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眠都]我的怪物眷族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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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怪物眷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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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暮眠都
插畫:ナポ
譯者:吳天立
圖源:kerorok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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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一天,某間高中的學生全部被傳送到異世界。在傳送過程獲得作弊級異能的學生們彼此爭戰,害真島孝弘身陷怪物肆虐的森林裡。
而救他脫離困境的,竟然是一隻史萊姆!?一一原來孝弘獲得的,是『能將怪物化為眷屬的能力』!
孝弘將史萊姆取名為莉莉,後來又讓另一具魔法人偶·籮茲加入隊伍。
但幾天後,他在森林裡發現校花·水島美穗的遣體,並看到莉莉吸收消化了她,擬態為她的外貌……
由勇猛的怪物們一同譜出的,異世界生存奇幻之作!

序章 某洞窟裡的事件
01 當學生來到異世界
02 第一號眷族
03 離開洞窟
04 小木屋裡的悲劇
05 靜夜裡的肌膚之親
06 遇上炎狼
07 傀儡的奉獻
08 森林裡的偶遇
09 森林裡的了斷
10 傀儡的擁抱
11 怪物
12 白蜘蛛的暴虐
13 攜手合作~莉莉的視點~
14 白蜘蛛的束縛
15 殊死戰
16 眷族的幸福
終章 主人的幸福
番外 心懷之物~莉莉的視點~


序章 某洞窟裡的事件
人類全都是混帳。
我蜷縮在洞窟深處,忍著痛楚無止息的煎熬……沒完沒了地埋怨著、詛咒著。
——或者說,也只能這麼做。
這副疲勞過度的身軀早已疲憊不堪到——連意識都無法順利傳達。
飢餓已久的胃像是要被胃酸蝕穿,暈眩戚震盪著腦袋裡的一切。
呼吸也既熾熱又不穩定。要是我真的得了什麼病的話,這下更是來日無多了。
不得不承認,我現在正陷於窮途末路的生死關頭。
……可惡、可惡!我竟然會在這種陌生的地方,一個人孤單等死。
我究竟是犯了什麼罪,非得落得這種下場?
不,不對。
我根本什麼也沒做。錯的是那些傢伙,我只不過是個受害者!
就這樣,我不斷怨天尤人著。
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恐怕無法維持住即將消逝的意識。
也許這份憎恨消失的瞬間,我也將從這世上消失吧。
但命運像是在嘲笑我的這些努力般,洞口處就在這時傳來聲響——某種東西拖行著,發出連靈魂都能削蝕般的不吉祥摩擦聲。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我在心中大吼大叫,但那聲音卻逐步逼近。
不行了,我再也逃不動了……
抱著絕望蜷曲的我,望著聲響傳來的方向。
在眼前的,是擁有半液態體組織,高度超過兩公尺的怪物。
「啊啊……」
怪物——這是人們對牠的稱呼,也是人類的天敵。
眼前這隻通稱為『史萊姆』的怪物明明沒有眼珠,卻還是找到了我……並以跟外觀毫不相稱的敏捷速度直逼而來。
我無路可逃了。或者該說,我早就累到站都站不起來。
「可惡——」
牠先用強烈的消化液吞噬了我癱軟的手臂,但肌膚受侵蝕的痛楚並未直達我精疲力竭的大腦,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麻痺與知覺喪失感。啊啊,看來我的生命就到此為止了吧。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這樣子!
「……誰來……救救我……」
撇下一句不爭氣的遺言,我就這麼捨棄了意識。
這是我對人性感到絕望後,第三天早上發生的事。


01 當學生來到異世界
我是真島孝弘。約一個月前——我就讀的OO縣立第二局級中學的學生與教職員,被集體傳送至異世界。
當時課正上到一半,一股暈眩感突然襲來,一回神大家已身在陌生景色裡了。四周蒼翠的森林、潮溼的空氣,此處顯然不屬於現代的日本。
突然被扔進這從未見過的地方,我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只能茫然而立。
終於有幾個老師與學生挺身統整秩序,帶領起鬧哄哄的眾人。
不久,其中一個老師說要去探勘周遭,進入了森林裡。這堪稱英雄行徑,我想他一定是位擁有責任感的好老師。可惜他教的不是我們這年級,因此我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但素昧平生的他——隨後發出了臨終時的慘叫。
我們瑟縮著身子,血液彷彿凝結……面前赫然出現一隻身長超過五公尺、直立步行的蜥蜴型怪物——就像是跨出遊戲世界,來到現實的龍。
牠巨大厚實的上下顎,正叼著那位前往探勘老師的屍體。
那無力下垂的手臂,以及滴滴落下的鮮血,讓學生們陷入恐慌。
在一片混亂裡,我被撞倒在地,遭人群不停踐踏,像是被輾過的青蛙般發出哀號。當時沒身受重傷,想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此時同樣幸運的是,龍現身的地方離我較遠。而其他運氣不如我的學生,隨後接二連三遭龍給吞食。
我沒記錯的話,這男學生應該是第三個被龍盯上的人——他被追上身陷危機,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我由於摔得很重無法逃命,因此目擊到接下來的一切。
害怕到軟了腿的他,眼看就要被龍的利齒給啃斷上半身。
「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想,當時他的腦袋應該一片空白。
男學生竭盡一切所能,奮力振臂試圖抵抗。
他的動作疾如迅雷,力道也沉重得難以想像。
—下個瞬間,龍的巨大頭顱化為肉屑碎裂四散。
那光景實在太過離奇,而最驚訝的,恐怕正是那位殺了龍的學生。
就這樣,我們捱過了頭一個降臨的威脅。
利用我們所獲得的——這作弊般的力量。

◆ ◆ ◆

不知各位是否曾讀過……以傳送到異世界為題材的故事?
我自己的話很遺憾,從來沒看過那方面的作品。
根據一名與我要好的宅男朋友說法,現代日本的學生突然被傳送到奇幻世界的題材,似乎擁有不少年輕的愛好者。但為何這樣的題材會那麼紅呢?我聽到時,完全無法理解。
畢竟各位想想——居住在現代日本,過慣太平生活的我們只是毫無力量的學生。一旦落入劍與魔法的世界,就只能成為被獵殺的對象。頂多就是偷偷摸摸地苟延殘喘掙扎求生,這樣根本成不了一篇故事。
而解答我這番疑問的,正是所謂作弊能力的概念。
所謂的作弊,指的本來是欺瞞手段。最近則又引申為網路遊戲等方面的用語,指利用外掛程式來達成本來不可能辦到的遊戲操作。
據說來到異世界的人獲得異常強大的力量,已經是異世界轉生、傳送類故事的必備劇情,而得到的力量似乎就被稱為『作弊能力』。的確,這譬喻確實是貼切又傳神。
但話雖如此,朋友那套「既然來到異世界當然會獲得作弊能力」的思維,我倒是無法苟同就是了。
總之不管怎樣……如今來到這異世界的我們,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是不爭的事實。有些人能徒手粉碎地面,有些人則能使用怎麼看都像是魔法的力量。而最神奇的是——這些人自然而然就知道如何使用能力,就像是呼吸空氣那般得心應手。
  關於這現象,我們也不加斟酌……直接就稱為『作弊能力』。
有了作弊能力,讓我們原先只能慘遭怪物蹂躪的異世界生活變得輕鬆許多。不但建立了臨時住所、擊敗怪物掃除威脅,甚至以牠們為食,勉強活了下來。
話雖如此,作弊能力並不是人人都具備的——僅約300人擁有能力,佔了全體的三成。這些人負責狩獵與保衛住所,自然而然形成了小團體。由於他們主要都到森林裡進行探索,因此大家稱他們為『探索隊』。
而沒有作弊能力的人們則在探索隊的保護下,留下來建造臨時住所,因此被稱作『留守組』。至於分工合作下建立起來的住所,則被稱為『營地』。另外我因為沒有作弊能力,被分在留守組,而告訴我何謂作弊能力的朋友也跟我在同一組。之所以會出現有無能力的差異,也許是有什麼理由吧?只可惜我並不曉得那原因是什麼。
說得確切些,其實其他700名學生裡,有些人的體能之類略有提升。但相較於作弊能力,那改變太過微不足道。至於我自己,其實也覺得身體有些異樣感。但實在很輕微……甚至輕微到讓我無法分辨是不是壓力所帶來的錯覺。
又過了一星期,被傳送到異世界的我們又陸續犧牲了幾人,才終於換得安定的生活。而由部分學生集結而成的統治組織,也逐漸起了作用。畢竟勢必要有些人負責統領——這將近1000名的學生。
至此,我們終於得到安全無虞的生活。
而我們接下來關心的是——這世界究竟怎麼回事。
事到如今,早已沒人認為這裡是原先的世界。只要拜託能使用魔法的人傳授,甚至連沒有作弊能力的人都學得會魔法……話雖如此,有機會學習魔法的,也只有其他的作弊能力者。因為探索隊不同於我們這些伐木蓋屋的留守組,是得為全體的生活戰鬥的人。
總而言之,我們努力摸索有關這世界的一切。
這世界有沒有其他人類?要是有的話,又該如何才能見到他們?
之後,成立了第一次遠征隊——他們的目標是離開森林,嘗試接觸也許存在的人類社會。如今回想起來,那名稱實在極度諷刺……因為永遠不會再派出第二次遠征隊了。
作為我們臨時住處的營地,就在遠征隊出發一星期後宣告毀滅。
原因則是……有部分作弊能力者發動叛變。
在這不存在法律的異世界森林裡,要學生維持道德倫理觀是很困難的——特別是當他們握有作弊能力這樣東西的時候。
擁有力量使人瘋狂,年輕氣盛讓人誤入歧途。有志者齊聚的第一次遠征隊一啟程,叛亂團體便趁他們不在時發動叛變,跟試圖維持治安的學生們進行了一場激鬥。
所謂的作弊能力,可是一股能輕易殺死龍的力量。一旦跟擁有這般力量的人開打,沒有任何能力的學生們當然只有逃竄的份。
而若逃離他們就沒事的話也就罷了,偏偏失去理性的並不只是某部分作弊能力者,有些一般學生也跟著犯下惡行。
在混亂當中,我遭到同屬留守組學生們的暴行——我錯就錯在運氣欠佳被他們找上。除了我以外還有好幾人,成為了這場騷動的犧牲品。
見到我被痛揍一頓,卻沒有任何人為我挺身而出。因為大家光是活下去就很吃力,根本沒心思多管閒事。
我雖然理智能夠理解,情緒上卻無法接受。
他們看到好幾名學生對我施暴,卻視若無睹紛紛走避。這份冷漠,一寸寸逐漸撕裂了我的心。
我如今還能留下一條命,完全只是好運使然。當時一旁正好有作弊能力者開戰,流彈波及過來,把對我施暴的學生們全化為灰燼,倒下的我反倒逃過一劫。
抱傷逃出營地的我,在森林裡徘徊了好幾天。
直到今天早上,才終於找到一個看似安全的洞窟,於是姑且躲進裡頭。
但接下來我已無計可施——畢竟洞窟外可是不知藏著什麼怪物的異世界森林,我這沒有作弊能力、無法戰鬥的人一旦進了洞窟,這下再也別想離開了。
要是真想活下去的話,其實在逃離營地前即使冒著風險,也該先找個值得信賴的人同行才對,然而當時場面實在混亂到讓我無法那樣做。不對,就算不是處於那種詭譎多變的情勢,我想我應該也無法採取那樣的行動。
因為,我再也不相信人類了。
人類全都是垃圾。
這個根深蒂固的想法,也許算是我落入異世界後唯一的收穫。
也或許……我只是喪失了某種生而為人的寶貴信念罷了。
不過不管怎樣,既然都一腳踏進棺材,這一切也已不重要了。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28 编辑


02 第一號眷族
  「……沒錯,人類全都是垃圾!」
  我被自己的聲音驚醒。
  四下陰暗,我似乎是在一個小洞窟裡。
  我睡前到底做了什麼——雖然醒來了,卻想不起發生的一切。
  搗著昏沉的腦袋撐起身子後,我才終於發現——這洞窟裡不只我一個人在。
  「嗚、嗚哇啊啊!?」
  一旁不遠處,有一隻我們稱為史萊姆的怪物。
  「……啊啊!?」
  至此,我終於想起了一切,不禁發出短促而丟臉的慘叫聲,蹲起身子抱著頭。
  不用說,這反射性的防禦動作毫無意義。我只能緊緊閉著眼,等待自己即將到來的末日。
  「……?」
  數秒後,我悄悄睜開眼。因為即使等了又等,史萊姆卻遲遲未向我展開攻擊。
  那隻史萊姆不知為何,靜靜佇留在原地。牠不可能沒注意到我,但就是沒發動任何攻勢。
  「怎麼會……」
 
我邊說邊放下抱著頭的手,這才發現另一件重要的事。
「……我的手臂還在?」
若我記憶無誤的話,在昏倒前那一刻,我一隻手已被眼前的史萊姆吞沒並消化掉了。照理說我此時應該身受重傷,就算失去一條手臂也不奇怪。
但我的手竟然還在,而且活動起來隨心所欲、毫髮無傷。
是的,毫髮無傷。
我非但沒被牠傷害,就連先前披荊斬棘逃命時所受的小傷口也都消失了。
不僅限於手臂,就連全身上下原本隱隱作痛的傷口也悉數痊癒。
「怎麼會……」
而史萊姆就像是要回答我的疑問一般,慢慢向我接近。
不知為何,我就是隱約曉得牠沒有敵意。
……不知道為什麼,那想法正逐漸轉為肯定。
畢竟要是這史萊姆想吃我,在我失去意識時就該把我消化光了——我心中雖然出現這樣的想法,但卻不是我判斷眼前史萊姆沒有敵意的最大依據。
我是以更深層的本能,確定牠並不是敵人。
「嗯?」
正當我納悶於自己那莫名的把握時,史萊姆往我伸出了幾根觸手。
那觸手碰到了我的膝蓋,傳來比想像更加滑溜的質戚,以及些微的痛楚。看來我剛才慌慌張張抱頭縮身時,不小心擦傷了膝蓋。
此時輕拂我膝蓋的觸手,尖端發出些微白光。
「!?」
白光描繪出複雜的幾何圖形。經歷了一個月以來的異世界生活,我知道這叫做『魔法陣』,也看過作弊能力者使用它。
魔法陣的顏色象徵屬性,而白色代表光屬性,適合用來驅魔與治癒。觸手收回時,我的傷口已然完全康復。到了這個地步,就連我也能大致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難不成……是你救了我?」
對方沒有回應。當然了——畢竟「對方」可是隻怪物。
但我不管怎麼想,都覺得牠是我的同伴,心中再次萌生出莫名的把握。我不需要明確的理由,但就是有辦法明白,牠沒有任何敵意。
得到這麼多提示後,我的理性這才終於掌握到眼前的事態。
「……喔,原來如此。」
這句自言自語像是呼吸般流洩而出。
「這就是我的作弊能力啊?」
傳送到異世界的這1000人裡,覺醒而獲得作弊能力的共有300人左右。我一直在思考為何會產生這樣的差異,如今才發現自己的思考方向一開始就是錯的。
——剩下的700名學生並不是沒有能力,只是還沒察覺罷了。比方說這項『把怪物變成眷族的能力』要是身處安全地區的話,永遠也不會發現。
「……好極了。」
這是專屬於我的,在這世界裡活下去所必備的力量。
我不相信人類,也不可能再相信了……相信他們只會遭到出賣。我永遠忘不了昔日同學,打斷我的肋骨並嘲笑著我的那一幕。
一個人活下去——我體內甦醒的力量,就是為此而生的。
說來也奇怪,我明明不相信人類,卻能毫無排斥地接納怪物作為眷族,我的本能就是明白沒問題。
這話聽起來顯然不對勁,但對現在的我來說,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謝謝你治癒了我的傷。」
我摸摸史萊姆的身體,指尖傳來牠體表光滑舒適的觸感。
「……接下來要一起行動的話,得先幫你取個名字才行。」
沒稱呼可喊的話實在是很不方便。
我看著牠活像顆果凍的身體,即興想出了一個名字。
「好,以後妳就叫莉莉吧!」
之所以會幫牠取了女性的名字,就只是憑感覺罷了。正常來看,給一隻連有沒有性別可言都不確定的生物取個女性的名字,實在是怪事一樁。
但搞不好牠真的是母的,我由作弊能力察覺到「她」的性別,才靈光一現取了這個名字。
「今後多指教了。請把妳的力量借給我,讓我能繼續活下去。」
明明不相信人類的我,卻對怪物說這種話……也許身為人類的某些重要部分早已崩壞了吧。
但也無所謂——只要能活下去,怎樣我都不在乎。
就這樣,我獲得了新的助力。


03 離開洞窟
獲得新的力量雖然是好事,但我不能不回頭面對眼前依舊嚴苛的現實。
我已經有三天沒吃什麼東西了。傷勢痊癒雖然令我高興,但這樣下去,也只不過是拉長等死的時間罷了。
「喂,莉莉,我需要水跟食物,妳有什麼辦法弄到嗎?」
聽了我的問題,莉莉以象徵著『可』的意念回應我。
……原來如此。看來這似乎是種念力,還挺方便的。我倆好像已經建立起——某種精神層面的『聯繫』。
總之,水跟食物的問題大概解決了。我本來並不期待她對我打算坐享其成的提問,丟出什麼正面回應,因此這真是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那麼,妳能立刻幫我準備嗎?」
於是我喜孜孜地提出要求,這次她則傳來『是』的意念。
並伸出了一隻尖端閃耀水色光芒的觸手。
「咦?」
接著,水屬性魔法一啟動,從我頭上潑下大量憑空而生的水。
「……」
響起了液體落地的水花聲。明明身在洞窟裡,我卻像是剛淋過雨的落湯雞,任由水滴自瀏海滴落,呆立在原地。
莉莉搖晃著半液態的身軀,模樣看似有些得意。
「好吧,莉莉,妳表現得很出色。」
——她的確是毋庸置疑地優秀。
只不過,我們可能得先花些時間認識彼此。
我想得從教導她,人類無法從頭頂攝取水分開始……

◆ ◆ ◆

「哈啾!」
我在火堆旁邊暖著身子,邊啃著整隻的串烤蜥蜴。
而蒐集枯木柴薪,為我獵來好幾條蜥蜴的出色夥伴,正在一旁負責守衛。
如今被水淋溼的制服外套就快乾了,肚子也填飽了,水則是多到隨時淋浴也沒問題。那麼接下來,我得準備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首先,該做什麼好呢。」
念念有詞的我想到的頭一件事,是先確保自身安全。
目前的環境裡,我的假想敵除了怪物之外,還有一同來到異世界的其他學生。
莉莉是個出色的同伴,能使用魔法這點更是不無小補。她最拿手的似乎只有水與風系魔法,但能使用魔法的史萊姆基本上就已經是超常現象了,我以前可沒聽說過有這種事。
但隨後經歷一番問答,我才知道莉莉其實並不是多厲害的怪物。若只以戰鬥能力排名的話,她在這森林裡的名次幾乎墊底。
話雖如此,那並不代表她只是單純的蝦兵蟹將。
透過聯繫,我得知她(為省麻煩,我直接把她當作女生了)若由特性來分類,或許可稱作『擬態史萊姆』。
她與眾不同之處,在於身懷的擬態能力。
簡單來說,莉莉能夠變身成自己吃過的東西。
當我問她有什麼能力時,目睹她直接變身成蜥蜴的場面,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因為擁有這種特殊能力,她的戰鬥能力相對便不高。
莉莉她確實出色,只是要想運用其優勢的話,得花點心思才行。
只要能吞下戰鬥能力強大的怪物,她就能透過擬態而變得更強;可是要想這麼做,就得先打敗那強大的怪物不可……真是一道兩相矛盾的難題。
但那指的是她成為我眷族之前的事——如今有我在,方法自然也多得是。
「好,莉莉!接下來我要開始蒐集眷族了,妳也來幫助我吧。」
增加眷族並充實戰力——我打算先以此為目標。
若只有莉莉一隻的話,她就得邊保護我邊戰鬥。而要是有了其他眷族隨行,就能讓其中一方專職護衛。戰力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愈多愈好,更重要的是——只要能合力打倒更強的怪物並吞噬,就能直接讓莉莉強化。除此之外,為了接下來的路,增加眷族同樣有其意義在。
之所以會這麼想,正是因為我擁有的『讓怪物成為眷族』的力量(簡單說就是『馴服怪物』)在戰鬥方面,比不上其他的作弊能力者。
營地那些探索隊,可是輕鬆就能擺平森林裡的怪物。既然我的戰鬥能力端看所擁有的怪物決定,與其他作弊能力者交手勢必屈居下風。我只能以量取勝,因此非得努力蒐集眷族不可。
我也很擔心『馴怪』是否真能順利……但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別擔心,一定能成功的。」
大概是感覺到我內心的不安,莉莉那超過兩公尺的巨軀湊了過來,我摸摸她那光滑的體表。
暖洋洋的心情充滿胸臆,讓我覺得自己並不孤單。
這是人類無法帶給我的感覺。
一旦面臨非常狀況時,誰也不曉得那些傢伙肚子裡會懷什麼鬼胎。
「看來接下來得先低調潛伏一陣子了。」
我享受著莉莉那一身舒適的彈性,獨自念念有詞。
要逃竄躲藏也無所謂,但首先得先養精蓄銳。
「只是唯一的問題在於……我遇上怪物的話,還沒把握是否能啟動作弊能力啊。」
探索隊那些擁有作弊能力的人,當初全都是自然而然理解了自己所擁有的力量。關於這點,我也跟他們一樣,一點都不擔心成為我眷族的莉莉。
但這樣的我,卻沒把握是否能夠馴服接下來過到的怪物——這也就代表了馴服這件事能否成功,完全是個未知數。
「話雖如此,老是窩在這洞穴裡也不是辦法。」
  接下來,我得做些積極行動才行。

◆ ◆ ◆

 帶著莉莉一踏出洞窟,一股樹木與泥土的氣味頓時撲鼻而來。
 這是聞了一整個月的熟悉味道,也是我遺忘了好幾天的味道——之前遭人施暴毆打時,鼻血的血塊堵住了鼻子,害我嗅覺失靈了好一陣子。
我開始探索周遭,發現自己這些日子所待的洞窟,原來位在某個小山丘的山腰處。周遭草木繁茂、視野不佳,或者換個說法——頗為隱密。看來我可以將那地方設為據點,繼續待個好一陣子。
「……有了。」
探索了約莫一小時後,我們過上了怪物。
一具木製的等身大人偶在森林裡徘徊。那是這森林裡最常見的怪物,我們之前稱其為『魔法傀儡』。
就跟莉莉是能夠擬態的史萊姆一樣,魔法傀儡也擁有身為怪物的特性——那或許可以稱作『魔法道具製作能力』。它們身上裝備著木製的武器防具,而那些全都以魔法強化過,甚至比鐵製品還要堅固。
而那些武器防具,其實也是探索隊作弊能力者的主要武裝。
在森林裡邊探索邊與怪物交手的他們最頭疼的,就是武器防具的入手途徑。他們不願老是赤手空拳對付怪物,卻又苦於無處可獲得裝備。
——但魔法傀儡卻是個例外。只要順利打倒的話,就能取得它們所使用的武器。也因此,後來大家為了搜刮武器防具,幾乎把營地周遭的魔法傀儡獵捕一空。而眼前這一隻,恐怕是少數的漏網之魚。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拍了拍身旁莉莉富有彈力的身軀。
「這下子武器就有著落了。」
這具魔法傀儡身上裝備著長矛與圓盾。我雖不曉得莉莉有沒辦法使用那些,不過道具類的東西,向來都是愈多愈好。
除了道具以外,另一個問題則是——我能否將它納為眷族?但這只有試過才知道。因此以防萬一,我決定先以交戰為前提來採取行動,繞到魔法傀儡的行進方向。
這次我們早一步發現它,算是很幸運的。這麼一來,就算對方無法成為眷族,我們也能有所準備,不至於突然遭受反擊。
既然有戰鬥的可能,也許我們該制定縝密的計畫再行動。然而我一來並無那種才智,二來不知該說幸或不幸——擁有的同伴及手段也少到擬不了任何作戰計畫。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放手一搏了。
我緊咬牙關,壓抑內心恐懼。
——行動開始!
「喂,那邊那個!給我看過來!」
我從藏身處跳了出來,大聲嚷嚷吸引其注意。
於是它——魔法傀儡面向了我這兒。
「——!」
不行——我瞬間開了竅,聽見直覺告訴我『這傢伙不會聽話的』。也就是說,它是我們的敵人。
下一秒,魔法傀儡往我們這兒狂奔而來。
「嗚……」
糟了……正面交手絕對打不贏的敵人,挾著恐怖急遽逼近。
但我咬緊牙關忍下了恐懼。帶領我堅持下去的這股力量,也許正是人們所謂的信賴。
「莉莉,上吧!」
疾馳的魔法傀儡,被一旁射來的水彈給擊穿。
木片碎散,傀儡的單隻斷臂飛向半空。
射出水彈的灌木叢裡,出現了莉莉的巨大軀體。
莉莉雖然屬於動作不太迅速的史萊姆系怪物,要攻擊因奇襲而停滯的怪物倒還不成問題。她半液態的軀體壓上魔法傀儡,把它那受損的木製身軀輾得嘰嘎作響。
「很好,搞定了!」
我發出勢在必得的歡呼——然而,事情並不如我所想的那般順利。
魔法傀儡手上那根受了攻擊卻沒鬆手的矛,剌進了莉莉的身體裡。
「啊啊!?」
噗滋一聲,矛尖扎進她透明的身體,體液噴濺出來。莉莉的痛楚透過聯繫挑動著我的意識,留下某種不舒服的感覺。
「莉莉!」
隨後,矛尖二度、三度刺進莉莉的軀體。壓制敵人的她,此刻似乎無法施展魔法,只能承受對方的一再攻擊,體液也一次次濺溼了地面。
看來莉莉終究不是戰鬥型的怪物。她的觸手纏上傀儡的手臂試圖阻撓,但卻沒能壓下矛尖的一再刺擊。
雖然魔法傀儡的木製軀體受到消化液的侵蝕,最初一擊造成的龜裂也因為巨軀的重量而逐漸擴大。但是再這樣下去,恐怕莉莉會先支撐不住。
見到這一幕,我無法視若無睹。
「臭小子,還不快點乖乖就範!」
我咆哮一聲,衝向纏鬥的兩頭怪物。
莉莉是唯一的戰力,也是我存活的希望,要是此刻失去她,接下來將走投無路——而且不只如此,除了將她視為戰力的理性判斷外,我心中更是單純害怕失去她。
我受夠孤零零的了。
我不要再孤獨下去了。
莉莉是我在即將隨著絕望閉幕的人生裡,遇見的最後希望。
因此就算自己得冒著生命危險,我也不能失去她。
「唔喔喔喔!」
我使盡吃奶的力氣,死命握住傷著莉莉的那根矛。
莉莉的力量,配上我那微不足道的臂力,矛這才終於停下動作。
要是之前沒先聲奪人打斷它一隻手的話,我們也許已經完蛋了。
我們的運氣還沒用完,而這次的好運是否能帶領我們邁向未來,就端看我倆的表現了。
「混帳,混帳……去死,去死,去死!」
我卯起來不斷踢著魔法傀儡的頭部,但它看起來一點也沒受傷。可惡,看來我頂多就只能幫忙從旁阻撓嗎?
莉莉的攻擊確實奏效了,只要能繼續僵持,勝利將屬於我們。但問題在於——這樣的均衡能夠維持到何時。
我拚命甩開腦海浮現的悲觀思考。我們一定行,一定能贏的!儘管莉莉的臂力沒有預期那樣強大,但我們這方依舊佔上風。
現在可是生死交關,我們只要齊心合力打倒眼前的敵人,接下來……
「……啊。」
我的思緒隨著傳來的枝條折斷聲而停滯。
在林立的樹木之間,出現了新的一具魔法傀儡。
新來的這具魔法傀儡配著斧與盾等戰士風格的裝備,它不帶口鼻的平坦木臉,面向正在纏鬥的我們這方向。
「不會吧……」
我不禁嘶聲道。這傢伙來得真不是時候……我知道自己運氣挺背的,但這也未免太扯了。現在的我們,可沒餘力能對付這新來的傢伙。
莉莉現在正忙著壓制對手而分身乏術,但我就算鬆開手裡的矛去對付新敵人,恐怕也拖延不了太長的時間。
那麼該逃命嗎?這恐怕也有困難。莉莉的速度不快,而我也是半斤八兩,不可能甩得掉怪物。
怎麼辦?現在該如何是好……?
我還在想著答案時,遠在十公尺外的那具新魔法傀儡已拔腿奔來,速度比我們壓制住的這隻快上許多,眨眼間已來到面前。
「莉莉!迎擊!」
聽了我的指示,莉莉騰出部分觸手伸向新敵人。
由結果來看,我下錯了一步棋。
「唔、唔喔!?」
原本被壓制在地的魔法傀儡趁著力道減緩甩開觸手,拔出了莉莉體內的矛。而抓著矛沒放手的我則被拖了過去,仰面摔在地上。
「……!」
一睜開不由自主閉上的眼,木製矛尖正直指眼前。
跨到我身上的魔法傀儡,用它平坦的臉由上而下睥睨著我。
隨後,矛尖落下。
莉莉的觸手纏上矛柄試圖阻攔它,但這顯然……來不……!?
—隨著轟然巨響,木屑飛散,它的頭部頓時支離破碎。
碎片紛紛落到地上,一條生命於是殯落。
戰鬥的喧囂散去,森林重回原先的靜寂。
「……怎、怎麼、回事?」
我看到插在右臉旁不到幾公分處地面的銳矛,不禁直冒冷汗。我試著用空轉的腦袋理解剛剛見到的景象——單手持矛跨到我身上的魔法傀儡,腦袋瞬間粉碎的驚人一幕。
我知道,似乎有什麼東西飛了過來。
但,也就只知道這些。
東西受重壓的劈啪斷裂聲自一旁傳來。
我轉往聲音的來向,看到一把巨大戰斧,嵌進叢林的其中一棵樹幹。
被砍斷一半的樹木,發出撼人的聲浪轟然倒下。
「……」
我手撐著潮溼的地面挺起上半身,白光隨即圍繞住我的身體,跌倒時受的小傷也逐漸癒合——原來是莉莉的治癒魔法。我雖然覺得她現在應該先治療自己而不是我……不過這種事,等晚點再教育她就好。
我的目光挪向周遭。
一旁除了莉莉,還有另一隻怪物。拿著盾與斧的那隻新出現的魔法傀儡,如今畢恭畢敬地以單膝跪地。好吧,它現在手上已經沒有戰斧了。
「……拜託別嚇我啊。」
我嘟噥了句,隨後便感應到魔法傀儡傳來的困惑。
這樣的聯繫感,就跟我和莉莉之間的一模一樣。
若這是眷族間的共通現象……那麼看來我只要看過一眼,就能知道對方是否能成為眷族,前提是我在那當下得保持冷靜。
這資訊堪稱這次戰鬥的一大收穫——雖然並不是最主要的戰果。
緊張感一舒緩下來,我便直接癱躺到地面上。
看樣子,我姑且是熬過了這第一關。
不但如此,還獲得了值得信賴的新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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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小木屋裡的悲劇
好吧,我總不能就在這兒一直躺下去。
這一陣戰鬥的騷動聲應該傳得挺遠的,搞不好已經有怪物或學生注意到我們,接下來得趕緊離開現場才行。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洞窟裡。這次的戰利品共有一把施了魔法的木矛、關於馴怪的些許資訊,以及新的同伴。
「那麼以後妳就叫蘿茲吧,今後請多指教了。」
魔法傀儡——※蘿茲恭敬行了個禮。莉莉在英文裡是百合花的意思,因此我也同樣替第二個同伴取了花的名字。(編註:莉莉Lily是百合花,蘿茲Rose為玫瑰之意。)
而蘿茲跟莉莉一樣,木製傀儡也屬於沒有性別之分的怪物。但我仍然憑直覺幫她取了女性的名字,這點也跟莉莉當時一樣……不過無所謂啦,反正名字只有我會喊,當事人沒意見就好了。
我可不希望今天再碰上第二次生死關頭,因此決定剩下的時間待在洞窟裡休息,並且把戰鬥時受了傷的莉莉留在身旁,讓蘿茲去洞窟外弄點食物。
我把莉莉的巨軀當成沙發躺,打盹了好一會兒,蘿茲不久就回來了。她的動作比起莉莉更加敏捷,不過相對的無法使用魔法。
田鼠、蜥蜴、松鼠。
大概由於用的是戰斧,蘿茲獵來的小動物全都被劈成兩半且血肉模糊。不過只要能夠用來果腹,她拿什麼我都照單全收。
那些獵來的肉,我全用火堆烤來吃了。其實味道算不上可口,但這種情況下光是能填飽肚子,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要是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吃得更飽一些。但這附近並沒有什麼大型動物棲息——原因可能是因為有怪物出沒,把牠們全都吃光了。
我在營地時曾經聽說,怪物和一般動物的差異在於『魔力的有無』。我雖然不曉得如何憑感覺判斷『魔力的有無』,但似乎只要學了魔法,就能或多或少分辨得出。
而擁有魔力與否,所帶來的力量落差是絕對性的,簡單用下面這句話做個比喻:『即使是高過三公尺的巨熊,也不可能打得贏僅五公分長的老鼠怪物。』。
由這點來看,這森林或許很不適合塊頭大的動物生存。
另外這所謂的魔力,據說裡頭其實就存在著靈魂。
據說只要打倒怪物,就能從其身上獲得些微魔力。而擁有大量魔力的怪物雖然強大,打倒時獲得的魔力量也會相對更多。事實上,探索隊的作弊能力者全都透過不停打倒怪物而變得愈來愈強,因此本來甚至計畫讓沒有作弊能力的人接受他們的輔助,打倒怪物以獲得自衛的力量。但還未能實踐,營地就先被夷平了。
總之我想說的是——來到森林裡尋覓怪物不單只是為了增加眷族,就算只與怪物交手,對戰力提升也同樣有幫助。不過要是因此被殺,可就前功盡棄,因此我們得先盡可能確保自身安全。像今天那樣鋌而走險的情況,我希望永遠別再有第二次了。
「好,也差不多該睡了。」
肚皮一填飽,睡意隨後襲來。既然緊繃的精神需要休息,雖然時候還早,不如就先睡覺吧。既然如今有了夥伴在身旁,我總算能安下心,好好睡個一覺……

◆ ◆ ◆

在那之後又過了好幾天,我們依舊以洞窟為據點活動。
如今我們的生活已安定下來,不但沒有生命威脅,食物來源也能確保無虞,甚至還能製成肉乾以備不時之需。整體處境相較於前幾天,可說是有天壤之別。
莉莉目前不在洞窟裡,因為我派她去調查附近地區。
之所以單獨留下蘿茲,是因為她有其他事得做。
「嗯,還不錯。」
接下蘿茲恭敬呈上來的木盾,我點了個頭。
這面大盾比蘿茲裝備的還要更巨大,甚至能遮住我的半個身體。但因為是厚度輕薄的木製品,連我也能輕鬆拿動。而這樣的東西強度卻能勝過鋼鐵,不禁讓我深切體認到——魔法真是犯規的東西。
這麼大的尺寸在實戰上其實很不好搭配施展,但憑我的戰鬥天分,一跟敵人對打就只有吃癟的份……因此只要能當我護身的城牆,其他缺點倒也無所謂了。
總之,這就是請蘿茲為我新打造的防具。
魔法傀儡擁有『魔法道具製作能力』,而成為我眷族的蘿茲當然也不例外,打造出的道具也全都附上了魔法效果。剛剛看她以戰斧豪邁地劈倒樹木,隨後便拿出工藝用的魔法短刀,得心應手地造起防具。
除了盾牌,她已經造好了胸甲與保護下半身的護具。在制服外套上頭套著這玩意兒其實還挺蠢的,但我現在畢竟沒有顧及打扮的餘力。
「謝謝妳,那麼請繼續製作防具吧。」
聽了我的道謝,蘿茲開心的意念傳來,垂下頭表現出謙虛的樣子。
她現在身上除了斧與盾,沒有其他裝備。因此我接下來打算請她為我再做一套備用防具,並且先由她穿在身上。
回身一看,視野裡的莉莉如今就跟蘿茲一樣,呈現魔法傀儡的外貌。
其實我讓莉莉吃了前幾天打倒的魔法傀儡殘骸,於是她透過擬態史萊姆的擬態能力,化身為魔法傀儡的外表。她即使變了身,同樣能使用魔法,加上這下也能裝備兵器。於是我將上次打倒那具魔法傀儡的長矛交給她作為裝備,使她戰力大幅提升。
唯一可惜的是,她製作武器防具的能力似乎遠遠比不上本尊。不過嘛,反正也沒必要讓她搶蘿茲的工作,因此我才會派她去探勘環境。
「嗯?莉莉,怎麼了?」
我納悶地瞧著她,因為透過心靈聯繫,我感應到她帶著某種難以啟齒的氛圍。
「妳是不是看到了些什麼?」
隨後傳來了一道肯定的意念。看來莉莉剛剛探查周邊時,似乎發現了什麼東西。
不過我並不知道那東西確切是什麼。透過聯繫的意念溝通,就只能含糊傳遞彼此的情感與意圖,無法像對話那樣大量交流資訊。
「好吧,我們出發去看看。蘿茲,幫我準備一下。」
於是我們穿上目前擁有的所有裝備,離開了洞窟。

◆ ◆ ◆

我踏出好幾天不曾離開的洞窟,在莉莉的帶領下,來到了她所指的地方。
而在那裡的,是一名穿著和我一樣的制服,落入異世界的學生身影。
我事前交代過莉莉,要她一旦發現學生,就立刻向我報告,而莉莉也非常盡責。
總之,這人算是幾天前營地瓦解後到現在,我第一個遇到的學生。
雖然,她是具已經斷了氣的冰冷屍體。
「……是水島美穗啊。」
這位我算是認識的女生,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森林裡。
我一時不知如何面對認識的人已死的事實,等回過种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緊咬著下唇。
水島美穗是個五官端正、人人公認的美女。跟我同樣是二年級,在校內參加的是管樂社。她留著一頭明亮亞麻色及盾長髮,和那開朗個性相得益彰。
既然屍體留在這兒沒被怪物吃掉……代表她才剛死不久,而且死因不是被怪物殺害。
魅力十足的她,以及道德淪喪的男學生們——這樣的組合會發生什麼事,應該也用不著我再多說了。她用暗藏的利刃刺向自己的咽喉,那施力過度而僵硬的手臂,依舊緊握著那沾滿自己鮮血的小刀。
水島美穗端正的五官,赤裸裸地爬滿她的絕望。
——謝謝你,真島同學。要搬重物時,還是男生比較可靠呢!
——抱歉啊,跟我這種人一起做事,妳應該也很悶吧。
——不會呀,我不這麼想喔!真島同學你並不是悶,而是太認真了,而我也因此才得到幫手,這樣不是很好嗎?
水島美穗是營地留守組的一員,我來到這世界後只有在蓋營地時跟她交談過一次,當時很驚訝她竟然連我這麼不起眼的學生名字都記得。
當時她還對我展現開朗的笑容——直到幾天前,她都還是笑著的。
「莉莉。」
我以不帶感情的口吻下達命令。
「吃了她。」
莉莉即刻遵照我的命令,從擬態的魔法傀儡變回原本的史萊姆模樣,將半液態的巨大身軀覆蓋上少女的遺體。我經由莉莉透明的身體,見證到那裡面——名為水島美穗的東西殘酷地被溶解的過程。
雪白的眼球、鮮紅的內臟、鵝黃的脂肪、慘白的骨骼,以及其他血腥的一切……我都非得銘記在心不可。
花了一點時間,水島美穗的身軀才被消化殆盡。
一回過神,太陽已經西沉。在這茂密森林裡看不到夕陽,只有逐漸染紅的天空。紅黑交雜的詭異配色,逐漸在周遭風景裡暈染開來。
在這樣的黃昏景色裡,浮現一具白皙的少女裸體。
那美麗的肢體,沒有一丁點兒生前所受的玷污痕跡。
重生這單字,於是在我腦海浮現。
但我甩甩腦袋,揮散腦裡的字眼。這絕對不是那麼回事。
——絕不是那麼回事。
「接收完畢囉,主人。」
莉莉首次開口說話的聲音,果然就跟水島美穗一模一樣。
不只聲音,她的口吻也跟印象裡的水島美穗相同,要說唯一不同的,就只有她稱我為主人這點。但這微小的差異反而是最巨大的不同——因為這代表她並不是水島美穗,而是披著她外皮的怪物。
而我,恐怕也是披著人類皮的怪物,否則不可能毫不猶豫地下達如此殘酷的命令。
……是的,我利用了水島美穗的屍體。
水島美穗跟我一樣是被傳送到異世界的人,代表她也擁有某種作弊之力。
她就跟前幾天的我一樣,只是尚未察覺潛藏自己體內的超常之力。而我為了利用那力量,讓莉莉擬態為她。
這是卑劣的行徑,不可原諒的作為。
但為了在這世界繼續活下去,我早已抱定無所不為的決心,而這也同時是對效忠我的莉莉她們所應盡的責任。
生存的最佳良策,剛好是身為人類的最糟惡行——如此而已。
我雖然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噁心,但現在的我,需要全盤吞忍的度量。
「妳有辦法摸透這身體的規格嗎?」
「規格?」
「這身體應該擁有什麼特殊的力量才對。」
聽了我的話,莉莉面露不解。好吧,那可是連當事人都不曉得的力量,既然她只是借用那身體,得花點時間摸透也是很合理的。
「不知道的話就先算了。」
最糟的情況就是,搞不好我的推測根本是錯的。但那其實也無所謂,因為光是能擬態為人,就是件方便的事了。
而在戰鬥能力方面,同樣毫無疑慮。莉莉在擬態為某種形態時,也能使用其他的能力,例如變成魔法傀儡的同時使用她原本擁有的魔法。當然,這點在她變成毫無戰鬥能力的水島美穗時一樣適用。
不過得仰賴形態來發揮的能力就受到限制了,比方說當她變成沒有口腔的魔法傀儡時,就無法使用史萊姆形態所擁有的捕食能力。
  
「把那邊的衣服穿上吧。」
她在消化水島美穗的遺體前,已先將上面的衣物剝下。那件制服外套雖然被血給弄髒,但現在也沒其他衣服,只能讓她先將就著穿。
而莉莉照著我的指示,將手臂穿過袖子。她不設防的模樣,讓我把眼撇到一旁。
「主人,我穿好了。」
「好,那我們撤退吧。」
我實在不願久留此地,轉身便要離開。
「啊,主人,我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沒告訴你。」
我正要轉身離開之時,聽到身後傳來莉莉的聲音,使我停下腳步。
「這附近還有其他人類,也就是殺了她的……導致這女生死掉的那群人。」
我感覺到,自己正驚訝地挑起眉毛,我微微轉向莉莉。
「為什麼妳會知道這種事?」
「我知道的,因為我擁有這女生的記憶。」
她明快直接的語氣,讓我一陣天旋地轉。
「……妳說的,是真的嗎?」
「嗯。啊,嚴格來說可能不對。也許應該說是她的記錄比較正確吧,雖然兩者都是記著事情的意思。」
「妳現在能用水島美穗的口氣說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莉莉繼承了水島美穗的絕大部分,但似乎還是或多或少有些變質與殘缺,就像她無法完全模仿蘿茲的道具製作能力那樣。
某方面來看,莉莉的擬態能力或許算得上是駭人的力量。那完美的擬態,等同完美剝奪了對方的存在。
也難怪我會感到暈眩了。仔細一想,我對水島美穗所做的事,也許比我想像的要更加殘酷啊……
「所以主人,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想……」
聽到莉莉再問了一次,我於是切換思考。她剛說的事雖然重要,但目前與其為此煩惱,我還有其他更要緊的事得做。
逼死水島美穗的那群卑劣份子依舊在這世上逍遙。他們的惡行,甚至比我剛對她所做的一切,都還要來得更不可原諒。
我於是停下來稍作思考。在映入眼中的一切輪廓皆逐漸模糊的紅黑色風景裡,化身水島美穗的莉莉默默等著我的回應。
「……我們得負起責任才行。」
不久,我開口了。這就是我的回答。
這並不是什麼報仇之類的想法。我跟她本來就只有數面之緣,稱不上特別親密,雖然為她感到不捨,也很氣那群可惡的加害人,但情感方面也就僅止於此。
因此我接下來做的,只能算是履行某種責任。
我絕不會稱那是報仇——因為我也一樣玷污了水島美穗。

◆ ◆ ◆

我們的目的地,就在發現水島美穗屍體的地點附近不遠處。
「……這是怎麼回事?」
一來到這裡,我納悶地皺起眉頭。
在這怪物橫行的危險森林裡,竟然有棟孤零零的小木屋。
不管怎麼想都不對勁,為何這裡會有棟沒被怪物破壞的小木屋?這地點照理說,在搭建時就會遭到怪物的妨礙……
我雖戚不解,但還是一步步走向那間木屋。
此時走在我前方的莉莉與蘿茲不知為何,突然停下步伐。
「怎麼了?」
「我不能再前進了。」
詢問之下,莉莉說她一接近那小屋,就會有股莫名的排斥感。我剛才好奇那裡怎麼會有間小屋,看來那裡似乎設下了讓怪物無法接近的機關。
逼不得已,我只好隻身前往小木屋。既然莉莉與蘿茲無法靠近,應該也不會有其他怪物出沒,一個人去應該不成問題。
隨著腳步漸漸接近,從小屋裡傳來男人的嘿嘿笑聲,以及女人的慘叫,兩個聲音聽起來都很年輕。看來他們應該跟我一樣,是被傳送來異世界的學生。
「……也就是說,受害者不只水島美穗嗎?」
但此刻的我,內心不為所動,冷靜到連我自己都驚訝。
這感覺就有點像是——走在路上撞見狗在交配。
原來如此,看來我根本不把他們當成人看。這麼想也對,或許我是個不把人當人看的怪物,但他們卻是比人更卑劣的畜生。
這下我放心了,因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們。
我先來到事前問過莉莉,使她排斥戚最重的那個地點進行搜索。
我跟她之間雖然本來就有還算方便的心靈聯繫,但能夠進行實際的對話還是便利許多,資訊傳遞的精確度大大提升。我沒花太多時間,就在小屋附近的地面找到了埋藏在那裡的某顆石頭。那石頭透明又美麗,上頭密密麻麻雕刻著精細的文字。
看起來,這應該是什麼魔法類的物品錯不了。因為在營地時不曾聽說有關這類物品的事,但若這是小屋原本主人的所有物,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這石頭透露出一項……平凡卻重要的事實——
——這世界裡除了被傳過來的我們,還有其他人類在。
如今回頭一想,也許就是因為發現這類『人類的痕跡』,第一次遠征隊的人們才會決定穿越森林尋找人類居住地,做出那般破釜沉舟的決定。
這世界的人們使用我們不曉得的原理,造出用來趕走怪物的機關。這想必是個很棒的東西,可惜我無法理解它的好,也不懂它的價值。
就因為不懂,我毫不遲疑地打碎了它。
這東西搞不好很值錢,但對我來說就只是個阻礙。能造出安全地帶雖然吸引人,但既然接下來得跟怪物同行,它也就毫無用武之地。加上我也不知該如何使用,因此摧毀那顆石頭時一點也不感到可惜。
那麼,小屋內人們的命運,至此算是底定了。
在這怪物橫行的世界裡,他們一旦失去了庇護場所,過沒幾天就會被殺掉,因此我沒必要親自動手。
但就算沒必要——就這樣將他們置之不理,卻是不負責任的態度。
「把施暴的那些人全部殺了。」
我對趕來的莉莉與蘿茲下令時,心中既不痛也不癢。
其實我恨不得用魔法把整個小屋給轟了,但既然裡頭有受害者在,自然無法這麼做。我雖然痛恨人類,但可沒打算把無辜的受害少女一起殺掉。
「喔,等等。」
在準備直接闖進小木屋時,我又叫住了她們倆。
「先好好折磨他們,如果行有餘力的話,最後一擊由莉莉下手吧。」
「嗯?……嗯,知道了。」
這麼做也許毫無意義。
我也不知道,死去的水島美穗是否希望此事發生。
但,這是我唯一能聊慰她在天之靈的方式。
「好,上吧!」
隨著我的號令,兩隻怪物推開了門。
屋內的三名男學生,全都驚訝地瞧過來。
「動手。」
壓在少女身上的少年剛回過頭,就被猛然衝去的蘿茲一腳踹開。雖然應該沒特別瞄準,卻正好踢爛了他下體,使他發出詭異的哀嚎。此時,其他少年各個呆若木雞,完全沒料到會有怪物闖入。
這裡曾是他們的人間天堂,現在則變成了地獄刑場。
「我要上了。」
衝上去的莉莉,揮舞起手裡的矛。
「噫啊、啊啊啊!?」
少年們沒能準備好反擊,就被折斷、扯開、撕裂雙手雙腳。如同間歇泉般陣陣噴出的鮮血伴隨慘叫聲,將房間化為哭嚎的煉獄。
隨後,我踏入血沬飛濺的小屋裡,脫下身上的制服外套,披到遇襲的少女身上。
「你是……」
少女的年紀看來比我小。她漂亮的臉蛋,如今卻被各種東西給弄得髒兮兮的。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妳的。」
少女抬頭瞧著我,雙眸裡彷彿帶了某種令我不解的神色。
但我還沒看懂那是什麼,少女就先失去了意識。嬌小身軀倒進我的懷裡,看來她的身心皆已瀕臨極限。
正當我替她解開被反綁的雙手時,莉莉則是忙著向手腳皆斷的少年們,一一送上最後一擊。
「好痛、好痛啊!為什麼……為什麼妳還活著!啊啊啊啊啊……!」
最後的男學生哀號道,但莉莉不為所動,高舉手裡的矛。
「等等,莉莉,我有話要問他。」
莉莉停下動作,回頭瞧著我。
我接過她的矛後,揪住男學生的瀏海抬起他的臉。
「好痛。救命、拜託、啊啊、好痛、好痛啊~~」
「想得救的話就回答我問題。」
瞧著他悽慘的模樣,我卻一無所感,說話的口吻冷酷到連我自己都驚訝。
「你們就三個人嗎?沒有其他同夥嗎?」
「沒有啊,就只有我們……啊啊啊、好痛、好痛~~!」
幸好他們沒有其他的同夥。我本來估計最壞的狀況,就是遇上他們擁有作弊能力的同黨,不過一切似乎只是我杞人憂天。
「我、我回答你了,快救救我啊!」
「嗯?喔,對喔。」
這麼說來,我剛好像是這麼答應過他。
我望著乞憐的少年並點了個頭——把矛尖刺進他的咽喉。
隨後,類似咳嗽的模糊哀號響起。
「那麼,你就盡情掙扎到死吧。」
少年難以置信般睜大了眼。我瞧了一會兒他那絕望的表情,對著矛尖向下施力,捻挖著他的咽喉,他的眼神也逐漸失焦。
既然命令莉莉殺人,我總不能自己置身事外。一開始我就打定主意,其中一個要由我動手。
而這,就是我這輩子頭一次殺人。
為了在異世界活下去,我知道遲早得遇上這一天。
而實際痛下殺手,一切竟是如此稀鬆平常。但不管什麼事,結束後才是麻煩的開始。
我重重嘆了一聲。
「莉莉,妳來處理這些屍體,在森林裡隨便找個地方扔掉就好。」
「不用吃掉他們嗎?」
莉莉納悶地問道,但我搖搖頭。
「把這些傢伙的殘骸留在妳體內實在噁心,所以算了。」
他們也是作弊能力者,雖然直到死前都沒能覺醒,但應該也是強大的力量。只要讓莉莉接收他們的遺體,或許就能獲得那些能力。
話雖如此,這等於是背叛了水島美穗。她肯定不願跟他們一起待在莉莉體內……不只是她,我也不願意,因為那感覺就像是玷污了莉莉。
另外,其實我還擔心吸收了他們會讓莉莉的個性變質。雖然聽她之前提到過『記錄』,代表那些思緒與人格應該是以分離的方式保存在莉莉體內。但這還是讓我心存疑慮,既然是疑慮,就該盡可能排除。
「蘿茲負責照顧她,把她弄乾淨後扶到床上睡覺。」
聽了我的吩咐後,蘿茲跪下單膝垂下頭。
「那主人你呢?」
馬上開始『幹活』的莉莉,邊忙邊問道。
「我……還得處理這慘狀。」
屋裡從地板、牆壁到天花板如今全都血跡斑斑。為了安頓這不知叫什麼名字的女生,我得先把一切弄乾淨。
別說是她,我自己也不願睡在這兒——睡在這個血腥而悲慘的地方。
「……」
突如其來的一陣悶疼,讓我伸手搗著腦袋。
我跟斷了氣的男學生對上眼,發現那空洞的眼球,正目不轉睛瞪著我……
當然,那只不過是錯覺,只是我脆弱的心所帶來的幻象。
不對,等等,難道我退縮了嗎?
「主人,你沒事吧?」
「……我沒事。」
沒錯,我沒事的——我如此說服著自己。我讓莉莉以及蘿茲效忠於我,還利用了水島美穗的遺體,更虐殺了那些男學生……因此得負起責任,絕不能在這裡被擊敗。
若連這點都辦不到的話,那我當初還不如死在洞窟裡。
「我沒事。」
接下來,我埋頭忙著打掃濺血的小屋。
但連我都有自覺,我的行動就像是在逃避些什麼。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30 编辑


05 靜夜裡的肌膚之親
夜晚的寂靜籠罩著小木屋。
小屋裡只有一張床,而不知姓名的女學生正躺在上頭,在沉眠裡療癒她身心所受的傷。
結果,我就跟在洞窟時一樣,把史萊姆型態的莉莉當作床鋪。
蘿茲現在不在這兒,我吩咐她在小屋外頭站崗。
是個寧靜的夜晚。
我心不在焉地,瞧著黯淡昏沉的小屋牆壁。什麼也沒思考,就只是對著它發愣。
「睡不著嗎?」
後來不知愣了多久,身後傳來話語。
緊接著,原先當我靠背的莉莉身體,觸戚起了變化。
史萊姆型態的莉莉,觸感有點像是充填了半液態膠質的橡膠製品。
而現在,她逐漸化為柔軟的、帶有骨幹的存在。
「……妳的身體可真巧啊。」
莉莉那史萊姆的身軀依舊墊在我屁股下,為我阻隔堅硬且冰冷的地板,但卻有一雙女生纖細的手臂,從我的頸後繞到胸口。也就是說,莉莉只有某部分軀體化為少女。
我一方面覺得她靈巧,一方面又納悶她為何要這麼做。帶著疑問一轉過頭,眼看就要跟她臉頰相貼的水島美穗……不對,莉莉的臉就近在眼前。
那重現度就宛如真人,我甚至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汗毛。
一陣快感竄過脊梁,我瞬間暗叫不妙。
肌膚之親就等同愉悅——經歷了在樹海裡徬徨三天的孤獨與絕望後,我深切體認到這件事。哪怕面對的是史萊姆,那份親密所帶來的安心與舒適,卻是令人感動落淚的。
而一旦面對的是女生的軀體,我想我更不可能按捺得住。
這不是指下流的事,但我實在恨不得緊緊抱住她。
我想,我現在恐怕已經瀕臨崩潰了。
至於導火線……恐怕就是傍晚那頭一次殺人經驗。
但,那也就只是導火線罷了。
來到異世界的這一個月,與昔日不同的各種要素,早就把我這小鬼既渺小且不成熟的心智逼至極限。想擁抱他人的心願就像洪水濁流般猛烈,理性則像是細樹枝,攔不住這樣的衝動。
「夠了。」
因此,我能夠拒絕莉莉的擁抱,靠的恐怕不是理智,而是情感的驅使。
莉莉的身體,是死去的水島美穗的。
莉莉複製的,是受辱後選擇自盡的身體。
我不能玷污這樣的她——這是天理難容的。
「為什麼?」
背後的觸感消失了。
充當靠背的體積倏然消失,我立刻往後一倒。但本以為會承受落地衝擊而緊繃的身軀,卻被莉莉那富有彈性的史萊姆軀體再次接住。
「主人……」
仰面倒下的我,從雙腿間看過去,眼前冒出一名裸體少女的身影。
莉莉雙手著地,爬著來到我的胸前。
少女豐滿的雙峰受重力牽引,在我面前搖晃著。
一見到她,我雖然感到意亂情迷,但此刻就算放縱自己,應該也沒人會責備我……不、不對,我當然該受譴責!我是傻了嗎?怎麼會這樣任由情慾擺佈?
「我想幫主人療癒。好嗎,主人?」
「我剛說了,夠了。」
相較於即將屈服於快戚的肉體,內心卻有一股不悅戚油然而生,並化作強硬的口吻。
「我並沒有打算『使用』那肉體。」
照理說,她根本不該這樣赤裸裸呈現在我面前。
我心想。
「夠了。」
並且,靜靜闔上了眼。
我已經明確拒絕,下達了命令。莉莉既然身為我的眷族,到此也該要罷休了。
——照理說是這樣。
然而怪物的擬態……激動少女凌亂的呼吸聲傳入耳裡。
「主人,你在責備自己嗎?」
我的臉,被某種柔軟觸感包覆著。
莉莉將我的頭,摟進她豐滿的胸口裡。
「我要幫助主人、保護主人。所以我知道,主人你受傷了,為了『她』……為了『我』而受了傷。」
「……莉莉?」
這不太對勁。
我才剛隱約察覺,莉莉接著說了下去。
「為了重視的人奉獻自己——這是身為女生自然而然會擁有的,『曾在』我心中的些微願望。而『這一次』我希望能達成它。而要是能療慰心愛的人……啊啊,這對我來說就是無上的幸福。而對『現在的我』而書最重要的,就是主人你了。因為,我是屬於你的眷族。」
像是發燒錯亂般,莉莉說了串語無倫次的話。
我忍不住睜開了眼。
「……主人。」
被摟在懷裡的我見到的,是少女滿懷慈愛的眼神。
在這裡的是莉莉,並不是水島美穗。
但透過聯繫,她曾懷抱的願望,以及無法如願的唏噓,確實就在眼前莉莉的體內。
可是,怎麼會這樣呢?
已死的她所懷抱的情感,照理說不可能干擾莉莉。而莉莉攝入的記憶與回憶之類對莉莉而書,就只是她能夠取捨的單純資訊與記錄……那為何現在卻顯現出來了呢?
……啊啊,可惡。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問題根本不難,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雖然不曾明講,潛意識裡卻一直想為死掉的水島美穗實現心願,而這樣的想法透過聯繫傳給了莉莉。身為眷族的她為了替我實現願望,於是以這樣的方式呈現。
莉莉依然是莉莉,但這份心願卻是屬於水島美穗的。
不對,似乎也不是這樣。她們倆恐怕早已交融得無法分割了。
這所有的一切,全都屬於這嶄新的莉莉所有。
「主人,我愛你。所以,請接納我的身體吧。」
莉莉的告白,帶有某種屬於少女的嬌憐與熱情。
「……」
我該如何是好?
我對水島美穗有責任在。
對身為眷族的莉莉,也同樣背負著責任。
所以,我該擁抱她嗎?
但用這種責任感來回應她們的心願,也許才是一種虛情假意,不是嗎?
……啊,不對——不是這樣的。
看看我的眼前吧。
「主人……」
她的睫毛微顫顯露出悲傷,忐忑不安地等著我的回應。
近乎脫俗的美麗肢體,雙腿以下與史萊姆的軀體相連,並延伸為我的床鋪——雖然這一幕極其反常,但此刻的她,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
即使其他人不這麼認為,但這一點都無所謂,因為我自己就是如此感受的。
「……」
這也許是錯誤的抉擇,也許是不可原諒的事。
不提別的,跟一個怪物做這種事,根本是異常而瘋狂的行徑。
但就算如此,有些事就是不得不做。
有些心願,不得不回應。
更何況,我的心同樣願意回應她。
「……我會好好珍惜妳的。」
幾近無意識下脫口而出的誓言,隨後就被爬上身的少女嘴唇給吞沒。

◆ ◆ ◆

一覺醒來能看到心愛的女生就在面前,該是何其幸福的事。
當然,我指的是莉莉。
她掛著溫柔的微笑等我清醒,而瞧著眼前的她模樣的我,卻不覺得那屬於水島美穗。
透過聯繫,我感應到水島美穗已經從莉莉體內消失。這雖然令我感傷,不過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在我眼前的是莉莉。只要這樣就好了。
「早安,莉莉。」
如今再裝模作樣也沒意義了,我直接將她摟過來吻了一下。她現在依然維持著從本體史萊姆『長出』人體的樣貌,但我並沒放在心上。
「早安,主人。」
「早安,莉莉。呃……蘿茲也早安。」
我彆扭地向蘿茲問候了一聲,不知何時回到小屋裡的她,頂著一張平坦的臉對我行了禮。
現在的我一絲不掛,莉莉人類的那部分也是光裸的。
我是在擁吻的姿勢下,察覺蘿茲的存在。
這還真是有夠尷尬。
兒子行房被母親撞見的感覺,也許就跟這差不多吧。不過也因為這樣,原先高漲的慾望也消退了,倒也算是件好事….
畢竟我總不能一大早就那麼荒淫無度。
我用溼布擦過身子,穿上制服來到小屋外頭。我讓門開著,流通一下屋內的空氣,畢竟留下腥味什麼也是挺尷尬的。
一臉心滿意足地依偎過來,以豐滿胸部抵著我手臂的莉莉,已經換上昨晚先洗好的制服。
在這種叢林裡穿梭,不管穿什麼很快就會髒了。在這種狀況下雖然不能太講究什麼,但還是該維持最起碼的清潔避免生病。而關於這點,昨天從被我們處理掉的男學生那兒接收了一些運動服之類的衣物,算是不無小補。
隔了一會兒,我們回到小屋裡,而那名女學生依然還沒醒來。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我坐在一把蘿茲不知何時截斷圓木製成的椅子上,思考今後的事情。
關於大方針依舊沒有改變——潛伏在森林裡並逐漸增加眷族,獲得在這個世界裡生存的戰力。
既然我的力量端看眷族的力量而定,那麼讓怪物服從於我,幾乎可說是勢在必行。
若相信自己的直覺,我要想透過馴怪能力獲得眷族,恐怕自己也得待在現場。之前我雖曾派莉莉與蘿茲採查周遭,但也就只能確保周遭安全無虞,卻無法增加眷族。
要想增加眷族,我就得積極出馬。
但問題就在於小屋裡的這名女學生。
只要有她在,我就得分出人手保護她不可。
我擁有的戰力,就只有莉莉與蘿茲兩名。既然連我自己都是個累贅,分散戰力帶來的安全性影響不書自明。好比說將蘿茲納為眷族的那場戰鬥,因為我只有莉莉一個夥伴,幾乎可說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當時之所以會救這名女學生,完全是順水推舟。她就跟營地瓦解那一天遭人欺凌的我一模一樣,害我無法見死不救。
而要是救了她再拋棄她,這樣的行徑將比對她施暴的那群男學生更加卑劣,等於是瞬間墮落成當時折磨我的那群傢伙。
我死也不要跟那群傢伙一樣——分散戰力這主意雖然愚蠢,看來我也只好照辦了……
「唔嗯……」
正當我陷入苦思,女學生就在這時醒了。
我心想別刺激到她,因此也沒向她打招呼,只默默望著少女緩緩起身。
「……我究竟是……」
「妳醒了啊。」
「你是……之前救我一命的人嗎?」
見到她坐起身子,我才發現她體格十分嬌小,模樣稚氣未脫,目測大概是比我還小一歲的一年級學生。而紮成辮子的及肩頭髮,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比同年紀的學生都還要稚氣的臉龐,看起來清秀可愛。
但如今她的表情憂鬱,眼裡的陰霾蓋過了原有的那份可愛。
不過這也沒辦法。其實我之前已做了最壞打算,心想她可能一看到我這男人就會害怕慘叫。不過看她態度冷靜,也還記得我是誰,記憶方面似乎沒什麼混亂。
我自我介紹後,少女說,她叫『加藤真菜』。
而一如先前猜想,她果然是比我小一歲的一年級學生。
自我介紹完畢後,她鞠了個躬,消沉地嘟噥著。
「那個……謝謝你,救了我……」
「別放在心上。」
其實,我根本不覺得自己救了她。
昨晚的我,只是對死去的水島美穗盡責,並不是主動要救加藤,只是事情結果剛好如此罷了。
她只是運氣好遇到我——但顧慮到她的心情,我當然沒直接說出口。
「那邊盆子裡有些水,等下我會離開房間,妳就用它盥洗一下吧。」
「……請問你要去哪裡呢?」
加藤用依舊鬱悶的口吻問道。
「看到那邊的蘿茲,妳應該也曉得,我擁有讓怪物效忠自己的力量。而目前——」
於是我透露了目前的處境,告訴她目前我打算先籌備戰力。因此得親自到森林裡探索,到時會留下蘿茲保護她,要她別擔心。
唯一沒透露的,就是莉莉是怪物的這件事。
關於這點,怎麼說呢……算是一道保險吧。
我雖然收留了加藤,但卻不代表我信任她。因此能隱藏的資訊,還是留一手起來比較好。
我本來以為看到黏在身旁喊我「主人」的莉莉,加藤會主動詢問些什麼,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多加過問。
她問的是另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為了我而留下蘿茲……是不是代表,我是個累贅呢?」
「這麼說雖然不太好聽,但就是這樣沒錯。不過妳不必擔心,我至少會帶妳到安全的地方去,不會因為妳是負擔而拋下妳。」
這番話本來是為了讓她安心,沒想到她聽了我的話卻搖搖頭。
「感謝你的一片好意,但是……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拜託我?」
「你如果要去森林……能帶我一起去嗎?」
我這下吃了一驚,也顧不得禮貌,瞪大眼睛直盯著她。
「……不行嗎?」
而回望著我的,則是她死魚般的眼神。
我想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顯然無法理解自己說了些什麼。
若要懷疑她另有圖謀,這番話未免來得太過唐突了些。
不過既然她連掩飾的力氣都沒有,應該也無心耍什麼詐。
其實我也不願意跟蘿茲分頭行動,因此她這樣的要求,對我來說也算是正中下懷。
「拜託你了。」
加藤她低下頭。
我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好吧,妳就一起來吧,不過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可是森林,妳要跟來是可以,但別勉強自己。」
「謝謝你。」
說完後,加藤又深深鞠了次躬。
緩緩抬起的面容,看似露出了些許的微笑。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31 编辑


06 遇上炎狼
在加藤盥洗的期間,我先來到屋外。
為了讓身體虛弱的加藤有個照應,我留下蘿茲在屋裡,心想既然她的外觀與人類較為不同,加藤脫起衣服應該比較沒有顧忌。本來加藤說她不需要幫手,但經過我再三建議,她最後還是接受了我的提議。
這樣的判斷是否正確,身為男性的我無從得知。
再加上我之所以指派蘿茲給加藤,其實有一半是為了監視她。因此什麼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之類的話,我是打死也說不出口的。
「……主人,你真的要帶她一起去嗎?」
「怎麼一劈頭就問這個?」
才剛來到小屋外,莉莉隨即壓低音量問道,讓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真是的,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
「抱歉。」
莉莉噘起粉紅小嘴鬧起彆扭。
這樣的舉動,讓她顯得格外稚氣。
「妳對我的判斷有意見嗎?」
「既然是主人的決定,我怎麼可能有意見呢。」
「妳這樣有答等於沒答。」
遵從但並不贊同——這就是她想表達的。而看來她真的對這決定很不滿,才挑我倆獨處的時候前來質問。
但我並不對此感到不悅。因為我很清楚,她之所以不滿,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
「反正我也不是要妳拿出全力保護她,只要行有餘力再做就好。把妳自己擺第一,把我擺第二,把加藤擺第三,用這樣的優先順序保護我們就行。這順序很單純吧?絕不會弄錯的。」
「明明第一跟第二就弄顛倒了。」
「……總面言之,她沒有自衛能力,所以麻煩妳了。」
跟莉莉爭下去也不會有交集,因此我繼續說下去。
「她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危險的存在,與我們同行雖然會造成一些不便,但應該還在可接受範圍內。」
「反過來說,就算這樣不利我隱藏真面目,我還是得設法保護她,是嗎?」
「覺得難施展的話就不必隱瞞了,反正隱瞞真面目的意義本來就不大,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主人,你又把話題扯遠了。我是不會讓你含糊帶過的。」
莉莉的表情與其說是不滿,更像是忐忑不安。
「你就這麼在乎她嗎?」
「……事情不是妳所想的那樣。」
我輕拂莉莉漂亮的亞麻色髮絲。
好吧,這下該怎麼解釋才能讓她理解呢——我一邊想,一邊開口說了。
「我想守護的,大概是我心中無形的『某樣東西』。」
「某樣東西?」
「我昨天收留了加藤,而不管是心血來潮、順水推舟,還是其他因素……這既成事實都不會有所改變。若收留了棄貓卻又拋棄,這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這樣的譬喻雖然老套,但我就是得繼續扛起那責任。」
這是我的想法……或者說得確切些,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就算知道拋棄加藤能夠更加輕鬆,我想我也做不出那樣的決定。
但這恐怕不是什麼道德倫理的約束力量,畢竟我早已經殺過三個人了。
但究竟是什麼讓我無法拋下加藤呢——即使如此自問,我心中依舊不知道那是什麼。
因此,我只能把它稱作是『某樣東西』。
「主人你——」
莉莉的大眼珠裡映著我,張著嘴打算說話……卻不曉得是否一時找不到話,為難地笑了笑。
「主人你真是認真呢。」
「是啊,大家都說我這人認真到很悶。」
「不是這樣的。」
這對話有種似曾相識的懷念感。
「主人才不是那樣的人。」
莉莉湊了過來,亞麻色的髮絲貼到我的上臂。
「所以,嗯,既然是為了主人,那麼我也願意一起守護她。」
「這樣啊。」
我用臉頰蹭了蹭她的亞麻色髮絲。
「謝謝妳。」
真是奇妙,在這樣危險的森林裡,此刻我竟然能感受到不折不扣的幸福。
我想,也許在我試著取回那不願失去的『某樣東西』時,不知不覺間遺忘了這樣的時光。
我含含糊糊地思考這些,隨後忽然發現——
若這想法正確,也許我真正想守護的,是這無可取代的幸福也說不定。

◆ ◆ ◆

待加藤梳洗完,我們離開了小屋。
「有沒有什麼忘了帶的?就如我剛說過的,這趟雖然是要去探索森林,但今後可不會再回來這裡了,有需要什麼的話記得全部帶走。」
「……是。」
提著包包的加藤點了下頭。
「咦?你剛說不會再回來,意思是我們要放棄這間小屋嗎?」
從今早就一直摟著我胳膊的莉莉,視線由斜下方向上望著我並問道。而一旁的加藤,則是對她投以鬱鬱的眼神。
但看歸看,她卻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事都不問。
莉莉乍看之下就跟那些被傳到異世界的學生沒兩樣,卻將同為學生的我稱作主人,這照理應該會啟人疑竇。
但加藤直到現在都沒開口問過半句話,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我思考那企圖會是什麼,卻想不出答案來。
其實我大可試著問她,但這只是在打草驚蛇。再說要是她真的別有居心,也不可能乖乖招供,那麼問了也是白問。
怎麼說呢,這真是令人如坐針氈。
不管是莉莉還是蘿茲,我都能用聯繫與她們交流意念,而我也信賴她們倆。
而無法這麼做的加藤對我來說,就只是個帶來壓力的存在。
不過帶著人類同行本來就是這樣,這我一開始就心知肚明。
像這種時候,也只好忍耐了。
「主人?」
「嗯?喔喔,呃,我想想。」
我揮別那些無益的思緒,轉過頭瞧著莉莉。
「這間小屋原本籠罩在類似結界的防護裡避免受怪物侵襲,但那東西已經消失了,那麼我們也沒必要再把那麼醒目的地點當作據點。」
我提防的不只是怪物,人類同樣是假想敵。因此小木屋實在是太過醒目的目標。既然加藤能動,我不覺得有需要再回到這兒。
不過為了護送加藤回正常環境,我還是得做好心理準備,將來遲早得再跟人類接觸一次。
最好的方式,就是由我們先找到人類團體,確定他們有法治紀律後,再送加藤一個人過去,這樣我們就不用碰上其他人了。
不過嘛,事情恐怕不會如我所想那麼順遂。
「那麼,我們出發吧。」
「嗯!」
「……是。」
帶著精神飽滿的莉莉,以及另一頭消沉無力的加藤,我們啟程離開小木屋。
蘿茲負責開路,擁有遠程攻擊手段的莉莉負責斷後,兼護衛我跟加藤,一行人照著這陣式前進在叢林裡。
「加藤,在森林裡走路很吃力的,累了的話就盡早說一聲吧。」
「不,我不要緊的。」
「主人,我覺得你才累了吧?」
「喔,我還好啦。」
莉莉現在已經沒再摟著我的手,而我對那體溫的依依不捨,恐怕也透過聯繫被她發現了。到這種時候才覺得這能力不方便,我想我也是挺自私的。
而我們察覺到異狀,則是在穿插幾次休息,走了約好幾小時後的事。
「……屍臭?」
不知什麼東西腐敗,散發強烈惡臭,讓我不禁皺起鼻梁嘀咕了聲。
「主人,這下該怎麼做?」
「我想想……」
我是這隊伍的隊長。
雖然我這丟臉的隊長連自保都很困難,但卻不得不做出決定,因為這件事只有我能做,沒辦法讓莉莉或蘿茲代勞。
 
能事先察覺有異是很好,但接著又該怎麼做呢。
就這麼前進也許危險,但這森林裡沒有什麼地方是不危險的,我們避不開所有危險之處。而要是現在放過眼前的明顯異象,也許將來有一天會遭其反噬,稍微探查一下狀況,也許反倒能降低未來的風險。
「走吧。」
思考了幾秒,我隨後答道。
「加藤,妳應該不介意吧?」
「……是。」
於是,我們往那刺鼻惡臭的方向而去。
原先就夠濃烈的臭味,隨著我們的腳步逐漸撲來。隔了一會兒,我們發現大約五具的散落遺體,看起來應該是學生。
之所以用到『大約』這字眼,跟『散落』兩字有很大的相關性。
「還真是……悽慘啊。」
他們的屍體被晈得一片狼藉,只剩下屍塊。
站在遠處觀察了一陣子,確定威脅早已離去後,我們這才踏入現場。
「看起來像是什麼大型猛獸幹的。」
我不知道他們死因為何,一旁的莉莉倒是做出了推論。
「所以他們是被怪物幹掉的嗎?」
「應該是。」
「要是深入調查,搞不好能得到什麼其他線索。」
說著,我邁出步伐想到屍體那兒,卻忽然停下腳步。
他們跟之前水島美穗那時不同,已經死了有段時間,屍身腐敗且爬滿蒼蠅。我雖然有了殺人經驗,早已不再害怕屍體,但現在的狀況跟當時並不太一樣。
但,這件事非做不可。
這樁慘劇十之八九是怪物所為,搞不好還是我在營地時不曾聽過的種類。
要是現在沒能挖掘出線索,導致將來陷入困境,到時可就後悔莫及了。即使付出勞力只能得到1%收穫,我也不該在這時候吝嗇付出。
「好,那麼我就去驗屍看看……嗯?蘿茲,妳怎麼了?」
我打定主意邁出步伐,一條木手臂擋到我跟前。
蘿茲挺身而出,我則是目瞪口呆。
「妳是……打算代替我動手嗎?」
她肯定的意念,透過聯繫傳來。
「呃、喂,蘿茲……」這次她難得未經我同意,蹲下來開始檢視屍體。
「蘿茲,妳還是負責護衛,由我來調查比較好吧?這樣也比較好跟主人報告結果。」
但蘿茲舉起手回絕了莉莉的提議,我甚至從那背影感受到某種義務感,就像是聽到她說『這事非得由我來不可』。
蘿茲收集起散落的屍塊一一檢視,接著又迅速將遺物過目一遍。
至於我們,只能站在稍遠處瞧著她。
不知不覺,我完全被眼前的屍體吸去注意力。
事後一回想,那毫無疑問是要命的破綻。
何止是要命,甚至真的差點害我丟了性命。
「主人!」
突然,莉莉發出尖銳的警戒聲。
儘管注意力落到別處,我還是保有最起碼的警戒,身體勉強呼應了她的警告。
「什麼!?」
一回過頭,草叢裡飛跳出的某個東西映入視野。
而我才剛目睹,一旁的莉莉早已對著那玩意兒直衝而去。
「休想得逞——!」
那就只是單純的衝撞,因為她根本連使用魔法的時間也沒有。至於為何沒使用矛,則是因為她估計,靠那東西阻攔不了猛衝向我的襲擊者。
「咕嚕嗚喔!」
「呀啊!?」
莉莉的身子雖然被撞飛,但襲擊者也偏離了原先的路徑。
衝著我而來的一副『獠牙』,在離我五十公分的地點發出清脆的一聲咬合。
襲擊者一著地,隨即重整姿勢。
趁著這空檔,我好不容易架起大盾。
飛竄而出的那玩意兒——等我發現那是頭灰色的狼,牠早已再次迎面撲來。
我舉盾對準牠,站穩腳步迎接衝擊。
「嗚、唔喔喔喔!?」
劇烈撞擊傳來,但我只與之抗衡了一下子,就被撞得仰倒地面。
不妙——正當我心慌著,空氣裡響起了一陣呼嘯聲。
壓在我身上的力道突然消失,我趕緊起身。
狼隔了段距離落地,而與之對峙的,則是原本還在遠處的蘿茲。看來一見到我遇襲,她立刻就趕來身邊。
「謝了,蘿茲。」
但蘿茲手裡卻沒有那把該要有的斧頭。原來她剛剛見我有難,情急之下拿它去砸狼,雖然成功救我脫離險境,但手裡如今卻只剩一面圓盾。
「吼嗚嗚嗚嗚……」
體長兩公尺有餘的灰狼發出咆哮。我記得在營地時,大家稱牠為『火獠牙』,而特質則一如其名……
「蘿茲,小心點,牠要噴火了!」
正當我放聲大喊,狼就在同時張開大口。
「嘎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牠就像是火焰噴射器般,噴出紅色的火焰。
蘿茲毫不遲疑地衝到我面前,以盾擋下火焰。
盾雖然一時擋下火焰,但無形的餘焰,卻衝破蘿茲的防禦。
紅色的火焰,在我面前逐漸延燒開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
——差點被火焰吞噬的我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人給扛到一旁。
「主人,你沒事吧!?」
「莉莉嗎!?」
趕來救我的,是繃起一張秀麗臉蛋的莉莉。
原來她先前替我抵擋突襲後,隨即站穩身子,再次趕來救我遠離火焰。
在森林裡奔馳的莉莉不只抱著我,還抱著加藤。由體格來看,這一幕實在是不可思議,但她怪物的臂力,讓這看似不合理的事成為可能。
「蘿茲,幫我拖住牠一下!」
莉莉果斷下令。
蘿茲隨即停下腳步,以盾抵擋火獠牙噴出的火焰,並踏穩馬步阻絕火獠牙的去路,不讓牠追向我們。
蘿茲自製的愛用盾牌雖然是木製,卻因魔法效果不隨火焰起燃,擋下了大部分的火焰。
確認我們已離開射程後,蘿茲解除防禦,改為採取迴避。
火獠牙的火焰雖然緊追不捨,卻總是被她以巧妙的毫釐之差躲開。
魔法傀儡的防禦力似乎遠比那木製傀儡的外觀要更高。蘿茲照理說應該身受不少灼燒,但由那迴避動作來看,她受的損傷似乎不多。
看著她的動作,我鬆了口氣。
「主人!不介意我們打倒牠吧!?」
莉莉把我放到地上,從掌心裡浮現魔法陣。
「喔,無所謂,那傢伙成不了我的眷族的,所以不用客氣儘管出手!」
「收到!」
莉莉掌心裡的魔法陣發出鮮明的藍光。
就我所知,魔法陣是施展魔法時不可或缺的。
魔法陣的顏色決定魔法屬性,大小決定魔法威力,而圖案則決定魔法的性質為何。
之前在營地時,有些人對這類事物特別講究,在短短一個月的異世界生活裡,就把戰鬥用的魔法大致分類完成。他們將直徑三十公分上下的魔法陣列為第一階層,擁有小型手槍程度的殺傷力……諸如此類。
而莉莉花了幾秒鐘建立的魔法,是第二階層的水魔法。
那殺傷力可與狩獵用的大型槍枝匹敵,擁有劍的性質。
三把水劍在空中浮現,如隼般翱翔而去。
「吼嚕啊啊啊啊啊!」
那射擊對我來說快得幾乎不可視,但火獠牙卻臨時停止噴火,一個翻身躲過了那一擊。
然而,這一步顯然也在莉莉的預料之內。
「汪嗚!?」
蘿茲扔出的盾牌,狠狠打在火獠牙的鼻尖上。
見到牠在空中失去平衡,蘿茲隨後乘勝追擊。
蘿茲雖然拋下了一身武防,但如今火獠牙在失衡的狀態下被她纏上,發揮不了自己的速度優勢。
蘿茲把狼頭夾在自己腋下,順勢將狼身壓制到地面。
嗚嗚嗚的哀嚎不停響起。
在營地,火獠牙被列為比魔法傀儡更危險的怪物,因此見到蘿茲赤手空拳撲上去,著實讓我一時捏了把冷汗。不過看樣子,她似乎是搞定了。
火獠牙真正可怕之處,在於牠們總是成群出沒。不過這次攻擊我們的就只有這一隻,也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蘿茲才得以拿下勝利。
最後,莉莉用風魔法割過牠的頸部,火獠牙才終於斷了氣。
「……結束了……嗎?」
旁觀這一切的我,終於呼出憋了許久的一口氣。
心臟的跳動劇烈到令人生厭,我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正因緊張而僵硬。
「真是把我嚇出一身冷汗。加藤妳沒事吧?」
「……是。」
加藤點了個頭,表情顯得有些蒼白,但我想我此刻應該也是半斤八兩。
「抱歉,成了拖油瓶。」
「不,要這麼說的話,我也一樣。」
聽到她的自責,我也苦著一張臉。
之前魔法傀儡那一戰雖然由我們先發制人,但我們當然也有遇上敵人埋伏的時候。我雖然自知是個累贅,但可沒料到竟然拖累她們到這種地步。
這次能捱過只能說是運氣好——當然,還多虧莉莉與蘿茲的挺身相助。
而這次能獵到火獠牙,同樣是走運的事。從今天起,莉莉也許就能透過擬態能力獲得狼的嗅覺,偵查能力也能更上層樓。
在那之後,我們又回頭繼續調查學生的屍體。但遺憾的是,並沒發現什麼新的線索。不過說是這麼說,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抱期待,所以倒也不怎麼失望。也許,他們就是被剛才的火獠牙幹掉的也說不定。
我們比先前更加提防周遭,在森林裡繼續前進。不過這一天卻沒再遇上怪物,我們也就返回洞窟了。



07 傀儡的奉獻
趁著太陽下山前,我們返回之前藏身的那個洞窟巢穴。
我們這票人裡,負責戰鬥的莉莉與蘿茲擁有夜視能力(儘管蘿茲連眼球之類感官都沒有)。但我們兩名人類,可就沒她們這麼方便了。
一旦太陽下了山,要想在原本就視野不佳的幽暗森林裡繼續前進,勢必得冒更大的險。雖說擔心風險而裹足不前不是好事,但能避免的風險,就該盡量避免。
基於這樣的理由,我們返回洞窟,並立即準備食物。
今天的晚餐比以往都來得豪華些——我們得到一整頭身長超過兩公尺的狼肉。之前那頭狼一斷氣,我立刻交代蘿茲進行放血等一連串處理,現在只要割開烤熟就能吃了。
洞窟裡瀰漫著烤肉的香味,我不禁連連嚥起口水。
至於品嚐的結果。
「啊~……」
大失所望——這是我的第一感想。
老實講,我一開始還挺期待的。不過實際一品嚐,這玩意兒根本就像橡膠般又老又澀,簡直難以下嚥。
我雖然聽說肉食動物的獸肉不好吃,但這顯然不只是不好吃而已。甚至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事前處理有哪個環節做錯了。
但懷疑歸懷疑,我也不曉得問題出在哪兒。
畢竟我連放血都不知道該怎麼做,對於如何提升風味更是一竅不通。關於對獵物的處理法等相關知識,全都是莉莉從水島美穗生前看書等所留下的記憶裡挖掘來的。
這次經驗不禁讓我深切體認到,現代日本的畜產公司是多麼的優秀。
如此這般,今天的晚餐在味覺方面以遺憾的結果收場……但能夠攝取大量的蛋白質,對我來說依舊是受益良多。
我難得享受到許久未有的飽足感。
而莉莉似乎根本不覺得這肉難吃,一副津津有味地咀嚼著肉。
加藤並沒嫌肉太老或太難吃,但那吃相與其說是在進食,更像是填鴨那樣把食物塞入咽喉。
「不好意思……我先離席了。」
加藤一吃完馬上就去睡了,看來她似乎是累壞了。
她將身體靠到洞窟入口旁的某個窪洞上,裹著從那小木屋的床上拆下來的床單,沒多久就發出輕細的鼻息聲。
而大概是戰鬥的緊張戚消耗了體力,我自己其實也挺累的。看來今天還是早點睡比較好。
想著想著,我的腳步自然而然朝平常睡覺的定點而去。
「莉莉?」
而莉莉一從我的手臂上離開,隨即小跑步繞到面前。
只見她剛轉過身,下半身隨即變回史萊姆的模樣,對著我攤開雙手。
「請吧,主人。」
這景象還是老樣子那麼離奇。
但,這就是我目前所處的日常生活。
「喂喂喂,莉莉,妳是不是忘了加藤的存在了?」
「沒關係啦,她都睡得那麼熟了。」
就如莉莉所雷,加藤正輕微打著呼,一副好夢正酣的模樣。
既然這樣,看來應該不要緊才是。
再說莉莉的真面目本來就不是什麼非得隱瞞不可的天大祕密,就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而留下的一道保險罷了。
而且事到如今,我知道這樣的措施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
跟著加藤行動一天下來,我已經大致掌握了她的狀態。她果真沒有什麼做事的力氣,就只是照我的吩咐尾隨在後,看起來就像是個只負責動腳的機器人。
雖然還不到行屍走肉的地步,但也跟那相去不遠了。
而且,呃……
……還有什麼?我記得之所以會這麼想,還有什麼其他原因,但腦袋現在卻想不起來。
總之我現在睏到不行。我以前從來不曉得,填飽肚子竟然能帶來如此的滿足感。
「算了。」
於是我也沒再回話,坐到一旁的莉莉身上。身子一沉入這些日子以來被我當成床鋪的史萊姆柔軟身體裡,疲憊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般一瀉而出,我不禁發出一聲懶洋洋的呵欠。
「看來主人你很睏呢。」
「……嗯啊。」
我應了一聲,將莉莉苗條的身子摟近自己,和史萊姆一樣柔軟的觸感於是傳來。
「主人你好像很不容易入睡對吧?像今早我叫了好多次,主人你都沒醒。」
「呃……嗯,是啊。」
「……主人你真可愛。」
莉莉開心地說完,從一旁又擠了過來。
另外由於今天戰鬥時又弄髒了制服,莉莉目前上身穿著運動服充當睡衣,加上內衣也一樣拿去洗了。此時令我幸福的曼妙彈力,正抵著我的上臂。
不只是我——只要是男人,應該沒人能抗拒這樣的場面吧。
這樣說起來可能挺蠢的,但我現在一身疲憊全都恢復了。
在沙發上的兩人,像是情侶般彼此依偎,沉浸在緩慢流逝的時光裡。
「……嗯?」
我本打算今天就這麼睡了。但朦朧的意識就在這時,注意到蘿茲的手上。
「蘿茲?妳在做什麼東西啊?」
她今天就跟莉莉一樣不睡覺,負責值夜,現在正在火堆旁削著木材。
製作武器與防具,是我交代她的工作。
今天的那場戰鬥,要是沒有她做的大盾,我恐怕已身受重傷甚至死亡。她擔任的角色雖然低調,卻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而令我納悶的是,蘿茲雖然正削著砍下的木材,但那成品看起來卻不太像武器防具之類。
而被我這麼一問,蘿茲顯得有些躊躇。
當然,她那平坦的臉龐是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的,但她停下動作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在猶豫些什麼。
然而身為眷族,她卻不能不回答我。
結果,蘿茲來到我的身旁單膝跪地,畢恭畢敬地呈上之前削切的東西。
「抱歉啊,打擾妳工作。所以這是……?」
我把東西翻過來,整體瞧了一遍,隨後納悶地問了:
「手臂嗎?」
這充滿人類手腕特徵的東西顯然是人體的一部分配件。雖然乍看還很粗糙,但也只是因為它還在製造途中。不過,蘿茲為何要做這種東西呢?
正當我歪著頭不解之時,蘿茲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隻手臂。
火堆燃起的紅色火焰,照出她那帶了點光澤的木製手臂。
隨後,我愣住了。
「妳、妳的手……!」
蘿茲木製手臂的另一端,有根已經炭化的手指。
「是今天跟火獠牙戰鬥時弄的嗎!?」
我的睡意這下煙消雲散。
「啊啊,可惡!我竟然一點都沒注意到!」
我對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氣憤,手扶著額頭譴責自己。
「……而且,蘿茲,妳該不會一直瞞著我吧?」
尷尬的意識透過聯繫傳了過來。
看來被我說中了。
「真是……」
隨著一聲重嘆,怒氣伴隨肺裡的空氣一同呼出。
我雖然覺得她這樣很傻,卻又沒辦法不分青紅皂白地責備她。她就是顧慮到我,才隱瞞自己的傷勢。更何況我的怒意,有一半以上是在氣窩囊的自己。
這種時候,我不該遷怒於她。
考慮到今後,勸導她也許是必要的。但現在與其在意那些,我還有其他事得先確認。
「這沒辦法靠莉莉的魔法搞定嗎?」
「抱歉,主人,我的治癒魔法只到第三階層為止。」
「……記得能夠治癒部位殘缺的,在第五階層的治癒魔法裡也算特殊種類是嗎?」
總是對我高談闊論有關作弊能力的那個御宅族朋友,對魔法特別瞭解。我被他成天薰陶,也自然而然跟著熟悉了。
……倒是這段日子我從來沒想起過他,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不過就算哪天能再相遇,我們應該也很難再像過去那樣天南地北亂聊一通了。
「這樣啊?所以蘿茲才會忙著製造義肢嗎?」
這樣我就明白了。
但沒想到蘿茲聽了我的話,卻搖頭表達否定。
「什麼意思?」
而大概是覺得繼續矇下去沒完沒了,蘿茲跟我要回了那隻手臂。
她把收回的手臂放到地上,隨後把自己部分焦黑的那隻手,從手肘部分拆下。
接著,蘿茲把做到一半的手臂嵌進其中,洞窟裡於是響起「喀」的嵌合聲,並且在我的注視下,動起尚未完成而顯得粗糙的指尖。
「……咦!?」
不知道是因為剛裝上,還是因為手臂本身尚未完成,她的動作顯得有些生澀,但的的確確是在動的。握了幾下拳頭後,蘿茲把手臂換回原先的那隻。當然——動起來就跟當初一樣流暢無礙。
「妳該不會可以把手腳之類全部換新吧?」
蘿茲點了點頭,把我嚇了一跳。
我之前是覺得她的身體構造很方便,只沒想到竟然連更換這種事都辦得到。
她的構造看起來明明這麼單純,真不曉得是如何辦到的。
……不,不對,也許就是因為構造簡單,才有辦法辦得到這種事。
蘿茲的身體是木製傀儡,憑那樣的構造照理說是動不起來的。
能動起原本不能動的東西,靠的恐怕就是怪物擁有的神奇力量——也就是所謂的魔力吧。她的舊手跟新手都一樣是木製品,那麼只要進行更換,就能跟原本的手臂一樣運作自如,想想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不過既然知道這點,我可不能光是吃驚就了事。
「蘿茲,接下來我要命令妳一件事。」
我對恭敬待命的蘿茲說了。
「等做完武器防具,我要妳再做一套自己的備用手腳……不對,這件事應該列為最優先事項。要是可以的話,希望妳今後能把備用品隨時帶在身上。」
蘿茲並未拒絕我的命令,隨即透過聯繫傳來遵命的意念。
但透過那精神上的聯繫,我也同時戚受到她心中萌發的些微疑念。
「要妳做自己的備用手腳,有這麼讓妳不解嗎?」
聽了我的問話,蘿茲點了個頭。
看來她真的不懂我的用意——我忍不住就要嘆出聲來。
若她真的無法體會我的用心,那麼這實在是叫人不捨。不但令我感到心痛,甚至感受到某種應盡的責任感。
而我的情感似乎也傳到蘿茲那兒,讓她顯得有些心慌。
「話先說在前頭,我的用意可不是要妳『在戰鬥時失去手腳也能立刻復原』……也許有,但絕不是主因。」
蘿茲似乎益發不解,整個木頭身子完全僵住了。
真是傷腦筋啊。我該如何告訴這個奮不顧身地為我盡忠的可愛眷族才好呢?
我思考了一會兒,發現與其為了挑選辭彙而煩惱,有個更簡單而直接的方法。
「蘿茲。」
我牽起蘿茲的手,輕撫她燒焦的指頭。
那可是她為了我而失去的。
就算事後回歸原貌,她為我付出的代價依舊不變。
「我要妳記著——妳就跟莉莉一樣,是我無可取代的夥伴,而且沒有優劣之分。」
對我來說,這世上就只有莉莉與蘿茲值得信賴。
也許今後我還能再多出更多的眷族,但她們在我心目中的價值卻不會因此而改變。
「妳要多多關心自己的身體。這不是命令,而是我對妳的請求。」
我這只求生存的人說出這種話,或許只是種欺瞞,但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真心話。
蘿茲就像是變回一般的傀儡般,停下了一切動作。
沒想到幾秒後,她僵硬的身子重新挺直,並且就地跪下,深深鞠了個躬。
我的指尖一離開,剩下一股木頭獨特的溫潤感殘留在上面。
「抬起頭來,蘿茲。妳不必多禮,只要明白這點就行了。」
我之前就略有所感——莉莉與蘿茲儘管同為眷族,面對我的態度卻大相逕庭。
莉莉的個性直來直往,不只是口吻,對我的態度也是同樣大而化之。
我想這肯定是因為我的心渴求安息,使得她扮演起這樣的角色,提供我心靈的療慰。
她大概是在捕食水島美穗的遺體,得到擬態為人類力量的同時,獲得了這樣的定位。
那麼蘿茲又如何呢——關於她,跟莉莉可就差得遠了。
簡單來說,她既忠誠而又嚴謹。
或者換個說法,屬於默默克盡職責的軍人型個性。
例如白天時,她一見到那些學生的屍體,就率先為我們做了……那沒人願意做的苦差事。
我要是隨便接觸腐敗的屍體,搞不好會染上什麼疾病,因此她才阻止我驗屍。而之所以一併阻止莉莉……則大概是因為她經常與我接觸的關係。
於是,這樣的骯髒差事,就落到她一個人的頭上。
再回頭想想,今天就只有她一人受了傷,失去一根手指。
自我犧牲與忠誠——恐怕就是蘿茲的本質了。
若說莉莉是我心靈的慰藉,那麼蘿茲就是我生命的守護者。或者換個說法——她或許也是以另一種方式,為我實現『在這殘酷的世界裡尋求安寧』的願望。
看著她為我做的一切,讓我不由得這麼想。
而要是我想得沒錯……不對,就算不是如此也罷。她鮮少表現自我,因此缺乏存在感。但我絕不該遺忘,她為我奉獻的一切。
她的這番奉獻,必須獲得回報……我想親身回報她。
「真希望,我能夠跟妳對話。」
我想聽她親口說話,聽她是否有什麼要求,或是希望我為她做些什麼。
「若這是主人你的願望,那麼我們總有一天能夠替你實現的。」
抱著我的胳膊並依偎過來的莉莉,替開不了口的蘿茲回答了我的呢喃。
「因為,這就是我們眷族於此存在的意義。」
「莉莉……」
我透過聯繫感受到,莉莉這句話出自真心。
我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她們的心。
為了我而陪伴枉側的眷族——面對這樣的她們,我該拿什麼回報才好呢?
「真好。」
就在這時。
裹著床單像是在睡覺的加藤,突然開了口。
「我真羨慕你們。」
「原來妳醒著嗎?」
裹著微髒床單的加藤維持著睡前姿勢,就只有眼睛望向我們這兒。
「……看樣子,莉莉果然也是怪物對吧。」
「原來妳都聽見了?」
「只聽到最後一小段……而且,莉莉她現在又是那個樣子……」
加藤以眼光指向莉莉那史萊姆的下半身。
原來如此,看來這下想瞞也瞞不過她了。
「我剛剛睡到一半不小心醒過來……對不起。」
「哪裡,那應該是我們吵到了妳,妳不用道歉的。」
若加藤是被我剛才因為擔心蘿茲,而控制不住音量的那些話給吵醒,那麼當然錯不在她。
「倒是妳剛說『果然』……代表妳早就察覺到了嗎?」
「……是的。嗯……對不起。」
「我不就說了嗎?妳不需要道歉,因為是我們瞞著妳事情的。不過為了當參考,讓我問幾個問題。妳是在什麼時候察覺的?」
「我想想……因為跟火獠牙對打那時,莉莉她連一步都沒退縮。」
「是這樣沒錯啦!但妳難道沒想過,她也許是作弊能力者嗎?」
「而且她又喊你主人。」
好吧,也難怪會穿幫了——我接受了加藤的說法。但她卻一副有口難開似地垂著頭,隨後抬起臉瞧著我。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變成了水島學姊的模樣。」
「原來妳跟水島美穗認識嗎?」
「是的。」
有那麼一瞬間,加藤的目光落到地面。
也許,她是在回憶已故的水島美穗也說不定。
「……很抱歉瞞著各位。」
加藤垂下綁著辮子的腦袋。
「其實直到昨天為止……我都還跟水島學姊在一起。」
「原來如此。」
「學長你不驚訝嗎?」
對我吐實的加藤,似乎對我的態度有些納悶。
「因為我事前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了。」
水島美穗與加藤真菜……她們倆的共通點,就是都曾被那群男學生施暴過。
莉莉繼承了死去的水島美穗的記憶後,知道那棟小木屋以及那群男學生的存在。不免讓人聯想到,也許她生前曾待過那間小木屋。也就是說——她很可能跟加藤認識。
而我當時之所以沒拿這件事問莉莉,其實是顧慮到水島美穗的隱私。
我並沒有權力,窺視已逝之人的回憶。
再說我本來就對不起水島美穗。因此借用她的『知識』也就罷了,除非真的大難臨頭不得不為,否則我絕不願把手伸進她的『回憶』裡。
「加藤,妳是跟著水島美穗一起逃出營地的嗎?」
「是的,我能夠活到今天……全都是,多虧有水島學姊……」
她說起話雖然依舊嘀嘀咕咕而了無生氣,但一回答起有關已逝故人的事,加藤的聲調卻多出某種溫暖。
而據加藤所言——她在營地被摧毀那天,跟著某團女學生一起行動,逃離那群化為暴徒的學生。
而當時那團人裡就有水島美穗在。儘管被傳送來異世界後,過去的人際關係都再無意義,但她們以前似乎是同個社團的學姊學妹,感情十分要好。
那天她們跟我一樣在營地裡逃竄,卻不像我那麼倒楣。她們遇到隸屬探索隊維安部隊的作弊能力者,幸運獲得庇護。
但在那之後,他們與叛亂集團發生衝突而四分五裂,加藤與水島美穗則是在維安部隊成員之一的少年保護下,躲進那間小木屋裡。
而不知什麼原理,那棟山小屋在神奇的石頭保護下免受怪物侵襲。而維安部隊的少年似乎事前就知道這點,將兩人與物資留在那兒並隻身進入森林,打算向前往遠方的第一次遠征隊同伴求救。
只要待在小木屋裡,就不必擔心被怪物襲擊——少年雖然歷經學生們的叛亂,見到營地被毀,卻沒考慮到人類的邪惡與慾望,以為兩名少女待在那兒就能平安無事。
導致了……水島美穗與加藤真菜慘遭來到小屋的男學生們施暴的結果。
但我們不該譴責少年拋下兩人,去向第一次遠征隊求援。因為,這決定不見得是錯的。
營地的暴動之所以會一發不可收拾,都是因為第一次遠征隊為了穿越森林,與異世界的人類接觸,因此帶走了所有探索隊裡的精銳份子。
作弊能力者只是個統稱,底下的人們實力各有千秋。
例如我這種馴怪者,實力應該算是很弱。
但像我這種『獨有能力』,卻也同時是稀有的一類。
作弊能力者擁有的大多是體能或魔力之類,對戰鬥有直接幫助的純粹力量,擁有作弊能力的人,得到的大多是這類力量。擁有優越體能與魔力的這些人被稱為『戰士』,是負責探索森林與保衛營地的主要戰力。
如今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力量後,我發現那些能以直接而淺顯的方式展現能力的,或許全都是『對自身能力較為主動』的人也說不定。
扯遠了。總之我想說的是,作弊能力者擁有的戰鬥能力雖然普遍高人一等,但還是有所謂等級差距的。
而擁有獨有能力,體能也高人一等的那類人,其實為數並不多。記得在總共300名的探索隊成員裡,也只有約十人屬於此類。
而當中最有名的,恐怕就要數在原先世界裡擔任學生會長,在異世界裡也負責率領眾人的三年級學生『光之劍』中嶋小次郎,或是跟我同屬二年級的『闇之獸』轟美彌那幾人了。除了他們,其他像是『飛毛腿』飯野優奈、『絕對裁截』日比谷浩二、『龍人』神宮司智也等人,也是頗有名氣。
關於他們能力的詳情我雖然不清楚,倒聽說他們是作弊者中的作弊者,能夠一次對上數十頭怪物而毫髮無傷。
相對的,除了他們以外的學生要是對上一群怪物,就算擁有作弊能力,同樣不是件容易的事。
「高屋他……只是典型的戰士……」
而帶領少女前往小木屋的維安部隊少年,似乎叫做高屋純。
他認為一個人保護兩名女學生穿越森林太過危險,儘管並非不可能,但要他人為了自己的判斷而暴露在危險裡的話,會猶豫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若只是待在小屋,也只不過是坐以待斃。在這樣的狀況下,他選擇將兩人留在小屋裡,一個人追向遠征隊。儘管結局何其悲慘,但他既然不是神,做出抉擇的那當下也只能聽天由命。
「……等等。」
聽加藤的話聽到一半,我突然發現事情有些棘手。
「也就是說,第一次遠征隊很可能會回到這兒?」
「是的,雖然那得看高屋是否順利找到他們……」
「而且,他們到時很可能會再回到小木屋去?」
「是的……學長,請問這樣子……是會造成什麼麻煩嗎?」
「倒也不算麻煩就是了……」
我一時支支吾吾,因為這原因實在有點難對加藤啟齒。
——我不信任人類。
或者說得確切些,我覺得人類團體這種東西不可信。
這是營地瓦解那天,在充滿屈辱與絕望的暴力時光裡,我所學到的唯一教訓。
可以的話,我實在不願意與人類團體打交道。更別說那集團的成員,每個都擁有我無從抵抗的力量。
本來在這寬闊的森林裡,遇上其他作弊能力者的機率並不高。但只要繼續待在那小木屋,接近零的或然率,就會被放大到真有機會發生的地步。
這樣想來,當初放棄小木屋,說起來算是正確的決定。
但麻煩就在於事情可沒到此結束。高屋純一旦發現兩名女生不在小木屋裡,很可能會跟他帶來的人一同搜索周遭。
我們棲居的這洞窟離那小木屋並沒多遠,有機會被他們給找上門。因此接下來,我們得再找個離這兒更遠的地方當據點。總之,這是個得審慎思考的問題。
「那個……學長?」
「嗯?喔喔,抱歉,什麼事?」
忘神苦思的我,被加藤的呼聲給喚回現實。
一本正經的加藤,正目不轉睛凝視著我。
「我有件事想請問學長。」
「什麼事?」
「她……並不是水島學姊吧?那麼……學姊她怎麼了呢?」
被她這麼一問,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啟齒。
「她死了。」
而我之所以沒隨口敷衍她,是因為看到加藤詢問時,那帶了覺悟的神色。
「我把她的屍體處理掉了,而莉莉的外貌就是處理過後的結果……妳只要知道這樣就夠了。」
「這樣啊……」
而加藤似乎早有察覺,看起來並不太驚訝。
但她的雙眼,卻撲簌簌流下了眼淚。
「水島學姊她已經……」
知道自己最要好的學姊死了,她靜靜流了好一陣子的淚。
至於我,只能悶不作聲地等著她。
「……抱歉,我們話明明都還沒說完。」
「沒關係的。」
聽到總算止住淚水的加藤道歉,我搖了搖頭。我雖然不再相信人類甚至痛恨人類,但不會責備一個為了朋友之死而傷心落淚的學妹——我的人性還沒泯滅至此。
「別放在心上。現在的重點是,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
「那個叫高屋的要是帶探索隊的人回來的話那正好,到時我就請他們收留妳吧。」
直到加藤哭完的那幾分鐘裡,我一直思考著這件事。
之前我雖然覺得這件事棘手,但為了讓加藤得到庇護,我將來勢必得跟人類再交涉一次。其實只要有道德法治,收留她的倒也不見得非探索隊不可。但目前看來,我們暫時無法指望能遇見其他人類,那麼我就不該白白放棄這次機會。
到時就照之前計畫過的,由我先找到並觀察對方,確定對方還有紀律可言後,我再盡可能不與對方接觸,只把加藤送出去——
「這樣妳應該能接受吧?」
「可以,關於我的事就這麼辦吧。但是,真島學長……」
「怎麼?」
「那麼學長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雙手抱膝而坐的加藤,眼珠向上瞧著我。
「你說到時會讓他們收留我……那麼學長你自己呢?」
「我不打算跟探索隊一起行動。」
我斷然答道。
要不是加藤在,我現在恐怕早就拋下這地方躲往別處了
而我會嘗試與探索隊接觸,就只是為了讓他們收留加藤。
「為什麼呢?而且,學長你從剛才……臉色好像就不太好。」
一直都很聽話的加藤,對這話題倒顯得窮追不捨。
我不知道她是恢復了平常的調調,還是有什麼其他因素。不過關於這件事,我也沒什麼必要瞞著她,那不如就老實回答吧。
「我只是無法相信罷了。」
「無法相信……指的是探索隊嗎?」
「倒也不是專指他們啦。」
我搖搖頭,心想自己的器量還真是狹小,但並不打算改變結論。
「從營地瓦解那天起,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啊……」
聽了我的話後,加藤心裡也大致有底了。
她也曾經歷過那一天,見識到人類愚昧且醜陋的那部分。
我倆的唯一差異就只在於,我只有孤零零的一人。
在營地,我看盡人類最醜陋的那一面,後來才得到身為怪物的莉莉伸出的援手。但加藤好歹在當時就得救了,因此起碼還見過人性光輝的一面。
不過……
加藤在那之後的經歷,某方面來說或許比我更慘。
——學長何不再相信人一次呢?
——世上並不全都是壞人啊。
加藤之所以沒像這樣奉勸我,也許就是因為她也經歷過我無法想像的人間地獄,而對我在營地的處境心生同情也說不定。
「學長也在那一天……受了不少折磨,對吧。」
實際上,加藤對我的態度的確帶了同情。
「……可是學長不是擁有能讓怪物聽自己話的力量嗎?」
「我的力量甦醒,是營地瓦解後的事了。我當時就快死了,被剛好在這兒的莉莉救活,要是沒遇到莉莉,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莉莉加強了抱著我手臂的力道,將身子靠了過來。我雖然無意吐露心中的悲痛,但卻瞞不過心靈與我相繫的莉莉。
我帶著感謝輕撫她的頭,視線轉回靠壁而坐的加藤身上。
「我那時差點被和我一起讀過書的同學殺了。妳能想像嗎?以前就坐在我隔壁桌的那小子,邊踹著倒地的我邊訕笑的模樣。經歷過那樣的事,妳覺得我遺願意相信人,與人一同行動嗎?很抱歉,我的腦袋可沒天真無邪到這種地步。」
「……所以,那也包括我嗎?」
聽加藤戰戰兢兢地問道,害我不知不覺苦笑了聲。
「妳的問題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尖銳啊。」
「對、對不起。」
這下加藤惶恐地垂下頭。
「可、可是……」
  抬起頭的加藤,這次視線轉往依偎在我身旁的莉莉,以及坐在不遠處的蘿茲。
 「可是學長卻帶著莉莉與蘿茲一同行動,不是嗎?」
 原來如此。看來加藤似乎不懂,我這號稱不相信他人的人,為何會如此信賴莉莉與蘿茲。
 好吧,在旁人眼裡,這或許是件費解的怪事。而且這樣的觀點對我而言,甚至稱得上有些不尊重。
「她們是我的眷族,是我的同伴。我相信她們,也信賴她們。」
別把她們跟卑鄙的人類相提並論。
——當然,我並沒有對身為人類的加藤說這麼重的話。
但,這就是我的真心話了。
「這樣啊。」
加藤低聲嘟噥了句。
「……我還是,好羨慕學長。」
我找不到任何可回應她的話。
在毫無力量而吃盡苦頭的加藤眼裡,我的這份力量肯定令她由衷羨慕。
想著想著,我的目光瞥向身在昏暗裡的加藤。
我嚇了一跳。
那雙眼珠如今蕩漾著某種偏執的光彩,且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見到那似曾相識的畫面,我突然想到第一次在那小木屋裡遇見她時,她也曾展露那奇妙的眼色。
「真島學長。」
隨後,加藤開了口。而被那眼眸懾住的我,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那稍縱即逝的情感焰苗如今早已自加藤眼中消失,剩下那一如既往,空洞而有氣無力的表情。
「然後,關於那個高屋……」
「喔、嗯。」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何露出那樣的目光呢?那實在跟她平常的模樣相差太遠,害我完全錯過了詢問的機會。
不過就算問了她也不見得會老實回答,所以其實倒也無所謂就是了。
而就像我之前對莉莉說過的,我雖然決定暫時收留加藤,卻不代表我相信她。之前我為了這原因而隱瞞莉莉的真面目,不過看樣子,接下來我一樣不能掉以輕心,得繼續提防著她。
在心中打定主意後,我繼續傾聽加藤的話。
「那個叫高屋的怎麼了嗎?」
「要是學長你打算跟探索隊打交道……那麼在遇上高屋時……可能會,有一點問題。」
「妳的意思是?」
「因為……那個高屋,是水島學姊的童年玩伴……」
說到這兒,加藤瞥了一眼莉莉那兒。
「要是見到莉莉現在的模樣,到時他不知道會怎麼想……」
「他們兩個該不會是情侶吧?」
「啊,倒不是情侶關係,只不過……他其實對水島學姊……」
之所以說得吞吞吐吐,大概是因為事情攸關他人隱私吧。不過她都說到這地步了,我就算對這方面的事不怎麼敏感,也能夠輕易察知她的意思。
「我懂了。也對,水島美穗人這麼漂亮,加上個性又好,喜歡她的男生恐怕雙手也數不完。加上對方又是童年玩伴,會對她迷戀不已,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高屋純之所以會帶領水島美穗與加藤真菜度過營地的暴動前往小木屋,看來並不只是基於善意與義務戚。當然,要把那舉動解釋為別有用心,就未免太不厚道了。
「對高屋來說,水島美穗是即使賭上性命也要守護的人。要是看到身為怪物的莉莉假扮成他喜歡女生的模樣,到時一定會大發雷霆攻擊我們。加藤妳想表達的就是這意思吧?」
「是的……」
我才剛打定主意要跟探索隊接觸,想不到事情卻又麻煩了起來。
不對,算了,事情都已經決定好了,而且這件事只是麻煩,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吧,那麼我會設法隱瞞有關莉莉的那件事,反正只要在他們在時解除擬態就行了。」
「這樣應該比較妥當。」
「謝謝妳特別提醒我這件事。」
「哪裡,我能夠做的,也就只有這點事了……」
換個角度想,這可是因為收留了加藤,才得以到手的情報。
不管收不收留加藤,遇見高屋都一樣帶有危險性。可要是昨晚沒遇見加藤,我可能會繼續待在這洞窟好一陣子,不會曉得探索隊有可能返回小木屋,也無法保證到時高屋會不會撞見……擬態成水島美穗模樣的莉莉。
相較於抱著這麼一顆未爆彈,能事先知情並擬定對策當然要來得好多了——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感謝妳提供的資訊。這也許稱不上答謝,但我向妳保證,在得到探索隊的庇護,或是抵達安全的聚落前,我一定會負責照顧妳的。」
「……謝謝你,學長。」
加藤垂下頭。被瀏海遮著的那張臉,嘴角微微動了幾下。
「但若要說答謝……」
「什麼?」
 聽不清楚的我又問了一次,但加藤這次只搖搖頭。
 並且,一瞬間露出她那帶了點偏執的視線。
 「不,沒事。」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33 编辑


08 森林裡的偶遇
在那之後,又過了約一星期。
如今我們依舊住在過去所住的洞窟裡,一天亮就到森林裡探索,晚上則回洞窟過夜,維持著這樣的生活。
期間,我們不只一次過上怪物,卻能夠活到今天——全都是因為有總是為我們打倒怪物的莉莉與蘿茲。
這雖然沒什麼不好,但之所以說是打倒,代表我們每次都跟遇上的怪物戰鬥。也就是說,我們探索的主要目的——『增加眷族數量』並不順利。
儘管曉得這種事得要持之以恆,但我內心不免有些焦急。
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我依舊不瞭解馴怪的生效條件。
現在一看到怪物,我就能憑感覺分辨出『這傢伙行不通』。之前遇上蘿茲時雖然分辨不出來,但那只是因為我當時太過慌張,而只要保持冷靜,就能看出敵人是否能成為眷族。
但雖然看得出能與不能,我卻不明白那標準為何。
只要能明白這點,我們就不必冒著危險不斷戰鬥了。
最近我甚至開始覺得,那條件搞不好根本是我無從分辨的。不過這只是猜測,我認為應該不至於這樣就是了……
「我回來了~」
「回來啦。」
看到莉莉回到洞窟裡,我停下原本揮舞的木劍。
「喔,你在練功嗎?」
看到莉莉踏著輕快步伐蹦蹦蹦地跑來,我只能回以苦笑。
「拜託別再那樣說了。」
「嗯?為什麼?」
「因為我只不過是在消磨時間,那樣講實在讓我很難為情。」
最近只要一有時間,我總要求自己揮劍練習。
我在高中其實有選修過劍道課,因此知道揮劍練習該怎麼做。動作標不標準先不提,但應該還算是有個樣子。
至於這麼做有沒有意義?坦白說,我不曉得。我的想法很單純,就只是覺得只要平常運動身體,遇上危難時也許就能更靈活應變。
不過關於這點,其實我也不怎麼指望自己就是了。
連這都不行的話,我到底還有什麼用處——關於這問題,可就真的把我給問倒了。
我就是因為一事無成,閒得發慌才鍛鍊身體打發時間——搞不好,這才是真正的答案也說不定。
另外說到揮劍,本來我大可隨便撿個樹枝揮揮就好,但又心想既然要做就做得透徹些,於是就拜託蘿茲替我做一把練習用的木劍。
那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蘿茲並不像人類需要睡眠,有一整晚的時間可利用。但由於我吩咐她做一大堆東西,因此她每晚也都沒閒著。
我當時只隨口交代,說「有空時隨便做一把就行了」、「不帶刀刃也沒關係」、「不然只要握起來順手,長度與份量足夠就好」。
然而一聽到我拜託她做武器,蘿茲似乎就使出了她的渾身解數。
隔天一收到那件成品,我不禁目瞪口呆。
——明明是木製品,刀身卻綻放灰色光澤。
——變質為黝黑的握柄,握起來簡直服貼到就像是掌心的一部分。
——實際一試揮,那木劍遠比外觀更加輕盈,但重心卻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至於輕飄飄難以使力。
——木劍本身不止異常堅固,鋒利度也是非同小可。
——由於取自木材,木刀上留有當初的木紋。但看在我眼裡,那也成了一種無比實用性的最佳註解。
……這不對啊。
我記得我當初明明說了,只要一把能揮舞的木劍就好。
就連我這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蘿茲身為巧匠的靈魂就體現在這把劍上。可是這成品的效能對我來說實在是明顯過剩。蘿茲不只幹得好,而且還好過頭了。
而看了這把劍,莉莉還參考了水島美穗的知識,說那「就像是『大馬士革鋼』一樣呢」。我不清楚那是什麼玩意兒,只曉得似乎是種鼎鼎有名的金屬。
這毫無疑問是把名劍,給我使用實在是太過糟蹋了。
因此我心想,何不把它轉讓給莉莉。
但是——蘿茲可是滿懷期待地把劍獻給我,我不可能當她的面說這種辜負好意的話。
這件事結束後,蘿茲又回頭做她的備用手腳。而我要她手頭工作完成後,接著把自己全身裝備換一套新的。這一點也稱不上是報答,但我覺得既然蘿茲的手藝日精月進,那麼不如就稍微升級一下自己的配備也好。
不過像我這把曠世寶刀,恐怕是難再有第二把了。
我把劍收回同樣由蘿茲打造的劍鞘裡,結束今天的揮劍練習。
接著,迎接往我這兒奔來的莉莉。
「抱歉啊,莉莉,讓妳自己一個人去探索。」
「不會啦。」
我剛說完話,莉莉來到我身旁的專屬位置摟著我的胳臂,像是黏人的小狗般,一頭亞麻色的髮絲蹭了過來。
今天的探索行程在前不久就已經結束,而一行人回據點休息時,我派莉莉去弄點食物,順便探探小木屋的狀況。
派她的目的不用說,是為了去看探索隊回來了沒。而她一個人往返的速度,比我們一同前往還要快上好幾倍。
這任務非得由莉莉來不可。因為要是不幸遇上探索隊而我又不在現場的話,乍看與一般怪物無異的蘿茲,很有可能慘遭他們的毒手。
關於這點,只要由可以變成人樣的莉莉出馬,就能降低遭對方不分青紅皂白地攻擊的可能性。
加上之前吃了火獠牙的肉,如今莉莉擁有了狼的嗅覺。
儘管效果不如正牌貨,但她的偵查能力同樣有了飛躍性的提升。只要別太掉以輕心,甚至能在發現探索隊後悄悄返回,而不被對方察覺。
這麼做唯一可能面臨的,就是一旦被高屋撞見時所衍生的問題。不過那種狀況就算遇上,事跡也不太可能立刻敗露,只要繼續扮演水島美穗,她的擬態應該不至於被察覺,能拖延時間到與我們會合為止。
另一名眷族蘿茲因為還有不少事得做,因此像獵取食物這種有人類在反而礙事的行動,最近幾乎都由莉莉一個人負責。
「有什麼異狀嗎?」
我指尖撥著滿足依偎到臂膀上的莉莉的瀏海,像前幾天一樣問了相同的問題。
這麼說對為我行動的她可能不太好意思,但我其實並不怎麼指望她的報告。
因為我早就估計,探索隊就算折返,也應該是更將來的事情。
依加藤的說法,高屋似乎曉得第一次遠征隊的行進路線,因此我假設對方已經擬好追上探索隊的行動計畫。
第一次遠征隊出發後過了六天,營地發生暴動。
暴動發生後不到一天,我跟加藤逃離營地。
我花了三天才找到這洞窟,而擁有作弊能力的高屋雖然體力過人,但為了配合水島美穗與加藤的腳步,也花了好幾天才抵達小木屋。
在那之後,高屋立刻離開小木屋追向探索隊。而他就算再怎麼加快腳步,也不可能立刻就追上啟程超過十天的那群人。
而且他們不只是十天前出發,在高屋追趕的同時也沒停下腳步。而擁有超越100名精銳份子的第一次遠征隊,與獨自在森林裡闖蕩的高屋,行進的難易度更是大相逕庭,因此高屋能追趕的距離想必十分有限。最後,高屋追上探索隊,還得跟他們一同折返。
根據以上因素,我估計他們起碼還要再一星期才回得來,甚至還可以再估得樂觀點。
「我在那小木屋……不對,應該說小木屋『遺址』那兒發現了人類。」
就因為懷著這樣的自信,莉莉的報告,著實把我給嚇了一跳。
「是從遠征折返的探索隊嗎?」
「這我也不曉得耶……因為我照主人你的吩咐,一發現他就立刻趕回來了。」
「這樣啊?嗯,也好……但是這沒道理啊,他們速度未免太快了。」
「不是喔,對方只有一個人。我猜他可能不是探索隊?」
莉莉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
「對方只有一個人?」
「嗯。如果是編進遠征隊的探索隊學生,不應該那樣單獨行動。主人當初也是從營地一個人來到這洞窟,所以我猜對方大概也是逃離營地的學生吧。」
「是有這個可能。」
這森林裡雖然怪物橫行,但真正遭遇的機率其實並不太高,一天裡頂多遇上一次,甚至什麼都遇不到。
撇開嗅覺異常靈敏的火獠牙不提,一般要是由我方先發現怪物,要想迴避衝突也是做得到的。但若敵方先發現自己,當然就只好乖乖認栽。關於這方面雖然各憑運氣,但就算是毫無特殊力量的凡人,只要運氣夠好,同樣有機會在森林裡苟延殘喘。
這樣的環境,是墜入異世界一個月來,由探索隊造就的。
我這留守組雖然不太清楚,不過之前營地還在時,這附近應該全都是探索隊的行動半徑。
而證據就是,探索隊成員之一的高屋,知道那間小木屋的存在。
探索隊為了確保營地周遭安全無虞,以掃蕩怪物為第一要務。因此他們行動範圍內的怪物大部分都已遭殲滅——包括這洞窟附近。
如今一回想,他們獵殺的怪物裡,搞不好就有我能夠馴服的個體,想想還真是可惜。不過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就是了。
莉莉沒被探索隊獵殺,對我來說就是無上的幸運了。就因為與她相遇,我的命運才能延續至今。
「他也有可能是探索隊的作弊能力者,不過沒當面看過的話我也不敢確定。」
「也對,看來有必要先查個清楚,在小木屋那兒的學生是什麼人。」
我點頭表達同意,開始擬定接下來的行動計畫。
「若對方是遠征隊的成員,或是留在營地的探索隊生還者……我們就得先評估對方,看他夠不夠資格代我們照顧加藤。」
「……這件事倒是無所謂。真島學長,有件事我想先確認一下。」
來到一旁的加藤插了句話。
最近的她,比起之前要來得有精神多了。
儘管面容依舊滿是憂鬱,但她已不再像之前那樣嘀嘀咕咕地說話,也會主動詢問行動計畫。
這樣的變化很好……除了我對她的戒心,隨著她漸漸復原而跟著提升這點以外。
「如果對方不是作弊者,你打算怎麼辦呢?」
「到時我們的方針依舊不變,也就是透過觀察或直接與對方接觸來蒐集資訊。」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老實說,我不覺得有這必要。」
「的確,如果對方不是作弊能力者,我們根本不必刻意觀察或試著接觸對方,因為這沒有任何助益。」
儘管同意加藤的說法,但我接著搖搖腦袋。
「但是,搞不好對方其實跟著留在營地的探索隊一同行動,只是莉莉沒發現罷了。」
「喔,也許是喔!因為我那時一發現他,馬上就回來了。」
看來莉莉也贊成我的看法。
「再說,對方可能曉得有關我們逃離後的營地狀況。要是能打聽到造反的集團目前下落或後續消息,那麼對方就值得我們前往接觸。」
「……好吧。感謝學長回答我的問題。」
加藤她低頭致意。
在那之後,沒人再提出疑問或異議,我們於是踏出了洞窟。

◆ ◆ ◆

我們在森林裡移動。一星期前還對怪物的偷襲戒慎恐懼的我們,如今有了能夠模仿火獠牙嗅覺的莉莉,儘管再度走在同個森林裡,安心戚卻不可同日而語。但話雖如此,要是遇上風向不佳,妨礙莉莉嗅覺的話還是有可能吃悶虧。因此我們慎重前進,不敢掉以輕心。
幸好我們沿途並沒遇上怪物,平安抵達目的地。
而我們的目的地小木屋,儘管才過了一星期,如今卻已面目全非。
我打碎那神奇石頭的隔天,小木屋就被怪物給毀了。過了幾天重返舊地,小屋更是化為『遺址』般的殘骸,似乎期間仍有怪物不時前來搗亂。也許再過不久,我們就會連小屋當時蓋在哪兒都分不出來。
而在這樣的殘骸裡,如今卻站著一名少年。
對方比我還高一些,體格算是稍微有練過,身上的制服穿得有些隨便。那輕佻的氛圍乍看似乎充滿特色,但其實也就是很一般的日本男高中生裝扮。
少年像是在踐踏小木屋遺址般踱來踱去,到處翻找殘骸。一邊畏畏縮縮,形跡可疑地東張西望,時而發出類似咒罵的聲響。
他到底在搞什麼——這是我見到他的頭一個想法。
一旦發現小木屋被怪物砸了,任誰都不會想繼續逗留下去。我本來心想等我們抵達時,莉莉發現的男學生早已離開,打算動用她的狼嗅覺跟蹤對方。不過看樣子,這步驟似乎可以省下來了。
「他是探索隊的人嗎?」
加藤似乎也想著相同的事,納悶地嘟噥了聲。
若他是探索隊的人,的確是能夠隨心所欲行動,不必考慮怪物帶來的威脅。
而那對怪物毫不提防的舉止若換個角度來想,的確也能解釋為,身為強者的漫不經心……
「不,不是。」
但隨後,我否定了她的臆測。
因為我現在確定,他就只不過是沒把危險當成危險罷了。
「他是營地留守組的一員。」
「難不成學長,你認識他?」
被加藤一問,我看著依舊在小木屋遺跡上徘徊、踢踹的男學生,同時點了個頭。
「他是我同學。」

◆ ◆ ◆

我們簡短討論過後,兵分兩路採取行動
至於這麼做的用意,姑且先用以防萬一來解釋吧。
我帶著莉莉一人前往小木屋。隨著逐漸接近,少年的咕噥聲也益漸清晰。那是一連串髒話,他咒罵的對象則是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的境遇。
我研判再聽下去也得不到有益線索,於是開口喊他名字。
「喂,加賀。」
「咿!」
被我從身後一喊,少年——加賀身子一縮。
「……喂,你別跑啊。」
他大概以為自己被怪物盯上,反射性地轉身逃命,聽了我隨後的喊聲才停下了腳步。
見到這一幕,我這下確定他就跟留守組當時一樣,依然是個毫無力量的學生。要是有作弊能力,他的表現絕不該如此畏縮。
「你們是……」
回過頭發現是我們,加賀的表情安心地放鬆了下來。
「原來是真島還有……喔喔,這不是水島同學嗎?」
這句話裡後半段的情緒,顯然比前半段來得興奮。
他就是這樣的傢伙。
不過說是這麼說,我對他也不怎麼瞭解就是了。
我眼中的加賀,就只是個同班同學,也跟他並不怎麼要好。教室裡遇見時雖然會打招呼,但彼此的交情也就僅止於此。
我跟他這種人不怎麼對盤——我想對方也是這樣看待我的。
「太好了,原來妳平安無事!」
「加賀你也是啊,經歷那場混亂,竟然有辦法全身而退。」
莉莉照我事前吩咐的陪笑示好,讓加賀這下衝了上來,只差沒跟她握手。
一看到他接近,我踏出一步擋住其去路。我事前就料到他一定會有此舉動,而他也毫不意外,照著我的預測行動。
我果然跟這小子不對盤,對他就是沒什麼好感。
「喔,真島啊……是啊,我勉強活下來了。」
加賀臭著一張臉,瞧著挺身介入的我。
「真島你這幾天都跟水島同學一起行動嗎?」
一邊聊,加賀的目光一邊不時瞥向莉莉。
儘管頗為不悅,我還是忍下自己的情感佯裝平靜。這其實不能怪他,因為莉莉畢竟是個美女,加上又裝出笑臉,讓她看起來比平常燦爛三成左右。
不過她在我面前本來就是笑咪咪的,或許也可以說是燦爛得一如既往吧。
「我跟水島同學算很幸運,一起逃離了營地的那場暴動。」
我刻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
「後來我們倆就一起行動,一直到今天為止。」
……不知道我演得像不像。
我以前在原本的世界時,在教室裡都是用什麼樣的口氣說話的?
要回憶起那一切,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困難。明明才過了一個多月,當時平凡安穩的日子,感覺就像是遙遠的往事。
「是喔,那你運氣還真好。」
還好,加賀看來並沒有起疑。但與其說是我有演戲天分,其實就只是因為加賀沒怎麼在乎我——他從頭到尾都只注意水島美穗一人。
「所以加賀你也成功逃離營地了。」
「是啊,我原本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看來我們兩人運氣都不錯。」
「沒錯,真高興能再活著見到你。」
「就是說啊。」
這句話聽起來並不像是虛情假意,因此我也沒裝模作樣,隨口應和他。
知道自己認識的人活著,其實我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活著總比死了好——這樣的想法天經地義。
而這樣理所當然的想法,依然殘留在我心中某個角落。
我其實並不像什麼遊戲的最終頭目般,抱持什麼『世上的人們都該死』的末日思想。
但我不相信人類的這點也是事實,因此也當不上遊戲的主人翁。
「我今天才剛來到這附近。話說真島跟水島同學,你們該不會之前就住在這小木屋裡吧?」
「哪有可能。」
聽了加賀這扯遠了的瞎猜,我這次藏不住心中的沒好氣。
「我們住在某個比這更不起眼的洞窟裡。」
「喔~洞窟嗎?還真是原始啊。」
「就算原始也比這裡好。倒是你還真敢在這種廢墟閒晃啊。你難道沒發現嗎?這地方可是被怪物毀掉的。」
「什麼!?真的假的!?」
看到加賀驚訝到彷彿眼珠都要掉下來的模樣,我輕嘆一聲。
「不然怎麼可能會有人類把這麼好住的小木屋砸爛。再說你稍微看一下就看得出來,它根本不是自然腐朽的啊。」
不只不像自然腐朽,只要看了那些毀壞的痕跡,就能找出一大堆外力破壞的線索。
真不曉得加賀先前花了那麼久,都是在調查些什麼。
……算了,我不想再說了。
「那、那麼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吧!」
「也好。」
在事到如今才顯露慌張的加賀催促下,我們離開了小木屋。
「倒是你們……還真有辦法平安活到現在啊。我記得你們兩人不都是留守組嗎?還是說有其他的作弊能力者跟你們在一起?」
頻頻留意身後動靜的加賀邊走邊問,口吻好似帶了某種期待。
「難道你不是跟作弊能力者在一起嗎?」
被我一反問,加賀板起臉搖搖頭。
「要是有那樣的傢伙在,我一定會緊緊黏著他不放好嗎?我能活到現在,就只是運氣好罷了。」
「是喔。其實我們也跟你一樣,拚了命逃著逃著,不知不覺就來到這地方了。其實我途中還撿到這玩意兒,不過都沒遇到什麼能派上用場的機會。」
我敲了敲掛在腰間的木劍。
「喔,從魔法傀儡那兒弄來的木劍嗎……咦?」
加賀詫異地看著。
「這把劍怎麼……好像不太一樣?」
「……不曉得,我看到地上有就撿來剐了。」
我別過眼裝糊塗。讓加賀納悶的,正是那把『仿大馬士革鋼劍』。儘管眷族的體貼差點招致懷疑,然而加賀聽了我的解釋,只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真是謝天謝地,他對我這麼地不戚興趣。
「不過嘛,反正我應該也砍不中怪物,因此就只是防身用罷了……喔對了,還有獵小動物當糧食的時候會派上用場。」
「我啊,則是直接從營地那裡弄到了糧食喔!」
加賀指著身後的背包,一臉得意洋洋。
「你這小子還真精明啊。」
儘管稱不上是有智慧,但或許就是這樣的小聰明,讓加賀得以活到現在。
除了小聰明,剩下的就是運氣了。不過關於這點,我這倒楣人應該沒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就這樣,我們倆跟加賀一邊談,一邊披荊斬棘穿越叢林。
由於最近都由蘿茲負責開路,好久沒幹這粗活的我,累得氣喘吁吁。
……而且水島美穗也就罷了,加賀你就不會幫個忙嗎?
「倒是真想不到,真島你竟然會跟水島同學在一起。」
「就只是碰巧罷了。」
「你說的洞窟,離這裡近嗎?」
「還算挺近的,不過要是沿路提高警覺,小心前行的話,得走上大約一小時。」
「那裡只有你們在?」
「對。」
途中,加賀對我們倆的事,可說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些日子他一個人待在森林裡,想必渴望與人對話。會這樣充滿好奇,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我這樣對自己解釋。
我把心思放在開路上頭,無心再去胡思亂想。
「那你們剛剛會去看那廢墟,是因為探索隊有可能會回來找人嗎!?」
「是啊,不過那應該還得再等一陣子,而且他們也不一定會回來。」
「有希望在就夠了!太好了,這下我們就能活下去了!」
「是啊。」
我隨口應和,踏著步伐縮短與洞窟的距離。走著走著,我們對彼此的問題也問得差不多了,談話內容逐漸轉向類似閒聊的話題。
「對了對了,我剛剛在這附近發現被怪物咬死的學生耶。」
「你說那些屍塊?」
他指的大概是我們上星期看到的那些學生吧?否則我們已經在這附近探索了好幾次,也沒看到過其他的學生屍體。
「看來那些屍體還留著。所以,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那些傢伙有一個是探索隊的成員。」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嗎?」
聽到這前所未聞的線索,我不禁停下動作轉身面對加賀。
「對啊,我記得他雖然是作弊能力者,卻沒被第一次遠征隊徵召,待在營地負責防守。」
「這我倒是沒發現……」
「也不是你的錯啦,因為那小子就只是個小兵,在那些戰士裡只是個廢物般的小角色,所以才沒被選為遠征隊。」
「……是喔。」
加賀那嘲笑死者的言辭雖然令人聽得不太痛快,但我決定先擱著不管。他不是勸得動的人,我也沒那義務勸他,再說現在可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
若加賀的話屬實,事情可就不太妙了,因為這代表附近有殺得死作弊能力者的強大的怪物出沒。
也搞不好對方只是一次對上一群怪物,為了保護礙手礙腳的學生們而出了什麼閃失。不過凡事做最壞的打算,總比掉以輕心要來得強多了。
看來我們過陣子該轉移陣地嗎?還是說那危險的怪物早就離開這一帶,所以我們才能平安活到現在?
不對,這樣的思考未免太過樂觀,我想我們到時就算不搬離,也該一起就這件事討論一番。
正當我思考著這些時,背後的加賀頻頻找莉莉聊天。
我事前交代過莉莉,要她掛著笑容隨便附和就好,否則要是開口說話,可能會不慎洩漏怪物的身分。還好加賀只顧著吹噓自己,看來是不用擔心她的真面目會露餡。
倒是話說回來,這小子從剛剛開始,似乎沒搞懂自己的處境。
我實在很想對他說,現在可不是泡妞的時候。但也搞不好,他就是明白處境艱困才這麼做的。反正遲早得死,不如及時行樂——我雖然不喜歡這種消極想法,不過倒也不是無法理解。
「到了。」
「喔,你說的就是這裡嗎?」
我們什麼事也沒發生,平安抵達洞窟。
加賀興致勃勃地端詳著洞窟,我則是喘著氣調勻呼吸,同時抗議地瞪了他一眼。
「接下來你也得幫忙啊。我們得打獵採集食物,還有其他一大堆事得做,人手再多也不夠用。」
「我知道我知道。」
加賀不耐煩地揮揮手。
「哎呀,你幹嘛啊你,自以為是領袖了嗎?」
「我倒沒這個意思,再說我們也就三個人,哪來什麼領不領袖的。」
「一點也沒錯。」
加賀嘿嘿笑了幾聲,隨後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彈了個響指。
「對了,我有件得先告訴你不可的事。」
「得先告訴我不可?那是什麼事?」
「就是……」
加賀像是故意弔人胃口般,擺出左思右想的模樣。
「在這之前……能先讓水島同學先回洞窟去嗎?」
「為什麼?」
「這算是男人之間的祕密。你懂我的意思吧?」
……這小子在胡說些什麼。
正當我如此想著,加賀朝我踏出半步,靠過來壓低聲量並說了.
「也就是有關遠征隊的消息啦。」
「遠征隊?」
我也配合著他低聲問道。
「對啊,就是有關他們何時會回來……或者說,他們還會不會回來的事。這你應該有興趣吧?」
若他真的知道些什麼,那麼我不能不聽聽看。
雖然我不太懂,為何他要拒絕水島美穗在場旁聽。
不過由加賀的態度來看,他似乎是不打算在這一點上讓步。
我心想沒辦法,只好對『水島美穗』說了。
「好吧,我知道了。『水島同學』妳應該也不介意吧?妳自己先回洞窟,我們隨後就過去。」
「嗯,好吧。」
莉莉很聽話,點個頭就轉身離去。
看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洞窟裡,我轉過身面對加賀。
「所以,你剛說關於遠征隊的消息是……?」
「噓!水島她搞不好還聽得見我們。」
才說到一半,我就被加賀給打斷了話。
「這話題有點刺激,被水島聽見就不好了,我們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不等我回話,加賀就踏出腳步先行離去。
看到那不由分說的舉止,我先是重嘆一聲,接著也跟了上去。


09 森林裡的了斷
我跟在加賀的後頭,一起在森林裡走著。
自從遇上莉莉與蘿茲後,她們總是與我如影隨形。像這樣一個人單獨行動,如今反倒有種彆扭感。
我心想自己已經是高中生了,可不是離不開母親的小孩子。但不知為何,就是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話說你能為我活下來真是太好了。不只是你,水島也一樣。」
正當我默默思索時,加賀突然開口說道。
但他如今背對著我,因此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是啊,我也很慶幸加賀你能活下來。」
面對那制服背影,我回了這麼一句。
「讓我們今後一起合作,一起活下去吧。」
「這還用你說嗎?現在這樣的處境,我們當然得攜手合作。」
「你能這麼說,真是太好了。」
「哪裡,我才該謝謝你呢。真島,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嗯。倒是加賀,關於你剐剛說的那件事……」
「嗯?喔喔,也差不多了。」
我們來到森林裡的某個小空地。
加賀大概覺得這地方正好,停下腳步回過身子。
沿途一成不變的景色,令人喪失距離感,但其實我們並沒離開洞窟太遠。就算沒有我這熟知洞窟周邊地形的人帶領,加賀也能自己一個人輕鬆返回洞窟。
我腦中某個角落一邊思考著,同時提起先前那件事。
「你剛剛說有『關於遠征隊的線索』要告訴我?」
「喔,對啊。」
「那麼你先告訴我,為何你會知道有關遠征隊的事?」
「那當然是因為,我跟探索隊高層的學長很要好。」
「學長……學長?」
那個字眼在我舌尖來回打轉。身為留守組,我幾乎不曉得探索隊的成員有哪些,更別說是認識那些高年級的人了。
「嗯,我社團的學長。」
「我記得加賀你是網球社的吧?」
「沒錯沒錯。」
加賀得意地笑著點頭。
「所以我對遠征隊擬定的計畫內容很清楚。這是我們應該共享的資訊,對吧?」
「的確。」
我點頭同意加賀的看法。若他說的是真的,我們的確都應該要優先知道這資訊。
而加賀不知道是看到我點頭贊同,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愉快地笑了起來。我於是更進一步,追問有關那件事的詳情。
「所以你說的那計畫,究竟是怎樣的內容?」
「讓我想想。」
但看到我認真詢問,加賀突然咧嘴而笑。
「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問個問題。真島你已經跟水島搞過了嗎?」
「什麼?」
「別再裝蒜了,這段日子你們不是一直兩人獨處嗎?跟那樣的美女在一起,就算你再怎麼正經八百,我也不相信你沒動過歪腦筋。」
「……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啊。」
聽我沉沉回應,加賀一副理所當然似地回話。
「既然接下來會一同行動,我們就應該要開誠布公。你要是不贊成,我就幫不了你,到時該說的事,也會變得說不出口了。」
「為何這會扯到我跟水島同學的,呃……為何會扯到我們之間的特殊關係去?」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這件事很重要。你想想,我們接下來可是兩男一女,那麼當然得劃清界線,分清楚水島是屬於誰的東西。」
「可是水島並不屬於任何人。」
「唉~我就說了,別再跟我裝蒜了。」
加賀不耐地揮了揮手。
「讓我們拋下那些無聊的表面話,直接說出內心想法吧。真島啊,我們已經過得夠緊迫了,要是接下來又為了女人起無謂之爭,不覺得這樣實在不太聰明嗎?」
「不,像這種時候還爭風吃醋,我覺得這才叫做無謂。」
「所以意思是你還沒動過水島囉?真島,你這人還真夠蠢的。看看現在的環境吧。就算你這人呆板不起眼,只要來點硬的,半推半就之下,搞不好對方就乖乖就範了,不是嗎?」
「我才不幹那種事。」
「呵,真是沒種的傢伙。」
「要你管。」
我蹙起眉頭,不悅地將臉撇向一旁。
「我做或不做,都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
視野外傳來加賀的嗤笑,聽起來就像是對我的嘲諷。
「跟我關係……可大了!」
突然,他話中的奚落變得鮮明。
蹬地之聲響起,我於是轉過身,但反應似乎慢了半拍。
「嗚……!」
衝擊感從臉頰傳來。對方拳頭最硬的部分,狠狠打在我頰骨之上。
招架不住的我,摔倒到地面上。
「啊咕!」
另一擊隨後補上,踢翻了我的下顎。
要不是我事先咬緊牙關,搞不好已經把舌頭咬斷了。
他的攻擊就是這麼毫不留情,從一連串的動作不難看出,他對打架這檔事並不陌生。
「白癡嗎你!」
一陣刺耳的嘲笑傳來。
「這種狀況下還敢露出破綻,天真也該有個限度吧!」
「喀啊!?」
接著腹部又挨了一擊。躺臥在地的我,腰際的重量消失了。
我的劍被他搶走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
如今的我跌坐在地,仰頭瞧著加賀舉劍的得意貌。
「喂,加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我才要問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
加賀的眼珠子由於過度興奮而佈滿血絲,目不轉睛地觀察我的一舉一動。
一旦我試圖抵抗,他的劍恐怕會毫不留情地劈到我身上——我很確定他會這麼做,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你放心吧,接下來,我會好好替你疼愛水島的。」
「疼愛水島……?在這之前,你打算怎麼向她解釋?」
「你還真的是蠢得可以啊。這裡可是異世界的危險叢林,到時看是要說你被怪物幹掉還是怎樣都行,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憑你之前那硬把我請進森林的可疑樣,你認為她會相信你的說詞?」
「她不相信的話那也無所謂,反正那洞窟只有你們兩人住,只要把你除掉,水島就剩孤單一人,到時總有辦法擺平的。」
「原來如此。」
我長嘆一聲,對著笑容醜陋的加賀不屑地罵了一句。
「你這卑鄙小人。」
「隨你怎麼說。」
加賀冷笑了笑,高舉手裡的劍。
「反正你這種蠢才再怎麼叫囂,對我來說都不痛不癢。」
「的確。」
我面無表情地抬頭瞧著他。
「……?」
舉著劍的加賀,臉上閃過短暫的訝異神色。他肯定以為我會嚎啕大哭,用盡言辭向他乞憐以求活命。卻發現事實並不如自己想像,因此感到狐疑與不滿。
然而,加賀並不打算思考原因。
我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
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去死吧!」
利劍的刀鋒,對準我揮了下來。
我現在跌坐在地……再這樣下去,只能乖乖被他殺死。
但,我一點也不擔心。
「危險!」
一道人影,闖進我跟加賀之間。
「啊啊!?」
加賀發出驚呼,卻止不住已揮落的刀鋒。
利刃砍中代我受難的少女,深深劈入她的臉裡。
「啊、嗚……」
不成話語的呻吟,由身受致命傷的少女咽喉洩出。
「啊、啊啊……啊啊啊!」
加賀發出哀號,拔出手裡的利刃。
一失去支撐,少女的身子癱到地上。
亞麻色的髮絲在地面散開,為我挨刀的『水島美穗』,再也沒了動靜。
「啊啊,可惡!怎麼會變成這樣!」
發現怎麼回事的加賀發出悲嘆。
看來即使兇殘卑劣,一旦錯殺無辜,他還是會感到良心不安?
……才沒這種事。
「太浪費了!我可沒興趣跟屍體搞啊!」
加賀咒罵了聲,那句話裡頭理所當然,不帶一丁點兒殺了人的悔意。
「加賀,你……」
「這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一切都要怪你不肯乖乖受死!」
加賀發著自私的脾氣,再次舉起了劍。
扭曲的面孔所呈現的,就只有獸慾無從發洩的氣急敗壞。
我看著那世上最醜陋的表情——
「也差不多夠了。」
——並嘟噥了一聲。
「啊?」
聽了我的話,加賀挑起單眉。
但,我沒有義務特地解答他的疑問。
我已經忍得夠久,給了他夠多次機會,是他自己糟蹋了那一切。
「莉莉,可以開始了。」
於是,我慢條斯理地下達命令。
「真島你這傢伙,難不成是瘋了……咿!?」
加賀嘲笑到一半,發出一聲慘叫向後退去。
「喀……唧、啊……」
臉中一刀的少女,忽地挺起身子。
嚇傻了的加藤,睜大的雙眼死盯著莉莉的那張臉。
莉莉的臉現在大概有些血腥,但在後頭的我只看得到她的後腦勺,不清楚那是怎樣的景況。
「嗚喔、啊……啊、呃啊、啊、嗚嗚……」
莉莉來回甩了幾下頭。
黏稠的透明液體沿著她的下巴滴到腳邊。那液體先是一陣抖動,隨後就被莉莉的腳尖吸引過去,融進她的身體裡頭。
「嗚~、嗚~」
她模糊不清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清晰。
「嗚~、啊~……嗯~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莉莉一轉過身,劈開腦袋的那道傷口已經癒合。
「……真是把我給嚇了一跳呢。」
莉莉漫不經心的口吻,就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怎麼了?」
「就是啊,剛剛腦袋一被劈開,我突然就失去意識……擬態就是有這種問題在。」
擬態史萊姆本來並沒有專司思考的器官,可是一旦透過擬態擁有了腦部等思考中樞之後,該部位受損時一樣會導致思考中斷,得花點時間才能恢復。
「然後蘿茲的劍是怎樣?竟然那麼順暢無阻地砍進我腦袋裡,未免太厲害了吧?」
「抱歉啊,害妳受苦了。」
「喔,不會啦,反正這點程度就跟擦傷差不多。反倒是主人你被打那麼多下,應該很痛吧?」
「我這才叫做擦傷好嗎?」
「騙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硬撐……啊,不好了,你看,明明都已經流血了。」
莉莉的掌上綻出帶了白光的魔法陣,輕輕拂拭我的臉頰。
治療的同時,她以前所未見、忿忿不平的眼神向上瞟著我。
「我明明隨時都能用魔法支援,偏偏主人你就是不肯下令。」
照事前的計畫,本來一旦看透加賀的本性,我就會命令莉莉以魔法攻擊他。不過就因為我太晚下令,莉莉也遲遲無法出手,才會嚐到這樣的苦頭。
「……抱歉。」
「我怎樣根本就無所謂。」
「莉莉……」
「請主人好好愛惜自己。」
莉莉的指腹拂過我下巴的輪廓,最後像是雨水滑落般離開我的臉。
而我臉上的各處小傷,到此也全數康復。
「這、這是怎樣!」
沒能進入狀況的加賀,像是缺氧般大口喘氣。
「這、這東西……不、不是水島、同學、嗎……?」
 加賀看著回過頭的莉莉,眼神就跟遇上鬼魅時沒有兩樣。
 一跟她對上眼,加賀嚇得渾身顫抖,撇開了視線。
 逃往我這兒的視線裡,帶有加賀的求助訊息。
「這、這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水島同學她會……跟你……我……」
我對語無倫次的他聳了聳肩。
「你以為我渾身破綻嗎?」
「啊啊……?」
「要是這麼想,那你就天真過頭了。」
聽到我這句對他嘲諷我的回敬,加賀愣了好幾秒。
這搞不好是我們在森林裡相遇後,加賀頭一次定下心思考。我能從那瞪大的雙眼裡,看到來去交織的無數思緒。
而思緒一抵達終點,加賀總算發現我真正的意圖。
「你、你這小子……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
搞懂事情真相的他,佈滿血絲的一雙眼,滿懷憎恨地瞪著我。
「真島!你竟敢設計我!?」
「別笑死人了,明明是你自己跳進圈套裡。」
少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我的確對他有所隱瞞。若要說我是騙子,我也欣然接受。
但這樣的結果,卻是加賀自找的。在把我毫不設防的態度視為有機可乘的那當下,他就已洩漏出自己人格的腐敗……更別說他還想把我引進森林殺掉,那麼豈有事後反過來責怪我的道理。
「莉莉,動手吧。」
因憤怒與恐懼而表情抽搐的加賀,恐怕再也無法從他身上問出任何有用線索。
而當初以為他可能還有其他作弊能力者夥伴……最後也證明並無此事。
他就只是個好運的傻瓜罷了。
——不,他才不是傻瓜,而是比傻瓜更不如的小人,說的話沒有一句是能聽的。
「媽的!真島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賀扯開嗓子,發出了走音的咆哮,舉劍往我襲來。
 但,莉莉空手制服了他。
  隨後在森林裡響起——頸骨折斷的悶聲。

◆ ◆ ◆

「……結束了?」
「是啊。」
看到跟著蘿茲而來的加藤,我只簡短回了句。
「學長,辛苦了。」
「也沒到辛苦的地步就是了。」
我輕輕搖搖頭,因為這真的不怎麼辛苦,從頭到尾幾乎都在我的預料之內。
之前在小木屋那兒發現加賀,我們當下決定兵分兩路,試著與加賀接觸。
本來我們應該多觀察他一下再採取行動,但要是放著他在小木屋遺跡附近徘徊,我怕加賀還沒能提供資訊就會先被怪物殺掉,不得不盡早與對方接觸。
我讓蘿茲與加藤一組,負責在附近監控我倆的行動。
她們倆的存在,並不利於我測試加賀的人性,但她們要是就這麼躲起來,我跟莉莉兩人卻有被怪物攻擊的風險,因此我只好請她們保持距離跟著我們。
而跟我一同行動的莉莉除了擔任護衛外,另一個任務,則是負責扮演試探加賀本性的『誘餌』角色。
其實就算加賀沒主動找我,我也打算露出破綻來測試他的人性。儘管後來的狀況發展與當初預料的不太一樣,但一切意外,都能用一開始擬好的應對法來處理。
若加賀是真的有心幫我們忙,其實我是打算收留他的。
雖然,結果看來並非如此。
「……他已經死了嗎?」
「是啊。」
聽加藤問道,我輕輕點頭。
「被我殺死的。」
不知道,加藤是如何看待這一幕的。
因為曝屍此處的加賀,同樣是她當初可能步上的末路。
加藤與加賀——我曾經對他們倆隱瞞莉莉的真面目。儘管兩者狀況大不相同,但要是加藤當時輕舉妄動,搞不好就會落得跟加賀一樣下場。
雖然這樣的事最後並沒發生,但我曾有過殺她的想法,卻是無可動搖的事實。因此正常來想,她此刻應該很不是滋味。
說明白一點,她內心可能萌生了恐懼。
恐懼,能輕易扭曲一個人的心。
就像在營地時陷入恐慌的學生們那樣……
就像蒙受暴力,而不再相信人類的我一樣。
也或許,加賀其實跟我是一樣的。他長期在森林裡一個人遊蕩,精神失衡,跳脫良知的約束,導致了這樣的結局。
加藤想必也不例外。
這次加賀的死,肯定會改變我在加藤心目中的定位。
我默默盯著加藤的側臉。
「……」
加藤望著加賀的屍體,眼眸不帶任何情感。
沒想到隨後,她的視線轉往我這兒。但奇妙的是,裡頭並沒有一丁點兒對我的敵意、惡意、以及不信任。
「我能體會學長你的心情了。」
不但如此,她甚至說出一句,我怎麼也料不到的話。
「……人類,無法信賴。」
她喃喃說道。
「能夠信賴的……」
她凝視著我,再次展露那神秘的眼神。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我想我依舊還是不懂。
如今一回想,我從與她初遇到現在,從來不曾看透她的內心想法。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加藤妳……咦?呃、咦?」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因一陣暈眩而搖搖晃晃。
「主、主人!?」
一旁的莉莉趕緊抓住我的臂膀,撐起我的身子。
幸好有她攙扶,我才沒軟趴趴地倒在地上。但眼前景物依舊朦朧,腦袋感到天旋地轉,害我忍不住扶著額頭呻吟出聲。
「你、你沒事吧?」
「……呃、嗯,我大概、只是累了吧?」
  真是怪了。
 一切都如我最初所料,應該沒什麼特別令人疲憊的事。
  但不知為何,我的肩膀出奇沉重。
 「總之,我們先回洞窟去吧。」
 「呃、嗯,就這麼辦吧!我這就來安頓主人休息!」
  於是,在慌忙的莉莉連牽帶拖之下,我回到洞窟裡。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34 编辑


10 傀儡的擁抱
我沉得好深。
深得令人喘不過氣,卻想浮也浮不上來。
在這裡,種種的一切衝著我來。
我不願見到的我不願聽到的我不願嗅到的我不願摸到的……
重複不斷,一而再再而三。
即使再怎麼哭喊,也得不到拯救。
因為,這裡沒有其他人在。
我,只有孤單一人。
孤單地沉墜其中。
「……、……」
就在這時,我聽見聲響。
聽起來像是……有誰在遠方喊叫?
仔細傾聽之下,我發現那是在呼喚誰。
呼喚。呼喚……是在呼喚誰呢?
「……!……!」
周遭的黑暗震動著。
呼喚依舊持續著。
每呼喚一次,名為「我」的存在,也隨之撼動。
撼動著意識……撼動著身軀。
至此我終於發現,那被呼喚的對象原來就是我自己。
「——人!」
憑著意識在昏暗泥濘裡浮沉的我,發現原來自己身在夢裡。
只要繼續努力,要游出這無底黑暗,應該並不困難。
「主人!」
我倏地直起身子。
「呼……呼、呼……」
不只呼吸急促,吐出的氣息也熱得令人不舒服。
忍著暈眩感眨了眨眼,火堆的光亮於是映入眼簾。
看樣子,我剛剛似乎睡著了。
我記得之前先是加賀那件事……對了,那件事一結束,我們回到洞窟裡。
我本來只打算吃飯前小歇一下,看來一個不小心就睡著了。
一邊咳嗽,我一邊集中精神調勻呼吸,最後深吸了一口氣。
我好像做了惡夢……好像。
我不記得內容是什麼。
也不願再回想起。
「雖然看您應該是做了惡夢。不過主人,您沒事吧?」
一條毛巾從視野的一隅遞了上來。
看來她從剛剛就在了,只是一直在等我沉靜下來。
「呃、喔喔……謝了。」
我雙手接下毛巾,將它捂到臉上。
看來我不只做惡夢,還冒了不少冷汗。加上睡到一半被叫醒,導致腦袋昏昏沉沉,像是還有部分理智遺落在惡夢裡。
惡夢。
在黑暗裡載浮載沉的惡夢。
我一陣戰慄。
這是因為寒冷嗎?還是其他原因引起的呢。
「看您流了不少汗,這樣下去應該很不舒坦,何不先擦擦身子呢?」
看來對方把我的顫抖解釋為寒冷,提出了貼心的意見。
「請您也順便脫下衣服讓我洗吧。」
「好。」
我就像個孩子般乖乖點頭。
大概是因為剛做完惡夢,身旁有個關心自己的人,令我感到踏實多了。
想著想著,我不禁嘲笑自己,真的就像是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而這自嘲也同樣代表——我的心已恢復到先前的從容。
所以……
「嗯?」
恢復平常心的我,臉埋在毛巾裡,感到有些不太對勁。
遲來的疑問掠過腦海——我剛剛到底是在跟誰對話?
「主人,您怎麼了?」
這聲音聽來陌生。
彬彬有禮的口氣也同樣陌生。
莉莉說起話來應該比這更直率些,加藤的話……更是根本不可能喊我主人。
再說莉莉已經為了斷糧的事出門打獵了,而沒什麼體力的加藤只要當天出門過,回洞窟後常常都是自己一個人打著盹。
所以照理說,現在應該沒人會陪我說話。
不對。嗯,沒錯,我當然沒忘記——洞窟裡還有一個同伴在。
但是,她是不會說話的。
應該是不會才對。
我抬起埋進毛巾裡的臉。
「主人,您怎麼了?」
蘿茲她,竟然在說話。
「蘿茲……?」
「是的,我叫做蘿茲。這是主人您為我取的名字。」
為了接受現實,我發呆了約十秒。
因為,這種事情要我如何能不驚訝呢?
「蘿茲?這真的是妳在說話嗎?」
「是的。能夠實現主人您的心願與您交談,我感到很榮幸。」
看來我並沒搞錯什麼。
我原本還瞬間掠過……這是不是什麼腹語術之類的念頭。
可是這怎麼看都不像這類惡作劇,再說以蘿茲的個性,不太可能與他人聯手開我玩笑。
「想不到妳竟然真的能說話了……」
好不容易接受現實的我,依舊感到難以置信。
我記得以前跟她提起過這件事,卻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輕易就學會開口說話。
這照理說應該很不容易才對啊。
……不對,也許不見得?
仔細一想,莉莉也是在獲得人類肉身後,立刻就能與我交談。
透過與蘿茲的聯繫,我知道她擁有足以開口的智能。加上我的命令她都能辦得很好,證明她的確聽得懂我所說的話。
也就是說,她之所以沒辦法說話,並不是因為欠缺智能,單純就只是缺少發聲器官罷了。
只要怪物能善用自己的能力發出聲音,也許就能夠與我對話。
而蘿茲的能力是製造魔法道具,這應該不必再多提了。
而就在前不久,我看到她製作自己的手臂。
知道了這麼多,這下我自己也能夠推導出答案了。
「妳改造了自己的身體?」
「的確如您所言。」
我最近是有看到她在製作不知什麼東西。
那時我以為她是在製作備用手腳,不過看樣子,她其實是在研製發聲器官。
不過雖說是發聲器官,那大概跟人類的構造截然不同。蘿茲的臉如今依舊呈平滑的蛋型球體,沒多出什麼能夠充當嘴巴的構造。
但仔細一瞧,蘿茲的咽喉部比以前稍微粗了些,看來發聲器官就是嵌在那裡頭。
「真想不到妳竟然能夠說話了!蘿茲,妳真的太靈巧了!」
「這只是小事一樁。」
大概是為了配合蘿茲這個女性名字,她採用的是女性的嗓音。
以女性而言有些低沉的聲調,與蘿茲給人的印象相輔相成。
「像這樣改造身體,相較於莉莉大姊的能力……根本只是兒戲一樁。」
「我不這麼覺得啊。」
我說出心底話,但蘿茲搖了搖頭部。
看來她還挺謙虛的,對自己的評價不怎麼高。
然後剛剛那句話不經意透露出,她似乎把莉莉當成姊姊崇拜。
莉莉比她更早成為我的眷族,因此要說是大姊也不算錯。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不過嘛,我想我過陣子就能適應了。
「主人。」
正當我想著沒意義的事,蘿茲她又開口了。
「怎麼?」
「請您換掉衣服盥洗一下吧。我剛剛拜託過莉莉大姊,為您準備好清水了。」
「喔喔,我都忘了。」
蘿茲學會說話的事所帶來的驚嚇,害我把更衣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經她一提醒,我脫下吸了汗水的潮溼衣服。
「更換的衣服在這兒。」
「妳還是老樣子,準備得真周到。」
「不敢當。」
「不過現在有了回應,倒是多出一種新鮮感。」
這裝滿水的盆子,也是蘿茲用木片跟藤蔓自製的。
我真是受了蘿茲太多照顧,卻總是無以回報。這點最讓我感到過意不去。
我先拿水打溼毛巾,擦去身上的汙垢,再舉起剩下的水,一點一點沖洗頭髮。
這樣盥洗一下的確是清爽多了。可惜在這樣的世界裡,終究是得不到原先世界洗過澡後的那種通體舒暢感。
我偶爾也會懷念起肥皂或洗髮精這類東西,可惜我並不曉得製作方式,沒辦法請蘿茲為我們製作一些。
畢竟要是不知道原料與製法,就算蘿茲再厲害,也不可能做得出來。
……應該不可能吧?
但我又覺得,蘿茲也許真有辦法搞定。魔法萬能論,最近逐漸在我心中成形。
下次我不抱期待地跟她拜託一次看看好了。
想著想著,我拿起她剛給我的另一條大毛巾擦乾身體,穿上一旁的運動服。順帶一提,這些毛巾類的東西,是從小木屋的男生以及加賀那兒沒收來的。
等我弄完,蘿茲也已經為我洗好制服,一一晾到洞口附近的晾衣杆上頭。
我坐到火堆旁烤暖有點冷的身子,蘿茲隨後也單膝跪到我隔壁。
發現她頻頻注意我這兒,我不禁苦笑了笑。
「看來妳好像有話想對我說?」
聽我主動詢問,蘿茲手扣在胸前恭敬以答。
「是的,主人您說得沒錯。」
「是什麼事,說來聽聽。」
「我覺得主人您看起來似乎有什麼煩惱。」
「妳還真是有話直說啊。」
我的苦笑又變得更苦了些,蘿茲則是再次垂下頭。
「真的十分抱歉。」
「喔,妳誤會了,我並沒有不高興。」
她那老實的個性,令人不禁會心一笑。
「我還是姑且問一下,為何妳會這麼想?」
「就我所知,這是主人第一次睡覺睡到做惡夢……而時機點又正好是您跟您的同學發生那種事之後,因此會覺得兩者有因果關係,也是很合理的事。」
「這麼說的確也是。」
看來我也同樣頭腦簡單,沒資格嘲笑加賀。
「主人,允許我問您一個私人問題嗎?」
「我從來沒打算對妳們隱藏任何事啊。」
聽蘿茲特地徵詢我的同意,讓我不禁嘴角微揚。
「主人您對同學下手,心裡曾感到後悔過嗎?」
蘿茲的口氣聽起來正經八百。
「不曾。」
而面對蘿茲直截了當的提問,我也回答得同樣乾脆。
我並不後悔親手除掉加賀。
「我還有莉莉跟蘿茲妳,還答應過加藤要保護她,因此絕不能讓加賀那樣禁不住誘惑的人加入我們。何況當初可是他先出手的,而我可沒有那種打不還手的肚量。」
我並不是什麼聖賢,就只是隨處可見的十七歲學生。不懂得以德報怨的道理,也不打算幹那種不切實際的蠢事。
要是讓加賀繼續苟延殘喘,難保今後不會產生更多水島美穗與加藤這樣的被害者。由這點來看——我除掉他,甚至堪稱善事一樁。
雖然這樣的主張一旦說出口,就像是厚顏無恥的自我辯護。
但我的行動帶有這層考量,卻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既然這樣,那麼主人您究竟是在苦惱些什麼呢?」
看來蘿茲一直以為我後悔殺了加賀,一聽到我否認,於是傳來大惑不解的思緒。
「倒也不到苦惱這麼嚴重就是了。」
其實蘿茲實在有些小題大作,不過這也凸顯出她有多麼為我著想。而這樣的強烈關懷,也令我不禁有些難為情。
「那麼能讓我聽聽您的煩惱什麼嗎?當然,前提是這不會惹主人您不開心。」
「怎麼會不開心呢。」
既然她這麼為我設想,我當然也希望她能知道。
這真誠的想法,讓我自然而然對她坦白。
「我不相信人類,無論任何人。這是很反常的事。」
「這,我想應該不至於……」
「不,妳不必替我說話,因為我早有自覺自己變得有些扭曲,也認為這樣更好。只要我能維持住的一天,就不至於被人欺騙。這也就表示,我不會害妳們身陷險境。」
「能有這份心,主人您真是了不起。」
「我可不覺得。關於這點說穿了,其實就只是我變得膽小罷了。」
這一切皆是我名為自覺的自虐罷了。
我並沒有堅強到被人欺凌後,還能以信賴與笑容面對他人。
「我今天剷除了加賀,也排除了他跟作弊能力者同在一起的可能性,打聽了有關營地的消息。這次說起來雖然是白忙一場,但我們卻得到有關未知危險的線索。」
「也就是那些屍塊嗎?」
我已經把這次得到的線索告訴蘿茲她們,而她也一點就通,知道我所指為何。
「加賀他頭腦簡單,一切行動都在我的預料之內。因此這次我們做的,並不只是依他的行動而採取應變措施。」
「您的意思是?」
「因為我早有十足把握,那小子一定會背叛。」
因此今天的事打從一開始,就是註定要發生的。
沒有任何一步是冒險。
但是……不,就因為這樣,我更真切地體認到了。
「我已經盡了人事,所以一點都不後悔……可是啊,若問我是否毫無感覺,卻也不是這麼回事。」
我討厭人類。
——但要是曾跟我同窗讀書的同學活著,我還是會感到慶幸。
我不相信人類。
——但我遺留有人類的性情,遭人惡言相向,一樣會感到沮喪。
為了守護自己與同伴,我下手絕不遲疑。
——但這就只是意味著,我憑覺悟斬斷了一時的迷惘。
一旦下定決心後,不只下手果斷,對一切也麻木不仁——或許,才是最理想的狀態。
我勉強辦到了前者,盡了最基本的責任。
可是關於後者,我卻束手無策。
就算面對的是為了女人而企圖殺了我的自私小人……但手刃自己的同班同學,這種事任誰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要是能,那大概就是人稱的『英雄』了。
也或許,那只有不折不扣的『怪物』才辦得到。
身為率領莉莉與蘿茲的『怪物主人』,本來我應該要像那樣子才對。
但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怪物。
我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變得那樣堅強。
這就是我這次真切體認到的——就算作弊能力甦醒,我依然只是個十七歲的小鬼。
「……我不懂。」
聽了我的吐露,蘿茲喃喃說道。
「這樣啊。」
但我並不失望,只覺得……也難怪她不懂了。
「但主人您並沒有做錯。」
蘿茲的口吻,好似帶有某種頑固。
「至少您曉得,在那當下非得那麼做不可。」
「是啊,所以我也對自己說,這麼做無愧我心。」
「……就算無愧自己,還是擺脫不了嗎?」
我默默搖搖頭。
除非捨棄一切人性,否則永遠不可能無動於衷。
而既然不相信人類,我也許是該捨棄人類的心。
也許該像這樣子,把自己變成怪物。
要是能辦得到,不知該有多麼輕鬆。
但諷刺的是,我之所以沒能辦到,正是因為遇見了莉莉這怪物。
我與她邂逅,被她拯救。
由另一面來說,我就是因為被莉莉拯救,才沒捨棄自己的人心。
……不知道,蘿茲如何看待這樣的我。
面對我這不成材的主人,她這眷族不知有什麼想法。
也許她對我很不屑、對我感到失望……
雖然她應該不至於拋棄我(或者說,我想都不敢想),不過我最好要有心理準備,她哪天說不定會跟我抱怨個一兩句。
……而顯然我這樣的想法,把她們眷族的奉獻精神估得太低了。
「對不起,主人。」
——事情是突然發生的。由於太過突然,一時把我驚得目瞪口呆。
  隨著一聲道歉,蘿茲雙手撐著地面磕頭。
 「……為何蘿茲妳要道歉?」
 現在可是檢討我內心懦弱的時刻,是我該跟眷族道歉,由蘿茲決定該不該原諒我。
 可是現在卻是蘿茲對我磕頭——我簡直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我雖然不懂主人……不懂您內心的情感細節,因此幫不上您的忙。」
  蘿茲雖然試著維持聲調平靜,卻還是流露出某種無力感。
 「我是為了守護主人而存在,即使此身化為木屑,也在所不辭。」
 就算不透過聯繫,光聽這誠懇的字句,就能曉得蘿茲她是認真的。
 怪物眷族——是聽從並為我實現願望的存在。
 她的忠誠心貨真價實。
  但也因此,這份忠義或許經常為她的心帶來無力感。
「我只能保護主人的安危,卻無法守護主人的心。雖然這一直都是莉莉大姊的份內事,但此刻我卻不得不感到自責。若現在是莉莉姊在這兒,也許就能為主人帶來安慰……」
「蘿、蘿茲,妳在胡說些什麼?」
我連忙站起身來,因為蘿茲她似乎有嚴重的誤解。
「妳說妳沒能守護我的心,這句話未免錯得太離譜了!」
我曾經被莉莉救活,錯失了捨棄人心的機會。
的確,要是能捨棄人心的話……也許這次加賀的背叛以及事後處置,我都能無動於衷。
可能也不會做那樣的惡夢了。
但,我從不曾後悔過自己這樣的姿態。
我想我今後不會再為做出抉擇而糾葛了。即使是曾與我相視而笑的同伴,一旦與我為敵,我隨時都備好與之一戰的覺悟。
我這平凡學生能夠有此覺悟,正是因為背後有莉莉與蘿茲為我盡忠效命。
沒有什麼傷,是言語無法撫平的。
她們靠自己的行動,隨時隨地為我撐腰。
也因此,蘿茲目前心懷的,是我非得解開不可的誤會。要是不這麼做,我無法原諒自己。
「蘿茲。」
我的手緊緊握著,垂著頭的蘿茲撐在地上的那隻手。
「主人?」
「過來這兒,蘿茲。」
我把她的手拉了過來。
她反射性的抗拒感只持續了一下下,蘿茲的身子隨後乖乖被我拉了過來。那比我還矮一些的身子,被我以雙手攬在懷裡。
我將那簡潔的球形頭部抱了過來。
在懷裡的,堅硬卻溫潤的木質觸感。
現在,我比誰都更接近,這名為蘿茲的存在。
「主人……?」
她心裡的徬徨,透過聯繫傳到我胸中。
那麼,此刻我與她相擁的安心感,肯定也鮮明地傳到了她那兒。
「蘿茲妳為我做得夠多了。」
「可是我……」
「妳並不需要撫慰我,只要陪伴我身旁就夠了。」
我相信我的一片真心,肯定分毫不差傳到她心裡了。
因為不管何時,我總是覺得自己欠她們太多的感謝。
……雖然說是這麼說,現況我也只能賴著她們不放,窩囊到每每讓我不禁苦笑。
「抱歉,能讓我就這樣抱一陣子嗎?」
再這樣下去連我都搞不清楚,自己這麼做是為了說服她,還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但想歸想,我依舊是不打算放開她。
「還是說,妳討厭被人這樣抱著?」
「豈有討厭的道理……絕對沒這回事。」
她木製的手臂惶恐地繞到我背後。
蘿茲並沒使出太大力氣,就只是拘謹地回抱著我。
「……甚至幸福到,令人承擔不起。」
「這樣啊。」
我抱靠在蘿茲身上,閉起眼睛。
隔沒多久,意識開始朦朧了起來。
睡意急遽糾纏住我的身心。儘管覺得一安心就想睡覺的反應,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但事到如今,我在蘿茲面前裝成熟也沒有意義。
我將意識拋諸腦後。
這次,我應該能睡個好覺了。
 


11 怪物
天亮後的隔天。
「早安,主人。」
「……早安。」
結果我似乎就在蘿茲的懷裡睡到今天,在莉莉開心的笑容裡醒來。
看來她很高興,我能跟她的『小妹』蘿茲感情更進一步。本來我昨天還覺得『莉莉大姊』這稱謂怪怪的,但也許莉莉她是個意想不到的好姊姊也說不定。
「轉移陣地?為什麼呢?」
吃完早餐後,我提起搬離的事,而佔據我身旁位置緊緊摟著我手臂的莉莉,眨了眨她烏溜溜的大眼。
「昨天的……那位學長說了些什麼嗎?」
加藤跟莉莉不同,馬上就會意過來。至於蘿茲雖然有在聽,卻沒加入會話,就只是一如往常削著木材。
我對加藤點點頭,頭轉往莉莉那兒。
「如果昨天加賀說的是真的,這附近搞不好有連作弊能力者都殺得死的兇猛怪物。繼續待下去,我怕會有危險。」
「喔,原來是指之前看到的那五人份的屍塊裡,有個探索隊成員的那件事嗎?……可是他說的是真的嗎?我總覺得這消息不太可信。」
「我也不相信他。」
我聳了聳肩。
「但,也沒必要冒這個險。」
由於缺乏證據,我姑且這樣回答莉莉。雖然關於這件事,我認為加賀說的是真話。
但加賀之前說過他『知道遠征計畫的詳細內容』,那句大概是謊話,目的是為了吸引我的興趣。
不過『化為屍塊的五人裡有一個是作弊能力者』的那件事如果是謊話,加賀並無法從中獲利。
加賀雖然是個順從自己慾望的傻子,但並不會隨便撒下無意義的謊。我認為那五人裡,應該真的有一個是探索隊的作弊能力者。
即使是最普通的戰士,對上這森林裡的大多數怪物都是遊刃有餘的。
而能夠殺死他的怪物有多麼強大,我光想都一陣不寒而慄。
這麼危險的怪物,我們該盡早遠離牠。
「不過話說回來,竟然有怪物能殺得死作弊能力者。」
儘管感到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事實。
我原本還想過,他會不會是被大群怪物包圍,不過那裡並沒看到其他怪物的屍體,因此合理判斷應該是一隻怪物下的手。
「咦,有那麼不可思議嗎?」
「莉莉妳不覺得嗎?那些作弊能力者可是連龍都能空手打倒,我實在難以想像,能殺得死他們的會是什麼怪物。」
「因為怪物雖然都叫怪物,也是有等級之分的嘛。」
「等級?」
「嗯。」
莉莉臉頰貼到我胳膊上,邊磨蹭邊點頭。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啊……」
莉莉作勢思考,接著開口說了。
「來到這世界的學生們口中的怪物,其實就是擁有魔力的生物,這主人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
「基本上,怪物擁有的魔力愈多,力量也會愈強。」
而『沒有魔力的大熊,絕不可能打得贏擁有魔力的小鼠』的譬喻,應該就是這現象的極端例子。
「然後呀,怪物的平均強度,其實就跟那土地的魔力量成比例。」
「等等,土地的魔力量是怎麼回事?」
「嗯?啊,對喔,我都忘了主人你感應不到魔力。」
莉莉吐舌扮了個滑稽的鬼臉。
「魔力這東西,其實是依附在土地裡的。大自然裡的魔力會跟著大氣一同飄流,再跟著雨水滲入地面,最後再被我們吸收累積在體內,成為主人你們所說的怪物。」
「呃……簡單說,就是像工廠排放廢水裡的有害重金屬那樣嗎?」
「……這比喻雖然沒錯,可是我實在很不想承認啊。雖然這比喻真的沒錯……」
大概是用的例子太過負面,莉莉表情有些糾結。
好吧,這例子的確是爛透了。但若單以現象來看,我認為還算淺顯易懂。
溶入水中的重金屬被蜉蝣生物吸收,小魚吃掉蜉蝣生物,大魚再吃掉小魚……一點一點累積起來,最後危害到人體健康。
「住在這森林裡的小動物與植物全都含有微量的魔力——當然空氣裡也一樣——而這些都會一點一滴累積到怪物身上。因此嚴格說來,怪物其實應該定義為『蓄積了魔力的生物』。而魔力既然是來自土地,那麼在充滿魔力的土地上,怪物也會擁有更多的魔力。」
「妳還真清楚啊。」
「那當然了,因為這跟我本身的生態息息相關。」
「生態?」
「嗯。」
莉莉點了個頭。
「魔力一旦累積到一定的量……或者說,某些魔力容量夠大的個體一旦活了足夠的歲月,就會定期進行生殖行為。簡單說,就是生小孩。」
「……是喔。」
  怎麼說呢……
 我知道莉莉很認真在解說,但聽到這麼可愛的女生說出『生殖行為』這字眼,感覺還真是五味雜陳啊。
「這應該算無性生殖嗎?嗯……不過那些生下來的怪物魔力容量都有些微的先天差異,所以好像也不算無性生殖?抱歉,這我不太清楚。總之,像我這種史萊姆,或者蘿茲那樣的魔法傀儡,應該都屬於這類怪物。至於火獠牙之類偏動物的怪物,我就不太清楚了。」
「也就是說……要是有怪物的魔力容量遠超過土地所擁有的,那麼牠就繁殖不了了?」
「沒錯,所以才說怪物的強度與土地的魔力量成比例。不過呢,剛剛說的這些,全都是指普通怪物。」
「普通怪物?」
也就是說,還有其他不普通的怪物嗎?
「為了簡單易懂,我接下來借用水島美穗擁有的電玩知識來說明。相較於一般怪物,剛剛說的那些能進行生殖行為的怪物,大概就像是怪物之后那樣。」
「而她們當然比一般怪物要強?」
「不只強,還強得多了。但因為她們每次生殖都會消耗魔力,所以強弱並不會固定。接下是關於我這種……呃,讓我想想……像我這種個體,也許可以稱之為獨特怪。」
「獨特的意思是——像莉莉妳這樣的怪物,全世界就只有一隻嗎?」
「沒錯沒錯,我是無性生殖的非正規產物,也就是所謂的突變種,反正主人你就想成是很稀有的怪就對了。不過獨特怪並不代表比較強,像我雖然是獨特怪,卻跟一般史萊姆差不多。」
的確,莉莉既有的戰鬥本領,實在稱不上是厲害。
但不善戰鬥的她,卻擁有絕無僅有的擬態能力。由這點來看,她的確配得上『獨特』這頭銜。
「至於蘿茲呢,則應該算是稀有怪吧。」
「什麼?原來蘿茲不是普通的怪物嗎?」
我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轉頭瞧著蘿茲,但她就只是恭敬地垂頭致意。
「蘿茲比一般的魔法傀儡還要來得稍微強些,主人你難道都沒感覺嗎?」
「……聽妳這麼一說,我之前的確覺得她很出色。」
「跟優秀的莉莉大姊比起來,我這點能耐根本就微不足道。」
蘿茲從旁插了句話,但我倒覺得她太謙虛了。
莉莉對著自己的小妹苦笑了下,接著繼續說了。
「而稀有怪之上……好吧,就稱牠們為高階怪好了。」
「那跟稀有怪不一樣嗎?」
「完全不一樣。」
莉莉回答得簡潔有力。
「這麼說對蘿茲可能有些失禮,但是我剛定義的稀有怪,就只不過是指『優於其他同類怪物的個體』。但這樣的個體就如同那頭銜,出現機率低到大概1000個裡頭才會出現一個,而且只要活得夠久,總有一天能成為后級怪物。」
說到這兒,莉莉沉下臉,表情嚴肅得令人生畏。
「……但高階怪可就不只是高人一等,而是立於生態系之外,一種截然不同的存在。說起來就像是不進行生殖的后級怪物吧?用遊戲的說法,牠的魔力上限值,恐怕都已經破表了吧。」
「而擁有的魔力量,決定怪物的強弱……」
「沒錯,所以我們不可能贏得過牠,連交手都不行,否則必死無疑,甚至逃不逃得掉都得看運氣。我以前看過的個體,一次就殲滅一群將100頭的火獠牙。那毫無疑問,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高階怪……怪物中的怪物嗎……」
這種怪可不是我們惹得起的。看來我們除了遇上牠就得逃跑,接下來更應該要轉移陣地,以免跟那樣的狠角色狹路相逢。
今後的方針一底定,我又向莉莉問了某件心中的疑問。
「我說,莉莉。」
「什麼事?」
「妳剛說的那高階怪,能殺得死作弊能力者嗎?」
一路談下來其實扯得有點遠了。別忘了我們一開始可是在討論,那些屍塊裡的某名作弊能力者,是被什麼怪物給殺掉的。
「嗯……對,這就是問題所在。」
但莉莉只給了我一個含糊的答案。
「雖然這種事得看狀況……不過如果是正面交鋒,怪物要贏恐怕不太容易吧。」
「不容易嗎?」
「嗯。」
聽完莉莉的回答,我默默嘆了一聲,再也無話可說。
看來作弊能力果然是超凡又脫離常軌的玩意兒。看來,其實人類才是我們真正該畏懼的。
「不過搞不好還有什麼其他更厲害的怪物在,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畢竟我只是史萊姆,行動範圍不怎麼大……也許蘿茲知道些什麼?」
「不,我也只看過大姊剛說的獨特怪,或是更罕見的稀有怪,不曾看過其他更厲害的。」
依她們倆所說的來判斷,高階怪似乎非常難過上。不過話雖如此,我們此刻還是該步步為營,否則死後就只好下地獄後悔了。
「總之,雖然對加藤不太好意思,但我想我們還是該盡早離開這高階怪可能出沒的地方比較好。」
我做完總結,視線最後投向加藤。
只要繼續待在這兒,探索隊之後找上門的可能性很高……但要是我們離開這兒,狀況就等於從頭來過。
被我一問,加藤默默闔上眼,指尖輕撫垂在盾上的髮辮。
她看起來並不太失望,或者說,依舊看不出她臉上流露任何情感。
她雖然乍看已有起色,但離正常似乎還是差得很遠,也不曉得精神面是否能完全康復。也許她需要什麼契機助她突破障礙,可惜那並不像是我能夠提供的。
「我……無所謂。就照大家的意見,把人身安全擺在第一位就好。」
「妳能夠體諒就好了。那麼,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吧。」
討論結果一出爐,我們趕緊收拾了行李。
劍、矛、斧、盾牌、盔甲、護具——我把蘿茲這些日子製作的武防發放給大家。
莉莉得到之前也曾用過的那根長矛。
蘿茲單手舉著戰斧,身後又扛了另外一把。
我把先前那把名劍插到腰間並拾起大盾,將重點擺在自我防衛上頭。
胸甲每個人都有一個,小圓盾則是發給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本來跟我一樣無法戰鬥的加藤也應該要擁有一面大盾的,可是那玩意兒雖然是木製品,憑女生的臂力,要想運用自如還是稍嫌吃力,所以只好作罷。
除了這類武器防具之外,蘿茲還為我們做了不少方便的生活用品。但那些要一併帶走實在是有困難,我只好下令全數棄置,等將來有需要時再請蘿茲做新的。這雖然等於給蘿茲添麻煩,幸好她並沒放在心上。
衣服收進從加賀那兒弄來的背包以及加藤的提包裡,燻肉等食物則是收進用鞣製處理過的火獠牙的皮縫成的皮囊中。蘿茲的配件以及備用武器等,也同樣用皮革捆起來收在一塊兒。
「沒忘了什麼東西吧?好,那我們出發!」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熟悉的洞窟。

◆ ◆ ◆

受力而彎曲的樹枝,來勢洶洶抽向地面。
皮鞭般的犀利一擊,力道大得把地表挖出一道痕跡。連汽車都能打爛的這一鞭要是打到我身上,地面肯定應聲多出一灘血跡。
而只以毫釐之差躲開這逼人攻勢的,是一具在森林裡奔馳的木製傀儡——也就是蘿茲。
「嘶——!」
蘿茲果決的一跳才剛落地,名為『托藍德』的大型怪物便在另一頭現出其威容。
那怪物的姿態簡單來說,就是『會走路的樹木』。
史萊姆形態的莉莉雖然個頭也不小,但這托藍德的高度卻輕鬆突破四公尺。它劈倒周遭樹木奔來的模樣,就像是轟然倒塌的樓房般魄力十足。
但面對如此巨大的對手,蘿茲依然是毫不畏縮。
左右兩側包夾向她的樹枝先是被她用斧頭斬斷一側,另一側也同時被她閃身躲開——
「!?」
——沒想到,如蛇般蜿蜒的樹枝就在這時緊追而來。
「嘶——!」
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蘿茲舉起左手的圓盾格擋開來。
但雖然防禦成功,她的身子卻失去了平衡。而試圖追擊的托藍德緊接著,朝著蘿茲伸出無數它賴以移動的樹根。
「大姊!」
「知道了!」
 蘿茲負責牽制的同時,莉莉這兒也已經準備就緒。
 壓軸的攻擊魔法,正在後方待命的莉莉掌心裡閃閃發亮。
那是屬性為風的魔法子彈,內蘊著第三階層的魔力,擁有可與對物來福槍匹敵的巨大威力。
——鏗地一聲尖響倏然刺入耳膜。
在聲響的終結處,托藍德的部分身軀炸了開來。
「嘰——!?」
兩名大人環抱也抱不住的粗大樹幹,有一半化為木屑。而巨大的托藍德看來也承受不住這記痛擊,拔山倒樹的攻勢到此停歇。
蘿茲並沒放過這空檔,舉起戰斧大肆一揮。
「嘶————!」
奪命的一擊,嵌進莉莉打穿的大洞裡。
樹幹發出宛若臨終哀嚎的傾軋聲,托藍德的巨軀被一斧兩斷,發出巨響倒至地面。

◆ ◆ ◆

「妳們還真的是愈打愈穩了。」
我撥開眼前的樹枝,有戚而發地喃喃自語。腦海裡浮現的,則是剛才眷族們游刃有餘地打倒托藍德的英姿。
「與其說是愈打愈穩,還不如說是第一場戰鬥太糟了。那次我真的以為,這輩子就到此為止了……」
走在身旁的莉莉之所以遙望遠方,大概是因為跟我一樣,想起了當時的景象。
「喔,對啊,那次看到蘿茲出現的那瞬間,我差點連心臟都要停了。」
「當時嚇到兩位,真的十分抱歉。」
「喔,沒有啦,我倒沒有責備妳的意思,畢竟我們都是因為有妳才活下來的。剛剛那場戰鬥,一樣辛苦妳了。」
「不敢當。」
「當然,莉莉妳也一樣。」
「啊哈哈,我待在後頭輕鬆得很就是了。」
「大姊您這是什麼話。就是因為有您在後頭守護主人,我才能放心在前線戰鬥。這樣的重責大任,當然比我要來得辛苦。」
與托藍德的一戰結束後,我們就這樣在森林裡邊聊邊前進。
我們朝著日出的方向前進,並且為圖方便,暫時將那方向定為東方。
或者說得再確切些,其實就是營地所在地的反方向。
……應該是反方向啦。我這人的方向感雖然不準,不過既然都交給蘿茲帶路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是。
身在叢林的我們雖然看不到被枝葉遮蔽的天空,但偶爾還是能透過地形高低差眺望遠山。那些山裡頭,有一座就像是富士山那般雄偉——而據說第一次遠征隊,就是以那座山為目標。
這線索是加藤之前從探索隊成員之一的高屋那兒聽來的。
沿著遠征隊前往的方向前進,代表我們正逐漸遠離營地——換句話說,我們遠離了那可能有兇猛高階怪出沒的洞窟周邊地帶。
我們離開洞窟至今,轉眼間已過了五天。我能感覺到,自己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若單靠我們人類,在這茂密森林裡前進肯定是無比吃力。多虧有體力臂力遠勝過常人的莉莉與蘿茲開路,我們兩個人類才能走得如此輕鬆。
而隊伍當中最沒體力的加藤,這次也表現得很好,甚至到了有點硬撐的地步,讓我們不得不隨時盯著她。
離開洞窟後最令人擔憂的,就是在森林裡露宿的問題。
因此一到晚上,不必睡覺的莉莉與蘿茲就負責戒備。我睡在莉莉懷中,加藤則是躺在默默製作備用手腳的蘿茲身旁。而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曾被怪物夜襲過。
「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在森林裡,天色暗得很快。而光是落日前的昏暗,就足以讓我們這些缺乏夜視能力的人類舉步維艱,意外的發生率也會跟著大幅攀升。
因此我們就像前幾天一樣,趁著天色還亮,趕緊做好今晚露宿的準備。
一找到合適的地點,莉莉先變回史萊姆形態溶解低矮的草木,等蒼翠的森林裡騰出了空地後,蘿茲也馬上開始準備生火。
點燃的火堆雖然伴隨『醒目』的風險,可是要是不生火,我們這些拖油瓶般的人類一旦失去視野,所受的風險遠比生火要來得大多了。
當然,我們在選擇地點時,會盡量挑選火光不容易外洩之處。森林裡充滿掩蔽,到處都可能暗藏危機。但唯獨在這種場合,隱密的環境反倒有利無弊。
由於早已熟悉一切步驟,我們沒多久就安頓好,準備開飯。
大家圍在不時綻出火星的火堆旁,吃著今天的晚餐。
順帶一提,蘿茲弄來的柴明明都是剛砍下的樹木,可是不但不難燒,甚至一點就燃、火勢旺盛。我不曉得這是否也是魔法的力量,只覺得真是太方便了。
「……那麼,很高興大家都平安無事來到這兒,接下來也請再接再厲,別掉以輕心了。」
「沒錯,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
我向莉莉點了個頭。
「是啊,我們差不多就快離開探索隊的行動半徑了,怪物的數量接下來應該會逐漸回升。」
在這之前,我們遇到的都是單隻怪物。
但那是因為先前有探索隊獵殺與掃蕩,使得環境裡的怪物數量銳減的關係。
因此要是跟第一次遠征隊走同個方向,也許走在前頭的他們,能先為我們打倒一些怪物……我們之所以選擇往這邊走,其中就帶了這點微小的期待。
「我們因為洞窟附近可能有危險怪物而躲到這地方來,不過接下來也得思考,到底得離多遠才夠安全。」
「也對。這段旅途比當初估計的還順利,我想我們也差不多可以找個暫時的棲身之處了。」
「我們何不繼續跟在遠征隊後頭,直到離開森林為止呢?」
「要是可以的話,這點子也不錯啦……不過由現實面來看,恐怕有些困難。」
在這景色一成不變的森林裡連續走了好幾天,如今徒勞感甚至已經超越了疲勞,沉重地壓在我肩膀上。我不曉得莉莉她們怪物怎麼想,但身為人類,這實在是對精神的一大折磨。
而精神面渙散不只會帶來旅途的風險,也會帶來肉體的疲勞。就算沒過上怪物來襲,只要恍神一腳踩空摔下懸崖,人類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我認為謹慎點總是有好無壞。
「我們離開洞窟雖然才過了五天,不過也差不多是時候建立新據點了。」
「既然主人你這麼說,那麼我也贊成。」
「就算不紮營,我想我們也該休息一陣子。說真的,我最近有些疲憊,而身為妳們的包袱,我不希望自己出什麼嚴重差錯。」
我一手拿著烤好的乾糧,也就是住在洞窟時製作的蜥蜴、怪物燻肉,晈了一口並說道。
……沒錯,我們還有糧食問題。
要是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多準備點糧食,但要一邊遷徙一邊採集食物並非易事。看來我們真的該暫時穩定下來,儲備食物並養精蓄銳。而要是能找到像之前那樣的洞窟,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對了,真島學長,有件事我很好奇……」
加藤兩手握著酥脆的烤蜥蜴一口咬下,隨後開口說道。
我不知道加藤天生就沉默寡言,還是這世界讓她變成這樣,總之她基本上就只是個聆聽者。而蘿茲雖然好不容易能夠發聲,卻因個性低調而不太表達意見。因此絕大多數時刻,就只有我跟莉莉在商量。
「什麼事?」
「怎麼了嗎?」
「呃,就是……」
難得聽到她發問,我跟莉莉的視線同時轉了過去盯著她。而這似乎讓她無所適從,裹著被單縮起來坐著,忸忸怩怩地摩擦著抱著的雙膝。
「聽到學長接下來的計畫,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
「……學長有想過,要回原本的世界嗎?」
某方面來說,這問題就像是顆震撼彈。
依偎在我身旁的莉莉聞言,身子傳來輕微一震。
而原本削著木材的蘿茲,也抬起頭對著我。
她們一目瞭然的反應,凸顯了這話題的重要性。
「這我倒沒特別去想過。」
但相對於這話題的重要性,我的回答顯得有些隨便。
而這似乎讓加藤頗感意外,只見向來缺乏表情的她,難得目瞪口呆。
「這樣啊。」
「嗯。」
我用嘴撕開蜥蜴的腿肉咀嚼嚥下,接著又繼續說了。
「剛來這世界的時候,我也曾整天想著這問題。」
「既然這樣——」
「可是現在,我已經有她們了。」
我輕撫著一旁莉莉的頭。
「……主人。」
莉莉一反常態,呼喚我的口氣難得拘謹。
「若主人你想回家,其實我們也……」
「喔喔,不是的。抱歉,我剛說得不好。」
我伸手摟過皺起眉頭的莉莉上半身。
「我想跟妳們在一起。」
「主人……」
「再說這樣的假設本來就沒什麼意義,不是嗎?要不要回去,應該是等找到回去的方法後才去思考的事。而現在的我們就連一點線索也沒有,甚至想多存活一天都很辛苦,根本沒餘力去尋找回家的方法。」
我也曾想念過自己的家人與兄弟,心想好歹也要跟他們報個平安。
但我不覺得……自己捨得拋棄,在這裡獲得的寶貴一切。
這雖然是極端兩難的抉擇,幸好目前就只是假設性的話題。
漫無邊際地尋找回去的可能性,以及先設法在這世界生存——我想後者應該更優先一些。
但我雖然願意在這世界過活,不過住在這危險森林裡,可就又另當別論了。
我很擔心,這樣的日子遲早會撐不下去。
這裡不只有可能因怪物攻擊而喪命,糧食問題同樣迫在眉睫。我之前為了生存而只求果腹,最近卻不得不正視營養不均的問題。雖然我一直都會吃些營地的人們認定可食的樹果等等,不過總覺得維他命之類的攝取依舊不足。
這樣的日子若繼續下去,難保哪天不會搞壞身子——擁有水島美穗記憶的莉莉如是說。
我對那方面症狀雖然一竅不通,不過聽她解釋了壞血病等極端病例後,好歹也瞭解了問題的嚴重性。
我們必須穿越森林,進入人類居住的世界。
到時該怎麼辦,只有到時才曉得。
因為我根本無從預估——這世界的人類會如何看待能馴服怪物的我。
這事有時令我不安……這世界真有屬於我們的安身立命之處嗎?
「……主人,請小心。」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蘿茲,壓低聲音說道。
而就在同時,依偎在我身上的莉莉眼角炯炯有神地上揚,皺起鼻尖嗅了嗅。她正以擬態的火獠牙嗅覺調查周遭。
「附近有好幾頭怪物在,我們似乎被包圍了。」
「知道了。」
聽了蘿茲的警告,我立刻起身拿起一旁的大盾。為了預防不測,我即使睡覺時也穿著鎧甲等貼身裝備。
莉莉單手抽過長矛並準備魔法陣,加藤來到我身旁戒備,蘿茲早已舉起斧頭準備應戰,一切都像連日以來習慣的那般駕輕就熟。
完成備戰的我們,接著又等了幾秒。
「……吼嗚嗚嗚嗚嗚。」
從森林裡,出現兩頭火獠牙。
「請小心,裡頭還有一頭在。」
不敢輕怱的蘿茲擺出架式,不帶口鼻的臉部轉往兩匹狼現身處的反方向。
蘿茲剛說完『我們被包圍了』,隨後真的又有另一頭火獠牙,從牠埋伏的灌木叢裡現蹤。
看來牠們本打算偷襲,卻發現事跡敗露而現身,但並不打算撤退。也就是說,牠們認為自己佔上風。
「一共有三頭嗎?這下可不太妙了。」
這是我們頭一次同時遇上不只一隻怪物。我們之前跟火獠牙交手過好幾次,但每次都只對上一隻。面對三倍數量的狼群,我雖然早料到遲早有這麼一天,不過一被牠們包圍,卻還是難掩緊張。
「得想辦法先收拾掉其中一頭才行……」
這樣一來,至少就能先挽回在數量上的劣勢。
不過所謂知易行難,要是能輕易辦到,我們根本用不著如此辛苦。
在我屏息凝視下,狼群開始以順時鐘方向繞圈。
牠們正在尋找我方破綻,而鎖定的對象……可惡,牠們打算先對我跟加藤下手。
看來牠們憑野生動物的直覺,嗅出我倆是團體裡的弱勢。
若這是真的,那接下來可不妙了。先從敵方的弱點下手,可是戰場上的慣用手法。
我嚥了口口水。
光憑莉莉與蘿茲,我們有辦法捱過這次危機嗎?先不提礙手礙腳的我們倆,光是一次對上三頭火獠牙,這負荷未免已太過沉重。而我的不安似乎被她們察覺了——
「別擔心,主人。」
「請您儘管放心,主人。」
莉莉與蘿茲異口同聲向我說道。
「就算得死,我們也會保護好主人的。」
「即使得拿這條命換,我也會保衛主人您的性命。」
我的忐忑透過聯繫傳到了她們倆那兒……因此,她們以話語要我放心。
同時,我也感應到她們的心。那是守護到底的意志,以及不惜為此犧牲一切的堅定決心。
差點就要征服我心靈的那份怯懦,被她們傳來的意念逐漸沖走。
取而代之灌滿我心的是——足夠讓我迎向考驗的勇氣。
「莉莉、蘿茲……」
我緊握拳頭,硬是揚起僵硬的嘴角。
露出一個顯然是不及格的傲笑,但卻是屬於我的微小抵抗,以及回應她們關懷的唯一方法。
「不准說那種傻話,我們大家一個都不准死。」
「嗯!」
「明白了!」
不管對上什麼敵手,我相信我們都不會輸的。
只要我如此堅信,應該就能為與我相繫的她們帶來力量。
「莉莉妳先負責應付一頭,愈早打倒牠愈好。蘿茲妳負責保護我們,想辦法拖住剩下的兩頭。加藤,妳千萬別離開我身旁!」
繼續等待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於是我先下達命令。
要是這三頭真的同時瞄準我或加藤,要想守住恐怕不容易。
在狀況惡化之前,我得先讓擁有最大火力的莉莉盡遠打倒其中一頭。
而這段期間,就只好請擅於戰鬥的蘿茲為她爭取時間了。
至於我,除了相信她們……剩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別變成她們的拖油瓶。
「好,去吧!」
我下達命令。
莉莉亮出手裡的魔法陣一奔而出。
蘿茲化身為守護之盾,挺身站到我跟加藤兩人面前,一步也不退讓。
「吼嗚嗚嗚啊啊!」
而或許只是巧合,狼群派出其中一頭迎擊莉莉,餘下的兩頭則瞄準我與加藤直衝而來。
「呀啊啊啊啊!」
「嘶——!」
「吼嗚嗚嗚嗚啊!」
五頭怪物眼看就要交手,沒想到就在這時——

「……咦?」
一道陰森的白影,掠過我的眼前。

「汪嗚!?」
接下來看到的,是難以置信的景象。
奔來的其中一頭火獠牙含著嘴裡的火焰騰空撲向我們,卻突然不自然地失去平衡。
下個瞬間,牠超過兩公尺的巨大狼軀,在空中橫向摔去。
我想當事狼肯定也不曉得,自己身上出了什麼事。
而狼飛去的途徑上,正好有棵比周遭樹木大上一圈的巨木。
狼的頭就像砲彈般狠狠砸上樹幹——粉身碎骨。
陰慘的紅花在夜裡綻放,巨木承受不住衝擊,發出地鳴般的聲音並向後倒下。
這一切,實在發生得太過突然。
沒人能看得出,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吼嗚嗚……?」
 在場的人與怪全都目瞪口呆,動彈不得。
 而衝著我與加藤而來的另一頭狼就在這時發現了什麼,仰頭朝天。
 但,為時已晚。
 「汪嗚!?」
 墜落的『東西』把那頭狼砸得發出慘叫。
  並且,讓牠再也沒了動靜。
  「那是、什麼……?」
  那『墜落之物』就在隨後,映入嘶啞擠出這句話的我眼中。
  那是一隻,白色的蜘蛛。
 一隻身披雪白絨毛的巨大蜘蛛。
 有著八隻帶了銳利鉤爪的蛛腳,其中一隻上頭插著被壓爛的火獠牙腦袋。
「那該不會是……」
  這隻巨大白蜘蛛張開腳的長度超過三公尺,頭胸部位生著一具不該在那兒的異樣身軀。
  ——牠長著年輕女性的上半身。
  垂著一頭蛛絲般細白長髮的女人嫣然而笑,瞧著我們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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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白蜘蛛的暴虐
現在,空氣就彷彿凝結般。
還有動靜的就只剩下營火,以及隨之而生的搖曳陰影。
而我們的心神,全都被這不遠之客給吸了過去。
「……是『艾拉克妮』嗎?」 (編註:Arachne,希臘神話中與雅典娜比賽失敗,被變成蜘蛛的紡織女,該字在希臘文中意為蜘蛛。)
我下意識地唸出某個名字。
艾拉克妮——我在營地時曾經聽過,有關這種怪物的事。
這怪物簡單說,就是『巨大蜘蛛配上宛如妖怪般女人上半身的怪物』。
在電玩遊戲裡也許經常看得到半人半妖的怪物,但是在這異世界裡,營地附近出沒的各種怪物,就只有這艾拉克妮擁有近似人類的形貌。
但話雖如此,世上絕不會有任何人把艾拉克妮錯當成人類。
那並不是因為她們擁有醜陋蜘蛛的下半身。如同這形容『巨大蜘蛛配上宛如妖怪般女人上半身的怪物』——與蜘蛛下半身相連的雖說是女性,但容貌完全就是一副妖怪樣。
那『女性』的嘴一路裂到耳邊,兩根尖牙從嘴唇底下伸出;眼窩深邃且沒有眼皮,裡頭的白眼滿佈血絲;堅硬的表皮上頭長滿絨毛,身軀瘦骨嶙峋到近乎不自然的地步。
就算切斷她蜘蛛的下半身,也不會有人把艾拉克妮的屍體當成人類。
要是她的樣貌極似人類,探索隊裡也許會有哪些人不忍對其下手,並招致更嚴重的損害也說不定。
因為,之前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
探索隊的作弊能力者成員皆為學生,而他們雖然力量強大,卻缺乏真正的實戰經驗。因此最初探索森林時,多少出過一些意外。
而曾經有一次,死去的學生們被變成了不死系怪物。而某些探索隊員不忍對過去的同伴下手,導致最後又痛失了好幾名成員,最終釀成一大悲劇。
但,我不曾在有關艾拉克妮的事上頭聽過這類狀況。甚至還有探索隊成員說過,那乍看像人的模樣,反倒凸顯了其怪物本質,也更加令人作嘔。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艾拉克妮。
可是如今在我眼前的她,卻跟那些聽來的形容截然不同。
雪白蜘蛛上頭的女人五官端正,不但不像嚇人的怪物,甚至帶有人類的溫柔。
那臉龐殘留著少女的年輕風貌,看起來不到二十歲。唯一異常的就只有那對鮮紅眼眸,但也並不會使人聯想起怪物。
她身披像是蜘蛛絲製成,類似雪紡紗的上衣,但若隱若現的材質,卻遮不住底下優美的身體曲線。那苗條卻曼妙的身材,就像是專門用來誘惑男性的藝術品般。
她毫無疑問是個美少女。
美到即使下半身是隻巨大蜘蛛怪物,也同樣瑕不掩瑜。
「呵呵。」
紅唇流露笑靨,紼紅雙眼來回打量著我們。
我憑直覺察覺到,她是為了尋找什麼而來的。
但,那會是什麼?
……或者,她尋找的是『誰』?
剛想到這兒,先前在我腦海裡響起的警鈐,這下更加轟然作響。
我回過神一瞧,那紅眼如今已直直盯著我。少女的眼角一緩,現出一抹笑意。
「……找到了。」
她聲音雖然清亮,卻讓我聽得冒出雞皮疙瘩。
我說不上什麼理由,此刻卻有了莫名的把握——她,是我們絕不該過上的災厄化身。
也就是——高階怪。
眼前的白蜘蛛,是超越怪物範疇的真正怪物。
「快逃……!?」
我的話語在空氣中硬生生消失,沒能說到最後。
「喔、嗚……喔喔喔喔!?」
才剛發現身體被什麼東西從右側撞上,一股猛烈的力道瞬間帶走我的身子。
我反射性地身子一沉試圖站穩,卻完全無法與那力道匹敵。
我照理說擁有十七歲男生應有的體重,卻被直接拉得騰空。受了沉重壓迫的身體右側,傳來令人膽戰心驚的怪聲。
「啊、喀……!?」
一陣令人視野閃爍模糊的劇痛。
「……呃!……!?」
我發不出聲音。
只知道,好幾根骨頭斷了。
由於痛覺太過強烈,我連斷的是哪裡的骨頭都不知道。之所以還能勉強維繫住意識,全都是因為恐懼與危機感不准我昏厥——雖然我並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撐多久。
我低頭看向自己身體。
從臂膀到胸口一帶,有白色的黏性物質沾在上頭。
是蜘蛛絲。
那東西延伸而去……和目前抱著我的艾拉克妮手掌相連。
看來艾拉克妮就是用那蜘蛛絲把我拉過去的。
而先前的火獠牙肯定也跟我一樣,在空中被蜘蛛絲抓住,一頭砸上樹幹。只要艾拉克妮有心,我恐怕早就跟牠一樣血染森林裡了。
我現在依然深陷危機。
如今成了兇殘怪物手裡的肉票。
而一見此景,我的其他同伴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主人!」
離我身旁最近的蘿茲,率先趕來解救被白蜘蛛逮住的我。儘管我倆相隔五公尺,但對身為怪物的蘿茲而言,根本不把這段距離放在眼裡。
我看到她時,她高舉斧頭正要奔來。
「離開主人的——」
但眼前的蘿茲身影就在下個瞬間,宛如慢動作影片般飛了出去。
「——嗚咿!?」
我只能呆呆看著,蘿茲哀叫向後彈了數公尺遠,伴隨響起的斷裂聲跌入灌木叢裡。
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卻不願接受這現實。
抱著我的白色艾拉克妮,就只是向前輕踏一步,翹起一根蜘蛛腳。
才光憑這個小動作,竟然就擊敗了蘿茲。
但此刻,我無暇為倒地的她操心。
因為抱著我的白色艾拉克妮,就在這時狂奔了起來。
受的傷令我右半身動彈不得,幾乎做不出什麼像樣的抵抗。不對,就算我能掙扎,面對這一擊就擺平蘿茲的對手,又能夠拿她怎樣呢?
營火的火光漸遠,森林景色漸暗。
而在超越承受上限的痛楚侵蝕下,我的意識同樣陷入黑暗。
「主人——!」
我最後看到的景象,是對著我伸出手的莉莉,那泫然欲泣的臉龐。

◆ ◆ ◆

意識之泡,在夢與現實的交界處迸裂。
清醒伴隨寒氣襲來,令我微睜的眼皮顫抖。
而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一切,則是在一瞬之後的事。
「這裡是……!」
我一躍而起,挺直了上半身。
「咿!?」
劇痛自身體右側襲來,我不禁疼得發出哀號。
「嗚咕……喀、哈啊……咕、嗚、嗚嗚。」
花了十秒以上調勻呼吸後,我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
只看了一眼,我便感到眼前一陣發黑。
披著破爛襯衫的上半身,身體的右半邊如今慘不忍睹。
首先,我的手腕外觀顯然不對勁,也有手指扭往怪異的方向。
而聽說容易折斷的肋骨,毫不意外地發出惱人的疼痛。
外加腳踝似乎也扭傷了,同樣傳來陣陣悶痛。
而我昏厥的這段期間,似乎也已經度過疼痛巔峰,痛楚有一半已化為麻木。這雖然值得慶幸,但這下我可就寸步難行了。
但就算能動,我也同樣無計可施就是了。
因為憑我一個人類,完全沒有戰力可言。
現在的我,只能坐以待斃——一得到這結論,我渾身起了顫抖。
……好冷。這裡好冷,冷到讓我覺得自己就快要結凍了。
——莉莉。
——蘿茲。
她們不在附近。透過聯繫就能感受到的兩顆心,如今並不在附近。
我從來沒想過,她們不在身旁,是如此令人不安。
「……不行,我不能害怕。」
我在心底斥責畏縮怯懦的自己。
我是莉莉與蘿茲的主人,有身為主人的責任在。
她們倆肯定也很擔心我,我得盡早回去跟她們報平安。
剛才昏厥時,很可能失去性命一睡不起。
我光是能夠活著,就已經堪稱幸運。
這樣的思緒充其量,只不過是自我安慰,但至少讓我免於陷入恐慌。
替自己萎靡的心加油打氣後,我撐起身子觀察周遭環境。
「這裡是……」
「是本宮的巢穴。」
回應我自言自語的,是一個嬌滴滴的女聲。
我因此聲一時僵住,緩緩轉過身子。
垂著一頭白絲綢般涓涓細髮的少女,就在不遠的上方睥睨著我。
「妳、妳是……」
支著臉頰的手撐在長滿茸茸絲毛的下半身上頭,雪白少女挑逗的視線,正目不轉睛地瞧著我這兒。
錯不了。
她就是我失去意識前,那個攻擊我的艾拉克妮。
「巢穴……?」
聽她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自己並不是倒在地面。
在我身體底下的是片木頭地板。雖然這玩意兒只是將粗細合適的樹枝雜亂無章地堆在張開的蜘蛛網上,但這毫無疑問是一片地板。
它的面積約有小體育館那麼大,而我所躺的位置,則是其中較為平坦的一隅。這也許是她這蜘蛛對傷者的體貼,但若讓我來說,這樣的貼心出發點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了。
艾拉克妮的巢穴是利用自然裡的樹木搭起的,雖然沒有牆壁,但卻有遍佈四面八方的蜘蛛絲所撐起的天花板。而那天花板上垂著絲線,底下吊著同樣用蛛絲紡成的絲繭,裡頭綻出忽明忽滅的陰森紅光,在昏暗裡朦朧照出艾拉克妮巢穴的整體面貌。
看樣子,我真的被艾拉克妮帶進巢穴裡了。
而且,還是獨自一人。
這真是何其絕望的狀況。
「是妳把我……」
我回過頭面對艾拉克妮,不自覺地發出聲音。恐懼戚雖然凍結了我的心,但此刻我不能不開口,非得撐開僵硬的下顎問個清楚不可。
「……不對,這不重要了。莉莉跟蘿茲她們呢?」
「喔?你不擔心自己,倒先關心起眷族來了?」
蜘蛛上頭的少女歡欣而笑。
「放心吧,本宮對那種小角色才不戚興趣。本宮想要的,就只有唯一一人。」
「……我嗎?」
「正是。」
白色艾拉克妮點了個頭。看樣子,她並沒有打算立刻把我殺了。
 
如今回頭一想,她要當場殺了我,是輕而易舉的事。既然會大費周章把我帶來這兒,當然是有什麼相應的原因。
……但願她為的不是『想把活食帶回自己巢裡慢慢享用』這類殘酷的動機,否則我就真的只能乖乖就範了。
「為何帶我來這裡?」
「你難道還不懂嗎?」
我憑著僅存的勇氣擠出的一句話,卻遭到艾拉克妮的反問。
「你不可能不明白,你一定知道『本宮是什麼』。」
她雖然言之鑿鑿,但這次可是我頭一次遇見艾拉克妮。再說她不只外表,就連壓迫感也是如此與眾不同,我要是曾經看過,肯定是想忘也忘不了。
我可以保證,過去絕對不曾看過她。
既然不曾看過,更不可能曉得她是何方神聖。
沒錯,不可能明白的。
「……慢著。」
某種可能性才剛浮上我心,隨即被我給否定掉。
但,我卻瞞不過自身的感覺。
因為,那感覺是紮根於本能之上,屬於我一個人的特殊力量。
「難不成,妳是我作弊能力的……」
「嗯?本宮不懂你所謂的作弊能力是什麼。」
生於蛛身之上的雪白少女,鮮紅的眸子對著我單眼一眨。
「不過關於本宮那部分,你應該是答對了。」
少女依舊用那歡愉的,像是盡情享受著世間萬物的口吻,回應了我的驚愕。
「是吧,『主君』。」
她鮮紅的雙唇滿懷嬌憐,吐露出某個字眼。
「這怎麼可能……」
但不管我如何否認,事實依舊無可動搖。
在我眼前的怪物,是我馴怪作弊能力的目標物。
也就是說,她是我的眷族。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36 编辑


13 攜手合作~莉莉的視點~
「竟然有這種事……」
我不知所措立於原地。
因為眼前發生的事,實在令人無法置信。
我們今晚遇襲的過程,實在是太過錯綜複雜。
一開始,先是有三頭火獠牙現身。
即使屈居劣勢,我們依然攜手面對。沒想到接下來卻過上——實力明顯高上一級的另一頭怪物。
依據體內水島美穗的知識,那種大蜘蛛身上長著女妖怪的醜惡怪物,在營地被大家稱作艾拉克妮。我過去以史萊姆的姿態在森林裡遊蕩時,也見過多次這樣的怪物。
但我們今晚遇上的個體,卻跟我過去所看過的截然不同。
——她是一隻美麗而妖艷的白色蜘蛛。
一想到那樣的容貌,以及做出的行為……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白色艾拉克妮一現身,瞬間就擺平了兩頭火獠牙。
並且趁著我們愕然無措之際,用絲線把主人逮到自己身旁。
為了迎戰火獠牙,我當時跟主人離了段距離,反應因此遲了好幾拍。
但蘿茲與我不同,即刻做出反應。
但一口氣逼近艾拉克妮的她,卻因蜘蛛腳的一戳而猛然向後摔去。
艾拉克妮雖然擁有蜘蛛絲這樣的特殊攻擊,不過對單純的肉搏戰並不拿手。但沒想到身手不差的蘿茲,竟然被她一擊打倒。
正常的艾拉克妮並不是那般強大的怪物。我們這次遇上的毋庸置疑是擁有駭人力量的特殊個體。
若當時繼續打下去,我們恐怕早已全軍覆沒。
之所以沒變成那樣,就只是因為白色艾拉克妮絲毫不把我看在眼裡。
一擊踢倒蘿茲後,白色蜘蛛似乎達成了目的,隨即脫離戰場。
……帶著主人離開。
當然,見到她們離開,我也隨後追上。
一發現身後的我,白蜘蛛佈下蜘蛛絲,阻撓我繼續追蹤。
對艾拉克妮這種專精於『佈局埋伏』的敵人展開追擊,可說是最愚蠢的行為。而要是能使用魔法牽制,也許還能夠多一些機會,但可能誤傷主人的風險,卻逼得我不得不打消主意。
最後,我被蜘蛛絲纏住,動彈不得了幾秒鐘。白色大蜘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昏暗森林裡。
她帶著主人一起消失。
沒錯,帶著主人。
主人、主人、主人。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啊啊……」
我們得救回主人才行!
「蘿茲!」
我喊著最值得信賴的小妹。
「妳沒事吧!回答我!快起來和我一起追回主人!」
我相信,蘿茲雖然挨了蜘蛛的一腳,但絕不會就此倒地不起。
蘿茲為主人效命的忠心,也許超越了我獻給主人的愛。
她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主人被奪走,就這樣黯然死去。
「……抱歉,莉莉大姊,是我太輕怱大意了。」
蘿茲果然回應了我,從森林的暗處現身。
見到她安好,我的身軀差點因過度安心而融解。
而直到這時我才赫然驚覺,自己懷了多少的不安。
——也許已經失去可愛小妹的恐懼。
——也許接下來得隻身迎戰強大怪物的不安。
一擺脫這些我之前故作鎮定而拒絕正視的憂慮,我的淚腺差點就要失守。
但,現在可不是落淚的時候。
「竟然讓主人被擄走,我實在無顏面對大姊。」
「這我也一樣啦。妳待著別動,我這就為妳治療。」
我重新繃緊鬆懈的心,為蘿茲施上治癒魔法。
「怎樣,還能打嗎?」
「可以。只不過……這條手臂看來應該是報銷了。」
蘿茲持著盾的左臂前半截被開了一個大洞,藕斷絲連。我的治癒魔法雖然能修復裂痕或變形之類的創傷,但這實在是超過我的能力範圍。
而正面接下艾拉克妮攻擊的盾牌如今裂成兩片,掉在蘿茲挨招的地方。
「竟然被區區的一刺傷成這樣,我實在是太窩囊了。」
「不會啦,妳不要這麼說嘛。」
我甚至佩服她能在被攻擊的瞬間,瞬間當機立斷採取防禦。要是毫無防備挨上那一擊,蘿茲傀儡之身,此刻恐怕早已支離破碎。
但對她來說,既然主人已經被搶走,這樣的稱讚恐怕就連安慰都稱不上。她的心焦與悔恨透過聯繫傳了過來。
「若當時留在主人身旁的是莉莉大姊,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沒這回事。就算由我來,應該也不可能攔得下。」
我這句倒也不只是安慰話。
要論實力,現在的我的確是比蘿茲高出一些。
我畢竟是擬態史萊姆,能吞噬其他生物並擬態出相應的能力。
我過去捕食過魔法傀儡、火獠牙、托藍德以及水島美穗。獲得的能力雖然都是弱化的抄襲版,我卻能同時使用它們。只要使出渾身解數,我現在應該有很高機會可以打倒蘿茲。
但就算如此,我還是贏不了那白色的艾拉克妮,交手一百次就會被殺死一百次——我們的實力落差就是如此巨大。
「高階怪……」
超越怪物範疇的存在。
在這森林裡,能與之匹敵的怪物並不多。
我這不擅戰鬥的獨特怪,以及只是單純稀有的蘿茲——就算攜手合作,同樣沒有戰勝的可能。
但勝利與否並不重要。
「哪怕必須死,我也得把主人救回來。」
「當然。我也願意奉獻此身,將主人救出魔掌。」
我們兩人的想法相同。
即使粉身碎骨,也非得守護主人不可。
因為,這就是我們眷族的存在意義。
……對,理應是這樣。
因此,我不明白。
「那白蜘蛛……跟我們一樣是眷族。」
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哪裡弄錯了,但她的確是主人的眷族沒錯。
我們眷族透過主人相繫相連,能感應到彼此的內心。而透過聯繫,我感應到了那白色艾拉克妮的強烈慾望。
而若要將那慾望轉換成語言——
「……她透過聯繫傳來的思考,簡直就像是在宣示『這是我的東西』。」
近乎暴虐的蠻橫,到了令人戰慄的地步。我不禁祈禱,那白色艾拉克妮擄走主人的動機,不至於對主人造成傷害。
「對於她的企圖,我的解釋也跟大姊一樣。」
蘿茲點點頭,同意我的看法並接著說了。
「我不曉得那慾望是源自什麼,但不管怎樣,她就只是為了一己的慾望而擄走主人,這點毋庸置疑。」
「的確,這簡直是太不可原諒了。」
「但既然她專程像那樣擄走主人,我認為主人應該不至於被她殺了。這或許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也許是這樣沒錯,但……瞧她當時那粗魯樣,我可不覺得她接下來會有多體貼主人。」
耳內傳來喀的一響,我下意識地咬緊牙關並說道。
「蘿茲妳不也看到了嗎?她動手擄人那時……我想主人應該受了重傷。」
雖然那傷並不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但主人當時受的傷肯定不輕。
透過聯繫,我感應得到主人的痛苦。一回想起當時,我不禁怒火中燒,擬態的五臟六腑為之翻騰。
「莉莉大姊,您得先冷靜下來。」
「這我知道!」
反射性地回了一句,我依舊氣得咬牙。
主人現在肯定還在受苦——一想到這件事,令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立刻衝去找對方算帳。
「總而言之,我們得盡早追回主人——」
我慷慨激昂地對蘿茲說道,但就在這時……
「莉莉,蘿茲。」
完全被我們遺忘的人出聲了。
「要去找真島學長是可以,但學長真的還活著嗎?」
「……!妳說什麼!」
我不由得往聲音的來向瞪了一眼。
「主人當然還活著!妳說這是什麼傻話!」
而在那兒的,是跟主人一樣身為人類的少女。
她叫做加藤真菜,是主人收留的小他一歲的女生。
跟我所擬態的水島美穗,過去曾是好朋友。
「不好意思,加藤小姐。」
我不罷休地打算繼續說下去,蘿茲卻挺身來到我前方。對向來低調的她來說,這可是希罕的舉止,是因為感應到我的心煩意亂才這麼做的。因此看在小妹的面子上,我決定暫時先退一步。
當然,我的內心並不平靜。腦海裡容不下一丁點兒……主人恐怕早已喪命的可能性。
「我們現在得追回主人才行。」
「是的,這我知道。但就如我剛剛說的,妳們有學長活著的證據嗎?還是說,那只是妳們的願望?」
「妳……!」
又重複一次相同問題的加藤,再次點燃我心中的怒火。
相較之下,蘿茲卻不為所動。
「我當然能確定主人還活著,因為我們眷族的意識尚存,正是主人還活著的最佳證據。」
「那是什麼意思?」
「我在還是單純怪物時,並沒有明確的意志。」
蘿茲以淡然的口吻,回答加藤的疑問,不摻一絲焦慮或憤怒。
她跟我不同,早已恢復冷靜。
「還是單純怪物時?」
「是的,跟主人相遇前,我的自我概念十分稀薄。」
蘿茲沉穩聲調訴說的,是她……不對,是我們眷族怪物都曾體驗過的經驗談。
「對我來說,從前那些怪物時的記憶,就像是枯燥乏味的記錄片般。我確定自我的存在,得到活著的自覺,就是在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地方……像是受到命運引領般徘徊在森林裡,遇上主人的那個瞬間開始的。」
蘿茲的話裡,帶了某種歡欣。
那個瞬間的記憶,就是如此強烈鮮明。
而我這擁有莉莉之名的怪物,也曾有過一模一樣的體驗。
——那一天,那瞬間,在那洞窟裡,我遇見了主人。
一開始,我險些就要吞了他的手,但很快便發現自己錯了。
這不是我的食物。
不只如此,我甚至希望主人吃了我——當然,這祕密我不曾對主人說過。
總之,我遇見了他,聽見他的追求,最後獲得了自我。
從那一刻起,我所見的世界頭一次有了色彩。
獲得祈願,身負期待,名為「我」的存在於是誕生。
由這點來看,我想主人對我來說……或許就等同人類所謂的母親吧。
我們眷族深愛著主人,並且也都幸運地得到主人同等的愛。
也因此,我們的關係就跟親子極為相似。
……這,就只是為了方便人類理解,而將我們的關係轉換為言語後的結果。實際上,主人對我們來說,就只是主人罷了。
近乎瘋狂的熱愛對象,我們心中無可動搖的絕對。
我們是為了實現主人願望而生。因此一旦主人死了,我這微不足道的自我,恐怕會立刻煙消霧散。
既然這並未發生,代表主人目前依然平安無事。
主人正等著我們前往搭救,因此……
「蘿茲!別說那些話了,我們趕緊行動吧!」
焦慮的熱流在全身上下流竄,彷彿就連心都要被燒得精光。
「可是,姊姊。」
情緒早已重回理智,與我呈強烈對比的蘿茲,以極盡冷靜的口吻提醒我。
「您打算拿加藤小姐怎麼辦?」
「……啊。」
我的確是漏了個重要的問題。
並且直到現在才明白,加藤為何會在我們談到一半時突然插嘴。
或者與其說是插嘴,不如說她只是問了該問的事情。畢竟要是被我倆拋棄,加藤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主人已經吩咐過,要我們保護加藤小姐。」
說著,蘿茲一扭自己的手肘,故障的手便被卸下掉到地上。
「我們不能憑一己之意,就這樣扔下她不管。」
接著,她從火獠牙皮捆著的行李裡掏出備用手腕,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可、可是,主人都已經被抓走了,像現在這種情況……」
「就算如此,我們現在也不該躁進。妳聽我說,莉莉大姊,現在這種時候,我們更該保持冷靜。」
「我、我一直都很冷靜!」
「不,莉莉大姊已經昏了頭了。」
「我……!」
 唉,好吧,我的確不冷靜。
 這個節骨眼,誰還冷靜得下來呢。
 主人不在我身邊——一想到這點,就幾乎要令我發瘋失控。
而在這方面,蘿茲果然比我冷靜多了。
並且,加藤此刻也保持著平靜。
「我是不介意妳們拋下我。」
聽加藤突然語出驚人,爭執到一半的我們,一同把頭轉往她那兒。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禁對她的話感到納悶。
我剛剛一直以為加藤之所以會插話,是眼看我們就要拋下她前往拯救主人,因而心生危機感。
事實上留她一個人在這森林裡,就跟判她死刑沒什麼兩樣。因此我心想,也難怪她會這麼主動了。
  沒想到她現在卻說,不介意我們扔下她。
  說真的,我實在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加藤小姐,不介意我請問一下您這句話的意思嗎?」
  相較於滿腹狐疑的我,蘿茲開門見山地問了:
「就是字面上那樣,沒有其他意思。既然真島學長有性命危險,妳們如果想去,留我一人下來也沒關係。只不過……」
加藤就只是平靜地,一如既往般面無表情地說了。
「要是可以的話,我希望妳們也能帶我去。我想我一定可以幫上忙的。」
這句話真是出人意表。
她並不是因為怕死而想陪我們一同行動,而是為了當接下來行動的幫手,跟我們一起救主人出來。
我於是難掩詫異地問了:
「就算妳來了,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至少,這下妳們就不算是違背主人命令拋下我。再說,我可以在妳拯救主人時負責擋下攻擊……不對,就算擋不下來,好歹也能當誘餌分散敵人注意力。」
「……」
的確,要是能帶加藤去,我們就不算是抗命。以主人循規蹈矩的個性,就算自己得冒生命危險,也不會對加藤見死不救。
再者,要是加藤死了,屆時主人受的打擊,恐怕不是加賀那時能夠比擬的。
但這麼做的缺點在於——我們等同帶了一個拖油瓶。
不過既然加藤說願意當誘餌,整體來看似乎也不算是太差的點子。只不過……
「……不行,這我不能答應。」
我說出口的,是明確的拒絕。
「不行嗎?那麼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這還用問嗎?妳不值得相信,就這麼簡單。」
先前列出的優缺點,是建立在加藤不會背叛我們的前提之上。
她並不像我們是眷族,而是人類,而人類曾經傷害過主人。我看過主人遍體鱗傷,倒地不起的模樣。
人類不同於眷族,是懂得背叛的生物——至少,背叛的可能性永遠不會為零。
這事攸關主人生死,該在萬全準備下進行。若帶著加藤這不確定因素前往,根本是匪夷所思的主意。
更別說我當初根本不贊成主人帶她踏上旅途,就只是因為當時主人強烈要求,才不得不讓步。
「這種緊要關頭,我不能帶著一個無法信賴的『人類』,否則到時可不曉得會出什麼事。」
這就是我的最終結論。
「這樣嗎?真可惜。」
但聽了我的答覆,加藤淡然接受,看起來並不怎麼沮喪。那平靜的態度已不僅令人起疑,而是到了弔詭的地步了。
「妳看起來不怎麼失望呢。」
「是的。因為我早料到,莉莉妳一定會這麼講。」
「……什麼意思?」
我眉頭一皺並接著問了。
「妳說妳早料到了?為什麼?」
「因為,莉莉妳這陣子一直都提防著我,不是嗎?」
加藤撫著自己肩頭的髮辮並答道。
「莉莉妳會全天候黏著真島學長,其實是為了保護他吧?」
「……」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除了蘿茲,我甚至不曾跟主人提過,而她竟然看得出我的用意。但我驚訝的還不只這點,更沒想到原來她也能像這樣侃侃而談。
乍看像個行屍走肉的她,腦袋跟口才比我想像中還要流暢。
「不過,有一半應該是順便撿便宜的心態就是了。」
「要妳管。」
——外加直覺也很敏銳。
而接下來的質問,連我自己都曉得話中帶了刺。
「妳是哪時發現的?發現我一直提防著妳。」
「這個嘛……一開始就發現了。或者說被人那樣盯著瞧,不管誰都會發現的。而既然妳如此提防我,也難怪會不肯答應帶我去了。」
加藤每一句都說對了。
至此,我不得不修正自己對她的認識。
加藤真菜這人雖然表情平淡而看似缺乏情感,卻不代表她不懂得察雷觀色,她甚至還擁有異常敏銳的感性。
但,亦不乏大意之處。
「我真的很驚訝,妳能看透我的心思。」
我知道自己的口氣強硬。
「但妳提起這件事又有什麼意義?妳愈是敏銳,豈不就愈挑起我的警戒嗎?」
既然她不是泛泛之輩,背叛時的危險也更加巨大。一旦擅自行動,後果將不堪設想,這下我更不能帶她一起去。
「我駁回這提議。蘿茲,我們走吧。」
我不改當初決定,轉過身對蘿茲說了。
「可、可是,大姊……」
蘿茲似乎仍在猶豫,不知該如何是好。
相較於我,蘿茲對主人的情感更偏重於效忠方面。要忠誠的她違抗主人的命令,想必令她十分掙扎。
我開始思考,該如何說服她。
然而我話還沒出口,加藤隨後又緊追不捨地接著問了。
「妳真的不打算帶我一起去?」
「不打算。」
我頭也不回,草率回應了句。
「真的嗎?」
「是。」
「不管我怎麼拜託都不願意?」
「因為妳實在太危險了。」
「原來如此。」
身後傳來刻意的嘆氣聲。
「這藉口是挺合理的。」
「……」
我眉頭自然而然皺了起來。我不知道加藤是不是蓄意的,但她現在這番話,有點像是在挑動我早已不耐煩的情緒。
「妳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只是想問,這真的稱得上是理智的判斷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些不容忽視的指控,讓我不得不面向加藤。
兩人於是四目相交——
「!?」
——我仿造的皮膚,起了陣雞皮疙瘩。
一時之間,我還不曉得自己身上出了什麼事。
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對面盯著加藤。
而眼前的加藤,同樣沒起任何變化。
缺乏抑揚頓挫的口吻,陰鬱的表情。
一切的一切,就跟過去的那個加藤真菜沒有兩樣。
跟她面對面的我,照理說沒有任何驚慌的必要……
……不對。
 我錯了。
 現在的加藤產生了一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差異。
……眼神。
 她的眼神變了。
 那雙眸就像是堅定了某種決心,正綻放逼人的熠熠之光。
 而那,就是令我不寒而慄的原因。
……事後一回想,我當時真是太過輕忽。
 怒上心頭的我,早就失去冷靜判斷力。
 甚至,錯估了眼前的少女。
 除了愚蠢,沒有其他字眼可形容。
 面對這緊急事態,名為加藤真菜的少女精神終於甦醒,我卻直到此時此刻才霍然驚覺。
 「我在想,莉莉妳其實,只不過是看我不順眼吧?」
 「……啊、咦?」
這句話甚至可以解讀為對我的侮辱,但我卻不知為何,找不到回應她的話。
加藤用沉鈍的眼眸一邊觀察著我,一邊慢條斯理地偏過頭。
「其實我看得出來。莉莉……妳討厭我,對吧?」
這句話就像刀子,刺進我內心最柔弱的部分。
「妳……妳在……胡、胡說些、什麼……」
「不必再瞞著我了。」
避重就輕的言詞,對她一點也不管用。
「我記得,莉莉妳叫做擬態史萊姆對吧?能力是擬態成他人的模樣,並且用那能力模仿水島學姊。妳的口氣、動作,都跟水島學姊沒有兩樣。我雖然不認識莉莉妳,但是卻跟學姊很要好,對她的大小事都一清二楚,所以我能從一舉一動裡看出,妳其實是討厭我的。」
 少唬人了。
……但我想歸想,卻說不出口。因為加藤的口吻,聽起來太過滿懷自信。
而我自己的心,更是早已默認她這番說法。
我怎麼會直到現在才察覺呢。
我錯了,加藤她是我絕對不該惹的對手。
她不但擁有少女細膩的感性,也對我擬態的對象水島美穗瞭若指掌。更別說平常無事可做的她,有太多太多的時間,能觀察剖析像我這樣的個體。
  
我們實在是太不對盤了。熟知水島美穗一切內涵的這名少女,對模仿水島美穗的我而言,不啻是一大天敵。
「我、我只是……」
原先沸騰的怒意,瞬間冷卻至冰點以下。
面對這我隨手就能除掉的嬌弱少女,某種明確的畏怖,卻在我心中開始發酵。
而且……她剛要我『不必再瞞』。
也就是說,我心中的恐懼,同樣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莉莉妳,其實很羨慕我吧?」
「沒、沒這回事……我、我一點都,沒羨慕過……」
「這句是騙人的。妳會討厭我,就是因為羨慕我,才……」
「夠、夠了,我不想聽!」
我不行了。她試圖對我透露的,是幾乎要令我擬態肉體崩潰的殘酷現實。
我情急間舉起手,正打算遮住耳朵。
但加藤隨後的言語利刃,卻搶先一步刺進我耳裡。
「至於要問為何羨慕,我想恐怕是因為……我跟妳最心愛的主人一樣,都屬於人類?」
這一句,成了致命一擊。
「妳是怪物,而真島學長是人類。就因為人怪殊途,所以妳對我簡直是又羨慕又嫉妒。我有說錯嗎?」
……沒有錯。
我的理性試圖用理論來武裝自己,感情的那部分卻早已承認了她的說法。
加藤說得一點都沒錯,我羨慕她是個人類,羨慕得不得了。
我是個怪物。
雖然目前變成這樣的外表,原形卻是個醜陋的怪物。
我只是擬態為人。
而所謂擬態指的就是,我是個永遠也真不了的冒牌貨。
就算再怎麼深愛主人,也永遠不可能化為人類。
在我心裡,憂慮總是如影隨形。
也許人類還是該與人類相配——我懷著一種再合理不過的憂慮。
至少,這才是普世人們所認同的自然法則。
目前,主人恨透了人類。因此像我這樣的仿冒品,成了最接近主人的一員。
為免引起誤會,我得事先聲明,我並無意霸佔離主人最近的位置。
雖然待在那位置令我無比幸福,但我並不介意讓出那位置。
畢竟,我們眷族雖然屬於主人,主人卻不屬於我們任何一名眷族。
我不會奢侈地要求能常伴他左右,只要能留在主人周遭,對我來說也就夠了。
但是。
但是……
要是有朝一日,主人跟人類談和……
要是他那條深邃的心傷癒合了……
到了那一天,像我這樣醜陋的怪物,他會不會根本就不屑一顧呢?
這並非毫無根據的杞人憂天。
因為,我心知肚明。
我是主人的第一號眷族。打從一名『為人和氣又認真的學生』變成『我們的主人』的那瞬間起,我就一直與主人同在。
因此,我知道的。
這世上只有我知道。
知道主人的真心。
從身到心都遍體鱗傷的主人,懷著誰也不相信的絕望,以及近在眼前的死亡……在我面前許下願望。

——誰來……救救我……

這句話充帶有明顯而巨大的矛盾。一個絕望到『再也信不了任何人』的人類,臨死前卻希望『誰能來救救他』。
 這真奇怪。
 理由說不過去。
 顯然是兩相矛盾。
 但仔細一想,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使得價值觀跟著改變,這是常有的事情。
 我想,主人應該就像那樣。
 然而過去建立的價值觀,一點不留地徹底翻盤,這種事真有可能辦得到嗎?
 就算真的翻盤了,真的能夠船過水無痕嗎?
 少年度過的十七年歲月,真的如此微不足道嗎?
 這樣的想法,難道不會太過瞧不起少年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嗎?
我想表達的,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心被劃上一刀的主人,就是信不過人類。
——但同時,主人心中的某個角落,依舊希望能再相信人類。
這就是名為真島孝弘的十七歲少年,懷抱的致命矛盾。
巨大的矛盾扭曲心靈,上頭撕出的裂縫,隨時可能讓整體崩壞。而我們眷族,就只是暫時填補了那縫隙。我知道自己如此的定位,因此總是心懷不安。
會不會哪一天,主人將不再需要我。
這是潛藏我心中的……比什麼都要來得巨大的恐懼。
因此,我就是無法否認加藤的說法。
我太羨慕人類了。這殷切的心情,如今卻蒙蔽了理性……而要是這又成了拒絕加藤與我們同行的藉口,這樣的行徑未免太過醜陋。
而要是,我的心真的如此醜陋。
也許像我這樣的眷族,根本不配陪伴在主人身邊……
「加藤小姐,能請您適可而止嗎?」
正當我眼看就要崩潰並失去人類原形時——
「我本來不打算插手,默默等莉莉大姊冷靜下來,但您這樣是不是太過火了些?」
繃在我跟加藤之間的緊張空氣,被女性帶點激動的嗓音給劃破。
我抬起不知幾時垂下的臉,看著那挺身來到面前的木製背影。
「蘿茲……」
我最值得信賴的小妹,擋在我與加藤之間。
蘿茲接上代替毀損左臂的備用手。喀地一響就像是野獸的威嚇般,震盪在森林裡。
「請別再轉移話題了,加藤小姐。」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請別再這樣避重就輕了。莉莉大姊討厭您也許是事實,但那跟帶不帶您去,不是應該是兩回事嗎?」
平時穩重的蘿茲,這次話裡難得帶了慍怒。
「您故意把兩件事混為一談,硬是拿這點逼大姊就範。身為眷族、身為姊妹,我沒辦法對這樣的事置之不理。」
「……」
加藤凝視著蘿茲,沉默了好一會兒。
過了幾秒,這才吁了一口氣。
「好吧,看來這對蘿茲並不管用。」
言畢,加藤尷尬地垂下眉梢。
明明只是一個小變化,這名少女直至先前咄咄逼人的氣勢,也跟著消失無蹤。
「雖然不曉得妳們願不願意原諒,不過我就姑且先道個歉吧。對不起。」
在眼前的,是帶點陰鬱,一如往常的加藤。
「您既然對莉莉大姊瞭解到這種地步,那麼應該也明白……大姊並不是因私人恩怨而排擠妳,不是嗎?」
「是的,蘿茲妳說得沒錯。」
加藤很乾脆地點了個頭。
「莉莉只是疑心比較深,而這樣的慎重,就只是為了保護真島學長。這次帶不帶我過去,其實無關莉莉的嫉妒心。我不否認,自己是故意把兩件事扯在一塊兒。」
她甚至大方承認,自己是透過話術來誘導我的思考。
而被兩人撇下的我,就只能置身事外般,默默看著眼前的事態變遷。
「……所以,莉莉大姊,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蘿茲回過身,轉而面向我。
「蘿、蘿茲,我……」
「大姊您放心,妳並沒有自認的那般任性,這點我能夠保證。」
蘿茲用比平常更輕鬆的口吻說道。
聽了她的慰藉,我這才追上兩人的對話,重新回到狀況裡。
然而,我還是無法就這樣全盤接受蘿茲的說法。
「可、可是,蘿茲……」
蘿茲的溫柔言語,不足以安撫我心中的恐懼。
「我的確是羨慕加藤……」
加藤的話,戳破了我過去不願面對的那一面。
「也搞不好,是在嫉妒她……」
我再也無法裝作沒這回事。
「要是知道我的內心這麼污濁……主人一定會討厭我的。」
過去,主人曾對人類的卑鄙絕望。
當時看到他身陷絕望的泥淖裡,我發誓要療慰他的心傷。
因此,我必須比誰都要來得純潔。
我之所以對自己的嫉妒視若無睹直到今天,就是因為不願承認,自己擁有這樣的情感。
要是發現我這麼醜陋的一面,主人也許會討厭我。
這正是我害怕著、比什麼都要難以忍受的事。一想到主人可能討厭我,讓我害怕得不能自己。我瑟縮身子,不安地顫抖,眼看就要流下淚來——
「沒這回事。」
——她理所當然的否定,讓我不禁驚訝地睜大了眼。
「咦?」
大姊妳在胡說些什麼——蘿茲平坦的臉對著我,就像是在這麼對我說。
「呃,蘿茲……?」
「主人才不會就因為這樣而討厭大姊。」
說著,蘿茲輕輕為我拭去浮上眼角的淚水。
「我只是個傀儡,不懂人類細膩的心。關於莉莉大姊的感慨,我恐怕也並沒有完全理解。但是就因為這樣,莉莉大姊您惶惶不安的模樣在我看來,就像是個人類一樣。」
「像個、人類……?」
對被封閉在幼稚思維裡的我來說,蘿茲的話聽起來宛若天啟。
「我想,主人就喜歡這樣的姊姊。我雖然只是個木製傀儡,但好歹也能看得出來。」
「的確。」
想不到前不久才剛駁倒我的加藤,竟然在這時表達贊同。
「與其說是污濁,不如說是身為人類的性情吧。女生要是一點都不擔心男朋友對自己的感情,也沒有一點嫉妒,可是會害男生喪失自信的。有時爭風吃醋一下,反而更能表現出女生的可愛,對吧?」
「……妳現在才對我說這些?」
我忿忿地瞧著,前不久才毫不留情地掀出我一切不願面對心事的她。
看著看著,她視線別到一旁。如今的她和以往不同,看起來就像是個身在日常生活裡的平凡少女。
「呃,那個……其實我根本想不到莉莉妳會沮喪成這樣。本來我只希望妳能重新思考一下自己的判斷就好。結果怎麼說,我完全沒料到,妳竟然連這種最基本的部分都……」
解釋到一半,加藤斷了話。
無比溫和的表情,浮現在總是以鬱悶示人的那張臉上頭。
那表情或許也可以形容成——小女孩找到心愛寶貝的表情。
正當我被加藤身上急轉直下的變化吸引的時候,她則是以多了幾分輕快的口吻接著說道。
「妳還是一樣搞不懂男生呢,雖然目前問題似乎還不只這樣。」
「要妳管。」
……咦?
我反射性地回了一聲,心底卻納悶不已。
由於事發突然,我沒能聽清她那不經意的發言。但我總覺得,她剛似乎說了些什麼奇怪的話?
而且不知為何,總覺得……我覺得就在剛才,湧起某種異樣的懷念感。
我不懂那是怎麼回事,而加藤此刻早已回到平常的面無表情,讓我想問也問不出口。
我盯著她瞧,她也同樣盯著我瞧。
兩人四目相接了好幾秒,就像是流連在——這須臾間的奇蹟裡。
「……好,既然大姊振作了,我們回歸正題。」
把發愣的我帶回現實的,是蘿茲那依舊冷靜沉著的聲音。
「所以莉莉大姊,關於加藤小姐,我們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我乍然驚覺。
對了,我都忘了現在可是緊要關頭。
但也多虧剛才的事,這下我終於重回冷靜,因此絕對不算是無意義的時光。
但眼前狀況,依舊是刻不容緩。
首先,我們得重整態勢。
而既然是被我打亂的,我當然得扛下責任。
「抱歉,蘿茲,是我一時感情用事。」
我先跟小妹低頭,訴說心中的感謝。
「剛剛我的確不夠冷靜,被心中的情感沖昏了頭。」
「莉莉大姊。」
「真的很抱歉,給妳添了麻煩。」
 主人被擄走後,我遭到擔心主人而衍生的焦躁感擺佈,也因此給蘿茲添了許多麻煩。
  「沒關係的。」
  蘿茲並沒放在心上,接受了我的道歉。
 「反正,我想主人恐怕本來就沒指望——您在這種時候還能維持冷靜。」
 「嗯,沒錯。不過從今天起,我會更加注意的。」
  主人一旦出了什麼事,我實在沒辦法不焦急。
  而剛才的事,徹底證明了這一點。
  我,無法像蘿茲那樣冷靜。
 但即使心急如焚,我應該還是能維持最起碼的理性。
 我還是能夠朝這方向努力看看。
我必須面對自己的不成熟。
並且不只坐擁這份自覺,今後更必須有所精進、成長。
「至於加藤的事,就全權交由蘿茲妳來判斷,可以嗎?」
「好的。」
而蘿茲大概早料到我會這麼說,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
受了主人的力量而成為眷族的我們,姊妹的輩分就只有數日之差,能在某種程度上感應出對方想說的話。而像這種時候瞭解對方的想法,更是只須三言兩語。
「這樣真的好嗎?」
面對加藤的插話,我聳了聳肩。
「無所謂。或者說……」
「此時此刻,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我正猶豫著措辭,蘿茲便替我接了下去。
「妳就在剛才擊敗了對妳而雷最大的阻礙,也就是一直懷疑妳的莉莉大姊,讓她對自己的判斷力失去信心。因此現在,只能由我代替她做決定。」
我已經正視並接納了自己對加藤的那份嫉妒心,而這都是拜蘿茲與加藤所賜……雖然後者有些自導自演,讓我不太想承認她幫了我。
但話雖如此,我『也許會因嫉妒心作祟影響判斷』的可能性,並沒有因此消失。
比方說,要是我決定『不帶加藤去』,那麼絕對擺脫不了大家心中『這是帶有私人恩怨的決定』的質疑。我才剛被自己的情緒牽著鼻子走,給蘿茲添了麻煩,不可能要求大家相信自己。
因此,我決定把事情交給蘿茲來判斷。
……但也許這一切都是加藤的算計。一想到這點,被指出個性多疑的我,埋進心底的疑慮種子,眼看就要發芽破土。
「我希望妳別誤會了。」
而加藤恐怕也不是看透了我這樣的內心,就只是剛好挑這時,帶著苦笑並說道。
「我並不是因為蘿茲比較好講話才這麼做的。」
也對。
我不可能答應的事若換成蘿茲,反而有了商量的餘地。
這乍聽之下似乎是蘿茲比較好講話,但事實卻不然;她並不是好講話,而是擁有公正不阿的立場。
她跟我不一樣,不會被情感沖昏頭。就因為這份公正值得信賴,因此我才決定把現在的決策權交棒予她。
「那麼,麻煩妳了。」
「瞭解。」
將重責大任託付給值得信賴的小妹後,我退了一步。
「那麼,加藤小姐。」
蘿茲直接切入正題。
「只要跟我商量,也許就有機會一同前往……您這判斷並沒有錯。因為老實說,我一開始也是打算帶您去的。但……」
蘿茲停頓了頓。若她是人類,我想這時應該會嘆聲氣什麼的。
「但您不覺得這樣的做法是錯的嗎?因為就算逼退了莉莉大姊,要是因此和我作對,豈不等於前功盡棄?」
儘管目前看似平靜,但加藤先前對著我咄咄逼人的那一幕,似乎令她感到憤怒。
身為木製傀儡,蘿茲的本質傾向理性,對人類的情感並不熟悉。
比方說,她雖然知道主人對自己同學下手時感到掙扎,卻不明白為何主人要掙扎苦惱到那種地步。
話雖如此,她卻也不是毫無情感。
她不曾像我見過主人當時遭到人類毒手後的慘狀,卻對傷害過主人,名為人類的存在印象甚差,甚至還會因見到我被人類欺侮而感到憤怒。
要是當時再鬧大些,加藤現在搞不好根本連和蘿茲商量的機會都不會有。
因此,蘿茲現在譴責的,是加藤的那份不擇手段。
某方面來說,蘿茲此刻生氣是為了加藤好。
真誠是蘿茲的優點,讓她能一視同仁地面對人類與眷族。而她現在的憤怒方式,是敵視人類的我所沒有的。蘿茲看待加藤真菜的角度,和我似乎並不相同。
「以您的聰明才智,應該有其他更和諧的手段可選擇,不是嗎?」
「——例如透過蘿茲妳,來設法說服莉莉?」
蘿茲點了個頭。
「沒錯。也許大姊一時失去理智,連我的話都聽不進去……不對,她肯定聽不進我的話,討論到一半直接忍無可忍地衝去拯救主人。」
我才不會失控成那樣。
……我很想這樣反駁。
但剛剛的我完全失去了理性,要是再繼續談個五分鐘,現在恐怕早就一個人出發尋找主人了。
「就是說啊,畢竟她現在也一副隨時就要衝出去的樣子。」
而加藤似乎也是所見略同。原來我的想法有那麼一目瞭然嗎——我不禁有些沮喪。
「我不可能讓莉莉大姊一個人去挑戰白色艾拉克妮,因此肯定會隨後追上。可是就算事情演變至此,我還是可以帶著妳一起去,因為一來我不像大姊那樣懷疑妳,二來也不願違背主人的命令。」
「的確。」
加藤點頭同意蘿茲的話,並說了:
「這可能性的確很高。我要是想跟著妳們前往,的確是該採取更和平的手段。」
蘿茲剛說的,看來加藤全都贊同。
「可是,這樣是救不回學長的。」
不但贊同,更否定了這樣的選項。
看來打從一開始,她就想過蘿茲所說的這一切,而故意選擇不一樣的道路。
「若我只是要跟著去,當然能採取像蘿茲妳說的那種溫和手段,再說我也並不喜歡這樣子傷害莉莉。」
說完,她搖了搖頭。
「可是光這樣是不夠的。要是不能救出學長,一切都沒有意義,不是嗎?」
「您這麼說是沒錯。」
從蘿茲的聲音裡,我感受到一絲困惑。
救不出主人就沒有意義……是的,加藤說得一點都沒錯,但這跟她幾分鐘前的侵略性行動扯得上什麼關係呢?蘿茲並不懂,而我也跟她一樣。
看著納悶的我們,加藤手貼到胸前並說了:
「妳們也知道,我對戰鬥無能為力,救不了真島學長。」
加藤真菜只是個凡人,也不可能剛好奇蹟般地在此刻擁有作弊能力。如此無力的她,成不了拯救主人的助力。
「可是要說無能為力,蘿茲妳們現在不也一樣嗎?」
她接受了自己的脆弱,指出了另一項真實。
「擄走真島學長的那隻白色艾拉克妮,不就是你們之前說的高階怪嗎?一旦交手必死無疑,連逃不逃得掉都得看運氣,不可能打得贏的真正怪物——妳們當時是這麼形容的吧?這樣毫無規劃地正面交鋒,真能救得出學長嗎?」
「這……」
「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是很好,可是若註定失敗,不就等於是白死了嗎?」
加藤的一番話,我們簡直無從反駁。
就算我們倆有決心,沒實力的話依然只是一場空。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有太多事,光憑意志是解決不了的。
「蘿茲妳們是救不回真島學長的,那豈不就跟無能為力的我沒有兩樣嗎?」
要是我剛剛失心瘋似地前往挑戰那白色艾拉克妮,大家恐怕只能束手無策地慘遭踩躪,更不可能救出主人——也就是如她所言,白白送死。
加藤點破我們當前的無力,接著又繼續說了。
「可是,我有一點跟蘿茲妳們不同。蘿茲妳們有戰鬥的本領,雖說不敵對手,但卻能夠戰鬥,而只要能戰鬥,假使方法對了,也許有機會救出真島學長……前提是,別鹵莽地投身送死。」
這句話,同樣令我們無地自容。
事實上,面對這力量強大的白蜘蛛,我們剛剛的確是打算跟她正面交鋒。
如今靜下心一想,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照理說,我們應該擬好拯救計畫,或者就算知道不可行,也該試著努力提升那渺茫的成功機率。
之所以沒這麼做……不用說,全都是我的失責。
我當時並不冷靜,怒上心頭,幾乎處於混亂狀態。
看到我那副模樣,加藤不知該如何是好。
應該先勸我冷靜下來嗎?不,這成功機會太過渺茫。蘿茲早已對我一勸再勸,加藤就算再補上幾句,也得不到太大效果。再說我當時只差幾分鐘就要失控奔出,她連勸阻我的時間都沒有。
說起來,我們當時也許就像是『為了救跌進河裡的孩子而陷入恐慌的母親』那樣。
而我們這群旱鴨子竟然企圖跳進湍急的河流,不但勸不聽,甚至無法溝通,隨時都有投身入河的可能。
而她就算跟著我們跳河,也只是多出一具屍體。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從身後狠狠把我敲昏了。
也許不只是加藤,蘿茲也發現我的精神岌岌可危,可是她腦中並沒有『敲昏我』這個選項。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她對人類的情感太過陌生,不懂我為何會變成這樣,自然也不會曉得該如何處置。
而只是個凡人的加藤,卻沒有足以敲昏我們的臂力。
她只能挑釁我,逼我聽她說話,以話語攻擊弱點將我擊倒。
想到這兒,我終於能夠理解與諒解她的做法……雖然身為被敲昏的人,我心中的疙瘩依舊揮之不去就是了。
「我若只是跟著妳們去,狀況不會有任何改變;要是不先讓妳們冷靜下來,我們絕對救不出學長。為了這條底線,哪怕最後惹毛了妳們甚至被拋棄,我一樣不打算讓步。」
若由摒除情感的公正觀點來判斷,加藤的做法或許稱不上完美,但也稱得上最佳方案——我確實恢復了理性。要解決這件事的方法也許很多,但要她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做出最佳抉擇,畢竟是強人所難。甚至若加藤是事先料到可能的結果,並且當機立斷選擇『敲昏我』,那麼她的明智,我想是令人激賞。
  多虧有她,我們的理性重新回到能夠計畫與思考的地步。
的確,救主人並不重要,能救回主人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救不回主人,我們捨命等於毫無意義,至於盲目捨身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
關於這點,加藤說得一點都沒……咦?
可是,這不會哪裡不太對勁嗎?
「呃,加藤,對我們眷族來說,要是救不出主人,的確是毫無意義……」
不知不覺間,我忘了自己已經把事情交給蘿茲全權處理,介入了兩人的對話。
「但加藤妳明明是人類,為什麼要這麼替主人擔心呢?」
加藤從剛剛到現在所計畫的,都是以『救出主人』為前提。
我當然同意她的方針,但這是因為我是眷族。
可是加藤她是人類,為何卻是以『眷族的立場』做盤算呢?
我原本想過,一切搞不好只是她在信口開河。但她為了阻止我失控,甚至不惜自毀蘿茲對她的印象,因此顯然不是胡謅的。也就是說,加藤確實跟我們一樣,希望能救出主人。
甚至,到了奮不顧身的地步。
如今一回想,我又想起其他能佐證這論點的現象……例如她能在這非常時期,從行屍走肉的狀態重新振作,也許同樣是為了救出主人。
她很擔心被艾拉克妮擄走的主人,跟我們一樣想去救他。但看到我們這些主力竟然打算鹵莽進攻,心想到時肯定成功不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果就是這樣的動機激勵她萎靡的精神,那麼也難怪她會在這節骨眼清醒了。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新的疑問又產生了。
若她跟我們的行動邏輯相同,代表身為人類的她——對主人的情感強烈到甚至不輸給我們眷族。
可是,這種事真有可能嗎?若這是真的,又是為什麼?
我自認,我會有此疑問,是很正常的事。
不只是我,要是主人此時在場,肯定也會跟我一樣納悶。
但,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關係,對加藤而書卻並不是如此。
「妳問為什麼?」
加藤的口氣帶了冷酷。
一字一句像是摻了滿滿的毒恨。
「我難道不能擔心學長的安危嗎?」
那,是名為憤怒的毒藥。
「嗚……」
錯綜複雜的情感,令我不禁畏縮。
在這之前,加藤不曾展現過這樣的負面情感。
就連之前以言語攻擊我時,她也沒有一點暴怒。
如今一回想,我直至剛才都看不到她的敵意,她只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動……或者換個說法,為了救出主人而行動。
但是,剛剛那瞬間卻不一樣。
「只有眷族才有擔心的資格嗎?」
儘管只有短短一瞬間,但剛剛迎面撲來的,是她極盛的憤怒。
那口吻以憤怒來說風平浪靜,聽不出一點激動。
但也因為平靜,反而凸顯出那顫抖嗓音裡的悲傷與苦楚。
我想,我剛剛肯定說了非常不應該的話,冒犯了她的心靈深處,激怒了向來理性的她。
「我……我……」
她的嘴重複張闔了幾次,緊咬雙唇。
最後,悄悄垂下了眼。
「……對不起,我失控了。」
才用了一會兒,她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加藤這句話裡,已不帶先前的慍怒。
「……是我不好,不該說那麼不應該的話。」
我也同樣低頭道歉。
由加藤的樣子來看,她似乎是真的在替主人擔心。
我不知道是什麼理由讓她懷有這樣的情感,但也沒勇氣再問一次。我並不是為了報復先前的事而惹火她,也沒有壞到故意去窺探別人的隱私。
「我們能回歸正題了嗎?」
就跟之前一樣,這次又是蘿茲為我們化解僵局。
她總是這麼沉著冷靜。除了有關主人的事,她很少自亂陣腳。
而加藤也重整了心緒,向蘿茲輕輕點個頭。
「總之,我們已經知道,加藤小姐您這麼做是為了讓我們冷靜。儘管手段有些粗魯,但我們已經瞭解這行為的合理性。」
「謝謝妳。」
「該道謝的是我們才對。幸虧有妳,我們才不至於有勇無謀地平白赴死。只不過……」
「是的,我們現在只不過是回到起跑點上。」
聽加藤說出自己的心底話,蘿茲凝重地點了個頭。
「一點也沒錯。我們雖然清醒了,但若想不出實際的拯救手段,依然只是白忙一場。只不過,我實在是想不出有效的計畫,至於莉莉大姊——」
見到蘿茲回過頭來,我對她搖了搖頭。
「——我應該也想不出來。」
蘿茲再次轉頭面向加藤。
「加藤小姐您剛說想陪我們一起去解救主人是吧?那麼要是我們帶您去,您有什麼化解情勢的辦法嗎?」
「不,沒有。我好歹知道,事情沒有單純到憑我就能化解。」
 加藤否定了蘿茲的疑問。
「憑我一個人,能做的太過有限,甚至要說無能為力也行。我知道自己只是個連最好朋友都守護不了的人,很清楚現在這場面,根本不是我能應付的。」
加藤陰鬱的眼色對著蘿茲。
「請讓我再確認一次。要是憑實力正面交鋒,我們有機會打倒那蜘蛛嗎?」
「……恐怕不可能。我們打一百次就會輸一百次,打一千次就會被殺一千次,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實力落差。」
蘿茲近乎殘酷地冷靜評估勝算。
「即使莉莉跟蘿茲妳們其中一人……不對,即使妳們兩人抱著必死的決心,也沒機會打敗她?」
「沒機會。光是能傷到她,就已經是雖敗猶榮了。」
「……莉莉想一個人去挑戰她,還真有勇氣啊。」
「我、我只是一時氣昏頭罷了。」
加藤一臉傻眼地望著我,但隨即切換回原本的表情。
「那麼,要是我們只救真島學長呢?」
「我想,這同樣不會成功。」
即使稍微降低難關的門檻,蘿茲的回應依然是否定。
「因為我們實力差距實在太懸殊了。」
「也就是說,完全束手無策?」
「是的。我們得賭上性命,以救出主人為重點,並且碰上奇蹟發生……那麼也許能暫時逃脫。但她遲早會再追上我們,並且一個也不留地殺光。」
這樣就沒意義了——我的看法也跟蘿茲大同小異。
「這樣嗎?謝謝妳,蘿茲。這下我瞭解了……看來狀況就跟事前預料的一樣糟透了。」
沒錯,我們目前處境艱難,甚至光是這樣問答下去,都令人徒增絕望。
現階段,我們沒有任何打贏白色艾拉克妮並救回主人的方法。
毫無規劃直接進攻,毫無疑問是愚蠢行為。但這樣繼續煩惱就能想到妙計嗎?我想也不見得。
「不過至少,我確定了一件事。」
正當大家面對這處境坐困愁城,加藤就在這時開口了。
「就算莉莉跟蘿茲妳們倆前往,也不可能從那蜘蛛手裡救出真島學長。」
「是的,沒錯。」
「那麼像這種時候,妳們不是應該死馬當活馬醫,順便帶我一起去嗎?我雖然一無是處,但也許能幫上什麼忙也說不定。」
「反正狀況不會再更糟,那麼帶加藤小姐您一起去,也是有好無壞……您是這個意思?」
「沒錯,再說我不只能擋下攻擊跟誘敵,還能做其他的事。」
加藤手搗在胸前。
「我能跟蘿茲妳們一起計畫如何拯救真島學長。兩人想不到的事,三人也許就想得到,不然好歹也能擬出,比白白送死更有意義的計畫。」
加藤雖然說得謙虛,但身為前不久才被她駁倒的人,我知道要是她能充當智囊,肯定是個強而有力的幫手。
當然,前提是她真的值得信賴。
我並不像蘿茲那般信賴她,目前的想法也跟先前一樣,希望盡可能排除所有不確定因素。
加藤雖然阻止我們貿然行動,但關於她想拯救主人的那句話,我卻是心存懷疑。疑竇依然沒完沒了地在心中發酵著——我的疑心病就是這麼重。
但,那些多餘的思考,一點意義也沒有。
她值不值得信賴,如今已無關緊要。
目前能確定的,就是再這樣蹉跎下去,我們休想救回主人。
並且,憑我們兩名眷族,擬不出足以逆轉困境的計畫。
就如加藤說的,我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
既然踏進死胡同,就只好賭那不曾考慮過的機會。
我們只能靠加藤了。
我們面臨的問題已經從該不該信任她,轉為該不該接受她的協助。
接下來,就等蘿茲的一句話了……
「莉莉,還有蘿茲,其實妳們早就心裡有數,不是嗎?」
加藤乘勝追擊似地補上一句。
「就因為早知道自己無計可施,所以蘿茲才會將寶貴的時間拿來評估我的為人。既然這樣,現在可不是繼續猶豫的時候,不是嗎?」
說著,加藤嘴角浮現一抹微笑。
「請讓我加入拯救真島學長的行列吧,我一定能幫上忙的。」
加藤伸出原先扣在胸前的手,手掌朝向蘿茲那平坦的臉龐。
我對自己親愛的小妹此刻的想法瞭若指掌。這跟聯繫什麼的無關,因為我現在的心境,就跟她一模一樣。
「大姊。」
「我知道。」
我們不得不承認,身為怪物的我們,慘敗給眼前這毫無戰鬥力的人類少女。
但對我們來說,能夠輸在此時此刻,卻是何其幸運的事。
  

◆ ◆ ◆

在那之後,我們又開了十多分鐘的作戰會議,才動身前往追蹤艾拉克妮。
主人被擄走到現在,已經過了約二十分鐘。我們之前把時間浪費在思考毫無勝算的行動上頭,卻能這麼快擬定作戰計畫,全都是加藤的功勞。
我們眷族跟主人有所謂精神的聯繫,而這聯繫並不會因為隔了段距離就斷絕。因此關於追蹤的事,我們並沒碰上太大難題。
我們全速在森林裡前進。加藤只是個凡人,跟不上我們怪物的速度,因此由蘿茲抱著一起移動。
這樣的移動方式,其實是很危險的。
火獠牙帶來的偵敵能力並非萬無一失。森林裡到處都是障礙物,我們的速度雖然就跟慢跑差不多,但還是難提防周遭的風吹草動。再加上蘿茲現在抱了個人,一切都對我們極為不利。
在平常,這是非避免不可的狀況。但現在,我們可顧不得那麼多。
我們只能祈禱一路都別遇上怪物。或者說,要是連這點基本運氣都沒有,更別想挑戰接下來的對象——那白色的暴虐蜘蛛。
到頭來,我們並沒想出什麼保證能打倒她的戰術。像我們這些外行人就算集結了三人份的智慧,能想到的終究是太過有限。
但,我們還是決定挑戰。
勝算——並不為零。
我們的策略雖然就像是博奕,但的確是有可能成功的。
計畫的籌畫者加藤剛說了:
「妳們有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夠活下來的決心嗎?」
若這是為了主人,我的答案也無須再問。
為了維繫住那細絲般的勝算,我們在昏沉的夜森林裡,馬不停蹄地前進著。


14 白蜘蛛的束縛
「妳說,眷族……?」
白色艾拉克妮透露的事實,令我愕然無語。
今晚攻擊我們、將我擄走、擊敗蘿茲,把緊追不捨的莉莉輕鬆甩開的這隻白蜘蛛,竟然是我的眷族。
「這……可是……」
首先,我懷疑起自己的知覺。但本能的那部分,並沒否認艾拉克妮剛說過的話。
接著,我懷疑起自己的腦袋。然而眼前景象看起來,也並不像是由絕望衍生的幻覺。
「眷族怪物……為什麼會攻擊身為主人的我?」
我的眷族,各個都對我敬愛景仰。
而我也總是想著,要報答她們的這份心。
聯繫著我們的,是真切的信賴,也就是愛情。
在他人眼裡,這樣的關係或許異常且扭曲,但我們把這視為最寶貴的羈絆,並不在乎他人怎麼想。
我愛莉莉和蘿茲——以主人的身分愛著她們,或者說是像家人那般看待她們。
因此我心想,今後要是有新眷族加入,我一定也能像這樣予之珍惜。
我先人為主地以為……她們必定各個天真無邪,也對我死心場地。
「怎麼會這樣……」
「想不到主君的腦袋還挺不靈光的。」
白色艾拉克妮,以嘲弄的口吻說了。
「就像本宮剛說的,本宮『想要的就只有唯一一人』、『對其他小角色不戚興趣』,沒有其他的動機。」
「妳……想要我?」
這是什麼意思?我對她有什麼價值可言嗎?
我百思不解。
不過我雖然不懂她的意思,卻曉得她是說真的。就如我先前思考過的,她並沒有殺了我,而是特地把我帶回巢穴——也就是說眼前這白蜘蛛並不是要我性命,而是要我的人。一想到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姑且是鬆了口氣,但……
「看樣子,主君還沒認清自己的價值。」
純白少女喉嚨發出咯咯笑聲。
那表情,令我聯想起某個景象。
——觀察著箱內昆蟲的天真孩童。
蟲與人雖然立場顛倒,但現在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跟那一幕性質相同。
緊張的汗水自臉頰滑落。
以為自己暫時不會死,還把這當成好消息……?
我是傻了嗎?這等於是被蜘蛛絲囚禁至死,這個黑暗的未來不會有任何救贖。
我得想想辦法,無論如何都得逃離這裡。
可是,我該怎麼做才好?
最務實的方法,就是等莉莉她們來救我。
但,這也同時是最不切實際的方法。
莉莉她們大概會……不對,肯定會趕來救我,而這將帶來對我而書最殘酷的結果——她們不可能打得過,這隻白色的艾拉克妮。
一想像同伴當著我面慘死的景象,我頓時臉色蒼白。
不行,我不能讓莉莉她們來救。我得在她們趕來前,先自力逃離這白色艾拉克妮的魔掌。
要是逃不掉,一切就結束了——大家都結束了。
但……我該怎麼擺脫這白蜘蛛的蛛網呢?
我絞盡腦汁死命思考,但好方法當然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我找到。
無視於焦急的我,艾拉克妮則是踏著八根蜘蛛腳爬了過來,標緻的臉龐綻出妖冶的笑靨。
「看來本宮得好好為主君開導開導,有關主君的價值所在。」
少女微微偏著頭,細白髮絲於是從她的肩頭簌簌地滑落。
她興致盎然地一探身子,薄到透光的雪紡類布料底下,透出兩只飽滿柔軟到一掐就像會出水的豐盈丘陵。
那令我想起魔性兩字。
她的一顰一笑,就是不禁讓我感到……某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淫靡。
妖嬈而又美麗的少女,立於蜘蛛這種醜惡的怪物上——這樣的衝突感本該殘酷得令人不忍卒睹。唯獨眼前的她,異樣的形貌卻反倒使人覺得……這反差是為了襯托她的美豔而存在。
異常的事態與少女的嬌媚,迷眩並擾亂我的腦袋,逼得我不得不努力維持意識清晰。
我深怕要是稍有輕忽,隨時都會被她給吞噬。
「妳說開導?」
我現在不能惹火她,我得先拖延時間並尋找微小破綻。
……我雖然不曉得破綻是否真的存在,但也只能這樣相信。
一身冷汗的我,向眼前的怪物問道:
「像妳這樣的怪物,能夠教導我什麼東西?」
「好吧,那麼首先不如就來談談我們——也就是主君所謂的怪物吧。」
面對我拮抗的態度,艾拉克妮倒回答得輕鬆自若。
「而名為怪物的生物,是什麼樣的東西……主君已經透徹理解了嗎?」
「那……不就是擁有魔力的生物嗎?」
我先是揣度她問這問題的用意何在,隨後試著回答。
「因為擁有魔力,讓怪物能發揮異常的力量。火獠牙能吐火、魔法傀儡能運動身軀、史萊姆能凝聚半液態身軀、托藍德雖是植物卻能像動物一樣移動——一切全都是來自怪物所擁有的魔力。」
「一點也沒錯。那麼,你知道怪物為何會擁有魔力嗎?」
「我記得是因為……在這世界循環的魔力累積在體內?」
這是之前莉莉告訴我的。我本來還想起了她那重金屬汙染的譬喻,不過艾拉克妮肯定聽不懂,所以倒也沒特別提起。
白色艾拉克妮這下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想不到主君懂得可真多……話說當時好像有塊木頭在場,主君是從她那兒聽來的嗎?」
她說的木頭,指的大概是蘿茲吧。
這麼一說我才想到,她當時傷得可不輕,不曉得她是否平安無事。
「也罷。所以主君也曉得,像本宮這類怪物,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吧?」
「這我之前是聽過一些……」
那是莉莉當睡前故事對我說的話,說她們眷族在遇見我之前,並沒有明確的思想,就只是在森林裡遊蕩徘徊的存在。
「我聽我的夥伴說過,她們在成為我的眷屬時,第一次獲得了自我。」
「喔喔。喔喔,果然沒錯!」
少女興奮地發出歡呼,蜘蛛的半身也跟著手舞足蹈,把巢穴跺得軋軋作響。
被蜘蛛絲連著的樑木與天花板一同發出喧囂,就像是整個空間一齊為白色蜘蛛歡欣祝福。
「那麼,主君還不明白嗎?怎麼可能不明白,主君的價值所在!」
我現在被蜘蛛囚禁著。這鮮明切身的戚受,令我輕晈著嘴唇。
「我的價值……?我並沒有什麼……」
「當然有,只是主君自己不曉得罷了。」
待狂熱褪去,白色艾拉克妮停止跺腳。
但她似乎興奮未消,細緻的雪白臉頰上,留著煽情的紅暈。
「看來主君還是不懂。就連這份愚昧,同樣叫人無比憐愛。」
她更加貼近我,隨後折起足肢。兩人近到彼此肌膚相觸,蜘蛛的白毛碰到我手臂,傳來意想不到的柔軟觸感。
蜘蛛上頭的少女伸出手,輕撫我的肩膀周遭。
——劈劈哩哩的撕裂聲響起,她剝掉我身上的襯衫殘骸。
艾拉克妮纖細的指尖觸到我的上半身,緩慢地愛撫我。
紼紅雙眼抬起,瞧著因徐徐快感而起雞皮疙瘩的我。
「這說起來也許跟先前的話有些衝突,但本宮在成為主君的眷族前,就已經擁有類似的意識了。」
「……什麼?」
艾拉克妮所說的,令我蹙起眉頭。
這和我之前聽到的可不一樣。
「不過雖然如此,不過是稀薄的意識。對主君來說,恐怕空洞到根本稱不上是自我。」
白色艾拉克妮自嘲似地說了。
但相較於消極的言詞,蜘蛛上頭的少女如今卻陶醉得呼吸短促,成了她愉悅心情的佐證。
這對我來說,其實也算是好事。
她在我胸前畫圈的那隻手只要手指稍微一立,我的心臟也許就會被她給挖出來。少女的情緒,直接關係到我的生命安危。
但她如此開心,我卻高興不起來,甚至感到心底發寒。她愈是歡欣,就愈令我感到,自己彷彿沉入什麼灰暗的無底洞裡。
「經歷漫長的歲月,本宮得到屬於自己的自我,但那卻是飄渺而又淡薄。本宮啊,在那朦朧之中活了好長好長的一段時光。而就在今晚,本宮頭一次清醒了,但主君卻無法理解,本宮擁有的這份歡欣。」
「……所以,我就是讓妳甦醒的關鍵嗎?」
或者正確說來,『我的作弊能力』才是。
我的作弊能力『馴怪』能造出屬於我的眷族。
但這並不是控制之力,我無法像操縱傀儡或使用道具般要她們為我戰鬥。
成為我眷族的怪物,莉莉與蘿茲都擁有獨立的自我。
至於情感上……她們一個戀慕我,一個效忠我,對我總是真情流露。
自我。
情感。
這些,就是白蜘蛛長久以來渴望不已的東西。
「我想不只是本宮,就連服侍主君的那塊木頭,也擁有比本宮稀薄許多的自我意識。或者說,她生來就是『特別的怪物』,擁有萌生自我的器量。」
「特別……」
這麼一說我才想到,莉莉是獨特怪,而蘿茲是該種怪物裡的稀有個體。
我當時也曾想過,這可能就是成為眷族的條件之一。但因為樣本數太少,當下無法肯定。
而眼前這隻白色艾拉克妮是高階怪,同樣屬於特別的怪物。
而特別與否的分界,指的就是『可積蓄的魔力量多寡』。
而艾拉克妮剛剛說,能成為我眷族的怪物,生來就就擁有萌生自我的資質。
由此看來,也許擁有過剩的魔力,就是產生自我的條件之一。
我以為自己異想天開,但深入思考後,卻發現這不見得是胡思亂想。
好比說魔法傀儡這類怪物一旦失去魔力,就只是個不會動的木傀儡;而已經稱不上是生物的死屍要是獲得魔力,就能化身為不死系怪物。這些怪物雖然不像人類擁有清晰的意念,但卻有基本的智能,懂得攻擊其他生物。這樣的舉止並不是受誰操控,而是牠們自發性的行動。
魔力這對我而書陌生的神祕力量,也許本來就帶有這樣的性質。
我們這些被傳送至異世界的學生口中所謂的怪物,其實更接近日本的妖怪也說不定。
妖怪——經歷漫長歲月,而逐漸擁有意識的妖狐或古老器具。
這,就跟花上漫長歲月累積魔力的怪物十分類似。
而這也能夠解釋,為何莉莉、蘿茲、以及眼前的白色蜘蛛,全都屬於雌性。
若怪物得累積魔力後才能獲得意識,那麼能成為我眷族的怪物,肯定都擁有定量以上的魔力。而怪物裡能夠儲藏大量魔力的,則是那些能夠進行生殖活動的個體——也就是雌性。
「大家全都跟主君相連,對吧?」
拂著我胸前的手往下探去,艾拉克妮接著說了。
我情急間打算撥開她的手,卻發現自己辦不到。因為我還能動的那隻手不知何時,被蜘蛛絲牢牢黏在巢穴上頭。
「……妳指的是聯繫嗎?」
「沒錯。那正是主君力量的本質。」
察覺到我徒勞的抵抗,少女在能感受到彼此氣息的近距離發出笑聲——同時某個東西響起軋軋怪聲。
我扭曲變形的皮帶扣掉到地上。艾拉克妮吐出鮮紅的舌尖舔著嘴唇,接著再次伸出手……
「我們透過聯繫感應主君的心,藉此學習『心』為何物。但要是天生沒有『心』的溫床,就算感應了主君的心,也不會明白那是什麼東西。這就是眷族與非眷族的關鍵差異。」
主人與怪物眷族心連著心——我之前只把這視為某種方便的力量。
而艾拉克妮如今告訴我,這正是我力量的泉源。
好比說當初在那洞窟裡,莉莉透過聯繫與我相連,感應到我的心願——或者說是感應到我的心。而這,就是觸發莉莉人格的契機。
以這種方式誕生的眷族怪物,當然跟一般人印象裡的『馴怪』不同,並不是真正的『馴服』。就只是賦予其自我,建立起類似親子關係,接受她們仰慕、敬愛、以及善意的協助。
基於這樣的能力結構,我並沒有能夠限制她們行為的特權。
而這次的劫難,正是我這能力特質的最壞呈現方式。
「呵呵呵。」
帶著由衷的迷戀與慈愛的目光——蜘蛛就像是在觀察籠中鳥般歡笑著。
「剛才本宮發現主君時有多麼震撼,主君恐怕永遠也體會不了吧。」
生於蛛身之上的白色少女大大張開雙臂。
「如今這世界何其繽紛!本宮確實以本宮之姿活在這裡!」
那嗓音裡所呈現的,是我無法承受,宛如蛛絲般黏膩沉重的執著心。
面對這樣的她,我頭一次感受到,遠比莉莉與蘿茲更加扭曲,卻毫不遜色的戀慕之情。
她,一樣是我的眷族。
「本宮擁有無人可敵的力量。有了這力量,本宮今後就能恣意而為!依著自我的心願隨心所欲!」
身為我眷族的她們,都顯得有些孩子氣,殘留著不知該說是天真或純樸的部分。
這是因為她們擁有自我的時日尚淺,是某種必然的現象。
但不同的是,這白色蜘蛛還多出經年累月的執著,並且助長了她那『過上喜歡的東西就想捕捉、捆綁、占為己有』的蜘蛛本能。
導致的結果,就是這次的暴力行徑。
「這下主君總該明白了吧?」
「嗚、咕……!?」
輕撫我身軀的手,以同樣婀娜多姿的手勢,勒住了我的頸子。
「在本宮心目中,主君所擁有的價值。」
吁地一聲,心癢難耐般的甜美吐息傳來。
泛著紅暈的少女,含情脈脈地瞧著我受苦受難之姿。
「讓本宮成為本宮的正是主君。因此對本宮而言,主君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憐愛。」
視野開始閃爍。
缺氧的腦袋,令意識逐漸朦朧。
「本宮想要主君的一切。」
透過聯繫,巨量的情戚濁流,沖刷著我那衰弱的意識。
近乎暴力的意識奔流,逐漸漂白我的腦袋。
一切都被純白蓋過,失去原有的一切色彩。
「成為本宮的東西吧,我會永遠飼養主君的。」
強烈的孤獨感襲來。
幾乎就要征服我的心。
我撐不過的。
我太脆弱了。
心太脆弱了。
若我只有一人,,肯定捱不過這白色暴力的侵蝕。
「……來了嗎?」
隨著白色蜘蛛一聲嘀咕,勒緊我咽喉的力道跟著放鬆。
在朦朧視野裡的,是她蹙眉的美貌。
正當我訝異於艾拉克妮那張表情時,幾乎同一瞬,一道凜然之聲從白蜘蛛的身後傳來。
「這就是,妳擄走主人的原因嗎?」
不斷承受白蜘蛛那濁流般意識洗禮的我,流進另一股暖流般的情感。
「把手放開。」
艾拉克妮回過頭,月光的照耀下,浮現兩條人影。
「莉莉,蘿茲……」
我可靠的同伴們,就站在那兒。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37 编辑


15 殊死戰
單手持矛的莉莉,狠狠盯著艾拉克妮。
而在她身後的蘿茲將斧頭舉至腰際,早已進入備戰姿態。
被艾拉克妮掐著頸子的我,目不轉睛地瞧著現身的兩道人影。
……她們來了。
我不但知道,甚至有把握她們一定會來。但實際看到她們奮不顧身地趕來救我,還是不禁令人情緒激動。
光見到這一幕,我原先屈服的心,也跟著重新振作。
我果然還是不能沒有她們。
正當我如此想著——耳際就在這時,傳來少女的嫵媚聲。
「喔,妳們來了。所謂的不要命,指的就是這麼回事了。」
一鬆開掐著我脖子的手,白色蜘蛛轉身迎向莉莉她們。
「咳、喀……」
脖子終於獲釋的我,跌坐在地上猛咳不已。
一滴眼淚流了下來。
隨著這滴眼淚,我再次迎向現實。
「敢跟本宮打,妳們就等著死吧。」
現在可不是欣慰的時候。
把我擄來這兒的白蜘蛛,可是暴虐的化身。
她們要想救我,勢必得挑戰那怪物,而這不啻是飛蛾撲火。莉莉跟蘿茲,兩人正立於生死的邊緣。
啊啊,可惡,我早就曉得事情會變成這樣,卻沒能防範於未然——悔不當初的我,只能戰慄地瞧著這一切。
發現我被擄走,莉莉肯定會失去理智。我不知道蘿茲有沒有勸阻過莉莉,只知道她們有很高的機率,跑來打這場沒有勝算的仗——就像現在這樣。
接下來得挑戰的,是我們贏不了的對手。幸好主人目前生命安全無虞——雖然那蜘蛛會怎麼亂來還很難說——因此只要花上幾天擬定計畫,做好沙盤推演,準備萬全再來挑戰即可。這樣也許會晚點才救出主人,但再怎樣都比執行肯定失敗的救援計畫,要好上一萬倍。
——顯然,她們不曾想過上遊這些事。
我明明能料到她們會變成這樣,當初卻沒採取應變措施。
這是我的過失——我在事情發生前,就該要有所因應了。
因為一旦我因故不在,沒人能暫代我的位置。
「這樣急著赴死,說起來可真悲哀啊。」
艾拉克妮將我擋在身後,迎向現身的莉莉她們。
「本宮也不是不能體會妳對主人的執著。」
她瞇起一雙紅眼。
「可是很抱歉,本宮還是不能交給妳,因為這是屬於本宮的!不容失去,不容奪走。而本宮,就擁有阻止失去的力量。」
少女的櫻唇吐露的,是蛛絲般黏膩的執著心。
「滾吧,妳們這群毫無價值的螻蟻。」
「毫無價值的,是妳。」
沉浸在彷彿令人伸手不見五指的絕望裡,我卻在這時,看見意想不到的一幕。
即使面對的是那令人喪膽的具現化殺意,莉莉卻依舊凜然不屈。
即使挑戰的是高過自己許多層級的怪物,她的舉手投足卻沒有畏縮。
見到她的身影,我才發現自己誤會了。
莉莉並沒有喪失理智。我透過聯繫感受到的那顆心雖然憤怒,但卻帶著節制,遠比我想像中更加沉著。
這意味著,她並不是一時衝動而趕來。從她的身影裡,我甚至能瞥見某種堅定的覺悟。
難不成她是深思熟慮後,才像那樣挺身而出?
她自認有勝算嗎?
但是,又該怎麼做呢?
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來得更相信她們,但這卻是兩回事。我的理性能夠預見的,就只有她們慘遭撕裂的畫面。
「……敢說本宮毫無價值,妳真是好大的膽子。」
而我的不祥預感就像是成了真,只見白色艾拉克妮釋放出強烈的殺意。
就連我這感應不到魔力的人,也能透過肌膚感受到那異樣的氣勢,在她身邊繚繞的濃重殺意。儘管身處的巢穴是開放空間,我卻依然被那壓迫感給壓得喘不過氣。
看來還是不行啊。
在我心目中比什麼都寶貴的她們,將在我面前慘遭殺害。就因為這樣的確信,我雖然知道無濟於事,卻還是扯開嗓子對她們高喊。
「住手!妳們別管我了,趕緊逃吧!快逃啊!」
「她們休想逃。」
艾拉克妮的話裡滿懷殺意。
事到如今,她絕不可能輕易放過莉莉她們。
「敢把本宮的畢生心願批為毫無價值,念在妳們有這份膽量……」
白色蜘蛛緩緩壓低巨軀。
「……本宮就把妳們全都吃了!」
如彈簧般緊收的力量隨後猛然釋放。
不行,已經沒有……沒有辦法阻止她了。
而在屠殺即將開始前。
「別擔心,主人。」
看著我那因即將痛失她們而顫抖的身軀,莉莉綻出花開般的微笑。

◆ ◆ ◆

蜘蛛一躍而起。
帶來的反作用力,把艾拉克妮的巢穴震得上下搖晃,宛如暴風雨中的船隻。
「嘶啊啊啊啊!」
用六隻腳施展的跳躍,就像火炮般迅疾。才零點幾秒時間,莉莉與艾拉克妮相隔十公尺的距離瞬間縮減至零。
面對那驚人的跳躍力,等看到時再採取行動的話,是絕對來不及的。
就像之前被一擊打倒的蘿茲所面對的那樣。
因此,莉莉在迎戰前,肯定已經決定好行動。
「嘶——!!」
散發出足以裂帛的氣勢,莉莉身後的蘿茲甩出架在腰際的戰斧。
而莉莉也在同時,不顧後果似地翻身滾倒至地面。
—前一秒莉莉身軀所在位置,如今被呼嘯而來的木製戰斧取代。
「什麼!?」
跳躍的白蜘蛛以莉莉為目標,打算用衝刺後的足肢一擊,刺死那先前出言頂撞她的小女孩。
莉莉猜到艾拉克妮此舉,於是迅速臥下。
鎖定的目標突然消失,必定帶來短暫的遲疑。更別說艾拉克妮正全力衝刺,就算是再厲害的怪物,也難在須臾間反應過來。
蜘蛛腳的一擊,只削過莉莉亞麻色的頭髮。
但艾拉克妮不只攻擊落空,原先瞄準莉莉的衝刺,這下成了一頭撞向蘿茲戰斧的態勢。
看來莉莉先前的挑釁,就是為了佈下這一幕。
緊接著,雙方激烈衝突。
蘿茲的戰斧雖說是木製,卻是用魔力強化過的武器。而硬度更甚鋼鐵的利刃再配上怪物的臂力,揮出的破壞力更是不同凡響。
象徵破滅的聲浪轟然響起,蘿茲的戰斧劈進艾拉克妮的下半身——蜘蛛頭胸部偏右的部位。簡單而厚重的斧刃劃開細密的白毛,劈裂堅硬的外皮,嵌進結實的肌肉裡,灑出些許的血花。
但斧頭還沒能砍進足夠的深度,便承受不住而炸了開來。
「咿!?」
速度、韌度,以及最重要的力道——蘿茲三方面都敗給對手。
衝刺而來的白色巨軀,掠過並穿越蘿茲身旁。
蘿茲早已避開蜘蛛的前進路線——證據就是,她只受到了輕微擦傷。
但蘿茲的身體,卻像陀螺般被彈開。
她原來持斧的那條手臂不只手腕,甚至由肩膀處整個斷裂飛開。身軀因衝擊的力道而迴轉,向後砸上由圓木拼成的地面並狠狠彈起。
「嘶啊啊啊!」
以八隻腳落地的白蜘蛛再次跳起,打算給彈上空中的蘿茲最後一擊。
「休想得逞——!」
一聲咆哮響起。
雙手雙腳伏臥在地的莉莉,射出準備好的魔法。
那是第三階層的風魔法,賦予的性質為三十七把利刃。
這是她的珍藏絕技,威力雖然稍有減弱,卻能進行大範圍的斬切。
狂暴的風刃逞威,斬斷蛛絲垂吊著的幾盞照明。充當地板的細圓木發出斷裂聲,被風刃捲得漫天飛舞。
這下就算對方是高階怪,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在稍遠處旁觀的我,不得不佩服她絕妙的出招時間點。
「就這點能耐嗎?」
但,白色艾拉克妮卻用常人辦不到的動作,離開莉莉攻擊魔法的效果範圍。
原來莉莉施放魔法的前一瞬間,白蜘蛛已停下對蘿茲的追擊,往周遭的樹木射出蛛絲。緊接著,她使出足以將樹木連根拔起的怪力,應用先前擄走我以及火獠牙的手法,反過來吊起自己的身子,蜘蛛的巨軀頓時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看招!」
但莉莉並沒追丟她,接著又是一聲尖銳吆喝。
「蠢才!」
喀一聲的異音傳進耳裡。
視線遲了半拍才追上的我所看到的,是艾拉克妮早已揮落的足肢。
莉莉雖然鎖定身在半空中的白蜘蛛,手裡的矛卻被這一擊斬成兩截,彈飛到天花板附近。
「嗚、咕……」
受了這一擊,莉莉發出呻吟,半斷的雙臂扭往怪異的方向,陷入毫無防備的狀態。
而白蜘蛛當然不可能錯過這大好機會,才剛著地便將指尖併起,猛然朝莉莉的顏面刺去。這次她逃不掉了——我想像著下個畫面,差點就要發出哀號——
「還沒……完呢!」
——但下個瞬間,負傷的蘿茲由側面倏然襲向企圖逼近莉莉的艾拉克妮。
「什麼!?」
莉莉的風魔法掀起艾拉克妮的巢材,而先前以為被擊倒的蘿茲就躲在其中,悄悄潛入艾拉克妮的死角。
被同為我的『眷族』這羈絆緊緊相繫的姊妹,聯手發動的波狀攻擊,造出一瞬間的破綻。
「嘶————!」
在先前的攻防戰裡失去單臂的蘿茲,用剩下那隻手緊握備用戰斧,斧刃由一旁砸向眼看就要對莉莉出手的白色蜘蛛。
「嗚、喔喔!?」
但蘿茲的這一擊,依然沒能重傷艾拉克妮。
揮向婀娜玉頸的匯神一擊,她抬起八根蜘蛛腳的其中一根試圖阻擋。
隨後,被斬斷的那根足肢飛到半空中。只是這樣的結果,離造成真正的致命傷還差得遠。
然而,這好歹是有效傷害,而且被比自己低階的蘿茲斬斷足肢,對白色蜘蛛而言,更是一記對自尊心的重傷。
「嗚……妳這個……!」
艾拉克妮的臉龐因憎恨而扭曲。
「賤種!」
「咿!?」
如銳矛般刺出的足肢,讓剛揮出斧頭的蘿茲躲避不及並挨個正著。她的身軀水平向後飛去,最後撞斷了兩根樹木做的樑柱才停下來。由樹木支撐的天花板,隨著傾軋聲而微微歪斜。
這次,蘿茲再也沒了動靜。
莉莉折損了雙臂,蘿茲斷了單臂倒地不醒。
至此,勝負可說是已經分曉。
或者至少……白色艾拉克妮是這麼認為的。
——並且,這正是莉莉她們唯一到手的致勝機會。
痛得趴倒在地的莉莉,眼裡綻出光芒。
對著極近距離的艾拉克妮,少女大大張開嘴。
「喀啊啊啊!」
咽喉深處噴出紅色火焰。
這是透過擬態為火獠牙而使出的火焰噴射。完美的一記奇襲,即使是艾拉克妮也無從閃避。
「唔嗚、喀啊啊!?」
白色少女的顏面,被鮮紅烈焰正面擊中。
「成功了…………嗎?」
我才振奮了一下子,下個瞬間卻汗毛直豎。
因為我目擊到,白色蜘蛛絲纏上莉莉的身子。
纏上了她左臂到肩、胸部一帶,以及包含腳部的右半身。
對她糾纏不休的白色蜘蛛絲,同樣烙印在我的視網膜裡。
「做……什麼……」
維持後仰的艾拉克妮,以低沉聲呢喃道。
「憑妳這種小角色,以為這樣就傷得了我嗎?」
纏在莉莉身上的蜘蛛絲,其中一端與蜘蛛腳相連。
至於另一端,則是握在雪白少女的手裡。
伴隨憤怒的咆哮,艾拉克妮用她高階怪的臂力使勁一扯。
就算是三歲小孩,都知道這將會導致什麼結果。
若打個比方,莉莉就像是給女孩玩的塑膠娃娃。
要是一手抓著它的腳將其固定住,另一手再抓著玩具的手臂用力扯開的話……
隨著撕裂聲,莉莉穿著的制服外套,以及包括左臂在內的部分上身,脫離了她的軀幹。
「啊。」
伴隨小小的囁嚅,莉莉的身子沒了力氣。
少女的身軀像是斷了線的傀儡,軟軟地趴在地面。
見到她動也不動,現場充塞著不祥的沉默。
「不過嘛……這次這招倒是把本宮給嚇著了。」
莉莉透過聯繫傳來的意識,虛弱得不能再虛弱。
白色艾拉克妮跟莉莉既然同為眷族,聯繫自然能透過我彼此互通。而她似乎也跟我一樣感應到莉莉,冶艷的側顏浮現陰慘的笑靨。
「真沒想到妳竟然能把本宮傷成這樣。不過呢,也就到此為止了。」
艾拉克妮的側臉,因燒傷而起了些水泡。
但,她受的傷也僅只如此。她們倆的戰力差距,實在是懸殊到殘酷的地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明明是嫵媚的女人笑聲,聽起來卻完全像惡魔的哄笑。
「真是群愚蠢的傢伙。妳們明明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跟本宮為敵會有何種下場。」
她說得沒錯,這樣的結果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的結果,理所當然地出現了。見證這世界殘酷的一面,我只能默默旁觀,卻別無其他辦法。
「這事想來也真叫人難過。但妳們該恨的不是本宮,而是恨自己的無力。因為要是擁有力量,妳們就不必死在本宮之手了。」
這話乍聽像是憐憫,卻帶了明顯的嘲笑。
「永別了。」
蜘蛛來到趴倒的莉莉身上舉起蜘蛛腳,而這次已經沒有誰能阻止她下手。只要再過一秒,蜘蛛腳就會踩下,鉤爪將貫穿莉莉的身子,我也會永遠失去珍愛的眷族。
沒人能阻止這樣的未來發生——照理說是如此。
「妳還真是自作多情到令人同情的地步呢。」
因此,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加、加藤……?」
不只耳朵,我一樣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
但現在踏入艾拉克妮巢穴的,毫無疑問是加藤真菜。
她會在這兒,倒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我猜她大概是被莉莉她們一起帶來,一直躲在巢穴之外。
但,為何她挑了現在出現呢?
這裡可是戰場,不是毫無力量的少女該踏進的地方。
「妳是什麼人?」
白色艾拉克妮一臉詫異地打量著加藤。
「自作多情?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些許不悅、大量納悶、以及額外的好奇心。
白色艾拉克妮鮮血般的紅眼裡,充斥著五花八門的各類情感。
「像妳這樣的凡人,為何膽敢站在本宮面前?難不成妳是想自殺嗎?」
我甚至覺得,白色艾拉克妮的想法合情合理。
她隨時都能殺了加藤,下手也不會猶豫。
但加藤看起來對這並不在乎,因此會被白色艾拉克妮當成是來尋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但,加藤搖了搖頭。
「我早就該是個死人了,哪來什麼自不自殺的呢。我之所以會大搖大擺回到這兒,嗯……算是為了唸妳幾句吧。」
妳想殺就殺吧——帶著這類似從容就義的態度,加藤隻身與眼前的白色怪物對峙。
「我有很多話想對妳們眷族說。如今回想起來,莉莉好像也一樣……我實在不懂,眷族為何要羨慕我。就算人家說外國的月亮比較圓,但妳們說這種話,難道不覺得殘忍嗎?真正該羨慕的,明明是我才對啊。」
 
她表情淡然,昏沉視線瞪著白色艾拉克妮,語句則是帶了某種憤慨。
「而妳也一樣,明明得到我永遠無法到手的東西,卻一點都沒有自覺。看到妳們這樣,我當然會想跳出來說個幾句了。」
我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而白蜘蛛想必也是一樣吧。只見她微微皺起眉頭,沉默了好幾秒鐘。
不過白蜘蛛最後似乎還是想不透,微微搖了搖腦袋。
「傻話就說到這兒吧,小女孩。」
說著,她的手橫向一揮。
人類不可能反應得及的高速絲線,瞬間纏上加藤的頸子。
「敢當著本宮的面說那些不知所謂的話,看來妳似乎還沒搞懂自己的處境。」
接下來,艾拉克妮只要一轉手腕,少女花蕾般的生命就會被她摘下。
這下加藤不得不噤聲了……但,她的反應卻大出我所料。
「喔對了,還有一件事。其實我這次來,主要是有個目的。」
加藤並沒有因為生命受威脅而屈服,繼續跟艾拉克妮對話。
「蘿茲她剛說過我們『就算賭上性命,還得碰上奇蹟』。可是奇蹟又豈會那麼輕易發生呢?現實總是殘酷的,但我不想屈服於殘酷——再也不想要有第二次。所以除了莉莉跟蘿茲,我再多賭一條自己的性命。」
「妳究竟在說些——」
「妳還不懂嗎?」
加藤嘴角微揚。
「意思就是我已經拖延夠多時間了……對吧,莉莉?」
此刻,大勢已到此底定。
「……妳這一招,也未免太鋌而走險了吧。」
黏稠半溶的透明手掌,由正面攫住艾拉克妮的臉。
「不過……還是謝謝妳,幫了我個大忙。畢竟白色艾拉克妮不曉得我是史萊姆,這件事可是我們唯一的勝算。」
「妳、竟敢……」
睜大眼發出嘶聲的她,蜘蛛身子已被莉莉的史萊姆體組織給纏上。
「妳沒發現我是在裝死嗎?這可是我的拿手絕活……」
就如莉莉說的——這是擁有『擬態』能力的她,握有的最終王牌。
但『裝死』的莉莉,我在之前就曾經見過。
因此我立刻就看出,現在的她跟當時可不一樣。
「……才怪。看來這次真的太硬撐,撐到差點就要死了。剛剛喪失意識時要是沒人拖延時間,可就真的萬事皆休了。」
就如莉莉說的,這次跟加賀當時的狀況完全不同。
莉莉由史萊姆身軀長出的人類上半身,正趴在蜘蛛身軀的前方,但卻有一半化為液態,輪廓模糊不清。她並不是故意這樣,而是已經無力建立完整的人體。
史萊姆雖然身體構造單純而擁有強韌生命力,但身體一旦遭四分五裂,同樣不可能不受傷害。她剛剛根本不是裝死,而是真的承受了危及生命的嚴重傷害。
但,她非得這樣做不可。
僅只一枚的王牌,必當用在關鍵場面。即使她剛剛沒一敗塗地,還是得挨打到一定程度,裝出半死不活的樣子。因為這才能讓白色艾拉克妮感到某種成就感,才有可能露出平常不輕易示人的破綻。
而現在,就是她們豁出生命打造的關鍵場面。
「這下妳無法掙脫了。」
手指抓住艾拉克妮臉的莉莉說道。
她集中倒地時拚命匯聚的僅有魔力,掌心裡的魔法陣綻出光芒。
「妳這傢伙……!」
一時愣住的艾拉克妮,雙手情急下伸往莉莉,試圖扯斷她的手腕——但下個瞬間,飛來的斧頭狠狠砸上少女的手。
「大姊!就是現在!」
原來是蘿茲挺身助陣。
加藤爭取到的,並不只有莉莉的時間。蘿茲同樣在這短時間裡重整態勢,以支援自己的姊姊。
擲斧雖然沒能劈斷高階怪的強韌肉體,但卻打偏了她指尖的方向。艾拉克妮沒能抓住莉莉的手腕,在空中撲了個空。
這樣的空檔不到一秒,但已綽綽有餘。
風的魔法彈,轟到白色艾拉克妮的臉上。
「咕、喀啊啊啊啊啊!?」
反作用力將纏在蜘蛛軀體上的莉莉吹得向後摔至地面,而一直堅如磐石的艾拉克妮,則是踉踉艙艙地搖晃著身軀。
「喔、喔、喔……」
她只剩七根的蜘蛛腳,像是醉酒般搖搖晃晃。
淌著鼻血的少女,上身宛如鐘擺般劇烈搖蕩。
但,也就只有這樣。
「這、這群……煩人的螻蟻……竟敢一而再、再而三……!」
令人驚訝的是,白蜘蛛竟然連零距離施放的魔法攻擊都承受住了。
也許莉莉已無力凝聚魔力,使出的魔法並非全力,但好歹也是在極近距離下出招。艾拉克妮不但脖子沒斷,連那張臉都還算完整,再次證明她的頑強是何其超脫常軌。
到頭來,莉莉對她造成的,就只有短暫的不省人事。
但趁著這須臾的空檔,莉莉與蘿茲達成了當初的目的。
「莉莉!蘿茲!」
「主人!」
終於,她們活著來到了我的身旁。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6 19:37 编辑


16 眷族的幸福
「莉莉!蘿茲!」
「主人!」
我正面接下飛撲而來的兩名眷族。
但由於雙手被蜘蛛絲黏在巢穴上,我的身體幾乎動彈不得——因此與其說是接下,不如說是被她們撲倒。她們一飛過來,我隨後就抱著她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主人,主人!還好你平安無事……!」
「我們都很為您操心,主人。」
兩人貼到我胸前,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裡。
而我當然也很高興,但卻沒辦法只是高興。
「好、好痛!好痛!妳、妳們兩個拜託,先稍微安分一下!」
「……啊,對喔,主人好像不是平安無事。」
聽到我喊痛,莉莉趕緊施展治癒魔法。蘿茲則是拿出插在腰際的作業用小刀,割開把我綁著的蜘蛛絲。
「對不起,主人,我們一時高興就……」
「喔,沒關係啦,不必放在心上。」
她們會如此欣喜,也證明她們有多擔心我。想到這兒,我心中一陣暖洋洋,疼痛也跟著無所謂了。
不只心中,身體也同樣是暖呼呼的。治癒魔法正一點一點治癒我的傷體。
但這樣下去,我恐怕遺得再過幾分鐘才能動。莉莉治癒魔法的極限就是這樣,我沒得嫌棄。
再說,現在可不是讓我喊疼訴苦的時候。
莉莉跟蘿茲的模樣,慘到令人不忍卒睹。
身受重傷的莉莉現在只能維持住一半擬態,半邊臉與大部分身體則是變回史萊姆狀態。破得稀爛的制服外套下,露出透明的軀體。
為了替我施治癒魔法,扶到我右臂上的那隻手呈現完全透明的史萊姆狀,看不到人類的五指。她的黏稠體液不時滴下,從我的手臂滑落。很顯然,她現在雖然還勉強維持人類的輪廓,但力量早已所剩無幾。
一旁的蘿茲,已只剩獨臂。大概是先前摔上地面與樑柱時傷及膝關節接合處,她趕來我這兒時,是拖著單腳的。她最重的傷是軀幹上的深深龜裂,似乎是最後蜘蛛腳的那一擊造成的。當時她雖然勉強沒被打個正著,側腹還是綻出一片一路延伸至肩部的放射狀龜裂。
兩人幾乎可用千瘡百孔來形容。要是之前出了什麼差錯,她們肯定早就沒命了。
而她們不惜變成這樣,就只為了趕來救我。
「謝謝妳們,莉莉、蘿茲。真的戚謝妳們兩個……」
面對如此奮不顧身的眷族,我想不到其他話能說。
……若事情能到此落幕,肯定是理想的圓滿結局。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不容我們畫下句點。
「妳們在高興些什麼?」
正當我們相視而笑,怨懟聲自一旁傳來。
我一抬起頭,便對上因憤怒而火紅的那對雙眸。
白色艾拉克妮依然活著,瞪著我們一行人。
「才這點小擦傷,妳們就自以為戰勝本宮了嗎?」
低聲恫嚇的白色艾拉克妮,身上已看不出之前挨了莉莉魔法時所受的傷。而且更驚人的是,連臉上的燒傷等痕跡也早已褪去。看來所謂的高階怪,連恢復力都是怪物級的強大。
至於我方情況,莉莉與蘿茲都已無法再戰鬥下去。
她們光是活著抵達我這兒,就已經使盡渾身解數。如今的她們,已經連一丁點兒戰鬥的力量都沒了。
簡而言之,我們到此為止了。
神奇的是,此刻的我心靈安詳,早已看開這令人絕望的現實。
若能跟莉莉與蘿茲同死,倒也不算太差。能跟她們再次擁抱,就是如此令我目空一切。
與其被蛛絲囚禁而孤獨一生,我還情願跟著莉莉她們一起死。白色蜘蛛的目標是我,肯定不會把我殺了,不過到那時候,我再晈舌自盡什麼的自我了斷就好。
「主人,等等。」
打定主意的我,手被莉莉液化的手給裹住牽起。
「莉莉?」
「現在放棄還太早了。」
莉莉低語了聲,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現在已經陷入『死棋』的局面,不可能有方法反敗為勝。
然而,莉莉只建構半邊的少女臉龐卻正對著艾拉克妮,表情甚至洋溢著某種自信。
「本宮這就把妳們撕裂為碎屑,收回屬於本宮的東西。」
白色蜘蛛喀喀踏步,漸漸接近。
她之所以沒使用那全力跳躍的衝鋒攻擊,大概是因為不想誤傷到我。這次,她將會確實除掉莉莉與蘿茲。
「妳們的奮戰只是徒勞一場,勝利終究是屬於本宮的。」
「徒勞一場的,應該是妳所做的事吧?」
回她話的,是以艾拉克妮為中心,和我們呈對角線相對而立的加藤。
她跟莉莉一樣,還沒打算放棄。
我驚訝地遠望著她,看到那對我露出的微揚嘴角。
雖然拘謹,那卻是個自然的微笑。
看起來就像是——對我的平安無事感到由衷欣慰。
但那表情只持續了須臾,加藤隨後很快就收起笑容,改以凌厲的目光瞟著艾拉克妮。
「搞得天翻地覆、氣急敗壞。那請問妳弄到想要的東西了嗎?白蜘蛛小姐?」
「我現在正要搶回來。妳在一旁默默瞧著就是了,小女孩。」
「搶回來?這句話聽起來挺幽默的。妳以為,妳能搶得回來嗎?」
「妳說什麼?」
白色艾拉克妮無法對這句話置之不理,轉身迎向加藤。
「妳難道瞎了不成?她們不管怎麼看,都已經無力再戰,接著只剩下被蹂躪的命運。」
「好吧,妳說得也許沒錯。」
加藤口頭上同意了艾拉克妮,但立刻又搖搖頭。
「但這跟那是兩回事。妳要是殺了莉莉她們,就再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了……或者說,妳根本從來不曾得到過想要的東西。」
「少胡說八道了,妳有什麼證據這麼說?」
「妳還沒發現嗎?」
這次換莉莉回應她。
「妳一直都只是在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妳們到底在胡說些……」
回過身的艾拉克妮話說到一半,卻突兀地中斷了。
但那並不是因為莉莉做了什麼。白色艾拉克妮自己住了口,睜大一雙鮮紅眼睛。
她的紅色眼眸裡,映著依偎在我身上的兩名眷族。
莉莉手蓋到跪坐在地的我手上,帶著一頭亞麻色的髮絲偎在我肩膀上。
而我的另一隻手,則是被蘿茲那傀儡的硬手給握著。
白色艾拉克妮像是凍結般面無表情,凝神瞧著她們倆。
「看來這下妳終於明白,我們所說的自作多情是怎麼回事。」
半邊化為史萊姆的莉莉,少女的臉龐上,現出某種近似同情的神色。
「擁有意識?獲得自我?對,那戚覺的確是很美妙。因為我自己也記得——世界塗上色彩的那瞬間。」
這就跟白色艾拉克妮之前說過的一樣。
怪物誕生時並沒有所謂的自我。也因此,成為我眷族並獲得意識的那瞬間對她們而言,是無可比擬的強烈體驗。
「主人給了我們自我。主人就像是人類世界裡的母親……不對,是超越母親的存在。妳為了獨自擁有他而將他擄走的心情,其實我也不是不能體會。」
我的三名眷族,特質全都跟我這主人不同。
但,我們還是有共通點的。
就如莉莉剛剛那形容般,她們每個都對我懷有特別情感。就連把我綁來這兒的艾拉克妮也不例外——或者說就是因為帶有這樣的情感,才讓她採取如此偏激的手段。
「可是光只有搶走是沒意義的。以為搶到就等於擁有主人,這就是妳自作多情的地方。」
莉莉緊緊握著,我剛被她治癒完的那隻手。
「我們把主人看得比什麼都來得重要,而主人也同樣珍惜我們。我認為,這才是無可取代的真正幸福。」
莉莉的手搗在不成原形的透明胸口上,看起來心滿意足。並以無言訴說著——這身傷痕正是她的光榮與驕傲。
現在的莉莉,沉浸在幸福裡。
而依偎在我身旁的蘿茲亦然。
有她們倆陪伴的我,當然也是一樣的。
而這樣的局面,正是莉莉她們豁出性命換來的。
「而我們的幸禍,妳也感受到了,不是嗎?」
我跟眷族之間,擁有心與心的聯繫,而眼前的白蜘蛛也不例外。
透過聯繫的資訊傳遞,無法進行太過複雜的交流,但那並不代表我們之間的聯繫不如言語。總有些東西,是言語無法傳遞的。
比方說,費盡干言萬語也無從表達的情感,我們就能透過聯繫直接交流。
也就是說,現在的莉莉、蘿茲與我心中感受的,全都毫無保留地傳到白色艾拉克妮那兒。
那也許是為了心愛之人努力的充實感。
也許是愛人的喜悅,被愛的歡欣。
這些是獨自一人無從獲得的,真正意義的無上幸福。
一切的一切,成了打擊白色蜘蛛的重鎚、貫穿她的尖矛。
她是我的眷族,本該以眷族之姿、以最要好的同伴之姿、以家族之姿,和我們同在一起。如此一來,她應該就能得到我們現在擁有的——『獨自一人無法獲得的幸福』。
但,如今她再也得不到了。
若是過去的她,肯定不會在乎這種事。
因為她不曾體驗過幸福。
但現在透過聯繫,她直接感受到了……過去漫長歲月裡不曾體驗過的,名為幸福的感觸。
白色艾拉克妮如今明瞭了幸福——與自己無關的幸福。
她不只以最淺顯易懂的方式理解了何謂無上的幸福,更不得不明白,自己再也沒機會得到那一切了。
要是到這種地步,心還能夠不屈服,那麼這白色艾拉克妮,就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嗚、啊……」
但,她當然不是。
比誰都潔白的她,只是個剛得到心靈的孩子,不曾灰心喪志,對絕望也毫無免疫力。既然給她心的,是我這一介凡人。導致的結果——讓外在強大的高階怪,裡頭卻包了一顆平凡的脆弱心靈。
要是沒有心,她就能繼續當個無敵的存在。對前不久才因獲得自我而喜不自勝的她而書,這樣的結局實在太過諷刺。
「本、本宮……本宮……」
即使外壁再怎麼堅韌,一旦內部的弱點受創,依舊是不堪一擊。
就這樣,暴虐無比的白色蜘蛛,脆弱無依地倒下了。

◆ ◆ ◆

「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學長。」
接受莉莉的治癒魔法後總算能夠走路的我一走過去,加藤就以拘謹的笑容迎接我。
「那計畫是加藤妳想出來的?」
我先是問了納悶已久的問題。
我雖然沒什麼依據,但就是覺得這不像莉莉或蘿茲的主意。身為獲救的人說這種話也許不太好……但這招未免太陰險了,不是本性純樸的眷屬會想出的點子,而是屬於人類的計謀。
果不其然,加藤點點頭。
「我們當時不曉得那蜘蛛為什麼要擄走真島學長,只是光從她擄走學長這件事裡,依舊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她對我情有獨鍾,是嗎?」
「是的。白色艾拉克妮對我們全都不屑一顧,顯然真島學長才是她心目中與眾不同的存在。而她的行徑雖然粗暴,但說起來就只不過是學長的眷族。而既然同是眷族,誕生過程應該也跟莉莉與蘿茲她們相同。我心想既然這樣,肯定會有過關的方法。」
「她為何要把我擄走並不重要,只要設法讓她知道,那樣做只是白費工夫就行了,是嗎?」
「答對了。不管她要的是什麼,只要我們讓她體驗更巨大而又求之不得的幸福,挫挫她那不成熟的心靈就行了。這執行起來並不困難,因為學長身為主人,與眷族之間的互信、忠誠、愛情,全都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是這麼說的嗎?」
「就是這麼說的。」
加藤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臉龐,如今好似帶了些感傷。
「莉莉與蘿茲活著抵達真島學長身邊——這就是我們的勝利條件。雖然條件嚴苛,但她們倆成功辦到了。」
為了執行作戰,莉莉與蘿茲得豁出性命挑戰艾拉克妮。並且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活著來到我身旁。
要想戰勝那不可能打得贏的對手,她們只有這唯一方法。
「最後,只要再把狀況告訴艾拉克妮就行了。但這需要有人帶起對話,因此就由我來負責。」
「加藤妳毫無戰鬥能力,怎麼還特地加入這麼危險的事……」
「不對喔,就是因為沒戰鬥能力,所以才由我來負責。艾拉克妮太過強大,而我太過脆弱,唯有這樣的實力差距,她才會對大搖大擺現身的我戚到好奇。再說面對一個隨時殺得死的人類,就算留下來晚點再殺也不是問題。由這幾點來看,我才是最勝任這工作的人。」
「雖說是勝任,可不代表沒有生命危險啊。」
或者說,對方剛剛很可能沒想太多,順手用蜘蛛絲把她殺了。總之,這實在是一著險棋。
「不過啊,之前我們交手時,妳好像也登場過一次吧?」
莉莉插了一句話,加藤於是聳聳肩。
「為了拖延時間的那次,算是隨機應變吧,因為我心想再那樣下去一定會失敗。」
「妳太亂來了啦!我當時嚇得心臟差點就要停了。」
「可是莉莉妳現在不是沒有心臟嗎?」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妳們兩個是不是變得更要好了?」
聽了我的疑問,加藤苦笑了笑,莉莉則是臭著半張臉。看來她們之間的確發生了什麼事。我雖然好奇,但這件事晚點再問也不遲。
「倒是一路聽下來,這還真是個叫人直冒冷汗的計畫啊。」
聽我心有餘悸的嘀咕聲,加藤顯得納悶。
「會嗎?」
「是啊,還好這次是成功了。否則最壞的情況……也許白色艾拉克妮的行動邏輯,根本就和過去的眷族不同。」
「喔對,的確是有這種可能。」
加藤似乎早就考慮到我說的狀況,同意我的看法。
「這次說起來的確是有點聽天由命。不過嘛,就算有點像是在賭博,我們也沒其他辦法,再說,我認為這次勝算應該不低。」
「是嗎?這話又怎麼說?」
「因為,我注意到莉莉與蘿茲她們的個性。」
加藤瞄了一眼,如字面般『黏』到我身上的莉莉。
「比方說,莉莉其實疑心病挺重的。」
「啊、喂,加藤!?」
「至於蘿茲,則是一板一眼。」
加藤四兩撥千金化解了莉莉的抗議,而透過這番對話所透露的強弱關係,我想我約略能猜得出,她們倆在我不在的期間發生什麼事了。儘管我對那詳情十分好奇,心想晚點非得跟蘿茲問個詳細不可,不過目前還是姑且先讓加藤繼續說下去。
「所以,她們倆的個性怎麼了嗎?」
「我覺得,學長的眷族,似乎都繼承到學長的某些性格。」
加藤的回答,帶來某種晴天霹靂之感。
「我的性格?」
「是的。我前不久聽說,眷族怪物在遇見學長前並沒有心智,是在成為學長的眷族後,才終於擁有自我、意識、情感。因此就算繼承到學長的某些部分,說起來也合情合理,不是嗎?」
加藤的話讓我想起,白色蜘蛛先前提到的,有關我『馴怪』能力的本質。
她說眷族怪物透過與我的心接觸,而萌生出自我。
而這樣誕生的心,想必是深受我精神影響,而那要是化為個性的一部分並呈現在外,的確是一點也不奇怪。
「眷族既然受學長的心影響,那麼那白蜘蛛的心肯定也不例外。因為,她也是學長的眷族。」
我不禁回過頭,望著我們正準備離去的艾拉克妮巢穴。
開闊空間的正中央,蜘蛛折起腳蹲坐在那兒。
由蜘蛛軀體而生的少女垂著頭,臉被白色長髮遮著,看不出上頭的表情。
我透過聯繫曉得,她已無心再與我們交手。
在那兒的,就只是個可憐的生命。她失去有機會到手的一切,獨自等候死亡的那一天到來。
在這之前,她一直是孤零零的。
而今後的漫長路上,恐怕也是如此。
「……」
這裡雖然是個沒有牆壁的開放空間,但此刻卻給人一種……像是身在洞窟的閉塞感。
我曾在其他地方,看過這樣的景象。
剛才,我也曾待過蜘蛛所在的那地方。
「主人?」
發現我模樣有異,莉莉喊了一聲。
「莉莉。」
我也喊一聲她的名字,沒再多說些什麼。但莉莉光憑這聲,就洞察我的心思,圓睜著半邊臉上的單隻眼睛。
「主人,我們沒事的……」
莉莉說完,輕嘆了一聲。我眉頭微皺,視線垂了下去。
「抱歉,看來傷了妳們的其實是……」
「主人你不必道歉啦,因為,我就喜歡這樣的主人啊。」
莉莉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卻又像是心滿意足般,對著我露出微笑。
那是怪物半邊溶解的笑臉。
但在我眼裡,那微笑卻比任何女神都來得更美麗。
「就像主人願意接納不完美的我,我也願意接納主人的那份不成熟。所以,沒關係的,主人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做吧。」
說著,莉莉悄悄離開我身邊。
我帶著她的同意與鼓勵,前往癱坐的蜘蛛那兒。
「學長,怎麼了嗎?」
「主人,您這是在……?」
蘿茲和加藤似乎還不懂我的打算。也對,她們這樣很正常,因為要是能料中我的愚蠢行徑,那才是大有問題。
「欸。」
聽到湊過去的我出聲問話,生於蜘蛛上的少女微微一顫。
滑順的秀髮分開,底下的一雙紅眼向上瞧著我。若只看外貌,她應該比我還大一些,但如今的模樣,卻像是弱不禁風的小孩子。
「要加入我們嗎?」
這下,艾拉克妮瞪大了紅眼。
同時,身後也傳來驚恐的氛圍。
「主人!您在胡說些什麼!?」
「就、就是說啊學長!」
蘿茲跟加藤顯然被我的話給嚇著了。
但最驚訝的,恐怕要屬我面前的艾拉克妮本人。
「主君……是……認真的嗎?」
「妳跟我也有聯繫在,總判斷得出是真是假吧?」
「……本宮還以為自己弄錯了,看來主君似乎是當真的。」
白色少女不可置信地瞧著我。
「可是,本宮可是跟主君作對的敵人。」
「的確是這樣。」
「而且,還害主君遍體鱗傷。」
「這句也沒錯。」
先不提我自己,她害莉莉與蘿茲身受重創的事情——老實講,實在讓我很不是滋味。
「可是仔細一想,妳一樣是接觸了我的心,才得到自我的。」
白色蜘蛛剛剛告訴我,眷族是透過聯繫,與我的心接觸並獲得自我,這就是馴怪的原理。
而一觸及我的心,身為眷族的她們也感應到我的心願。
莉莉將我的心從絕望的泥淖裡救了出來。
蘿茲挺身守護,決定在這異世界活下去的我。
而眼前的蜘蛛,肯定也不例外。
她和我的心接觸時,一定也接收了些我的心願。
如今回頭細想,不難察覺到某些端倪。
——本宮擁有無人可敵的力量。有了這力量,本宮今後就能恣意而為!依著自我的心願隨心所欲!
這傲慢至極的言辭,令我想起那段痛苦回憶。
來到異世界後,我不只一次遇上足以令意志扭曲的種種事件。
營地瓦解的那一天,我不只遭人痛毆,昔日的價值觀也一同破滅。
在森林裡徘徊的那三天,我險些死在孤獨之中。
至於最近,則是在跟加賀接觸時,犯下向來不願輕易執行的殺人行為。
不管哪個棘手狀況,要是我當時擁有絕對的力量,就能全面避免。
只要有力量——
我也是個人類,不可能沒思考過這種事。
但這樣的思維十分危險,難保不會衍生出『擁有力量就能為所欲為』的傲慢。
就像眼前的艾拉克妮剛做過的。
我對力量的渴望,一直都深藏於內心。並且就在今晚,透過白色暴虐的軀殼逞凶——這就是造成這次事件的前因後果。
「給你心的,就是我這主人。所以妳的失控,有部分是我的責任。我沒資格責備妳。」
「本宮之所以會失控,是由於本宮的意識,是身為蜘蛛的天性使然。」
「就算是這樣,推波助瀾的依然是我的心願。我的責任並不會就這樣消失。」
「……主君還真是個無與倫比的濫好人。」
白色艾拉克妮啞口無言。
「這樣的想法實在太過危險。就連本宮都能料得到,主君要是再這樣扛下一切,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給壓垮。」
「我不會讓主人垮掉的。」
回答她的,是一旁的莉莉。
「我們會永遠支持著主人,我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她靠液狀的下半身慢慢滑行,來到身旁與我並肩。
「那麼妳呢?妳願意加入我們,一起為主人撐腰嗎?」
「但……本宮已經沒有那資格。」
白色蜘蛛搖搖頭並說了:
「本宮可是為了一己之私,而傷害了主人。」
儘管口頭上不願意,但任誰都能從那垂頭喪氣的模樣裡看出——她絕非毫無意願。
罪惡感就像是蜘蛛絲,纏上她那依然幼小的心。
但我認為那份不成熟,更給了我們寬恕與接納的餘地。
她的確犯了錯,但並未造成無可挽回的犧牲,沒人死去也沒人消失。甚至要是我們現在就這樣拋棄她,那才是一樁不幸的悲劇。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妳畢竟才剛得到自己的心,而這次的事說起來,就跟小孩鬧脾氣差不多。而小孩就算再怎麼過分,也不會有人跟一個孩子斤斤計較。我們身為長輩,本來就該要有包容的雅量啊。」
白色少女端整的臉龐皺了起來。
「主君知道本宮活了多長的歲月嗎?起碼有主君的十倍不只。」
「既然活了這麼久,那總該曉得道歉的方法吧?」
「……本宮才不曉得,也不可能懂什麼道歉。本宮此生的空虛,豈是主君能夠體會的。」
少女的唇間,吁出細微的一嘆。
「不過看樣子,本宮今後得學學這些才行了。」
從白色艾拉克妮的眼裡,透明的淚水流了下來。
於是就在今晚,第三號眷族加入了我們。
 


終章 主人的幸福
漫漫長夜結束的隔天,我一路睡到中午才醒來。
人才剛醒,我就不禁發出低沉的呻吟。
全身上下如今隱隱作痛。我明明昨晚受過治癒魔法的治療並康復了,人類脆弱的身軀卻還沉浸在那場衝突造成痛楚的餘毒裡。
我搖搖晃晃地起身,輕撫一下化為史萊姆並充當我床鋪的莉莉,小心翼翼地走在因昨夜一戰導致部分崩塌的『艾拉克妮巢穴』上頭。
一抵達目的地,木製傀儡正削著一塊木材。而一見到我來,忙著製作更換部件的蘿茲向我垂頭問安。
今天再次一瞧,她胸部與腰部的裂痕,依舊是令人看得心疼。據她所言,她除了軀幹部分,其他較纖細的部件也疲乏老化,得全身汰換過一次。外加之前好不容易造齊的武防也全數報銷,最近她恐怕有得忙了。
加藤就睡在忙著作工的蘿茲身旁,儘管太陽高掛,卻沒有醒來的樣子,看來昨晚的事真的把她給累壞了。因為大部分行李都還擱在原處,她現在身上也沒裹著那條被單。我們晚點得去把那些東西扛回來才行。
我邊想邊坐下,並且就在這時,被人從身後環抱住。
只透過觸感與舉止,我連頭也不回,就知道她是莉莉。
「妳不休息沒關係嗎?」
莉莉的傷照理說嚴重到連使用治癒魔法都無法完全康復。得暫時解除擬態、放棄意識,專心療養自己。
「雖然有關係,不過一下下就好。」
一來到我身旁的定點,莉莉用比平常更撒嬌的嗓音說道。
一摟上我胳膊,纖細的指頭也跟著扣上我的手。看來這就是她現在的心情。
昨天苦了一天,她現在大概很希望能碰碰我,待在我的身旁。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其實我現在也是一樣的心境。
「……」
昨晚面對的苦境,對我們來說真是太過艱辛。我甚至覺得這次能夠熬過,就算說是奇蹟都不為過。
但既然要在這異世界求生存,今後肯定得再面臨各種考驗——橫行霸道的怪物、力量強大的人類……有太多太多的憂患正等著我們。
因此,我想趁現在感受一下,安然無恙的這群同伴。
想跟心愛的她們,呼吸相同的空氣。
於是有好一陣子,我感受著莉莉傳來的觸戚與體溫,心不在焉地望著蘿茲作工。
瞧著瞧著,我忽然發現有誰也在看我,不禁將頭轉了過去。
發現那雙正在不遠處盯著我們的紅色眼眸,我不由得苦笑了笑。
「妳待在那兒做什麼?」
被我一喊,純白少女身子一顫,蜘蛛腳喀吱喀吱響了起來。
「妳何不過來這兒,和我們聊聊呢?對了,我得幫妳取個名字才行。」
不過說是這麼說,我腦海裡的花卉名稱已經沒庫存了。這下可該如何是好。我總不能用鬱金香的英文稱她為※丘莉普什麼的,這問題真是難倒我了……(編註:鬱金香英文為Tulip。)
我邊等著白色艾拉克妮小心翼翼地來到身旁,邊為這微不足道的瑣事煩惱。徜徉在這樣的當下,令我嘴角自然揚起了一抹微笑。

『我的怪物眷族2』下集待續


番外 心懷之物~莉莉的視點~
我朝高處的樹枝一跳,刺出手裡的矛。
「呀啊啊!」
隨著吆喝而擊出的矛尖刺上樹幹。這一擊時機完美、運氣也不錯,原本爬在樹幹上的蜥蜴頓時斷成兩截掉落地面。
「好!」
隨後下到地面的我,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握拳歡呼。
獵這種小動物,我的成功率只有一半一半。常常都是一如字面,被蜥蜴斷尾逃生。我對這種小型獵物實在是很不拿手。
遺憾的是……身為史萊姆,我沒有什麼矛術底子。
而前幾天獲得的擬態人選『水島美穗』,擁有的技術也派不上用場。她會使用的器具裡,就只有雙簧管而已。可是那不但在戰鬥方面毫無助益,我甚至懷疑在這世界裡,有沒有弄到這樂器的一天。
幸好,這根矛原先的主人『魔法傀儡』雖然稱不上有什麼武術底子,對矛的用法倒是還算熟悉。多虧了她,讓我能夠像這樣以矛為武器,勉強應付戰鬥需求。
我拾起落地的蜥蜴屍體收進皮囊中。一旁的皮囊裡,則是裝了滿滿的可食樹果。
看到今天的成果,我揚起嘴角——主人看到這些,應該會很高興吧?

◆ ◆ ◆

「妳回來了,莉莉。」
一回洞窟,主人與蘿茲立刻前來迎接。加藤則是睡得迷迷糊糊的,並不知道我回來。
我把今天的收穫交給蘿茲後,摟住主人的胳膊。
「嘿嘿,我回來了!」
主人雖然身材一般,手臂卻意外結實。
主人落入異世界後,就以留守組的一員身分忙著建造營地。主人總是那麼認真,肯定比誰都還要來得投入工作。實際上,在我水島美穗的記憶裡,主人也曾精力充沛地幫我完成過工作。
就因為幹這類粗活,讓他自然而然練出肌肉。主人的手臂抱起來,舒適到讓人一抱就捨不得放開。其實除了移動時,我幾乎成天都像這樣抱著他。
「抱歉啊,莉莉,辛苦妳了。」
主人伸手輕撫我的腦袋。
大而粗的指節,充滿了男人味。而略顯粗糙的指尖一觸到額頭,傳來與我擬態後的少女肌膚截然不同的觸感,令我愛不釋手。
「不會啦,主人。我只要能在回來後像這樣被你摸摸就很滿足了。」
我闔起眼,用這偽造的肌膚感受著一切,連一點細節都不放過。
主人不曾拒絕過我的擁抱。這並不是因為我擬態的水島美穗是個美女,或是擬態時微調過的胸部帶來舒服的觸感。主人他接納的,是名為『莉莉』的存在。
待在這樣的他身旁,我感覺無比自在。從此根深蒂固地認為,這裡就是我的專屬位置。
對我而言,主人的身旁,是別具意義的特別之地。
若要問為什麼,只因為我是擬態史萊姆。
我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特別怪物。
打從出生起,我就以本能領悟到,自己是個孤獨的存在。
因此我剛出現不久,就像是遭排擠般從母體分離並彈落地面,隨後便一溜煙地逃走了。
下一秒,我的母親.皇后史萊姆的巨大身軀,碾上我原先所在之處。
要是我當時多愣了一下,剛出生的我恐怕就會被壓成一灘稀泥。
即使不會思考,但一般而言即使是怪物,也不至於殺掉自己生下的孩子的。
因為那樣的生物,將無法繁衍下去。
也就是說,母體並沒把我視為同類。甚至可能根本不曉得自己生了孩子,而是以為排出了什麼異物。
我費盡千辛萬苦逃離誕生後馬上面臨的危機,來到森林裡像個弱者般活著。
每天漫無目的,在森林裡徘徊。
遇上其他怪物,便想辦法逃命。
過上逃不掉的怪物,就以魔法反擊牠,並且找機會再次逃命。
我沒有同類,過上其他怪物或生物就只有兩種想法——牠是敵人,還是食物?
徘徊、遭遇、逃命、徘徊、遭遇、吞食、徘徊、遭遇、攻擊、逃命、徘徊、徘徊、徘徊……
枯燥無味的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過去。
就連改寫命運的那一天,我來到洞窟前也一樣。
當時我一如既往,在森林裡徘徊遊蕩,突然嗅到地面的血味。一發現有什麼東西受傷,我機械性地追往血跡方向。
那些零星散落的血液雖然量不多,卻是前不久才落地的。我一邊追蹤,同時細心擦去那些血跡——我可不希望自己的獵物被誰給搶走。
沿著血跡來到洞窟,我終於發現那獵物。
那獵物看起來十分虛弱,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他沒多久就會死了。對我這森林裡的弱者而言,這種獵物可說是千載難逢,更別說我出生到現在,從未吃過這麼大的獵物。我趕緊一口咬上,先從他的指尖開始慢慢溶解。
就在這時,獵物呻吟著說了些話。
將死的生物發出呻吟,是很常見的事。
但,我頓時停下動作。
因為,我竟然聽得懂獵物在說些什麼。
——……誰來,救救我。
可是這不太對勁。
獵物早已虛弱不堪,連呻吟聲都發不太出來。
也就是說,那呻吟聲根本連話語都不是,我不可能聽得見他在說什麼。不對,再說我就只是個史萊姆,怎麼可能聽得懂人話呢。
沒錯。
我事後才知道,那原來是透過聯繫傳來的——主人內心的聲音。
心的聯繫、魂的聯繫——透過魔力形成的通道,眼前獵物的一切,全都傳進我體內。
我嚥下那一切,吞得一乾二淨。我是史萊姆,天生就是會將進入體內的一切消化殆盡。
而透過品嚐他人的內心,我獲得了相對於『他人』的『自我』。而在體內的『他』指導下,剛誕生的『我』學會了今後該怎麼做。
就這樣,我迅速建構起自我。
過去那些渺小的一切獲得了具體形貌,高聲歡呼。
我變了。獲得了改變。一切都變了。說起來我不但沒吃掉他,反倒是他從我體內吃掉了我。
吃掉了我,讓我脫胎換骨。
而這樣的感觸,真是何其甜美。
我想再多吃一些。不對,是想再被他吃掉。
沉醉其中的我之所以回過神,是因為發現流入自己體內的事物急遽衰弱。我心想這是怎麼回事,隨後便發現食物……不對,發現他就快死了,於是趕緊吐出他的手臂。
我沒有同類,過上其他怪物或生物就只有兩種想法——牠是敵人,還是食物。
但接下來,我竟然毫不猶豫地對他施展治癒魔法。
他要我救他。
我頭一次受到他人的請託。
頭一次覺得,想要回應他的呼喚。
更別說我以前從來不曾有過,能夠理解他人請託的自我。
因此,想幫助眼前氣息將盡的他,是我生來頭一個許下的願望——這願望直到今天都還持續著。

◆ ◆ ◆

我將主人的胳臂揣在懷裡。
藉此感受,他人確切的觸感。
藉由這樣,證明自己並不孤獨。
我是與生俱來的孤獨存在。但沒有心靈的我,甚至感受不到那帶來的辛酸,就只是孤獨地徬徨遊蕩。
而遇見主人,我從此不再孤獨。現在的我,有心愛的主人、有可愛又可靠的小妹,更擁有一顆能夠珍惜這些羈絆的心。
因此我由衷盼望,這樣的日子能永遠繼續下去。
「主人。」
「什麼事?」
主人回應了我的呼喚。
我抬起頭瞧著他,露出嫣然一笑。
「最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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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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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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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t8526497 平民
之前都沒看現在來補一下

6 年前 0 回復

SUKIDESU! 騎士
没见过 新书 好顶赞~~~~

7 年前 0 回復

亚强 騎士
太好了,贴吧那边读者难受死了,第一次觉得翻译对文章的影响。
到不是语句的问题,有一种浓厚的个人色彩。

7 年前 0 回復

paulwzking 伯爵
WEB版有翻译吗?为什么听了评论反而想去看WEB版了呢?一般应是WEB版有人气才出文库版吧。而这个小说的WEB版是因为有不少劲爆的内容才火了吧。不然从文库的文笔来看真心不怎么样啊?

另刀剑的WEB版和文库版很不同吗?

8 年前 0 回復

kane1031 伯爵
為何有種神奇寶貝+魔物娘同居異界版的感覺

看看評論 似乎最大的賣點在WEB版的曖昧文?

8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剛看到最新區有第三卷
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開坑看看好了

8 年前 0 回復

cisum003 公爵
兩個眷族比加藤還像正常人這樣沒問題嗎(´゚Д゚`)

9 年前 0 回復

hoba 侯爵
' jeff0719 发表于 2015-10-8 11:11 姆..... 是我越來越重口味了嗎?? 之前看刀劍的WEB後...看小說感覺有點乏味了... '

有個疑問,我 WEB 版看完三集了,可是覺得也是差不多啊
這作者筆下人際關係的複雜度比打怪還難搞
然後人又有等級.種族之分...

9 年前 0 回復

jeff0719 伯爵
姆.....
是我越來越重口味了嗎??
之前看刀劍的WEB後...看小說感覺有點乏味了...
現在這邊也有這樣的情況...感覺亮點只有插畫了..0.0!!!
真的有點想建議只看過單本的有興趣的話再去看看WEB版的...雖然只有一點點的不同,但是整個味道都不太一樣..!!!

9 年前 0 回復

hoba 侯爵
這部作品蠻有意思的,作者似乎覺得"人"比怪物還可怕...
後續的發展十分令人期待

不過作者對加藤小姐很虐啊...

9 年前 0 回復

Gнοsт_☾ 侯爵
0 0 ···看完了呢。
发现最喜欢的是加藤呢···

不过后面的作战交流部分还是有点意思的。。其实我在想,要是白色蜘蛛是敌人的话,她们就这样聊了20分钟(其实我不相信聊了20分钟···因为我可是读了整整1小时···那段真够长的),主角早死了吧···

嗯···不过后面加藤说眷属的性格是随主角的我就明白了啊···原来这是伏笔呢

不过我一直觉得男主在打酱油呢···可能是我严苛了一点么···嘛,希望后面男主自身也能变厉害啊···

9 年前 0 回復

dmk3365171 侯爵
前面几章的剧情是在乏味,看评论似乎后面好一些?但是是在提不起劲看后面了。

9 年前 0 回復

237547420 王爵
原来web版那么劲爆…
还算不错,把人类脱离了法律的约束癫狂状态写到ln里面

9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这是一个收集怪物的故事

9 年前 0 回復

核桃 侯爵
让我想起了转生成史莱姆的那部了。。。

9 年前 0 回復

fffork 子爵
越来越期待史莱姆和人类的爱情故事了

9 年前 0 回復

nuitaric 伯爵
' Gnosis 发表于 2015-9-23 14:34 我倒是觉得三人讨论这部分是这本书最能看的地方,在此之前作者都只是在叙述,只有这部分才把角色的性格写 ... '


主要是这一大段只有交代功能,放在具体情境下实在不太合适——她们不是急着救人吗?居然还有空长篇大论?而且什么“史莱姆一直在警惕加藤”、“史莱姆羡慕人类”之类,虽然道理上过得去,但太突兀了,之前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属于为设定某种角色而设定某种角色。

另外怪物们人性化得太快,收的怪和其它类似小说中的同伴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从这个意义上讲已经丧失了“收怪”这个设定的部分魅力。

如果没看过的话,我建议看看《轮到我穿越异世界》和《我在异世界面临召唤魔法还是辅助魔法的选择》这两篇,题材类似,但笔法显然比这本书强多了,最大的区别就是这两篇的角色行为相比之下要合理得多,肯定不会在危急关头像这篇小说这样唠唠叨叨一大堆的。

9 年前 0 回復

vaifeng 王爵
我只想说一句:萌王从来只有穿越没有超越。想当年0verlord第八卷安兹跟萌王洗澡嬉戏时才大尺度!

9 年前 0 回復

jimmy5680 侯爵
設定有趣但描寫有點過於平淡,找時間看看有沒有web版好了

9 年前 0 回復

Gnosis 伯爵
' nuitaric 发表于 2015-9-23 13:17 看到男主被抓然后三人/怪讨论那里,还是搞不懂加藤究竟算个什么设定,好坏不明、没有存在感又时不时提一 ... '


我倒是觉得三人讨论这部分是这本书最能看的地方,在此之前作者都只是在叙述,只有这部分才把角色的性格写清楚,外加补完了之前一直没说清楚的怎么变成眷属的部分。。。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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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8901566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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