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山誠一]百鍊霸王與聖約女武神5[台/繁]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19:43 编辑


百鍊霸王與聖約女武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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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鷹山誠一
插畫:ゅきさん
譯者:呂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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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距離《豹》的侵略攻擊已經過了一個月。凱旋回到族都的勇斗鑽入為了過冬而準備的暖桌裡,度過一段輕鬆的休閒時光。
但在這段和平的時間裡,依舊發生了許多事情。
艾爾與克莉斯過著風波不斷的學校生活。
吉可露妮在討伐山賊時遇上了前所未見的「強敵」。
而現代這邊,美月也漸漸接近了攸格多拉西爾之謎……!?
越來越不可錯過的霸道奇幻作品第5集!!

Prologue
Interlude 1
ACT 1 黏土板之家的母狐狸們
Interlude 2
ACT 2 戰鬥之狼
Interlude 3
ACT 3 fly me to the moon
Interlude 4
ACT 4 空轉的風箱
Interlude 5
ACT EX 夏斐的苦難生活
Epilogue 1
Epilogue 2
後記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0 编辑


Prologue
距離《豹》的侵略已經過了一個月。
白色如棉絮般的物體左飄右旋,輕盈地從佈滿烏雲的空中飛舞而下,就連延展於走道右手邊的寬闊中庭,也被覆蓋成一片純白。
擦過臉頰的空氣冷冽肅殺,呼出的氣息也染上了白色。
「嗚哦,我還在想今天為什這麼冷呢?原來是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啊。已經完全是冬天了哪。」
勇斗冷得牙關喀喀作響,蜷縮著身體走在前往執務室的路上。
他是一名黑髮黑眼、渾身上下仍帶著童稚感覺的少年。
這也是當然,因為直到兩年半以前,勇斗還是就讀於日本公立國中、極為普通的少年。
基於某些因緣,勇斗闖入了這個屬於黎明世界的攸格多拉西爾。
「啊!宗主大人!您早!」
「宗主大人早安!身為義孫,沒有比宗主大人在上次戰爭中大勝更值得我自豪的事了!」
然而,現在他的身分,是連這些長相凶惡又粗獷的男人們也會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的,率領《狼》這個氏族的宗主。
「唷,早啊。今天天氣很冷,你們也辛苦了呢。」
勇斗從男人們前方經過,寒暄兼慰勞地說道。
「是!」得到勇斗致意的士兵們興奮地漲紅了臉,精神抖擻地回應著。
在他們眼中,周防勇斗是拯救了瀕臨滅亡的《狼》、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從來不曾打過敗仗、帶領著《狼》,讓《狼》在轉眼間晉升為當代大國的曠世英雄。
因此,這些男人們會有這樣的反應,要說理所當然也沒錯。可是,勇斗無法不覺得困窘。
「呵呵,哥哥大人愈來愈有宗主的架勢了呢。」
走在他旁邊的金髮美少女露出愉快的笑容說道。
她的名字是菲麗希亞,通曉各種本事,是個可靠的副官,在各方面領域支持著對這個世界還不熟悉的勇斗。
「怎麼可能?就連剛才也是,為了不說錯話,我還特地先在腦中演練了一遍才把話說出來呢。」
勇斗苦笑地聳了聳肩。
成為宗主後轉眼已過了一年半,但要他對年長的人沒大沒小地說話,還是會覺得怪怪的。
「是這樣嗎?我做得柑當自然哦!」
「是嗎?唔,這表示我多少已經習慣……」
咻咻咻咻——
「呀!」
一道強勁又寒冷的冬風吹過,菲麗希亞立刻按住了裙襬。
雖然說她的反應速度奇快,無愧於擁有超常力量的英靈戰士之名,可是修長的美腿還是有那麼一瞬,裸露到大腿的高度。
只要是男人,都會基於本能而在那瞬間被勾走注意力。但是……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好冷啊啊啊啊啊啊!」
勇斗雙手交叉地環抱著肩膀顫抖,完全沒有餘力注意到那件事。
雅爾菲德位於高緯度的山中盆地裡,因此冬天非常寒冷。勇斗故鄉的冬天,已經因全球暖化導致連雪都很少見,與此相較之下有著天壤之別。
自然地,勇斗走路的速度也變快了。
「快、快點走吧,菲麗希亞。」
「……好的,哥哥大人。虧、虧我還特地處理成只有哥哥大人才能看見的情況……嗚嗚,我好像快要失去身為女人的自信了。嗚!果然是因為年紀嗎?是因為再不到兩個月就要邁入二十大關的緣故嗎?」
「嗯?妳在做什麼……嗚哦,菲麗希亞妳的表情怎麼那麼可怕啊?」
「咦?沒、沒有,什麼事都沒有哦。我們快點去執務室吧,哥哥大人。由於最近相當寒冷,所以我已經快馬加鞭地把那個東西準備好了。」
「嗯?那個東西是什麼……難道說,是那個嗎?」
勇斗因菲麗希亞意有所指般的說法而短暫迷惘了一下,但很快地,某種物體的影像倏地閃過他腦中。
就像之前說的,雅爾菲德的冬天冷得相當嚴苛。
而且這裡不像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有各種充實的暖氣設備。煙囪其實是十一世紀才發明的,想當然耳,在攸格多拉西爾的世界裡沒有能使房間整體升溫的暖爐之類的設備。人們只能一面頻繁地讓室內換氣,一面以爐灶或火堆來取暖。
可是,以那種方式可以得到的只有火的輻射熱而已。因此在去年與前年,就算待在室內,勇斗還是經常覺得冷颼颼。
對那種情況感到無奈的勇斗,今年找了製作器物的天才、擁有《孕育劍戟者》符文的英靈戰士茵格莉特,請她製作了某樣東西。
「很——好,那麼就讓身為宗主的我親自來驗收一下成果吧!」
勇斗神采飛揚地打開了執務室的門。
只不過隔了一個晚上,每天前來辦公的房間就完全變了模樣。似乎是子弟們趁著夜晚努力布置出來的。真該感謝他們。
不,正確來說,勇斗平時使用的桌子或書櫃等家具的擺放位置都沒有變動。出現變化的只有一處,就是放置接待客人用的桌椅之處。但是,那小小的變化卻讓房間給人的整體印象變得迥然不同。
現在,接待客人用的桌椅已經被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放在該處罩著毛毯的小桌子。
是暖桌。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不管怎麼看,那都是一張暖桌。
「哦哦,果然好溫暖啊……」
勇斗迫不及待地將腿伸入毛毯之中。
瀰漫在暖桌中的溫暖空氣瞬間柔和地包覆住雙腿,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鑽遍勇斗全身上。
設置在暖桌裡的加熱裝置是鐵製火盆。盆子四周設有圍欄,是用來防止腳部被火盆燙傷的安全設備。
「菲麗希亞妳也別杵在那裡,快進來吧。」
「咦?我、我也可以進去嗎?」
「當然啊。這種暖烘烘又舒服的東西只給一個人用就太浪費了。」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呼啊~~……」
腿一伸入暖桌裡,安適又帶著某種嬌媚感的嘆息聲,立刻從菲麗希亞的口中流洩出來。
就算勇斗什麼都沒說,菲麗希亞也自動地扭起身體,把因外頭的冷空氣而凍得麻木的手塞進暖桌之內。
接著,她發出了感動至極的「啊嗯」之聲。看來光是這一試,就讓菲麗希亞一下子成為暖桌魔性般舒適感的俘虜了。
「這真是……好東西啊。」
「對吧?如果有橘子的話就更完美了。」
「橘子?那是什麼?」
「哦,這麼說來這邊的世界裡沒有橘子呢。那是種甜甜的,帶點微酸,有很多水分的果實哦。在我的國家,橘子是暖爐上的基本配備呢。」
「哦哦,是天上國度的食物嗎?真是太可惜了,如果那種果實和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真有那麼搭的話,我也想吃一次看看呢。」
「是啊,我也很想讓妳吃吃看,可惜連金納爾都不知道那是什麼。」
勇斗像貓一樣,舒適地蜷成一團說道。
金納爾是前陣子與勇斗交換父子直系誓盃的前貿易商人。假如連遊走於各地經商的他都不知道橘子是何物,那麼至少在《狼》附近的國家裡,橘子應該是不存在的。
橘子的原產地是印度。在中國,似乎早在紀元前二二世紀就有栽培的紀錄;但是在歐洲,據說要等到紀元二世紀才出現在餐桌上。
雖然攸格多拉西爾到底位在哪裡還是個謎,不過很遺憾地,橘子還沒傳入這一帶,這是肯定的事。
「好,別再偷懶了,差不多該開始工作……」
「zzZ」
「等一下!居然睡著了!」
菲麗希亞的頭正點啊點地晃動個不停。
仔細想想,這是勇斗第一次看到菲麗希亞的睡臉。她是《狼》排名前五的戰士,也是很難被逮到破綻的少女。
看來就算是擁有非比尋常的傲人能力的英靈戰士,也難以抵擋暖桌的魔力。
身為勇斗的副官,菲麗希亞每天都比他早起,為了護衛及支援勇斗而忙碌得不得了。而且上次的事件也對她的精神造成打擊,就算累積了大量疲勞也沒什麼好訝異的。
勇斗拄著臉頰,欣賞著菲麗希亞那與平時相比稚嫩許多的睡臉,輕輕笑了起來。
非考慮不可的事,還有很多。
《雷》的宗主史坦索爾的傷已經痊癒了,他又開始蠢蠢欲動地散發出戰亂的煙硝味。
《豹》的宗主弗貝茲倫古,應該正伺機而動,等待再次進攻的機會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如何才能回到青梅竹馬所在的二十一世紀。
在上次戰爭中發生的、束縛在勇斗身上的戒禁被解除的謎樣現象,恐怕是與如何回去有關的重要提示。
不過……
「算了,偶爾過過像這樣的生活也不錯,是吧?」



  Interlude 1
巴拉斯佳爾宮殿。
那是建造於神聖阿斯嘉特帝國的神都格拉茲海姆,統治整個攸格多拉西爾的神帝所居住的城市。
派遣了數萬名奴隸建造,花費了二十年歲月才完成的這座宮殿,占地之廣,甚至能把整個小型市鎮搬進其中。
宮殿深處,有一座高度似乎能夠通天的巨大城堡。
不,正確來說那並不是城堡。那建築物全是以磚塊鋪設、堆疊而成,完全沒有可供生活起居的空間。
人們將那棟建築物稱為聖塔。為了能夠在更接近蒼穹,也就是更接近神明之處舉行宗教儀式,整個攸格多拉西爾的城市裡都建造了類似的建築物。但是對攸格多拉西爾的人們而言,只有這個都城裡的聖塔才是真正的聖塔,其他城市裡的聖塔似乎都只能算是仿冒品。
而事實上,這座城市的聖塔也真的比其他城市的高大巍峨許多,而且最頂端還設置了神帝鎮座的神殿。
※法古拉培爾發出喀喀的單調踏步聲,朝著神殿深處前進。(譯註:典出北歐神話的光輝之輪〈Fagrahvel〉。)
他身穿黃金鎧甲,腰上佩帶著裝飾過的長劍。紮在髮旋之處,如馬尾般垂下的金髮正小幅度地輕晃。
法古拉培爾的五官極其俊美,而且威儀非凡。與他擦身而過的女官們都因他那精悍的身影而發出了「哇」的嘆息聲。
「陛下,《劍》的宗主法古拉培爾前來拜見您了。」
一踏入謁見廳,法古拉培爾便迅速跪下,恭敬地行禮。一連串的動作大方優雅,實在有人中龍鳳之戚。
「哦哦,你來啦。真高興能見到你。」
清澈的聲音從被簾子遮住的神殿後方傳了出來。
此人是神聖阿斯嘉特帝國神帝※希格德莉法,同時也是身上流著這個攸格多拉西爾世界中最神聖、最尊貴血統的少女。(譯註:典出北歐神話的女武神希格德莉法(Sigrdrifa),意思為「帶來勝利者」。)
「是!我也很高興能夠見到陛下。請問陛下找我有何要事呢?」
  「嗯。妾身相當看好身為乳兄的你,因此有件事想拜託你幫忙。走過來一點吧。」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1 编辑


  ACT 1 黏土版之家的母狐狸們
「~~勇斗大人引發的大洪水讓《雷》的部隊全軍覆沒了。」
教室裡排放著六張木製長桌,大約五十名孩童正聚精會神地聆聽老師講課。
這裡是位於《狼》的族都雅爾菲德東區的黏土板之家——以高額的學費為報酬,教導有錢人家子弟學習讀書寫字及簡單算術的機構。
「就算是天下無雙、赫赫有名的虎心王,也完全無法抵禦那些攻擊。如此這般地,戰爭以我們《狼》的全面勝利告終!」
說到這裡,老師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杯,潤了潤因為說太多話而乾渴的喉嚨。
接著他呼地吁了一口氣:
「今天就上到這裡。各位同學回家後要好好複習上課的內容哦。」
說完這句話後,老師便乾脆地走出教室。
孩子們鴉雀無聲地目送老師離去。
「「「唔哇啊啊啊!勇斗大人真是太厲害了!!」」」
老師一離開教室,孩子們立刻歡聲雷動。其中有些孩子光是大叫大嚷還不夠,不是站起身、就是高舉著雙手跳來跳去。
「就算集結了那麼多英靈戰士也無法打倒的虎心王,在勇斗大人面前還是不堪一擊呢!」
「不久前還把那個叫作《豹》還是什麼的氏族打到潰敗不是嗎!」
「我長大後一定要得到勇斗大人的誓盃!」
「啊!我也要我也要!我好希望能在那位大人的指揮下為《狼》戰鬥哦!」
「無砂麵包好像也是勇斗大人想出來的唷。」
「聽說勇斗大人最近還想出了製作玻璃容器及動物擺飾的技術唷。」
「啊!我和爸爸一起在宮殿的中庭看過!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會發出彩虹一樣的七彩光芒呢!」
孩子們眼睛發亮,語笑喧嘩地熱烈談論著宗主的事。對他們和她們來說,他毫無疑問是令人崇拜的大英雄。
「主人果然很了不起。」
少女——愛菲利亞在教室角落遠遠眺望那些吵吵嚷嚷的孩子們,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
她擁有一頭栗色髮絲的妹妹頭,是個相當惹人憐愛、大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不過,與其他孩子們相比,她身上的服裝有點……說好聽點是樸素,說難聽的則是寒酸。
如果說這叫做無可奈何,也的確是這樣沒錯。
就像先前提過的,能來這種黏土板之家求學的,理應只有雅爾菲德上流階級的子女而已。
像少女這樣的奴隸——這個城市裡階級地位最低的人,在物質方面的水準自然與其他同學有極大差距。
「那、那個……大家再見!」
愛菲利亞起身向其他孩子們寒喧道。
不過,男孩子們僅僅朝她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立刻又和同學們談天說笑起來。女孩子們甚至連看也不看愛菲利亞一眼。
不,只有一個人,有個女孩朝她笑了一笑。但那女孩也沒有回應愛菲利亞的問候。
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了。
老實說,愛菲利亞是很不想和他們打招呼的。因為這麼做只會讓自己陷入悲慘的情緒裡。可是老師說,回家時一定要問候大家。
自己是基於宗主勇斗的美意才能破例進入黏土板之家上學,所以不能不遵守規矩,否則會讓大恩人勇斗蒙羞。只有這件事一定非得避免不可。
總之,今天的學習就到此為止了。愛菲利亞低頭行了一個禮後離開教室。
只有極為短暫的一瞬間,愛菲利亞以羨慕的眼神看著教室裡的孩子們。
「哦,回來啦?妳也辛苦了。」
「啊,是、是!大、大家才辛苦了!」
「哈哈哈!謝謝妳啦。」
雅爾菲德中央地區,是被高聳圍牆所環繞的宮殿,正門前經常有十數名親衛軍團團員駐守。
距離愛菲利亞開始上學已經一個月了,團員們早已記住每天進出大門的她的長相。
「那、那麼愛菲就先走了。」
愛菲利亞低頭行禮後快步穿過正門。
雖然她明白剛才那些親衛軍團的人們對自己是友善的,可是,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畏縮起來。
那些士兵驃悍的外表讓愛菲利亞不知該如何面對。但愛菲利亞在面對照理來說更強悍的對象、他們的首領——吉可露妮時,卻反而完全沒有問題。
在故鄉城市裡生活的那些安穩時光的最後一日,愛菲利亞的家門突然被粗暴地打破,數名士兵大剌剌地闖入家裡,母親被他們按倒,自己則被塞進布袋之中。
只要和正門口的士兵們說話,當時的景象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眼前。儘管她腦中很清楚,這些人和擄走自己的壞士兵不是同一批人。
正當愛菲利亞因自我厭惡而情緒低落時——
「嗯?哦——愛菲啊,妳從黏土板之家回來啦——?」
開朗得不得了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愛菲利亞仰頭,一名稍微比她年長的少女正盤腿坐在海棗樹頂端剝著海棗果實的皮。
光是見到那少女的模樣,愛菲利亞就覺得陰沉的感情被一掃而空,整個人心情輕鬆了起來。她臉上浮現毫不做作、發自心底的笑容:
「是的,艾爾大人。愛菲回來了!」
「嗯,歡迎回來!」
艾爾貝緹娜也開朗地回應著。她嘴巴裡塞滿了果實,津津有味地邊嚼邊道。
不論是爬到樹上的事,或者是那坐姿,該說艾爾貝緹娜完全沒有家教規矩呢,還是該說她就像個野孩子呢。儘管如此,她還是不折不扣的鄰國《爪》的公主。
而且還頂著《狼》族宗主勇斗的直系義女頭銜,同時也是《狼》的幹部。
「啊,愛菲,這個分妳吃——」
「哇、哇哇!」
艾爾貝緹娜冷不防地將果實朝愛菲利亞的方向扔下。愛菲利亞趕緊拎起裙襬,以接住從天而降的果實。
雖然在其他人面前這麼做有些難為情,但食物是很寶貴的,不可以隨便讓它掉到地上。而且她也沒空裝模作樣。
用手去接的話,笨手笨腳的自己很可能會漏接。好不容易接到了果實,確保它沒摔爛後,愛菲利亞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很甜很好吃哦——愛菲妳也吃吃看吧。」
「雖然您這麼說……」
愛菲利亞捨起裙子上的果實,忍不住地感到口舌生津。
但同時,「身為奴隸的自己真的可以吃嗎?」——這種自律心也不由自主地運作了起來。
雖然海棗果實比穀物便宜,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但是這棵海棗樹生長在宮殿之內,也就是說,結出來的果實是宗主的財產。未經宗主許可就吃掉果實,這種事讓她覺得很惶恐。
「真是的,妳在幹嘛啊——」
也許是被猶豫不決的愛菲利亞搞得不耐煩了,艾爾貝緹娜嗖地從樹上溜了下來。
畢竟她是英靈戰士《引風者》,動作之快據說連《最強銀狼》吉可露妮也比不上。名不虛傳,她的身手的確相當輕盈。
「啊,這麼說來,克莉絲好像跟我說過,教我在這種時候要這麼跟妳說呢——『嗯嗯?喂,妳在想說我給的果子不能吃嗎?嘎?』這樣。」
不對不對,這不是妳的果子,是宗主的果子哦——這句話湧到愛菲利亞嘴邊,不過她很聰明地用力把話吞了回去。
所謂的克莉絲,是艾爾貝緹娜的雙胞胎妹妹,正確來說是名為克莉絲緹娜的少女。
「呃,啊哈哈。」
乾笑聲不由自主地從愛菲利亞的口中發出。
還是老樣子,那位大人非常擅於掌握他人的弱點,愛菲利亞心裡感到相當佩服。被身分高貴的人那麼一說,愛菲利亞的確無法拒絕。
「那麼愛菲就感激不盡地享用了。」
「嗯,吃吧吃吧。怎麼樣?好吃嗎?」
「您也問得太快了呀,艾爾大人。」
愛菲利亞輕輕笑道,咬下了剝皮後的海棗果實。
甜美的果汁在口中滿溢開來,愛菲利亞因那美味而全身發抖。
海棗果實不但極甜,營養又高,因此廣受攸格多拉西爾人們的喜愛。愛菲利亞也不例外,這是她最喜歡的食物。
順帶一提,勇斗似乎說過「味道和柿子挺像的嘛」這樣的話。
「非常好吃,艾爾大人。」
「嘿嘿,是嗎?太好了~~我也是吃了之後發現超好吃,所以才想讓克莉絲和愛菲也吃吃看呢~~」
艾爾貝緹娜笑咪咪地說道。
「那我把這個拿去給克莉絲吃!」
她說完,一道風「咻——」地捲拂而過,艾爾貝緹娜的身影隨即從愛菲利亞的視野內消失無蹤。
愛菲利亞連忙轉頭朝宮殿的方向看去,艾爾貝緹娜人已經在遠遠的另一頭了。
她朝著那身影深深地低頭鞠躬。
在宮殿裡工作的人,理所當然地,基本上都是以成人為主。不到十五歲卻能出入宮殿的,除了愛菲利亞外也只有《爪》的雙胞胎公主了。
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艾爾貝緹娜時常跑來找愛菲利亞說話。由於艾爾貝緹娜與生俱來的親切友善,因此一下子就打破了隔閡,兩人很快地熟稔了起來。
對艾爾貝緹娜來說,可能只是單純地想有個年齡相近的說話對象而已。但就算是這樣,對愛菲利亞而言還是相當值得感謝的事。
 
故鄉的朋友們全都不知流落何方了,甚至連他們是否還活著都不清楚。
對愛菲利亞來說,年齡相近又交好的人,就只剩艾爾貝緹娜而已了。

「愛菲回來了——」
宮殿的南側區塊,有一間以負責煮飯、洗衣、掃地等與水有關的工作為主,主要由女傭使用的大房間。
被勇斗買回來的奴隸基本上都被分派在這裡工作,愛菲利亞也不例外。
黏土板之家的課程大多是在中午前結束,下午時間愛菲利亞會在這裡複習功課、在前輩們忙不過來時過去幫忙。這就是愛菲利亞的日常生活。
「啊,愛菲,妳回來啦——」
「回來啦,愛菲。讓我抱一下——」
「啊,我也要我也要。」
「呼——好療癒哦~~」
「啊嗚嗚。」
在場的女性們接二連三地朝愛菲利亞逼近,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愛菲利亞乖乖地任她們搓圓捏扁。
她原本就很惹人憐愛,而且年紀輕輕就知道要幫大人做事,此外工作態度也很認真努力,光是這樣就非常具有被年長者疼愛的資質了。
而且最近還——
「哦,妳回來得正好。把這個端到宗主大人那邊吧!」
「啊,好的——!」
「愛菲——今天的點心也拜託妳了哦!」
「我的人生樂趣只剩這個了,一切全指望妳了——」
由於她不會獨吞宗主賞賜的點心,會把點心分給大家一起享用,因此更加受到喜愛了。
不論在哪個時代,女性這種生物都非常喜歡甜食,而且甜食也是一種社交道具。
託這件事的福,就算人手充足,只要愛菲利亞在場,將補充用茶水端給宗主的任務就會落到她頭上。
「不、不一定每次都能領到獎賞哦!」
身負期望卻沒達成任務的話會很可怕。愛菲利亞先行打了預防針,可是前輩們卻輕鬆地擺著手,非常樂觀。
「沒關係沒關係,妳很得宗主大人疼愛的。」
「對對對,那麼就拜託妳了——」
「啊嗚嗚。」
雖然口中發出困惑之聲,但愛菲利亞還是接過了放著水壺的托盤,朝宗主所在的執務室前進。
真的是一群非常開朗快活的人呢——愛菲利亞感慨良多地想著。說實話,就算找遍整個攸格多拉西爾,應該也找不到其他和《狼》一樣厚待奴隸的氏族吧。
與水有關的工作的確很辛苦(尤其現在是冬天),但平民階級的女性在家裡同樣得做這些事,因此這樣的待遇不算特別差。
與平民相比,奴隸的工作時間沒有特別長,而且也確實地給予奴隸休息時間。
既沒有辱罵式的叱責,也沒有踢踹、毆打、鞭笞之類的暴力。
每天都會提供一定份量的伙食。而且雖然不多,不過每個月都可以領到微薄的薪水,也能獲得銅幣。
對奴隸的照顧可以說得上無微不至了。
基本上,只要出得起錢,就算是奴隸也能為自己贖身,從奴隸身分解放成為普通平民。雖然如此卻沒有人拚命存錢,應該是因為大家都對現在身處的環境感到相當滿足的緣故吧。
「和《燕》完全不一樣。」
愛菲利亞一面在走廊上前進,一面模模糊糊地想起已經不存在的故國。
當時的自己,是能夠享受奴隸們提供的各種服侍的身分。這不過是一年前的事而已,感覺起來卻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燕》的奴隸們全都受到苛刻的對待。那讓愛菲利亞幼小的心靈產生「絕對不想變成奴隸」的強烈想法。可是她現在卻成為了奴隸。人生真是難以預料。
就在愛菲利亞想著這些事時,她已經走到執務室的門口。
雖然她明白勇斗是非常和善的人,但對方畢竟是宗主,是絕對不能失敬的對象。
與勇斗再次相逢時,她犯了把茶水灑到勇斗身上的大錯。一般而言犯那種錯八成會被砍頭,就算從輕發落,也至少會被狠狠鞭打一頓。
為了不讓愛操心的母親擔憂,她再也不能犯下失誤了。
愛菲利亞集中精神,將警覺性提高,最後還做了一個深呼吸:
「愛菲利亞來添茶水了。」
「嗯?哦哦,是愛菲嗎?進來吧。」
帶著暖意,卻又爽快有活力的少年聲音回應道。
愛菲利亞打開門,黑髮少年雙腿放在覆蓋著毛毯的箱狀物體內,正彎著身體,在黏土板上骨碌碌地滾動著小圓筒。
他並不是在玩,而是在押按印章。證據就是小圓筒滾過之後,黏土板上出現了包夾在月亮與太陽中間的狼形圖案,以及「周防勇斗」的文字。
沒錯,這名少年正是連黏土板之家的課本上也有記載的,孩子們崇拜不已的,所向披靡、從來不曾打過敗仗的英雄王者。
「是,謝謝您。」
坐在他對面的金髮美女——菲麗希亞慎重地接過押按好印章的黏土板,將其放在一旁。
那肯定是很重要的文件,才會需要用到宗主的押印。在這之後黏土板應該會被運到爐灶那兒燒硬,接著送往某處吧。
「哥哥大人,既然小愛菲來了,那我們就休息一下吧。」
「嗯,好。」
黑髮少年點頭贊成菲麗希亞的提議,「呼咿~~」地長長吁了一口氣,將身體向後仰倒。
「工作辛苦了,主人。」
愛菲利亞一面出言慰勞,一面極為慎重地將茶水倒入放在箱狀物上方、勇斗愛用的銀製容器裡。
對於土器,勇斗似乎有什麼非常不愉快的回憶,所以他堅決不肯使用土製的食具。
在雅爾菲德,一般男性一個月的工資是二布格(約十六公克)的銀。只要這麼一想,就知道那個銀器是非常高價的物品。
不過只要想到勇斗為《狼》所賺來的財富,這種程度的奢侈也就完全不值得追究了。但是以愛菲利亞的身分,在她心裡,光是碰觸那銀器就會覺得戰戰兢兢、惶恐不已。
「哦,謝謝啦——嗚啊,肩膀都硬掉了——」
勇斗懶洋洋地趴著呻吟道。
這副懶散鬆懈的模樣,比城市裡或黏土板之家看到的男孩們更為悠哉,看起來就像與戰爭無緣似地。
就算人們說勇斗被鄰近國家視為「惡名昭彰的狼」、是被鄰國忌憚懼怕的恐怖人物,老實說,愛菲利亞還是沒有什麼真實感。
相反地,雖然這種說法頗為僭越,但是對愛菲利亞而言,「總是和善對待自己的大哥哥」最符合勇斗給她的感覺。
「話說回來,愛菲,妳去黏土板之家上學也差不多一個月了,覺得如何啊?」
就連現在也是,他雖然很疲倦,卻依然關心著自己。
愛菲利亞緊接著在菲麗希亞的杯子中倒入茶水,回答道:
「啊,是的。前幾天的考試,愛菲在優、良、可的三個評價中拿到了優。」
「哦——好厲害啊。那麼這些海棗乾果就當成獎勵賞賜給妳吧。」
勇斗說完爬起來,把放在毛毯箱上的小盒子嗖地朝愛菲利亞遞了過去。
小盒子裡堆放著十個以上充滿皺紋、有些乾枯的紅色果實。
海棗果實原本就甜,晒乾之後甜度更是大增,非常適合作為茶點。
「謝謝您。愛菲等一下會帶回去和前輩們一起享用。」
「妳今天也是好孩子呢~~」
「因為大家都對愛菲很好。」
愛菲利亞說道,對於今天也總算拿到甜點一事鬆了口氣。
就算雙手空空地回去,前輩們也會笑著放過她。可是愛菲利亞還是想見到對自己好的人們臉上綻放笑容。
「可以融洽相處是最好不過了。黏土板之家那邊呢?」
「……是的,老師也會誇獎愛菲,對愛菲很好。」
雖然遲了一下才回答,但是愛菲利亞覺得自己的聲音很清晰篤定。
她並沒有說謊。
不能說同學們和自己處得很好,可是她也沒有被同學們欺負。
「什麼問題都沒有。」
對愛菲利亞而言,這也不是說謊。
在黏土板之家時雖然會覺得有點寂寞,不過反正上課時間只到中午而已。
只要回到宮殿,就會是溫馨的世界。所以只要稍微忍耐一下下就好了。
勇斗真的對愛菲利亞很好。不能讓原本就因宗主職務而忙碌不已的主人為這點小事煩憂。
而且她也不想讓對自己抱持期待的勇斗看到難堪的一面。
「……唔,是這樣啊。」
勇斗盯著愛菲利亞的臉看了一會兒,像是想說什麼,不過最後只低聲地如此說道。

 「……父親大人您啊,該說是保護過度嗎?還真是個笨蛋家長呢。」
隔天。黏土板之家雅爾菲德東區學校裡,出現了偷偷摸摸地貼在窗邊的勇斗身影。
站在一旁,握著勇斗左手的克莉絲緹娜露出傻眼的表情。
她的長相與艾爾貝緹娜極為神似,但也許是因為那雙能看穿人心似的眼眸之故,她比起天真無邪的姊姊更給人一種譏諷又刁蠻的印象。
「如果哪天有人為了愛菲上門提親,您好像真的會說出『我才不會把女兒交給你這種人!』這種話耶。」
「放心吧,如果是妳,我會張燈結彩敲鑼打鼓把妳送出門的。」
「……您對正牌女兒還真冷淡啊,父親大人。」
「是誓盃的義女吧?因為啊,好像沒什麼男人有那種器量能娶妳這種個性惡劣的女孩
耶。」
「唔,也是呢。目前我也只想得到父親大人而已。」
「給我一直維持父女關係就好。」
「您好無情哦。」
「比起那個,現在重要的是愛菲。」
「您真是真是太無情了。反正對父親大人來說,我不過是個方便好用的女人罷了。」
「嗯嗯,真的是又方便又好用啊。我說的是妳的力量。」
「連否認一下都不願意嗎!」
克莉絲緹娜淚眼婆娑地按著眼頭道。算了,反正是在演戲吧。
她和姊姊艾爾貝緹娜同樣都是英靈戰士,擁有《驅風者》的符文。
由於她擅長消除氣息,因此只要和她在一起,就算具有黑髮這種顯眼外貌的勇斗也能不引人注目地活動。現在他就是利用這能力在偷偷觀察愛菲利亞的上課情況。
實際上也是,似乎沒有任何孩子發現勇斗的存在,所有人都賣力地以木片在黏土板上寫字。
不認真寫功課的話會被老師以木棍責打,所以大家都很專心。在日本,禁止體罰的規定已經行之有年了,但是在攸格多拉西爾,也許是因為缺乏人權意識之故,體罰是很普通的行為。
「嗯,看來大家都寫好了呢。那麼今天就上到這裡。」
中年教師大聲宣布後離開了教室。
孩子們像彈起來似地瞬間躍起,開始在教室裡跑來跑去。這些孩子的反應和二十一世紀的小孩沒什麼差別嘛,正當勇斗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時——
「我是『惡名昭彰的狼』!」
「!」
「吃我的洪水攻擊吧!」
「~~!」
聽見從教室傳來的愉快喊叫聲,勇斗面紅耳赤地當場蹲了下來。
那些孩子們到底在幹嘛啊?
不,勇斗心裡很清楚。雖然很清楚,可是腦子卻拒絕去理解這件事,只好一直漲紅著臉。
「哎呀呀,大家看起來都很快樂呢。」
克莉絲緹娜賊兮兮地奸笑著對勇斗投以含意深遠的眼神:
「真是的,瞧您這麼受孩子們歡迎,讓我好羨慕唷。」
「這、這種事沒什麼了不起的吧。」
勇斗臉頰抽搐著,好不容易才有辦法回答。
就在兩人小聲說著悄悄話時,角色扮演遊戲也繼續進行著。
「遠方的人給我聽好!近處的人給我看好!我就是『虎心王』!」
「我是『最強銀狼』!『虎心王』!你受死吧!」
「哦!妳看妳看,史坦索爾和露妮也出場了呢。不是只有我而已。」
勇斗連指兩名男孩,高高興興地說道。
假如出場人物只有自己,就會覺得很可恥,但是有其他同伴出場的話,多多少少可以轉移焦點。
「唔——那不是吉可露妮姊姊大人吧?而且他是男孩子。」
「……是啊,因為『最強銀狼』是《狼》裡最強的人才有的稱號。說不定他是設定成自己繼承了那個稱號吧。」
心情放輕鬆、冷靜下來之後,勇斗精神上甚至還有餘裕做出這種分析。
仔細想想,孩子們願意玩這種扮演遊戲,不是極為光榮的事嗎?因為這表示人民是如此地仰慕他。
為政者的最大福報,說不定就是這種情況呢。
「看招!『粉碎者』!」
「哼哈哈——!因為我作了弊,所以你的攻擊沒有效果!」
「咳!咳咳咳!」
勇斗反射性地咳了起來。
真是太可恥了。可恥到與其要他繼續待下去,還不如殺了他算了的程度。
「唉呀唉呀唉呀哎呀,父親大人您可以安靜一點嗎……噗!」
「喂,妳剛哪笑了對吧。」
「您在說什麼呢……噗——嘻嘻嘻。」
「我要讓妳大哭……等一下我一定要讓妳大哭!」
「呀——」
克莉絲緹娜發出死板、很假的尖叫聲。
完全被她給看扁了。
馬基維利在《君主論》裡說過,君主不可以被臣子小看。在這種情況下,也許該對她擺出父親的威嚴才是——勇斗這麼思考著。
「算了,玩笑就開到這裡,回到正題吧。父親大人……您看。」
「嗯?……哇!」
看著克莉絲緹娜手指的方向,勇斗皺著眉頭嘖了一聲。
愛菲利亞就在那裡。
她沒有加入同學們的談話圈,一個人孤伶伶地坐著。
「大、大家再見!」
她起身寒暄,可是沒有任何小孩回應她的問候。
女孩子們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好的預感命中了……呢。」
「唔——看起來不像被欺負,而且實際上也沒有人傷害她不是嗎?」
另一頭的克莉絲緹娜倒是一副很看得開的模樣。
她似乎已經對愛菲利亞失去興趣,將視線改而放在那些正在談天說笑的女孩子們身上。
克莉絲緹娜的嘴角掛著壞心眼的笑意。她公開表明過自己對姊姊有扭曲的愛情,也公然宣布不想握男人的手,所以說不定正在找什麼目標吧。
但勇斗不像克莉絲緹娜那麼樂觀,他皺著眉說道:
「無視人也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欺負啊。比起身體方面的痛楚,心靈方面的煎熬更是難受呢。」
「嗯哼——?」
「幹嘛啦?」
勇斗說得很認真,卻突然感受到克莉絲緹娜奸笑般的視線,所以他不太高興地回問。
勇斗絕對不是什麼完美的聖人。雖然他早就知道克莉絲緹娜的個性很好,可是才剛目睹了愛菲利亞面對的艱辛狀況,就被她用這種態度對待,還是會感到火大。
「父親大人真的很溫柔呢,雖然是舊事重提,不過您真的做得出『梵恩的慘劇』那種事嗎?——不過我也只是突然有這念頭而已啦。」
「哼,我知道我很天真啦。」
攸格多拉西爾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立足於眾人之上的人,大多會被要求具有能將至親好友無情犧牲的冷酷與殘忍。
在之前的戰爭裡,勇斗因為這點而吃了虧,他也知道自己這方面的資質不足。
可是,個性這種東西不是說改變就能改變的。
「話說回來,該怎麼處理好呢?」
以宗主的權力命令孩子們必須和愛菲利亞好好相處是很簡單,不過那應該是最後的手段吧。
倘若一個不小心,過於強勢地去逼迫人,很有可能讓雙方的心靈距離變得更加遙遠。
「嗯~我有個好主意呢!」
「哦?」
「不過,可不能免費提供呢。鐵的精煉法……」
「!」
「……我是很想這麼說啦,不過這次用製紙法交換就好,您意下如何?」
一面觀察勇斗的臉色,一面改變要求,不愧是精明的母狐狸。
最近《狼》已經能夠製造、生產出玻璃工藝品了。這部分的獲利程度遠遠超過製紙的收益,因此製紙法不再像煉鐵術般重要到必須守口如瓶的程度。假如對方是義弟、義妹的氏族,通融一點,把製紙法教給他們也沒問題的,可是……
「妳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呢。」
勇斗如此說道。
他的說法是不怎麼好聽,但是就改善一名奴隸的處境而言,克莉絲這交換條件的確可說是天價。
看穿了勇斗對愛菲利亞的寵愛,將此事視為弱點,做出漫天喊價的談判。
「太過貪得無厭的話,很有可能會因小失大哦?」
「可是我覺得這酬勞相當合理妥當呢!」
「……呿,好啦——妳還真是厚臉皮啊。」
「呵呵,您過獎了。」
克莉絲緹娜扭動著身體,矯揉造作地拋出一個飛吻。
勇斗受不了地回道:
「不行啦,妳那動作一點也不會顯得厚臉皮啊。」
「咦咦!?我可是很有自信的耶!?」
克莉絲緹娜大受打擊地圓睜眼睛說道。這傢伙到底哪些部分是認真的?勇斗苦笑了起來。
真是個難以對付的女孩。
當然,就她的年紀來說,「難以對付」並沒有性方面的含意。

「這兩位是從今天起,將會和大家一起上課的克莉絲緹娜小姐與艾爾貝緹娜小姐。雖然兩位小姐的年紀很輕,但是都已經得到我們《狼》的偉大宗主勇斗大人的直系誓盃了,而且她們還是鄰國《爪》的宗主伯特韋德殿下的千金。大家千萬不可對她們失禮哦。」
  隔天早上。
  雙胞胎姊妹笑咪咪地站在愛菲利亞教室的講臺上,由老師介紹給同學們認識。一般而言,入學前必須辦理很多手續,得花上一—二個星期才能開始上學,不過權力這東西就是要在這種時候這樣使用嘛。
完全沒聽說這件事的愛菲利亞,嘴巴像魚一樣開闔不已。
「我是艾爾貝緹娜,大家好——」
艾爾貝緹娜以與平常無異的無邪笑容用力揮手。
一點也不怕生。
另一頭的克莉絲緹娜則是如此說道:
「妳怎麼跟大家打招呼了呢?這個人只是我的跟班而已,不是來上學的唷。」
「咦咦咦!?我是來上學的哦!?我會好好上學的哦!」
 克莉絲緹娜冷冷地看著驚慌大叫的姊姊,說道:
 「妳真的覺得還在包尿布的人可以來黏土板之家上學嗎?」
 「咦、啊、嗚嗚!」
 「不然就試試看吧,請唸出這個字。」
 克莉絲緹娜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黏土板,在姊姊面前招搖。
 「嗚!我、我不會唸……」
 艾爾貝緹娜臉頰抽搐地呻吟道。
 聽了這話,克莉絲緹娜無奈地搖搖頭:
「這上面寫的是『艾爾貝緹娜』。真是的,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唸,實在太讓人悲嘆了。」
「才不是呢!上面寫的才不是那樣!我至少知道這點啦!」
「呿!果然至少還是看得懂自己名字的寫法嗎?」
「哼哼,這是當然的啊!別太小看妳姊姊哦!」
「順便告訴妳,這上面寫的其實是『伯特韋德』。」
「父親大人對不起——!!」
艾爾貝緹娜一面對著東方大喊,一面不斷鞠躬道歉。
再怎麼說,艾爾貝緹娜都是《爪》的公主,連親生父親兼現任宗主的名字也不會唸,會有很多問題的。
雖然如此,但她的表現其實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啊啊……!今天的艾爾姊姊也一樣沒用……」
看著那樣的姊姊,克莉絲緹娜露出了恍惚陶醉的神情。
這一頭也是超級正常的反應。
「呃、呃——請寬心吧,艾爾貝緹娜小姐,只要今後努力勤勉學習,就沒問題了。」
被雙胞胎的氣勢給蓋過去因而站在一旁發呆的中年教師,此時終於回過神安慰道。
「可、可是,像我這麼笨的人,也可以學會認字嗎?」
艾爾貝緹娜眼角掛著淚水,嗚咽地問著。
老師一副正中下懷般露出充滿慈愛的微笑:
「黏土板之家就是為此存在的,而且還有老師我在,請您放心吧。」
大概是基於執掌教鞭二十年的自信,老師以充滿力量的聲音斷然說道。然而——
「順便說一下,這個人有專屬家教跟了五年,還是這副德性哦!」
老師因克莉絲緹娜冷冷的一句話而陡地僵住了,並且開始後悔起自己大話說得太早。
克莉絲緹娜愛欺負人的本性似乎是天生的,她滿意地享受完老師僵硬的表情後,轉而面對班上的孩童們,優雅地行了一個禮:
「久等了。我是繼承了《爪》的宗主伯特韋德血統的親生女兒,並且也是我們《狼》的偉大宗主周防勇斗大人的義女,克莉絲緹娜。請大家多多指教。」
克莉絲緹娜抬起頭,臉上漾著淑女般的微笑。
一舉手一投足無不高貴優雅,就連老師都發出佩服的嘆息。
但是,假如勇斗在場的話,他一定會露出苦笑吧。
這隻母狐狸裝出這種極為惹人憐愛又帶有社交性質的笑容時,肚子裡肯定在打什麼鬼主意。

「愛菲,幫我和艾爾姊姊揉黏土吧。」
上課告一段落的休息時間裡,克莉絲緹娜傲慢地叫著愛菲利亞的名字,對她下達命令。
她拄著臉頰、交叉雙腿的模樣,簡直就像個女王似地。
「啊,是的!克莉絲大人!」
愛菲利亞立刻起身,靈敏地跑到克莉絲緹娜的桌旁以雙手揉起黏土。
基本上,黏土板之家裡使用的黏土板在上完課後會重新揉捏、重覆使用,幾乎不會作為筆記留下來。因為這樣一來要準備的黏土就太多太重了。
「咦咦!?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啦~」
艾爾貝緹娜驚訝地搖頭推辭,可是——
「艾爾姊姊,這是愛菲的工作。」
  克莉絲緹娜理直氣壯地斷然說道。
 「可、可是……」
 「不行,不能讓艾爾大人做這種事。請讓我來吧!」
愛菲利亞眼中充滿幹勁。
下一段休息時間。
「愛菲,我口渴了。幫我端水過來。」
「是!我現在就去!」

放學後。
「愛菲,我肩膀酸了,幫我揉一揉。」
「請問這樣的力道還可以嗎?」

放學回家的路上。
開在大馬路邊,最近很受歡迎的麵包店裡頭的阿姨,見到愛菲利亞時說道:
「哦,那邊的小朋友。妳之前曾經坐在宗主大人的馬車上對吧?妳來得正好,這是我們店裡的麵包,保證美味哦。才剛出爐的,妳幫我送去給宗主大人吧。」
「是,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妥善地把麵包送過去的。」
「嗯,拜託妳了。」
「哦!剛出爐的麵包看起來好好吃!我開動了——!」
「艾、艾爾大人!?」
「呣?」
「啊、啊、啊啊啊……怎麼辦?怎麼辦?要交給主人的東西被~」

「第一天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報告完畢。」
「換成妳們欺負她是想怎麼樣啊!?」
下午,勇斗大氣也不敢多喘地聽完了克莉絲緹娜的報告後,不由自主地吐槽道。
適得其反。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順帶一提,關於那剛出爐的麵包,也許是對陷入絕望中的愛菲利亞感到不好意思,所以艾爾貝緹娜自掏腰包買了新的麵包,平息了這件事。
現在勇斗正在吃的就是那麵包。的確相當美味。
「您這麼說真是讓我意外。我們可沒有欺負她唷。」
「那些事不叫欺負的話什麼才叫欺負啊!?」
「咦?就我而言,我覺得我是在表示自己有多疼愛她的唷!」
基本上,克莉絲緹娜非常喜歡以捉弄他人取樂,而且難以被人看透真心,不過這次她像是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似地歪著頭表示疑惑。
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勇斗話中的意思。
「那哪裡是……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勇斗反射性地想罵人,不過又馬上會意過來了。
就二十一世紀日本「班上同學人人平等」的觀點而書,克莉絲緹娜很明顯是命令班上同學幫她跑腿打雜;但是以對待「下人」的角度來說,她對愛菲利亞的態度並不算特別過分。
愛菲利亞是勇斗的奴隸,也是他的僕人。克莉絲緹娜應該覺得自己只是照著愛菲利亞的身分來對待她而已吧。
還不如說,指定愛菲利亞做事,就如克莉絲緹娜說的,是一種很中意她的表現。
「唔,因為愛菲利亞是父親大人的所有物,所以您是要我別隨便使喚她,是這樣嗎?」
「呃——……說明起來很麻煩,算了。」
勇斗不認為可以讓她明白二十一世紀日本的人權觀念,而且就算填平了兩人之間的代溝,也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好處。
比起觀念問題,該怎麼處理愛菲利亞的事才是目前的優先事項。
「那麼,我正式向您請求。只要幾天就好,可以把愛菲借我使用嗎?」
「……一定要這麼做嗎?」
「呵呵……雖然說英雄好色,可是父親大人並不瞭解女人呢。」
「少囉唆。」
事實上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被當面點出來,還是會刺激到青春期少男的自尊心。
勇斗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克莉絲緹娜朝他嘻嘻一笑:
「我知道了,那麼就讓我從頭開始說明吧。」
「麻煩妳了。」
「首先,那個年紀的男生和女生,原本就不會相處得多好。」
「……哦哦,說得也是。」
回想自己的過去,在小學中年級升高年級的那段時間裡,勇斗的確只有和同性朋友玩在一起的回憶。
總之「我是男生」的意識很強烈,所以對於「和女生玩在一起」的事會覺得非常非常可恥。
因為那種想法而以冷淡的態度對待青梅竹馬美月,對勇斗來說是極為可恨的黑歷史。不過就另一方面而言,所有同年齡的男生也全都有那樣的感覺,所以他同意克莉絲緹娜說的,就是那麼回事的說法。
「因此,對男生部分的處理方針是——從一開始就不需要去理他們。」
「嗯。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不是想欺負人,單純是因為處在那個年紀的關係。
而且……愛菲利亞才十一歲,要交男朋友還嫌太早了點。勇斗希望她快點交到的是女性的朋友。
克莉絲緹娜明白他的想法似地點頭:
「然後呢,女生的部分,這邊我也是第一次去看時就明白了。」
「哦哦!」
「班上有女王在。那女孩要其他女生無視愛菲。」
「唔。」
在現代日本的校園霸凌中也可以見到那種權力關係,所以算是預料之內的情況。
還不如說,就算過了幾千年也沒有什麼不同,讓他感受到名為人類的這種生物的業障。
「也就是說,妳是為了找出那個犯人而潛入學校的嗎?」
「不是的。我剛剛不是說,我第一次去看時就明白了嗎?我早就已經掌握到犯人是誰了。」
「真的嗎?居然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看出來。」
「很~簡單啊,因為我們算是一丘之貉嘛。」
輕聲冷笑的克莉絲緹娜看起來相當成熟。
勇斗背上竄過一道冷顫。
「愛菲離開教室時,不是有個女生笑咪咪的嗎?是的,就是那個沉浸在優越戚中,露出勝利者的得意笑容的女生。」
「……這心態太不正常了吧。如果是在黏土板之家上學,她頂多只有十二歲吧。」
「因為女生在心理方面成長得比男生快呀。」
「這種話倒是常聽到。」
媽媽們聚在一起三姑六婆時,多多少少會聽到一些類似的話。
那也是自己想快點長高快點變成大人的年紀。所以每當聽到那種話時,就會有種輸給女生似的感覺。勇斗清楚地記得那憤怒的心情。當時會對美月擺出冷淡的態度,說不定也有想反抗說那些話的大人——這種成分在吧。
……不論怎麼想,當時的自己都只是個小鬼頭啊。
「呵呵,當男孩子們對戰爭或狩獵的話題感到興奮雀躍時,女孩子們則都在夢想能有美好的男性出現在自己面前,並對那幻想臉紅心跳呢。」
「唔——是這樣啊。」
雖然勇斗不是很能體會,但這樣說來,當時國一的美月房間裡的少女漫畫,好像全都是那一類的故事。
說不定這也算是幾千年來都沒有改變,名為人類的這種生物的業障。
不過,談戀愛等於步入大人階段——他對這種想法也有些不能接受。正當勇斗在心裡沒完沒了地想著這些事時——
「您怎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那名要求大家無視愛菲的女王,她的意中人就是父親大人您哦!」
「啥!?」
所謂的晴天霹靂,就是這麼回事吧!
老實說,克莉絲緹娜講的話已經完全超過他能夠理解的範圍了。
「我有在哪裡遇過她嗎?那個女生?」
「是的,有哦。就是之前去視察黏土板之家的時候。」
「那個時候嗎!……可是我不記得自己有特別和孩子們說過什麼話啊!?」
當時勇斗稍微參觀了一下上課的情況後,就前往其他房間與老師說話了,而且事情談完就馬上回宮。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會讓對方喜歡上的事。
「您還是老樣子,對自己的器量評價得非常低呢。算了,這件事先不管它。結論就是,那個女孩因為嫉妒愛菲所以才會教大家無視她。」
「唔。」
「今天上學時,我把雜事交給愛菲去做,趁著空檔繞著圈子—探聽了一下線索。視察時,父親大人是不是有對愛菲溫柔地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呢——」
「……這部分我確實有印象呢。」
勇斗苦著臉嘆氣。
說起來,勇斗是為了不讓愛菲利亞被欺負才故意那麼做的。他以為不會有人想去欺負宗主中意的人。
實際地考慮利害得失,相較於欺負愛菲利亞有惹勇斗不高興的風險,很難想像那麼做能得到什麼好處。而且,反過來說,只要和愛菲利亞好好相處,得到甜頭的可能性就會相對提高,所以和她交好是有利無弊的。
可是,結果與他預期的完全相反。
他深切地覺得人類的情感這種東西實在難以掌控。不過,話說回來,對方是小孩子的話,大概也不會想到什麼利害得失之類的事情吧。
「所以呢,她應該是藉著貶低愛菲,讓自己沉浸在『我比那種下人要好得多了,我才是配得上宗主大人的人』的優越感中吧。不過啊,父親大人的身邊既然都已經有菲麗希亞叔母和吉可露妮姊姊等人了,所以小孩子的膚淺幻想終究只是妄想的程度而已呢。」
克莉絲緹娜說完,噗哧一聲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真是相當狠辣的說法。
「然後呢?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只要下令把那個當女王的小女孩趕出黏土板之家就行了嗎?」
勇斗以寒冷徹骨的聲音問道。沉睡在他體內的獅子稍微探出了頭。
基本上,勇斗是個溫和的人,就算克莉絲緹娜總是一副不把他當父親看的無禮態度,他也不會在意。雖然如此,儘管沒有交換過誓盃,可是傷害了重要的妹妹卻還能一笑置之,他也沒有濫好人到那種程度。
父母出面介入孩子間的爭執,雖然勇斗不怎麼想做這麼無趣的事,不過是他硬要愛菲利亞去上學的,所以一旦遇到問題時,在這點上他也毫不猶豫。
「也不是那麼嚴重的事啦。」
克莉絲緹娜聳了聳肩道,表情有點僵硬。就算是深受《爪》的宗主伯特韋德青睞的愛女,面對這樣的勇斗時似乎還是會打從心底感到懼怕。
「總之呢,是因為那個女王下令,其他女孩子才不得不無視愛菲。」
「嗯,就是這樣吧。」
「也就是說,由我成為新的女王就可以了。」
彷彿在說沒麵包吃就吃點心啊。克莉絲緹娜面不改色地說道。
「……啊?」
即使是連連運用各種妙計與鄰近國家戰鬥的名將,也不禁傻愣到無法說話。
克莉絲緹娜無視父親的反應,嗖地豎起食指繼續說道:
「如此一來權力結構就會整個翻轉。而我已經充分地讓大家知道愛菲很討我歡心了。」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就和最前面妳拚命使喚她的事連貫起來了呢。」
「在父親大人的世界裡,使喚她是表示疼愛的說法嗎?」
「唔,就當成這樣吧。」
作為平時克莉絲對待他的回禮,勇斗教了她錯誤資訊,同時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
浮現在他腦中的是——為了當好宗主,在學習如何凝聚人心時所得知的,美國的校園階級社會。
女生階級社會的頂點——女王蜂以女王之姿君臨天下。女王蜂身邊有稱為死黨的跟班,跟班之下還有稱為奉承者的巴結人士等等,如此這般地形成社會階級。
日本學校雖然不像美國那麼露骨,可是類似的權力結構也隱隱存在著。雖然勇斗看不出來,但黏土板之家裡恐怕也有著同樣的權力結構吧。
就算過了幾千年,人類終究還是人類,無法掙脫名為人類的物種業障。
「不過,該怎麼說呢,很像是弱肉強食的攸格多拉西爾會有的做法呢。」
勇斗苦笑道,仰頭看向天花板。
以蠻力解決問題也要有個限度。老實說他是這麼想的。
可是,勇斗同時也有「這樣也不錯吧」的想法。
同樣是以蠻力解決問題,從外頭施壓的話很容易扭曲變形,不過現在是試著從內部解決、重建新秩序。
由當事者解決當事者之間的問題,其實是很健康的做法不是嗎?
最理想的,當然是讓愛菲利亞以自己的力量來解決問題。
可是她還年輕。太年輕了。
現在做不到也無所謂。只要今後一點一點有所成長就好了。勇斗就是為此才把她送到黏土板之家的。
照著克莉絲緹娜的提議,只要她成為黏土板之家東區學校的女王蜂,那麼愛菲利亞就會自動變成死黨,升到階級社會中的高階地位。
這樣一來,至少再也不會有人無視她了吧。接下來要建立什麼樣的人際關係,就要看愛菲利亞自己的表現了。
「我知道了。之後就交給妳處理吧。」
談話到此為止。勇斗擺擺手結束話題。
再繼續問下去就太不識相了。
雖然那女孩才十二歲左右,但能夠領導班上總共十多人的女孩集團,還是不能小看。
即使她的性格似乎頗有問題,不過若以宗主身分不帶情感地看待她,也許該說她很有前途才是。有些時候,領導眾人者,不能缺少那種狡詐的一面。
不過,再怎麼說,對方終究只是隻小狐狸而已。
現在,於勇斗眼前,臉上泛著薄薄冷笑的少女,硬要形容的話,就是九尾妖狐那類的大妖怪。說得明白點,兩人的段數差太多了。
完全不是對手。

「今天大家要不要去浴場呢?父親大人要我在開幕之前實際去泡過後告訴他感想。我說感想當然愈多愈好,所以撒嬌地求父親大人讓我招待朋友一起去。父親大人也爽快地答應了。」
放學後,克莉絲緹娜啪地拍了拍手,如此說道。
不用說也知道,實際上不是「撒嬌」那麼可愛的場面。《爪》的雙胞胎公主來黏土板之家上學,已經一個星期了。
「哦!真的嗎?克莉絲緹娜大人!?」
「啊啊!能和克莉絲緹娜大人成為朋友,真是太幸福了!」
「我這輩子都會跟隨您的!克莉絲緹娜姊姊大人!」
嘩——!教室中的女孩子一下子全騷動了起來。
建造在雅爾菲德郊外的公共浴場。現在不分老幼,是所有女性最關心的話題。
在攸格多拉西爾,附有衛浴設備的大多是宮殿或神殿等級的建築物。也就是說,能夠洗熱水澡的只有極少數的上流階級人士而已。
一般老百姓通常是到河邊淨身,不然就是在木桶裡裝水清洗身體。
但現在是冬天,不會有人發瘋跑去泡冷水。可是女人心嘛,還是會想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
「那我們就出發吧。」
克莉絲緹娜起身離開教室,女孩子們簇擁地跟在她後頭。
克莉絲緹娜突然回頭,將視線放在某一個點上。那是冷酷地,就像鄙視路邊的小石頭似的眼神。
那裡孤伶伶地坐著一名不加入女孩集團,緊咬著嘴唇、用力握著拳頭的女生。
她是這間教室原本的「女王」,也是命令其他女孩無視愛菲利亞的元凶。
在動物界也是如此。群體中的王只要一被年輕的王所取代,要不就是被趕出集團,要不就是跌落至集團的最底層。就是這麼一回事。
但是,對克莉絲緹娜來說都無所謂。
不論是那女孩,或是正跟在克莉絲緹娜身後,吵吵鬧鬧地阿諛奉承的女孩子們。
兩邊都一樣,對她來說都沒有價值。
「說什麼友情,人類還不就是這種程度的東西。」
克莉絲緹娜以誰也聽不到的音量低聲說著,以左手撥了撥頭髮,向前邁開步伐。
與她血緣相連的父親伯特韋德,是機關算盡,不斷背叛人、被人背叛,總算爬到一國之主地位的男人。
孩子是看著父母親的背影成長的。從懂事起就一直看著父親的行為,克莉絲緹娜深深明白人類這種生物是多麼卑鄙齷齪,背叛他人是多簡單的事。
能和您當朋友真是太幸福了?
這輩子都會跟隨您?
不會太可笑嗎?果斷拋棄了直到幾天之前還在跟隨的女王後,居然可以馬上說出這種話。
克莉絲緹娜敢用自己的生命地位來打賭,只要她一喪失地位,這些人絕對會立刻忘了那些話,投奔到新的掌權者底下。
小孩子是天真單純的?剝去外皮後終究是一樣的生物。
醜陋、醜陋,啊啊,真是太醜陋了。
這種膚淺的表象到底有什麼價值呢?
「真是的,父親大人太愛做夢了。不過這也算是他可愛的地方啦。」
她以帶著充滿嘲弄之意的笑容留下這句話。
克莉絲緹娜不相信善良美好,因為她太清楚人性的骯髒醜惡了。
另一方面,她卻也不住地憧憬善良美好,因為她太清楚人性的骯髒醜惡了。
所以她才會去試。
不論怎麼弄髒、弄髒再弄髒,依舊能保持原本的光芒。她憧憬著那種美麗。她認為那才是真正的美。
被弄髒後就失去光彩的,終究只是假貨。
「啊啊,果然艾爾姊姊才是最棒的。」
一想到姊姊,克莉絲緹娜就陶醉了起來。
她正是克莉絲緹娜理想中的人物。
她真的是既愚笨又單純。
甚至可以說根本是野生動物。
因此,無論克莉絲緹娜使用什麼手段,艾爾貝緹娜都不會被她弄髒。
不管怎麼汙染,艾爾貝緹娜還是能夠保持她的純潔天真。
啊啊,怎麼會這麼讓人憐愛呢!
為什麼那樣的人會出現在自己身邊呢?克莉絲緹娜經常如此思考著。
她很肯定父親伯特韋德的生存方式,但也許,她的潛意識是否定那種生活方式的。
「——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呢?」
某道有印象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入耳中,說話的內容讓克莉絲緹娜難得地以驚訝的表情猛然回過頭。
愛菲利亞正笑著對以前的女王伸出手。
假如愛菲利亞的聲音中、笑容裡摻雜著「妳活該」的優越戚,那麼克莉絲緹娜就不會在意了吧。
不會在意,而且會在心中把她當成假貨並棄之如敝屣,只把她視為用來討勇斗歡心的道具。
可是,掛在愛菲利亞臉上的是,打從心底發出、充滿了慈愛關懷的笑容……
「為什麼要邀我這種人……?」
過去的女王,像是看到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似地,抬頭看著愛菲利亞。
那也是當然的反應吧。就連克莉絲緹娜也正豎起耳朵傾聽她們的對話。愛菲利亞緩緩地開口:
「因為……」
 雖然愛菲利亞才十一歲,但也是個女人。
 過去的女王討厭自己,這種程度的事她自然感覺得出來。
 把自己排擠在女孩們的圈子外。要說她完全不恨女王,那就是在說謊。
 但是,愛菲利亞很明白。
 身為奴隸,被人瞧不起的辛酸。
 不被別人當人看的悲傷。
 在連一絲光明也見不到的絕望之中——
 有人拯救了自己。
  
  有人溫柔地、溫暖地對自己露出微笑。
  那微笑究竟對自己帶來了多大的救贖呢?
  自己也想成為像那個人一樣的人。
  所以愛菲利亞打從心底笑著。
  努力地模仿憧憬的那個人對自己展露的笑容。
  「因為……大家一起玩,不是更快樂嗎?」


  Interlude 2
「哦哦,這就是下界百姓們居住的城市嗎?」
少女稍微拉開馬車帳幕眺望格拉茲海姆的街景,以活潑的聲音說道。
她乘坐的馬車比貿易商們使用的馬車略微大了點,而且建造得相當堅固。車廂內的空間寬敞,搭乘起來十分舒適。
雖然和過去生活的宮殿比起來,車內空間還是相當侷促,但少女正因前所未有的解放感而心滿意足,因此似乎不怎麼在意這件事。
「陛……莉法大人,請別隨意揭露您的尊容。」
「喂、喂喂,法古拉培爾,那些人要不要緊啊!?他們的臉好紅,而且走得很不穩耶?」
「請您放心,他們只是喝醉了而已。」
「哦哦,那就是傳說中的醉漢嗎?」
「比起那些人,莉法大人,現在還不能讓其他人發現您。請再稍微忍耐一陣子。」
「嗯嗯,知道、知道。哦哦哦!那邊那條河就是伊芬河吧?妾身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河呢!好寬啊!」
少女——莉法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首次見到的外界風景上,法古拉培爾的勸告似乎完全沒被她聽進耳中。
又不能太過強硬地唸她。正當法古拉培爾煩惱著該怎麼辦才好時——
「大人。」
「嗯?什麼事?」
車廂內還有一名法古拉培爾的侍從。那侍從一面窺視著莉法,一面以她聽不見的音量低聲問道:
「這樣好嗎?假如帶陛下離開宮殿的事曝光,那位單眼的老者是不會坐視不管的。這樣做不會讓他有機可乘嗎?」
「真變成那樣就那樣吧。有意見的話就算開戰也無妨。」
法古拉培爾若無其事地說完,自嘲似地聳了聳肩:
「即使一次也好,陛下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連喝同樣母乳長大的妹妹心中這點微小願望也無法幫上忙,還算得上什麼『義』呢?」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3 编辑


ACT 2 戰鬥之狼
咚!
對於敵人猛撲過來的攻擊,吉可露妮一籌莫展地被撞飛了。
雖然她勉強做出防禦,但承擔攻擊的手卻感到一陣發麻。
敵人的視線與她交纏在一起。
凶暴的殺意與鬥志盈滿雙眸之後,敵人再次飛撲而來。
「嗚!」
吉可露妮勉強以槍桿擋下攻擊。
她是英靈戰士,擁有《噬月之狼》的符文。雖然身材纖細,但臂力之強,就算在滿是精銳武人的《狼》之中也可進入前三名。
「這力量……和虎心王同等級嗎!」
力量如此強大的她,現在正被對方推得明顯後退。
唧唧——吉可露妮聽見物體摩擦的聲音。她趕緊拋下槍,向後大大地躍開。
啪嚓!
下一瞬間,槍桿發出薄冰破碎般的聲音,斷裂了。如果做出反應的時間再晚一瞬,她的生命就危險了。
「咕嗚哦哦哦哦哦哦哦!!」
敵人追擊的速度絲毫不見減緩,伴隨著震撼全身的咆哮,以極為猛烈的速度,打算一招置人於死般騰騰衝來。
吉可露妮的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
「喝啊!」
她抽出腰間雙刀的其中一把,以全身之力打橫揮出。
石破天驚,連鐵都可以斬斷的一招。可是她斬到的只是虛空。
敵人在差一點點就進入吉可露妮的劍鋒範圍時,朝一旁跳開了。
吉可露妮愕然地睜大雙眼。躂!敵人刻不容緩地朝地面一踢,迅雷不及掩耳地從她側面撲了過來。
「嗚!」
吉可露妮陡地向後躍開,但還是慢了一步。
敵人由上而下斜斜釋出的斬擊,劃破了吉可露妮的大腿。灼熱的感覺比痛楚更加迅速地傳遍身體,鮮血咻地噴濺而出。
吉可露妮好不容易才踏穩腳步,讓自己不致於摔倒在地。
「沒想到會這麼強……啊。」
吉可露妮遇上了前所未見的強敵,完全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起因要回溯到兩天前。
「我們現在要去格尼巴城砦,所有人立刻做好出發的準備。」
咚!吉可露妮將刀鞘往地面一插,環視子弟們宣布道。
從雅爾菲德出發,徒步走一刻(兩小時)可抵達的某片草原,是吉可露妮組的領地。領地周圍是一整片的雪原,數百頭馬羊放牧其間,正快樂地來回奔跑著。
領地內一座視野良好的小丘上羅列著無數帳篷。大約有三百名吉可露妮組的小伙子們,正列隊在其中某頂特別巨大的帳篷前方的廣場上。
吉可露妮組總人數將近五百人,屢戰屢勝,是《狼》氏族中號稱第一的戰鬥集團。
為了不讓這威名蒙羞,吉可露妮組的年輕組員們,就算每天接受酷刑般的嚴格戰鬥訓練也從不抱怨默默承受,可是這次浮現在他們臉上的並非接到命令的使命感,而是動搖與困惑。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
格尼巴城砦距離這裡,徒步得走上兩天。
而且現在天空正不斷飄著雪,冷冽的寒風不停吹拂。從剛才起牙關就不住地喀喀作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要在這種情況下行軍兩天,老實說,即使是親衛騎兵團的勇士們,望而卻步也是人之常情。而正在受訓,必須徒步行軍的實習士兵們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他們那被歌誦為冰之華的頭目,似乎完全不打算瞭解這些孩子們的內心想法。
「怎麼了?你們看起來不怎麼想去的樣子啊?」
比冬季的空氣更冷,冷到彷彿凍結為冰的聲音,讓吉可露妮組的年輕組員全都無比驚惶地緊繃著臉。
他們是最清楚這名少女有多可怕的人。
她只有在面對父親時才會連一點小擦傷都驚慌失措,露出保護過度的樣子。至於面對義子或義孫時,可是毫不留情的。
鍛鍊組員時,她的木刀會毫不手軟地招呼過來。當然,吉可露妮會保留力道,不至於讓人受重傷。但是被打到一時三刻跪在地上爬不起來,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情況。
多吃點苦頭才會想拚命變強啊——她是面不改色地如此斷言的魔鬼教官。
尤其是最近,也許因為目睹了《豹》族士兵們的騎馬技術,她對組員的訓練變得更加嚴格了。再操下去會吃不消的——這是年輕組員們的懇切心聲。
正當年輕組員們不只因為寒冷,也是由於即將面臨的地獄訓練而顫抖不已時,有一個人果敢地向前踏出一步:
「母親大人,為什麼要去格尼巴城砦那種荒涼的地方呢?您不說明原因的話,大家自然會迷惘的。」
這個人是親衛騎兵團的副官兼吉可露妮組的二頭目※龐伯。年輕組員們紛紛對他的諫言表示認同地連連點頭。(譯註:典出北歐神話的矮人之名〈Bomburr〉。)
龐伯的年紀大約三十五歲上下,在全由強健又精悍的男人們組成的吉可露妮組裡,看起來是個整體稍顯圓胖的男人。
雖然還不到肥胖的程度,但因為身材不是很高,又頗有寬度,再加上圓圓的臉以及有點鬆垂的下巴——
使他怎麼看都只是個缺乏威嚴、不起眼的男人,但是……
「唔。」
  吉可露妮聽了他的話後卻略微皺著眉頭思索了起來。
  因為代替基本上每天都在宮殿出動的吉可露妮經營這片領地、訓練年輕組員的,就是這位龐伯。
就算是吉可露妮,也不能忽視這名可說是家中砥柱的重要人物的發言。
「……你說得也是。我太急躁了。各位,對不起。」
吉可露妮聽進了龐伯的諫言,承認自己的躁進。
雖然吉可露妮很容易被當成腦子裡只有武功與戰鬥的人,但她絕不愚昧。還不如說,身為實戰部隊的首領,她的判斷力相當傑出。
而且只要她認為自己有錯,即使對方的地位比自己低,她也會確實地向對方道歉。
就是因為這種光明磊落的態度,所以即使她冷淡又嚴格,也依然深受部下的信賴與擁戴。
「其實是因為,我剛剛得到了父親大人的命令,要我們去消滅在格尼巴城砦附近作亂的山賊。」
「哦哦,原來如此。」
龐伯心領神會似地深深點頭,年輕組員們也全都「哦~~」地點頭接受了這說法。
從吉可露妮的年紀,完全想像不到她是名沉穩冷靜的少女,但她偶爾也會做出一些奇特的言行。而那些言行幾乎全與她的父親有關,每個組員都知道這件事。
雖然如此,由於那些反應可說是這位冷酷剛毅的母親唯一顯得可愛之處,因此吉可露妮組的年輕組員們全都對此事微笑以對,基本上他們都是為母親加油的。
如果能讓母親高興,那麼做些孝順的事就是義子和義孫的責任。
「那裡原本就是《狼》和《爪》之間糾紛不斷的地區。好像有一些被趕出故鄉的人民和戰敗的武者,成群結黨在附近的村莊作亂的樣子。」
一旦發動戰爭,總是會出現荒廢的田地與被掠奪的人民。那些人民,以及犯了陣前逃亡的重罪而無法回到故鄉的人們,從戰場上取走武器改當強盜土匪是常有的事。
「唔,自從我們與《爪》締結誓盃之後,就不再配置那麼多士兵在城砦裡了呢。」
龐伯將手放在下巴,苦惱地說道。
最近《狼》一直曝露於西方的威脅之下,因此不得不將大多數士兵調派到另一頭防禦。
看來那些棘手的傢伙是趁機在城砦一帶擴展勢力了。
「嗯,所以才會叫我們吉可露妮組出動。父親大人希望在新的被害者出現前盡快解決這件事。」
「哈哈,既然如此,就是親衛騎兵團出場的時候了。」
吉可露妮組裡有被稱為親衛騎兵團,由精挑細選的組員所組成的精銳部隊。
總數二百名的團員全是騎兵,其機動力在《狼》之中堪稱拔群。如果派他們前往勦匪,徒步兩天的路程應該可以在一天之內就抵達吧。
「嗯,就是這麼回事。還有,這次要把實習生裡會騎馬的人也一起帶去。沒有比實戰更好的訓練了。」
「目前正在族都做警備的人要留下來吧?」
「那當然。要是父親大人有什麼萬一就糟了。」
「瞭解。那麼我立刻去準備,可以給我一刻的時間嗎?」
「半刻。」
「是!」
龐伯恭敬地低頭接受了母親的無理要求。接著,用不著他下令,吉可露妮組的年輕組員們已經倏地散開,開始活力十足地做準備了。
如此這般,一百名親衛騎兵團與一百名實習騎兵在轉眼之間編組成混合部隊,如吉可露妮要求的,在半刻之後如飛箭般朝格尼巴城砦出擊。

「呼,好久沒來這裡了。總算在天黑前趕到了呢。」
吉可露妮輕盈地從愛馬上躍下,仰頭看著格尼巴城砦。
其實她並不常來這裡,不過基於某些奇妙的因緣,這座城砦讓她留下深刻的回憶。
這裡是上任『最強銀狼』駐守的城砦,後來被《爪》給奪走。之後,發動的再度奪回作戰,則是她敬愛的宗主生平的第一場戰鬥。
圍繞城砦的磚牆有一處遭到無情的破壞,雖然補救似地以石塊堆積填補,但是戰爭留下的痕跡依然很明顯。
「哦哦,我們就是從這裡攻入,把這座城砦從《爪》那些傢伙手上搶回來的呢。當時的事我現在仍歷歷在目呢。」
龐伯啪啪地拍打石塊填補之處,懷念地道。
對親衛騎兵團來說,那是編組成隊之後的第一場戰鬥,也是騎兵團的第一個戰功,所以自然會湧現種種感慨。
不過——
「感傷懷舊晚點再做,現在要緊的是鏟除山賊。先去找城砦裡的人問清楚詳情吧。」
吉可露妮本人則對此漠不關心。
守門人因她那看一眼就知道是誰、極具特色的美貌而打開了城門。她迅速地邁步走進城砦裡。
往事終究只是往事,在吉可露妮心裡,似乎沒有什麼事比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更重要。
「唉,也讓我們稍微休息一下嘛。」
雖然覺得說了也沒用,不過龐伯還是忍不住發了一下牢騷。
他的頭髮結滿冰霜,變得硬邦邦的,嘴唇也凍成了紫色。由此可以看出旅途有多艱辛。
吉可露妮雖然也是在同樣的狀況下奔馳,但是依然精神十足。
「繫好馬的人就在城砦裡休息吧。」
對部下做出指示後,龐伯追著吉可露妮的步伐離去。
不久之後,他在城砦之主的房間附近追上了吉可露妮。
「勞煩您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氣候中特地移駕前來,真是感激不盡。吉可露妮大姊。」
進入房間後,一名二十五歲上下、長相精悍的男子出來相迎。他恭敬地低下頭說道。
他是目前奉令管理格尼巴城砦的男人,名叫※阿拉里克,在《狼》之中位列第十四。(譯註:傳說中的瑞典國王之名阿拉里克〈Alaric〉。)
只要想到兩年前是由位列第四的『最強銀狼』斯卡維茲管理此處,就不得不說格尼巴城砦之主的位格顯然低落許多。與《爪》談和、交換了兄弟誓盃的現在,城砦的重要性已明顯降低了。
「哦哦,這就是從歷代『最強銀狼』繼承而來,以大狼※迦魯姆的毛皮鞣製而成的外套嗎?我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地方見到它呢,真是太好看了。我小時候也曾經夢想過有朝一日要穿上這件外套,因此努力練劍直到無力倒地為止呢。」 (譯註:典出北歐神話,守護死者國度海姆冥界的地獄巨犬迦魯姆〈Garm〉。)
「客套話就免了,快把山賊的事說給我聽吧。」
吉可露妮重重地坐在客人用的椅子上,一句話就終結了阿拉里克的寒暄。
看來她完全沒打算說點應酬話來加深姊弟之間的羈絆。
「是、是。」
雖然較為年長,但在攸格多拉西爾的世界裡,誓盃才是一切。對於吉可露妮太不親切又直截了當的態度,阿拉里克以眼神向副官龐伯詢問,自己是不是哪裡惹吉可露妮不高興了。
龐伯苦笑地聳了聳肩作為回應。阿拉里克似乎因此明白了,吉可露妮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阿拉里克調整心情似地咳了一聲,筆直地走向靠牆放置的布製地圖。他站在地圖前咚咚咚地以手指敲著上頭的三個點說道:
「大約是從兩個星期前開始吧,附近的幾個村子陸續傳出了被山賊襲擊的災情。」
「都聽說了。」
這部分吉可露妮已經聽勇斗提過。她點頭催促阿拉里克繼續說下去。
「從遭受襲擊的村莊位置與山賊離開的方位來推測,我們已經鎖定他們的賊窟應該就在這一帶。」
阿拉里克以食指在地圖的某個點上畫了個圈。那是格尼巴城砦北邊的※埃琉德尼爾山一帶。(譯註:典出北歐神話,地獄女王海拉的居所埃琉德尼爾(Eljuðenir)。埃琉德尼爾在古挪威語中為「暴風雪肆虐」之意。)
吉可露妮看也不看阿拉里克一眼地凝視著地圖,不滿地問道:
「既然你們已經知道這麼多了,為什麼不直接派征伐部隊去勦匪?」
「雖然我們很想那麼做……」
阿拉里克苦著臉,將食指筆直朝地圖右方移動。那是地圖的東方。
那個地點雖然屬於《狼》的勢力範圍,但不是氏族的直轄領土。
「唔,伯特韋德嗎?」
吉可露妮難得地微微皺起眉頭,以帶著幾分陰沉的聲音回道。
伯特韋德——鄰國《爪》的宗主,被鄰近氏族們稱為『蝮蛇』而畏懼的男人,此外也是艾爾貝緹娜、克莉絲緹娜雙胞胎姊妹的生父。
阿拉里克以含義頗深的表情點頭說道:
「是的,也許是我想太多了,但是那些山賊的背後可能有他在搞鬼。那傢伙會不會趁著我們討伐山賊,缺少人手防禦時奪取城砦?我無法拋開這樣的疑慮……」
《狼》與《爪》兩氏族已經交換過誓盃了。
在攸格多拉西爾,交盃的誓言是絕對的,而且勇斗和伯特韋德的誓盃還是在神儀使艾雷克西斯的見證之下,以神帝之名交換的最高規格誓盃。
照道理來說,毀棄誓約攻打城砦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是阿拉里克似乎極為懷疑伯特韋德這個人的信用。
不只阿拉里克,這種想法在《狼》的氏族中可說是常識。
因為伯特韋德是欺騙上一任宗主法布提,奪走了大片領土、在雅爾菲德圍城戰中偷偷組織三氏族聯軍,把《狼》逼到幾乎面臨亡國危機的男人。要說那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也是沒錯。
這兩件事深深地刻畫在《狼》族人的記憶之中,伯特韋德甚至已經成為了「不可相信的人」的代名詞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請求父親大人支援啊。」
吉可露妮會意地點了點頭。
聽勇斗說那些山賊成群結黨,所以應該已經發展得頗具規模了。
常駐於格尼巴城砦的士兵大約有一百名,若把《爪》的威脅也計算進來,的確會顧此失彼。
「好,我知道了。討伐山賊的任務就交給我們親衛騎兵團去做,你們就專心守衛城砦吧。」

「現在,我們要前往埃琉德尼爾山周圍搜索山賊的賊窟。」
「「「「「是!」」」」」
吉可露妮騎在愛馬上嗖地揮手下令,騎兵們也隨即精神抖擻地回應,接著朝四面八方各自散開。
埃琉德尼爾山周圍——用說的只有幾個字,不過範圍其實相當廣闊。因此吉可露妮將兵力分成四個小隊,分頭尋找山寨所在之處。
一支小隊約有五十人。根據受襲村民們的說法,山賊集團的規模大概有三十人左右,所以這樣的部隊人數應該足以對付山賊了。
而且老天也頗為幫忙,從前天起下到昨天的雪在今天早上停止了,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柔和的陽光灑在附近一帶的土地上,是非常適合搜尋的好天氣。
「好,我們出發吧。」
吉可露妮說完,環視留在自己身邊的士兵。
她率領的部隊以實習士兵為主,全是些年輕小伙子。
由於吉可露妮平時還要負責宮殿的警備工作,因此訓練實習士兵的事幾乎全交給副官龐伯進行。
機會難得。身為指揮官,吉可露妮當然想趁機瞭解實習士兵們的訓練程度如何。
「我們負責的是埃琉德尼爾山的山腰區,那裡是最有可能藏匿山賊的地點,交戰的可能性極高。給我把皮繃緊一點,在戰場上粗心大意的人可是會先死的哦!」
「「「「「「是!」」」」」」
回應的聲音裡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圓潤,並且充滿直率的感覺。
吉可露妮滿意地點頭,拉起韁繩掉轉方向說:
「吉可露妮小隊,出發!」
埃琉德尼爾山是構成希敏約格山脈的群山之一,從格尼巴城砦徒步行走,需要花上將近半天的時間才能抵達。
以馬代步的吉可露妮小隊在出發的一刻之後便來到山腳下,可是埃琉德尼爾山上長滿了樹葉開始朝頂部凋零的茂密樹林,山裡頂多只有可供野獸行走的小徑,怎麼看都無法騎馬上山。
吉可露妮小隊給了山腳村落的人一些銀子,將馬匹交給村民保管,並雇了一名熟悉山裡情況的人作為嚮導。
「山賊?哦~~是那些從夏天開始住在山裡的人吧。他們自作主張說『這裡是我們的地盤』,獨占所有山裡的資源,讓人很傷腦筋呢。」
「果然遇到了。帶我們去那些傢伙的老巢吧。」
「好!」
如此這般地,下馬步行的吉可露妮與實習士兵一行人跟在青年嚮導身後前往賊窟。
途中他們聽嚮導說,那些山賊直到前一陣子為止都是以打獵或摘果實、採山菜維生。
雖然到秋天為止可以那樣過活,但入冬之後,也許是因為糧食不足,所以開始掠奪起村子。
這種事在攸格多拉西爾很常見,但也不能因此置之不理。
「就是那裡。」
大約在太陽稍微開始西斜的時刻,吉可露妮低頭看向負責嚮導的青年所指示的方位。數間小屋羅列在坡度甚緩的丘陵上,形成一個聚落。
吉可露妮以超群的視力看出村裡有許多人類的身影。看來山賊正好都在老巢,沒有出外襲擊村子。
「這樣就可以一網打盡了。很好。」
銀色的狼盯著尋找中的獵物,凶狠地低語道。

「山賊們!我是《狼》的偉大宗主周防勇斗之女,親衛騎兵團隊長吉可露妮!」
突然,一道威風凜凜的聲音如雷聲般迴響在山賊的聚落裡。
山賊們驚訝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將銀色髮絲隨意地綁在腦後,美得不像這個世界人類的美少女帶頭站在前方。而她身後,不是正有一群士兵整齊地列隊嗎?
聚落一下子變得亂哄哄。
「什、什麼?怎麼了!?」
「她、她剛剛、說了吉可露妮!?難道她是……『最強銀狼』!?」
「騙人的吧?那、那麼她身後那些人難道是親衛騎兵團!?」
「她剛才不就是那麼說的嗎!」
「喂喂喂,為什麼《狼》最強的傢伙會出現在這裡啊!?」
山賊們全都慌了。
那也是當然。
說到『最強銀狼』吉可露妮和親衛騎兵團,可是把《爪》的宗主伯特韋德率領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拿下《角》的宗主黎芮兒、殺死《蹄》的宗主尤古偉、擊退《豹》的宗主弗貝茲倫古,立下許多驚人戰功的超級精銳部隊。
這半年來,山賊們以山裡的野獸為對手磨練箭術和槍術,如果是駐守在格尼巴城砦的士兵,他們有信心能夠加以對抗。
可是沒人想得到,那支已經半是傳說的部隊竟然會特地來到這種偏僻的深山裡。
「如果現在立刻丟下武器投降,我可以依吾父勇斗大人所制定的法律饒你們一命。不過,如果你們抵抗,那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全部格殺勿論!」
如刀刃般銳利又美麗的大喝聲再次震撼了整個眾落。
「要、要怎麼辦啊?喂!」
「她、她剛剛說現在投降的話可以免死對吧?」
「哼!不過是個小姑娘,你們在慌什麼?」
就在山賊們個個嚇得腳軟時,有個男人不慌不忙、毫不畏懼地冷笑著。
高大。那男人比其他山賊高了整整一個頭。年紀看起來很輕,應該不到二十五歲吧。男人臉上完全不見懼色,還不如說,根本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
「頭、頭目!」
「雖、雖然您這麼說,可是我們要怎麼贏過那些人啊?」
「對啊,是親衛騎兵團耶,親衛騎兵團耶!」
「哈!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你們看清楚了!」
被稱為頭目的巨漢,身手指向吉可露妮,接著再緩緩指向站在她身後的士兵們。
「全都是小鬼不是嗎?你們看那些人緊繃著臉的樣子,哪裡像是精銳啦?」
「這、這樣一說的確不太像呢。」
「而且那個像隊長的小女娃兒也瘦巴巴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強。」
「對吧?就算他們真的是親衛騎兵團好了,取代《狼》的那些傢伙不正是我們的目標嗎?咱們命中注定總有一天要交手的。早一點打晚一點打有啥差別?怕什麼!」
山賊頭目叫道,「咚!」一聲以拳頭用力打向小屋的外牆。
牆壁因那一拳而出現龜裂,接著吱吱嘎嘎的聲音從房屋一角擴散到整棟建築,最後整棟房子轟一聲崩場了。
不似人類的可怕臂力。
「好、好厲害!」
「對了!我們這邊有頭目在!」
「是啊,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贏得了頭目!」
「仔細一看,他們的人數和我們差不多不是嗎!」
「對!我們有頭目在!沒有做不到的事!」
山賊們臉上的懼色消失,一下子全都興奮了起來。
頭目低頭看著亢奮地以充滿生氣的聲音大叫的手下們,滿意地笑了。
他的右肩上有個閃閃發光的紅色符文。

「哦,看來他們打算抵抗呢。」
見山賊們紛紛在包圍眾落的柵欄後方拉弓搭箭,吉可露妮略微驚訝地睜大眼睛。
她原以為山賊們一定會乖乖投降的,真是令人驚喜的失算。
「歡呼吧!菜鳥們!要戰鬥了!讓我親自示範親衛騎兵團的戰鬥方式給你們瞧瞧!」
「「「噢噢噢噢噢!」」」
士兵們歡聲雷動。
他們原本就想得到《狼》首屈一指的戰鬥集團吉可露妮組的誓盃,因此全都是些血氣方剛的人。
而且他們現在正因為之前被迫在雪中行軍、攀爬寒冬的荒山,累積了滿肚子怨氣無處發洩。
他們渴望有地方可以盡情大展身手,好抒發怒火。
「舉起盾牌吧。好好張大眼睛看清楚。不用怕。回想每天修練的內容。現在就是你們親衛騎兵團出場的時候。以此為名,不許給我做出丟人現眼的戰鬥。」
吉可露妮俯視實習士兵們,淡淡地說道。
對實習士兵們來說,那與平時完全無異的平淡聲音比什麼都讓人安心。
他們的大將就是如此堅毅果敢。而且還是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接連立下許多驚人戰功的女武神。
只要由她指揮,就可以相信自己絕對不可能輸。
可以毫不猶豫地衝鋒陷陣殺敵。
「很好,這眼神很好。親衛騎兵團!突擊!」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隨著轟然的吶喊,親衛騎兵團以怒濤之勢朝著聚落所在的山坡向上衝。
山賊們也趁此機會一齊發射弓箭。
發射。發射。發射。
但是親衛騎兵團並不因此停下腳步。
有時以盾牌防禦,有時以劍揮開,再不行就用鏜甲硬吃攻擊,專心致志地向前衝鋒。
轉眼之間,親衛騎兵團便穿越了箭雨,如洪水般湧向山賊們的聚落。
到此為止是很順利,可是攻勢很快地就緩了下來。
聚落周圍設置了柵欄與壕溝,能進入聚落的路徑有限,只好變成少數人對少數人的戰鬥。
「保持這樣前進!」
吉可露妮在後方催趕道。
平常她總是帶頭衝鋒戰鬥,不過這次的勦匪行動也兼有訓練的意思在,為了讓實習士兵們有實戰經驗,因此她便專心於指揮工作上。
雖然如此,對方不過是些山賊而已。
而自己這邊,雖然都是實習士兵,也還年輕,但都是些為了上戰場而每天修練再修練的人。
原本以為不用多久就能突破障礙、攻克入口,可是——
「怎麼了!?不過是些山賊,你們在浪費什麼時間?」
「哈哈!太遜了、太遜了!這些三腳貓就是親衛騎兵團嗎?」
從眾落的入口處傳來響亮粗糙的笑聲。
接著,吉可露妮看到兩名我方隊員被打飛到半空中。
能把兩名大漢打飛,這臂力強到令人難以置信。至少在《狼》裡面有這種本事的人,包含吉可露妮在內,一個人也沒有。
山賊中竟然有這麼強的人,真是令人不驚喜的失算。
「對實習生來說這負擔太重了吧?閃開!」
究竟是何方神聖?吉可露妮一面想著,一面推開子弟們躍到最前線。
大模大樣地擋在入口處的,是一名參天般高大魁梧的青年。掛在他頸部的金屬裝飾品上發出淡淡的磷光。
看來那似乎是以《妖精之銅》製成的裝飾品。那應該是相當罕見的東西,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不!從哪裡搶來的?
接著,吉可露妮看向壯漢右肩上發光的符文,以鼻子哼了一聲。
「哼,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麼冷清的地方遇到同類啊。」
「哈!大將終於登場啦!雖然妳是女人,不過在戰場上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哦。」
壯漢高舉右手中的斧頭。嗡!斧頭發出猛烈的破風聲,向下砍來。
凌厲的程度與其他山賊的動作天差地別。
「喝啊!」
吉可露妮也舉槍迎擊。
力量似乎不相上下,雙方都被彈開了。
比起向上舉,向下揮較容易使力。但吉可露妮是雙手持槍,對方則是單手。
看來臂力的差距還真不好對應。
壯漢片刻不停地改以左手的斧頭橫掃過來。
吉可露妮倏地向後躍開躲過鋒刃,但是卻咚地撞到了同伴。假如在場的是正式團員,就會明白應該早早退到一旁。看來這些人在這方面還帶著實習生的稚嫩。
「你們退後一點。這傢伙不是你們這些菜鳥應付得來的,由我來處理吧。」
「你們也給我下去,我要親自料理這個女人。」
這名壯漢英靈戰士似乎也認同了吉可露妮的力量。他用力一揮手,把礙手礙腳的山賊們全都趕開了。
人數愈少,愈能顯示強者的存在感。
這一頭是由實習士兵組成的親衛騎兵團。
那一頭是以野獸磨練身手,但終究只是山賊的烏合之眾。
相比之下,兩名英靈戰士的戰鬥能力實在太突出了。
交鋒,僅僅一次,不過一次就已足夠了。
「不能說是二刀流,應該叫二斧流嗎?有趣。」
「這就是『最強銀狼』嗎?看來果然名不虛傳。憑那麼瘦小的身體,居然可以把我一擊彈開啊。」
雙方都互相承認對方的力量,為了降低自軍的受害程度,所以選擇了單挑。這有一半算是必然的結果吧。
  
「喝啊喝啊喝啊喝啊!」
「唔!嗚!呃!」
兩人之間的戰鬥,以單方面的攻擊開幕。
壯漢英靈戰士以雙斧不斷攻擊,而吉可露妮只是一味地防禦。
每一記攻擊都沉重無比。
而且連綿不絕,就算是『最強銀狼』也只能採取守勢。所有旁觀者全是這麼想的。
「真了不起。沒想到在民間,而且是在《狼》的領地裡,竟有你這種程度的男人。」
吉可露妮一面迴避從右上方砍來的攻擊一面說道。
壯漢英靈戰士「哈!」地露出無畏的笑容:
「這麼快就想投降啦!?我連一半的真本事都還沒使出來哦!」
「哦?那你就快點全部展現出來給我看吧。否則到時候可是會後悔莫及的。」
「愛說笑!嗚哦哦哦哦哦哦哦!」
隨著吼聲,壯漢英靈戰士的亂揮攻擊變得更快了。
「哦哦!嗯!嗯!嗯!」
宛如暴風雨的攻擊讓吉可露妮讚美地睜大雙眼。
「……但是,太嫩了。」
吉可露妮在猛力揮來的斧頭施力方向上加了不同方向的力量,藉此撥開壯漢英靈戰士的上半身。
接著她旋轉槍桿,以槍尾部分朝壯漢的腹部猛地撞去。
「嗚!」
「唔,是這種感覺啊?」
吉可露妮點頭,對這一擊的手感表示理解。
這是上一任『最強銀狼』在長年歲月裡創造出來的柳條技法,吉可露妮以她可怕的天賦,依樣畫葫蘆地實際施展出來。
她再次旋轉槍桿,以槍尖直指壯漢說道:
「原本應該要當場格殺你的,不過瞧你這身手,殺了有點可惜。你要不要在我父親大人……周防勇斗大人底下做事呢?」
「咳咳,哈!我才不想當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大肉腳的部下呢。」
原本按著肚子,以痛苦表情咳嗽的壯漢英靈戰士挺直身子,用鼻子發出冷笑。
吉可露妮臉上僅有的一點溫和霎時消失。好似能夠將人凍結的寒氣從她的身體一湧而出。
「既然如此……就稍微讓你見識一下父親大人的力量吧。作為送你到※瓦爾哈拉的餞別禮。」 (編註:北歐神話中的天堂,亦意譯作英靈神殿。)
吉可露妮緩緩抽出配在腰上的兩把刀中較長的一把。
「不要走一次好運就得意忘形!」
壯漢英靈戰士雙手朝天高舉。
投降。當然不是。他的兩隻手上各握著一把斧頭。
應該是使出了相當的力氣吧,血管不斷浮現於兩隻手臂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將全身體重與腕力全部灌入武器中,以交叉形式將斧頭揮砍而下。
是到目前為止最快、最猛烈的一記攻擊。
可是,吉可露妮的眼中卻出現感到無聊的色彩。她像是早已鎖定好攻擊方向似地,將刀打橫,發出一道閃光。
就只是這樣而已。
咻咻咻咻,某種物體發出破空之聲旋轉起來。最後,隨著沉重的聲響,那物體深深地刺入地面裡。
假如凝神細聽,應該能夠發現——雖然幾乎是同時,不過聲響總共有兩道。
壯漢手上的兩把斧頭,其鋒刃之處整個被平滑地削掉了。這樣一來就不可能砍傷吉可露妮了。
「太用力了。動作也太大。打打小嘍囉也就罷了,與習武之人對戰的話,你那幾招可不管用呢。」
吉可露妮嘲笑似地哼說著。
這個男人誰不好惹,偏偏辱罵了吉可露妮最敬愛的父親。非得好好教教他,所謂的知道好歹是什麼意思。
「而這把刀,就是被你看扁的我父親——周防勇斗大人創造的眾多武器之一,連鐵都能斬斷的日本刀。像你那種青銅斧在這把刀面前根本不值一哂。」
她錚地翻轉刀身,向壯漢展示被陽光反射得發亮的刀刃。
雖然這麼說,但這把刀並非勇斗打造。吉可露妮和《雷》的宗主史坦索爾戰鬥時,把之前的那把刀弄丟了,這是茵格莉特打造給她的代用品。
雖然使用時間還不長,可是感覺上已經像長年使用般相當得心應手了。不愧是擁有《孕育劍戟者》符文的名匠,打出來的新刀彷彿像是為了吉可露妮而嘔心瀝血打造出來的成品。
「嗚唔唔、呿!」
壯漢英靈戰士一咂舌,回身便逃。
那是從他壯碩的身軀想像不出來的靈敏速度。就算這個男人再怎麼傲慢自大,似乎也還沒自以為是到覺得手中沒有兵刃的自己能夠贏過吉可露妮。
「哼,現在就讓你們看看我們親衛騎兵團最得意的戰術!發射響箭!」
吉可露妮高聲喊道,高高舉手向前一揮,後方的人隨即呼應似地開始發射弓箭。箭身發出刺耳的嗡嗡聲,朝著聚落右手邊的方向飛去。
「「「「「唔噢噢噢噢噢噢!!」」」」」
霎時,附近森林中傳出轟然的吶喊聲。
咚咚咚咚,大約有二十名輕裝士兵朝山賊們疾衝而來。可是山賊們已經被從入口攻入的實習士兵給牽制住了,根本無法顧及他們。
打鐵戰術。先讓防禦力高的兵種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再讓機動力高的分隊趁機從側面或背後突襲,是《狼》的必勝戰術。
「好!我們也突破敵人吧!」
「「「「「哦哦哦哦哦哦!!」」」」」
吉可露妮舉刀朝天大吼,從入口進攻的本隊士兵們也發出響亮的吶喊。
在團體戰鬥中,士氣的高昂與否是決定勝敗的要素。
也就是說,要考慮的是「該如何提升我方的戰意、重挫敵方的戰意」。
身為敵方大將的那名壯漢英靈戰士已經被徹底打敗,而且還從其他方位冒出伏兵,使山賊們無路可逃。
山賊們一下子全陷入了恐慌狀態,差不多變成一盤散沙了。
原本勢均力敵的天秤迅速傾斜,親衛騎兵團如潮水般湧入聚落,鎮壓了敵營。
「你無處可逃了。」
最後,吉可露妮與親衛騎兵團等人將壯漢英靈戰士,也就是山賊頭目逼到了聚落邊緣。
壯漢的身後是陡峭的斷崖。
「給你最後的機會。投降吧。」
「嗚!」
壯漢稍微後退了一步。
後退時踢中的小石頭發出喀喇喀喇的聲音滾落崖下。
他的後腳跟有一半是懸空的。
「只要你打從心底對剛才侮辱我父親的事謝罪,饒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哼!我才不對別人低頭呢!」
壯漢咆哮後輕快地朝地面一踹,身體虛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接著——
他的身體順從自然的定律,迅速地向下墜落。
「!」
打從入山後,吉可露妮臉上第一次出現懊悔的神色。她皺著眉奔到斷崖邊緣向下張望。
壯漢的身體卡在從崖壁長出的樹枝上,但是樹枝不敵他的體重與下墜之勢,啪一聲折斷了。
不過壯漢下墜的勁勢似乎也因此多少得到減緩。雖然最後他的身體猛地撞上地面,但還是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想要就此離去。
「呿!怎麼能讓你溜掉!」
那名壯漢英靈戰士,雖然武功完全是無師自通,因此戰鬥技巧不夠成熟,不過光論天賦的話是相當高的,說不定哪一天可以脫胎換骨成為高手。
如果讓他就這麼含恨逃走,日後有可能成為《狼》無法忽視的災禍。
而且最要緊的是,吉可露妮奉勇斗之命來掃蕩山賊,若是不小心讓最重要的頭目給逃了,那可是難辭其咎的大失敗。
不能把那種難堪的戰果呈給勇斗。
「槍借我!」
吉可露妮半強迫地從鄰近的實習士兵手上搶過長槍,跳下斷崖。
「啊啊!?」
「大姊頭!?」
在實習士兵們的慘叫聲中,吉可露妮確實地辨識著斷崖上極小的立足點,又踩又踢地一面製造緩衝一面落下。
不愧是年紀輕輕就繼承了『最強銀狼』稱號的天之驕子。
最後,她將槍刺在地面上,完全抵消了下墜之勢,接著調整身形,輕盈、安靜地落地。
「啊啊!?」
可憐的壯漢英靈戰士。他應該沒想到吉可露妮居然會追上來吧。他的臉上滿是驚駭之色。
而且,自己是不惜受傷,抱著賭命的決心向下跳的,反觀對方卻毫髮無傷。
壯漢的自尊心完全粉碎了——我到底在自以為是什麼啊?怎麼可能贏得了這種怪物!
「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壯漢顧不得顏面,慘叫著逃走了。
 吉可露妮並不是後世登場的那種以光明正大為行事宗旨的西洋騎士。
 她是徹頭徹尾生活在戰場上的武者。
 在戰場上,就算對方轉身逃亡,也不會因此手下留情。
 不,還不如說那正是追擊的大好機會,不能讓這種良機溜走。
「呼!」
對方似乎已經因墜崖而受傷了,不需要追趕便能跟上他。
雙方距離一縮短到吉可露妮的劍鋒範圍裡,她立刻從右上方斜斜地斬下,接著回手從左上往下斜砍一刀。
「嗚啊!」
隨著痛苦的叫聲,壯漢的腳步踉蹌著。
他一腳踏空,沿著斜坡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最後發出「噗通!」的落水聲。
看來他掉到下方的河裡了。
「咳!」
吉可露妮咂舌向下看,帶著「X」字紅色傷痕的背部在水中載浮載沉,隨著水流遠去。
「這樣一來……就追不上了呢。」
水勢似乎相當湍急,轉眼之間山賊頭目的身影已經遠去,變得極小。
反正已經讓他受了重傷,而且天氣如此寒冷。
生還的可能性應該趨近於零吧。
話是這麼說,不過這樣的結果還是不夠讓人痛快。
「哼,看來我還不夠成熟呢。」
吉可露妮一面自我反省,一面收刀入鞘,走回插在地面的長槍處。
「大姊頭!您還好嗎!?」
上方遠遠傳來實習士兵們的聲音。吉可露妮仰頭,一些小小的臉龐正擔心地俯瞰著這兒。
吉可露妮拔起槍,揚聲回應道:
「嗯,我沒事。但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直接從這懸崖爬回去。你們去找些毛毯還是山賊的衣服,結條繩子垂下來給我吧。」
「瞭解——!」
感受到斷崖上方人們奔走的氣息,吉可露妮呼地喘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瞬間。
她突然全身寒毛直豎,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提起槍,擺出戰鬥架勢了。
緩緩地,那東西從森林中現出身影。
「咕嗚嗚嗚嗚嗚嗚嗚!!」
那東西發出的低吼震撼著吉可露妮的五臟六腑。
最先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如火焰般滿溢殺氣的晶亮紅眼。
接著她注意到的是——灰色。和現在吉可露妮穿在身上的,承襲自『最強銀狼』的那件外套同樣的灰色。
最後是,就算誤認為獅子或老虎也不奇怪的巨大身軀!
「大狼迦魯姆……!」
「咕嗚哦……嘎哦哦哦哦哦哦!!」
巨狼咆哮著朝驚駭不已的吉可露妮撲了過來。

  ……
…………
  「沒想到會這麼強……啊。」
吉可露妮完全被逼到絕路了。
『狼中之狼。』
只棲息於希敏約格山脈,攸格多拉西爾的世界裡體型最大的大型肉食動物。
成年迦魯姆的體重甚至可以超過三百巴爾(約一百五十公斤)!
其力量強大無比,可以輕易掃平樹林。而且動作極為靈敏,是從其巨大的體型完全想像不出來的迅捷。
在攸格多拉西爾,打倒這種野獸被視為武者的最高殊榮之一。
但是反過來說,這也說明了打倒迦魯姆是多麼困難的事。
一般打倒迦魯姆的做法是率領數十名士兵,先從遠方發射弓箭或拋擲長槍,消耗牠的體力後再上前戰鬥。
在迦魯姆毫髮無傷的情況下與牠一對一戰鬥,只能說是自殺行為。
吉可露妮不期然地被迫面臨這種可說是絕望的困境。
「咕嗚嗚……」
迦魯姆一面低吼,一面緩緩地在吉可露妮身邊繞著圈子。吉可露妮也配合著牠旋轉身體的方向。
躂!迦魯姆突然朝相反方向跳開。
因為眼睛已經習慣了原本緩慢的動作,所以這一跳更是讓人覺得快如閃電。
吉可露妮的反應速度也因此稍遲了一點。
她連忙轉身揮刀。
連迦魯姆的身影都還沒瞥見就直接揮刀了。等到看清身影之後再揮刀會來不及——《噬月之狼》賦予的才能以直覺的形式如此告訴吉可露妮。
可是迦魯姆倏地以後腳朝大地一踢向上跳起,躲過了刀子。
接著牠筆直地朝吉可露妮飛撲而下。
「嗚!」
吉可露妮猛地朝旁邊躍開以閃避攻擊。
她邊逃邊揮出牽制用的一刀。
正準備撲上的迦魯姆倏然煞住前腳,緊急停止前進。
「哈啊!」
停下的話正好,這次換自己進攻了。她將刀子高舉過頭,由正上方向下劈了過去。
全心全力,使盡渾身解數的一刀。
但是迦魯姆遠遠快過她的速度。
牠星飛電掣地向旁跳開避過那刀,旋即逮到破綻再次朝吉可露妮撲來。
吉可露妮勉強以日本刀的刀背擋住迦魯姆差一點就抓到自己的爪子。但就算是她,也無法推開迦魯姆那壓倒性的重量。
再這樣較勁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呼!」
吉可露妮勉強使出了柳條技法,揮刀朝迦魯姆橫劈過去。
但這招依然連牠的毫毛都沒傷到。
迦魯姆早已退到吉可露妮的劍圍之外了。
「愈來愈不妙了。」
總之,雙方的體能實在差太多了。
老實說,她有種像是和虎心王戰鬥般的戚覺。
速度快得可怕。而且該說是基於野性的直覺嗎?面對她的攻擊,迦魯姆做出的反應一點也不尋常。
因此,吉可露妮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砍中迦魯姆。
而且第一次交手時受傷的大腿很痛。
傷口不深,完全稱不上是致命傷。但痛的不是傷口本身,而是動作因此受到限制的這件事讓人心痛。
與這隻野獸為敵,只要動作慢一剎那,就有可能喪命。
到目前為止,吉可露妮都驚險萬分地閃過迦魯姆的所有攻擊,可是老實說,她沒有自信能繼續躲閃下去。
「就算這樣,我也不能死在這裡。」
吉可露妮一面調整呼吸,一面冷靜地低語。
面臨危機時必須保持冷靜、集中心智。心亂了,只會痛失活路。
這是習武之人的常識。
「雖然還不夠熟練,不過好像只剩這招可以用了吧?」
吉可露妮大大向後一躍,拉開與大狼迦魯姆之間的距離。
接著她錚地一聲將刀收回刀鞘裡,將手放在刀柄上,彎下身子。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其他類似的身法,這是日本特有的傳統劍術.居合斬的架勢。
「咕嗚嗚……」
緩緩地,迦魯姆再次縮短距離。
終究只是隻野獸。牠似乎單純地把吉可露妮收起武器這件事當成攻擊的好機會。
最後,迦魯姆終於踏入吉可露妮的劍圍之內——
——那一剎那,牠大大向後跳開。
「哼,不過是隻野獸,也能察覺我必殺的氣勢嗎?」
吉可露妮臉上浮現點點汗珠,嘴角壯烈地揚了起來。
她原本打算,只要迦魯姆草率地踏入劍圍之內,就要送牠一記快如閃電的問候。
迦魯姆應該是確實地感受到吉可露妮的想法了吧?牠開始怱左怱右地快速跳了起來,窺察吉可露妮的破綻。
完全在她的劍圍之外。
不過,就算迦魯姆如怪物般敏捷,終究還是得繞著吉可露妮做圈狀移動,而吉可露妮只要以點來改變方向就好。她一直與迦魯姆正面相對,沒有一瞬漏看迦魯姆的身影。
 「呼——」
 吉可露妮沉靜地,但銳利地,冷靜、專注、仔細地提高殺氣,將殺氣灌注在眼神中,射向迦魯姆。
「咕嗚嗚、嘎啊啊啊!」
迦魯姆立刻恫嚇似地吼叫起來。
換句話說,牠從吉可露妮身上感受到的恐懼就是如此強烈吧。就算想攻擊,也力不從心了。
這正是吉可露妮的目的。
所謂居合斬,並不是為了斬殺敵人而發展出來的武術。
是以千錘百鍊、加以研磨過的不屈不撓意念來壓迫對方、逼使對方不戰而退的武術。
過去,吉可露妮曾經在勇斗打算與《爪》的宗主伯特韋德結為義兄弟時委婉地表示反對。當時勇斗告訴她的,就是這居合斬的真髓。
「雖然你應該聽不懂人話……不過如果你就這樣離開,我是不會追殺你的哦!」
吉可露妮盡量放低聲音,冷冷地說道。
她和迦魯姆無冤無仇。
的確,對武人來說沒有比戰勝迦魯姆更光榮的事,但是她對此並不特別感興趣。
她的劍、誓盃、身與心,全都獻給了義父勇斗。
而父親交代她辦的掃蕩山賊任務也已經完成了。
接下來,她的最優先目標就是四肢健全地下山回去。
反過來說,就算得到戰勝迦魯姆的榮譽,卻因此受到某些傷害,導致今後再也無法幫上父親的忙,那麼對吉可露妮來說等於敗北。
因此,假如能避免繼續與迦魯姆戰鬥,讓牠就此離開的話是最好不過了,可是——
「咕嗚嗚、咕嗚嗚嗚嗚!」
看來是事與願違了。
迦魯姆低下頭,弓起身體,像是要表示自己沒打算退讓似地擺出向前傾的姿勢。
為什麼牠如此堅持?
是因為饑餓嗎?
還是基於身為大狼的榮譽?
或者是說,牠依然堅信自己可以打倒吉可露妮這種小傢伙?
「沒辦法了。」
既然對方不肯善罷干休,吉可露妮也只能背水一戰了。
銀狼,與大狼。
能夠生還的只有其中一隻。
事到如今,吉可露妮只能將一切灌注在一把刀之中了。
兩隻狼互瞪了一會兒之後——
「!」
倏地,吉可露妮的第六感捕捉到了迦魯姆的氣場高昂了起來。
下一剎那,躂!迦魯姆的後腿朝大地一踢襲來。
吉可露妮拚命忍耐住將刀子拔出來的衝動。
還不行。還太早。
不再多等一會兒的話,迦魯姆就會立刻做出反應,躲開攻擊。
大大的嘴巴、又尖又利的牙齒,逼近了過來。
與之前相比,牠的動作看起來非常緩慢。
實際經過的時間,卻是連一秒都不到的剎那。
然而,對吉可露妮來說卻漫長到足以令她發狂。
迦魯姆的身體終於侵入吉可露妮預設的領域之內。
「破!」
 吉可露妮以孤注一擲的氣勢抽出刀子。
 感覺與平常不同。
 身體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動作也緩慢無比。
 空氣沉甸甸的——
 甚至有種自己在水中活動般的錯覺。
 但是,事實上,吉可露妮的動作絕對不慢。
 不,甚至可說是她至今為止的最快速度。
 集中集中再集中的專注力,讓吉可露妮對時間的感覺一口氣地加速了。
 證據就是,從刀刃傳來了更強的阻力。
 是原本一直碰觸不到的,迦魯姆的肉身的觸感。
 吉可露妮在握著刀柄的手上略加施勁。
 但,卻也不過度用力。
 比起用力,她將所有的神經全部集中在如何完美地描繪出理想的劍路上。
 正確地、分毫不差地、謹慎地、仔細地。
 刀子從肉身離開的瞬間,原本加速的時間感解除,取而代之的是現實世界的時間感開始一口氣加快。
  咻~噗滋——————
  一道紅線出現在迦魯姆的胸口,鮮血噴濺而出。
  解決掉了。
  就在吉可露妮如此深信的瞬間——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麼!!?」
  剛才那招的手感讓吉可露妮極為滿意。
  雖然如此,迦魯姆卻依然活著,活著將牠銳利的爪子連同忿怒的咆哮一起向下揮。
  吉可露妮的精神再次加速。
  可是身體無法跟上精神的加速。
  就算想翻手回砍,也完全來不及了。
  吉可露妮腦中如走馬燈般閃過勇斗的各種笑容——
  怎麼可以死在這種地方!
  隨著心中的吶喊,吉可露妮在霎時間以左手拔出另一把刀。
  至今為止,曾經數次於危急之中救了吉可露妮性命的,勇斗打造給她的刀!
現在,這把刀又再次保護了她。
錚!迦魯姆的爪子被拔出一半的勇斗的刀給接下了。
雖然差點就被撞擊的力道彈開,但吉可露妮還是勉力踏穩腳步。
果然敵人已經因那記居合斬而相當程度地弱化了。如果迦魯姆是在身體狀況極佳的情形下發動攻擊,那麼吉可露妮應該會支撐不住,像最開始時那樣被牠打飛吧。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吉可露妮以最後的力氣擠出了淒厲的咆哮,回轉茵格莉特打造的刀,朝迦魯姆的天靈蓋砍下——
迦魯姆的氣息終於停止了。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吉可露妮不斷喘著氣,握緊刀子俯視著迦魯姆。
在戰爭中最重要的事是——即使勝利後,也要把心留在戰場上。
頭部被染成鮮紅色的迦魯姆橫躺在吉可露妮眼前,眼中已經沒有意識的光芒了。
「呼……」
總算確認迦魯姆死亡,吉可露妮解除了戰鬥態勢,將刀收回刀鞘裡。
疲憊的感覺瞬間湧上全身。戰鬥時間其實沒有那麼長,可是對死亡的恐懼、極度集中的精神,都非比尋常地耗損了吉可露妮的身體與心靈。
「總算活下來、了……」
這真的,是場凶險萬分的決鬥。
只要有極小的失誤,現在曝屍於此的就會變成吉可露妮吧。
獲勝完全是因為運氣好,還有——
「又被父親大人救了。」
吉可露妮緩緩拔出勇斗為她打造的刀,迎著陽光審視它。
儘管經歷過好幾次激烈戰鬥,那刀身還是美得讓人背脊發涼。
當然,也是多虧每次要面臨戰鬥時都會加以研磨之故。不過,她還是相當佩服這金屬的強韌。
與此相抵的是,自己竟然如此不成熟吧。
『居合是不傷人亦不被人所傷,需知無為乃是勝利。
 居合是不傷人亦不被人所傷,有為致勝實乃敗北。
 居合是不傷人亦不被人所傷,時時自省乃安和之道。
居合是自由無招,不拘於形。
居合之刀不輕易出鞘,出鞘則必心無旁騖戰鬥。』
這是勇斗告訴她的,理解居合用的道歌。
在無法做到不戰而勝的那個時間點上,她便已經被歸類在不成熟的那邊了。
如果是她敬愛的偉大父親,應該能以他那世上罕見的霸氣來壓制迦魯姆,使其降服吧。
如果是虎心王史坦索爾,說不定能展現壓倒性的戰鬥力差距,讓迦魯姆找不到獲勝機會,掉頭而去。
吉可露妮還無法達到他們的境界。就是這麼回事。
退一步地說,既然拔刀了,就必須一刀致命。可是她也沒能做到。
這實在是……距離理想中的居合斬還很遙遠。
「不過,多虧有你,我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更強了。這樣一來,應該可以幫上父親更多忙吧。我要謝謝你。希望你能夠安息。」
吉可露妮朝著迦魯姆的亡骸深深地低頭致意。
對於勇敢又強大的戰士,不分敵我都要獻上最大的敬意。這是吉可露妮的一貫作風。
就算對方不是人,這想法還是不會改變。
「好了,總之得先找個地方休息才行呢。」
結束了片刻的默禱之後,吉可露妮環視周圍。
救援的人不知還要過多久才會到達,可是體力已經快到極限了。至少要找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躲著。
運氣很好,斷崖某處有個洞窟。
待在洞窟裡可以讓身體休息,而且救援者來的時候也能立刻做出回應。
吉可露妮拖著沉重的身體,正要踏入洞窟—
汪汪汪、嗚~~……
如小狗般惹人憐愛的叫聲在洞窟岩壁上反彈迴響。不過聲音裡帶著一種衰弱的感覺。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看來這裡是迦魯姆的巢穴,五隻迦魯姆寶寶正縮著身體擠在一起。
但吠叫的只有一隻,其他四隻的身體連動也不動。
睡著了……不,是死了。
恐怕是餓死的。
「!嗚~~~~!」
小迦魯姆發現了媽媽之外的生物,發出低吼聲。
一種極不痛快的苦澀戚在吉可露妮心中擴散開來。
「雖然這是戰鬥的常態,雖然說不殺了你媽媽我就會被殺……可是,對不起啊。」
眼中滲出憐憫與悔恨交錯的神色,吉可露妮躬身蹲下,抱起唯一存活的小迦魯姆。
小迦魯姆用力掙扎,可是力氣非常弱。因為牠還是幼獸,不過最主要的,應該是因為饑餓而衰弱無力了吧。
「我只有這些東西,給你喝吧。」
吉可露妮解下綁在腰上、以羊胃做成的水囊,湊到小迦魯姆嘴邊。
水囊裡裝的是山羊乳。比牛乳更有營養,而且更好消化,對小寶寶的身體應該很好。
對於在懷裡拚命喝著山羊乳的小迦魯姆,吉可露妮心中生出了難以言喻的戚情。
自己非得保護這小傢伙不可。
這是奪走小傢伙母親生命的自己的責任。
如果自己更強,就不至於非得從這小傢伙身邊奪走牠母親不可——她無法不這麼想。
不對,戰鬥還是無法避免的吧。事關小傢伙的生命,身為母親是不會退卻的。
然而吉可露妮也還不能死。
這是無可奈何的情況。
就算腦中很清楚是這麼回事,但悒鬱感還是留在心中久久無法消失。
「咕~~嗯。」
 
小迦魯姆似乎已經把水囊裡的液體喝完了,牠舔起吉可露妮的臉頰,像是想要討更多乳汁似地。
看樣子是因為給牠食物而多少讓牠鬆懈了警戒心,開始親近人了。
這讓吉可露妮的心再次抽緊。
「你的母親是出色的戰士,所以你也要成為不輸給媽媽的強大戰士。直到你成長茁壯為止,就由我來照顧你吧。」
吉可露妮說著,從前腳腋下把小迦魯姆高舉起來。
看來是個小男生呢。
吉可露妮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對牠說道:
「得幫你取個名字才行。唔,※戰狼……怎麼樣?」 (譯註:典出北歐神話。希爾多弗〈Hildolfr〉是主神奧丁的別稱之一,意思是戰鬥之狼。)


  Interlude 3
「那麼我就送您到此地為止。祝您有個愉快的旅程,莉法大人。」
穿過格拉茲海姆的正門,又走了一小段時間後,法古拉培爾下了馬車,朝不久前還興奮不已,但是現在卻露出截然不同的寂寥神情的少女行了一禮。
「你、你真的不和妾身一起走嗎?」
「為了隱瞞莉法大人不在宮中的消息,有很多事情非處理不可呢。」
「是、是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呢。」
「請您放心。※艾爾娜和※席兒會代替我保護您的。她們兩人都是身手高強的英靈戰士,而且是女性,所以有事就儘管吩咐她們吧。」 (編註:北歐傳說詩篇「詩體埃達」中,《里格的讚歌》裡登場的人物。前者意為「精明的女性」,後者意為「女僕」。)
「哦哦,你真是太細心了……這分恩情妾身會一輩子記得的,法古拉培爾。」
莉法的雙眸萬分感動似地泛起淚水珠光。
「您過獎了,我只是在盡臣子的本分而已。」
「……等妾身舉行婚禮時,你一定要來。到時候妾身會幫你準備最好的位子。」
「是!莉法大人的新娘打扮肯定會美得連天上諸神都看得著迷吧。能在極近距離目睹的話,實在是最大的獎賞了。」
「可以的話,妾身很想選你為夫婿的。」
「請別取笑我了。您也知道我沒有資格吧。」
「雖然這麼說,不過你還是比那個好太多了呀。」
莉法厭惡地皺著眉,恨恨地說道。那是身分高貴的人不該有的言行舉止。看來她真的非常討厭未來的夫婿。
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拒絕這樁婚事。不管她喜歡還是不喜歡。
也就是所謂的政治婚姻。
「算了,雖然說是為了得到神帝的血統,可是那傢伙也得和妾身這種醜陋的瑕疵品同衾才行呢,所以算是彼此彼此吧。」
「才、才沒有那回事!莉法大人您是天姿國色!」
莉法咯咯笑著吐出自嘲之言。法古拉培爾提高了聲音反駁道。
莉法以愛憐,但又似乎帶著某種嫉妒的眼神凝視著法古拉培爾:
「從你口中說出來,妾身只覺得像在挖苦呢。那麼,再見了,一路上受你照顧了。」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4 编辑


Act 3 fly me to the moon
『我會再打給妳的,美月。』
「嗯。晚安了,小勇。」
呢喃似地道別後,志百家美月按下通話結束的按鍵。室內一下子被寂靜支配,無法言喻的寂寥緊緊揪住美月的心。
房間裡是米黃色的壁紙與可愛的粉紅色窗簾,衣櫃和床上放置著狼型的可愛布偶。
書桌上有個老舊生鏽、與這少女風房間格格不入的古董品。
那古董正是勇斗穿越到攸格多拉西爾的原因——被供奉在月宮神社裡的神鏡。
讓還在唸國中的女兒在半夜外出,應該沒幾個父母會允許這種事吧。但是,美月想和勇斗說話。所以她採用的方法,是將那面鏡子從神社拿回家裡。
雖然這麼說,但鏡子並不是她偷拿回來的。
「真是奇妙的緣分啊。」
美月捧著鏡子,感慨良多地自語道。
她想把鏡子借回家,所以查了一下神社的負責人是誰,沒想到居然是美月的祖父。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志百家一族自古以來便是這個地區的祭司。月宮神社的歷任※宮司都是由志百家的人擔任,算是歷史悠久的名門家族。 (譯註:日本神道教中負責管理神社的神職人員,也稱為「神主」。)
真是令人意外的真相啊!美月的父親是極為普通、每天從早到晚忙著上班的白領階級,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祭司或宮司的派頭。
聽說那是因為在大戰結束後的混亂時期裡,光靠擔任鄉下神社的宮司根本無以維生,所以從祖父那代就不再當神主了。
雖然如此,祖父依然是如假包換的神鏡所有人。溺愛獨生孫女的祖父二話不說便答應了美月的要求。
「果然,這面鏡子很明顯是以《妖精之銅》製成的呢。」
由於目前房間亮著燈所以看不出來,但是只要關上燈,讓鏡子沐浴在月光之下,鏡子就會發出模模糊糊的微光。美月已經試過了。
與勇斗說過的《妖精之銅》的特徵相符。
「啊——討厭啦!我好想知道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啊!」
美月抓著座墊砰砰砰地拍打著床鋪。
祖父也只知道這面鏡子是祖先傳下來的古物,但不清楚志百家一族究竟是怎麼成為鏡子的擁有者。
不是源自美月身處的二十一世紀現代,而是以勇斗身處的攸格多拉西爾世界裡特有的物質所製造出來的鏡子。
為什麼那種東西會在日本的月宮神社代代相傳呢?
只要能解開這個謎題,不就能大幅接近不知屬於哪個時代、不知位於何處的攸格多拉西爾了嗎?
雖然是完全沒有根據的推測,不過美月最近經常想著這件事。
志百家美月是市立八尾國中三年級的學生。
身高一五五公分,體重四十六公斤。沒加入任何社團,學科和體育成績部屬中間偏上的程度,沒有什麼足以自誇的專長,總之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
「不不不,會這麼想的只有妳而已。」
午休時,坐在桌子對面椅子上的少女傻眼地說完後,冷不防地以手刀朝美月那遠大於平均尺寸的豐滿胸部水平砍去。
「嗚!居然反彈回來了!美月妳果然很可怕!」
「不要鬧啦!瑠璃!」
美月紅著臉擋住胸部,對誇張地仰天表示吃驚的朋友說道。
這名朋友的名字叫高尾瑠璃,是從小學三年級起就與美月交往到現在的孽緣之友。
她沒有胸部。
完完全全的,沒有。
平坦到會被嘴賤男生們取笑說是「大平原上的飛機場咪咪」的程度。
就連瑠璃尊敬的堂姊也是如此。她堂姊不但聰明絕頂、運動神經超群,而且人又長得超美,但就是沒有胸部。恐怕高尾家整個家族的女人都是這種體型吧。
「嗚!這種東西!這種東西!分我一點嘛!一點點就好,分~~我~~啦~~!」
瑠璃惡虎撲羊似地撲到美月身上揉起她的胸部。
  
「等等!瑠璃!啊嗯!討厭啦!」
美月趕緊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緊緊護住胸部。
瑠璃應該只是想開個小玩笑而已,可是美月明白班上男生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她們兩人身上了。她羞得臉頰像要噴出火似地。
「……啊!對不起,一不小心就……」
瑠璃好像也發現那些視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搔頭道歉。
她人雖然不壞,可是有時會想也不想地憑感覺行動。根據她本人的說法,這部分的習性和她堂哥挺像的。
……把問題全都推給家族遺傳不太好吧。美月有一點點這麼覺得。
「沒關係啦。可是,這也不是多好的習慣哦!會像現在這樣被男生用討厭的眼神盯著看,而且肩膀會很酸哦!」
「可是!可是……!這是我們整個家族多年來的悲情夙願啊!」
「整個家族!?」
瑠璃砰砰地拍著桌子激動不已,美月只能乾笑以對。
瑠璃的確沒有胸部,可是五官端正漂亮,個性又開朗好親近,所以相當受男生歡迎。
聽說她被告白過很多次。
所以根本不需要那麼在意胸部大小吧?雖然美月這麼想,不過身邊的人都開始成長了,只有自己一個人被拋下來留在原地,說不定瑠璃是對這種情況感到焦躁吧。
「所以快說吧!妳胸部能長這麼大的祕訣是什麼!美月神明佛耝大人求求妳告訴我—!」
「啊!我也想知道!」
「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圍繞在桌邊的女孩們也紛紛附和道。
美月她們是國三生,青春期的女孩子果然都很在意這種話題吧。
「就算妳們問我……可是我真的什麼也沒做啊。」
美月的臉因困擾而出現少許陰霾。
但瑠璃似乎不同意她的話。
「我有異議!」
她以手中的筷子朝美月用力一指,接著說道:
「我不相信光靠遺傳的力量,在國三時就可以差這麼多!所以我想到了,構成身體的成分是食物對吧!」
「咦?啊,嗯。」
「所以……我就不客氣了!」
「啊——!」
瑠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美月的便當盒中撈起日式蛋捲丟進嘴裡。
她嚼啊嚼地,享受完日式蛋捲的味道後,閉上眼睛陶醉地嘆息道:
「美月的便當果然好吃❤妳的料理技術又升級了呢。」
「咦?什麼什麼?」
「啊!我也想吃看看——」
「我也要我也要。」
「欸!等、等一下,妳們!?」
美月不知所措地看著從三個方向伸過來的筷子輕快地搶走自己的便當菜。
「嗯,比之前更好吃了呢。」
「嗚哇,怎麼會這麼好吃!我是第一次吃到美月的便當菜,這是怎麼回事啦!?」
「真的超好吃耶。這些不是媽媽做的,是美月自己做的對吧?」
「咦?嗯,是、是這樣沒錯。嘿、嘿嘿,真的那麼好吃嗎?」
美月害羞地微笑著。被人誇獎自己作的菜好吃,果然還是挺高興的。
雖然自己也覺得這種反應有點輕浮,可是這些讚美已經足以抵掉便當菜被搶走的怨恨了。而且反正等一下她們也會從自己的便當裡把配菜還回來。
「嗯嗯,這就是戀愛中少女的實力嗎?美月,妳果然很可怕……!」
「等一下!瑠璃!?」
「哦——!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嗎?看來美月真的超喜歡他呢。」
「聽說他大我們一歲?」
「為了身在遠方的意中人做到這種地步……美月真是專情啊~」
「嗚嗚嗚嗚嗚嗚……」
被其他人糗著,美月滿臉通紅地低下頭。
另一方面,對那位連臉都沒看過的青梅竹馬湧出殺意、燃起嫉妒之火的男孩子多達二位數的事,就略過不提了。

「瑠璃妳真是的!我不是說過別太常在學校裡提起小勇的事嗎?」
放學後,美月鼓著腮幫子向好友抗議道。
時間才剛過下午四點,但因為現在是十二月,所以太陽下山的時間很早。
西沉的夕陽,將田園與瓦片屋頂的日本民宅連綿而成的鄉村景色染成一片橘紅。
雖然如此,但馬路上鋪著柏油、民宅外頭設置著空調室外機與收看衛星電視用的碟形天線、院子裡停放著汽車,從這些部分還是可以零零散散地看出現代社會的影子。
「要是被人追問了,可是會很傷腦筋的耶。」
她的青梅竹馬——周防勇斗穿越到異世界去了,現在在那個世界當國王。
這種話要是說出去,肯定馬上被人當成怪胎。兩年半前美月就痛切地體認到這件事了。
雖然只是女孩子間的小型社會,可是和男生比起來,女生更重視其他人的反應,美月已經受夠周圍的人冷眼以待的態度了。
「唔——小玉好像喜歡池田哦。」
「?妳幹嘛突然說這個?池田是指我們班的池田同學?」
沒頭沒腦的發言讓美月戚到不解。
「對,就是那個池田。」
「欸欸欸欸?是這樣啊?原來如此,我會幫她加油的~」
「可是,池田好像喜歡妳哦。」
「咦!?嗚耶!?欸欸欸欸欸欸欸欸!?傷腦筋!這太傷腦筋了!」
「是啊,所以我才先下手為強,說出妳有喜歡的人好牽制住他。」
「啊……」
美月終於恍然大悟。
所以小玉才會嚷嚷著「哦——!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嗎?」還有「為了身在遠方的意中人做到這種地步……美月真是專情啊~」之類的話。
故意說給池田聽,好讓他放棄美月。
「妳實在是太遲鈍了,所以我很擔心妳啊。」
「……謝謝妳,瑠璃。」
「不客氣。告白被拒絕當然很討厭,不過拒絕別人的告白也是很討厭的事對吧?」
「嗯。」
不只這樣而已。美月也是女孩子,所以當然有所察覺。
瑠璃不只從池田那裡,也從小玉那裡保護了美月。更進一步地說,就是組織調解。
假如池田向美月告白,不論美月接不接受,小玉對美月的印象應該都會變差,可能會導致班上氣氛不和。
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走進地雷區了,事到如今美月不禁感到全身發毛。
扯上戀愛時,沒有什麼東西比女人之間的友情更脆弱更不可靠的。
「真是的!居然把這麼可愛堅強又受男生歡迎的青梅竹馬丟著不管,快點給我死回來啦!」
瑠璃將拳頭提到胸口高,用力打在另一隻手掌上,如此說道。
雖然省略了主詞,但就算不特地說出來,也知道她指的是美月的青梅竹馬。看瑠璃的態度,如果對方哪天回來了,她好像真的會賞他一拳。
「小勇也正在努力找回來的方法呀,別這麼說嘛~」
「天曉得,他不是正樂呵呵地享受被可愛女生們包圍的感覺嗎?」
哼!瑠璃忿恨地用鼻子哼道。
關於勇斗的現況,美月只告訴瑠璃一人。當年勇斗消失時,所有大人都不相信美月的話,只有瑠璃相信美月,並且認真把美月的話聽進去。
從那時起,對美月來說,瑠璃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啊哈哈……他有寄照片給我看,每個人都是美女呢。」
美月乾笑完沮喪地露出憂鬱的表情。
雖然勇斗堅稱她們全是自己的義妹和義女,可是戀愛中的少女當然還是會擔心。
「不、不過,我相信小勇的!」
「可是你們兩個都沒跟對方告白過耶?」
「嗚!」
被戳到痛處,美月說不出話了。
瑠璃是想到什麼就有話直說的女孩,這是她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
「那、那個,等到他回來後就會跟我告白的……應該。」
就算隔著電話,美月也可以察覺勇斗不恨她,而且喜歡著她。
也察覺他是故意規範自己,不讓自己把那句關鍵性的話說出來。
實在是責任感非常強的青梅竹馬。
不可以在還不確定能不能回去的情況下束縛住美月——他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雖然明白那是勇斗式的原則,但老實說,這也是讓人不耐煩的地方。
「真的會說嗎?那傢伙不是很老派嗎?以前的日本男人可是很害羞的。我那已經過世的爺爺也只有在最後的最後,直到快要斷氣了,才對我奶奶說了唯一一次的我愛妳呢。」
「像妳爺爺奶奶那樣,我覺得也很幸福啊。」
在一起了好幾十年,直到最後還是愛著對方,美月覺得這樣很棒。
「才不呢,我奶奶直到現在都還在抱怨『既然是要說的話,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呢。」
「是、是這樣啊?」
美月的臉頰抽搐著。
現實果然沒有那麼美好。
雖然這麼說,不過從「希望他說出來」的部分可以知道,瑠璃的奶奶也是很愛爺爺的,果然還是很幸福的夫妻吧。
「還有啊,有一個很知名的故事,當學生把I Love You翻譯成『我愛你』時,夏目漱石他說……」
「啊,這個我知道。『要翻成「月色很美呢」才好』對吧?」
「對對。他說日本人才不會說那種難為情的話。」
「嗚嗚嗚!我怎麼覺得小勇好像真的不會跟我說了。」
美月露出憂鬱的表情,再次沮喪地垂著肩膀。
瑠璃見狀,豪邁地砰砰拍著美月的背部說:
「既然如此,由妳主動說不就好了嗎?」
「咦、咦咦咦!?」
「需要那麼驚訝嗎?後天不是聖誕節嗎?是個好機會哦。」
「嗚,雖然是這樣沒錯,雖然是這樣沒錯——」
美月漲紅了臉,低頭模糊話題。
開口的人換成自己,就會開始考慮到——無法與勇斗見面的自己真的可以束縛他嗎?菲麗希亞或黎芮兒等等陪在他身邊,可以實際接觸的女孩子不是更適合他嗎?——因為這些顧慮而變得裹足不前。
不愧是青梅竹馬,美月這部分和勇斗很相像。
「真是的,再這樣下去,我們今年好像也得一個人度過聖誕節了。」
「什麼我們,妳那麼受歡迎,交個男朋友不就好了?」
「嗯~~我對同年紀的男生沒感覺啊。」
瑠璃以食指頂著下唇,眼神游移地看著虛空說道。
那態度讓美月察覺到某些事。
美月浮起壞心眼的笑容,由下往上窺探瑠璃的臉:
「哦~~~~」
「幹、幹嘛啦?」
「有喜歡的人啊?年紀比我們大的。」
「嗚!」
這次換瑠璃說不出話了。
臉上寫著「有啊」和「糟了」。
既然發現了,想加以逼問也是人之常情。不分古今中外,戀愛都是女孩們最喜歡的話題,美月也不例外。
「原來妳有喜歡的人啊,我都不知道耶——」
「不、不要管我啦!現在的重點是妳……」
「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耶,怎麼這麼見外。告訴我嘛!」
「就算說了妳也不會覺得有趣啊。」
「那要等聽完才知道哦。」
「~~~~!」
也許是無法承受美月直直盯著她瞧的視線所帶來的壓力,瑠璃一步一步地後退。美月當然也配合著她,保持同樣距離地逼進。
「……是我堂哥啦。」
瑠璃終於認輸,轉頭看著一旁,小聲地說道。
「哦——是這樣啊?不過那種事不必隱瞞吧,我記得堂表兄妹是※可以結婚的啊。」 (譯註—在日本,只要四等親以上就可以結婚。)
「人家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還很漂亮。」
「……這樣啊,是單戀啊。」
「……嗯。」
「那個,呃,我以前讓妳聽了不少抱怨,所以如果妳有什麼需要發洩的心事,也要跟我說哦,我會好好聽妳講的。」
「嗯,謝謝。」
與平時開朗的模樣不同,瑠璃臉上浮起寂寞的微笑。
低氣壓般的氣氛讓兩人變得無語,周圍只剩下腳步聲,不過——
「啊~~!我才不是這種陰沉的人啦!」
瑠璃突然舉起雙手朝天吶喊。
接著她猛然轉身看向美月:
「美月!妳聖誕節沒事對吧!?」
「咦?啊,嗯……反正我是單身啊。」
「很好,那妳就來我家吧!」
「咦耶?」
「沙耶姊姊……我那個在國外的堂姊隔了一整年終於回國了,然後剛好遇到聖誕節,所以打算辦個盛大的派對。妳也一起來玩吧!」
「咦?但、但那是你們家的家族聚會,我去打擾不好吧……」
「沒關係啦沒關係,沙耶姊姊自己也會帶朋友來,派對就是要熱鬧點才好啊。」
「唔~~可是,唔~~」
美月苦惱地考慮起來。
她本來就不是活潑外向的社交型人物,而且被不認識的人包圍,感覺會很累。
謝謝妳的邀請,不過……這類拒絕的話來到嘴邊時,美月突然有如得到天啟般腦中竄過一道閃光。
「吶、吶,瑠璃,妳那個沙耶姊姊頭腦很好對吧?」
「咦?是啊。頭腦好到不行哦!」
「呃,她該不會,那個,對考古學之類的也很清楚吧?」
美月並非心裡篤定才如此發問。她只是昨天晚上正好思考過神鏡的由來,所以試著問問看。
不過,所謂的預感也許就是這麼回事吧。
因為這個單純的念頭而做的發問,深深地左右了美月,以及勇斗的命運。

隔天,美月早早地來到高尾家。
她不認為在聖誕派對時有辦法長談。而且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是天皇的生日,也是國定假日。
「歡迎。美月妹妹妳好。我是高尾沙耶,多多指教了。」
被領到客廳後,美月見到一名與昭和浪漫懷舊風格的房間很不搭調的金髮碧眼美女,正輕鬆地朝她揮手。
基於血緣關係,她的五官和瑠璃很相似,可是由於年長了七歲,所以她全身散發著就算瑠璃竭盡所能也無法展露的成熟風韻。是很適合用冰山美人這個詞形容的女性。
「妳、妳好。我是志百家美月,今天請多多指教。」
美月緊張地以僵硬的動作向沙耶鞠躬行禮。
「外頭很冷吧?先進來暖桌裡吧。」
「啊,好。」
恭敬不如從命。美月脫下外套折好後把腳伸入暖桌之中。
沙耶以興味盎然的表情注視著美月,問道:
「聽說妳的青梅竹馬穿越到過去的世界中了?」
「!」
美月反射性地看向坐在沙耶旁邊的瑠璃。她「啊哈哈」地聳肩笑了起來。
看來她已經把美月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透露給沙耶聽了。
「……果然覺得很難相信,對吧?」
美月說完,發出帶著自嘲的嘆息。
雖然她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心想也許能得到什麼線索,所以才鼓起勇氣前來拜訪,不過美月現在已經開始戚到心灰意冷了。
看笑話般的眼神。雖然兩年半前就已經過過很多次了,可是依然無法習慣。就經驗來說,假如對方不認真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就算說了也只會讓自己受傷。
「啊,不是不是,別那麼快下結論啦。」
「沒關係的。我也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謬。」
從兩年半前起,她就已經習慣不被相信了。警察、學校、同學、雙親、祖父母,誰也不把美月的話當真。除了瑠璃和另一個人之外。
希望才剛認識的這位女性能夠相信整件事,美月也知道這是強人所難。
「真的不是啦。我只是在感慨居然有這樣的緣分而已啦。」
「緣分……嗎?」
美月驚訝地問道。
沙耶彷彿回想起往事似地輕笑了起來。
「是啊,大概是四年前吧,發生了很多事呢。」
「哦……」
「唉呀,我的事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妳那穿越到過去的青梅竹馬呢。妳聽過歐帕茲這個詞嗎?」
「是指以當時文明的技術與知識不可能製造得出來的出土品吧?像水晶骷髏之類的。」
自從勇斗穿越到攸格多拉西爾後,美月也自行做了很多調查,不可能不知道歐帕茲的意思。
因為勇斗正以現在進行式在攸格多拉西爾製造各種歐帕茲。
「嗯,沒錯。就是這樣。出乎意料地,在考古的世界裡有不少那樣的東西哦。例如蘇美人,他們突然出現在歷史上,建造了遠超乎當時水準的文明,即使是現在的考古學界,蘇美人也是最高等級的謎題。如果說那是神隱或是未來人穿越到過去而造成的結果,就說得通了。」
「妳願意相信我嗎?」
「說『相信』是在說謊,我不會那麼說。不過,我想表達的是,我並不想因為這件事不科學就直接否定它。」
沙耶凝視著美月的眼睛,以認真的聲音繼續道:
「所以,可以告訴我詳細的情況嗎?光靠我從瑠璃那邊間接聽來的訊息,還是很不得要領呢。讓我先聽完妳的故事再決定要不要相信妳。」
「……謝謝妳。」
極為誠實的態度,讓美月對這名女性很有好感。
雖然自己也覺得這樣很煩,可是如果簡簡單單地就說出「相信」,那麼美月八成會以為對方是依過去的經驗來隨意敷衍自己吧。
「唔,首先……對了,就從試膽大會那天開始說起吧。」
「好的。那個時候……」

「青銅器時代的世界,攸格多拉西爾、嗎?唔~~~~嗯。」
沙耶將手抵在下巴,以碰上難題般的表情思考起來。
順帶一提,瑠璃已經把腰部以下全部塞進暖桌裡,將座墊當枕頭呼呼大睡了。
美月造訪高尾家時是正午過後,不過現在從窗戶看出去的天空,已經被染成略暗的水藍色了。
這位金髮女性並沒有食言,她認真地聽著美月花上好幾個小時才說完的故事,並數次發問,熱心地把各種細節問得清清楚楚。
光是這樣,美月就已經快要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就算最後無法得到任何提示,還是得向她好好道謝。不只是言語的道謝,是滿懷誠意地感謝——美月在心裡如此發誓。
「以國中生來說,連細節都編得很好呢。尤其是那個世界人們的日常生活部分。」
「才、才不是編的!請相信我!這都是真的!」
才剛發完誓就被推落谷底,美月淚眼汪汪地抗議著。
對於那樣的美月,沙耶輕笑地聳了聳肩:
「是啊,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相信這不是妳編出來的故事哦。」
「啊……謝謝!!」
美月的臉上一下子露出喜色,接著用力地連連點頭道謝。
情感上她已經快對沙耶叫出「姊姊大人!」了。
「不過,對不起啊。妳那位青梅竹馬到底穿越到哪個年代的什麼地方,我真的毫無頭緒呢。」
「是、是這樣啊?」
今天真是情緒高低起伏極大的一天。對於臉帶歉意道歉的沙耶,美月略微沮喪地垂下肩膀。
沙耶以食指咚咚地敲著暖桌:
「唔——雖然有不少地方出現了北歐神話的名詞,但和我知道的北歐神話出入滿大的。」
「小勇也那麼說,所以他說就算研究神話也完全沒辦法作為參考。」
「嗯嗯。不過,有幾個點讓我挺在意的呢。」
「在意的點?」
「是啊。比如說,妳那位青梅竹馬同學有個外號叫『惡名昭彰的狼』對吧?」
「啊,是的。那有什麼問題嗎?」
「那是芬里爾的別名哦。」
「……咦?」
就連美月也知道這個名字。
吞噬了主神奧丁的凶惡巨狼,可說是北歐神話中最著名的大人物之一。
「其他像是擁有《力量腰帶》、《粉碎者》外號的那個《雷》族宗主,聽起來和戰神索爾很像。他是被囊沙之計給打敗的對吧?」
「呃、呃——應該吧。總之是以洪水打倒他的。」
美月並沒有連戰術的名字都記起來。
「在北歐神話裡,索爾有個戰鬥過三次的死對頭,是一條名字叫做耶夢加得的大蛇。《※散文埃達》裡提到,在終焉之刻時,大蛇耶夢加得以滔天巨浪淹沒大地。」 (譯註:冰島詩人史洛里所寫的無韻體神話故事與英雄傳奇,成書時間大約在二三O年左右。)
「咦、咦咦!?」
又是個大有來頭的名字,美月驚愕不已。
那些神話等級的怪物和美月從懂事前就認識的青梅竹馬,怎麼樣都連接不起來。完全沒有真實感。
「對了,說到這個,我還沒問過妳那青梅竹馬同學的全名呢。」
「啊!對不起!」
美月現在才想起來自己一直用「小勇」稱呼勇斗。
沙耶倏地伸手制止急著說話的美月,以惡作劇似的笑容說道:
「等一下。先讓我猜猜看。我猜,他的名字應該是以『su』開頭、『to』結尾吧?」
「咦、咦咦咦!?他的名字是周防勇斗,所以的確是※『su』開頭、『to』結尾沒錯。可、可是,為什麼妳會知道呢?」 (譯註:周防勇斗的日文發音。)
「哦哦,嗯,這名字還真的挺像呢——」
沙耶自顧自地點頭,完全把美月晾在一旁。
「請問……?」
「哦,因為出現了芬里爾、耶夢加得還有終焉之刻,所以我想應該就是那樣吧。」
「呃,哪樣?」
「嗯,如果是日本人,只要不是像我這樣的混血兒,那位勇斗同學應該是黑髮黑眼吧?」
「是啊……」
摸不著頭緒的美月心裡充滿疑問。
沙耶輕笑了起來。
「在北歐神話裡啊,當終焉之刻來臨時,出現了一名巨人,名字的意思就是『黑者』哦。」
「!是什麼樣的巨人?又、又是很有名的角色嗎?」
「對啊。我想知名度應該不比前幾個角色差哦。於終焉之刻率領騎馬的火巨人種族穆思裴爾,從天上的彩虹橋畢佛斯特攻入阿斯嘉特,把九個世界燒光的火之巨人……」
「啊……啊啊啊!」
美月終於想起來了。
比芬里爾和耶夢加得還厲害,北歐神話裡最強大的巨人的名字。
沙耶點頭,以嚴肅的表情說道:
「沒錯,就是※史爾特爾哦。」 (譯註:典出北歐神話的火神史爾特爾〈Surtr〉,日文的寫法是スルト,與勇斗的名字同樣是『su』開頭、『to』結尾。)
「是因為口音的關係,所以周防勇斗變成了史爾特爾嗎?美月妹妹的姓是志百家,和史爾特爾的妻子※辛慕爾也挺相近的呢。如果是從這樣的角度來看,那麼《※費厄爾斯威恩之歌》的內容可就很有意思了。『有一把名為※勝利之劍的武器,由※狡猞的洛普特爾鍛造而成,從死亡之扉底下取出。此劍與辛慕爾同在於雷加倫之箱中,被九道堅固的鎖嚴加封閉』……嗎?那麼勝利之劍就是日本刀嗎?還是現代科學?」 (譯註:辛慕爾,典出北歐神話,史爾特爾之妻女巨人辛慕爾〈Sinmore〉,志百家的日文發音Simoya與Sinmore頗為相似。《費厄爾斯威恩之歌》為記載北歐傳說及神話的詩篇《詩體埃達》的其中一個篇章。勝利之劍,典出北歐神話的勝利之劍〈Lævateinn〉,有說法認為此劍與史爾特爾滅世時使用的炎之魔劍是同一把武器。狡猞的洛普特爾,典出北歐神話中的邪神洛基。)
沙耶繼續一個人喃喃自語地推測下去。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世界裡,完全沒注意到周圍情況的模樣很有學者風範。
但是對美月來說,這讓她很困擾。
「可、可以打擾一下嗎!」
「哦,啊啊,對不起。什麼事?」
沙耶好像因為美月那帶著困擾的聲音而回過神了。
「那個,我現在頭腦很混亂,搞不懂什麼是什麼了。不過,也就是說,小勇現在是在重現北歐神話裡的故事……是這樣嗎?」
說實話,這算是個盲點。
與北歐神話有很大的出入——因為抱持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所以就沒那麼認真去仔細研究神話的內容了。美月無法否認這點。
而且她的時間有限。
大人同意讓她送報打工的條件是:成績絕對不能退步。加上身為國三考生,所以光是調查對勇斗有直接幫助的知識就已經夠她忙了。
而勇斗本人也是,每天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使用手機。為了在那個嚴苛的世界裡活下來,應該也只能以吸收實用性高的資訊為主。
「嗯~~有點不一樣呢。應該說是,正在創造北歐神話的原型、吧?」
「原型……?」
「據說北歐神話大約是在紀元前一千年前到耶穌誕生為止這段時間形成的。好,那麼勇斗同學存在的時代是多久以前呢?」
「呃,雖然只是推測,不過應該是紀元前一千五百年前後……啊,比神話形成的時間還要早很多……」
神話給人的印象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因為是現存的神話,所以美月沒有想太多。這也是個盲點。
「有不少神話和童話故事都是從史實轉變而來的哦。比較有名的像是希臘神話中登場的傳說城邦特洛伊。日本的話,桃太郎故事的起源,可以往上追溯到大和政權的平定吉備國的事哦。」
「咦!是、是這樣啊!?」
沒想到桃太郎傳說有這樣的由來,美月很吃驚。
勇斗在國一時曾說過「江戶時代的桃太郎是老爺爺和老奶奶吃了桃子之後嘿咻嘿咻才生出他的哦!」這種話,讓美月聽得滿臉通紅來加以取笑她。這件事還清楚地留在她的記憶裡。
「嗯,雖是偶然,不過可以從桃太郎的故事中看出與勇斗同學之間的共通點哦。有看法認為,鬼的真實身分其實是把鐵與造船等各式各樣的技術傳授給吉備國民的※渡來人。證據就是在吉備國——現在的岡山縣,還有人在祭拜鬼王溫羅呢。」 (譯註—古時候從中國及朝鮮半島渡海來到日本的移民。)
「哦、哦——聽起來的、的確和小勇很像……」
這時,美月突然驚覺到一件事。鬼,被殺了。不論是在童話裡,或者史實中。
下一瞬間,美月牙齒發顫地喀喀作響,因恐懼而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美、美月妹妹?妳怎麼了!?」
「我、我記得芬里爾和耶夢加得,在神話的最後都被殺了對吧!?」
被誰所殺?如何被殺?雖然美月記不得那麼多事,可是她很肯定,在終焉之刻之後,這兩隻怪物都死了。
 她趕緊打開智慧型手機的電源,搜尋起『史爾特爾』的資料——
《※受欺惑的古魯菲》所列舉的終焉之刻後的生還者裡,並沒有史爾特爾的名字。(譯註:《散文埃達》的序章之標題。作者在此章中將北歐神話與英雄傳說做了大致的整理。)
——這樣的記載讓美月顫抖得更厲害了。
「會、會死!再這樣下去小勇會死!得快點、快點救他!」
美月大叫,無法忍受坐著不動似地站了起來,但又想不出該怎麼辦,所以只能呆呆站著。
雖然如此,恐懼還是不斷侵襲著她,她開始煩躁地搔頭。
「美、美月妹妹,妳冷靜點!」
「可、可、可是!可是!」
「妳自己不是也說,神話和現實之間有落差嗎!」
「啊!……對、對啊!小勇又不一定會死!嗯,一定不會死。一定不會,一定不會……」
像是說服自己似地,美月不斷重覆這些話。
雖然如此,曾經黏附於心中的不安,還是無法消除。
「該怎麼說呢,真是對不起。不但沒有幫到妳,還讓妳更不安了。」
沙耶抱歉地低頭說道。
長談結束時,太陽早已下山。外頭一片黑暗,只有玄關外的燈及從客廳窗戶透出來的光微微地照亮周圍。
「我說啊,北歐神話基本上都是口傳的,現存的大部分文字紀錄最早只能追溯到十三世紀。而且北歐從十一世紀左右就開始基督教化了,所以受其影響,記載和實際情況的落差應該是很大的吧。沒有人知道哪些部分是正確的、哪些部分是不正確的。所以說,千萬不可以放棄希望哦。」
「是,謝謝妳。」
「終焉之刻也有打破一切封印和枷鎖,解放所有被束縛者的意思哦。所以也可以解釋成回到這個世界的意思呢。」
「……嗯。」
美月深深思量那些話似地點頭。
她明白沙耶的話多半含有安慰的成分在,但同時也曉得那些話不是謊雷。就像沙耶說的,希望還沒消失,所以得振作起精神,繼續努力。
不安的感覺的確增加了,現在美月的身體正因為寒冷之外的原因而發抖,但她還是打從心底覺得——有發問真是太好了。
雖然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可是這樣一來就比較容易擬定對策了。
在不久的將來,勇斗恐怕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吧?但是,只要事前知道,那麼勇斗應該就能想出對策。光是有心理準備這點,便能提高臨機應變時的精準度了。
「我也會另外再做一些調查的。到最後還是不知道時代和地點呢。」
「麻煩妳了。」
「嗯,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哦。」
「好的。打擾了這麼久,真是謝謝妳。」
美月深深地鞠躬道謝後,轉身離開高尾家。
「啊,美月,我送妳到半路吧。而且我有些話要跟妳說。」
瑠璃急急忙忙地追上。
兩人並肩走在夜晚漆黑的馬路上。
這裡是鄉下,所以春秋兩季時蟲鳴唧唧,夏夜則蛙嗚咽咽。但是在這個季節就全都安靜下來了。現在只能微微聽見鳥兒的啼叫迴蕩在附近的山林裡。
「難怪妳會那麼自豪,沙耶姊姊真的好厲害,讓我有了很多可以參考的想法呢。」
「啊,嗯,就是說啊。」
瑠璃笑道,不過笑容有點僵硬。
雖然她一直在睡覺,沒聽到美月與沙耶的談話,可是從兩人的神色看來,對話內容應該沒有多樂觀吧。
「嗯?啊……」
臉頰突然出現某種柔軟又冰冷的感覺。美月抬頭仰望天空,眼中所見全是無數白綿綿的物體從黑暗之中輕輕飄落的迷幻光景。
「下雪了……」
「真的耶,這樣一來今年應該可以過個三年不見的白色聖誕了。」
身旁的瑠璃一面伸出手掌確認雪的感覺,一面輕聲笑了起來。
聽說從前,這地區的降雪量很大,但近年來大概是因為地球暖化之故,所以不太下雪了。
「對了,說到聖誕節,剛剛小玉傳了訊息給我哦。」
「咦?」
「說她跟池田告白,結果池田答應了。」
「咦咦咦咦咦咦!?」
美月沒辦法不驚訝。
不對,小玉是自己的朋友,所以美月很想坦然地恭喜她的戀情開花結果。
可是,池田同學喜歡自己的事是昨天才聽說的,不論如何,移情別戀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雖然美月對他沒什麼感覺,應該說剛才瑠璃那些話讓美月對他的好感度直直落下。喜歡他人的感情可以這麼隨便嗎?——這疑問無法遏止地湧上,讓美月心裡很不痛快。
「若無其事地讓池田知道美月有喜歡的人,在他傷心時趁虛而入,小玉已經是女人了呢。」
另一頭的瑠璃則和美月相反地感佩不已。
「戀愛裡最重要的果然是時機!」
瑠璃緊握拳頭用力主張道,不過這八成是從雜誌還是朋友那裡道聽塗說得來的知識吧。
因為她的年齡等於沒男朋友的歲月。
雖然如此——
「嗯……是啊,我也是這麼想。」
美月以手撫著胸口,反覆咀嚼著瑠璃的話般點頭。
自從上了國中,美月就對自己的感情有了確實的自覺,同時也多多少少察覺從懵懂時期就一直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對自己的感情。
完全沒有電視劇裡那種高潮迭起,只是緩緩地、確實地讓感情加溫,自然而然地開始交往,接著拖拖拉拉地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勇斗的新娘。
這種無聊又穩定的未來,在那個命運之日,被打碎到連痕跡也看不見了。
兩人被分隔在兩處,只聽得到對方的聲音。彼此間的關係也就被這麼凍結在超過青梅竹馬但不到情侶的狀況下了。
「真的……不能讓時機溜走呢。」

「聖誕節快樂。」
『……是聖誕夜吧。』
電話那頭傳來像是想睡覺般的聲音。
現在的時間是O點OO分,日期才剛切換到下一天,不用猜也知道勇斗八成正在睡覺。
是不是打擾到他了?美月這麼想著,不過又覺得唯獨今天不想要太計較。
因為……
「小勇,你好龜毛哦。」
『才不是,這部分很重要啊。』
「哼~~是這樣嗎?」
看來對方也明白這麼做的用意。雖然口氣裝得若無其事,但美月知道自己的臉正在笑。
美月不知道歐美國家的習俗如何,可是在日本,聖誕節是和家人一起過的日子,聖誕夜是和戀人一起過的時間。
為了不打擾手機使用時間有限的勇斗,美月平常都是等勇斗打過來,可是今天她卻主動打給勇斗,就是基於這個原因。
只有今天。就算知道這麼做多少會給對方帶來困擾,可是美月無論如何還是想成為「勇斗在聖誕夜的第一個說話對象」,不想把這頭銜讓給任何人。
『然後呢?妳該不會就只是為了說這句話,才在這種大半夜打來的吧?』
「呃~~其實就是這樣。」
『喂!』
好像有點生氣,但其實是完全不生氣的聲音。
這種感情表現的微妙部分,美月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這麼說來,妳今天,應該說昨天嗎?晚上時電話打不通呢。』
「啊!因為我去朋友家了。」
『……是女性朋友、吧?』
「嗯,我去了瑠璃家,和她的堂親聊得很高興。」
『……那個「堂親」也是女生、吧?』
「那個堂親很帥氣哦!」
『這算什麼回答啊!』
叮咚!叮咚!
美月遠遠地可以聽見電話另一頭傳來無機質又無情的電子音。
『呿,快沒電了。可惡!因為晚上找了資料的關係嗎?喂,總之在掛電話前先告訴我那個「堂親」是男的還是女的!』
著急的聲音,美月覺得聽起來極為舒服。
驀地,胸口惆悵地糾結起來。
也許是因為和沙耶談了那些事的緣故。
所以她非常想見到勇斗。
想緊抱住他。
想被他緊抱。
想親吻他。
希望得到他的親吻。
思念滿溢而出,無法遏止。
但是她猶豫著,該不該把這些感情說出來。她絕對不想成為他的沉重負擔。
因此,美月輕輕吻了一下液晶畫面,呢喃似地低語:
「吶,小勇,『月色很美呢』。」
『嗯,是啊。這邊的月色也很美哦。冬天的天空很清澈呢。不對啦,重點不是這個!』
他果然不知道。
至少,直到國中為止都離文藝青年很遙遠的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而最近的這兩年半,他都在查實用性高的資料,也不可能有機會知道。
雖然曉得是這樣,儘管就是因為明白會是這樣,所以才說的,可是——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幹、幹嘛啦!幹嘛突然罵我!?』
「因為笨蛋就是笨蛋,所以才說你是笨蛋。大笨蛋——」
『妳這臭小子,在這幾十秒裡到底說了多少次笨蛋……』
 噗。嘟——嘟——嘟—
  通話中斷了。
 看來是那邊沒電了,而她也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可是一直擔心得不得了呢。至少要讓我說這麼多次吧……笨~~~~~蛋!」
 美月又罵了一次笨蛋後,拿起與勇斗之間的唯一連繫——那面神鏡。
 啪噠啪噠,淚水從美月的眼中落下,滴在鏡面上又彈開。神鏡開始散發出螢火般的淡淡磷光。
雖然如此,因生鏽而霧化的鏡面,還是映不出她的臉孔。
所以她沒有發現。
宛如呼應鏡子似地,她的雙眼中清楚地浮現出鳥兒模樣的金色圖紋。
 


  Interlude 4
「哦,這裡就是雅爾菲德啊?」
莉法眺望著城中風景,感嘆地說道。
至少,想去一次那個『黑者』的根據地看看。
不面對面也沒關係,只要遠遠地瞄幾眼,見見他的臉就好了。傳聞中他有個外號叫『惡名昭彰的狼』,所以雖然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但是一定長得很像凶神惡煞。
不過這件事就先擱著吧,目前要做的當然是欣賞從窗口流逝的景色。
「和格拉茲海姆的風情差很多呢。」
呈飛躍性發展的《狼》族族都。雖然這座城市的確很繁榮,可是規模還是無法與攸格多拉西爾中最大的城市之一——神都格拉茲海姆相比。
在建築方面,格拉茲海姆的建築物大多由泥磚建造而成,雅爾菲德則大多是木造房屋。人們的服裝也沒什麼裝飾,相當簡單樸素。
此外,由於雅爾菲德位在山裡,溫度比格拉茲海姆低很多,因此空氣有種堅硬緊繃的感覺。
只因為地點不同,就有這麼大的差異啊?莉法全身發抖,猛烈地感動萬分。
不過,最吸引她目光的還是——
「人們臉上都充滿活力呢。」
——是這個部分。
在少女眼中,格拉茲海姆的人們臉上都帶著種嘲弄般的感覺。
雖然繁華無比,可是前所未有的漫長歷史使制度僵化,既得利益者的階級勢力不斷擴大,年輕人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所有的人都一邊體會著緩緩進行的衰老,一邊過著無可奈何、只能試著看開的生活。
是因為這個緣故嗎?少女覺得整座城市灰濛濛的,既沉鬱又晦暗。
相較之下,雅爾菲德的人民,臉上都帶著希望。
今後肯定會繼續發展得更巨大更繁榮,到處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未來一定比現在更美好——人們對此深信不疑。
一陣輕微的疼痛竄過胸口,少女孤寂似地低語:
「呵呵……果然帝國已經逃不過毀滅的命運了呢……」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5 编辑


  Act 4 空轉的風箱
雖然人們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是在《狼》的氏族裡,以宗主為首,有許多人的外貌與其地位根本連結不起來。
其中最誇張的應該是茵格莉特吧。
她是有著一身讓人聯想到南方血統濃厚的小麥色肌膚,以及一頭微捲紅髮的少女。一雙眼尾上翹看來很強勢的眼睛,經常讓人聯想到貓。
身上的衣服不但簡樸,而且到處都是髒汙。
看起來很像誤闖宮殿的村姑,不過她可是在《狼》族中位列第七,地位無可動搖的大幹部。
而且還是為《狼》帶來莫大財富與無數勝利的主角,連少主、副少主等地位比她高的人都對她抱持著敬意,是傑出人才中的佼佼者。
「喂,為什麼~~你縮在暖桌裡啊?」
雖然不是基於這個原因,可是這名少女對父親說話態度蠻橫的事,眾人早就苦笑地默認了。
如果對方是個愚昧無能的宗主也就算了,但所有人都認為現在的《狼》族宗主是歷代最好的明君,所以就更特別了。
「你這臭小子,還真爽啊。」
還不如說,她最蠻橫的時候,就是在面對宗主的情況。
「哦哦,是茵格莉特啊?妳來得正好,要不要進來一起取暖?」
而那位重要的宗主——勇斗,也完全不在乎她的無禮似地以輕快的口氣回應。
另一頭的茵格莉特皺著眉,表情愈來愈不高興了。
「看你這樣子,還真的忘了呢。」
「啊?什麼事?」
「哼——」
「好痛!好痛!不要突然鑽我的太陽穴啦。」
「廢、話、少說!」
「嗚啊啊啊!妳、妳這傢伙!我姑且還是個宗主哦!」
「哼!誰理你。」
「等一下!真的很痛!很痛啦!」
「兩位……感情真是融洽啊。」
一旁,勇斗的副官菲麗希亞正以豁達的態度小口地喝著茶。
「不對啦,喂,菲麗希亞!為什麼看到我們這樣,妳會有那種感想啊!?」
「是、是啊!菲麗希亞小姐!妳眼睛有沒有問題啊!?」
「就算妳說我眼睛有問題……」
菲麗希亞重新審視以雙拳鑽著勇斗太陽穴的茵格莉特,以及想推開茵格莉特手腕、一臉痛苦表情的勇斗,過了一會兒後輕笑道:
「不論怎麼看,都只能看成感情融洽呀!」
「妳眼睛真的沒問題嗎!?菲麗希亞。」
「是的,我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
菲麗希亞笑笑地斷然說道。
證據就是乍看之下勇斗很不情願,可是卻又帶著點快樂的感覺。不明白真相的只有他們本人而已,在旁觀者眼中,他們兩人根本是以吵嘴的名義行玩鬧之實。
打擾、阻止他們玩鬧的話就太不解風情了。確實地掌握主子的真正心意,真可說是幹練副官的模範啊。
直到半年前,菲麗希亞總是叮嚀茵格莉特,要她在面對勇斗時言行上不可失禮,可是最近卻態度丕變。
因為菲麗希亞原本擔心茵格莉特的言行會損及勇斗威嚴,但是現在,勇斗以英雄王者的姿態贏得絕大部分人民的支持,所以就沒必要在乎那種小事了。
「~~!啊啊真是的,人家沒勁了。這次就饒了你吧。」
似乎無法忍耐菲麗希亞那溫馨的視線,茵格莉特劈哩啪啦地把話講完後放開雙手。
終於得到解放的勇斗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問道:
「妳啊……我到底是哪裡惹到妳啦?」
「……是誰說想在今天學玻璃工藝的啊?」
「咦!?……啊!是今天……嗎!?」
「是啊!人家從早上就一直在等你,結果你居然舒舒服服地窩在暖桌裡!」
「嗚!對、對不起。」
勇斗不好意思地縮著脖子道歉。
雖然他現在絕對不是在玩樂,可是爽約的事實還是不變。
而且茵格莉特身為《狼》的特務工房長,平常可是很忙碌的。請這麼忙的她特地撥出寶貴的時間教自己做東西卻忘了這回事,勇斗完全無法找藉口為自己開脫。
「咦?我沒聽說今天有這樣的預定啊……」
菲麗希亞沙沙地翻著成疊的紙張,疑惑地問道。
勇斗慌慌張張地從暖桌裡起身。今天比平常更冷,剛剛他去上廁所時還冷到全身縮起來簌簌發抖,但現在不是在意冷不冷的時候。
「總、總之!這件事是真的。我、我去去就回來。剩下的工作就交給妳處理了!我只是去工房而已,妳就不必護衛我了!」
「咦!?哦,是的。」
菲麗希亞坐在暖桌裡,有些呆愣地回應道。
確認過她的回應後——
「那我們走吧,茵格莉特。」
「喂、喂,你幹嘛啦!?」
勇斗用力推著一臉莫名其妙地眨著眼睛的茵格莉特,急躁地離開了執務室。

茵格莉特的工房增建在宮殿外圍之處。
工房四周高高築著磚造的圍牆,牆外隨時有親衛騎兵團的士兵輪流巡邏守衛。
想來工房,必須先進入宮殿內部,而且途中還得經過兩個由親衛騎兵團的精銳把關的哨所,守備極為嚴實。就連那個『母狐狸』克莉絲緹娜也不得不放棄侵入的念頭。
能進入工房的,只有拿得出蓋有勇斗印章的許可證(黏土板)的人,沒有許可證的話,無論是誰都不許進入,而且離開時隨身物品還必需接受衛兵的嚴格檢查。
就連少主約爾根和義弟妹之首的菲麗希亞也不能跳過這道手續。
而且,只要曾經踏入工房一次,就會被置於《狼》的監管之下。
嚴密至極的防範,但這是必要且不可或缺的手段。
因為這座工房裡沉眠著如山一樣高,連金銀財寶都會黯然失色的寶藏。不僅如此,現在也依然不斷地創造出新的寶藏。
「唷,辛苦你們了。」
「辛苦了。」
就算警備如此森嚴,可是勇斗和茵格莉特還是能光靠他們的臉就直接通關。
一個是有權力發出許可證的人,另一個是工房的主人,自是理所當然。
「嗯?今天怎麼特別安靜呢?」
勇斗一邊在走廊上前進,一邊疑惑地問道。
以前來這裡時,大老遠就可以聽到從工房傳來的打鐵聲和吆喝聲。
茵格莉特傻眼似地聳了聳肩:
「當然啦,因為我們工房今天放假嘛。」
「啊~~這麼說來的確是這樣呢。」
當勇斗向茵格莉特表示自己想學做玻璃工藝品時,她說這樣會打擾到弟子工作,所以要等到工房放假時再教他。事到如今勇斗終於回想起來了。
特地把休假時間挪來教自己做玻璃工藝,可是自己居然把這件事完全忘了,我真是過分啊——勇斗重新自我反省起來。
「害妳浪費了寶貴的假日,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啦,真是的。而且你也很忙不是嗎?」
勇斗重新道歉後,茵格莉特嘴角上揚起來,露出了小虎牙。
完全不在乎勇斗的背信忘義,實在是很豪爽的人。
「妳還是沒變,很有……大姊頭風範呢。」
差點就讓「男子氣概」脫口而出,勇斗趕緊換成別的形容詞。
實在是很聰明的做法。
沒必要在火勢已衰時丟入新的火種。
「別看人家這個樣子,人家現在也是擁有一百名弟子的頭目啦。然後呢?為什麼突然要人家教你做玻璃工藝品?」
「哦,因為菲麗希亞和吉可露妮的生日快到了,我想親手做點東西送她們。」
「……原來是為了那種事而浪費人家寶貴的假日啊?」
再重覆一次,沒必要在火勢已衰時丟入新的火種。
「妳怎麼了!?」
茵格莉特的臉上出現明顯的不愉快,這讓勇斗焦急起來。
空氣既冰冷又乾燥,可是茵格莉特周圍的空氣卻以她為中心,看起來如火焰般搖晃不已,難道這是錯覺嗎?
雖然如此,不過就勇斗而言,也有他不能退讓的理由。
「怎、怎麼能說是『那種事』呢?她們兩人一直都很照顧我啊。雖然說這件事和妳沒有直接關係,讓妳在假日陪我的確是挺不好意思的啦。」
「~~!……人家的說法的確過分了點。」
茵格莉特搔著頭說道。
她似乎還有什麼不滿之處,可是能夠承認自己的錯誤並勇於道歉,這就是她的優點。
「但還是覺得很悲哀啊。為什麼人家非得在難得的假日裡幫你做送給她們的禮物不可啊?」
雖然如此,不過就茵格莉特而言,這也有她不能退讓的理由。

「啊啊,好久沒做這種事了呢。」
勇斗一邊懷念地說著,一邊把鏟子插進黑色的小石堆裡。
接著他鏟起一小堆石頭,將其拋入火焰熊熊燃燒的磚造火爐裡。
這做法和過去的做法不太一樣,但因為是承襲自勇斗成為宗主前的精鍊鐵礦做法,所以還是頗為相似。
也許因為現在是冬天吧,迎面吹來的熱風讓人覺得很舒暢。
順帶一提,他們現在使用的茵格莉特第三工房是以四根粗大的柱子為支柱,用木板做為牆壁將四面封起的形式。木板牆壁是可拆式的,目前有兩個方向的木板被拆了下來,因此換氣效果很好。
工房的四周都是城牆,通風絕對說不上良好。現在是冬天所以感覺還不差,但夏天時應該會熱到不行吧。
砰砰砰砰砰砰!
「…………」
茵格莉特站在勇斗身邊,一面觀察著另一個火爐的火焰顏色,一面踩著風箱。
無言地,有點莫名用力地,像有弒親之仇似地。
勇斗加熱的是加工玻璃時使用的爐子,茵格莉特照看的是融化玻璃時使用的融解爐——坩堝。
直到剛才為止,坩堝都是由年輕工匠送風,現在則是由茵格莉特接手繼續做下去。
想要製造優質的玻璃器具,必須以一千四百度的高溫長時間融化玻璃。最近這半年裡,這個爐子似乎只熄火過一次。因此工房一直都是這樣,讓工匠輪班,日夜不息地為爐子送風加熱。
「唉唉,我的身體也變得不太靈活了。果然還是得不時活動一下身體才行呢。」
勇斗以輕快的口氣說著。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肌肉正發出慘叫,明天肯定會全身酸痛。
如果是平常的茵格莉特——
「那當然。你也不要老是黏在桌子上,偶爾要活動一下筋骨啦。不然老了以後可是會生病的哦。」
——會以嚴格的口吻說出這種帶著關心成分的話語,可是……
「…………」
今天的她只是一臉不悅地不停踩著風箱。
氣氛沉默。
「唉~……」
勇斗擦著臉上冒出的汗水,不知如何是好地嘆氣。
自從進入工房後,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原本在場的茵格莉特的弟子,因為才剛通宵顧完爐火,所以勇斗也不勉強他,讓他回去休息了。
拜此之賜,現在的氣氛讓人如坐針氈。
說不定,在走廊時的那番對話是造成目前這種情況的罪魁禍首。
只是,勇斗還是不懂茵格莉特到底在氣什麼。
他認為,對於照顧過自己的人當然要誠心道謝才行。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而且茵格莉特本身也是很重情義的人。
所以勇斗非常非常地困惑。
其實他不懂的部分,正是讓茵格莉特最不高興的部分,可是她也不能直接發作。
雖然如此,總不能在這種氣氛下進行創作吧。
創作這回事啊,成品總是會誠實地反應出作者當時的精神狀態。
勇斗不想把在這種死氣沉沉的氣氛下創作出來的東西,送給平時很照顧自己的那兩人。
「喂,茵格莉特。」
他下定決心,朝茵格莉特開口。
「……幹嘛啦?」
被直接點名,就沒辦法繼續不理睬下去了。茵格莉特停下踩風箱的腳,取而代之地拿起鏟子說道。
「那個,雖然我好像做了很多對不起妳的事,不過妳也差不多該消氣了吧。」
這樣一點也不像妳啊——勇斗硬是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如果是兩年前,他肯定會把話說出來。就這點來看,勇斗多少已經算有所成長了。
尤其是現在,她手上那柄鏟子可是有辦法變成凶器的。
「你就光會耍嘴皮子,人家要怎麼消氣啊?」
「沙!」地一聲,茵格莉特把鏟子狠狠刺入黑色的小石堆裡。那動作似乎表露了她現在的心情,看起來有點恐怖。
但是,等一下的玻璃工藝能不能做得好,全得看這位茵格莉特的心情好壞。不能就此放棄。
「是我不好啦。求求妳嘛。」
「哼!」
勇斗再次低頭道歉,茵格莉特把頭撇向一旁。
勇斗不屈不撓地繞到她前方,啪地雙手合十道:
「真的啦。其實妳也不喜歡這種氣氛吧。而且現在只有我們兩個獨處耶,這樣不是更尷尬嗎?」
「咦!?」
轟!茵格莉特的臉突然變得火紅。
難道又踩到什麼地雷惹她生氣了嗎!?勇斗嚇得要死,不過——
「唔,算了。說、說得也是,兩人獨處時氣氛太僵會很尷尬呢。」
茵格莉特放開了鏟子,忸忸怩怩地低下頭同意道。
果然是這樣。勇斗很滿意。
他心想:其實她也覺得早就該和好了,只是錯過了時機,所以沒機會說出來。就是這樣。
還是老樣子臉皮很薄呢——勇斗在心裡偷笑。他完全誤會了茵格莉特的想法。
「說得也是。說起來我不就是為了能兩人獨處,所以才故意挑了弟子們全部放假的日子不是嗎?」
茵格莉特看著下方,連連點頭地不知道在嘟噥些什麼。
就旁觀者的角度會覺得有點恐怖。
不過,製造器物的人通常都有這類的習性就是了。
勇斗的父親也是。
一旦有什麼劃時代的點子突然降臨,就會一頭栽進當中的世界裡。像這種時候不能隨意去跟他們說話,放著對方不管對彼此都好。
在勇斗溫馨的眼神注視之下,茵格莉特繼續自言自語。
「這傢伙和人家平常都很忙,像這種好機會,就算想製造也製造不出來。怎麼可以繼續浪費時間呢!嗯,總之這個白痴老是把人家當男生看,首先要做的就是讓他意識到人家是女人!」
茵格莉特忽然一拳打在自己的手掌上。看來已經整理好思緒了。
「話、話說啊——那個,我們兩人獨處的事,被、被你特地點出來,就、就會有點不好意思呢!」
她用手煽著臉,以有點生硬的口氣說道。並且稍微強調了一下「兩人獨處」的部分。
相對地,勇斗則神色自若——
「是嗎?我反而覺得兩人獨處才好呢。」
「嗚耶耶耶!?」
轟轟!
茵格莉特原本就發紅的臉漲得更紅了。
「為、為為、為什麼?」
茵格莉特不知為何結巴了起來,舉止有些詭異地問道。
她手按在胸口,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
雖然如此,但她還是以熱烈的眼神注視著勇斗,像是在期盼他的回答。
那副失常的樣子讓勇斗有點遲疑,不過還是開口回道:
「沒有啦,因為啊,總不能在妳的弟子面前做出太不像樣的作品來嘛。我畢竟是宗主啊。」
「……是是是,知道了,反正一定是這樣嘛。」
「啊——還有啊,被妳罵的那副模樣實在太遜了,也不能被他們看到啊。」
「哼,維持宗主的面子還真辛苦呢。」
茵格莉特挖苦似地說完,用力地把頭撇向一邊。
她動起原本停下的手,把黑色小石頭拋到玻璃火爐裡燃燒。
「唉——真是白臉紅心跳了。反正他就是這種人嘛。反正他完全對人家沒有別的意思嘛。」
茵格莉特不高興地低聲抱怨著些什麼。勇斗站在她背後,以與平常無異的語調若無其事地說道:
「不過,仔細想想,會對身為宗主的我直言不諱的,現在也只剩妳一個了。謝謝啊。」
「呼欸!?你剛剛說什麼!?」
茵格莉特原本已經因為一再的失望而心灰意冷了,所以這句話根本是在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之下發動的突擊。茵格莉特緊張地轉過頭,驚訝地問道。
視線,對上了。
她的表情既驚訝又有些期待,惹人憐愛到完全符合「盛開的花朵」這樣的形容。
來到工房之後,勇斗臉上第一次出現有些慌亂的表情——
「嗚呃!」
——他被飛砸過來的黑石子雨打個正著,痛得哼出聲音。
茵格莉特在鏟子上盛滿黑色石子的狀態下用力轉身,會造成這種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痛——瘀血了。」
勇斗解開纏腰帶檢視被石頭打中的部分,疼痛似地皺臉。
雖然他在攸格多拉西爾的世界中被歸類到弱不禁風的類別裡,不過他還是有每天散步,並且把劍術鍛鍊作為興趣,因此腹部相當緊實,肌肉塊塊分明。
「對、對不起。」
茵格莉特愧疚地道歉,勇斗則隨意地擺了擺手。
「沒關係啦,沒關係,就算是猴子也會有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啊。」
「……人家又不是猴子。算了,人家大概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啦。」
「雖然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在意思上比較正確,不過這樣的表現方式比較好懂嘛。」
「哼,算了,還好沒打到臉,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人家大概會被菲麗希亞或吉可露妮殺掉吧。」
「不會啦,那兩人怎麼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就殺人呢。」
「真是這樣的話就好了。那兩人的忠誠心在和你扯上關係時就會變得很可怕呢。」
「哈哈。」
勇斗臉上的肌肉抽筋似地乾笑後,咳了一咳,認真道:
「不過啊,像我這種人,她們還肯對我那麼好,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她們呢。至少在生日時要送點回禮給她們。」
「什麼像我這種人,這種話對她們太沒禮貌了吧。那兩人的忠誠心在和你扯上關係時就會變得很可怕呢。」
茵格莉特笑著,故意再說一次同樣的話。
看來她已經對送那兩人禮物的事不再心懷芥蒂了。
「嗯,是啊。」
所以說茵格莉特到底在氣什麼呢?雖然疑問還是存在,可是勇斗很識相地不去追問。
「好了。然後呢,嗯——再等一會兒就可以了呢——」
茵格莉特一面觀察加工玻璃用的爐子中的火焰,一面踩著風箱送風進去。
她那認真的眼神讓勇斗心臟不由自主地猛力跳動了一下。比起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姿態,茵格莉特認真做事的模樣看起來更有魅力。
雖然如此,如果要他直接把感想說出來,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這麼說來,焦炭用起來的感覺如何?」
因此他問起了剛好想到的事。
剛才鏟進爐子裡的那些黑石子,就是把石炭乾餾而成的物品。
人類與石炭的歷史久遠。在古希臘,紀元前三一五年就已經有把石炭作為鍊鐵原料使用的紀錄了。差不多同時期的中國,也有疑似使用石炭的跡證。
雖然如此,石炭的用途還是有限。直到近代為止,人類主要使用的燃料還是木材,必須等到十八世紀英國發生工業革命之後,石炭才開始被大量使用。
「唔——感覺很不錯哦。雖然說因火力太強,所以剛開始用時覺得有點困惑呢。」
「是嗎?那以後就盡量把製造玻璃的燃料全部換成焦炭吧。因為還要精鍊鐵,而且也不能太過依賴木材。」
勇斗以手撐著下巴,腦袋放空地注視著爐火。
製作玻璃時需要極為大量的燃料。
從古代到中古時代,玻璃工房大多建造在森林裡,把這座森林裡的木材用光後就搬到下一座森林,如此地遷徙於各個森林之間。
而且鍊鐵用的吹踏鞴也需要使用大量的木材。就算《狼》的森林資源再怎麼豐富,可以預見不消多久之後森林就會消耗殆盡。
幸好之前去敘爾特塞山溫泉旅行時,勇斗在某個活斷層中發現了石炭層,他立刻想到可以把那些石炭拿來加以利用。哪有人在難得的慰勞之旅時還在想工作的事啦?——當時茵格莉特傻眼地說道。
「真是的,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宗主的業務扯上關係啦。你現在要做的是送給她們的禮物對吧?」
而今天,茵格莉特也同樣輕輕戳著他的頭。
不知為何,這動作讓勇斗覺得很自在。
「是!那就請您多加鞭策指導了,老大!」

「老大!我是來做玻璃工藝的,為什麼您教我拿紙和蘆葦筆呢?」
就算在玻璃工房裡,也依然得像在執務室一樣對著桌子大眼瞪小眼,勇斗出言表示不滿。
而且他現在和火爐間的距離變遠了。外牆的木板為了通風而被拆下來,真是冷死人啦!
所以至少要讓他抱怨個一兩句吧。
「白~—痴。沒決定好要做什麼東西的話要怎麼開始做啊?」
「哦~~……」
我想要做類似這樣的東西——勇斗腦子裡已經有大概的想法。
可是,玻璃工藝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技藝,能在一天之內學會並做出及格程度的作品。事實上,就算是天才茵格莉特,也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研製出能作為商品販售的成品。聽說弟子們更是花了半年以上才成功。
也就是說,不借助茵格莉特的幫忙,勇斗是不可能做出東西來的。的確有必要讓身為引導者的茵格莉特知道他要做的是什麼形狀的物品。
「桌上有範例可以看,把你想做的東西具體想像後畫在紙上。」
「嗯——好!」
由於本來就有大概的形象了,所以勇斗流暢地在紙上畫出圖形。
雖然他不像生父或茵格莉特那麼有創作天賦,但也還算靈巧,因此連細節的部分都畫得頗為詳細。
「這個是要給菲麗希亞的,這個是要給吉可露妮的。」
「唔,給菲麗希亞的是小型花瓶啊。給吉可露妮的……這是什麼?這樣子水不會漏出來嗎?」
茵格莉特皺眉苦思起來。
其實勇斗很喜歡茵格莉特這種表情。他早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似地揚起嘴角:
「這個叫風鈐。下面這個棒子的部分被風吹動的話……就會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音。」
本來是想做花瓶或杯子之類的東西,可是和吉可露妮的形象不合。
想到風鈐時勇斗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雖然風鈐原本是增添夏日風情的道具,但是勇斗覺得那透明的音色和吉可露妮非常相襯。
茵格莉特佩服地點頭道:
「嘿——原來如此,還真有趣啊。我想格拉茲海姆的貴族應該會有興趣大量收購吧。」
「喂,妳才是啦。今天不要想著做生意的事情啦。」
「呿!少囉唆。別管人家啦。」
茵格莉特皺眉蠻橫地說完,開始「把這邊這樣做——那樣做的話——唔……」地思考起該怎麼製作。
「呃~~我畫得很粗略,做得出來嗎?」
「嗯嗯,沒問題。好,爐火的狀況也差不多了,那麼就開始吧。」

「吹製玻璃時大多會使用這支鐵管。」
茵格莉特從裝水的水桶中抽出一支約拇指寬、長度和愛菲利亞或《爪》的雙胞胎姊妹身高差不多的鐵管,交給勇斗。
「比較細的這邊是吹氣的部分,已經變成全黑的這邊是沾玻璃膏後放進加工爐的部分。」
「嗯嗯。」
「因為很燙,所以要盡量靠著後面拿。」
「好。」
「還有就是要以手指不停轉動鐵管。」
「唔,像這樣嗎?」
勇斗以拇指和食指旋轉鐵管問道。
茵格莉特瞥了一眼他的動作:
「對,就是這種感覺。好,我們去坩堝那邊吧。」
茵格莉特豪氣地朝著不久前她才丟了焦炭進去的窯子上方,那個裝了玻璃原料的黏土素燒容器——坩堝一比。接著,帶頭大步朝坩堝走去。
她以又黑又大的鐵鉗打開坩堝的蓋子。透過圓圓的開口,可以見到融解後的玻璃正發出橘色的光澤。
「好,你把那根鐵管伸進去沾取融化的玻璃膏。要記得像人家剛才說的那樣邊沾邊轉哦。」
「知道了!」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好,大概就這麼多了吧。然後把鐵管拿到加工爐那邊。」
「哦、哦!」
勇斗有些懼怕地抽回鐵管,把管子拿到剛才自己剷焦炭加熱的加工爐那裡去。
「你看你看,你忘記旋轉了啦——」
「啊!」
把坩堝的蓋子蓋回去後,茵格莉特提醒道。
她臉上帶著某種看好戲的笑容。
勇斗趕緊旋轉起來,可是受到地心引力影響,玻璃膏無法形成漂亮的球體,而是軟軟地下垂、變型了。
「喂、喂,這樣該不會是失敗了吧?」
「哈哈哈!沒關係啦,大家一開始都是這樣的啦。管子拿來,人家示範給你看。」
茵格莉特搶過勇斗手上的鐵管,一面旋轉著管子一面放進加工爐裡加熱,接著把鐵管拿到加工爐旁鋪著鐵板的桌面上,俐落地邊改變角度邊滾動玻璃膏。之後,她不斷地重覆著放進爐裡加熱、在鐵板上整型的步驟。
「你看,變成很漂亮的球型了。」
「哦——」
勇斗不加思索地拍手喝采。
在勇斗眼中,茵格莉特的手法已經是極為熟練的境界了;但其實她開始碰玻璃工藝還不到半年。
那雙手果然是「魔法之手」。
就連鍛造日本刀也是,她光是看著看著就從勇斗那邊把技術與知識吸收走了。現在她的鍛造技術已經超越勇斗了。
身為從小學時代就一直在父親身邊幫忙的人,他深深明白所謂的才能差距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是把玻璃吹開。快吹吧,用力一口氣吹下去。」
「呼~~!」
「不行不行,完全沒膨脹。」
「呼~~~!」
「不行不行,再大力一點!」
 真的假的!?勇斗難掩內心的驚訝。
 他已經用盡全力在吹了。可是,的確如茵格莉特說的,玻璃膏完全沒有膨脹。
 「你還是一樣沒用呢。在這種地方失敗的人你是第一個哦。」
 「嗚!」
那是因為這間工房裡的人都是被天才茵格莉特當面給予評價、承認為弟子的人才啊。勇斗心裡這麼想著,可是說出來只會讓自己更難堪,所以只好沉默不語。
「拿來,人家示範給你看。」
茵格莉特再次搶走鐵管,示範地吹了口氣。
看起來並沒有吹得多用力。
可是,玻璃膏卻確實地鼓脹了起來。
「嗯,就是這種感覺哦。」
茵格莉特把玻璃泡泡再次放進加工爐裡旋轉,得意洋洋地露出虎牙。
勇斗心裡覺得不怎麼愉快。
可是她的手法極為高明,實在挑不出毛病。
所以——
「我說啊,茵格莉特。」
「嗯?」
「妳可別太常做那種事哦!」
「嗯嗯?」
「沒有啦,就是那管子,我剛剛也用過哦。」
「噗嗚!」
轟轟轟轟!
茵格莉特的臉第三次變得火紅。
不過因為她人就在爐火旁邊,所以勇斗只覺得那是火光的反射。
「基本上妳也算是女生啊。」
「基本上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基本上!」
「身為妳的朋友,我可是很擔心的。」
「……朋友、啊?」
「我真的把妳當成非常重要的朋友哦。是最好的伙伴。所以我自己不在意妳那麼做啦。」
「給人家在意啦。」
「可是說不定有些傢伙會不小心誤會哦。」
「你來誤會呀!」
「這種事啊,還是只能和喜歡的人做哦。」
「所以人家也只和你這麼做啊。」
「妳剛剛一直在嘀嘀咕咕什麼?如果有話想講就大聲說出來啊。要是無話可說,那這樣的態度就不太好了哦。」
雖然兩人年紀相同,可是勇斗以哥哥般的心境提醒茵格莉特之後,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勾了勾食指要勇斗過去。
火焰正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燃燒著。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兩人才都聽不見對方的聲音吧。如果是這樣,那自己就是因為誤會她而說錯話了——勇斗這麼想著,毫無防備地朝茵格莉特走去。
獵物一走進攻擊範圍內,茵格莉特立刻捉著他的耳朵大喊:
「人家是說!像你這麼沒用的人根本進不了這間工房裡!所以不用擔心!」

「那個混蛋。雖然人家自己也知道,可是他還真的完全不把人家當成女人看呢。」
茵格莉特一面旋轉伸進爐中的鐵管,一面恨恨地罵道。
勇斗坐在離她背後有一小段距離的作業用椅上發呆。現在進行中的步驟是以鐵筷和鐵刮刀做細節上的整型,初學者當然是完全做不來的,因此茵格莉特只讓勇斗體驗了一下後就全部自己動手了。
但這部分現在完全不重要。
「雖然基本上腦子裡知道人家是女人,可是真的只有基本上而已,完全看不出來有把人家當作戀愛對象的可能性呢。」
由於製作玻璃時過於專心,所以茵格莉特又徹底忘記了。但仔細想想,這次故意製造兩人獨處的目的,不就是要重覆提醒勇斗,讓勇斗意識到自己是女人嗎?
「都做到這樣了,看來以半調子的方法是沒辦法改變那混蛋對人家的看法呢。只、只好使出暴力療法了。」
茵格莉特下定決心。
雖然有點可恥不過她可以忍耐。
不那麼做的話,兩個人的關係應該就無法更進一步。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好。勇斗,那邊不是有些黑黑的紙嗎?」
茵格莉特回頭,以下巴指了指某物。
「哦哦,是這個好幾張疊在一起的東西嗎?」
「你把它攤開放在單手上。」
「呃,好像很濕呢。」
「不夠濕就會被燙到啊。」
茵格莉特說著,把燒得紅咚咚的玻璃膏放在紙上。
她以右手旋轉著鐵管,左手則伸到捧著紙的勇斗手掌下方。
接著,她用力握住勇斗的手,隔著手調整玻璃的形狀。
(怎、怎麼樣!?)
「哦哦哦!剛才好像飛出了一點火花耶!」
(可惡!完全沒注意到嘛!)
算了,這種事也在茵格莉特預料之內。
現在還算是暖身運動,接下來才是正式上場。
「好,再一次把玻璃包起來,這樣。喂,勇斗,這次換你拿鐵管整型看看。」
「嗚、嗚耶!?我也可以做到嗎?看起來好像很難耶。」
「什麼事都要練習才會進步。你也知道這個道理吧。」
「哦,嗯嗯,說得也是!」
原本不怎麼有信心的勇斗用力點了點頭,大大地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鐵的精鍊、石臼、水力磨粉機、還有日本刀。不管哪一項,剛開始時都做得很糟。勇斗和茵格莉特兩人百折不撓地進行各種錯誤嘗試,最後終於做出了像樣的東西。
沒有什麼事是從一開始就能順利做到的。可是,不踏出那最開始的第一步,就什麼都做不到。這點勇斗很清楚。
「加油,你行的。」
「好——我來吧!」
勇斗意氣風發地拿過鐵管。
現在的勇斗,因為上次的事以及身為宗主之故,使得他深謀遠慮的部分特別醒目,但其實他原本是個熱血漢子,也是個喜歡製作東西的男生。
只要稍微煽動一下就會熱情起來了。
「可惡、這東西!」
雖然這麼說,但有些事光靠熱情也是沒用的,現實就是這樣。
基本上,從這間工房培育出來的茵格莉特的弟子們,也全都滿腔熱情、廢寢忘食地練習製作玻璃器具。雖然如此,他們還是得花上半年以上的時光才能做出可以作為商品販賣的成品。
身為初學者的勇斗,不論怎麼專注小心,玻璃的形狀還是漸漸歪了,這是不言自明的事。
「要、要這樣做啦。」
茵格莉特緊緊握住勇斗的鐵管,演練給他看。
隔著勇斗背部把手繞到前方。
茵格莉特的胸部絕對不算小。
當然比不上菲麗希亞,不過她有信心不遜於平均尺寸。
她使勁地,以幾乎把胸部壓到變形的力量,將胸部按在勇斗的背上。
胸部可說是女性最重要的象徵。做到這種地步的話,就算遲鈍如勇斗,應該也會意識到自己是女人才對。茵格莉特信心滿滿地朝勇斗的臉看去。
「像、像這樣嗎?嗚嗚嗚!好難哦。嗚!」
勇斗以無比認真的表情,聚精會神地進行玻璃的調整作業。
看來背部觸感什麼的,完全被排除在他的意識之外了。
如果他是自己的弟子,茵格莉特會很想好好誇獎一下如此集中的專注力。可是……總之,茵格莉特稍微賞了勇斗一記頭槌。
「好痛!妳幹嘛突然這樣啦!?」
回過神的勇斗抱怨了一番,不過茵格莉特完全不理他。
沒把高熱的玻璃膏當熨斗按在他身上,勇斗就應該感謝自己了。

「太好了!完成了!」
勇斗雙手朝天高舉吼叫道。
在送給菲麗希亞的迷你花瓶上,以加了翡翠融製成的黃綠色玻璃由下往上地畫出螺旋狀花紋,周圍還灑上了金粉。
送給吉可露妮的風鈐則是以加了鈷的深藍色玻璃染色,表面灑上銀粉。
分開製作的細玻璃棒內部是中空的,使用的技法是從以前就有的——讓左右兩半玻璃黏接在一起,好讓中間出現空穴——這種玻璃珠製作法的應用。
灑在玻璃上的金粉銀粉,在攸格多拉西爾都是極為貴重的東西,不過這是勇斗思考兩人的形象努力想出來的點子。看著成品,勇斗覺得有這麼做真是太好了。
「這兩個做得都很棒不是嗎?」
「那也是當然的啊,因為幾乎是人家做的嘛。」
哼,茵格莉特把頭轉向一旁,嘲笑似地恨恨說道。
在那之後,茵格莉特依然不斷以自己的方式耍手段想讓勇斗意識到她是女人,可是全部徒勞無功,會自暴自棄也是當然的。
「嗚!確實是這樣沒錯。這樣一來,與其說是我的作品,還不如說是茵格莉特的作品呢。」
完全不知道原因的勇斗,一反剛才的興奮模樣,不禁垂頭喪氣了起來。
而茵格莉特雖然生氣,可是心腸依然好到無法漠視真心氣餒的人。
「白痴。人家是開玩笑的啦。造形和花紋都是你想出來的啊。比起吹氣或整理形狀,這些部分才是蘊藏你心意的部分哦。重要的是這裡吧。」
「……嗯,如果是這樣就好。」
勇斗瞄著收納了兩個成品的火窯,沉思地說道。
把剛完成的玻璃工藝品直接曝露在常溫空氣下會導致破裂,因此要先放入溫度較低的窯中慢慢降溫。
正式完成,應該是幾天後的事吧。
「呼——算了,你也辛苦啦。」
工作結束後的茵格莉特伸了伸懶腰,抓著衣服胸口的部分搧啊搧地,好讓冷空氣進入其中。
平常她是不會這麼做的,可是剛才做了太多不擅長的色誘行為,身體因羞恥而熱到不行,所以才會用這種方法降溫。
另一部分原因是由於對勇斗感到放心。
可是——
「茵格莉特!妳在幹嘛啊!?」
「咦?」
怎麼了嗎?茵格莉特疑惑地轉頭朝勇斗看去,他正有些慌亂地伸手遮住眼睛。
順帶一提,手指之間的空隙很大。
茵格莉特馬上意會了過來。
「嗯~~怎麼啦?你不是說你不在意嗎?」
茵格莉特壞心眼似地笑了起來,朝勇斗踱去。
當然是以強調胸前峽谷的前傾姿勢。
「所、所以啊!」
勇斗狼狽地紅著臉。
雖然製作時他的精神全部集中在玻璃上,可是工作結束的現在,當然會注意到其他東西。
「——♪」
茵格莉特用鼻子哼著小曲,行雲流水地抓起勇斗的手臂,摟住他的手,整個人貼了上去。
當然,胸部的柔軟觸感一定會傳達到勇斗的手臂上。
如果是平時的茵格莉特,應該會被羞恥心阻止而做不出這種事吧。可是今天,因為剛才做的那些色誘行為,讓她的羞恥心麻痺了。
「喂、喂!?」
「幹嘛啦?人家和你是好伙伴,對吧?所以做這種事有什麼關係?」
勇斗愈來愈慌亂,茵格莉特在心裡偷笑,覺得他活該。
之前做再多色誘動作也沒有反應,害她差點對自己的女性魅力失去信心。
最好再慌亂一點,讓自己多少恢復一下自尊心。
接下來,要做什麼好——
「茵格莉特!」
忽地,勇斗大叫起來,猛然抓住茵格莉特的雙肩。
抓在肩上的力道,相當強。
(不、不妙!)
挑釁過頭了嗎?茵格莉特僵著身體想著……
「我一直在想,總有一天該告訴妳的……」
「啊……」
勇斗的話讓茵格莉特全身酥麻發軟,漸漸失去抵抗的力氣。
取而代之的是,心臟瘋狂跳動起來,速度快到令人發疼。
這傢伙也對人家……?
果然是半年之間一直在一起的關係、嗎?
不過這傢伙在故鄉不是有喜歡的人嗎?
算了,以這傢伙的器量,沒必要只執著於一個女人吧。
加速的思考於剎那之間來回穿梭於茵格莉特的腦中。
雖然如此,不過她已經決定好答案了。
「什、什麼啊?」
所以她下定決心問道。
勇斗緩緩地張口:
  「妳啊,太粗心大意了。」
  「……咦?」
  「剛剛,我已經用嘴碰過的東西,妳也毫不在乎地用嘴碰。」
  「啊,呃……不是告白……」
  「仔細想想,幫玻璃整型時妳胸部也貼在我身上不是嗎?」
  「呃,嗯,所以說……」
  「妳啊!要對自己是女人的事有自覺一點啦!」
  轟!蒸氣猛烈地從茵格莉特全身上下噴發出來。
  「人家……」
  砰!茵格莉特的左腳狠狠地踏在鋪於地面的石板上。
  她以全身的力氣握緊拳頭,把腰盡可能地扭轉到極限。
  隨著發自靈魂的吶喊,放開了拳頭。
  「人家才不想被妳這傢伙這麼說教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
  灌注了全身彈力、腕力、以及身為《孕育劍戟者》所有神力的拳頭,朝著勇斗的下巴攻擊過去。
勇斗的腳飛在空中,離地有五十艾列之遙。這是讓她無比滿意的一記攻擊。
「哼!人家去叫顧爐火的人過來!你在這裡好好收拾善後!」
無視眼冒金星呈大字狀躺在地上的勇斗,茵格莉特踏著大步離開工房。
她全身噴發怒氣走路的樣子,就連精銳中的精銳——親衛騎兵團的衛士們也不禁顫抖地讓開路給她,實在是深具魄力。
「好痛~~!那個樣子會沒人敢娶她啦!」
另一頭,茵格莉特離去後的工房裡,勇斗按著發抖的下巴,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這時,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某樣東西上面。
桶子裡隨意地堆積了許多玻璃器皿,每個都有些裂痕。
看來是生產時的失敗品,應該是因為只要把玻璃弄碎重新融解就可以再次使用,所以集中放在一起吧。
某種念頭怱地竄過勇斗腦中。
「唔,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秀點真本事來幫她了呢。」

「早啊,茵格莉特,今天天氣也很好呢。」
隔天早上,勇斗在前往工房的走廊上逮到了茵格莉特,笑咪咪地對她打招呼。
相反地,茵格莉特露骨地皺著眉頭,展現出嫌惡的表情。
她不高興到極點了。很明顯是對昨天的事餘怒未消。
茵格莉特用力撇開頭,也不回應父親的寒暄,直接從勇斗身旁穿過。
「喂喂、等一下啦。」
勇斗趕緊抓住茵格莉特的肩膀,可是——
「……哼!」
 被她用力撥開了。
  看來十分嚴重。
  以宗主身分而言,這是不好的現象。
 茵格莉特是今後《狼》發展時不可或缺的人才,如果她對宗主忍無可忍而離開《狼》的話,將會帶來無法估算的損失。
「所以說等一下啦。」
勇斗不屈不撓地繞到茵格莉特前方。
而且還在狹窄的走廊上大大地張開手腳,擺出完全不讓她通過的樣子。
茵格莉特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不過她嘆了口氣。
「幹嘛啦?什麼事?」
「昨天我好像惹妳生氣了,所以想道歉——」
「那個昨天已經聽你說過了。」
茵格莉特隨意地擺了擺手。一副像是「話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吧?」的態度。
確實,如她所說的,勇斗昨天已經向茵格莉特道過歉了,可是看現在她的模樣,很明顯還沒原諒自己。
「沒有啦,光是嘴巴上的道歉,誠意不夠嘛。」
「哼,想用禮物收買人家嗎?真有趣啊。難道會是什麼讓我這個天下無雙的茵格莉特大人驚豔的珍品嗎?是格拉茲海姆的名匠※沃倫德的鉅作?還是米德加爾特的天才兄弟※布洛克和伊特理的作品呢?」 (譯註:前者典出日爾曼傳說的知名工匠沃倫德〈Volundr〉之名。後者典出北歐神話的矮人兄弟工匠布洛克和伊特理之名。他們製作的神器有雷神之鎚妙爾尼爾、金鬃豬古林博斯帝,以及金戒指德羅普尼爾。)
「那種東西哪有可能在這兩天裡就弄到啊。」
勇斗傻眼地聳肩。
她說的全是攸格多拉西爾排名前五的當世名匠。
雖然這麼說,不過眼前這名女性一定比那些人高明了不只一個檔次。勇斗如此確信。
所以,就算送那些工匠的作品,恐怕也無法讓茵格莉特的心情好轉吧。還不如說可能反而讓她更加生氣。
「重要的是心意……對吧?」
勇斗說完,朝茵格莉特伸出拳頭,在她眼前打開。
在他手中的是,一顆玻璃製的珠子。
但形狀不是普通的球體,該說像是夜晚見到的螢火嗎?形狀上有個像是尾巴般的東西。
珠子本身是透明的,但是其中混了許多雜質,在陽光下會顯示各種色彩。
「這個叫勾玉,基本上是我做的。」
勇斗使用的是直到二十一世紀也依然在使用的玻璃成形技術之一,叫作燈炬法的技術。
玻璃在紀元前四千年前就已經為人類所知了,燈炬法就是最早期製作玻璃裝飾品時用的技術。
他從那堆失敗作中偷了根玻璃棒,以暖桌用的火盆加以融化後,灌入以黏土製成的模具裡,熬夜做出這塊勾玉。
由於是最早期的技術,所以就算如勇斗這般的外行人,也可以做出還算像樣的成品。
「我還穿了繩子,可以掛在脖子上哦。」
勇斗得意洋洋地以另一隻手的手指指著勾玉較大那端的孔洞。這是趁玻璃還熱時,以纏了草葉的細鐵棒戳進去製造出來的。
「昨天讓妳生氣了,所以有些話還沒說完。妳還是多少打扮一下自己吧。難得長得、那個、該怎麼說,還挺不錯的。」
勇斗撇頭對著旁邊說道。
當面講這種話果然會難為情。
「不過,像我這種程度的人做的不值錢飾品,即使拿來打扮也沒什麼用啦!」
還開玩笑地加入了自虐的成分。
不這麼說的話,臉上好像就會冒出火來。
「……哼!」
茵格莉特粗魯地朝勾玉猛地伸出手,接著停下動作,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慎重地緊緊握住勾玉。
接著,她喜孜孜地把繩結打在腦後,害羞地微笑起來:
「怎、怎麼樣?」
「嗯、很、很好看哦。這樣的話,一定會很受歡迎。」
勇斗也莫名地難為情了起來,不過還是用力豎起拇指讚美道。
總之,怎麼說呢,感覺很不習慣。
眼前含羞微笑的女孩子,好像不是自己認識的人似地,讓勇斗很迷惘。
「我又沒有特別想受男人歡迎。」
雖然如此,茵格莉特卻說了不怎麼有女人味的話。
真是太浪費這副青春美貌了。身為父親,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要提醒她、讓她多少有點自覺才行吧。
「喂喂喂,妳也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啦,總不能滿腦子都是製作東西……」
「沒關係啦,人家是很專情的。」
  茵格莉特捧著勾玉,笑了起來。
  她笑得極為愉快,露出了她的魅力之處——小虎牙。
  「好了,今天人家也要好好努力工作打拚啊!」


  Interlude 5
「呼~~~~~~這東西真的好舒服哦。」
莉法懶洋洋地癱著。
可是,原本應該負責糾正她的,由法古拉培爾派來服侍莉法的艾爾娜與席兒,也同樣一臉迷茫,露出身處夢境般的表情。
這兒是最近才於雅爾菲德東區開張的高級旅館。一把腳伸進放在房間中央的暖桌之後,所有人就全變成這樣了。
「不能一直在這裡面打滾啊~呼啊~……不行啦不行啦!昨天還有前天也都說了同樣的話啊。時間有限,再睡下去會對不起法古拉培爾的辛勞的。」
「啊!」
「說、說得也是!」
艾爾娜與席兒在聽到敬愛的宗主之名後,也終於回過神來。
莉法滿意地點頭:
「很好,那今晚妾身想去酒吧之類的地方看看。」
「「不可以!」」
連考慮都不考慮地直接否決。莉法不滿地露出不高興的神情,真是個表情豐富的少女。
「為什麼?妾身聽說酒吧是可以自然地收集到許多情報的場所哦。既然時間有限,想增廣見聞的話,有比那裡更適合的選項嗎?」
「雖然是這麼說沒錯,但酒吧是男人們去的地方。而且人們容易因酒醉而出現脫序的行為。三個女人到那種地方,一定會被捲進麻煩事裡的。」
「是的。女性出現在酒吧很稀奇,會被很多醉漢給糾纏的。」
「反正有妳們保護妾身不是嗎?一次就好了,妾身想去看看嘛!」
莉法堅持己見,完全不聽兩人的勸說。
得以外出的機會,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了。莉法不想就此乖乖退讓,在日後留下悔恨。
可是,艾爾娜與席兒接受法古拉培爾託付,奉令保護莉法的安危,所以在這件事上她們同樣不能讓步。
「不行。就算我們是英靈戰士,也無法保證能在以少敵多的情況下保護您周全。那樣實在太危險了。」
「沒錯,不可以的!莉法大人是全攸格多拉西爾中流著最尊貴最神聖血統的人,請您多多擔待!」
「唔~!都拜託到這種地步了還是不行嗎?」
莉法鼓著臉頰噘著嘴唇,確認般地問道。
她的侍從們也無書地、深深地點頭。
「這樣啊……」
莉法意志消沉似地垂下肩膀——
「《※雷錠》!」 (譯註:典出北歐神話,北歐諸神製造來制伏魔狼芬里爾用的繩索之一雷錠〈Laeding〉。)
——就在侍從們這麼以為的瞬間,她將雙手分別放在兩名侍從胸前,說出具有力量的話。
「「什麼!?」」
侍從們驚叫道,隨即無力地趴倒在暖桌上。
這是束縛身體自由的祕法。
「可惡……太大意了……!」
「不過,光以、這種程度……」
雖然如此,艾爾娜與席兒還是用力將手撐在暖桌邊緣,擠出聲音說話想要起身。
「哦哦,不愧是法古拉培爾指派的英靈戰士呢。就算直接碰觸身體施展《雷錠》,還是能動嗎?那……這樣如何?《縛魔鎖》!」
「「嗚!?」」
手上的力量突然消失,兩人再次趴伏在暖桌上。這次似乎是完全爬不起來了。
《縛魔鎖》——能夠綑縛異質力量的,用來捕捉英靈戰士的祕法。
「呼!在沒有儀式、沒有詠唱的情況下連續施展兩次祕法,果然還是挺疲累的呢。」
莉法喘著氣,撥起被汗水濡濕的瀏海。
瞬間,兩人的臉上再次閃過驚訝的神色。
「!那、那個……是……!」
「難道說……!」
「嗯?怎麼啦?妳們不是應該也知道嗎?」
莉法覺得很有趣似地輕笑道。
低頭傲視兩人的雙眸裡,模模糊糊地浮現了金色的圖紋。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6 编辑


Act EX 夏斐的苦難生活
「接下來,請大家熱烈鼓掌慶賀。一、二——」
「「「恭喜!!」」」
在神儀使艾雷克西斯的發號施令下,儀式會場內響起了疏疏落落的掌聲。
今天是《豹》的宗主弗貝茲倫古與《雷》的宗主史坦索爾締結兄弟誓盃的日子。
兩國都是攸格多拉西爾屈指可數的強國。像這樣的大事,原本應該要廣昭天下、邀請各路人馬前來參與,並特別宴請人民喝酒,盛大地慶祝才是。
可是現實中,人民連有這麼一件事都不知道,過著與平常完全無異的生活,而且出席儀式的人連十人也不到。
從這次儀式的規格來看,只能說是太冷清了。
要說沒辦法也的確是這樣沒錯。
因為這個誓盃,現在還不能公開。
「今後就請你多指教了,兄弟。」
儀式結束後,戴著面具的男子——弗貝茲倫古站起身,朝史坦索爾伸出手。
在攸格多拉西爾的世界裡,誓盃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契約。至少在表面上,必須先彼此認同對方,才會交換誓盃。
因此在這種場合隱藏真面目,不用多說,自然是相當無禮的事。而事實上,參與儀式的《雷》的人們,雖然表面上不說,私底下的抱怨並沒有少到哪裡去。
可是,像這種形式、排場、面子之類的問題,對史坦索爾來說只不過是「這種小事就別計較啦」的程度而已。
對他而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
「嗯,請多指教了。」
紅髮青年臉上帶著惡作劇般的笑容,用力握住弗貝茲倫古的手。
「!」
原本浮在弗貝茲倫古嘴邊的笑容霎時消失了。
史坦索爾使出的力氣,以友好的握手而言太過用力。
(哼,這算是這傢伙的寒暄方式嗎?)
雖然說是五五分的兄弟誓盃,但其實兩人今天是第一次見面。這個誓盃純粹是基於「敵人的敵人等於朋友」的想法而締結,是政治色彩強烈的誓盃。
今後合作的對象實力究竟如何?史坦索爾應該是打算測試一下吧。
不愧是人稱擁有「虎之心」的男人。大概是連腦子裡都長滿肌肉,才會想到要用這種方法測試。
但是,這對弗貝茲倫古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能趁機明白被讚揚為攸格多拉西爾最強的男人實力究竟有多強的機會。所以他以渾身之力反握了回去。
完全不符合外交場合、毫不手下留情、以活像要把史坦索爾的手捏碎似的勢頭,擠出所有的力氣反握。可是——
「嗯~~……就這種程度啊?」
史坦索爾以只有弗貝茲倫古聽得見的音量,百般無聊似地低語道。
並不是恫嚇,而是真心覺得失望的樣子。
(呿!光比力氣的話,果然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呢。)
雖然弗貝茲倫古的力氣遠大於一般人,但是在英靈戰士中只能算中下等級。
絕對算不上強。但他《千幻小丑》的能力不但足以彌補這點,而且還能因此顯得游刃有餘。
所以就算在這種純粹比拚力氣的競爭中落敗,就弗貝茲倫古個人而言,其實沒什麼好在意的。可是——
(以宗主的身分而言,可不能被看扁呢。)
如果被他藐視為不如自己,說不定會對今後的作戰行動帶來阻礙。
隨著呼氣,弗貝茲倫古將所有精神全部集中在手上。
「嗯嗯?哦哦!?」
史坦索爾的身體突然一歪,腳步踉蹌。
「唉呀?紅髮的兄弟,你怎麼了呢?頭暈了嗎?」
弗貝茲倫古俯視著對方冷笑起來。
仰頭上望的史坦索爾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地眨著眼睛。原以為他會愉快地浮起猙獰的笑容,沒想到他卻放開手,砰砰地拍著弗貝茲倫古的肩膀。
「幹得不錯嘛,面具兄弟。我想起來了,我以前也曾經碰過一個瘦狼般的傢伙,栽在類似的手法上呢。」
「那是誰呢?我不怎麼清楚呢。」
雖然知道瘦狼般的傢伙是誰,但弗貝茲倫古聳肩裝傻道。
比拚力氣,是不可能贏得過這怪物的。
從過去的師父,《狼》前代的『最強銀狼』那兒偷來的柳條技法。弗貝茲倫古應用那技法,巧妙地錯開施力方向,試著讓史坦索爾的重心偏移。
「那麼,雖然很可惜,但我們長途奔波也有點累了。今日就此失禮。」
事情辦完,弗貝茲倫古一個轉身,外套飛揚,背對史坦索爾而去。
走了一陣子,確定四下無人後——
「哼,真是名不虛傳的怪物。沒想到居然這麼……」
弗貝茲倫古低頭看著發疼不已的右手,恨恨地道。
雖然以技巧勉強回敬了對方,不過那終究是因為史坦索爾輕忽大意之故。
握手的瞬間,弗貝茲倫古深刻地體會到力量的壓倒性差距。而且對方應該只是抱著餘興活動的心態,恐怕連一半真本事都沒拿出來吧。
假如他有心,根本不會讓弗貝茲倫古有耍小技倆的時間,可以直接把弗貝茲倫古的手連骨頭一起捏碎。
就弗貝茲倫古的心境而言,剛才那行為和把手伸入大大張開的老虎嘴巴裡差不多。
不過另一方面,他也確定自己得到了可稱為奇貨的人才。
「如果是那傢伙,應該能簡單地把那討人厭的戰車堡壘打碎吧。」
在上次的戰爭裡,弗貝茲倫古借用了祕法的力量,好不容易才越過戰車堡壘。可是那種方法最多只能讓數十名騎兵越過,光靠那點數量的人馬是無法獲勝的,而且那是不能重覆使用的奇策。
因此,就算是那小鬼,應該也想不到《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得到新的攻擊方法吧。
今天的誓盃之所以如此機密地進行,全都是為了不讓那小鬼有時間想出什麼奇妙的對策來。
「咯咯咯,真是等不及春天的到來呢。」
如果可以的話,弗貝茲倫古很想盡早發動攻擊。可是不論《豹》或《雷》,戰敗的損傷都絕不算小。所以他們預定在這個冬天裡墊伏起來療傷,等待國力恢復。
並且趁著這段時間做好萬全準備。這次一定要讓那可恨的小鬼一命嗚呼。
「你就趁現在好好享受短暫的安穩生活吧,勇斗。呵呵呵,哈哈哈哈。」

「主動挑釁才剛交換過兄弟誓盃的對象,您到底在想什麼啊!?」
「所、所以我說對不起了嘛。」
目送《豹》宗主一行人離去後,畢爾斯基爾尼爾宮殿的某間房間裡,夏斐正在對史坦索爾大發雷霆。
宗主是整個氏族大家族的領導者,是氏族唯一的、絕對的存在。
只要父親說是黑色,就算其實是白色也會變成黑色;只要父親下令,就算必須前往死地也得毫無怨言地前去。這就是所謂的誓盃。
但是在這個《雷》的氏族裡,父親被兒子說教的場面可說是家常便飯。
「真是的,在沒火種的地方起煙也就算了,為什麼要在不能升火的場合縱火啊!?」
「啊~~呃~~……因為,好像很好玩?」
「唉————————————」
長——長的沉重嘆息從夏斐口中飄了出來。
接下來,他以拇指和食指捏著自己的眉心,輕輕搖頭。
雖然他的年紀才二十五歲前後,可是眉間的皺紋一直無法抹平,這肯定是被父親害得精神疲勞之故。
「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您真的是完全沒變呢……」
夏斐感慨良多地說著,讓思緒馳騁在回憶中。
算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方法吧。



七年前。
當時的《雷》與鄰國《蛇》處於敵對狀態。夏斐是駐守於與《蛇》相鄰的城砦中的守將。
河的對岸是《蛇》的城砦。雙方都無法給予對方致命的打擊,只能日日重覆著名為小規模衝突的牽制戰。一年後的某一天,有名少年從族都被派遣到城砦裡。
那天的事夏斐依然歷歷在目,就像昨天才剛發生過一樣。
「唷,你就是這個城砦的主人夏斐嗎?我是史坦索爾,請多指教啦!」
不用說,第一印象自然是差到極點。
當時的夏斐雖然才十八歲,可是身為勇猛過人的英靈戰士,再加上與魁梧身材相反的細膩實務能力,在氏族內的評價很高,已經位列於幹部末席了。
相反地,當時的史坦索爾,雖然將來很被看好,可是還沒得到任何人的誓盃。也就是說,他只是個半大不小,還不被承認為《雷》的正式族人的孩子而已。
「小鬼,看起來你不懂什麼是對長輩該有的禮貌呢。」
俯視著那目中無人到極點的紅髮少年,夏斐以銳利的聲音回應道。
夏斐身材健壯,是攸格多拉西爾罕見的魁偉大漢,而史坦索爾當時才十三歲,是正值成長期的少年。兩人間的體格差距,完全就像大人與小孩。
如果是具有普通神經的人,應該會因夏斐那壓倒性的魄力而顫抖不已吧。
「長輩?在這個世界裡力量才是一切不是嗎?你比我還強嗎?」
不過紅髮少年卻完全不為所動,泰然自若地回問著。
這少年是世上少有的,擁有兩個符文的「神童」。夏斐已經聽說過好幾次了。
但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麼狂妄無禮的死小鬼。
原來如此,因為被周圍的大人寵壞,所以才會氣焰囂張成這樣。
「那麼要比試看看嗎?」
雖然是相當廉價的挑釁,但夏斐還是接受了。
讓這種自以為是的小鬼吃點苦頭,使他知道世界的嚴苛,也是為了他的將來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身為率領數百名年輕士兵的組長,可不能被這種小鬼公然羞辱而不做任何反應。
「哦!真的嗎!?」
史坦索爾臉上滿是興奮與好奇。
那神情看起來充滿孩童的天真,該說是尚未脫離淘氣階段的壞小孩嗎?
「是啊。不過,要用這個來比試。」
夏斐將緊握的拳頭湊到史坦索爾眼前。
當時夏斐已經是《雷》排名前三的勇士了,他相當有自信不會輸給連身體都還沒發育完全的小鬼頭。
雖然如此,畢竟對方是世上不出三人的雙紋英靈戰士,夏斐沒把握自己是否能手下留情。
而且史坦索爾是宗主託付給夏斐的「氏族之寶」,也不能一不小心失手殺了他。
日後回想,這失誤真是太大了。對於自己當時的愚蠢,夏斐不由得想抱頭找個地洞鑽進去。
沒錯,只能以愚蠢來形容。
對方根本是一頭具有人類形體的猛獸。
空手與猛獸戰鬥,除了魯莽無謀之外什麼也談不上。
「……啊!」
醒來時,夏斐面對的是土黃色的天花板。
他對天花板上的斑痕有印象。
這裡是城砦之主,也就是夏斐的房間。看來自己是一直睡到現在了。
「是做夢、嗎?……好痛~~!」
夏斐想起身,可是背部與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差點又暈了過去。
那劇痛讓他鮮明地想起了昏倒之前的事。
落花流水般的慘敗。
對方以野生動物般的敏捷動作閃避了自己的所有攻擊。
既然如此,就改以言語挑撥,讓他和自己比力氣。可是夏斐也乾脆地輸了,最後被體重連自己一半都不到的小鬼輕鬆地摔了出去。
之後的事他就沒有記憶了。
「哎呀,你醒啦?」
開門走入的少女略微睜大眼睛道。
大波浪的金色捲髮長及腰部,嘴邊浮著優雅的微笑。
是與「淑女」一詞極為相襯的少女,可是——
「真是一敗塗地啊,哥哥。而且還是輸給與我同齡的孩子。現在城砦裡的人全都在談論這件事呢。」
出口的話語卻帶著尖刺。
因穩重微笑而瞇起的眼眸深處,隱藏著冷酷的光芒。
「妳是特地來補我一刀的嗎?羅詩柯瓦。」
夏斐覺得很沒意思地皺起眉頭。
雖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妹妹,但夏斐總是拿她沒轍。
是一種不明所以的恐懼感。
「至少讓我挖苦個一兩句吧。都是因為有個不中用的哥哥,害我的計畫進度不得不大幅延遲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
一舉手、一投足,每個動作都優雅無比。但是話中沒有慰勞,只有滿滿的輕蔑。
真是個性格乖僻,討人厭的女人啊!夏斐不由得在心中嘆息。
「讓我成為下任宗主的計畫嗎?我早就講過我沒那種器量了不是嗎?」
夏斐自嘲似地聳肩。
光是管理好這座城砦裡的五百名士兵就手忙腳亂了,夏斐深刻地體認到背負整個氏族的負擔有多重。
「你把自己評價得太低了,哥哥。你武藝高強,雖然還年輕可是心思細膩,也深得下屬的信任。假如順利持續下去,肯定能夠成為繼承人候補之一,可是……」
羅詩柯瓦困擾似地偏著頭,以手托著臉頰。
可是,這次的失誤讓那機會溜遠了。夏斐沒有蠢到聽不懂她言下之意。
雖然如此,不過羅詩柯瓦是自作主張地對他懷抱期待,所以就算她責怪自己辜負了她的期望,夏斐除了莫名其妙之外沒有任何感覺。
「既然這樣,妳自己去當宗主不就好了。不要指望我啊。」
「因為我不得人望。」
羅詩柯瓦淡淡地,但是斷然地說道。
還算有自覺嘛。夏斐差點笑出來,不過還是努力忍住了。
但依舊被羅詩柯瓦給看穿。
「怎麼了?這種事我自己清楚得很。我比較適合當少主或少主副手,假借宗主的威勢來發揮手腕做事。」
七年後,在宗主史坦索爾底下,以《雷》的少主身分處理所有行政事務的不是別人,正是羅詩柯瓦。多年前說過的話成為現實。可是夏斐並不是神,無法預知未來的他只是一笑置之:
「哼,十三歲的小女孩口氣真大啊。」
「咦?被十三歲的小鬼頭毫無招架之力地徹底打敗的又是誰呀?」
「嗚!」
夏斐無話可說。
迅速準確地狠狠戳到痛處,真是個狡猞刁鑽的妹妹。
她和夏斐同樣都是英靈戰士,擁有《※咬齒者》的符文。但不知為何,被她咬的人總是夏斐。(譯註:典出北歐神話中雷神索爾的兩頭拉車山羊之一,坦格喬斯特〈Tanngnjostr〉,意即晈齒者。)
「真是的……就算對方是孩子,哥哥你也未免太不小心了。」
「我可完全沒有輕怱大意哦。」
「……咦?」
「那傢伙是如假包換的怪物,我完全贏不了啊。」
夏斐說完,自嘲似地用鼻子哼笑起來。
被讚為氏族前三強的自己,居然打不過一個對自己手下留情的十三歲小孩,除了笑之外,還能如何呢?
「哦!你終於醒啦!」
說人人到。那個少年帶著無比開朗的聲音走進了房間。
「果然是我比較強吧!」
天真無邪地大大揚起嘴角的模樣,很適合用「孩子王」來形容。
「所以說,以後我可以自由行動了吧?」
「……那可不成。」
「啊!?喂喂,比試是我贏了哦!?」
「是啊,我沒異議,那場比試的確是你贏了。可是,如果因此讓你隨意行動,是無法服眾的。不但管理方面會變得混亂,也會讓士氣低落。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種事發生。所以只要你還待在這座城砦裡,就得聽我的話。」
夏斐斷然道。
接受挑釁又落敗的是他,事到如今說這種話實在太難看。夏斐自己也很清楚。
雖然如此,但宗主把這座城砦交付給他,他就有責任把城砦維持在隨時都可以迎接敵人攻擊的萬全態勢之下。
假如被敵人打敗,守衛城砦的五百名士兵當然不用說,連位於國界附近的那些村子都會陷入危險之中。所以就算說這種話很可恥,可是現在並不是在意這種小事的時候。
但是夏斐那些帶著責任戚的真摯話語——
「呃~~……聽不太懂耶。算了,就別計較這種小事吧。」
卻完全傳達不到眼前的紅髮少年心裡。
「一點也不算是小事吧……」
夏斐沮喪地沉下肩膀。對他而言,這是事關整個城砦生死存亡的重要大事。
明明才剛醒來,可是疲憊的感覺卻不是普通沉重。
「簡單來說就是那個吧?只要我把《蛇》那座城砦給打下來就沒問題了對吧?」
史坦索爾以拇指朝著矗立在窗外遠方的城砦一比,自信滿滿地說道。
就算以寬大為懷而深受部下們敬仰的夏斐組長,在聽到這番話時還是火冒三丈:
「別開玩笑了!這座城砦裡的人全是我的義子義孫!就算你再怎麼臂力過人,我還是不會把任何一名士兵借給你這種沒上過戰場的外行人使喚!」
史坦索爾越權的程度也太過分了。
族都的幹部們到底是怎麼教育他的啊?夏斐對史坦索爾的怒氣已經多到連其他人也一併遷怒了。
史坦索爾的戰鬥力確實超群絕倫,但也不能因此這麼寵他吧。
看著大發雷霆、太陽穴浮現青筋的夏斐,史坦索爾驚訝地瞪大了眼,不過又隨即苦笑地擺了擺手:
「啊!不是啦、不是啦,我不會跟你借任何一名部下啦。我再說一次吧。我會一個人把那座城砦給打下來的。」
紅髮少年將原本指著城砦的拇指朝著自己一比,露出非常符合他的,無畏且猙獰的笑容。

「呼嚕呼嚕呼嚕呼嚕呼嚕呼嚕!」
排滿在地毯上的料理,眨眼之間全被掃進了史坦索爾的肚子裡。
雖然麵包中多少有些小碎石,可是他並沒有將其吐出。
這少年擁有的兩個符文,其中之一是《粉碎者》。看來以牙齒晈碎砂子石頭之類的,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呼——吃飽了、吃飽了,接著就是要用這個收尾啊。」
他抓起了裝滿牛乳,約一艾列(初代神帝沃坦的手肘到中指的長度=五一七·二厘米)高的水瓶,豪爽地喝了起來。
一飲而盡後,不拘小節地以手背擦了擦嘴。
「好,就一邊消化一邊走去那裡吧!」
史坦索爾把水瓶丟給侍女,起身說道。
「那裡,是指哪裡?」
對少年的胃口之好感到傻眼的夏斐反射性地問道。
「哪裡?我剛才不是說了嗎,要去把《蛇》的城砦給打下來啊。」
「就你一個人嗎?」
「是啊。」
「怎麼打?」
「等一下你看了就知道!」
史坦索爾以收在劍鞘裡的大劍咚咚咚地敲著自己的肩膀,露出無畏的笑容。
他充滿了自信。
以一人之力攻下城砦。老實說,夏斐覺得那根本是天方夜譚。
但是,他從剛才那些事已經知道常識對這少年不管用了。說不定他真的能以夏斐難以想像的奇策來攻陷城砦。夏斐無法抹除這種期待感。
「是嗎?不過就算一個人去,也總該準備點東西吧?要我幫你張羅些什麼嗎?」
「嗯~~?那不然,給我一根和你身高差不多長的大圓木吧。」
「大圓木?這樣就夠了嗎?」
「嗯,這樣就夠了。」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夏斐吩咐部下立刻去準備史坦索爾要的東西。
圓木是攻城必備的物品,所以只要從倉庫搬來就行了。
「你想把這個搬到哪去?」
「不用了,這樣就可以了。接著我來做就好。」
「什麼叫我來做就好,這種東西你怎麼可能一個人……」
夏斐話還沒說完,史坦索爾已經輕輕鬆鬆地用單手撈起由四名士兵運來的巨大圓木,扛在肩膀上了。
在場者,以夏斐為首,所有人全都驚訝地張合著嘴,發不出聲音。
「那就待會兒~」
史坦索爾對身後眾人輕鬆地揮了揮手。夏斐一家人只能目瞪口呆地目送他離去的背影。

一回過神,夏斐便急急忙忙地與妹妹羅詩柯瓦爬上城牆的瞭望臺,尋找史坦索爾的去向。
身為城砦之主,夏斐還有其他非完成不可的工作。而且不久前才因被打暈而浪費了不少時間。
可是,那個超脫於法度之外的少年,究竟打算做什麼?結果又會如何?夏斐對這些問題的好奇心遠遠勝過了想工作的心情。
「他在哪裡?」
夏斐瞇起眼睛搜尋四周。
小時候的他是牧羊少年,為了保護家畜不被野獸襲擊,過著必須時時瞭望遠方的生活。也因此,他的視力在《雷》的族人中是數一數二的。
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的世界,同樣過著放牧生活的非洲馬賽族,視力優異到竟然可以高達三.O~八.O。這是很有名的事。
「唔!找到了。」
不消多久夏斐就找到了史坦索爾的身影。
紅髮少年正要渡過※格嘉普河。(譯註:典出北歐神話女巨人格嘉普 這條河是為亞爾夫海姆地區、華納海姆地區帶來恩惠的母親——凱爾姆特河的支流之一,也是《雷》和《蛇》兩氏族勢力的分界線。
史坦索爾一點也不在乎被河水沾濕身體,伸腳踏入河中。
「喂喂,你這不是擺明了要讓敵人發現你嗎?」
《蛇》的士兵們正在對面的河岸上巡邏,而且城砦的瞭望樓裡應該也有人正在監視河面動靜。
扛著巨大圓木的男人,不可能不引起他們注意。
十數名《蛇》的士兵隨即出現在岸邊,朝已經快走到河中央的史坦索爾發射箭雨。
盾上扛著巨大圓木,腳下是湍急的水流。在這種情況下想要閃避箭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以為史坦索爾即將陷入生死危機了——
嗡嗡!
沒想到他居然揮舞起圓木,把所有射來的箭全部打掉了。
「那、那是什麼臂力啊……」
夏斐驚得合不攏嘴。
舉重若輕、自由自在地揮動四個大男人才有辦法搬動的物體。就算親眼目睹,還是難以置信。
就連《蛇》的士兵們也驚訝得呆若木雞,無法動彈了。
史坦索爾將圓木朝那些士兵所站之處用力扔去,五名士兵不由分說地被巨大的圓木當場砸死。
這一擊成了關鍵。
眼前的生物,外形雖然像人,可是很明顯地應該歸類在妖怪、怪物那類範疇裡。
《蛇》的士兵們嚇得腿都軟了,紛紛扔下武器逃走。
史坦索爾在這種情況下悠然地渡河上岸。
「唔~~雖然是個任性妄為的小鬼,但不得不承認,他是個了不起的傢伙呢。」
夏斐感佩地沉吟著。
實在是使人印象太深刻、太讓人著迷的身手了。曾經和他對打過一次的夏斐,雖然已經親身體會過史坦索爾的強大,但沒想到史坦索爾的強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目前的《雷》裡,號稱最強的人是史坦索爾的親哥哥賓格索爾,但是這個超脫於法度之外的少年明顯比他哥哥還要強。
強到這種程度的戰士,信心滿滿地說要打下城砦,想必有什麼妙策吧。夏斐的期待開始升高,可是——
「慢著,為什麼他從正面闖過去了!?」
那名紅髮少年做的事,似乎沒有一件不違背夏斐的預料。
就像剛才說的,夏斐已經不再懷疑史坦索爾的戰鬥能力了。
就算如此,從正面硬闖,還是太有勇無謀了吧!
的確,與被高聳的磚造城牆圍繞、護衛的族都相比,對岸的《蛇》的城砦規模不但小,也不夠堅固。
可是城砦裡駐守著好幾百名士兵。該說理所當然嗎?現在弓兵們正在石牆後方彎弓搭箭,從牆縫中對著史坦索爾發射箭雨。
面對那麼密集的攻勢,就算揮動圓木阻擋,還是不可能把所有的箭擋下來的。
原本以為史坦索爾要陷入生死危機了——
「!他該不會真的是猛獸之類的吧……!?」
看來史坦索爾不只臂力過人,連腳力都遠優於人類。
只見他左閃右跳,敏捷地躲過了箭雨。
連一道擦傷都沒有。
快如閃電的動作使得弓兵們無法瞄準他射箭。
而且,這還是在扛著巨大圓木的情況下做出的動作。如果不攜帶重物,到底可以展現多快的速度?光是想像就覺得可怕。
 終於——
 咚——!咚……咚……
 如地鳴般的重低音隨著回音般的震動響起。
 史坦索爾開始以巨大的圓木撞擊《蛇》的城門。
 那樣做很好。雖然很好,可是夏斐又再次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對自己的視力很有自信,所以像今天這樣連連懷疑自己眼睛有問題,是生平頭一遭。
 由許多圓木組合製成,極為沉重的城門,只因為史坦索爾的一記撞擊,就化為木屑,粉碎了。
這同時也是守衛城砦的《蛇》的士兵們與夏斐的常識崩潰的瞬間。
以巨大圓木破壞城牆或城門,的確是很普遍的做法。可是,想對城門造成損壞,應該要連續撞擊好幾十次才有辦法做到。
所以,直到打破城門為止的這段時間裡,攻城者會單方面不斷受到敵人攻擊,造成慘重的傷亡。因此,以蠻力攻打城堡或城砦往往被視為下下之策。
「實在是……完全超乎常識的傢伙啊!」
所謂的合不攏嘴就是這麼回事吧。
只能說,史坦索爾徹底顛覆了圍城戰的戰術。
七年後,《狼》的宗主周防勇斗以平衡重錘投石機這種文明利器終於突破了城門,但其實早在七年前,這名紅髮少年光以自己的臂力就做到了。
「動作快!快點!不能失去那個小鬼!」
夏斐率領著五百名士兵在大地上疾奔。
他們毫髮無傷地渡了河,挺進到距離城砦不遠處。
攻下對岸的城砦是《雷》多年的夙願,即使說他們現在正在實現夙願也不為過。
可是,湧上夏斐心頭的不是激昂,而是滿滿的悔恨。
「哪有人直接那樣闖進去的!他是山豬嗎!真是的!」
夏斐憤怒地痛罵道。
光是破壞城門就已經是相當大的戰功了。他明明可以暫時撤退,等待夏斐率領的本隊抵達後再一起進攻,可是那少年的腦子裡似乎只有「直線前進」四個字。
形式上,那紅髮小鬼是宗主託付給夏斐照管的,重要的『氏族之寶』。
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夏斐至今建立的一切名譽與地位很有可能全部變成夢幻泡影。
夏斐是因輸了比試而懷恨在心,所以命令史坦索爾一個人前往敵陣的器量狹小的男人——這種說法肯定會傳開,躲也躲不掉。何況夏斐還有一些為了爭地位排名,彼此在檯面下鬥得很厲害的對手。不論真相如何,那些人不可能放過夏斐這絕佳的失誤的。
就算是擅於在暗處做這種事的親妹妹羅詩柯瓦,應該也無法擺平這種程度的大問題吧。
但是,比起自保,占據夏斐整顆心的是——「失去那少年對《雷》來說是極大的損失」這個想法。
現在還年輕所以很淘氣,可是只要多經歷點事情、開始懂得深思熟慮之後,他將來一定能夠變成足以背負氏族《雷》的可靠、優秀將領。
「一定要趕上啊……」
原本是不可能趕得上的。
幸好為了保險起見,夏斐事先吩咐羅詩柯瓦做好了出擊準備,所以他們只花了不到一刻(約二小時)的時間便已經進軍到此處。
雖然如此,就算那紅髮少年強得像怪物,夏斐還是不認為他有辦法在被數百名士兵包圍的情況下活到一刻之後。
雖然不認為,但是——
「真是的,他人到底在哪裡啊……」
夏斐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了無比滿意的笑容。
眼前的一切完全沒有驚人之處。
這是當然的。
至今為止不斷落空的猜想,這次終於準確地猜中了。
城砦中央、最大的那個屋頂上,有面旗子正啪噠啪噠地隨風飄揚。
在一刻之前,飄揚在那裡的應該還是《蛇》的旗子,可是現在已經被《雷》的旗子取代了。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白布上,以人血畫上《雷》的紋章。真是壯烈的景象。
凝神仔細朝著城砦裡看去,裡面躺著數量可觀的屍體,而存活的士兵們個個臉色鐵青地癱軟在地上,看來已經完全失去戰鬥意志了。
「唷!怎麼樣?我一個人打下來了哦!」
部隊來到城砦前,似曾相識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明明是幾刻前才剛聽過的聲音,但夏斐卻奇妙地覺得有種懷念之感。
他仰頭上望,除了頭髮之外,全身都染成鮮紅的少年臉上露出張揚的笑容。很像小孩子會有的,因勝利而得意洋洋的表情。
雖然如此,他臉上還是浮現了不少汗珠,而且呼吸紊亂,肩膀上下起伏個不停。但是,氣色非常好。
 
沾在他身上的幾乎全是敵人飛濺的鮮血,看來他並沒有受到什麼大傷害。
「真是個怪物。」
夏斐說出不知道說了第幾次的感嘆。
但是,嘴角浮起的卻是苦笑。只要和這男人有關,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他的心境已經如此豁達了。



……他以為已經到達那種境界了,沒想到還是太嫩了。
在那之後,當夏斐知道史坦索爾身上連一道擦傷都沒有時,「※神啊!」他還是不由得仰天大吃一驚。(譯註:典出北歐神話的戰神提爾〈Tyr〉,為奧丁之子,語源為天空。)
沒錯,那些事彷彿昨天才剛發生過般歷歷在目,但其實已經過了七年的歲月了,夏斐心中不禁感到震驚。
早上起床後,喝完牛乳吃完早飯做完體操後出擊、吃完午餐喝完牛乳後出擊、吃完晚餐喝完牛乳後出擊。等到回過神時,史坦索爾已經成為宗主,自己則居於少主副手如此重要的職位了。
回想起來,這七年間似乎發生了許多大事。
前任宗主還在位時,《雷》大敗於與《蛇》之間的會戰。在幾乎全軍覆沒的絕望情況中,不顧生命地自請殿後,逼退了追殺過來的敵軍、精彩地生還。曾經有過這樣的往事。
北方大國《蹄》入侵時,掠上正渡過凱爾姆特河的敵方船艦,擊沉一艘船後再跳到下一艘、擊沉一艘船後再跳到下一艘,展現出非比尋常的神技。
與多年宿敵《蛇》做最後決戰時,說出「既然鹿都可以下去,我當然也能下去!」的夢話後,從斷崖絕壁向下俯衝。也曾經有個魯莽做出這種無謀蠢事的白痴。
這些事的主詞全都是史坦索爾。
「呼~~~~~~~~~~~~~~」
不由自主地,夏斐發出了長長的、長長的嘆息。
看來自己似乎是出生在必須與史坦索爾的魯莽無謀糾纏到最後的星象之下。
而在糾纏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幫史坦索爾擦屁股的工作幾乎全部落到夏斐頭上。拜此之賜,夏斐才二十多歲,就過著天天煩惱著胃痛好不了的日子。
「嗯?怎樣啦?」
史坦索爾懷疑地皺眉問道。
夏斐目不轉睛地盯著過去的小弟、現在成為自己父親的青年,最後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說道: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往事,因而覺得有點想要殺了您罷了。我正在想要用什麼方法殺死您才好呢。」
畢竟是單獨闖入理論上是敵國的《角》、被七名英靈戰士圍攻、最後被洪水沖走,但還是一邊說著「啊——我還以為死定了」一邊若無其事地活著回來的男人。
老實說,光靠夏斐的想像力,是無法想出真的能夠殺死他的方法的。
「哈哈!不好意思啦,老是給你添麻煩。」
「假如您有自覺,因而多少接納一點我的諫言,我會很感激的。」
「我不是偶爾會聽嗎?」
「是的,真的是偶爾而已呢。」
基於至今為止夏斐做牛做馬的犧牲奉獻,最近這名豪放不羈的青年終於多多少少開始聽得進夏斐的勸諫了。
但也只有多多少少而已。
不論再怎麼叮嚀,只要他覺得「這樣做很好玩」,就一定會乾乾脆脆地無視叮囑大鬧特鬧。這個男人就是這樣。
總之,這個青年的本質完完全全就是個『死小孩』。這本質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改變吧。
「算了,就別計較這種小事吧。」
「哦,是這樣嗎?」
對於青年的招牌發言,夏斐無奈地聳了聳肩。
他受苦受難的日子,應該還要持續很久吧。
不過,另一方面,只要和這名青年在一起,胸口就會無法遏止地發熱,這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在上次的戰爭裡,青年被洪水這種可謂驚天動地的奇策打敗,但同樣的戰術是無法再次使用的。
而《雷》的士兵也因為得到《豹》送的禮物,變得更強大更精悍了。
想到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戰爭,夏斐露出了與父親非常相似的猙獰笑容。
「呵呵,《狼》的宗主啊,如果你有辦法再次打敗這怪物的話,就試試看吧。」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7 编辑


  EPILOGUE 1
「嗯?真是剛好,我想在晚上的市內散散步,可以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嗎?」
在聖塔與美月通過電話後,勇斗在回程時發現了《驅風者》英靈戰士少女,而朝她招呼道。
「現在差不多已經是好孩子該睡覺的時間了哦!」
「那就沒問題了呢。」
勇斗以下巴朝城門一比,走了起來。
克莉絲緹娜無奈地跟在他身後。
「我可是很想去疼愛已經睡著的好孩子呢。」
「別那麼說嘛,陪我一下啊。」
與平時的他相比,現在的勇斗態度有點強硬。
勇斗個性認真又很會硬撐,經常讓義弟妹子女們感到擔心。不過就算是他,有些時候還是得轉換一下心情才能繼續下去。
今天,從美月那裡聽來的話,對他帶來不小的衝擊。
自己不但是芬里爾,也是耶夢加得,而且還很有可能是把整個攸格多拉西爾給燒成灰燼的——漆黑的火之巨人史爾特爾。太過荒誕無稽的說法,讓勇斗無法輕易接受。
說起來,他完全沒有把攸格多拉西爾燒成灰燼的念頭。
因此他打算不去在意這件事。可是那些話還是頑強地留在腦海中,不肯離去。
聽美月那麼一說,感覺自己一路走來的道路,的確會與終焉相連。
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把攸格多拉西爾帶往破壞與絕望的時刻嗎?
意思就是,自己將會無法回到二十一世紀。
而且……
美月雖然刻意不講清楚,不過為攸格多拉西爾帶來終焉的怪物們都沒有好結局,這點勇斗是知道的。
也就是說,在未來等待勇斗的是——悲慘的死亡。
「嗚~~今天真的好冷耶。」
身體簌簌地抖了起來。
那冷顫究竟是因寒冷而發生,或是其他原因,勇斗自己也不明白。
汪汪、汪!
「嗯?哦!是希爾多弗啊?」
小狼一面在勇斗腳邊繞來繞去,一面發出可愛的叫聲。勇斗笑了起來,摸了摸牠的頭。
這是吉可露妮討伐山賊時帶回來的迦魯姆幼獸。雖然現在體型和一般小狗差不多,看起來很可愛,但是據說未來將會成為體型與獅子老虎不相上下的巨狼。
十萬年前滅絕的※恐狼,其成獸體重高達三百六十公斤,迦魯姆該不會是那種生物的後代之類的吧?(編註:一種犬屬已滅絕的物種,在更新世時期的北美洲非常普遍。)
二十一世紀的加拿大也曾經發現過將近一百公斤的怪物野狼,沒想到攸格多拉西爾的世界裡居然棲息著比那種狼更巨大的生物,老實說,真是挺讓人驚訝的。
還有《妖精之銅》也是,攸格多拉西爾果然是個不太尋常的地方。
「好,反正機會難得,你也一起來夜間散步吧。」
汪!
雖然應該聽不懂勇斗的話,不過希爾多弗還是高高興興地吠了一聲,在勇斗周圍來回跑來跑去,跟著他前進。
勇斗腦中浮現了「※狗兒高興地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的句子。(編註:出自日本童謠『雪』當中的歌詞。)
「你還真親近人啊。」
牠十分親近人,甚至到了想像不出直至前一陣子都還是野生動物的程度。應該是以吉可露妮為首,有許多人溫柔善待牠的關係吧。
就算以後會長得如獅子老虎般巨大,不過現在依然是可愛的小動物。會成為宮殿裡的人氣角色,也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有句誕生於二十一世紀的格言說:「可愛就是正義」。
「話說回來,明明白天時那麼熱鬧,到了晚上就變得靜悄悄的呢。」
勇斗走出城門,環視著月光照耀下的街道,感嘆地說著。
原本行人絡繹不絕的大道上現在一個人也沒有,家家戶戶也都沒有燈光,有種像是誤闖鬼城般的錯覺。
「這不是當然的嗎?因為現在是晚上啊。」
克莉絲緹娜淡淡地說道。
這靜寂的城市景象似乎沒有任何撥動她心弦之處。
「不是啦,因為我以前待的國家裡,就算到了晚上,也還有很多地方又亮又熱鬧。」
「那還真是非常強大的國家呢。該說不愧是父親大人的祖國嗎?」
「這個嘛,從整個世界的角度來看的確是很富裕的國家啦。」
聊著這種無關緊要的話題,兩人一狼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隨意行走。
這種日子就是該找人聊聊。勇斗如此心想。獨自一個人的話,思路一定會理所當然地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
而且與克莉絲緹娜之間的對話很輕快活潑,可以自然地發笑。
笑是比什麼都管用的心靈清涼劑。
「嗚啊!」
砰!咚!
忽地,男人沙啞的哀號聲與某種激烈衝突的聲音乘著夜風,遠遠傳了過來。
「前面好像是酒吧。您打算怎麼辦呢?」
克莉絲緹娜指著大路左手邊的小巷子問道。
在酒吧裡,吵架動粗是常有的事。
宗主不能連這種小事都插手吧。而且還可能讓騷動不必要地擴大。
總之,這次就放著不管——
「別隨便碰妾身,你這下賤的東西!」
「妳說什麼!?」
「真是比傳聞中更糟的地方呢。全都是些鄙俗下賤之人。」
「啊啊!?老子不知道妳是何方神聖啦,不過妳可別太囂張哦,妳這個臭孃子!」
——好像不行呢。
剛才那說話聲很明顯是女人的嗓音,而且相當年輕,口氣也十分高傲。
以那種態度,就算原本能善了的場子也會變成難以收拾。不,不只是那樣而已,連其他酒醉的人也都被她的話給挑釁到了。
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八成會寢食難安吧。應該說會在意事情的結果在意到睡不著。
「呿,這也是什麼緣分嗎?克莉絲,我們走。」
勇斗咂舌後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不久之後,亮晃晃燃燒的火把就出現在視野之內。掛著酒吧招牌的商店門口正聚集了約十名左右的人群。
交錯的吵架聲愈來愈激烈,聽起來像是一觸即發的狀況。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冷靜點!」
總之,勇斗抓住離自己較近的人的肩膀說道。
「啊啊?你是啥傢伙啊!?」
「想多管閒事的話就從你開始打哦!」
男人們回過頭,以尖銳的聲音恐嚇道。
現在的勇斗已經是率領指揮萬人部隊作戰的人了。他雖然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恐嚇給嚇到,不過對方看起來似乎很激動。
好吧,現在要怎麼辦?正當勇斗思考時,克莉絲緹娜已經大聲說道:
「肅靜!你們認不出站在這裡的大人是誰嗎!?容我僭越告訴你們!這位可是第八代《狼》的宗主周防勇斗大人哦!」
「嗄?妳白痴嗎!」
「宗主大人怎麼會在這種大半夜跑來偏僻的酒吧……咦!?」
「啊、啊、啊啊啊!」
男人們因醉酒而發紅的臉漸漸變得鐵青。
如果是《狼》的國民,就算沒看過宗主的尊容,也一定不會弄錯眼前明亮火把照耀下漆黑的眼珠與髮色。
男人們的酒意似乎一下子全部醒了,身體開始哆唆發抖起來。確認到他們的反應後,克莉絲緹娜傲視眾人道:
「宗主在此,爾等小民還不遠遠下跪!」
「「「「是、是————!」」」」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膝蓋碰地,額頭貼在地板上,五體投地地行禮。
應該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勇斗反射性地想向克莉絲緹娜抗議,但是在場者中有一個人影並未下跪,而是呆愣地站在原處。
「什麼!?」
見到那名少女容顏的瞬間,勇斗的表情僵住了。
那是一名有著如血般鮮紅雙眸的少女。
她的頭髮就像現在正堆積於四周的雪一般皓白。
那在攸格多拉西爾是非常少見的色彩。至少,勇斗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見過。
但是,令他驚訝的是其他部分。
勇斗驚疑不定地注視著少女的臉,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美月……?」
  瞳色與髮色的確不同。可是,除此之外的部分……
  全都和勇斗熟知的青梅竹馬如出一轍。


  EPILOGUE 2
圍爐中的柴火正燒得劈啪作響。
冷冷的風從帶有裝飾的窗戶裡灌了進來。
「今天格外地冷呢。」
老人一面透過窗子看著窗外的新月,一面以沙啞的聲音低語道。
瘦削的臉上滿是重疊的皺紋,從耳畔到下巴,並延伸到胸口附近。生長得極為出色的長鬚,全部染成了白色。
緊閉的左眼皮上有一道像被刀刃垂直劃過後的疤痕。不過,剩餘的右眼中蘊藏的野心,反而更加熊熊燃燒。
「老骨頭抵不住這種寒冷啊。」
雖然很想快點以木板將窗戶擋起,可是不能那麼做。
「要說方便的確很方便,不過也有麻煩之處。」
老人沙沙地從懷中取出一面約手掌大的鏡子,是以名為《妖精之銅》,乍看之下與銅非常相似的金屬磨製而成的鏡子。
這種金屬蘊藏著名為神力的不可思議力量,不論是咒歌、祕法,或是英靈戰士的超常力量,都被視為與這種金屬有關。
而且,這種金屬具有沐浴在月光下時神力會更加增幅的特性。受到從窗外射入的月光照射,這面鏡子開始發出朦朧的淡淡磷光。
「艾雷克西斯啊,你那兒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老人對著鏡子問道。
被圍爐之火照得微亮的狹窄室內,除了老人之外別無他人。
雖然門外站了幾名護衛,可是老人的聲音不大,完全無法傳到那些人耳中。
也就是說,應該沒有人能回應老人的話才是。可是——
『是!一切極為順利,沒有任何問題。』
沙啞的聲音直接在老人腦中響起。
聲音之主艾雷克西斯,目前正以神帝代理人『神儀使』的身分,前往遙遠西方的亞爾夫海姆地區辦公。
雖然他對身邊所有人保密,不過他是英靈戰士《翱翔天際者》,不論距離多遙遠,都可以像這樣透過鏡子與他人溝通。
老人左眼失去光芒已久,但是對他來說,艾雷克西斯的存在就如同另一隻眼睛。老人之所以會被許多人視為『※於至高王座看透一切者』而畏懼,就是基於這個原因。(譯註:典出北歐神話,奧丁的別稱Skilfingr,意思為「坐在高臺者」。)
『兩氏族皆已建立方針,將於這個冬季做好準備,以萬全之姿進行戰鬥。這次一定能夠成就不辜負老人家您期待的成果。』
「嗯,極好。」
直到一年前為止,《狼》不過是個一吹就倒的弱小氏族。
但是在不知不覺之間,《狼》已經平定了四周的氏族,急遽地成長為大陸前十的強國了。實在是不祥的事態。
再不處理的話,早晚會變得難以應付。
《雷》的宗主史坦索爾是萬夫莫敵的豪傑,雖然攸格多拉西爾人才眾多,但還找不出驍勇能與他並駕齊驅的人物。
另一方面,《豹》的宗主弗貝茲倫古是以不遜於《狼》宗主的速度擴張勢力,手段極為精彩的將領。照艾雷克西斯的說法,《豹》連最低的士兵是精熟騎射之術的精銳戰士。
就國力而言,兩者的實力也都與《狼》平分秋色,甚至優於《狼》。就算《狼》的那個小鬼是遠比初代神帝沃坦更了不起、更空前絕後的英雄豪傑,老人也不認為他能克服這個危機。
但是,老人是心思細膩、小心謹慎的人,這件事太重大了,所以他也不忘加以交代。
「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如方才稟報的,一切極為順利。她也乾脆地答應了。』
「是嗎?是嗎?你還是一樣俐落得很呢。」
老人滿意地撫摸著他豐厚的鬍鬚。
已經沒有需要擔憂之事了。
悶笑聲不經意地從老人口中洩露出來。
「咯咯咯,為了完成我的夙願,還不能讓帝國就此毀滅呢。得讓礙事者早早退場才行,是吧?」

to be continued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5-10-3 00:07 编辑


後記
勇斗:「百鍊霸王與聖約女武神第五集,出戰!」
斯卡維茲:「主公,※名為廣播劇CD之物也會同時出戰。」 (編註:以下皆指日版書籍出版情形。)
菲麗希亞:「初回限定版裡附有可以和我一起入睡的CD。」
吉可露妮:「官方通販限定版裡好像也有可以和我一起入睡的CD。」
茵格莉特:「為什麼只偏心妳們兩個!人、人家也是《狼》的英靈戰士之一,是勇斗的左右手哦!!」
美月:『這、這麼說的話我也……』
克莉絲緹娜:「算了算了,我們這次是敵方角色,所以這次只有兩位的CD也還好吧。」
艾爾貝緹娜:「好像是《狼》和《爪》還在戰爭時的故事呢。」
勇斗:「嗯,反正就是這樣。」
眾人:「「「「「「「「同時發售的廣播劇CD也請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好,好久不見了,我是鷹山誠一。
如眾角色所言,百鍊霸王與聖約女武神的廣播劇CD和本集將會同時發售。
內容是本傳中未曾提到的《狼》與《爪》之間的戰爭,劇本是由鷹山親自寫成的。假如大家願意購買的話,我會感到很榮幸的。
因此……由於機會難得,所以我就去參觀錄音現場了。
雖然是老生常談,不過我還是對聲優們為我筆下的角色灌入生命、讓他們活起來的事起雞皮疙瘩了。
那時我還稍微與島崎信長先生聊了一下。不只聲音而已,島崎先生從臉到個性全都又清爽又帥氣,是無可挑剔的好青年。
那時候的事情啊,我被愛女(其實我有女兒了,而且是那個哦,會說我最喜歡爸爸的可愛女兒哦,嗯嗯)這麼問了:
愛女:「配主角聲音的是什麼樣的人啊?」
鷹山:「很帥、很帥、各方面都很帥的帥哥。」
愛女:「如果那樣的人是我爸爸就好了。」
我最喜歡爸爸了。(※帥哥限定)
連在這種場合帥哥法則都會發動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惡!我也是帥哥啊!
廢話少說。篇幅快不夠了,所以來提一下第五集的內容吧。
就我個人而言,很高興能寫到許多美月與茵格莉特的劇情。因為之前這兩人的戲分都少得太可憐了。
就算是年少組,在這個年紀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小看啊。我每天都痛切地感受到這件事。
ACT3登場的高尾瑠璃小姐,其實在第一集勇斗與美月聊天時曾經稍微提到她的名字。而且在前作《我與她的絕對領域》的第2集也有出場。
當時的她只是配角,卻不知為何得到了插畫篇幅的優待,而這次居然還出現在刊頭彩頁上。在下次的系列裡該不會升格為女主角吧?不不,我沒那樣的預定啦。
關於那個笨蛋,只有一個人活在不一樣的世界觀裡呢(笑)。
接著……好像有什麼人在本集和廣播劇CD裡有點不幸。唔,算了,就當成是錯覺吧。
接下來是照往例的謝辭時間。
責編M氏。每次每次,都是拖到最後的最後才交稿,對不起。可、可是,鷹山真的已經很努力在寫了。
就連錄音前一天原本預定要去的飯局,我也推掉把時間拿來寫稿子了!
在告訴您這件事時——
「您還跑去參觀錄音呀!」
您一邊小聲說著這種話一邊握緊拳頭的身影,直到現在依然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ゅきさん大老師!謝謝您這次也畫了可愛又帥氣的插畫!我終於見到您了呢!
為這本書的出版盡了許多努力的相關工作人員,謝謝你們。
以齋藤P為首,為廣播劇CD的發售盡心盡力的相關工作人員,我也要謝謝你們。
還有,最重要的是,我要對購買本書的讀者大人們做最大的感謝!
本集的風格與前幾集有些不同,但假如能取悅到大家,我會感到很幸福的。
那麼,可以的話,※希望能在今年之內讓第六集與大家見面!(編註:指日方情形。)

鷹山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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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6

10000
zhoutongxue356 騎士
谢谢楼主,好期待后面美月与神帝关系的揭秘。

8 年前 0 回復

azno 子爵
勇斗是时候觉醒一个符文了吧。。。
不然自己没多少战斗能力每次还亲自上战场的时候总有种快要便当的感觉。。。。

8 年前 0 回復

Gнοsт_☾ 侯爵
这集原来是短篇集呢···
某个可怜的人没出场啊······我还是注意到的···

终于出现主线剧情了···美月和神帝是什么关系呢~···
而且又要战争了呢···不过先期待一下男主和神帝的剧情吧。

8 年前 0 回復

联通渣渣 伯爵
跟北欧神话联系很紧密啊,感觉那个掉河漂走的壮汉和后面剧情有不小关系

8 年前 0 回復

5127801314 侯爵
这集全是短篇和为下集做铺垫呢!希望下集打得精彩

8 年前 0 回復

vantox 伯爵
新后宫get

来自:Android客户端
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育才路

8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所以真女主終於登場了嗎2333333333

8 年前 0 回復

ryuken 皇帝
看來這集是以女角的故事為主,再插些主線,感謝收錄

8 年前 0 回復

kentei 伯爵
什么时候补插图呢?台版录入的插图待补十有八九意味着没有插图....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9 年前 0 回復

me4494520 子爵
我怎么记得有地方有图了_(:з」∠)_,是我记错了么

9 年前 0 回復

侦探小子 侯爵
第八卷的封面是在暗示正宫一起回来了,一大堆后宫正等着他们吗?勇斗也是时候觉醒一个符文了吧

9 年前 0 回復

Gнοsт_☾ 侯爵
唔···看到几个主角名字的时候果然有种忘记剧情的感觉呢
看来也要去适当补一下之前的剧情了···

9 年前 0 回復

a35741kenny 王爵
高尾琉璃和沙耶都出現了,小數何在!?

9 年前 0 回復

64151 王爵
不會下一集打仗時要用上一集那個女人的力量把勇鬥給送回去吧

9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差不多開始追上日版的集數了
美月跟神帝的關聯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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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556613339 皇帝
感謝錄入
從最後的部分看來
帝國早已經陷入陰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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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8901566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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