保证。有可能会被人突然就赶出房子。
那样一来……省吾与花梨就相当于被丢弃在,语言一窍不通,地理、形势、文化一无所知的异国之中。结果只有困死途中。
花梨大概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吧。
所以她才劝说不要拒绝乘上<依柯维拉斯特>。
现状——这就是能保护他们的唯一手段。
丝毫没有发现这点,省吾对她大发雷霆。
(老实地,去道歉吧……)
不知道是否会被原谅,但待在这里发呆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另一方面省吾心中也存有些乐观的想法。
好好赔礼道歉的话,虽然会被她念叨几句,但大概会原因自己的吧。两人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她的性格,自认还是比较清楚的。虽然言词苛刻、性格强硬,但要说对带着诚意来道歉的人落井下石——她可不是个会这么做的少女。
还有弥补的机会,还能和好如初。
一边朝着食堂走去,准备吃早饭,省吾一边心想。
就算丢脸,也要道歉。被姬巫女们看见也没关系。直到花梨原谅自己,低多少次头都可以。认真道歉吧。如果她还是不肯谅解,那就用今后的行动,努力让她原谅吧。
省吾如此决心。
可是——
“……?”
和往常一样,被梅璃尔带着走进食堂的省吾——感到不对劲。
已经熟稔的食堂景色。
明明只有省吾和姬巫女们使用中,却宽阔得不像样的房间。房间中央摆放的大桌,桌上铺设的台布,周围的椅子,还有其他家具上,都显得格调不俗。
第一次在这里进餐的时候,被这里从未见过的高级感,弄得紧张兮兮,都记不清吃了些什么。说实话,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习惯这种气氛。与自己本来的生活,过于脱节了。
不过每天在这里进餐,多多少少开始习惯了。
省吾感到不对劲的是——其他的东西。
气氛有些不对。
好像充满紧张似的……
(……不,比起这些)
省吾搜寻着花梨的身影。
现在,不是关心食堂气氛的时候。首先该做的是对她道歉。其他的事,之后再考虑——和她一起考虑。
然而……食堂中,没有花梨的身影。
“唉……?花梨还在房中吗?“
朝邻近的塞乃嘉询问。搬到这里以后,花梨的生活,大部分应该是由她照顾的。特别是花梨的衣服,大多由负责准备——早晨,应该是她叫醒花梨,并带去更换的衣服。
可是……
“——不是”
塞乃嘉摇头说。
“花梨殿下,目前并不在这座宅邸中”
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平淡地说到。
“……不在?唉?为什么?”
省吾不明白,再问到。
不在宅邸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去哪儿了吗?虽然很难想像她会对省吾,不说一声就离开——但考虑到昨晚的事,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不过……看了看周围,五位姬巫女都在食堂。
省吾或花梨,是不可能独自跑到哪儿去的。语言不通——而且这座宅邸被树海所包围,省吾和花梨没有离开这里的交通手段。所以无论去哪儿,都会有姬巫女们跟随在省吾和花梨身边。省吾能够不被人跟着,随意游逛的,仅限这所宅邸和周围区域。就连『圣廊』也必须带着姬巫女。
姬巫女的态度都很和蔼,所以很少意识到这件事——其实这相当于是变相的软禁。无论如何,都很难想像花梨会独自跑到哪里去。
“…………”
塞乃嘉一声不吭。
“你说不在这里……那在哪里?我有些话,一定要和她说”
“……花梨殿下,由于一些原因,移动到其他宅邸中去了”
塞乃嘉一瞬间——罕见地——泛出犹豫的表情后,这么说到。
“其他的宅邸?为什么?什么原因?”
感到一种无法说清的不自然,口气下意识变得粗鲁了。
“我也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我想暂时无法回到这里了”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
省吾感到有些晕眩。
事有蹊跷。光是花梨独自搬到别的地方,就让他想不通。而且要是长期滞留的话,至少该对自己说一声。难道说昨晚的事让她生气到,要搬到其他地方去住?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原因我也不清楚”
毫无头绪。
省吾朝其他姬巫女们投去视线。
“有谁——听到过什么吗?!?”
某种无法言表的不安与焦躁,在胸中积蓄。
贝露迪雅、爱绯妮儿、荷杰妲,还有梅璃尔。
逐个看过去,姬巫女们或是摇头,或是低垂视线……没人告诉省吾希望知道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移宅邸这件事,至少应该与<莱纳凯特>有关。无论是自己还是花梨,在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可是,姬巫女们却都说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她们在<莱纳凯特>这个组织中,应该具有相当的地位才对。连她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带我去花梨所在的宅邸!”
视线回到塞乃嘉身上,这么要求。
再多想也没用。去见花梨,找本人直接问的话,就能明白。而且见到她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对昨天的事道歉。
“非常抱歉。我无能为力”
“你说无能为力?为什么!?”
省吾抓着塞乃嘉的肩膀,怒吼。
“非常抱歉”
即便如此,她依旧静静地这么回答。
“这都怎么了……?”
放开塞乃嘉,朝其他姬巫女们转过头——她们也不回答。
爱绯妮儿、荷杰妲、贝露迪雅。
最后省吾如同诉求般,紧紧看着梅璃尔。
可是——
“非常抱歉”
梅璃尔垂下视线,说到。
“…………”
省吾——感到膝盖一阵无力。
就像突然发现,原以为是磐石的地面,其实是随时会裂开的薄冰……这种感觉。
就算是反应迟钝的省吾也注意到了。
恐怕姬巫女们是知道花梨所在地的。知道却不告诉他。省吾虽然还不知道<莱纳凯特>是出于何种目的,采取了这样的行动……但绝对不是属于开玩笑或是恶作剧。
恐怕暂时见不到花梨了。
<莱纳凯特>如果决定分开两人,省吾是没有抵抗手段的。
“呃……”
省吾感到一种让自己畏缩的孤独感。
仿佛——被抛弃在不知所向的沙漠中央。该怎么办才好,该向什么方向前进,都不知道。无依无靠。虽然身旁就是梅璃尔——正因为她在身旁,所以更让省吾感到,自己是孤立的。
省吾这才明白,至今以来,自己是多么依靠花梨。
这个世界,没有省吾熟知的高校二年级的香芝省吾。也不需要有。这里有的,只是被人要求作为英雄的省吾·香芝。可这并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高校生、香芝省吾。
梅璃尔她们眼中的,也是位偶像。
至今以来省吾能够以省吾的身份存在,是因为有位熟知他是个单纯喜欢游戏的高校生的花梨,待在他的身边。因为有她在,所以才能把持自我。因为有她在,省吾才有稳定的立足点。
可是如今——省吾的身边没有花梨。
“省吾殿下,您要去哪里?”
朝着摇摇晃晃迈开步子的省吾,爱绯妮儿出声问到。
省吾没有回答看她,仅仅——
“……回房”
回答了一句。
不想再见到姬巫女们。
“您不用餐吗?”
“……不要”
说完,省吾离开了食堂。
担心『英雄』香芝·省吾的姬巫女当中,有谁又开口问了些什么。但是——却没有传入名为香芝省吾的普通少年的耳中。
¤
结果——就连午饭时,省吾也没有走出房间。
到了傍晚,省吾还是没有离开房间的迹象。当然了……在省吾房中,设置了数个用于记录他状况的传声筒,和窥视用的镜头,所以若是他有极端行为——比如自杀或自残,或想逃出宅邸——都会被事先察觉。他钻在被子中,半天都不见动静。
“确实有点……可怜呢”
站在省吾房间的门外,贝露迪雅一声叹息。
“……是啊”
一旁梅璃尔点头。
不过……她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花梨殿下被<莱纳凯特>当作人质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呢”
“……是啊”
没错——勅使河原花梨被当作人质囚禁起来了。
不用说,这当然是为了在省吾拒绝搭乘<依柯维拉斯特>的时候,逼他就范……但事实上,<莱纳凯特>拘禁她,还有另一些理由。
原本头脑灵活的花梨,待在省吾身边,对于希望能随意利用省吾的<莱纳凯特>来说,是不希望出现的局面。
并且……先不说恋爱感,光在安心感方面,比起姬巫女,省吾明显更依赖花梨。这样一来姬巫女们的存在理由,就缩水了一半。直到现在省吾还未对姬巫女中的任何人出手。
反过来说——若是把花梨从省吾身边分开,省吾为了逃避孤立感,就有可能把依赖对象转向某位姬巫女。
“说这种话,也许没资格做姬巫女”
贝露迪雅道:
“老实说,这种做法——我并不喜欢”
“但是很有效”
梅璃尔说。
为陌生人的死感到愤怒,想去助人,却反倒杀人,为此受伤为此懊恼的他——将花梨当作人质,肯定能让他乘上<依柯维拉斯特>。
真是个容易操纵的男人。
梅璃尔带着冷嘲的想法,看着省吾房间的大门。
可是同时——却感到一种堵住心口般的暗淡感。
这究竟是从哪里蹿出来的感情?
省吾消沉也好自责也罢,都不干梅璃尔什么事。反而,应该为有机可乘而高兴吧——为了抢在其他姬巫女们之前,钻入他心中空隙,自己掌握了多种手段。
终于能让碍事的花梨离开省吾。
他不能再见到她。
她无法再见到他。
她不在他的身旁。
“梅璃尔?”
“——?”
被贝露迪雅喊了一声,回过神来。
“什么事?”
“你——你怎么了……?”
“…………”
贝露迪雅皱紧眉头,看着身为友人的姬巫女的脸。
“你有些怪怪的呢。刚才表情恐怖地在笑呀”
“——唉?”
梅璃尔听到她这么一说,手掌急忙贴上了脸颊。
“你说,我在笑?……?”
没有自觉。
没有——
“梅璃尔呀……记得以前我也说过,偶尔你会让人看不懂,变得就连我也不认识。”
“…………”
梅璃尔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着。
“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些误解?”
“……唉?”
“该怎么说呢——我不像梅璃尔你那样伶俐。连我自己也觉得,别人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容易看穿的人”
贝露迪雅耸了耸肩。
姑且不论是否伶俐——在姬巫女之中,贝露迪雅确实是个容易看穿的人,她的性格表里如一。
“我决觉得,梅璃尔你的性格有些扭曲呢。特别——在关于省吾殿下的时候。其实啊,与省吾殿下相遇之前的梅璃尔,反而让我觉得比较好懂”
“……是吗?”
梅璃尔暧昧地笑着说。
不过——
(我……)
我的心中有着各种自我。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本心。甚至就连是否存在真正的本心……也不确定。
辅佐救世主的姬巫女。
缠绕救世主的项圈。
自己应该仅此为此而存在。不希求更多,不承认更多,不允许更多。只是为此存在的东西。被柯德兰家收养之后,被灌输的就是这种教育……从没有对此怀疑过。
那么明明不需要迷茫困惑。
(我……)
到底想怎么做?
希望做些什么?
梅璃尔自己也不甚明了。
¤
『神罚执行代行者』——通称『代行者』本来是没有『个性』的。
他们是陨落之神在临终之际,寄托怨愤,而创造的自己的相似体——仅是这种东西。遵从神的遗志,漫长深入地折磨人类,让人类的子子孙孙都切身体会到他们罪孽的深重……『代行者』为此而存在。为此没有必要拥有自我,个性之类更是无从谈起。复数『代行者』同时起动几乎不可能——就算有,为了不在其时产生混乱,只需给个体分配序数即可。
是故,他们虽然也会交换意见,但不会超过情报共享的范畴。
他们的目的与立场如出一辙,基本没有讨论。他们各自起动时获得的情报,从释放的『终端』得到的情报并不一样,所以从结果上,他们设计的『让人类痛苦的方法』会有所差异——但这些很快会被共享化,被编入一个巨大方针之中。
一味漫长地让人类受苦。
一切都是在这个目的之下,建立的。
所以『代行者』明明拥有可以抹杀全人类的力量,却不使用决定性的毁灭手段。绝不是怠惰或同情使然。
毁灭是刹那的事。
但那样的话,他们已经陨落的主人却不允许吧。
他们的判断是,确认一定数量的人类,不断折磨人类,是最符合主人遗志的方法。所以人类直到目前依然不受教训地繁殖,正中他们的下怀。
分娩吧。
增长吧。
充满大地吧。
为了苦痛的死去。
献出的苦痛悲鸣,越多越好,越大越好。
他们没有时常起动,也是为了这一点。
威胁如果总是盘旋在头顶,就会成为『日常』。日常会带来达观,生出理解,最终人们会习惯。痛苦不会再作为痛苦被认识。
这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需要控制缓急。
或者在绝望之前,让他们的希望与乐观成长到一定地步。
这不是邪恶。
『代行者』不会为此快乐或高兴。只是遵照存在理由,探索最有效手段并付之于行动。他们有理解人类喜怒哀乐的智慧,但没有感同身受的自我。也没有嘲笑的骄傲。如同植物,宛如机械,他们只执行主人遗志。
这样没有问题,本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在『代行者』起动的五百年后,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件。
一位『代行者』被人破坏了。
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破坏『代行者』的似乎是人类制造的兵器。
剩余的十五位代行者,决定再派遣两位去收拾局面。对人类拥有绝对优势为前提,才肯定了他们的存在理由。能够破坏『代行者』的武器,绝不能在人类的手上。同时起动二位,是为了万无一失。
然而…
被派遣的『代行者』——二号与三号,虽然获得了最初被破坏的一号发送的情报,并同时对那个兵器发起攻击,却还是落败了。
这是严峻的事态。
『代行者』们没有动摇。
但他们也不可能对否定他们存在理由的东西,放置不理。并且——从结果上看,这件兵器的存在给予了人类从未有过的巨大『希望』,那么打碎这希望,不就可以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最大精神痛苦吗?
不过……『代行者』究竟能否破坏这件兵器?
得到一号体情报的二号与三号,失败了。
恐怕目前阶段,『代行者』们获得的情报,并不能显示这件兵器的所有力量。
那么——『代行者』们首先必须掌握这件兵器的性能。掌握之后再设计最适合的战术或是战略。
幸亏『代行者』并不拥有自我——他们是个体也是全体,是全体也是个体。
在剩余的十三位之中,选出数位作为弃子,测试对手的实力,并无问题。
所以——
…………
旷远的草原上,贴着一个漆黑的人形影子。
就像是在某处傲然站着一个巨人,被他的身躯,挡住阳光,产生的影子——描绘出这样一个巨大的人影。不过作为本体的巨人却哪里也找不到。存在于那里的,仅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漆黑虚像。
不……不对。
仔细看,那并不是什么影子了。
看上去漆黑一片,是因为——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小『文字』,以数不胜数的高密度,编织成诅咒。若是能全部解读的话……也许会因为遭受背叛的神的深深绝望与强烈憎恨,而发疯吧。
仅为了折磨人类而存在的——『代行者』四号。
……
吾等是执行者
吾等是刑罚者
吾等是复仇者
吾等是造物主愤怒之形
给予背叛者们降下制裁之铁锤
故森罗
故万象
遵从吾令
…………
一边高高扬起杀戮之歌——四号『代行者』开始一如既往的行动。通常,起动的『代行者』会释放大量圣光,以最接近的城市为目标,开始冉冉移动——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没有放射出圣光,却流畅地改变外形。
巨大人形的影子,仿佛一张从地面剥下的贴纸般飘起……宛如包裹什么似的,从四面八方向内卷起。
很快他变成一个飘浮在草原上的巨大黑球。
¤
<莱纳凯特>本部据点『圣廊』,被一片骚然的气氛所包围。
他们收到了第四位『代行者』出现的报告。
巨大竖坑底部,作业人员正在进行出击前的准备工作。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紧绷的表情,来回奔走,大声确认,蜷身蹲在各种装置前,忙于细部的调整工作。现场气氛就算说是杀气腾腾也不为过。
毕竟——必须在『代行者』到达人类的城市前,发射<依柯维拉斯特>。他们的作业哪怕慢上一丁点,也可能造成数百人为单位的死伤者。
不过另一方面,设备维护不良,将会带来大量更多的死伤者——不,最坏的情况下,<依柯维拉斯特>的败北,将可能召至世界灭亡。
慎重,却迅速。
他们必须带着这两个几乎相反的要求,展开作业。
更何况,<依柯维拉斯特>是巨大的人型兵器。
不是剑或斧般的『块状』武器。人体中大约有二百多处关节——想要做出相同的动作,<依柯维拉斯特>当然也要拥有同等数量的关节。因此其构造非常复杂,一次出击过后,会出现大量损耗或变形的部分。他们的维护工作,也包括部件的更换——说得通俗一点,就相当于是<依柯维拉斯特>的新陈代谢。还包括改良实战中,显露出的缺陷或问题。实际负责<依柯维拉斯特>修复与成长的人,就是他们。
所以,他们常常是最忙碌的一群人。
作为秘密组织<莱纳凯特>的末端人员——他们不会出现在表面舞台上。就算民众对打倒『代行者』的<依柯维拉斯特>,以及驾驶它的『英雄』赞叹不已,作业人员基本是没有什么荣誉的。
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进行着作业。
因为<依柯维拉斯特>就是他们的希望。
作为弑神罪人被流放于历史中的<五罪人>的子孙,他们要证明自己祖先是正确的——为了人所支配的世界,他们蛰伏了五百年之久。在渡过二十代人的岁月之后,他们终于得到了能够打倒『代行者』的武器。这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该顶礼膜拜的神器——能够为它维护,对他们来说是既幸福又骄傲的事。
因为这架<依柯维拉斯特>已经毁灭了三位『代行者』。
对于如今的他们,所谓的希望已经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圣棺』移动准备加快!别站在轨道上!没有时间了,被压死我可不管!”
怒喊着,从头奔走如市。
“『圣棺』移动准备完成!”
“很好,开始把『圣棺』移动到结合位置!”
“了解!『圣棺』移动开始!”
一声号令,五座巨大的塔,喷吐出大量蒸汽,打开大门。从中滑行出被称为『圣棺』的巨大钢铁箱子,朝着『圣廊』中心移动。
不过在『圣棺』移动时,竟然也有数个作业人员进进出出。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被卷进去,压得面目全非吧——明知有这种危险,他们还是继续作业。大概是为了缩减时间吧。
“第一阶段马上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
负责『圣棺』指挥的男人声音,在『圣廊』中响彻。
¤
升降机中,充满了压抑的沉闷空气。
『圣廊』中下降的钢铁笼子中的是,梅璃尔与省吾的身影。
由于搭载省吾的主控室,位于柯德兰家管理的头部,所以出击之前,省吾必然会与她在一起。其他姬巫女们则前往各氏族管理的『塔』,并不在这里。而在内装<依柯维拉斯特>部件的『圣棺』中,除了氏族管理人员以外,都严禁入内,所以自然就变成了两人独处的局面。
省吾——从升降机的格子窗缝隙中,呆滞地眺望『圣廊』的风景。
接到第一警戒待机命令后,姬巫女们立即把省吾带出了房间……但出了房间后,他始终一言不发。
略带空虚的瞳孔中,无意义地映出『圣廊』的光景。
『圣廊』中此起彼伏响起的声音与轰鸣,匆忙工作的人员,这些都没为省吾带来半点感慨。
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静静杵在那里。
仿佛一切都是别的世界发生的事……没有半点兴趣。
嚷嚷声与轰鸣,就在眼前的『圣廊』中盘旋。但梅璃尔却感到一种如影随形的潮湿寂静。犹如省吾虚无冷漠的态度,将周围的声音全部吸收了一般。
不知该如何对省吾开口。
梅璃尔没有想到,将他与花梨分开,会这么改变省吾。
他的表妹,在省吾心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部分吗?
(……比我还……?)
梅璃尔自信,省吾会迷上自己。
以获得救世主——<依柯维拉斯特>驾驶者的宠爱为目的,被培养的梅璃尔,可以扮演成任何对方希望的女性。她不允许有兴趣或是不擅长的东西。她是完全的万能选手,可以泯灭个性——也可以相应调整,追加个性的『素体』。她从小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
对『男人』最适合的原形『女人』。
正因此,她能成为对省吾无微不至、关心体贴的女孩。
这一点才是梅璃尔作为梅璃尔这个存在,所固定的东西,同时也是她的矜持。被救世主依靠,自由操纵救世主的存在。那就是自己。
可是……
(……我……在嫉妒?)
梅璃尔正在嫉妒那个名叫花梨的少女吧。
这是严重的事态。
梅璃尔必须是最适合省吾的女孩。省吾所爱、所依存的只能是梅璃尔。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一心一意,而且头脑容貌都出众的存在。因为嫉妒而怀疑自己,亦是绝不允许的。
(……我……)
梅璃尔感到自己的精神,是一种双重人格。
为了接受『英雄』的宠爱而存在的表面人格梅璃尔·柯德兰。
以及站在高处,将操纵表情,如同俯瞰控制人偶般的梅璃尔·柯德兰。
真正的自己应该是后者,梅璃尔这么想。
曾经——这么想。
可是……最近,却觉得被表层人格——为了关心『英雄』才被制造出的部分,强拽着。两者的分界原本就有些暧昧,现在的某些部分,甚至到了连自己也无法分清的地步。
贝露迪雅评价梅璃尔『偶尔会让人看不懂』的原因,就是这个吧。
不好……梅璃尔心想。
应该让人依存的自己,怎么能够去依存什么。
虽然多少有些强硬,花梨还是离开了省吾的身边。
这在结果上,梅璃尔该感到高兴。
省吾若是喜欢花梨——强行分开之后,梅璃尔便有机会乘虚而入。是否第一位并不重要,人类的心会屈服于环境。无论看起来多么坚强,都会受周围的影响。只要趁机,与省吾同床共枕,向他吹枕边风『只有我是站在您这边的』,省吾恐怕就会变得依靠梅璃尔了——依靠绝望的痛苦中给予的快乐。至今以来因为在意邻室的花梨,对姬巫女们是否出手,犹豫不决的省吾,今后将会易于笼络。
可是。
这种紊乱的心情是怎么了?
这种——仿佛做了追悔莫及之事般的不安,是什么?
“……省吾殿下”
总之试着搭话,却没有回答。
不可能没有听见吧。
然而——
“…………”
想不出应该继续说的话。
这时升降机停下了。仿佛从压抑的空气中解放般,铁格门打开。梅璃尔犹如逃走般,先离开升降机的铁笼后,朝省吾伸出手。
“请往这边——省下殿下”
没有理会伸向自己的手——省吾面无表情地朝着柯德兰家管理的塔走去。虽然并非拒绝战斗,但他的样子,完全感觉不到气势之类的东西。
“…………”
收回伸向虚空的手——梅璃尔跟在他身后,走了起来。
¤
省吾几乎停止了思考。
从姬巫女们通知『代行者』出现开始,他放弃了思考。
心中填满各种不安。
为什么花梨要换住所?为什么姬巫女们什么也不告诉我?
可以猜到几种可能。但净是些不好的猜想,带着现实感在脑中乱晃。就算是省吾,也并不觉得<莱纳凯特>是什么善人集团。而且他也知道到,被逼入绝境的大人,拥有执行力与大义的名分——比起逼入绝境的孩子,会做出更危险更无情的事。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依柯维拉斯特>不出动的话,又会有数万乃至数十万人死去。
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省吾停止了思考。
光是想到花梨,就让他的不安渐渐积蓄,根本无力去战斗。
“…………”
进入主控制室。
让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想。把这当作理应做的事。不是特别的事,这是与呼吸一样普通的事。花梨也说过,要搭乘<依柯维拉斯特>,所以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么说给自己听——
“请坐下”
被梅璃尔催促着,坐在驾驶室上。
就在这时——
“…………”
省吾——突兀地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爬上自己的背部。
不想坐在这个座位上,不能坐在这个座位上。
本能的拒绝感,从省吾心底里爬了出来。
别去想。
省吾劝说自己。
现在别去想。现在别去回忆。现在只要——
“失礼了——”
开始绑定脚部固定带的梅璃尔——她的手碰到了省吾的脚。仅仅是那样。恐怕以前省吾从未注意过吧。
然而——
“……………………!”
通过脚掌,传来的柔软肌肤的触感。
人类的——
“——咕……!”
省吾的呼吸刹那停止了。
有如整个内脏收缩固定住般的……闭塞感。
不同于理性的部分在拒绝。
省吾的灵魂害怕与那个钢铁巨人一体化。
眨眼之间,注满僵硬的省吾体内,接着——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溢了出来。
大喊着,省吾推开梅璃尔,从驾驶席滚了下来,想要逃走。
“——省吾殿下!?”
同样倒在地上的梅璃尔惊呼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发作般,省吾滚在地上痉挛起来。
不行了。
越是不要去想,越是回想起来。
自己脚上残留的,踩死人类的感觉。在知道自己只有驾驶<依柯维拉斯特>这一条路,便有意不去回想。这些封印起来的记忆,此刻全部蹿回到自己心中。
就像踩死蝼蚁般,简单轻巧地碾碎了人类。活生生的人类。那种感觉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若是还要有那种回忆,宁愿再也不去坐上<依柯维拉斯特>。
可是另一方面,无法忘记那些人们仰望自己的视线。
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时,姬巫女和负责仪式的奇迹师们狂热的视线。在拉拜松,把省吾当作英雄崇拜的居民们,甚至感到些恐怖的期待视线。
如果自己拒绝坐上<依柯维拉斯特>,他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如果告诉他们,自己不过是一介普通的高校生,又会怎么样?
不,那种事是不被允许的。他们不认高校二年级学生的香芝省吾。他们认的只有英雄香芝省吾。英雄不允许背叛人们的期待。
一旦背叛的话……
回想起在拉拜松,受到集团暴行的女性。被疯狂的民众拳打脚踢的女子。没人上前劝阻。因为她竟然敢对众人的英雄动手。所以受罚是理所当然的。这是所有人的愿望。
并且无论是<莱纳凯特>还是其他人,都把省吾视为英雄。所以他必须是英雄。一旦不再是英雄了,就等于背叛了所有人的期待。到那时,会受到何种待遇,难以想像。
所以,必须继续坐上<依柯维拉斯特>。
两种完全相反的思考,在省吾脑中持续对立。
省吾自己无法从中选择一方。所以两方都不选,干脆按照他人的话来行动。因为这是最轻松的方法。
但是自己不做判断,只是远远回避所带来的问题,再次在省吾脑中,呻吟起来。
死在自己脚下的人们。省吾虽然想去保护,却反而被省吾杀害的人们。省吾背叛的人们。
他们死去的触感,他们的痛苦与绝望,死死缠绕着省吾。
逃不掉——连他的灵魂都被紧紧咬住。
“啊……!啊啊……!”
趴在地上,爬出驾驶室——滚向通道中。身体各处应该都被撞到了,却完全感不到痛。不是感到痛的时候。一米、哪怕是一厘米也好,只要能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叫人害怕的武器。
脑中另一个省吾在发出警告:不行,不能这样做……虽然听到了,省吾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嘴中传出,分不清是悲叹还是哽咽的可怜声音,他爬在通道的地上。惊愕的作业人员和奇迹师们看着他,但他完全不在乎。他根本连这里还有其他人的事都忘记了。
“省吾殿下!”
后背的梅璃尔飞奔过来。
“不要,不要,那种事——啊啊!不行了,杀了,踩死了,踩死了!啊啊!我——不要啊,我不要踩死他们,这种东西,这种大怪物……我才不要坐上去,不要坐,不要坐,绝对不要坐!!”
像是个孩子般边哭边爬。
梅璃尔喊了些什么,是省吾不知道的语言。
周围的作业人员和奇迹师们慌慌张张地像是要抓住他般围了过来。
撞开靠近的他们,省吾翻滚着朝塔外走去。
但还没走到十步开外,他就被按倒在地。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挣扎着哭喊的声音,在『圣廊』内部高响起来。
¤
(……果然不行吗)
从沿着『圣廊』内壁设计的空中回廊上,俯视着被压倒在地的省吾——芭璐特心想。
训练装置的事件,已经让他对此有所预计。
所以芭璐特才同意了涅罗的提案。
但是——
(比预想的更脆弱……不,应该是原来的莱奥,过于胆大妄为吧)
冒失自作聪明,大胆过头也会是个问题。
『英雄』对于<莱纳凯特>来说是傀儡。
若是具有自作主张的性格,并不好应付。有些脆弱的性格,反而容易乘虚而入,方便控制。
(不过这次事态的发展……有些过快了。今后,阻止涅罗独断行为会变得困难吧。他要是因此得意忘形,不知进退的话,反而比较好控制吧)
虽然大概是偶然——但涅罗把花梨作为人质似乎是做对了。
不难想像,今后涅罗在<莱纳凯特>内部的发言力将会加强吧。先不说五氏族会议……在基层之中,年青且具备执行力的涅罗,备受崇拜。但涅罗并不是个为此就飘飘然、傲慢不逊的家伙。如果他是这种单纯的人,芭璐特也就不会如此警戒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必须先打倒『代行者』。
省吾若是拒绝乘驾——就用手段直到他愿意为止。
“…………”
梅璃尔——从『圣廊』底部,像是在窥察芭璐特颜色似的,抬头望去。
她在请示是否使用人质吧。
芭璐特缓缓颔首。
梅璃尔一瞬,露出迟疑的表情。但那只是短短的眨眼之间,很快她便点头表示明白。
(也许——比起救世主,她的脆弱更危险吧)
芭璐特看着梅璃尔,这么心想。
她无论头脑还是容貌,抑或其他能力,都远在众多姬巫女候补者之上。所以她才在多达二十多人的柯德兰家的候补者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姬巫女——但这样的梅璃尔,却也有一个不安定的问题。
她不了解自己。
那也许会成为致命的缺陷。
不了解自己,也就意味着无法彻底控制自己。如果是演技便会不自觉得假戏真做。梅璃尔的不安定在于,对自己的感情感到迷惑。虽然至今以来,她看上去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但那不过是在逞强。这样的她就算突然出现破绽,也并不奇怪。
不过——真变成那样,就只有舍弃了。
(视情况,有必要追加姬巫女吗……?)
如果舍弃,就需要让替代的姬巫女候补者先接近,让省吾熟悉起来——转移感情。可以作为姬巫女们的侍女,送入宅邸。
(或者……)
召唤下一任第五代救世主,整个放弃现在的救世主。
(<依柯维拉斯特>的运用计划,有必要做些调整呢)
芭璐特边思索着这些事——边悠然地俯瞰着『圣廊』底部。
¤
“……你说什么……?”
省吾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心慌意乱的自己,听错了?反过来说,刚才听到的内容,能让心慌意乱的自己不得不恢复正常。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作业人员押着,省吾呻吟似的说到。
不对——他是明白的。
没有必要再听一遍。在心中的某处,他也曾这么怀疑过。这是所有可能中,最值得怀疑的一个。然而至今都不曾去想也许是因为,对于梅璃尔她们最后的那一点信任在作祟。
“省吾殿下——”
梅璃尔仿佛在忍耐着般,瞬间停顿了——
“省吾殿下如果不坐上<依柯维拉斯特>,打倒『代行者』……花梨殿下就会死”
“…………”
省吾感到自己的表情好像冻结了。
“……你说什么……?”
重复着……他明白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正飞快地开始枯萎。
“等一下,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刚才为止的恐怖如同伪装似的——取而代之的冰冷之物完满省吾心中。连自己也不禁感到异样般,心中寒峭丛生。杂念飞到九霄云外,转变为某种单一的感情。
“——!”
梅璃尔身体一震。
大概是在表情上显露出来了吧。
省吾以一种莫名的平静状态,心想到。
那是自杀者心中——被称为绝望的东西。在无悲无喜,无好无坏的彼岸上的东西。条理与道理无从影响。仅仅是……作为事实在那里存在。
单纯的走投无路。
“是吗……花梨是,人质吗”
“…………是的”
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对话,梅璃尔低垂着眼,不让视线相接。
“为了让我战斗的,人质吗”
“…………是的”
“你是知道的呢——梅璃尔”
“…………”
梅璃尔低着头,无言以对。
“不——原本绑架花梨,带走她的就是你们姬巫女吧”
梅璃尔和其他姬巫女们,说到底不过是<莱纳凯特>的一员。
就算参与的诱拐花梨,把她作人质的计划也并不奇怪。或者,身为姬巫女的她们,负责引路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是的……”
受惊似的,梅璃尔抬头说。
“我——我也是在一切结束之后,才得知的。没想到养父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
省吾一边被压在地面,一边寂静地抬头盯着梅璃尔。
“那么梅璃尔帮我跟他们说。这是我的问题,与花梨无关吧?”
省吾声音平淡。
恐慌已经平息,大概作业人员们这么判断吧——押着省吾的数只手,松了开来。省吾缓缓站起,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可是——梅璃尔再次落下了视线,摇头道:
“非常抱歉……这件事……我做不到……”
“…………”
省吾察觉到一种奇妙的感情在心中晃动。
加虐兴趣般的冲动,让他开口道:。
“是吗,啊——是啊”
“非常抱歉……我们姬巫女没有权力,对族长会议的决定插嘴。不……那种权力,<莱纳凯特>中无人拥有。因为他们的决定是绝对的”
“啊……不必说了,你不必介意”
省吾反而语气温和地说。
“你原本就是<莱纳凯特>的人呢。把你误认为伙伴的我,像个傻瓜。哈哈哈,是啊。和花梨说的一样……不……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省吾殿下——”
梅璃尔好像反弹而起般,抬头看向省吾的脸。
省吾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姬巫女。
“……是我拒绝坐上<依柯维拉斯特>的关系吗……全都是我不好吗?哈哈哈,真是个烂人——我,为什么,还能笑出来?真滑稽吧?看着一无所长的小鬼,被人捧为英雄、救世主,在最近距离的特等席上,看着他像跳梁小丑般起舞。好笑吧,笑啊,为什么不笑——不用客气哟!笑吧!?“
“省吾殿下,不是的——我!“
“没有不是”
省吾打断了梅璃尔的话。
看到他怒吼的样子,作业人员再次从左右抓住了省吾的手腕,省吾无法动弹,只能用冷若冰霜的眼神死死看着梅璃尔。
“……放开我”
省吾轻轻说。
“唉……?”
“告诉这些家伙,放开我。我会坐上去的”
“……省吾……殿下……”
“我会去的,只要去你们就满足了吧?”
“是……是……”
梅璃尔颤抖着点头。
听从她的命令,作业人员们松开了手。省吾用自己的脚走回了塔中。
逃不掉,只能这么做。
完全破罐破摔之后,涌起奇妙的自信。
没有其他事要做,没有其他事能做。没有意义。那么没必要犹豫。哪怕再挣扎也不会有结果。别管有没有罪,别管是好是坏。既然无法选择,就像个只会运转的机械般,停止思考,完成任务就好了。
“省吾殿下……”
梅璃尔跟在身后,保持大约两步的距离。
“啊……梅璃尔”
仿佛嘲弄般温柔的语气。
“在……?”
“你们没有加害花梨吧?”
“……没有。养父的目的,仅是请省吾殿下消灭『代行者』,绝不是想伤害花梨殿下”
“那就好”
省吾说。
“总之姑且相信你了。不过——如果你说谎的话”
回过头,省吾微笑着说道:
“我就……把你们一个不剩的全部杀光”
“…………”
梅璃尔哑口无言。
<依柯维拉斯特>的一些机能,姬巫女们可以凭远距离操作来控制。此外,还有在初战时使用的强行停机的手段。这此省吾也很清楚。
可是——倘若省吾当真对<莱纳凯特>的人们带有杀意的话,她们恐怕没有能够阻止的手段。他只需在『圣廊』内部,用奇迹兵器乱射,简单地让<依柯维拉斯特>大闹一番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姬巫女们执行强制停机需要用多少秒钟,但只要有五秒钟时间,就可以发动自暴,袭卷几乎整个『圣廊』的人类。
“……省吾……殿下……”
“好吧,出击吧。别磨蹭了”
“……是”
梅璃尔颤抖着点头。
¤
省吾被固定在控制席上,梅璃尔离开了主控制室。
她一边走向塔中姬巫女专用的控制席,一边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战栗起来。
养父……也许弄错了些什么吧。
她很清楚,芭璐特是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无论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是最妥当的,就会毫不皱眉地使用的人。他的判断大概是,绑架花梨,是用来操纵省吾的『最好』手段。
可是——真是这样吗?
芭璐特他们是不是误解了这个名叫省吾的少年?是不是太小看他了?
这个少年确实有些窝囊的地方。
他成长的世界大概很和平吧。所以他才露出,让梅璃尔她们觉得难以理解的善意。所以他甚至对陌生人的死,带有罪恶感。
然而……
结果真的会如芭璐特他们的预料吗?
精神软弱与脆弱是不同的。
对软弱的人,用骂用打可以让他们服从听话。对这种人,人质是有效的。
但脆弱的人则不同。
若是施加超过必要的压力,就会坏掉。
坏掉后——变成另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后,目前为止束缚他的所有东西,都将被挣脱。就算长着同一张脸——但已是不同的人。
梅璃尔打从心底害怕那个微笑的省吾。
梅璃尔深知被信任之人背叛的那种强烈愤怒。
五百年前被杀的神明也是如此吧。
也许芭璐特他们打算强逼省吾成为『英雄』——但却误让他成为『魔王』了吧?芭璐特他们真的以为,变成那种样子的省吾,还可以控制住吗?
芭璐特他们是拥有坚定精神的人物——所以是不是误算了脆弱之人的危险性?
(…………)
梅璃尔深呼吸,来抑制战栗。
总之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并且思考这些也不是自己的责任。现在只要集中精神,打倒『代行者』就可以了。
『<依柯维拉斯特>觉醒准备——第一阶段开始!』
梅璃尔如同为驱散心中扩大的不安一般,大声向传声筒下令到。
¤
『<依柯维拉斯特>觉醒准备——第一阶段开始!』
『『圣遗物』激发!奇迹术式展开!』
战斗开始。
『圣棺』旁待机的作业人员们喊着号子,推动固定在推车上的大型拟神杖,与『圣棺』侧面的端口连接。随着金属机械铰接声响起,大型拟神杖连接之后,作业人员大幅挥手打信号。
“起动用奇迹杖连接完成!”
“连接完成!”
“起动术式展开!”
作业人员走到大型拟神杖旁边的操作席上,握住操作席上伸出的像是枪柄的装置——扣下扳机。
炸药发出尖锐的声响,强制起动大型排气用汽缸。
大型拟神杖玄室中的气压急速下降。创造出无限接近于虚无的真空。放置于真空中的『圣遗物』,顿时变成激发状态,释放圣光。由奇迹师组成的作业人员凭借圣句,控制这些圣光。
大型奇迹杖的奇迹创造出的『真正的真空』包裹住『圣遗物』。
与刚才爆炸螺栓产生的人造真空不同。
这是能够阻断所有物质的绝对『真空』——『虚无』。
远古神创造这个世界时,在神周围的,只有这种『虚无』。万物皆不存在的绝对、真实的空之领域。神害怕这领域才创造了世界。所以『圣遗物』放置于绝对真空中,就能发挥最大限度的力量。
『圣遗物』之中,神残留的恐怖感,会解放它所有的力量。
『头部——激发确认!』
『右腕部——激发确认!』
『左腕部——激发确认!』
『右脚部——激发确认!』
『左脚部——激发确认!』
从五氏族各自管理的塔中,传来报告声。
『圣光发生率每秒七十奇迹单位——还在上升!』
『剩余圣光迂回锁解放!』
『感染共鸣回路起动确认!』
一度因省吾拒绝搭乘而中断的作业——似乎为了消除等待的担忧般,出击准备的进展要比平时更快一筹。
『<依柯维拉斯特>觉醒准备——第二阶段开始!』
听到次席姬巫女爱绯妮儿的传令,作业进入第二阶段。
『『圣棺』移动开始!』
塔门大开,『圣棺』在轨道上滑行出来。
五座『圣棺』一边释放着耀眼的圣光与蒸汽,一边开始朝『圣廊』中央移动。如同整栋建筑在移动般的压倒性迫力。
『圣光共鸣确认!』
『圣域产生!』
五座『圣棺』发出的圣域彼此混合,形成一个圣域,明灭闪烁。
躯体被分割成五块,沉入假死状态的钢铁拟神,预示着自己复活般震动起来……空气呜呜地响起沉闷的轰鸣。
『『圣棺』结合!』
五座巨大箱棺在『圣廊』中心连接。
坚硬深重的金属块,彼此撞击的声音响彻竖坑。
机械整备班人员的作业到此为止。之后<依柯维拉斯特>将通过其体内装载的远距离操作用奇迹术与蒸汽机关,开始自行组合。
机械整备班的班长转头朝部下们大喊道:
“整班,开始撤!小心铁壳雨!”
如同散开的小蜘蛛般,整备班人员从五座直立的箱棺处逃离。
仿佛计算好了他们逃入塔中和通道中的瞬间,五座箱棺咆哮般一声轰鸣。同时从箱棺旁设计的排弹口处,『圣棺』内部,连接运行的大型拟神杖使用的大量空弹壳——啪啦啪啦地落下。这被整备班人员称为『铁壳雨』。从<依柯维拉斯特>的体积来看,就像是撒了一层金色的雾气——实际体积相当于一个车轮大小的空弹壳,如暴雨般落下。如果有人在下面,运气好的话是重伤,运气不好就死定了。
『<依柯维拉斯特>——组合!』
梅璃尔的声音在『圣廊』内响起。
¤
“…………”
在设置于<依柯维拉斯特>头部的主控制室中,省吾独自坐着。
刚在这里坐下,便似乎要发狂。光是坐着,讨厌的记忆便异常鲜明地苏醒起来。坐在控制席上还不到五分钟——省吾已经有两次发作的呕吐感。
不过……
“…………”
清醒的自己,无视肉体的痛苦……不,就连袭来的恐怖感,也一并高高俯视。存在恐怖,存在痛苦。但这些都已断绝,传达不到心中。
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精神开始崩溃。
但省吾却用可以称为冷静透彻的态度,观望这一切。
(一开始就这样该多好)
省吾心想。
突然——出现了不同于与自己身体的感觉。
犹如利刃插入头盖骨般的痛苦与不快感,沿着他的神经溯流而上。仿佛是他人的事一般——身体痉挛、痛苦呻吟——在心底中,以清醒的眼光观察。
(我的神经与<依柯维拉斯特>的神经,强行连接在一起,才有这种感觉吧。可是——先不管这些)
『安全锁解放』
『主控制室圣光流入』
黑暗主控制室中,溢满圣光的光辉。
『类比共鸣回路起动』
『辅助奇迹杖起动』
『感觉同步开始』
朦胧的意识中拧入了各种情报。
通过与<依柯维拉斯特>同步,省吾脚上附着的感觉,更强烈了。
呕吐感从腹部升起。
“呃……”
用如同观察他人的视线,打量着身体痉挛的自己。
忽地——
(…………这是)
察觉到某个与自己并肩俯视的人。
这家伙——是谁?
回想起来,每次坐上<依柯维拉斯特>,都会感到他的存在。
有谁一边窥视着自己,一边冷笑。
感觉得到对方的存在,却看不见对方的人。总是待在<依柯维拉斯特>之中,看着省吾。然后,一有机会,就趁机夺走他的身体与意识。
自己之中诞生的另一个人格吗?
或者——
(你是谁?)
问了也没有回答。
只是以冷冰的视线盯着省吾……笑着看他痛苦。
(……滚开,这里不需要你)
省吾宣告……那家伙带着无色的嘲笑,消失于虚无之中。
(…………)
因为过于听话,反而不得不感到某种不安——现在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必须尽快与<依柯维拉斯特>的感觉同步,掌握这个身体。
视觉、听觉、嗅觉,以及触觉。
钢铁拟神的感觉——除却味觉的四感,如尖锐的锥子般插入省吾的脑中。
接着……
¤
『<依柯维拉斯特>觉醒准备——第四阶段开始!』
贝露迪雅宣布响起的同时,共计六十四根拟神杖,一声爆响后展开了术式。
『免疫抑制术式第一段落至第三坠落展开!』
『第一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二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三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四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五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制御反应正常』
爆响继续连着响起。
每当免疫抑制或其他调整用的奇迹术式击发的时候,『圣棺』中都会排出大量空弹壳,如雨点般打在『圣廊』的地面。
“——似乎很顺利呢”
走进五氏族族长专用会议室的涅罗,一边从窗边俯瞰<依柯维拉斯特>的起动过程,一边用明朗的语气说到。
“是的,人质似乎发挥了作用”
从空中回廊返回的芭璐特答到。
房间里,帕洛玛兹皱着脸。大概对涅罗的提案能奏效,而感到不满吧。
塞布隆也同样带着不愉快的表情,盘着胳膊。他对人质这种手段也有反感。
“他是个好人”
深有感触般,涅罗说。
“无法对别人见死不救。不能对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倘若无视疾苦的人们,就会感到心痛。必须保护弱者。他真的是个好人……所以也请他好好地保护我们吧”
如果这不是涅罗——提出用人质逼迫省吾的当事人之口说出的话,恐怕会有很多人点头赞同吧。
“那么,吉姆那卡斯城的避难状况怎么样了?”
“似乎并不如意。因为这次的『代行者』并没有给周边带来任何损失,所以发现时间晚了”
“是吗……”
当然——芭璐特在意的并不是吉姆那卡斯城居民的性命。
普通人无论死多少,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那些人是把<莱纳凯特>的祖先骂作『罪人』,并将祖先赶下历史舞台者的末裔。芭璐特对于,他们受多少折磨而死这件事本身,大概一点兴趣也没有吧。
不过……考虑到消灭所有『代行者』之后的世界,将损害控制在最小限度是有必要的。没有供支配的民众——没有家畜的世界,再无聊不过。
此外还有一件事。
“又将变成可能波及普通人的战斗——吗?”
“是呢”
这样一来,省吾有可能中途拒绝战斗。
虽然并不觉得『代行者』会使用相同战术——但这次『代行者』起动之后,未免过于安静老实了。在变成球体后,如同等待什么似的,飘浮在吉姆那卡斯城的周围。对『代行者』的存在,感到心惊胆战的居民,暴动起来自相残杀——但『代行者』本身却没有制造任何损害。
这样的例子,五百年来前所未闻。
“……有可能是个陷阱”
塞布隆轻声说到。
不过——
“就算如何,也不得不去。为确保万无一失,我想应该先让飞行船队做好出发准备”
芭璐特苦笑着说。
“没有异议”
塞布隆点头。
无言地,其他三人也点了点头。
『起动制御用拟神杖第一群解除!』
『第二群解除!』
『第三群解除!』
<莱纳凯特>的最高权力者们,悠然地俯视着,逐渐被释放,进入完全起动的钢铁拟神。
¤
『<依柯维拉斯特>起动最终阶段——自律制御奇迹术式展开!』
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柯德兰再次发号施令。
『平衡制御用奇迹术式没有问题!』
『监视用奇迹术式没有问题!』
『感染奇迹术式操作体系没有问题!』
通知各部分状况的报告陆续传来。
『主控制室安定!』
『感觉同步完成!』
『各部分动作信号确认!全制御术式,顺利运行中!!』
『紧急停止用原罪物质注入!』
『最终完全装置解除!!』
<依柯维拉斯特>躯体中,打入的最后十六根拟神杖,喷出大量空弹壳和爆炸螺栓,被解除。
接着——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咆哮。
『<依柯维拉斯特>起动!』
『起动成功!紧急发射装置起动!』
随着号令声响起,『圣廊』正中传来低沉的振动,地面下滑的轰鸣。数块巨大的盖板,被收入内壁之中。
『目标坐标,三一七,五六七,吉姆那卡斯东南平原!』
『预备奇迹术式起动!』
『对冲击防御!』
五座塔中窗门的部门,全部朝着收入壁面般回转,『圣廊』内的作业人员,都跑向外面避难。这些完成后,所有的门窗上都落下一道厚厚的墙壁。
『假想炮身展开!』
『气压调整开始!』
竖坑内部,空气开始流动。
『最优化弹道路线计算中!』
『主控制奇迹术式起动!』
『<依柯维拉斯特>——保护领域展开!』
虚空中出现的半透明薄膜笼罩了<依柯维拉斯特>的全身,形成子弹般的流线型。
『计算确认结束!』
『偏向力场展开!』
『压力急速上升中——<依柯维拉斯特>发射前十六秒!』
读秒声响起。
『三!二!一!<依柯维拉斯特>——出阵!!』
下个瞬间。
巨大的子弹穿过气压差的隧道,轰降射向天空。
第二章 英雄孤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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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调查行动
吉姆那卡斯城。
它是被石炭采掘场所包围,并因此得以发展的地方都市之一。在急速荒废的索仑世界中,它是相对规模较大的城市之一。在冠之与城市同名的石炭矿山山麓下,大概住着十万居民。
不过——
“——啊呀,有些奇怪呢”
莱奥一边看着望远镜,一边嘀咕到。
不知用了什么定型水,一头显眼的尖直头发的青年。身上穿着套常见的骑马装束,皮带上挂着小袋子和简易防具。腰上吊着插有手枪的枪套。这些融洽地成为他容貌的一部分,说明这位叫莱奥的青年习惯了长途跋涉。
他现在所处位置是吉姆那卡斯山的山腹当中。
向下俯视,便能将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不过现在——莱奥的视线通过望远镜看见的并非是城市,而是远方,在平原上如黑月般黯然飘浮的巨大球体。
不用说,那当然是『代行者』变化后的姿态。这般巨大不自然的东西,在索仑别无他号。
可是被人类等同于杀戮的『代行者』,不知为何在城市前,一动不动。虽然有可能是出于显示自己的存在,让城中之人感到不安,进而引起恐慌为目的——但如果真是那样,用以往的那种巨大直立的姿态,不是更具效果吗?
“到底有什么打算?或者什么打算也没有?——不对”
莱奥所知的『代行者』的行动,与机械的单调无缘。
在人类恐惧的伤口上撒盐就是他们——能否用『他们』这个称谓尚是个疑问——采用的方式。而且,几乎不会重复相同的方法。毫无疑问『代行者』拥有分析情报、从中推测、制定战术,并选择执行的智能。
“那么果然还是为了应对<依柯维拉斯特>的存在吗——不过那边的动作有些慢呢”
莱奥抬头看向天空,嘀咕到。
<依柯维拉斯特>还没有来。
与初战、次战之时相比,感觉这次<莱纳凯特>的对应有些迟缓。当然,也许是由于地理或其他状况的不同,才导致了这次的时间差。
但——
“说不定,第四代救世主殿下发生了些什么事吧”
“——您的意思是?”
莱奥身旁,一位手持拟神杖、身材娇小的女孩问到。
她长长的黑发在后脑梳成两股辫,鼻子上戴着一对小巧的眼镜片。因为面无表情,再加上穿着粗糙的旅行服,所以不太引人注目。不过仔细看,其实她长得相当秀丽。若是好好打扮一下,肯定是个相当的美人。
她的名字是安洁莉特。
既是奇迹师也是莱奥的随从——更是他的情人。
“对于至今一直生活在和平世界的人来说,拉拜松的体验大概是地狱般的痛苦吧。有可能会拒绝坐上<依柯维拉斯特>。而且……如果是个聪明点的家伙,差不多该察觉到<莱纳凯特>的谎言,和<依柯维拉斯特>的危险之处了”
“……是这样吗?”
安洁莉特面无表情地说。
“特别是那种非常认真的家伙,拉拜松的所见所闻——嗯?”
轰鸣声在莱奥他们头上响起。
抬起视线的莱奥——发现了遥远天际的闪耀光点。
像是流星划出虚空般刻下的一条白线。
那恐怕是……准物质化的防御力场,与大气摩擦燃起的光芒吧。
白色轨迹在莱奥他们头顶扭过一个大大的弯度。好像突刺般突然转弯朝地面降下——在吉姆那卡斯城与黑色球体间着落。
宛如大口径炮弹般着落,地面尘土飞扬,遮住了景色。
不会看错。是<依柯维拉斯特>。在这个连飞行器都极罕见的世界中——以那种速度翱翔在天空的除了真正的流星,就只有<依柯维拉斯特>了。
“好像来了呀——是我想太多了吗”
莱奥放下望远镜,收入袋子中。
“不……即使第四代救世主拒绝坐上<依柯维拉斯特>,<莱纳凯特>也会用各种手段让救世主不得不点头同意坐上。特别是五氏族会议中的芭璐特·柯德兰与涅罗·奥托路琪,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说得对呢”
莱奥苦笑,面对以平淡语气陈述的安洁莉特。
“虽然如此……但这是第三次出击了吧。如果没有胜算,<莱纳凯特>应该不会出动<依柯维拉斯特>……『代行者』的起动间隔比预想中来得短”
“确实如此”
“也许有必要加快预定了。<血族>那些人的动向,我有些在意”
“…………虽然还不知道真伪与否,据说<血族>的<花园>关系者,与涅罗·奥托路琪有所接触”
“……这些家伙都喜欢暗中活动呢”
苦笑着,莱奥说到。
不过他也同样在暗中活动。事实上,他与安洁莉特以<血族>为靠山展开行动这事虽然不假——但他们并不信任<血族>之人。说到底,那些人是凭借名副其实的血脉关系,而连接在一起的集团,无论是莱奥还是安洁莉特,都不过是『偶尔利害相关的一部分』。
“说到<血族>……杜梅还没有回来吗?”
“似乎还没到”
“嗯……”
说着,莱奥再次拿起双筒望远镜。
在圆形显示的视野中——钢铁的拟神悠然起身。
¤
眼前的,是『敌人』。
(——打倒。打倒这家伙)
看着飘浮在空中的黑色球体。省吾的感觉因为与<依柯维拉斯特>同步,所以那东西看上去有『一人环抱的大小』——直径一米左右。但其实际体积有近二十米吧。
<依柯维拉斯特>朝着球体状的『代行者』前进。
省吾越往前跑,便可以越将战争带离城市。他不打算悠然地等待对方接近。再变成上次那种炮击战的话,吉姆那卡斯城会受到严重损失吧。
不过——
(混蛋——它在干什么!?)
距离没有缩小。
原本——焦躁感让省吾的感觉多少有些失常,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依柯维拉斯特>每跨一步,都展开了对地效果奇迹术式,一步数十米地在移动。
换言之——
(想逃!?)
就像证实省吾的猜测般,荷杰妲的声音说道:
『『代行者』高速移动!正在从<依柯维拉斯特>的可交战范围内脱离!』
(……什么!?)
没料到这件事。
从省吾掌握的知识——从目前为止的经验来看,『代行者』逃跑这种行动,太出乎意料了。『代行者』是自存的诅咒。是没有感情之类的吧——之前面对挡道的<依柯维拉斯特>,他采取了自动机械般地排除行动。
现在却突然——逃了?
一个失神,省吾瞬间停止了脚步。
但下个瞬间,猛烈的怒火熊熊燃起。
(别想逃!!)
省吾让<依柯维拉斯特>猛然提速。
怒不可遏。
自己一刻都不想留在这恶心的机械上。必须尽快击溃这个球体,确保花梨的安全。可是『代行者』却好像在拖延时间般,从省吾的前面远远逃开。
虽然对地效果奇迹术式正在运行——不说跳跃时的瞬间速度,在综合巡航速度方面,『代行者』略占优势。地面跑的东西,与天空飞的东西相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没有能追上的方法吗!?)
对着奇迹术通信喊到——回答立即传来。
『省吾殿下——』
贝露迪雅的声音。
『这边由我们辅助,请省吾殿下专心追赶目标』
(专心——)
省吾感到迷惑。
跨下右脚,踩在地面,蹬腿。
下一瞬间——<依柯维拉斯特>对地效果奇迹术式被转换了。
大概是设定了更高的效果吧。
一声巨响,<依柯维拉斯特>飞了起来。脚掌与地面间,以奇迹术创造的爆炸让钢铁的巨体浮了起来。
而且同时<依柯维拉斯特>的背后展开的其他术式也了同样的效果。
被下方与后方传来的强烈力量弹起,<依柯维拉斯特>开始了名副其实的爆炸性加速。原来就跨越一步,竟然距离又延伸了数倍,速度成倍增长地追向黑色大球体。一点位置受到激烈冲击,而混乱的身形,通过姿势制御术式,在落地前修正。就那样左脚着地,再次蹬在地面的瞬间,奇迹术又一次产生爆发,卷起大量尘土,让<依柯维拉斯特>进一步加速。
(能追上!)
<依柯维拉斯特>与『代行者』的距离开始缩短。
(给我留下!!)
二次的胜利与被逼入绝境的焦急,让他对『代行者』的态度,比平时好战得多。他需要一个能将心中的压抑,转化为愤怒的对象。而『代行者』作为这个对象,再合适不过了。
换一种说法的话——他不把『代行者』放在眼里。
『代行者』加速了。
再次拉开距离。
省吾也接着加速,一开始对<依柯维拉斯特>新的移动方法感到些不习惯,很快他的身体就掌握了,集中精神于踏步与姿势控制,就可以进一步加速的方法。
不过——
(别想逃!!看我宰了你!!)
为了能更用力地蹬在地面,把意识集中于脚下。在大地上着落,脚掌抓牢地面,蹬腿。抓地力越是强,蹬腿时的爆发力就越会增加。
为了更加牢固地抓住地面,将意识集中在脚掌上。落在地面的感觉,抓住地面的感觉,以及蹬踩大地的感觉……
踩烂的感觉。
省吾的脊梁被某种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
(呕——)
『<依柯维拉斯特>急骤减速!』
『『代行者』正在远离!』
可是姬巫女们的声音传不到省吾的耳中。
踩烂。
城市,居民。
踩碎,碾烂……
害怕,恶心,讨厌。好想从这里逃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逃不掉。
如果逃,花梨恐怕就会——被杀。
唯有这件事绝不允许。绝不让它发生。为此,省吾只有追上这个『代行者』消灭它。
可是……
(呃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
想呕。
不——事实上省吾,控制室中的省吾早已呕了起来。
在奇迹术感觉同步回路的作用下,比起自己的肉体,省吾的五感优先接受的是来自<依柯维拉斯特>的信息,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将胸中、腹中、自己的内脏给整个吐出来般,搅动他的胃的激烈呕吐感。同时从双眼中,泪水华拉拉往下淌。
是幸运还是不幸?——省吾自己并没有察觉这一切。
他真正的肉体被绑在驾驶席上,激烈地痉挛,大小便失禁。省吾忍耐着脑中狂乱的不快感,一个劲地朝<依柯维拉斯特>前进。
(……呕啊啊啊……啊阿……嗷啊啊啊……)
为了花梨。
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表妹。
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嘿嘿嘿嘿)
有谁正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省吾。
一边看一边笑。嘲笑他在做这种蠢事。蔑视他这种无聊的执着。从深深的黑暗底部——
(放弃吧,那么难忍的话,让我来代替你吧)
那家伙说。
那是原本就在省吾之中存在的东西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不得而知。朝着为了花梨而拼命忍受痛苦,继续奔跑的省吾,用亲切温柔到恶心程度的声音说道:
(很难受吧?很痛苦吧?嘿嘿嘿。让我代替你吧。我来干。我来代替你——所以)
(闭嘴——)
(你做的都是徒劳的努力呦……嘿嘿嘿嘿。放轻松吧。坦诚点。其实你觉得表妹什么的烦死人了吧?自己才是最可怜的吧?讨厌疼痛吧。讨厌难受吧。那么就交给我吧——)
无论怎么赶,也赶不走。
他就在身旁,无时无刻地监视着自己。随后伺机以动。
接着——
¤
『代行者』四号体确认了对象开始急骤减速。
还未被追上,并且也不像是要从那里发射远距离攻击——只是摇摇晃晃地步行。似乎停止了追赶『代行者』四号体的行动。速度已经降到最高速的一半以下。
『代行者』四号体极其冷静地记录着状况。
测试、记录、传送。
这就是交于『代行者』四号体的命令。
事实上……严格来说,四号体已非『代行者』。
为了完成『代行者』全体的使命,重制了自身神罚代行者的存在记述,调查障碍物——似乎被人类称为<依柯维拉斯特>——而生成的侦察体。
所以四号体无需蹂躏人类。
看上去接近吉姆那卡斯城,是为了引出<依柯维拉斯特>。当然了,如果必要就杀死人类的机能,四号体体依然具备。但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调查<依柯维拉斯特>的能力。
四号体预测,并做出结论。
关于<依柯维拉斯特>的能力——他的最高移动速度与持续性。关于它动作的稳定性。关于它所具备的奇迹术式规模与种类以及应用性。
不过想要的情报尚不充足。
四号体降低移动速度,执行另一套调查方案。
¤
“——省吾殿下!?”
梅璃尔不由得叫出声来。
她手边的自动记录装置,狂吐出异常数值。前所未有的数值。差点让她以为是拒绝反应——但并不是。省吾的意识与<依柯维拉斯特>同步并无问题。仅只数值来看,反而稳定在高同步率上。
可是——省吾的肉体,明显情况异常。
(果然……)
省吾害怕<依柯维拉斯特>。
虽然如此还选择搭乘是因为花梨被当成了人质。所以他硬是强迫自己,夺下心中的恐惧,坐上了那台巨大的拟神机。
可是……
恐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压制的东西。
固然可以一时避开,但终会因为某个契机而简单回溯。恐怕是由于刚才展开的,对地效果奇迹术式,而变化的脚部感觉——脚底踩在大地上的感觉,引出了他心中难以压制的恐惧。但是却无法再逃避,因为花梨的事,已把他逼入了精神的死角吧。
那种走投无路的堵塞感也作用于肉体。
这样下去恐怕——省吾真正的肉体与精神也将崩溃。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呼喊,省吾没有回答。
已经崩溃了吗?
<依柯维拉斯特>的行动渐渐停下,一声轰响,屈膝跪在地面。
就在这时——
『目标圣光确认!大规模奇迹术可能性极大!』
听到爱绯妮儿喊声——梅璃尔慌忙看向投影的『代行者』的屏幕。
黑色球体浮起数个白色光点。这些就像是撕开夜空的流星般,沿球体表面滑行——加速。黑色球体的表面,渐渐被光点以及它的残像所覆盖,变化为白色光辉的球体。
不知道它打算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但明显感到危险。『代行者』不可能毫无意义地展开如此大规模的奇迹术。考虑到目前在战斗之中,这大概是为了攻击吧。
塞乃嘉以远距离操纵,将防御奇迹术式的力场,展开到最大输出。
但还是可能不够。从数值上来看,『代行者』聚集的奇迹术发动规模,要超过拉拜松进行的炮击战。
『省吾殿下!请快回避!』
贝露迪雅尖声喊到——<依柯维拉斯特>却没有动静。
『代行者』的圣光炸开。
如洪流般朝<依柯维拉斯特>涌去。
“省吾殿下!”
梅璃尔仿佛预见了接下来最坏的一幕,转过身去。
不过——
短暂的沉默充满了周围。
随后……
『目……目标奇迹术确认。不过<依柯维拉斯特>的损伤无法确认』
出人意料的话。
梅璃尔急忙确认<依柯维拉斯特>的画面。只见短短一瞬过后,它两膝跪倒,停止在那里。和报告的一样,看不见任何外伤。
那么刚才的圣光攻击无效?
怎么会有——
『计算奇迹术发动范围!赶快!』
『代行者』肯定使用了奇迹术。它从不会无意义地胡乱使用奇迹术。无论是直接或间接,刚才的都应该是对于<依柯维拉斯特>的攻击。
不过——返回的答应却在预测之外。
『发动范围确认!位置在<依柯维拉斯特>的遥远后方……吉姆那卡斯城的中心部!』
¤
『确认发动范围!位置在<依柯维拉斯特>的遥远后方……吉姆那卡斯城的中心部!』
荷杰妲的声音响起。
反射性地将视线转向吉姆那卡斯城,定睛细看。
他看见了。
<依柯维拉斯特>的眼睛对省吾的意志做出反应,自动调整了望远倍率。对焦瞬间完成。省吾的视野中——『代行者』以奇迹术引起的状况,如实反映出来。
那是——
(……!?)
最初——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柱子。
比<依柯维拉斯特>高大数倍的巨大圆柱。用巨大来形容或许偏差得离谱……那种规模是相当于山脉或云层般,归属于自然现象的绝对之大。
这种东西在吉姆那卡斯城中当然没有,本没有过。
现在却有了。
以『代行者』的奇迹创造的。
(台风……不……龙卷风!?)/C注:豆知识,台风与龙卷风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威力。台风的中心风速最高是每秒17米以上,而龙卷风的中心风速则是每秒100米以上)
是的,那正是龙卷风。
城市的中心发生了龙卷风。就像是连接天空与大地的锁链——如同玩笑般庞大的空气漩涡,呈柱形耸立在那里。『代行者』的奇迹之力,能够将如此大规模的自然现象变成可能。
龙卷风将城市中的诸般物体尽数吸到空中。
房屋、树木、地面、车辆、动物还有——人类
(住……住手啊……!!)
反射性地——几乎是无意识地,省吾睁大了眼。
能看见,被恐怖歪曲的人们的脸。
<依柯维拉斯特>的眼睛进一步提升了倍率。
不知道多少人被卷到高空中。龙卷风确实具有破坏性的威力。却并不一定会给卷入其中的人带来即刻的死亡。过于巨大的威力会造成密度的松散。就像连房屋都能连根拔起的龙卷风之中,脆弱的小飞虫却可能平安无事——巨大的龙卷风虽然会折腾人类,却不会把人给撕碎。
不过……就那样从空中掉下的话,结果只有等死了。
卷到空中的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依柯维拉斯特>轰然站起。
钢铁巨人朝着吉姆那卡斯城狂奔而去。对地效果奇迹术式展开。脚掌再次唤醒那厌恶的回忆——不仅如此,不仅仅如此,眼前这个瞬间,数量远远超过被省吾践踏至死的人群,像是满天纸屑,又像是雨点般落下。省吾在一刹那之间,忘记了被刻于脚掌上的恐怖感觉。
可是——
¤
『代行者』四号体目的是调查<依柯维拉斯特>。
这是基本性能与——他的行动原理。
制造龙卷风的灾难,把人卷到空中,也是这项调查作业的一环。
在此前的两次战斗中,<依柯维拉斯特>的行动方针是妨碍『代行者』的作业——保护人类。这是以什么为目的?只是因为与『代行者』敌对,所以采取结果上保护人类的行动吗?——或者正相反?又或者是其他理由?
判明这点与否,将明显改变往后的战术。
所以——『代行者』四号体隔着<依柯维拉斯特>,朝位于自己另一边的吉姆那卡斯城,制造龙卷风试探对手的反应。不必说现在的位置关系,从一开始就预定之内——『代行者』四号体不可能无意义地乱窜。
那么,<依柯维拉斯特>会怎么做?
是毫不在乎人类地,朝『代行者』冲去?
还是不管敌人『代行者』,去救人类?
『代行者』四号体继续观察、继续记录。
¤
有什么东西在前面落下。
省吾的思考刹那停止。
落下的是什么东西……大概是他的意识在拒绝理解吧。省吾知道那是什么。没人不知道。被高高抛起必然会重重落下——只要是没长着翅膀的东西。
活生生的人类当然不可能长着翅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别看。
这么劝说自己——但省吾还是反射性地看见了。
<依柯维拉斯特>脚下大地涂满红色。
刹那之前还是人类的血与肉的残骸。
(住……住手……)
有什么东西再次穿过省吾的视野,落下。
人类。
(住手……住手啊!!)
再次反射性地抬起头。
明知那是绝望的影像。省吾确实看见了被龙卷风卷起的人群。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并不难想像。
人类落下。
如暴雨般。
哗啦啦地。
大量地。
落在省吾——<依柯维拉斯特>的周围……
(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是知道。所以省吾对『代行者』置之不理,朝吉姆那卡斯城奔来,想做点什么——他想凭借<依柯维拉斯特>的力量,说不定能救他们。
然而那种想法过于天真。
(有谁在!梅璃尔!贝露迪雅!爱绯妮儿!塞乃嘉!荷杰妲!谁都可以,救救这些人,有什么奇迹术吗!!)
『省吾殿下——<依柯维拉斯特>的奇迹装备,基本都是兵器』
塞乃嘉冷静地提醒道:
『不适用于救人』
(……!!)
省吾愕然地再一次抬头望向天空。
遮住天际的人群。他们还活着。但脸却因绝望而扭曲、哭泣、叫喊,掉下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依柯维拉斯特>的眼睛都清晰地明示给省吾看。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全都摔下来。带着布满绝望的表情,撞上坚硬的大地,死亡。
不……不仅如此……
(至少……至少救一个……!)
省吾——<依柯维拉斯特>伸出手。
在撞上地面前,接住他们就好。如此心想。
可是……
一位年青的女性——掉在<依柯维拉斯特>伸出的手掌上。
(…………!!)
掉下——粉身碎骨。
恶心的感觉留在手掌上。
想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于被卷到百米以上的人来说,从一百米落下撞在地面上,和从五十米落下撞在钢铁手掌上,其实并无多大差异。
无论是手掌、还是肩膀、或者头部。
(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掉下的人群在<依柯维拉斯特>的全身上下,逐一弹起,化为血色红泥。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请保持清醒!省吾殿下!!』
姬巫女中有人高喊。
可是省吾已经听不见了。就算听见,也没有判断的余力了。
他哭喊着伸出双手。向着头顶伸出<依柯维拉斯特>的手。
减少掉落距离的话,就能救人吗?
手再向上伸出点就能救人吗?
带着这种幼稚的想法,人雨浇打在省吾身上。事实上……被卷起的人类由于急骤的气压变动,早已死亡。但省吾没有发现,也没能发现这件事。他只是哭号着,仿佛祈祷般伸出双手。
然而他的手掌上,人群倾盆而降。
犹如成熟的水果般,裂开迸射。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全身被人类的体液染成红黑色,<依柯维拉斯特>恸哭起来。
¤
边被人群组成的雨点给打湿,拟神边咆哮起来。
冷眼观察的『代行者』四号体开始调查最后一个项目。
同时将已获得的<依柯维拉斯特>情报通过奇迹术通信,发送给剩余的十二位『代行者』。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与『代行者』的计划一样。
为了测定最后一个项目——『代行者』四号体开始急速变换自己的身体。
球体向上下剧烈扭曲,下端植入大地。
不断变形——分支延伸的『根』嵌入大地,改写构成大地的物质存在律,并吸入自己体内。
上端也同样连续变形,同时朝无数方向展开分支。
一边补强吸取的物质,一边向上连绵不绝地延伸。
那就像——漆黑的大树。
比刚才的龙卷风更巨大的漆黑树木,根植于大地,向天空展开枝干,以恐怖的速度成长。
向上,向上,再向上。
『代行者』四号体不断成长。
树枝——不久便到达了天空的『边界』。
到达了包围索仑全领域的巨大界面力场的边缘。
那既是索仑这个世界的外壁,也是索仑之所以能存在的守护之器。无须多言——创造此物的就是五百年前陨落的神。据说外壁之外,能带来绝对孤独的虚无依然保留着创世以前的状态。不过有人能确认这件事。
树梢突破了那个界面力场。
『代行者』四号体将自己的前端伸入虚无之中。
不——将那里用『虚无』来表示,并不准确吧。
没有光,也没有空气。不过尚未固定为物质的粒子,虽然稀薄,却大量浮游着。就连存在律也不具备——最初的物质之源。存在于热量与物质边缘的东西。
传说往昔,神曾凭借自己的意志,赐予这些粒子以意义——把定义他们的『存在律』注入其中,形成物质,以此创造了世界,创造了索仑。
在这里浮游的是,那时尚未完全消耗的粒子——也就是剩余物。
它们至今依然等候着被赐予存在意义的瞬间。
四号体的树梢伸延到了那里。
四号体边改写自己体内的诅咒记述,边将自己作为存在律,从树枝上扩散出去,将存在意义赐给那些粒子。给无物之物赋予形态,给无意义之物赋予意义。
其代价就是四号体不断消耗自己,渐渐灭亡……原本『代行者』就没有任何感慨。只是诅咒集成体的『代行者』不会害怕自己的灭亡。不曾活着的东西,当然不会害怕死亡。
不久。
虚空中诞生出无数小小的漩涡。
那些——变成与过去神创造索仑时相似的,最初星星的形态——瓦斯云,不过很快冷却下来,并作为物质固定下来。那些很快开始成长为小小的,被称为星星略显不够的——岩石块。
¤
在被深红色鲜血与肉块掩埋的平原上,省吾——<依柯维拉斯特>呆呆伫立着。
他的双手被人血给染红。
(为什么……)
为什么人会这么简直就死去?
为什么他们非死不可?
他们的人生有意义吗?有成果吗?有幸福吗?在死得有意义吗?他们的死,能体现生的意义吗?还是没意义的无谓牺牲?
不明白,一切。
不愿去想,一切。
『目标体积正在变大!』
被荷杰妲提醒——省吾迟缓地把视线转向『代行者』。
那里没有省吾见过的黑色球体。而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巨大树木。
什么时候——眼下的省吾,就连惊讶的余力,也没有。
只是抬头看着延伸至遥远高空中,巨大到无法想像程度的巨大黑色树木。
(这是什么……这家伙是什么……它想干什么……!)
过去梅璃尔说过。
这个世界中,『代行者』们被认为是等同于台风或地震之类的天灾。那是一种自然灾难,也是人类作为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无法躲避的宿命之一。
那么想要理解其行动,也许错了。
就像省吾不会去痛恨地震或台风般,痛恨『代行者』也许并不合理。并且与之战斗的省吾,也许不必为人类的死亡感到有责任。
这都是不可抗力。
所以——不过——
(…………?)
黑色的大树——枯萎了。
就像涂装被剥离了一般,构成大树的黑色黑色膜体,片片剥离……崩溃。在他的尽头什么也没有。大树仿佛是没有树心的『皮』,龟裂、倒塌、如枯叶般,飘零大地——很快就连碎片也消失了。
在省吾的感觉中……那棵比山还要巨大的树木,一分钟不到之内就消失殆尽。
(结束了……吗?)
一瞬间省吾松了口气。
可是——
『省吾殿下!上空——』
听到梅璃尔的声音——省吾仰头望向大树更上方,遥远天际的彼岸。
(…………那是什么……?)
空中有什么东西飘浮着。
不——是落下来了。从遥远苍穹的彼岸,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由于距离拉得过大,一瞬间竟然没有发现它的接近。
可是——
『这是什么!?』
贝露迪雅惊叫到。
『飞来物体的预测总重是——<依柯维拉斯特>的千倍』
就连塞乃嘉的声音,也带上了紧张的颤抖。
(……你说什么……?)
省吾反射性地环视<依柯维拉斯特>周围。
大量红黑色人体,悲惨地散落在草原上。
对面的吉姆那卡斯城。
一眼望去——
(……还有……)
还有逃过一劫的人们。与死掉的人数相比,大概只在数十分之一,不,或许是数百分之一的程度——恐怕还有百人以上,散布在吉姆那卡斯城中。
不好,如果这里——落下那种大质量的物体,大家都会被冲击波炸飞杀死。这点事省吾也能懂。
(……怎么办……?)
当然——被正面直击,<依柯维拉斯特>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吧。
省吾的视线再次转向头顶上,飞来的物体。
巨大——惊人般巨大的陨石。
它与大气摩擦,轰隆隆地燃烧着,笔直朝省吾的方向掉落。
只有破坏掉它。
虽然无法躲避之后碎片的流星雨——但至少能用防御用奇迹力场,将之弹开。因此首先必须先将那庞大质量的势头给砸碎。
(破坏那个陨石!使用<破神之弓>!)
『……遵命!』
梅璃尔回答。
同时,省吾在意识中的武器一览表内,选择了远程攻击武器。
他的话成为导火线,姬巫女们得到许可,开始高速起动,八件奇迹兵器之一的<破神之弓>。
『<破神之弓>转化开始!』
『第二圣遗物,活性率维持正常值!』
『<破神之弓>起动!』
<依柯维拉斯特>右腕的一部分突起、展开。
肩膀上,覆盖大型拟神装置的装甲打开,突出的拟神杖同时向后方弹起。
同时,手腕上装备的巨大齿轮状物体开始高速回旋。
从右腕上开始形成的半透明炮身。
用省吾熟悉的单位来形容,就是前端直径二米,全长二十米的这把武器,瞄准着撕开大气朝这里冲来的祸星,升起了炮口。
『瞄准调整术式展开!』
『反作用制作术式展开!』
省吾——<依柯维拉斯特>的眼中,只有那块陨星。
不需要关心细节的瞄准。微调整由姬巫女和<依柯维拉斯特>所搭载的奇迹术式的担当者负责。他只要盯住 眼前冲来的庞大物质的威胁就可以了。
(……给我碎!)
叫喊着,省吾在意识中按下了扳机。
『<破神之弓>——发射!』
光芒迸射。
不具备有序指向性——换言之,特化了『破坏』『混沌』,将存在律记述无效化的光条,吞噬了周围的物质,缠绕着闪电,伸延出去。
光芒——在下个瞬间就到达了目标陨星,爆炸。
『确认命中!』
荷杰妲带着喜悦的声音宣布。
大概是因为她确信,刚才的一周,粉碎了敌人的攻击吧。
可是——
『大质量飞来物体,还在接近中!』
『<破神之弓>的攻击,消灭了其质量的八层。剩余部分还在继续落下!』
就算只剩两层,但它原来的体积过于庞大。只要不是完全消失,就根本无法安心。
(可恶——!)
立即把炮身朝向飞来的陨星碎片。
(——唉?)
<依柯维拉斯特>手腕上的大炮,却沉默了。
(为什么?怎么不动了?)
『<破神之弓>的攻击力若是超过一定范围,就无法连续射击!』
荷杰妲说到。
『现在,正清理对光诱导回路!再次填充圣光,启动回路,还剩十秒——』
(快点、再快点!!)
『不需要刚才的威力——输出固定在四层,提高连射速度』
『了解!』
『剩余圣光,由迂回回路提供!』
『回路紧急接续完成!』
『<破神之弓>发射准备完成!』
(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一边咆哮着,一边朝着飞来的陨星碎片,发射<破神之弓>。
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尽可能地多消失落下的碎片。
¤
『代行者』们最希望得到的情报是<依柯维拉斯特>具备的力量——也就是奇迹术的最大输出是多少。
四号体消耗了自身的所有存在记述,特化了攻击力。
神发挥出最大力量,是在无法忍耐孤独,创造索仑的时候。奇迹之力在那时被最大限度的发挥。同样原因,拟神杖才会有,把『圣体』进行真空曝置的构造——这对于神之影『代行者』来说,也一样有效。
所以——『代行者』四号体将自己,置露于索仑外部的虚空之中,最高效地发动奇迹术,把自己特化为大质量攻击这种非常『容易测定』的攻击手段。
这种手段拥有真正的一击必杀的威力。
最后能够对<依柯维拉斯特>造成多少阻碍?这是最重要的调查项目。
无论是展开防御力场还是以热量或冲击波摧毁陨石……要将消耗了整整一位『代行者』,所制造的压倒性质量的威胁给无害化,需要有非常规的奇迹之力。
不过……做出亡命一击的『代行者』四号体自己,无法测定攻击结果,并做出报告。
所以……
在<依柯维拉斯特>头顶遥远的上空。
界面力场的另一头。
一边堵住四号体贯穿的大洞,『代行者』五号体观察着一切。
这样<依柯维拉斯特>的基本情报就凑齐了。
接下来,就只有动用剩余十二位『代行者』的力量,制作最有效的战术。
对于消亡的四号体,没有喜悦、悲叹、愤怒。
自存的诅咒集合体,悠然地离开了虚无的领域。
¤
『圣廊』内——五氏族会议室。
<莱纳凯特>最高意志决定机构的五位族长,围坐在圆桌周围。
虽然收到了已消灭第四个『代行者』的报告——但他们之间飘浮的空气绝不是欢迎英雄凯旋的喜悦之情。反而是一种沉闷的紧张感在最高权力者之间横亘。
“<依柯维拉斯特>怎么样了?”
“飞行船队正在回收”
涅罗回答了芭璐特的提问。
“没有明显的损伤。吉姆那卡斯几乎被毁灭——生存者仅有数百人”
“生存者由我们来处理”
芭璐特说到。
“可以作为灾民,转移到邻近的城市……不过在此之前,先用奇迹术处理他们的记忆。还有拉拜松的那件事,要是增加<依柯维拉斯特>的恶评,可就不好办了”
“这些就交给陆丝波利提家吧”
芭璐特点头说到。
“我们目前该考虑的最大问题是——这次『代行者』的异常行动”
“确实如此”
泰罗依德接口道:
“它们就像是在测试<依柯维拉斯特>的性能一样”
“不对……他们就是在测试”
芭璐特的话,让周围飘浮的空气更深重了。
“很明显,『代行者』们并没有把<依柯维拉斯特>视作单纯的『障碍』,而是作为『敌人』来对待,它们先谋后动”
“也就是说……下次,它们会用精心计算过的对<依柯维拉斯特>的战术或战略,来与我们对抗吧”
『代行者』们曾经吸取了拉拜松初战的教训后,采取了新战术——但这次可算是强行侦察、或示威侦察的行动,显然是在为以后做情报收集。
换言之……今后『代行者』全体的行动有改变的可能性。
“应该加快其他奇迹兵器的完成时间”
泰罗依德说。
“还有——关于救世主的问题”
塞布隆嘀咕着说到。
“救世主能有什么问题?”
帕洛玛兹浮现出淡淡的冷酷笑容。
“既然那个叫花梨的小丫头在我们手上,省吾·香芝就不可能对我出手。这次的出击就能证明”
在座的其他人,也受到过报告。据称:省吾曾一度拒绝坐上<依柯维拉斯特>,但在暗示了花梨是人质之后,乖乖回到了<依柯维拉斯特>的主控室。
不过——
“反过来说,也让救世主殿下自己明白了,我们绝不是他的友方”
如同喃喃自语般,塞布隆说到。
“…………”
对他的话,表情微微—动的,只有涅罗和芭璐特。而帕洛玛兹和泰罗依德却没一点兴趣的样子。身为权力者习惯站在众生之上的人,常常会把他人用单纯化的表格定义来理解,他们大概只把省吾当成容易操纵的小鬼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正确。
不过省吾在身为小鬼的同时,也是异世界人,<依柯维拉斯特>的重要部品。
无论是塞布隆、芭璐特、涅罗对此,都有各自的理解。
“关于奇迹兵器的开发,目前预算分配的程度——”
泰罗依德提出了新的议题。
“这太奇怪了,物资和人员都有限。玛布洛家太浪费了”
“研究开发,原本就是众多备选中,挑出有效之物的作业——”
继续着一层不变的小竞争的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
最高权力者的对话似乎还要持续一段并不算短暂的时间。
¤
梅璃尔她们到达现场的时候——省吾已经不在主控制室中了。
控制席上绑住他身体的数根皮带,依然绑着结。大概是汗水与呕吐物让他手腕从皮带中滑出。恢复自由的手腕将绑住他的其他皮带全部打开,最后从紧急舱口逃出来了吧。
<依柯维拉斯特>巨体的姿势,手足趴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恐怕是从那里攀过装甲上的接口和各种抓手处,爬下来的吧。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梅璃尔将回收作业交给其他人——自己寻找省吾。
随后——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梅璃尔!”
贝露迪雅喊到。
她手指的方向——就是省吾。
只见他杵在化为废墟的城市正中央。
半天之前还是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所在地,现在却看不见一丁半点的生命迹象。唯独静谧的毁灭,充满着这里——在看不见任何活物的风景之中,救世主形同枯槁般默然站着。
“省吾殿下!”
梅璃尔与贝露迪雅走了过去。
可是——明明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省吾也没有回头。
“省吾……殿下……?”
快步跑了过去——走到他跟前的梅璃尔语塞了。
她见到的是带着一脸憔悴到令人害怕的省吾。
短短不满一天的时间内,人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变化——他的表情让人不得不如此认识。不去管呕吐物发出的异臭和污秽,现在的他简直像是临死前的重病人一般。眼泪默默淌下,凹陷的脸颊憔悴不堪,大概是在解开皮带时划到了,手掌中血滴个不停。
“…………”
就连梅璃尔和贝露迪雅也无法出声。
接着——
“……啊”
终于缓过神来的省吾,看向了她们两人。
梅璃尔和贝露迪雅不禁绷紧了身体。
“来接我了吗?辛苦你们了”
爽朗地微笑的省吾。
犹如死者临终的笑容般凄惨。
“……那么……回去吧……”
说着省吾踏出一步……
“…………”
接着如同根木棒般摔倒。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梅璃尔与贝露迪雅跑了过去。听到她们的喊声,爱绯妮儿、荷杰妲、塞乃嘉也跑了过来。
梅璃尔毫不在意呕吐物的异味,抱起了省吾。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请振作点——”
“塞乃嘉!立即叫救护班来!!”
听到贝露迪雅的声音正赶过来的塞乃嘉停下脚步,举起拟神杖开始展开通信用奇迹术。
然后——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紧抱着晕厥过去的省吾,梅璃尔不停地呼喊。
她带着悲啼的声音——在黄昏色的废墟上久久回荡。
『ICONOCLAST! EPISODE03 The oppression 压抑』完
次回预告
无法忍受所面临的局面,省吾不顾一切地从<莱纳凯特>那里逃了出来。将他从徘徊彷徨、连语言都一窍不通的世界中,解救出来的人,是位带着温柔笑容的少女。然而命运的讽刺却连这微小的善意都不放过,继而化为残酷的事实——
次回『ICONOCLAST! EPISODE04 suicidal act 殉教』
——信者为所屠。
后记
某月某日。
大阪某处猫会馆(大量小猫代替女服务生来接待客人的乐园),面对刚出生三月有余的小猫,感到不好意思的业界人士数十名(包括已退隐泰斗)。
在他们之中还有——参加了设定考证与其他本书支援工作的照下土龙氏。
抚摸着小猫,土龙君说道:
“嗯,脊椎骨好软呀”
“……摸着猫说出这种感觉想的,你是头一个”
“啊呀,真是可爱呀”? 假惺惺地样子。
“说起来你的出道作品出版了呢”
“正想送您一本,我带来了哟” ? 缓缓取出精装本。
“哇,是精装本啊。好像是遥远国渡的人士。嗯,那我就收下了!那么这个就当成保存用。还有阅读用,装饰用,厕所用(?),共计三册,咱都会买的哟!”? 面对精装本,卑躬屈膝的原讲师。
“……请别这么说” ? 困扰的木讷原学生。
好了,就是这么回事。这便是「渎神之主」的第三本了。
接着前本,主人公继续遭到虐待,并且威力还在加大中。某前辈小说家曾经说过「所谓的小说,就是怎么将主人公逼入绝境,不断撞墙哟,搞他」,所以咱就不客气了。
不过肉体上,倒也没怎么受虐待。
『治愈』?那个,咱对宗教用语咱不是很熟的说? 假话。
这次的封面是贝露迪雅。
虽然不是规定每次都要换不同的姬巫女来当封面,嘛,好像自然而然就被编辑这么定了。说来,本作在直到因为人气过低而被腰斩,或是顺利出完为止,省吾有机会登上封面吗!?? 大概是不可能了。
贝露迪雅是笔者我很喜欢的角色,所以十分高兴能见到封面的完成。
说起来,由于各种原因。插画师由OKAMA变为了kyo。OKAMA笔下带有妖精感的姬巫女们固然很美,但kyo所绘的肉质感的姬巫女们也意外地很萌。特别是下一卷……嘿嘿嘿。
总之。
OKAMA先生,百忙之中,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
kyo先生,以后请多多指教。
那么——下卷再见!
二零零五年/五月/二十八日
BGM:『rise』(by origa & 菅野洋子)
译者语:
好了,难啃的第三本终于结束了。估计不少人都知道,第四本有肉戏。接下来的目标是年底前完成第四本。算是对得起自己年前说的,至少完成四本的承诺。
Clsxyz 2008.10.20
[ 本帖最后由 clsxyz 于 2008-10-26 09:12 编辑 ]
第三卷的后两章其实我译得还是挺快的,不过,中间被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打扰。结果整体时间就拖长了。。。两个月完成这本。。。叹,勉强能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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