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危机 下[作者/有川 浩](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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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yuyuko
录入: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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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10-9 22:53 编辑 ]


三、扭曲的语言(接上)
和预想没有大的偏差,高裁提出的和解案内容正随了香坂大地与世态社的希望。
如此一来,在香坂大地的特集当中,“剃头”一词就不再是审查对象了。
“谢谢你的秘技。”
这一次折口是为道谢而造访了特种部队的办公室,玄田哼着鼻子笑了一声。
“想不到这点就说明你的修行还未到家。”
这时,柴崎扬起了盖过两人对话之势的尖叫。
“看了你主演的《不清晰的你》之后我就是你的FAN了!能见到你真是太感动了!”
被她用双手紧紧握住手的,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而跟折口一块过来的香坂大地。站在办公室一角的像是经纪人的人一直在留意时间,看样子并不能久留。
香坂习惯了般地对柴崎说着“谢谢”之类的客套话。
“她还真敢说啊。”
郁一边望着柴崎兴奋的样子一边和身旁的手冢搭话。
“看不出那是想用签名大赚一笔的女人会有的演技。”
“……是啊。”
就在手冢点头的时候,其他班的队员插进了似乎有点尴尬的香坂和柴崎之间。
“不好意思,我老婆是你的FAN,能请你签个名吗?”
抢先说话的队员递出了签名板,随后将主语换成“我女儿”“我妹妹”的队员们将香坂围了起来,似乎都是在突然间接到香坂要来的消息后跑到附近的文具店去买的。
“堂上教官不用去吗?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妹妹。还有小牧教官,不用帮毬江要签名吗?”
郁问了之后,堂上说了“为什么我要为了那家伙专门跑去买签名板”这种像是郁的哥哥也会说的话,小牧的回答则是“发短信问了,她说不用,反倒是比较对喜欢的作家的签名更有兴趣。”
开始快速签名的香坂身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柴崎从里面钻了出来走向郁和手冢。
“怎么,你不要签名?”
郁向空着手的柴崎问了句,柴崎微微耸下肩。
“太仓促,就忘了去买签名板。我偶尔也会犯这种小错误嘛。”
“折口小姐还特地发短信告诉我们耶,你还真是失败啊。”
郁很平常地吐了句糟后,柴崎带着严肃的表情按住了胸口(柴崎比自己丰满这点也让郁很生气)。
“在这种事上被你吐槽实在是太屈辱了……!我受的打击大到心跳都停了呢。”
“你、你这个女人!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说你岂有此理呐!”
“不,那只是普通的打击吧。”
“你闭嘴,小型堂上!”
郁斥责的声音传到了堂上耳里,开始罩上低气压的堂上问了句“我怎么了”。
“没……刚才那句绝对不是在说堂上教官的坏话……”
为、为什么结果会变成是我慌慌张张地解释啊——这么想的郁瞪着柴崎和手冢,但那两人都若无其事地摆出副撇清关系的模样。
就在这边几人吵闹之时,折口拨开围着香坂要签名的人墙,将他叫带到了队长室。
“很荣幸见到您。”
打过招呼后,香坂先伸出了手,玄田带着复杂的表情握了回去。
之前已经从折口那里听说过香坂想来见自己的事,但玄田还闹不清理由。
“手锻炼得很结实嘛,真是意外。”
握手时玄田发现对方的手中有几个茧和水泡,指关节也比想象中的粗,握力也挺大。
“有时会演武打戏,所以专门锻炼过。虽然不是实战,但至少看起来感觉不会太弱。”
“说意外还真是失礼呐,玄田。”
折口从旁插了口。
“人家在为了塑造角色会做很多准备这个地方可是很有名的哦,演陆上自卫官时还专门参加过实际训练呢。”
“只有两周而已,光是抓到感觉就已经耗尽全力,到最后身体的动作全都僵掉了。”
“哈哈,能在那里待到两周已经很了不起了,要不要也来我们这里试试啊?”
玄田玩笑般地问了句,香坂却正经地点了点头。
“如果要演图书防卫员的话。”
虽然他这份心很令人开心,但这种一开始就知道无法播放和上映的作品,不管哪家电视台、电影公司都不会掏钱制作的。
“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很遗憾,结果只能是句玩笑话。话说回来……”
玄田一边说一边瞟了折口一眼。
“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只有自己不清楚的状况让玄田觉得棘手。
“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只是想见见您。”
“啊?”
“在我们事务所和事态社陷入僵持的时候,折口小姐提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密技——或者应该说作弊招数?我马上就知道那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这又是为什么?这女人也算脑子转得快的,就算是她想出来的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把?”
玄田问了之后折口慌忙阻止香坂回答。
“这种事无所谓了。总之香坂先生是知道不是我想出来的啦,完毕!”
这种生硬的打断让玄田有些不满,但香坂顺从了折口的意思,玄田也就不好让他再说回原来的话题。
“所以我才想见见您。这么多从事媒体工作的人娶在一起讨论都僵持不下的状况,只是听说之后就想出这么乱来的方法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我无论如何都想拜会一下。这也算是我身为演员的兴趣。”
玄田“哦”了声后有附和地问道:
“见了之后感觉如何?不是值得特地跑来看的家伙吧?”
“是值得特地跑来看的家伙。”
香坂有些恶作剧地将玄田的话又送了回去。
“折口小姐也说,在演技方面没有参考价值。现在的确是这样没错。”
说出“但是”时香坂的声音变得更有力了。
“总有一天我会出演像您这样的角色。”
香坂从队长室出来时,因为只剩下堂上班在,就由他们负责简单的送行。若是公开香坂大地到图书基地的消息,可以预见从基地到图书馆都会陷入恐慌状态,因此这次算是秘密来访。事先也通知了特种部队的队员不要外传,只有柴崎是个例外。
在回去之前香坂戴上了变装的墨镜,郁不假思索地脱口问了一句:
“这样就可以了吗?”
“只是到停车场而已,这点距离反而是这样才不容易暴露。”
说过话之后郁的心里痒了起来,毕竟对方是很难有机会再次见到的人。
“那个……不好意思,能和我握个手吗?”
“可以啊。”
香坂大方地伸出手,握住之后郁发现他的手出乎意料的粗糙,就在她这么想时对方已经松开了手。
送行之后,堂上难得地说了句促狭的话。
“你果然是追星族。”
听着这个带着少许夸耀胜利的声音,郁难为情地笑着搔搔头。
“一想到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的人,就觉得不抓住时机实在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手冢突然飞奔出了房间。在打开的门还没关上时,郁看到他是向着折口等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咦,难道手冢你也是……?!”
虽然已经是对方听不到的对话了,但郁还是禁不住提高了声音,堂上、小牧还有玄田都惊呆地瞪着缓缓关上的房门。
“抱歉,能不能借点时间!”
香坂一行的身后传来这么道喊声,折口带着责备的表情转回身来。
“怎么了,手冢。你又不是小郁,怎么也这样。”
“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
手冢鞠了一躬。
“我知道给你们添了麻烦,不过……能不能也帮我签个名?”
折口瞪圆了眼,大概完全没想到手冢会说出这种请求吧。
“可以啊。”
在经纪人没开口之前香坂就抢先回答了。
“你是玄田先生的部下吧。”
话里似乎带有“所以没关系”这样的意思。
“不过要签在哪?我没有时间等你去买签名板了。”
被问了之后手冢才察觉到这点,一边想着有没有能代替签名板的东西一边在制服的各处口袋上拍打,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手帕。
“这个吧。”
这时手冢有点庆幸穿制服时规定要带纯白无花的手帕。这是为了在应急处理中使用时能够快速确认有没有流血,不过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折口从自己的公事包里拿出签名笔,然后把包横抱着代替垫板。
“好干净,就跟自卫官的手帕一样。”
香坂的这句称赞大概是因为熨烫过的手帕四角完全重合地叠得很平整吧,熨烫也包含在图书队的新人培训内容当中。
香坂打开手帕铺在折口的包上,非常熟练地签下名,也许是偶然相遇的影迷常常会要求签在布上的缘故,他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了。
接过香坂折好递回来的手帕后,手冢再一次鞠了躬。
“不好意思,真是非常感谢。”
“没关系,连一杯泡面的时间都不用也称不上浪费。”
目送香坂等人离开视线之前,手冢笔挺的脊背始终没有弯曲过。
回到办公室之后,手冢遭到了郁的激烈追击。
“你这个隐形粉!还有话反驳吗?我要去四处宣传!”
手冢则是索性将错就错地保持沉默。
※※※※※
香坂来访之后几天,手冢趁着训练的空隙跑来找待在图书馆楼的柴崎。如果是警戒时便有搭档,而不管搭档是谁,手冢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怎么了?还在训练中的吧。”
柴崎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随便问了句,手冢将手帕递到她面前。
“不要全部打开,打开到能明白的程度就行了,被其他女的看见会引起骚动的。”
惊讶地接过来的柴崎只打开了一折就立刻折回去了,然后翻着眼盯着手冢。
“你拿这个来是想怎样?”
“随你。”
以让人看到弱点为耻,说话辛辣,不坦率,这些手冢都明白。
这样的柴崎当然也不会老实说出自己是香坂大地的影迷。
“不是要拿来拍卖大赚一笔吗?”
如果真是这种意图,那柴崎绝对不会做出忘记拿签名板这种蠢事。
“你说出《不清晰的你》时,香坂大地有点吃惊。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那支电影应该是他出道初期时不怎么受关注的片子吧?”
手冢说出旁观的自己察觉的事情后,柴崎放弃了似的轻叹了口气开始坦白。
“……是只有一家电影院上映的片子,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柴崎用怀念的神情望着手中的手帕。
“剧本是改编的,我很喜欢它的原作。虽然不受注目,不过制作得很仔细,香坂大地的主角演得很好。所以那之后就比较偏爱他的东西了吧,虽然只是一点点。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还真是不干脆。”
想了想在这种令人感到“服了她”的地方要怎么巧妙的回话后,手冢将之前被柴崎说过的话改动了一下便送了回去。
“就姑且把你这种不干脆的地方当作可爱之处好了。”
“你哦,看到别人的弱点时就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啊,果然是性格太好的关系?”
柴崎这种有点嘲讽的反击让手冢初次尝到了些许胜利的味道。
“谢了,这么难得我就收下好了。”
柴崎转过身一边轻轻摆了摆手帕一边说出的话,在手冢听来意思和说的内容并不一样,想象着她回到房间之后为了不让郁发现而仔细地收藏到衣柜深处时,先前有些没趣的心情也开始晴朗了。
※※※※※
有了些快乐回忆的这一日晚上,一件能让快乐心情完全沉到底的事向手冢袭来了。
兄长慧又像上一次那样把电话打到男子宿舍的舍监室,单方面强制性和手冢联络。
“又是什么事?”
虽然舍监室里通往舍监卧房的门如平常一般关着,但手冢还是压低了声音。可以的话他也很想向这个恨不得能忘掉的对象大吼,可慧并没有因为这点事就会害怕的纤细神经。
这家伙的神经大概和铁索差不多——手冢是真的这么认为。也难怪他这么想,慧现在的声音也和平常一样兴致高昂。
“哎呀,因为有件非常有趣的事例,所以想和你说一说。”
应该是香坂大地那件和理发行会那件吧。
“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吧,‘未来企划’的用意不是要巴结良化委员会吗?”
对于想将图书馆升为中央集权型国家公务组织的慧来说,应该很重视和良化委员会之间的管道。而现在世态社得到了预期中的判决,良化委员会也因突然袭来的意外伏兵而手忙脚乱。
“你还是没能离脱二元式的思考模式啊。”
慧用混进了苦笑的教诲式语气这么说,手冢立刻感觉到血液在一瞬间涌上了双颊。明明不用说些多余的事,但至今为止的不和让手冢忍不住说出讥讽的话,这就是他的弱点,结果就是又被对方愚弄了一番。
“‘未来企划’要保住的根本管道是通往法务省的那条,良化委员会和特务机关只不过是中间站。而且法务省并非坚如磐石,就像图书队也不是磐石那样。”
可恶——手冢为在这种心知肚明的事上露出了让对方说教的空隙而感到后悔。
“‘未来企划’的构想是让图书馆成为和良化委员会同级的国家公务组织,因此能摇动对手立场的事我们当然是大大欢迎,如果能瓦解掉就最好了。”
和手冢僵硬的声音相比,慧的声音像微风般清爽,这声音的差别就如同在强调两人的差距一般,令手冢更觉屈辱。
“但是,他们并不是只为一两起突发事件就会自己崩坏的脆弱组织。我期待是突然事件造成的良化委员会的摇晃和瑕疵。图书馆升为同级时将不得不向他们低头,但低下的程度当然是越浅越好了。”
“我要挂了。”
手冢单方面的强制结束对话,如果拖长了,他会不得不承认兄长的话中也有一定的道理。
这是最接近理念不同的争执例子,但不管兄长的构想多么地有道理,手冢都已经决定不会与他联手。虽然卷进周围几人的事也几乎令他动摇,但堆叠至今的矛盾已经让他拒绝承认兄长的话中有其道理,并且为此而痛苦。
“以后不要再打到舍监室来了。”
“但打到手机上你不会接吧?”
手冢握着听筒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像是只有交换情报这层关系的、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高傲女子。
有必要的话陪睡也无所谓。所以我觉得自己很适合。
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的背影,确实是非常轻柔小心地晃着手冢拿到的签名手帕的背影,那女子在那种时候绝不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打手机的话,我尽量接。”
和手冢最近的是慧——是“未来企划”。如果手冢接受慧那种时不时的联络,那个不让须眉的女子所背的负担或许就能减轻一些了吧。
“也就是说,恢复邦交?”
“少得意忘形。”
手冢立刻低吼了回去。
“我始终都坚决反对你的思想,也没有原谅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你。如果你以为因此对我使用柔怀手段能有用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但是,如果真是有事就打我手机,总是打到舍监室太给人添麻烦了。”
手冢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些话,慧却像很高兴般地在电话那头笑了。
“对于至今为止一直要和我一刀两断的你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我很感激。”
“只限于有事的时候!如果你得寸进尺地打过来闲聊我一定马上就挂!”
手冢再次严正强调,慧说完“我知道我知道”后便挂了电话。


四、突归故里——茨城县展警备
“茨城县立图书馆——?!”
在图书特种部队的全体会议上,郁扬起了一声惨叫。
“怎么了,笠原?”
正在说明作战计划概要的绪形副队长停下话惊讶地问道,但郁身后的堂上已经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没事,请继续。”
在郁一点一点意识到目前的状况时,堂上突然的举动让她受到了另一个方向上的惊吓。
脑袋思考之前,郁就冲堂上堵着自己嘴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痛……!”
堂上慌张地甩着被咬的手。
“怎么回事?堂上班。”
“班上没事,不用在意堂上和笠原士长,请继续。”
听了小牧的回答后绪形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地继续做说明,副队长在这种地方也和玄田一样完全不会动摇。
简单来说,特种部队这次的任务就是前往支援茨城县立图书馆。
茨城县立图书馆在十年前搬迁到了千波湖畔的近代美术馆旁。茨城县在每年十一月都会举办一次为期约两周的美术展览。
图书馆也会提供场地用于雕刻等大型作品的屋外展示,每年制作的场刊也由图书馆保存。因此这是县立图书馆和近代美术馆共同举办的活动。
在听说明期间,郁背后传来了堂上不高兴的声音。
“喂,你刚才干吗咬我?”
“因、因为……”
郁将脸藏在缩着的肩膀下,斜着转回了头,她脸上的火热现在还没冷下来。
“我是第一次被男人捂住嘴嘛。”
“笨……这是为了阻止部下在会议中发出那种愚蠢的叫声,和男女有什么关系!”
——讨厌,不要追究这个啦!
想找地方逃的郁猛地举起了手,被绪形点名之后站了起来。
“那么和平的活动,为什么要出动特种部队支援啊?”
“嗯……好吧,中间就先跳过。”
绪形本来是想循序渐进地做出说明,不过现在改变了方针,向全员发出“翻到资料最后一页”的指示。
室内顿时响起一片翻纸张的声音,郁也翻到了最后一页。看着那张彩印的资料,郁说不出话来了,这时全体队员中没有一个能说得出话来的。
“这是今年的最佳作品。”
最后一页的彩印资料上是一幅画,但不是普通的油画,光是从复印出的照片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幅抽象派拼贴画(注:绘画技法之一,在画面上贴纸片和纤维等,追求材质感的变化及色彩和构图等的独特效果。)
背景像是混凝土砌成的墙。而贴在其上正中央的,是加工成走了样的、破布状的良化特务机关制服。而且,制服的前后幅都被撕割开,在露出的洞里能够看到一张蓝天的照片。
作品的名字是《自由》。
良化特务机关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作品提供制服,作品中使用的制服应该是精致的复制品。
这幅作品获得最优秀奖就意味着——
“获奖作品将在下下周公开,目前支持良化法的团体已经掺和进来了,抗议游行也闹得很凶,良化特务机关当然也会在某个时候出面审查和没收。县立图书馆考虑到读者的安全,似乎决定要闭馆到县展结束。”
之后由玄田接着往下说。
“茨城县司令部水户总部没有对付这种大场面的经验,虽然集合了县内的防卫员,但指挥系统本身却组织不起来。我们也要前往支援,辅佐那边的指挥系统。实际上就是如果我们不过去指挥的话那边就完了。”
哇,老家竟然出了这种事——虽然也有着这种吃惊,但对郁来说最令她在意的还是——
“因此,特种部队将出动半数以上的人员去支援。”
接下来是郁最在意的支援人员编队。
“负责人是我,绪形留守。前往支援的班是青木班、关口班、宇田川班、芳贺班和堂上班。”
这一次堂上似乎因被咬一事有了戒心,改用袖子塞住郁的嘴巴。
“我们班真、真的要去吗?”
会议结束后,郁转向堂上问道。堂上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郁,一边说“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一边甩着被郁咬的手。
“对、对不起……很痛吗?”
“很痛。”
“非常对不起。”
“行了。”
堂上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类型,这点让郁很庆幸。
“那么,我们班真的……?”
“这可不像是被排除‘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后还死缠烂打的人会说的话。”
“咦咦咦?可是~~~~~~~~”
茨城是郁的故乡,万一被家里知道她是战斗职种,父母不是立刻昏倒就是大发雷霆,因此这一次她并不想被编入其中。
“关于你的分配,我也深刻反省过了。”
堂上严肃地开了口。
“将你排除在攻防战之外的确是个错误。就算是女性的你也能派上用场,不承认这一点是我个人的自以为是。同期入队的手冢已经有了大规模攻防战的经验,而你却没有,造成这种不公平状况的是我。玄田队长把我们编入支援队伍,也是考虑到要纠正这一点吧。因此,我不会再多余地插手对你的分配。你只要好好服从上司的指示,不管什么战斗都不会拖队的后腿。总比那些好逞个人之勇,或是怕得动不了的人强。”
如果目的地不是故乡的话,堂上的话绝对能让郁高兴得飞上天。
“那个……那个,虽然我很高兴……”
郁越说越吞吐,这时一旁的小牧插了嘴。
“不管怎么听,堂上都是承认了作为部下的笠原哟。将你和手冢摆到了同一个位置。当然,为了自己的问题而背叛堂上的依赖也是一种选择。”
“我不要!”
郁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声。
如果堂上是信赖自己的话——
“我不会背叛堂上教官。”
说完后郁又补充了句“其他人也一样”,拼命地抬起想要低下去的头注视着堂上。
堂上的表情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
“也不一定就会被你父母发现。而且,你也差不多该丢开好孩子的乖样,挑战一下正面出击了吧。”
最后堂上也还留下了谜样的一句“说不定会有让你意外的盟军”。
“呜呜呜,就算是这样,这次还是想进留守的组啊啊啊啊——”
就算在同伴面前能一直逞强,但回到房间只有自己和柴崎两个人时,郁终于还是露出了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当然,这是以如今已经不能请求更改为前提的牢骚。
“那么,你家是在哪块?”
“水户市的边上……但是他们经常都会跑到市里来啊。”
就在郁想着父母很少会上图书馆,是不是只要自己不出街就没关系的时候——
“那里现在有很多电视台去采访哦,你自己多小心吧。”
给出这个让人不安的情报后,柴崎又加了句“另外,还有乡下独特的网络”。
这也是个大问题。地方都市里熟人结成的网络是非常坚固又可怕的,只要在市中心逛一下,第二天就会有人说“昨天在街上看到那个谁了”。而且郁的母亲在当地又握着许多人脉,万一听人说起“我看到小郁了哦”,甚至是“刚才新闻里拍到的那个不是小郁吗”这种话——郁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不知道当地的报道到底达到什么规模了。我妈是那种不太看新闻、也对图书馆完全没有兴趣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特地跑到闹哄哄的图书馆附近去。”
郁努力地想从乐观角度看待。
即使如此也脱不掉去支持的这个帽子啊——这么想的郁有一种逃犯的心情。
“说起来啊。”
柴崎突然摆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虽然我不想说些先入为主的话,不过,茨城的图书馆界从几年前开始,以县立图书馆为中心明显有一些偏向,你要小心哦。”
“什么偏向?”
“嗯,挑明了说就是防卫员的地位似乎很低。”
郁皱着眉问“怎么回事啊”,柴崎继续用猜测的语气作了补充。
“虽然的确是场硬仗,但因为组织不起指挥系统所以请求支援这么狼狈的事可谓闻所未闻呐。支援方与被支援方商讨指挥上的分配是很正常,但指挥上的分配关系到面子问题,全权交出来就实在有点诡异了。再说,特种部队的宗旨本来也只是给关东一带提供特殊技术而已。当然,碰上像‘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那种一开始就由特种部队统一指挥的事又另当别论。”
最后说着“我们指挥不了部队所以请你们过来,这可是很没出息的事哦”的柴崎皱起了眉。
而郁的想法则是,正因为如此玄田才要过去吧,那边是那种秩序的话这边当然要去一个指挥官。在“情报历史资料馆”一战上,玄田有现场指挥大规模攻防战的实绩,那是之后十年内都难以刷新的实绩。
“防卫员地位低,也就是说馆员地位高了?”
郁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柴崎沉了脸。
“原本,各职种的地位都应该是平等的,在阶级和职位之外不该再出现上下关系……”
没有用断定的语气来说,是因为柴崎的情报网毕竟还没能扩展到那边吧。茨城是在关东的北端。
“特别你又是唯一的女性,肯定得住那边的宿舍。”
柴崎少有地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原因应该是去年郁因为莫须有的污名而在宿舍内被排挤那件事。
的确,再次陷入那种状况郁也会很痛苦。不过——
“才刚认识的人反而很难欺负,应该没关系。”
那个时候宿舍里的情况也让郁认清了一些人。即使现在队员们都若无其事地恢复和郁的来往,但其中几名女队员郁已经绝对无法再信任了,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是通过那些事情设想一下在那边的宿舍里会受到什么对待、会不会生气而已,并没有更深的意思。
柴崎用不像是称赞的语气称赞了一句“你很坚强嘛”。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而且……”
你不会拖队的后腿。
这句代表了堂上认可的话足以让郁克服柴崎担心的那些事。
※※※※※
手冢慧正在和武藏野第一图书馆长江东通话。
“图书特种部队会支援茨城,几乎出动半数,由玄田三监指挥,堂上班也包括在其中。”
“和预想的一样,他们把情况估计得太简单了。对我们来说倒是好事。”
可以的话,最好弟弟在的堂上班不用去——这种想法是慧对弟弟的疼爱。但如果慧对手冢本人说了的话,对方肯定会丢过一句“那才不是亲情,只是你的任性”这种严厉的弹劾。
“这样就又能取得平衡了。”
江东高兴地这么说,慧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良化委员会为那场官司动摇得挺厉害,这次轮到图书队了。”
为了根除审查,必须把图书队升为和良化委员会同级的国家公务组织——这是“未来企划”。延伸来说就是慧的主张。
同级的国家公务组织,也就是成为文科省的下属机关,再和法务省辩论审查的正当性。对要实现这一想法的慧而言,现今图书队的根基无论如何都太过稳固了,虽然队内也有着原则派和行政派的对立,却完全没有能让他打进分裂之契的空隙。
现在的图书队并不具备实行放弃部分权限、暂时承认审查这一计划的灵活性,而且该计划能不能称为灵活性也因双方立场不同而意见不一。
在这一点上,对于从日野幸存下来的那名老人的力量,不知道日野的年轻一辈不得不坦率地表示敬意。
对慧根除审查这一长期计划的合理性有同感的——方便起见,成为中立派——同伴现在正在水面下培植原则派和行政派之外的第三势力,以已经打通了通往法务省的管道这一事实在年轻一辈中扩大影响。
但,即使是曾与身为日本图书馆协会长的父亲辩论过的慧,现在也完全没有就“未来企划”的构想和稻岭辩论的意思。
慧长期观察的结果是,稻岭是不可能被动摇的。稻岭本人就相当于图书队的历史,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未来企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就像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
慧的脑海中浮现出将弟弟称为朋友的笠原郁的模样。
为了将图书馆升为国家公务组织,必须让出很大一部分审查对抗权。就算走到了那一步,要根除审查恐怕也还需要花去几十年的时间,民众在这期间就不得不被迫接受审查(当然中立派认为根除审查有冒这一风险的价值)。
明明是看起来头脑很笨的女孩——这么想的慧轻轻笑了下。
看起来头脑很笨、像是个很容易用花言巧语蒙骗的女孩,但慧仅仅是和她谈话就能从她身上察觉到稻岭对图书队的训诫有多强。
“不过,现在是稻岭司令差不多该从前线退下来的时代了。没有了稻岭司令的图书队还能不能贯彻图书队的理想,这点也很值得一看。”
绝对不会走到台面的“未来企划”干部江东规规矩矩地回答了一句“的确如此”。
“说起来,图书队那个实验中的情报部是个什么情况?”
“关于朝比奈的报告……”
说明变得吞吐是江东在报告称不上出色的结果时的习惯。
“似乎是还处在只能称作实验的阶段。”
“不是听说他接触过一名很被看好的女性吗?”
“据他所说,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无法确认对方是单纯因为自己的兴趣而行动,还是真是候补生。虽然握有让人意外的情报,说话却很轻浮,从适合性上来看让人起疑。如果真是候补生,大概也还处于被观察她本人所不知道的适合性的阶段。”
慧边听报告边“嗯”地点了下头。
“算了,本来也只是传言程度的事,就算能确认也要想想怎么利用。现在就先放一放吧。”
如果直接动摇朝比奈或许又能听到不同的答案,不过朝比奈是重要的法务省内的同伴,慧想尽量避免因为疑心而使得双方关系产生裂痕。
“以现有的人才收集稻岭司令的情报也已经足够了。”
讲完电话之后,待在专用办公室的慧将手机当成玩具一般摸了一会。“未来企划”对关东图书队的根据地是设在川崎地区的图书馆里,慧是那个图书馆的实际支配者,将砂川调往附近的分馆也是慧的安排。
慧知道毫无意义的摸着手机就表示自己在焦躁。
——是因为刚才和江东讲电话时想起了笠原郁吧。
头脑不好的女人慧原本就不喜欢,但,突然浮上来的焦躁并不是因为这个。
对被自己哥哥这么过分对待的手冢,我无法再加重这种过分的行为。因为,手冢是我的同伴。
向同伴传达这种会让他自卑的话,而且还是出自他哥哥之口,这种话我无法对朋友说出口。要说的话请自己去说,我不会说的。
想法不同也没有办法,但请不要再给手冢更多的伤害。我不会去传会让朋友受伤的话。
被头脑不好的女人当面非难,说得就像慧在敲诈自己弟弟一样。
“……一个外人又懂什么。”
正因为对弟弟有着很高的评价,想让他来到自己身边,慧才使出了这种强硬的手段。直到现在还执着于这一点,对慧来说这就是兄弟之情。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家族拿到根除审查的功绩,就算手段是强硬了一些,也没有理由轮到外人来指责自己伤害了弟弟。
那个女人对弟弟的评价明明及不上自己所给出的那般高,但比起慧,弟弟却选择了笠原郁那些特种部队的同伴。
慧就像要和指责自己在单方面伤害弟弟的郁对抗一样,用手机拨通了弟弟的号码。
※※※※※
手机显示出那个固执的机主没有记到手机中的号码是在手冢刚洗完澡的时候。宿舍的房间里还有同室的两人,所以手冢抓着手机站起了身。
“女人打来的?”
手冢对着开玩笑的两人半认真地叹口起,回了句“是就好了”,便出了房间朝着男女共用的大厅边走边接通电话。
“喂?”
生硬的语气是手冢在强调和对方间的生疏。
“你也不用这么冲吧。”
在电话那边苦笑着回话的果然是慧。
“听说你要参加茨城县展的警备。”
手冢已经懒得花力气去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了。
“茨城的图书馆界情势很复杂,你自己要小心。良化委员会应该也准备在那件藐视良化法的参选作品被公开的同时凭审查权限加以没收吧,支持团体也聚集了一帮不择手段的家伙。而且,那边图书馆界的气氛很独特。”
“独特是什么意思?”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慧说着“那么你自己小心”之后就切断了电话。
“还是一样,就知道猛说自己想说的话……”
手冢就是受不了慧这种卖人情的做法。茨城那边战斗职种地位低下,大规模指挥系统处于半瓦解的状态,这些他都已经从柴崎那里听说了。
“我就是气不过他那种总是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架子。”
手冢一边说一边灌了一口罐装啤酒。
结果他接完电话后没有就那样返回房间,而是跑到了堂上的房间找人说醉话。
大概是觉得光找一个人还不够,不知道何时小牧也被手冢叫来了,这两个人知道慧的事,手冢可以毫无顾虑地抱怨。
“茨城的图书馆界战斗职种地位低下,这不是连柴崎都能抓到的情报嘛,他有什么好神气的……这边只要有柴崎在,收集到的情报就够了!没你出声的份,混蛋老哥!”
哇,酒还真是万恶之源——小牧苦笑起来,堂上则若无其事地用酒精低的东西换下了摆出来的酒。
“不过,柴崎也不是我们的正式成员。根据两方的情况,说不定这次的联合行动会不顺利。情报源越多对作战也越有利。”
堂上说完之后,小牧又作了补充。
“而且,柴崎的话是在笑嘻嘻的谈话中流出的情报,现在是多加了一层保险。在这种地方让人无法立刻下判断和旺盛的好奇心,这些都是她最大的武器。”
手冢回不出“这我当然知道”这种话。
做不到像柴崎那样的不甘也是让他焦躁的原因之一。
“不过,亏得你会接你哥的电话。以前不是顽固得直接打到舍监室的吗?”
堂上的问题虽然没有什么深意,但手冢却像被刺了一下。
如果自己维持住慧这边的线,柴崎的担子也可以轻一些吧——手冢是因为这样想才允许兄长用手机联络的。
——这一次的电话或许应该追问下去才对,是不是要再打过去问?
但想虽这么想,要手冢挂电话过去说“刚才说的事再讲详细一些”这种话他也办不到。
“我……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是不是要打过去问问?”
如果是命令的话——但两名上级却给了这么想的手冢否定的答案。
“让那边以为我们被情报所困也不好,没必要特地打回去。”
“而且也不知道那边说的话有几成是真的。‘未来企划’在理念上毕竟不能说是图书队的盟友,只不过是中立的灰色地带而已。光凭兄弟感情也未必能打探得很深,还有反被对方拉入陷阱的可能。”
自己想不到这种程度的挫败感让手冢情绪更加消沉了。
手冢固执地拒绝了堂上和小牧送他到房间的好意,离熄灯还有一点时间,想要醒醒酒的他走向了大厅。
“哇,你这是怎么了?醉得这么厉害!”
手冢的脑袋被这个声音震得嗡嗡作响,说着担心的话却无意间把声音变成了武器的是郁。
“……吵死了,闭嘴。”
似乎是来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郁,手里拿着连柴崎的分在内的两听易拉罐,在手冢身边坐下了。
“哇,眼睛好红。你现在的样子好可怕。”
郁一边说一边将易拉罐贴到了手冢的眼睛上。虽然手冢很想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但易拉罐带来的凉意舒服得消去了他反抗的心情。
“我做不到像柴崎那样……”
“咦?这次是跟柴崎有仇?”
谁说有仇了——手冢正想这样顶回去时,郁已经凭着自己擅自的解释又擅自开口了。
“真是的,以前我不是也说过你,一定要什么都拿第一才满意?和我比也就算了,和柴崎比是不可能的,你赶快放弃吧,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手冢低低地嘀咕了声“才不是那样”。
明明是想减轻柴崎的担子,可一旦兄长来了电话,手冢又因为对方的傲慢感到焦躁,只能不耐烦地草草说上几句,心里总会惦记着兄长这次又没提到家里一句。
自己说了些什么手冢在说出口后就忘掉了,沉默着用易拉罐帮手冢冷敷眼睛的郁突然开了口。
“柴崎没有那么坚强。就算不用人操心,但她只是软弱的地方和我们不一样而已。虽然看上去她很完美,可至少我们应该知道她并不是这样。因为我们是柴崎的朋友啊。比如对我们来说很平常的战斗她就和普通人一样会害怕,另外,美人不是大多都会有心理阴影嘛。”
“我是柴崎和你的朋友吗?”
自己是不是有些过线了,就在手冢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时,一不注意话就溜出了口,但郁并没有介意。
“到现在你还说这什么话,最近还是你懂她多一些,让我不甘心呢。”
随后郁一边说着“差不多该回去了”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
“多补充一点水分冲淡酒精会好些。嗯,这茶是柴崎的……”
比较了两个瓶子之后,郁像是把自己的那听给了手冢。
“来,给你。拜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郁还周到地开好了罐,手冢难得地抱着对这份担心感谢之意,几乎一口气将饮料喝干了。
※※※※※
“咦,手冢今天休息?”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的郁没有看到一定会比自己早到的手冢。
“宿醉,就休息了。”
小牧的回答让郁扬起了“咦”的一声。
明天就是出发前往茨城的日子了,今天是出动班预定要练习阵形的重要训练日。
“所以我都叫他早点回去了。”
郁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姐姐教训弟弟的感觉,堂上立刻就狠狠地瞪了过来。
“打出最后一击的家伙还敢说这种话!”
“咦?为什么最后一击的是我?!”
“有哪个家伙会给喝醉的人喝运动饮料的,笨蛋!”
“咦咦?!”
小牧苦笑着给不明所以的郁作了说明。
“手冢昨晚倒在大厅里,男栋这边还骚动了一下。我们被叫去照顾他时看到旁边倒着运动饮料的罐子,等他状态好转一些问了之后,他告诉我们是笠原你给他喝的。”
“咦?我是觉得多补充点水分冲淡酒精会好一些。”
“喝了容易吸收的运动饮料会有什么结果你想过吗?白痴!当然是酒精也会一起被吸收,马上变得烂醉如泥!”
“咦————?!是这样的吗?!”
郁扬起毫不做作的惊愕声音,小牧又苦笑着责备堂上。
“这也没办法,看来笠原真的不知道。笠原,你不常喝酒吧?”
“嗯……聚会的时候会喝一杯鸡尾酒或是葡萄酒,就这种程度吧。”
“喝得太多而记住喝酒方法大概是男人特有的本事吧。要是平常的手冢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不过昨晚他是焦躁了点。”
郁翻起眼偷瞄着一脸不高兴的堂上。
“对不起,下次我会记得不再犯了。”
“那是当然,笨蛋!”
很久没有认真打过来的拳在郁的头顶敲出了声响。
小牧冲垂头丧气的郁指了指堂上看不见的地方,郁靠过去之后,小牧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小声地开了口。
“你不用这么沮丧。堂上在学生年代也引起过这种事,而且比啤酒的程度严重得多。他那次是想用运动饮料来冲淡白葡萄酒,结果两样一掺就自爆了。笠原你只是碰巧让堂上想起了他不愿意想起的回忆而已。”
因为回想起过去而觉得羞耻,是也有这个意思?——郁悄悄地偷窥着堂上——可是刚才那拳还是希望能手下留点情啊!
不过郁的确是对不起手冢,也只能乖乖的领受了。
想着“他今天应该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了吧”的郁决定明天再去向手冢赔罪。
头痛稍稍减轻了一些的傍晚时分,手冢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电子音对脑的刺激还是很大,手冢一把抓过手机连来电人都懒得确认就直接接通了。
“我是手冢……”
不知道谁打来的手冢姑且用了正式的应答句式。
“啊,稍微复活一点了嘛,听起来应该能赶得上明天的出发了。”
电话是柴崎打来的。
“我的室友好象犯了个大错误啊,抱歉哦,那孩子没有恶意的。”
“有的话还得了啦……”
“‘没有恶意’那句是那个傻孩子要我传的话,所以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哟。”
柴崎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轻柔一些,大概是担心会让宿醉的手冢听得太难受。
“关于情报战,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超前的,所以你想做到我这样也绝对不可能。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哦。”
手冢不禁爆笑出来,又因为被这声音震得头疼而慌忙压了下去。——这种关心电话,换作别人谁能理解啊。
“嗯,我知道,我绝对做不来你那样。不过,你本来就喜欢收集情报的吧。”
“算吧。”
“所以我知道的部分也会告诉你,虽然没你那么巧妙,可我毕竟是那个手冢慧的弟弟。”
那是流出最险恶情报的源头。
“就算做不好,但我也是横下心了的,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我会以我的方式,努力对付那个混蛋老哥。”
接着手冢说出了兄长来电里的内容,只有很短的几句对话,他几乎全背了出来。
柴崎似乎对此很有兴趣,说完“谢了,我也会继续打探茨城那边”之后便切断了电话。
让人分不清是不是探望的电话这点果然是柴崎的作风。
※※※※※
“那个,昨晚……”
出发之前,郁刚要开口就被一脸不高兴的手冢抢了先。
“行了,你要是故意的话我早揍过去了。而且,那种状况下竟然完全没有怀疑就把你递过来的东西喝光,是我太傻了。”
“你一定要用这种讨人厌的反语还证明别人是笨蛋吗?!就不能老实地让我好好道歉啊!”
“你这是要道歉的口气?”
被这尖锐的一击刺中的一瞬,郁有些胆怯了,然后低下头。
“对不起。”
“嗯。”
就在两人和解完时,要坐去茨城的两辆车开到了正门前,是两辆在万一需要战斗时能当工事来用的巴士。后勤部花了不少金钱和工夫,在车内附上了能够卸下的开有枪眼的盾牌。
光按人数分的话一辆车都绰绰有余,所以现在连行李也一起放到了车内。车由持有大型车驾照的队员轮流来开。
“我还没完全恢复,先去睡了,要交班的话叫一声。”
手冢这么说后往能够躺下的最后排的座位走去了。
位子是随意坐的,郁一边犹豫着要坐哪一边往车顶上用铁棒固定住的合叶式盾牌望去。就在她想着“会不会用上这个呢”之时——
“害怕吗?”
找郁搭话的是堂上,大概是在为第一次参加大规模作战的她担心吧。看出郁在犹豫坐哪时,堂上边问了句“你晕车吗”边找起窗边的位子。
“完全不晕!我是想坐通道这边,最好是窗边位有人坐的通道位子!”
进到市内后万一在等红绿灯时被熟人看到就完了,这种既不是公交巴士也不是观光巴士的大型车很显眼。
“你警戒过度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巧……”
堂上摆出“服了你”的表情,郁立刻反驳了回去。
“在乡下这种偶然发生的几率很高!而且下了高速公路之后又会经过我家附近。”
行车路线事前已经确认过了,郁恨不得能蹲在车里。
“知道了知道了。”
堂上像是嫌郁烦一样自己坐到了窗边,将背囊放到身后空着的位子上。
“坐吧。”
这声催促让抱着背囊的郁一瞬间僵了下,而这一下让堂上想到了坏的方向上。
“讨厌的话不坐也无所谓。”
看着堂上边说边露出不高兴的表情,郁试着将这话当成反语来考虑了一下,考虑了之后——脑子就变成一片空白了。
“不会!我不讨厌!”
在这种时候说不讨厌又能怎么样啊——郁一边擅自焦躁着,一边将背囊放在空位后坐在了堂上的旁边。
“哦,难得你们没吵起来。”
用促狭的语气说这句的玄田坐在了两人后几排的位子上,想把小牧拉去说话时,小牧回了句“队长旁边压迫感太强了我才不坐,你的占地面不是1.5人份的嘛”。然后小牧在和郁隔着一条通道的位子上坐下了。
郁看到小牧坐下后就拿出手机打短信,应该是给毬江发临行前的招呼吧。真好啊——看着小牧那温柔的表情的郁这么想着。
在郁带着羡慕地望着小牧时,堂上问了声“你家是在茨城的哪”。
“啊,在水户市边上……JR(Japan Railway的简称)的赤冢站你知道吗?就在那附近。”
“行动地域的地形我都记住了。”
虽然堂上没说一定要这么做,不过郁也上了一课。
“几年没回来了?”
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事啊——郁带着微妙的疑惑开始挖掘自己的记忆。
“大学的……三年级为止,正月时都还会回去。所以应该有四年了。”
“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吗?县展开始之前还有一点自由时间。”
“想见的人……”
“朋友、哥哥……或者是父亲。”
“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可能去见他们的啦!”
郁猛摆着一边手。
“有可能向父母暴露职种的事我绝对不做!支援时也是,我已经有觉悟了,只待在县立图书馆、近代美术馆和宿舍当中,绝不踏出周围一步!”
“你也用不着这么固执……”
“就堂上教官你,我可不想被你说固执这点。”
“嗯,的确是不想被堂上说得词。”
发完短信的小牧插进了话。
“罗嗦,你不要插嘴。”
“咦,什么?是只想和笠原说的话题?”
小牧故意扯歪之后堂上果然怒了。
“我哪有那个意思!”
堂上毫不犹豫的这句让郁受了伤。空下旁边的位子时还让人挺高兴的——这么想的郁带着些许恨意咬住了唇。
“……我是说啊……”
堂上有些伤脑筋似地皱起眉。
“就算不说你来了水户,找时间给你父亲打个电话过去他也会很高兴。反正你平常肯定很少和家里联系吧。”
完全正确的结论令郁奇怪地眨起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堂上这么在意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的确,以前父母去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时母亲还是一样保护过度,但父亲的态度却有一点不同了。
像是承认了成为社会人好好工作的郁的地方似乎有好几个,郁认为正是因此,分别时才没有闹得不愉快。
但是这些事情堂上明明是不该知道的。
“堂上教官,家父家母来的时候,你和家父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打招呼而已。”
将目光移开的堂上这谎说得并不高明。
“骗人!绝对说过什么!”
“没骗你!”
就在固执的两人要开始进入争吵模式时,小牧委婉地介入了。
“你们都小声一点。”
有些队员为了保存体力已经睡了,玄田更是早早就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那为什么这么介意我和父母之间的事啊。”
郁压低了声音再问了一次,堂上又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因为……”
“单纯只是从年长者的角度来看问题而已。”
小牧伸出了援手。
“到二十岁中期为止都还会和父母较劲,但像我们这样马上要到三十的人就会觉得这种较劲‘没什么意思’。毕竟父母到了那把年纪也都是那种性格,而且自己也是要做父母的人了,顶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小牧教官,我听说你家很美满啊。”
“我也觉得很美满,我家在这点上可以说是幸运。不过,摩擦和矛盾不可能一点都没有,我们自己焦躁的时候父母也会焦躁。啊,后者是一般而言。”
堂上露出一副安心状,顺水推舟地附和着“没错么错”。虽然郁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但小牧说的毕竟是“正理”。
“所以,除去手冢和他哥哥之间那种从根本上理念不和的重大问题不说,像你的情况,只要哪一方抓对时机,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和解。就因为有这种感觉,哥哥们才总是念叨你啊。”
举出手冢的例子是一记重击,郁的确无法反驳。
这时小牧的手机叫了起来,他说了句“抱歉”之后就退出了谈话,应该是毬江回了短信吧。
帮手没了,堂上有点头疼地搔搔脑袋,继续接了下去。
“总会有转折的时机,而且常常是很自然就出现了。看你这么拼命地躲你父母,会令人担心是不是就那样把机会放过去了……对你父母来说你可是他们宝贝的女孩子,至少也该联络一下。”
“女……请不要说什么女孩子了!今年可是我入队第三年了哦,都已经二十五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老实说的话,被堂上说成是女孩子郁会动摇。
“是吗?我下个月也三十了,但在父母眼里也还是男孩子。”
但现在的郁绝对无法像堂上所说的“被父母当成孩子看待也是一种尽孝”这样的观念,而堂上的这种余裕也让她不甘。
“我妈……”
心情还没平复时这个称呼就溜出了口,郁在瞬间抖了一下,勇气就全跑走了。
“家母肯定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她想要的是那种贤淑、稳重,适合飘逸连衣裙的女孩子。”
堂上边看向窗外边苦笑了下。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闹别扭的女孩子才会说的。”
“我没闹别扭!请不要再说我是女孩子了!”
“虽然现在不轻易就能说得出‘父母不会讨厌孩子’这话的社会,但你的话我可以保证。你是被父母深爱着的,虽然你母亲有些过度。”
——竟、竟然说到了“被爱着”?!
完全没想到会从堂上嘴里听到这种话,郁惊得呆掉了, 看着窗外的堂上也连耳朵都泛了红。
“我要睡了!”
自顾自地说了这句之后,堂上不自然地向窗口那边扭着脖子再抱起手臂,做出了睡觉的姿势。
※※※※※
全程中途只停一次车上厕所。郁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叫醒她的是堂上。
“下高速进水户了。”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靠到了堂上肩上的郁,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压下差点尖叫出来的声音,猛地弹起身拉开距离。
“对、对不起!我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也一直在睡。”
堂上若无其事的平淡回答反而让郁更觉尴尬。
车子开进普通道路上之后,堂上突然开口了。
“四年没见的老家怎样?”
对尴尬得全身发僵的郁来说能有个话题真是得救了,她用像是要藏在堂上身后的姿势向窗外望去,自己的家也在沿着道路建造的那片朴素住宅群当中。
“很怀念……我每次和家里吵架时都会躲到刚才那个加油站里。啊,从这条路往左走可以去图书馆,小学时我常去。不过,不知道的地方也增加了啊,像便利店那些。呀,还有好大一家茑谷。(注:原名ツタヤ,念作TSUTAYA,日本的一家大型连锁书店。)”
郁的脑海中闪现出来的比较对象是自己被王子救下时的那家普遍规模的书店。
“我倒是常去高中附近的书店买书。”
郁边说边偷瞄着堂上,堂上似乎也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也可能是她知道堂上就是王子之后才有的错觉吧。
隔了四年没回这个地方都市的郁都快成浦岛太郎了。目的地县立图书馆建于千波湖岸边,离郁所读的高中很近,她有见过的印象,但现在多了许多条她不知道的路,路两边也开有互相竞争的便利店。
不过通往县立图书馆的路是一条宽敞的直道,车子走在郁记忆中的路上来到了图书馆。
在郁印象中的县立图书馆还是才搬迁完两三年时的样子。为了和近代美术馆这边漂亮的砖造建筑相呼应,图书馆的建筑也采用了古典的设计,不过当时的崭新砖瓦还没能和美术馆融合得起来。而馆内包括地下楼层在内,都采用了相当先进的设计。
同一时期湖畔还搭建了大片钢筋建筑,现在的郁就知道得很清楚了,那是“准图书基地”的设施,在水户市之外应该也有不少。
在东京只需要建一座基地就包括了都下所有队员的住宿设施,但在行政面积广阔的县就不能建那么大规模的基地。考虑到效率像山村这种良化委员会也放弃审查的地方自然不需要防范了,但在一定规模的都市和城镇里如果不设立“准基地”就无法组织对抗审查的斗争。
从整备地方上的设备这个意义上说,图书队作为广域地方行政机关实现预算一体化是正确的决定。
在开往千波湖途中,景色一直令郁感到怀念。
而闻到火药味是在见到县立图书馆和近代美术馆之后。
事先就预想到情况会比较紧张,实际上也的确是火药味十足。
有几辆良化法支持团体的车冲进了近代美术馆内,低矮的砖造房屋上有着被投过石块的痕迹,窗口上贴着胶带的玻璃相当扎眼,抗议演讲的音量也大得令人烦躁。
“开进去之前要先打一仗吗?”
玄田嘀咕的这句令全员都紧张起来。若是正式发出指示,还要用步话几和分队联络才能一同行动。
县立图书馆的惨状也和近代美术馆差不多,援军到来应该多少能令他们安心一些吧。
这时,县立图书馆这边有人靠到了车前。
从没有穿着战斗服这点可以看出不是来迎接的当地防卫员,而成员身着便服的这个集团当中既有未成年人也有年长者,因此应该也不是馆员。
先抵达停车场的巴士的车门被敲响了,敲门的是一名中年男性。
“你们是关东图书特种部队吗?!请下来!”
“到底在吵什么?”
或许是下车的玄田身格太具压迫感,那名男性瞬间胆怯了一下,才再扬起声音。
“你们是带着武器进来的吧?请解除武装!”
玄田的表情刹时间变得狐疑起来。
“我们所持的武器,是通过正规手续得到了仅限于县立图书馆和近代美术馆占地内的携带许可。你要看的话,我可以向你出式茨城县下发的许可证。不过我才想问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叫我们解除正规手续下的武装。”
“我们是主张不以武力抵抗审查的非抵抗主义团体!身为市民的我们向关东图书队在馆内持有武器提出抗议!”
这个团体的名称是“非抵抗者协会”,到特种部队的巴士抵达之前,这个团体已经在这里吵闹了近一小时。
“你们是不知道,这一次涌来的良化法支持团体是出了名的做事不择手段!而且在东京也因成员违反枪刀法被检举过好几次!要是在那群家伙面前不解除武装的话,他们一定会干出无法无天的事!你们打算就这样把今年的最佳作品摆到那群家伙的暴力和良化法的审查面前吗!”
最先走过来的名叫竹村的谢顶男人似乎是会长。
“以暴力对抗暴力只会扩大事态!只有打通对话的道路才有可能相互理解!”
“和那群家伙之间能打通对话的道路吗?!”
玄田的怒喝让竹村陷入了沉默。那个良化法支持团体在仅仅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让两馆变成这副惨状,“非抵抗者协会”竟然还要求图书队解除武装。
玄田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你们确认过那群家伙没有武器了?!”
竹村用力抬起头。
“如果一开始就怀疑对方持有武器,那对话根本无法进行!但是,你们和茨城防卫部持有武器是显而易见的!你们先接触武装,我们再向他们传达……”
“我和你无话可说!你要说梦话还是先把眼睛闭上再说吧!”
抛下这一句后,玄田发出了“全员上车,先到旁边的准基地,稍后再来确认现场”的命令。
在前往准基地的短短行程中,车里像被捅了蜂窝般骚动着。简单来说,就是“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是那些人先跑了出来,图书馆员和防卫员都干什么去了。他们就不怕不抵抗行为会让那些支持团体做出私自审查的行为吗?这种前例要多少有多少。
“我哥说过的麻烦情况就是指这个吧。”
状态恢复的手冢说出的这句话里在班里只有郁不明所以,不过郁也从柴崎那里听说了这边的事。
“柴崎也说过茨城的图书馆界有偏向,应该是指这个吧。茨城县立图书馆是这个准基地的附属图书馆吧?平常附属图书馆和基地之间都会确立合作体制的……竟然会让刚才那群一看就是团体的人进到里面。”
“这样看来,基地这边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哪。”
玄田少有地沉下了脸。
“好,一进基地就立刻准备会议室开会。堂上班向对内传达这一情报,另外,情报来源说得暧昧一点也没关系。”
“是。”
堂上敬礼之后开始向手冢和郁交代任务。
车子未经查问就开进了基地,基地内完全没有因为支援到来而欢欣鼓舞的气氛,只有几名防卫员很平淡地将车子引往停车位,气氛平静得让人联想不到他们提出的因为组织不起来指挥系统而求援这一理由。
“武器也麻烦你们保管和保养。”
玄田向引导车子的几名防卫员开口后,他们伤脑筋地相互望了望,然后拉了拉帽檐。
“三号仓库的钥匙给你们,由你们自己保管吧。”
“我们千里迢迢应你们的召唤前来支援,你们却连武器的保管、保养和检查都不肯帮忙啊!”
粗着嗓子嚷嚷的玄田被堂上拦住,小牧代替他继续开了口。
“……是在忠告我们武器还是自己保管的好?”
放低姿态来发问的工作得由年轻人来做。
拉下帽檐的队员有些尴尬地回了话。
“车子的检查和修理由我们负责,保养武器需要的器材我们也会提供。”
这就是答案了。小牧从队员那里拿过了仓库的钥匙。
从小牧手里接过钥匙的玄田一边仰望着基地的外壁,一说吐出了句“真不知道这里住了什么妖怪”。
※※※※※
玄田最先去见的是寄宿地水户准图书基地的准司令(关东图书基地之外,各地的准基地中最高职位是准司令,这是区别于图书基地司令的惯例),而堂上和小牧两人以抑制玄田的脾气为由也随行了。
水户准图书基地的准司令横田二监是名五十岁上下的男性,性格上说好听点是文雅,说难听点是没魄力。准基地司令是由二监以上的级别担任。
“能说明一下吗?”
就算有两个拉缰人跟着,玄田说起话来还是一副气势凶凶的模样。
“图书特种部队有半数队员特意应你们的请求从东京长水远地跑来支援,却在县立图书馆被莫名其妙的家伙发牢骚,到了准基地这里竟然被拒绝帮忙保养检查武器!”
这时一旁的小牧伶俐地将话接了过去。
“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接到请求,队员们都在为这一点感到迷惑。虽说我们也没有期望看到热烈的欢迎,但至少期望作为肩负着同样使命的人能够互助互爱。”
横田二监带着苦涩的表情听了客人们的苦水。
然后,他像是赔罪般地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县的图书馆界这几年间出现了很大的偏向,这是在几年前,须贺原特监出任县立图书馆长一职之后开始的。”
须贺原馆长也是刚才和特种部队起纠纷的“非抵抗者协会”的特别顾问,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让“非抵抗者协会”成为运营县立图书馆的市民团体可以自由出入馆内外,而“非抵抗者协会”的会员支配着水户附近的图书馆界。馆长那关是不用说了,现在防卫员如果得不到图书馆业务部的许可,也不准在携带武器。水户完全处在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蹂躏之下,而且水户辖下的所有图书馆都是如此。
碰到审查时,图书馆员和“非抵抗者协会”就以抗议来对抗,特务机关当然不会因此而退缩,每次都会冲到锁住的书库里尽情践踏除了某些书籍之外的其他所有书籍,防卫员因为手无寸铁也只得举手投降。
“当然了!”
终于按捺不住的玄田啧了一声,但在旁人听来以经是近乎怒吼的音量了。
“为什么这种状况能够维持得下来!”
横田一边用放弃般的语气说着“谁知道呢”,一边浮出一个习惯了的人特有的暧昧微笑。
“我是二监,有是防卫员,没有和阶级是特监的馆长平等理论的权力。虽然也想向东京的稻岭司令报告现状,但管辖水户的图书馆长和‘非抵抗者协会’已经串通一气,意见书不管从哪条管道上呈都会被拦下来。”
“难道那一派也握着人事权和总务权?”
被堂上这么问的横田平静地点了下头。会说“我没有找借口”这样的话,是因为从公开的地址中直接向稻岭上呈的意见书至今没有到达过一次吧。如果事情处理得妙还好,万一不妙的话——横田的这个年纪也已经有家人了,五十岁过后若被赶到闲职就会信用扫地。
稻岭若是知道就绝对不会放任这种状况,但这是熟知稻岭的人才能对他抱有的无条件信任,对于身处远方、只知道稻岭职位和阶级的二监来说,要这般信任稻岭是很困难的。
“但,这一次不止是图书馆的问题。”
这次是和近代美术馆一同企划的县展的问题。
“在选出那幅冲击性作品为最佳作片之前,近代美术馆也烦恼了很久。良化机关会不泽手段地发起攻击,让恬静的文化空间变成战场,这点他们也知道。但即使如此,近代美术馆还是选了那幅像是要撕裂现实般的攻击性作品,对寄托在那份攻击性当中的否定审查、渴望自由的意愿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仅仅是看彩印资料上的图就能够明白——对不正当审查的焦躁和愤怒,以及期盼着撕裂它之后出现的希望之空。
“但是,须贺原馆长和‘非抵抗者协会’却想阻止这次县展。我认为,这是对企图令那幅作品无法流传后世的良化委员会给予积极协助的行为。”
一直带着副放弃般表情的横田,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下定决心的光芒。
“近代美术馆也强烈请求过,所以才向图书特种部队提出了支援的请求。经过这几年,我们已经组织不起大规模作战的指挥系统,在武力上也相当不可靠,可以说是完全被拔去了利牙。”
这是比设想中还要恶劣的情况,玄田他们终于连责备横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为了叫来特种部队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情况我已经很清楚了。”
玄田向一直垂着眼的横田开了口。
“我们会尽力而为。”
玄田已经看到了敌人。正因为看到了,对以自身立场而言已经拿出了所有勇气的横田,他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
在图书特种部队的全体会议上,玄田将从横田处得知的情报向全员做了说明。
手冢的兄长和柴崎两处的情报都只是加强了此事的真实性,玄田也就没有在会上说出来。
“总之,尽早联络稻岭司令,先把防卫员使用武器都不得不经过图书馆员许可这种可笑的地方规则取消掉,上面有指令下来的话大概明天就能解决这一点。指挥系统在今日内编组出来,这个由青木班负责。其他班考虑一下到县展开始为止最为有效的训练内容。”
玄田话音刚落,四下便响起了“这也太难了”的叫声。
“那些队员已经好几年没做过射击训练了吧,还记得怎么打靶不?!”
“能不能赶上练阵形也是个问题……离县展只有两星期了。”
“每个人都给我想!”
玄田像是号召似地怒吼起来。
“你们是图书特种部队吧!把留守组也叫上,给我弄出个结果来!”
会议结束之后,堂上有些担心地向玄田提了一句。
“我们还没去向县立图书馆的馆长打过招呼。”
“管他的!”
玄田不为所动地吐出了话。
“听说是尊大佛似的阿婶,我连面都不想见。”
“这说不过去吧,不管怎样,她都是县立的最高责任人。”
“等那种奇怪的地方规则被打破后,那些不能用普通方法对付的家伙就会杀过来了吧,我就是要他们因为地方规则曝露给了中央而动摇。不过,近代美术馆那边倒是得去打招呼才行,而且也要商量下警备的配置。”
※※※※※
近代美术馆这边的人总得来说都带着善意,或许应该说是对不让防卫员出击、任由美术馆落得这副惨状的县立图书馆和“非抵抗者协会”抱有反感,甚至当着到任后初次来打招呼的众人的面,抱怨了一句“图书队到底是为什么要有防卫部的啊”(因为碍着横田准司令的面子就没有多说)。
近代美术馆的渊上馆长希望能将成为问题焦点的最佳作品放在室外展示。
“在室内展示的话,万一被那些人冲进来,会对馆内的展品和设备大肆破坏。设备只要重买就行了,但展品和常设展的美术品要是被破坏,可就不只是‘东西坏掉’的意义了。”
以美术馆的立场来说,这话并不过分。
“《自由》的确是今年的最佳作品,选出它的也是我们。”
渊上有力地注视着玄田。
“但《自由》同时也让县展陷入残酷的情况。我们对县展的其他作品、常设展的美术品也负有同样的责任。因此不能让《自由》在室内展示。”
“诚然如此。”
玄田点了头。《自由》这么大号数的画,即使在馆内也非常显眼,是很轻易就会被发现的目标,万一那群发狂的家伙用远程武器来狙击,就会有许多作品被卷入其中。
“关于屋外展示,你们做了什么准备吗?”
“和其他的屋外展品隔离放置了,另外,罩上了防弹玻璃罩,虽然强度不是很高……”
但已经是预算内最大的努力了吧。近代美术馆已经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接下来该图书队使出全力了。
在办完手续进入准基地寄宿时,郁被堂上叫住了。
“小心点。”
大概是这话不好说得太大声,堂上拉着郁的襟口将脸凑到了她耳边。哇,我没有心理准备啊!——内心这般剧烈动摇的郁弯下了膝盖配合堂上的高度。
“基地内也有那种奇怪的等级制度。我们男子这边人多还不要紧,女子那边就你一个,要多注意观察气氛避免争端。”
因为激动而感觉声音变调的郁不敢开口回答,在她猛点头的时候堂上已经离开她身边向有同伴等着的男栋走去,才走出一点距离又回了头,最后小声地说了句“有事就打我手机”。
暧昧地挥了挥手后,郁也向舍监室走去。舍监总是不亲切的,这似乎到哪儿都一样,她只是麻利地办好手续,将房间钥匙和舍内指示图交给郁。房间在一楼深处,郁一边想着“Lucky,离洗衣室和澡堂都好近”一边走向了房间。
这时,郁察觉到了奇妙的气氛,在受查问时也有了不少经验,因此郁对这种气氛相当敏感。
几个边走边嬉闹的女子就像女子宿舍里常见的景象并不稀奇,但在她们经过的路上,还有一些像避开般——或许该说是客气地给她们让出路来的女子。
郁立刻明白了,在嬉闹的是图书馆员,让路的是防卫员。
啊,真不爽——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被下了观察气氛这一命令的郁也尽量沿着路边走进自己房间。
大概因为是给客人准备的,就只有棉被很不错,除此之外就是只摆有三面镜、垃圾箱、小桌的冰冷房间。郁放下行李,发现快到晚饭时间了,便出门去了食堂。
正很平常地在柜台处排队时,郁的身边扬起了一片“喂喂”“什么啊”之类不怀好意的低语。
终于——
“你是什么人啊?”
排在郁身后的女子直接对她开了口。
“什么人……从东京来支援的特种部队队员。”
身高170cm的郁转回身面对身后说话的女子时,她有一瞬间胆怯了,但很快又像要挥走这份胆怯一样扬起声语气很差的“我说你啊”。就在这时——
“不好意思,对不起!”
冲进食堂的是名虽比不上郁的高度却也和堂上差不多高的女子,跑得太急让她不算高的鼻梁上架的眼睛也歪了一些。
“真对不起,是我没有告诉客人……非常不好意思,我会好好和她说明的。”
女子一边说一边拽着郁的手臂把她往食堂外拉,还没搞清状况的郁就这样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拉了出去。这大概也是“观察气氛”的一种方式吧。
郁姑且就被带到了很少有人通过的阴影中,那女子边喃喃自语着“怎么办,去哪里好……”边四下张望。
“我的房间已经弄好了,到那里怎样?没有其他人。”
郁的建议让戴眼睛的女子又说出了一次“不好意思”,应该是同意了。郁一边想着“还真是满口不停的‘不好意思’‘对不起’呢,一边回了房间。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关东图书队茨城县司令部、水户总部防卫部的野野宫静香。防卫部长已经交待我在特种部队停留期间陪同笠原小姐了。”
郁打开路上买的罐装饮料仰头喝了一口。
“我还……”
没有报上名——后半句还没说出口时,野野宫就一脸激动地向郁探出了身。
“关东图书队东京都司令部、图书特种部队的首位女子特种防卫员,笠原郁小姐!这里的女子防卫员都知道哦!”
啊,是吗,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啊——这么想着的郁完全忘记了图书特种部队常驻的是关东图书基地这一前提。
“晚饭要让业务部的人优先,食堂开了之后大概一小时之内防卫员是不能进去的……澡堂也一样。还有,洗衣服时碰上的话也是业务部优先。后勤部虽然不像防卫部被迫害得那么惨,但还是会先让给业务部。”
“这种地方规则算什么啊!”
郁惊得张大了嘴,然后边说着“太过分了”边皱起眉,野野宫微微缩了下肩。
“没办法……我们防卫部是在审查时守护不了书的没用之人。”
“喂,那也是因为馆长和业务部不让你们使用武器吧?!面对拿着武器来收书的敌人,两手空空的要怎么战斗啊!难道要你们做人肉盾牌吗?!”
心中生起一把火的郁不自觉粗起了声音,野野宫也越缩越紧了。这瑟缩的肩郁很明白,这是忍耐着毫无道理的压力在瑟缩的肩。郁在一年前也是这样缩着肩,但即使会忍不住瑟缩,当时她还是拼命地挺着胸膛。
但这里的防卫员在这几年间已经对不合理习以为常了。
“抱歉哦,喊这么大声。那实在是太没道理了,我才忍不住的。这种时候啊,女人做出来的事往往比男人更具有压迫感。”
野野宫有些困扰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和事情结束之后就离开的郁不一样,她还要一直待在这里,不能大意地点头认同。
“部长命令我在宿舍内要尽量陪着笠原小姐,到县展结束前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我才该请你多关照,基地内的事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在食堂也多亏你拉我出来。虽然时间很短,不过我们好好相处吧。”
郁先伸出了手,野野宫怯生生地将手搭上来,郁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并绽出了高兴的笑容。
商量过能不能在支援期间住一起之后,在野野宫把自己的棉被和日用品搬到郁的房间里时,郁也主动和野野宫的室友握了手。
这宿舍里的女子防卫员只有十二名,因此都将防卫员和防卫员分在同一间房里。宿舍总人数似乎有百人以上,比例的确非常悬殊。虽说不管哪个基地的防卫部中女子所占比例都要小,但百人规模的宿舍里只有十几名,这对比实在太大了。
“男子比较多吗?”
“啊,那边大概一半吧……现在加上辖区内来支援的大概有一百多名了。”
郁抱着棉被下楼时,野野宫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
这一百人都长期被奇怪的“非抵抗”之绳束缚着。
——现在才重新锻炼还来得及不?
虽然不是郁该操心的事,但她还是禁不住不安起来。
野野宫的室友也帮了忙,搬完东西后刚好是防卫员能吃饭的时间了,三人便一块去吃了晚餐。在郁请求“顺便跟我说说防卫员在宿舍里该怎么行动才好吧”之下,这晚三人一直聊到了熄灯前。
最后总会闲聊是女子聊天时的定式。
“咦,笠原小姐是茨城出身?!”
“嗯,我在一高读的高中,和你们不同,不过应该是同一年毕业的。”
“哇,真让人高兴。”
野野宫像是和朋友在嬉闹一般。
“去东京是一开始就以特种部队为目标吗?”
“怎么可能。被选进去的时候最吃惊的就是我自己了。而且我家里啊,父母都很保守,绝对不会同意让女孩子来做战斗职种。被干涉得太多,就以读书为借口逃出家了。我不是什么一开始就立下大志之类的了不起的人。”
“咦~~但是,全国第一个女子特殊防卫员是我们这里的人,这可是故乡的骄傲呢!”
没有这么夸张——郁是这么想的,但看着郁的两人眼里闪着完全没有玩笑成分的光,明明是同样年纪,却像在看崇拜的前辈一样地看着郁。
就在三人说着这些话时,熄灯前的一个小时在眨眼间就过去了。
※※※※※
第二天,原本留守东京的特种部队抵达了,也带来了稻岭下达的取消防卫员使用武器需要经过馆长和业务部准许这一规则的命令。
玄田在这时才去和县立图书馆的须贺原明子馆长打了到任招呼。
说着“还真是恶趣味”的两名随行部下——堂上和小牧耸了耸肩,这两人下面的手冢和郁不知跑去了哪里,就暂时没有什么事。
昨天玄田说的“大佛般的阿婶”的确描述得非常神妙,小牧才进到馆长室就查点忍不住喷笑出来。
“我是图书特种部队队长?玄田龙助三等图书监。虽然迟了点,我来打到职招呼。”
接受了三人敬礼的须贺原馆长脸色泛着青,应该已经接到稻岭的命令书了吧。
“你好,我听说稻岭司令是位公正的人,没想到做法这么强硬。”
“若是追查扭曲图书馆法实施细则保证的武器使用权一事,不妙的应该是你吧,现在还是慎言的好。”
须贺原松软的脸颊越来越青了。
“让并非图书队组织的人介入组织内部事宜也是个大问题。我们昨天抵达时被某个协会的人命令解除武装,是你准许他们剥夺武器的吗?”
“我没有批准过这种事!”
须贺原歇斯底里地怒叫出声。玄田的脸上明显地浮上了“女人就这点烦”的表情,但如果把这话说出口就会成为口实,部下已经事先举过例子提醒了这点。
“‘非抵抗者协会’是拥有崇高理想的市民团体!他们向你们提出的请求并不是要求你们理解非抵抗的意义,而是在劝服你们!”
“他们那种高姿态看起来可完全不是这样。”
玄田边说边对态度强硬的须贺原露出了令人畏惧的笑容。
“这事姑且不说,现在水户总部防卫部战力低下是个事实。原本考虑到是他县的司令部,我们只需要出动半数人员支援就够了,但现在的局面是投入了整支特种部队。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害怕的须贺原就像一尊涂上了青颜料的大佛,玄田带着故意找她麻烦的表情接着说了下去。
“这表示茨城县展的抗争被提到了和‘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一样的等级。水户总部的防卫部如果能保持日常训练,我们就只需要出动半数人员,现在演变成图书特种部队不全体出动就无法收拾的局面,全是因水户总部处于你的控制下之故。等你回到县行政机关之后,那边对此会如何评价,我还真是挺有兴趣呐。”
须贺原是行政任命的馆长,在图书馆的运营方式上过于保守,这是柴崎做的报告。
这种情况下,保守便是指对抗审查时没有人员伤亡,须贺原是想在自己任馆长一职期间不要引发任何需要负责的事态,能够平稳过渡到下一次县行政人事调动中。
据情报显示,在须贺原的晋升脚步停驻于茨城县立图书馆期间,和她同辈的女性县厅公务员都一帆风顺地爬到了更上方的位子。
“我认为以武力对抗武力绝对不是正确的做法!非抵抗主义是一种高尚的抵抗方式!我只是接受市民请求、寻求对话途径而已!”
“但也只是部分市民,走错一步的话你们就是上下其手了。”
玄田顿了顿,又补充道:
“另外,我也承认非抵抗主义的高尚,但只是对提倡的个人而言。以为这种方法行得通,就和以为人道主义能对为政者有效一样可笑,完全没有考虑过媒体良化委员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总之,准备一下你就任前后在审查中守护书的实绩数据吧,我估计等县展结束之后肯定派得上用场。”
这话里同时带有考察须贺原的图书馆运营方式是否恰当的意思,而且,恐怕会着手于此的不止是关东图书队,还有县行政部门。
“还有,准基地里似乎也有不少扭曲的状况,这将由本队作为判断材料向上提交。……身为住基地防卫部二监的准司令没有与你平等理论的权限这一惯例,当然也会包括在内。”
玄田等人离开之后,本已面无血色的须贺原现在连发福的身子都哆哆嗦嗦地颤抖了起来。
特种部队全队汇合后,开始对水户的部队分别进行射击和阵形两部分特别训练。
在不能使用武器来训练的情况下,水户的防卫部似乎也还维持着基础训练和格斗训练,但全员的射击技术都很差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老实说,能够提升到什么程度?”
玄田询问的是担任射击训练总负责人的狙击手进藤,在只有回响的枪声显得威势十足的混凝土室内,进藤沉着一张脸。
“虽然还要看个人情况……平均来说能到笠原的程度。”
在场众人当中唯一一个正好偷瞄到这边的人——郁禁不住向天花板仰了下头。
“喂,拿我作标准的这种失望语气算什么啊!”
“这个由我们处理。”
堂上冷静地插进来,将嘀嘀咕咕的郁拉开去。
“笠原的程度是指入队时还是现在?”
玄田又问了一句,进藤边看着成绩表边回答了“差不多可以达到现在的水平吧”。
“好,那还算勉强有用。给我训练到出血尿为止!”
玄田下了毫不留情的命令,进藤无言地点了点头。离县展开幕只有十天了,敌人还不止良化特务机关,恐怕不少支持团体也会拿着武器冲进来,警察通常不会去确认他们的身份,因此这也足以被支持团体当作能够不留污点的手法。
制定因应支持团体的战术就是图书特种部队的工作,水户防卫部光是维持指挥系统的运作就已经耗尽精力了。
“我们还真是很得恩惠啊。”
在休息时间和手冢一起去买饮料的郁这样小声地说着。
郁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和契合的同伴并肩作战是多令人安心的事,这是每日的训练一点点积累下来的成果,而一想到被粉碎掉这种积累的水户防卫部的苦恼和不安,郁就无法不生气。
“这也是因为有稻岭体制在。”
说完这句后,手冢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继续问:“那边宿舍怎样?”
这个问题大概包含了很多人的担心吧。
“嗯……算是在欺负防卫部吧,晚饭和洗澡都要让业务部优先。”
就算现任图书馆长的体制崩溃,这种欺负还是会在相当程度上残留下来。野野宫这女子防卫员要反转立场神气起来是不可能的,从整体情况来看两部之间的对立还会延续很久。如果只是郁个人的遭遇就还只是个别问题,但水户总部是全队的信念都歪曲了,这不是能说句“对不起”“嗯”就算了的事。
“会不会全县都留下了奇怪的派阀呢……”
“不过这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
被手冢这样告诫后,郁无言地点了下头。但,一想到野野宫和她的室友郁又会心疼。
在买了饮料回来时,走在基地内道路上的郁发现了温室。
“呐呐,到那里去喝吧。外面风这么冷,温室一定很暖。”
训练流的汗已经干了,北关东十一月里的风挺冷,对于郁“温室里很暖,过去吧”的提议手冢就没有故意去反对。
“咦,只是一层塑料啊,还真特别。”
郁坦率地感叹着。
“哇,秋季的花还开着好多。”
郁边四处走动边喝着运动饮料,手冢提醒了句“你这样转来转去,身体可算不上休息”。
应着“是是”的郁刚想坐到温室的一角时,目光停在了一株似乎是秋天才种下并成长起来的嫩绿植物上。
好好鉴赏了那株植物一番后,郁才走到手冢身边坐了下来。
※※※※※
自从郁寄宿以来,不知为何在宿舍里时女防卫员们总是会聚在她身边。
察觉到自己立场的郁有点不好意思,会聚过来有女防卫员们崇拜她的原因,也有真正的训练开始之后这样会更安心的原因。
当然,业务部的女馆员们看过来的目光仍然不怀好意。
你们要是再粘着那个馆长,过不了多久可是会遭殃的哦——郁和她们的关系当然还没好到会去提出这种忠告。
“出血尿了?”
“又来了!”
“玄田队长说女子也要练到出血尿为止呐。”
女防卫员们在澡堂里暖和身体时,没什么顾忌地囔囔起了这种话。
“不过骨头都要散了哦。”
“还得一直这么严地练下去啊。”
训练时间和强度都不会有一点降低。
“洗完以后去收晾好的衣服吧。”
通常女防卫员们会把当天用的战斗服晾到屋顶的晾衣场,第二天晚上再去收。
尤其郁又只带了两套战斗服,不每天洗就会换不过来。
“如果能用新的洗衣机就会轻松不少了。”
有几台新洗衣机带有最新式的烘干功能,但业务部不让防卫部使用。
“不管怎么想,都是防卫部洗衣服的次数要多嘛。”
澡堂里只剩下防卫员了,所以郁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虑。
野野宫小小声地回了句“我们已经习惯了”,其他人只是沉默着,郁在瞬间知道了“在这种时候会卸下防心的我果然是外部人员啊”。
“能跟我们说说射击的要领吗?”
野野宫转移了话题。
“咦,我的技术还没好到能给人建议啊。”
“不过总比我们强些吧。”
“野野宫,你说得好直白。”
郁在浴池里缩到水漫过了鼻子的程度,对方慌慌张张地开口解释了。
“是我说错了,你的技术比我们的要好。”
“没关系,反正我就是队里最差的那个。”
换言之,就是水户防卫部整体的实力只能达到最低线,这郁也知道。仅仅训练十天,就算目标定得高也达不到,水户防卫部几乎成不了战力。
“着急的话扳机会很难扣,大概是这样吧。用力扣扳机绝对会打歪,就算再着急,也一定要慢慢扣。以我的水平,这是最容易打中的方法。还有就是,直到最后都要盯紧目标。差不多是这些吧。不过,女子大概不会上到最前线,一般都是担任通讯和补给的支援任务。”
“笠原小姐也是?”
“我担任堂上教官的通讯员。”
“咦,那不是要跟着上级在最前线来回跑吗?”
正在洗头的一名女子吓了一跳似地扬高了声音。
“中距离以内的话,我跑得比教官还快哦,虽然只差零点几秒。而且我的体力还算好。”
总之只要背着步话机待在离堂上不远的地方就行了,这种单纯的任务很适合郁。
“特种防卫员果然厉害啊。”
这种钦佩的声音让郁露出了苦笑。
“我就只有体格和体力称得上好,和我同期的手冢才真的是厉害呢。”
洗完澡后上到屋顶收干衣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竹竿上挂着的衣服中,只有郁的那套湿了个透,衣角还在滴着水。郁的个子高,光看衣服的长度就很容易分辨哪件是她的,现在连晾在旁边的贴身衣物也无一幸免。
晾衣场上搭有顶棚,而且看夜空也没有下过雨的迹象。
“……还真没碰过这么直接的呐。”
禁不住小声说出的话,是郁把这和查问骚动时的舍内排挤做了对比。完全被当成外部人员的她是很容易被整的,这是之前的盲点。
会出现这种行为,就只是因为看到郁被女防卫员们开心地围着而觉得不爽吧。
说着“怎么办怎么办”的女防卫员们比郁还要惊慌,郁和她们拉开了一点距离,拿出了手机。
她想起了“有事就打我手机”这话。
铃响了三声之后,堂上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已经进入平常状态的郁声音带着了哽咽。
“在女子宿舍这边被欺负了。”
“被做了什么?”
“晾的衣服被泼了水。”
贴身衣物和衬衫郁还备有一些,但料子粗糙的战斗服就算拿去脱水甩干,到明早也难晾得干。
“拿到我们这边来烘干吧……抱歉,当我没说。”
连贴身衣服都湿透的话让堂上主动取消了提议。
“今天晾的也很可能会再被泼。”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知道了。你先和今天的一起拿下来,我借辆车去找自助洗衣店,那样就只用两天洗一次。”
“啊,那我一个人就行……”
“借公车是三正以上的特权,士长只能用自行车。你四年都没回来过,之前也是一年才回一次,现在还想骑自行车到处找洗衣店吗?”
堂上又在后面补上一句怎么听怎么像顺口说的“而且这么晚了”。——可恶,竟然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轻松。
约好十分钟后碰面的郁切断了电话,转向女子群。
“果然和我关系好的话业务部会不爽啊。我没有关系,大家也不要再围着我比较好哦。野野宫,在我回来之前你把东西搬出去吧。”
——不能哭,我是外部人员,是伤得最浅的一个,大家都在依赖我。
郁转身收下如同恶意象征的湿淋淋的衣服提在右手,左手提的是装有今天衣物的洗衣篮。拒绝了想帮忙的女防卫员后,郁离开了屋顶。
郁走出玄关时,堂上已经倒好了车。
“我姑且报告了下会比门限时间晚回来,不用担心时间。上车吧。”
郁坐上了助手座后,堂上开出了车子。
“所以我才担心,而且也听柴崎说过。”
——听柴崎说过什么?
郁露出了惊讶的样子,堂上一边向着街灯多的方向开一边回答了。
“到了水户总部这边你就是外部人员了,和受查问时的情况不同,或许会受到直接的攻击。”
——柴崎和堂上教官都这么担心我,为什么……
郁把装了衣服的塑料袋抱得紧了些。
——为什么,我还会有这种感觉……
——觉得,好不甘心。
郁为柴崎和堂上在私底下说过这种话而感到不甘。——既然是我的事就该直接跟我说嘛……不对,不是这样。
察觉到自己的感情让郁动摇了,这时她突然发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抱紧塑料袋的手上。堂上说了句“没事的”。
之后隔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像很难开口般地说出了“有我在”。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郊外型的大间自助洗衣店,这有些出乎意料。
郁慌忙下了车进到店里,将衣服塞进最大的一台烘干机,再投入硬币。
烘干机开始转动时,堂上也进了店,背对着郁用的那台烘干机坐到了等候用的台上。
“要多长时间?”
“嗯……大概四十分钟。”
“勉强能赶得上门限。”
随后堂上扯了句“还真是灾难”,郁忍不住低下头把脸埋了进来,一下子太多事涌过来,她已经快扛不动了。
“总是看着你这样的人,我都忘记还有那种女人了。”
不是这样,我已经变了。——郁被这种想法彻底压垮了。
完全湿透、还滴滴答答掉着水的衣服,光是看着郁就能感受到刺向自己的那层层恶意。为什么至今别人都能相信自己的心中单纯得不会存在这种恶意呢?
“我……我也一样的。如果我的立场调转了,说不定也会那么做。”
柴崎以前说过——
我真的去追堂上教官也不要紧吗?
当时郁是用“这是柴崎的自由啊”这句挡开了。但现在,如果再听到同样的话,如果柴崎真的喜欢上堂上……
——那样的话,我能因为和我无关就无动于衷吗?还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和柴崎做朋友吗?
就像扎在心中的衣服滴水的情形那样,郁的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说不定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比如会对柴崎做出这种充满恶意的事。”
“你不会。”
堂上没有看向郁,只是以平淡的声音擅自下了这种断言。
“你看到晾衣场的情景时会有什么心情,我能想象到。你不会去做让别人也生出那种心情的事,你就是这样的人。是有人会想令他人和自己一样,也有人不是这样。你原本就不是会那么想的人。”
“我……我也会有真的想伤害别人的时候……”
“你啊,是会吵架的那类,真的吵架真的伤害对方,同时自己也会受到伤害。但这不叫恶意。”
堂上一边说一边指向在两人身后转着的烘干机。
“那上面是自己不受伤、只伤害到对方的家伙才带有的恶意。你不一样。”
“为什么这种事……教官你能断言啊。”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后,堂上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开了口。
“因为我当你上司已经快三年了。”
就快落下来的泪水让耳内深处响起了像是藏有水一般的声音,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很暧昧,但正因为这样郁才说得出口——
“可以握手吗?”
郁直直地向着旧桌子伸出了手,堂上毫不犹豫地将手握了上去。
心中踌躇的郁不禁想缩回手。
但堂上像不让她逃掉似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晚秋时分的茨城已经早东京一步感受到了冬的寒意,杀风景的自助洗衣店里为了节约经费连空调的效果都不是很好。而此时,手上感受到温暖令郁感到无比舒适。
“而且,你把柴崎想成敌人可是自讨苦吃,她才不会做淋湿衣服这种幼稚又拙劣的事,换作她的话肯定不露破绽地把人逼到绝境。小牧也是……”
郁虽然知道堂上是在开玩笑,但她依然管不住自己的嘴。
“请不要说了!”
即使没有抬起头,郁也知道吃了一惊的堂上在看着自己。
“……柴崎现在不在这里,请不要再说她,不要拿我和她相比。”
柴崎更优秀,柴崎更能当好堂上的部下,又是情报通,而且柴崎是美人,也比堂上矮,和堂上站在一起时肯定是柴崎比郁更显得相衬。
人们就将这称为——忌妒。
现在,郁初次有了自觉。
“我和柴崎是朋友,也很喜欢柴崎。所以现在,请堂上教官你不要再说她了。”
堂上一定完全不明白这句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了,我不说了。”
就算不明白也立刻回答了,堂上像要让郁安心似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不是在比较,抱歉。”
郁用嘶哑的声音小小声地说了句“请不要道歉”。
“是我不好,我现在太混乱了。”
“我没错的话那你也没错。”
之后一直到郁婉拒之前,堂上都握着郁的手。
虽然是贴着“连棉被也能烘干哟”这种广告语的大型烘干机,但转停之后,战斗服还是有些湿。
“怎样,还要再烘干些吗?”
展开衣服的郁有一瞬间犹豫了该如何回答堂上越过后背传来的问话。宿舍的房间里装有固定的衣橱,也配有衣架,而且郁用的是即使在房间里晾干也不会留下臭味的洗衣剂。
“不用了,普通的衣服都干了,战斗服可以晾在房间里。”
在堂上转过背的期间,郁麻利地叠好贴身衣物和衬衫,用衬衫包住贴身衣物,再大致叠了下战斗服就塞进塑料袋里,为了不让湿气染到其他衣服,又折了一个塑料袋隔在中间。
“看来能赶上门限。”
的确如堂上所料,两人在能够让延长门限的假条件作废的时间里回到了准基地。
“我去还车,你先回房间吧。下次洗衣日是后天,准备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堂上留下指示后将车开往停车场,郁目送他离开后才进了宿舍。
走到玄关时有名女子见了郁便嘿嘿直笑,不知是泼水的家伙,还是知道却不作声的家伙,但都没有理睬的价值。
郁无言地脱了鞋,将放在鞋箱里的战斗靴和平常使用的鞋子也拿了出来,才向房间走去。
估计野野宫将钥匙给了舍监的郁去问了后,舍监说钥匙没有还回来。郁奇怪地歪着脑袋回到房间时,在门外听见脚步声就能知道里面有人在来回走动。开门进去之后,果然不出郁所料,是野野宫。
“……我不是让你搬回去吗?”
郁问了之后,野野宫带着怯怯的笑容一开口还是先说了“对不起”。
“不过,我接到的命令是在宿舍里时给笠原小姐提供帮助。而且,就算没有命令,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笠原小姐丢开不管,这是我们商量之后决定的。”
眼镜后直直看着郁的目光这时有些羞愧地垂下了。
“……把比我们强的人丢开不管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可笑,但是,如果在这种时候还一味地依赖笠原小姐的坚强,那我们也觉得自己就真的没救了。”
郁小声地回了句“没这回事”。就算有堂上在,宿舍里这种示威般的情况还会继续是事实,而且是和过往经验不同的实际欺负行为。
不用钥匙就能打开房间,里面也有人在,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郁很感动。
“啊,你把鞋子都带回来了啊,这样就不怕被藏起来了。 ”
野野宫一边说一边从旧衣橱里拿出报纸铺出一片能放鞋的地方。
“衣服都干了吗?”
“嗯,战斗服还要在房间里晾一晾。”
全部处理好的时候,熄灯广播响了。钻进棉被里时,野野宫又小声地说了一次“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们围着笠原小姐……笠原小姐毕竟是女子防卫员都崇拜的人,我们就忍不住……业务部的人是看到我们那么开心才不高兴的吧。她们觉得我们就应该带着一副谦卑的模样缩在角落里。”
最后一句有种野野宫终于坦诚说出怨恨的感觉,郁也忍不住开了口。
“这种体制在近期内就会被破坏。虽然消息来源我不能说,但水户总部这种扭曲的体制绝对会被破坏。”
郁说不出让她们原谅业务部的话,在图书基地的宿舍也有几名女子是郁自己至今都无法从心底原谅的。
“不过,那个时候野野宫你们不要变得像她们那样。我对在这里能得到野野宫你们的亲切相待感到很高兴,虽然这种事由我来说有点奇怪……如果对我温柔的人变得和那些人一样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
郁知道有人会变成那样,所以没再说下去。
钻进被子里的野野宫取下眼镜放在枕边。
“……我们一定无法喜欢业务部,要茨城县下有同样遭遇的防卫员忘记对业务部的怨恨大概需要很长的时间,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体制到底是怎么来的。其他的队员我不敢说,但我可以发誓自己绝不会变成那样的人。那套被淋湿的衣服就是丑陋思想的象征,看过之后——我也不想变得和那种人一样。”
对于这番话,郁没有道谢的理由。
说了句“我关灯了”之后,郁将手伸向了旧式荧光灯的开关。
※※※※※
就在离县展开幕还有五日的这一天里。
正在准基地里进行阵形训练的堂上班被别班的队员打断了,来传话的是宇田川班的队员。
对战阵形的训练完全停了下来,听着传话的堂上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堂上班暂时中止训练,阵形由芳贺班接替。”
芳贺班随着堂上的话敏捷地行动了起来,但所有人都多少带着疑问。
和可以后来再插回去的射击训练不同,阵形训练一旦中断就必须重组阵形,之前的一切变阵都没用了。
全员出了操场解除装备后,手冢问了句“什么事”,这个时候郁还完全没料到自己就是这次麻烦的主角。
“笠原的母亲似乎冲到训练司令部去发脾气了。”
正在解下武装的带的郁瞬间冻结住。
——什么?为什么妈会在这里?!
“总之是怒气冲天地要求立刻辞退女儿,玄田队长叫笠原过去。”
一直呈冻结状态的郁这才慌慌张张地迈出步子,还向前绊了一下。
“我、我先去把战斗服换下来。”
“不用换了。”
堂上用有些同情的语气说着。
“她就是因为知道了你是战斗职种才找上门的。”
“为什么……她从哪知道的?!”
陷入半恐慌状态的郁抱住了头,发出像悲鸣般的抽泣声音。
“在这里吵会影响其他队员,阵形已经重排了一次了。”
郁想表示明白,却只发出一声喉咙深处的鸣响。
“笠原你也拖到现在了,就去打场决战吧。”
小牧的正理还是一如往常地正确,完全没有反驳的空隙。
郁就像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我也一起去,放心吧。”
堂上轻敲了下郁的头。
接着他拿出手机联络了玄田。
“我是堂上,现在就带笠原过去,请做好让那里能变成激烈战场的准备。”
激烈战场。——郁不安地看着堂上,堂上像激起她斗志一般地开了口。
“不要再装出乖乖牌的模样来说服了,随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把到现在为止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手里还握有王牌,紧要关头会打出来的。”
郁就像被堂上拖着一样往司令部去了,手冢在郁快听不见的距离才说了句表示鼓励的“加油吧”。
司令部里除了玄田就没有其他队员了。
坐在沙发上的郁的母亲寿子一看到郁立刻站了起来。
“你这孩子!竟然都不告诉父母你是这种职业……!”
“您才和这种职业的人打过招呼哟。”
玄田插了一句嘴,大概是看到寿子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后,让他想帮郁一把。
“这不是女孩子该做的工作,立刻辞掉我女儿!”
“我不辞!”
郁向着寿子怒吼出来。
“你不要擅自决定,我是自己想做才做的!我可是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现在终于得了周围人的一点认同!”
“女孩子在这种工作上得到认同又能如何!这么野蛮粗暴的工作!”
“图书队除了笠原士长之外还有许多女子防卫员,刚才那句话可是连她们也一同侮辱了。”
这一次支援的是堂上。
“别家的千金我不管,我是在说我女儿!我女儿应该做更加安全踏实的工作……”
“那你就去找一个这样的理想女儿好了!”
几乎是反射性蹦出的这句话,让郁推倒了自己在心中砌下的墙。
“你就去找一个你理想中的贤淑稳重、不会违逆父母之言、不像我这样野蛮粗暴的千金好了!对这样的我这么有意见的话,就算断绝关系我也无所谓!”
“啪”的一声响自郁的脸颊,寿子打的耳光力气小得几乎让郁感觉不到疼痛。
“妈妈明明是为了你着想才这么说的……”
这句话没能说完,郁用左手甩出的反击虽然控制了力道,寿子的脸还是顺着郁甩过的方向大大地偏了开去。
“你想打的话我是不会输的。我不会先出手,但如果你打过来我就一定会还手,你抬手时就做好觉悟吧。”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啊?和哥哥们一起长大时我就是这样的孩子了,容易发怒、只有运动神经可取的孩子。所以妈你才不停地说什么为了我为了我的,不对吗?就因为和你理想的孩子不一样。小时侯如果能拿我和适合穿飘逸连衣裙的美少女交换的话,你也一定会那么做的吧。”
“笠原!”
堂上压着声音用力地叫了郁的名字。
“你说得过火了。”
郁这才发现寿子边喃着“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边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但,还能去想自己过火、对方可怜的这种余裕,郁早在以前——不知多少年以前就已经没有了。
“我只能这么想把。是让你们说了那么多次‘为你着想才说的话为什么你就听不进去’的我不好,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吗?!”
“行了,过来。”
堂上拉着郁的袖子将她强行带到房间外。
“为什么要阻止我啊,让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不是堂上教官你吗?”
郁想说的话已经积存有二十多年分了。
“你就老实听年长者一句劝吧。想说的话你已经说了吧,这之后就只是单方面的追击了。不在这里停下来的话,会留下一生都除不去的疙瘩。”
停了一下又加上句“要你现在承认说过火,进去道歉也不可能”的堂上露出了苦笑。
“能和你父亲联系上吗?”
“咦?能是能……”
“跟他说明一下事情原委,让他在电话里说服你母亲,或者是过来接人吧。”
“现在就要我打第二仗?”
“你父亲不要紧的。要不就让我来说好了。”
堂上的话都说到这份上,郁也逃不掉了,只得拿出手机不情不愿地拨了父亲的手机号码。家里通常都是叫“公司”,但父亲其实是在附近的县厅工作,应该多少能抽得出身,
“喂喂,爸?”
电话接通后郁只说了这句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求助般地望向堂上后,堂上从她手里接过了手机。
“不好意思,我是您到关东图书基地时见过的堂上。——是的,是笠原士长的上司。是,她已经晋级为士长了,成绩很不错。”
咦,爸和堂上教官什么时候这么熟识了?!——郁愕然地看着在讲电话的堂上。
“是的,现在过来支援县展的警备,不过不知这件事怎么会给伯母知道了……现在她在准基地里,为了让笠原士长辞职而起了争执,笠原士长的情绪也很激动。可以的话,烦请您在电话里劝伯母冷静下来,或是过来接一下她。”
结果似乎是要直接过来,堂上将电话切断后还给了郁。
郁固执着不肯问出“为什么”,但堂上还是有些难为情地作了解释。
“你父亲看过登着你照片的那期《新世态》,不过大概只有留给了我的那一本而已。”
顿了下后,堂上又像找借口似地加了句“因为我是你上司”,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他是为了衡量你是进了图书特种部队还是只待在防卫部才去了基地的。因为你进了图书队,所以他大概也对我们的组织结构研究过一番吧。连晋级考试的时间也知道,刚才还问结果。原来你还没有向家里说过啊。”
“爸……为什么……”
“他很高兴。”
堂上边说边在郁的头上敲了下,郁在和寿子争吵时完全顾不上浮上来的泪水,现在终于滴落下来。
郁的父亲克宏在三十分钟后来接寿子了,大概是尽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克宏先和堂上客套了一句“小女受你照顾了”,然后用和平常一样严肃的表情向郁说了“听说你晋级到士长了,恭喜。”
接着克宏也向玄田赔了罪。自己的丈夫到女儿的职场来向女儿的上级赔罪,这样的情况似乎才让寿子初次理解到事情的重大,也泄了气般地鞠了躬。
带走没再和郁对上一眼的寿子时,克宏给郁留下了话。
“我会慢慢地向妈妈说明各种事情。不管什么时候,等你有空了就回家来住住吧。”
看着那背影渐渐远去,就像压抑不住翻腾的情绪一般,郁的声音从喉间涌了出来。
“爸!”
郁向回过头的克宏大声说着。
“一直瞒着你我的职种,对不起!晋级的事也没有通知你,对不起!”
克宏背向着郁挥了挥手,郁知道这是“别在意”的意思。
“妈!”
大概是没想到郁会叫自己吧,寿子的肩抖了一下,却没有回过头来。郁也向着那个害怕的背影大声地开了口。
“请你喜欢我吧。虽然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女儿,虽然我野蛮粗暴又容易生气。对不起,我是这样的女儿。但是,总有一天,请你也喜欢我吧。”
寿子没有转过身。郁知道她现在不会转身,大概今后几年也都不会转身。
但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被说着“做得好”的堂上拍了拍肩膀时,郁终于放松了下来。
※※※※※
“喂。”
这一日在吃晚饭时,从来没有和郁说过一句话的业务部女馆员们向她搭了话。
“什么事?”
郁简短地回了一句后,女馆员们嘿嘿地笑了起来。
“今天你好象碰到了很大的麻烦嘛。”
郁的筷子停住了。下一瞬,说着“是你们啊”的郁狠狠地瞪了过去,女馆员们立刻笑喊着“呀~~好可怕~~”逃开了。途中又有人停下来,单方面地留下一句“不是我们哦”之后才带着“啊哈哈哈哈”这种没品的笑声离开了。
食欲一下子全跑了,但郁的个人守则是“除了挑食才不吃的东西之外,如果留下食物就是输了”,所以她还是将饭全都扒完才回了房。
野野宫已经先回来了,另外还有一位客人,是野野宫的室友。
在郁回来时她已经哭得浠沥哗啦的了,看到郁之后立刻向她跪了下来。看到这副情形郁的记忆浮了上来,记得第一天和她们闲聊时曾说到自己读的学校。
“对不起……!”
野野宫的室友爬到郁的面前道着歉,野野宫也帮着说“对不起,虽然我没资格说请你原谅她这种话……”
也就是说,被业务部的女馆员威胁了,逼她说能当作郁的弱点的事。
然后再从高中的毕业纪念册里找到家中的电话号码,把郁的事告诉了寿子。
“嗯,我知道了。”
郁如此干脆地谅解反而让两人迷惑了。
“我现在明白家母为何突然怒气冲冲地跑来了。没事了,已经解决了,也没有如她们所愿地变成大麻烦。我知道你不道歉会无法安心,你的歉意我也接受了,不用再在意了。”
她们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说的——郁这么一想,因为那阵没品的笑声而犯堵的心便得以平静下来。
“这都是因为我悟性不高,考虑不周。第一天晚上实在聊得太愉快了,就不小心说了自己的事。啊,我不是挖苦你们。我的意思是,是我自己没有考虑到这里有会利用这种话来欺负人的家伙在。”
一想到野野宫室友会有什么心情,郁就觉得无法忍受,从最初那晚开始到训练服事件,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郁和女防卫员们之间的交流非常愉快。
而业务部为了欺负郁,逼迫她吐出从那些交流中得到的情报,而且还很有可能逼迫她亲自去执行欺负郁的行为。
但要在这宿舍里生活就不能违抗业务部,至少现在还不行。
“所以,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说那些会被她们逼出来的话就好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有欠考虑,才让你受苦了。”
“笠原小姐没有错……!”
野野宫的室友哽咽地叫起来。
“嗯,不过我的上司一定也会生气地那样斥责我,骂我太疏忽大意。而且,我很尊敬会这样骂我的上司。”
郁拍了拍野野宫室友的肩,又说了一次“所以你不用再介意了”。这时,宿舍内的广播响了起来。
“借舍的笠原士长,令兄来访,请速到玄关。”
郁留下了“你先回去吧”这句话后就跑向了玄关。
玄关大厅里,一群来见识郁的兄长是怎样人物的业务部女馆员们在吵嚷着。只有这个时候,郁会庆幸不管哪一位兄长来都一定会收拾得很精神以及个子很高这两点。接近一米八O的身高已经比一般男性高出了近二成,不过身为妹妹的郁都有一米七O了,也可以想见她兄长们的高大。
来的是在当地工作的最大的兄长,郁喊作大哥。对家里的兄长们郁并不喊名字,而是顺着排行叫大哥、二哥、小哥。
像是来看稀罕物的女馆员们看到了郁的兄长后露出了不甘的样子,如果来的是个不怎么样的男人,估计又会成为她们恶整郁的材料吧。
“怎么了,大哥?”
穿着拖鞋的郁走到没人妨碍的大门外之后,长兄苦笑起来。
“今天,在我所记得的时间内,笠原家的晚饭桌上第一次出现了杯面。”
“……这还真是……”
这对以贤妻良母标准严格自律的寿子而言,可以说是最堕落的行为了。
“对不起哦,都是我的错。”
反正长兄一定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郁半开玩笑的道了歉。
“妈怎么样了?”
“一直窝在卧室里。这次的别扭闹得很厉害啊,因为连老爸也帮了你。”
又打听了一下另两位兄长的情况后,郁奇怪地歪了下头。
“那么,大哥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来的啊?不会是特地来找我抱怨今晚吃了杯面吧?”
“当然不是。这次是你第一次正面和老妈激烈冲突,身为大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你不记得的事。”
长兄一边说一边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块上。
“你知道自己的后脑上有一块是秃的吗?”
“咦?!”
郁立刻伸手向后脑摸去,长兄点着头严肃地说着“真的真的”。
“那是我们三个和老爸害的——在后山玩像攀岩那样的游戏,你从石头上掉下去,后脑狠狠地撞了一下。大概是在你三岁的时候吧。”
“三、三岁!你们竟然让三岁的小孩攀岩!救生索呢?!”
“就是这里出了大问题,老爸的目测不够准,绳子弄得太长了。”
“喂————!”
长兄没有理会郁的抗议,仍然是一副追忆往昔的神情。
“我记得当时缝了三针左右吧。所以有段时间你就像光头和尚一样,伤口的地方也长不回头发了。那个时候你的照片也一张都没有,老妈不让拍,说是女孩子怎么能留下光头的照片。”
“嗯……我倒是不会介意啦。”
“因为你的脾气和我们比较近嘛。不过那件事之后,在对你的教育方针上老爸就无法再向老妈多一句嘴了。老妈那句神经质的‘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念叨的。”
寿子固执地要求郁要有女孩子的样,克宏也只能说出“妈妈是因为担心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样的话。
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女儿受了伤,克宏也很难和寿子对抗了吧,毕竟是有过前科,就只能说些不过不失的话。
郁禁不住扬起了笑声,然后也湿了眼眶。
“那么说,妈她对我……”
“她并不是讨厌你。”
长兄立刻肯定地回答了。
“她的教育方针就是让你有女孩子的样,不能像爸那样差点就害你受重伤、害你死掉。呐,那个人的千金教条不是和现在这时代有些背离嘛。女孩子要平安无事地长大就得有女孩子的样,她的视野就是这么狭窄,完全看不到其他。你爱读书这一点算是符合她要求了,但毕竟上面有我们这三个哥,一起大闹也是家常便饭,结果你还是没能照她的希望成长成一个娴静的女孩。”
“为什么……这种事谁都不告诉我啊!”
郁已经许多年没有在几位兄长面前露出过这种像要哭的小孩一般的表情。
“我还一直……以为妈讨厌我呢。”
郁的跑步速度快到能杀进全国高中运动会,运动神经又好,最重要的是寿子一直都摆出无法认可郁个性的态度,不停在她耳边念叨着要有女孩子的样要有女孩子的样要有女孩子的样。
飘逸的连衣裙,郁至今都会强调的这一点,便是她长期以来对母亲抱持的一种抵触心理。
虽然堂上规劝过,但郁说出“小时候如果能拿我 时候穿飘逸连衣裙的美少女交换的话,你也一定会那么做的吧”时,她的确是真心地这么认为。
“因为我没有长成妈理想中那种女儿。”
“嗯,也有这一面。”
“喂,等下,刚才那句攻击是什么?!”
长兄苦笑着搔搔头。
“结果啊,家里最孩子气的就是那个人,就像是‘为什么不能照我想的那样发展,气死了!’一样。她对每个孩子都会尽情压迫,只不过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是最惨的一个。对那个人来说,女性应该是像她自己那样才对。”
“也就是说……咱妈的性格是区分不了爱别人和爱自己?”
“哦哦,一段时间没见你变聪明了嘛。”
郁撅着嘴吐出一句“但是”。
“那样对待我也太过分了。为什么你们都没人来帮我啊。”
在郁怨恨的声音中长兄很干脆地低下了头。
“抱歉。笠原家的男人已经可以说是被摆在对你的事无法置喙的地位上翻不了身。你秃了那一块的那次事件,除了你之外谁都记得,那个人一抬出来时不管是谁都得夹着尾巴逃开。搞不好就让你死掉了,一旦被这样责备,你想还有谁敢再开口?”
这也是母亲的压迫手段之一,觉得这也无可奈何并且原谅了母亲的兄长们,是先达到了小牧曾说过的那个领域吧。
“……我……对妈说了希望她总有一天能喜欢现在的我。你觉得她什么时候能喜欢我?”
“至少,她现在知道了自己的母爱没能传达出去。为了矫正她,老爸也准备打长期战争了。等下次你自己想回来的时候,至少也能纠正到不会心情不畅的程度了吧。”
郁苦笑着回了句“明白了,不过我也不会抱太大希望就是了”,长兄说完“嗯,你明白就好”后很干脆地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宿舍的院子。
郁回到房间时,野野宫的室友已经回去了。
“真是对不起,那个……”
“野野宫。”
郁说出了一直都想说的话。
“不要动不动就说‘对不起’。之前我也说过吧,这种奇怪的等级制度绝对会崩掉的。等它崩掉的时候,你要是因为习惯而老说对不起,就又给人可乘之机了。不甘于放弃曾经拥有的特权而拼命挣扎的人,我想一定有不少。所以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对不起’‘不好意思’什么的。我刚才也说没关系了,你就相信我吧。你室友也是,我说不用介意的心情真的传达给她了吗?”
野野宫辛苦地稍微想了一下该说什么话,最后说了句“我知道了”。
然后关于问题中心的野野宫室友,身为外部人员的郁想为她做的事还有一件。
※※※※※
第二天,郁挑了人最多最吵杂的时间去吃早餐。
在柜台领了早饭后,郁在坐下之前扬起了高声。
“我有事要说,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的。”
郁的话让或好意或恶意的——主要是恶意的——目光都聚到了自己身上,食堂在一瞬间静了下来,昨晚留下没品笑声离开的家伙们应该也在。虽然难记住别人模样的郁说不出是哪一个,但一会等骚动起来就知道了。
“昨天我身上发生了一点麻烦事,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知道之后也和那孩子和解了。所以‘发生的麻烦是谁害的’这种话已经无法成为那孩子的弱点了。”
安静的食堂中又开始发出低低的吵杂声——这家伙,这个外人,这个等支援期过了之后就会回到我们的手伸不到的地方的外人,到底想说什么?!
“之后,如果这的防卫员再发生什么事的话,我回到关东图书基地就会全部写在报告上。关东图书队员的评定最终会全都集中到关东图书基地,我想应该没有人不知道这一点吧,我姑且也在这里提醒一声,让忘记的人都能想起来。给我的制服泼水的家伙和引起昨天麻烦事的家伙,现在我就当成是女子间的小小不合放过她们,但这已经是我的底线。我是来守护县展的,没有时间陪你们玩这种欺负人的把戏,你们再出现这种行为,我会提交内部人员严重妨碍县展警备的报告。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食堂里立刻炸起了“呀”的悲鸣。
业务部的女子们似乎现在才想起郁是应县里的请求前来支援的、关东图书队直辖的图书特种部队里的队员这么一回事。
于是在混杂着害怕、敌对、又没人敢上前巴结的气氛中,郁开始若无其事地吃早餐。
吃完早餐后,野野宫啪嗒啪嗒地跑着追了上来。
“啊,笠原小姐!”
“早上好,野野宫。这下子就没人再敢拿防卫部来当靶了吧,连利用你室友的那些家伙们应该也是。”
“可是,那种说法简直是要笠原小姐独自承担所有敌意啊。”
“我只是个外人,插手这种事刚刚好。如果这样都还有敢叫板的家伙,那我还真要尊敬她了。到时我会带着敬意去击溃她的。”
老实说,郁这是在模仿玄田的吵架方法,还不知道能不能粉碎得了那些阴险女馆员们的手段。
“——看来要独自承担的不止是敌意。”
追着郁出来的几人似乎是昨晚来挑衅的那几名女子——以郁记人的糟糕程度也只能说“好象是”她们几个。
“那个,笠原小姐,我们……”
“你们没必要道歉,又不是你们干的吧。执行的那孩子虽然向我道了歉,但没有说出主使人的名字。因此,我也没理由接受你们的歉意。”
郁笑了,学着柴崎的样子。对方害怕得全身打颤。
拼命地保持着这种笑容,郁说着“对了对了”,又加了一句。
“如果你们是为特地对碰上麻烦的人落井下石那种行为道歉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
对方的心情应该是“总之要有道歉之实”吧,这些女馆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边向郁说着“对不起”边低下了头。
※※※※※
这天晚上,郁将事情告诉了堂上,并把衣服拿到屋顶去晾了。
第二天收衣服已经干透,郁又立刻报告给了堂上。
“有那么多对吵架拿手的上级和同僚真是太好了!”
“等一下,‘那么多’都指谁?”
“这个嘛,第一个是玄田队长啦,接下来,堂上教官啦,小牧教官啦,还有柴崎。”
“为什么我是第二个?!你都没看到我有多辛苦才拉得住玄田队长吗?!”
理解上的差别让两人争吵了几句,但在切断电话之前,堂上还是称赞了郁一句“难为你自己一个人这么努力”。

[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10-8 17:25 编辑 ]


五、图书馆为谁存在——稻岭急流勇退
时间终于来到了县展开幕前两日,县展主办方和县知事对法务省发表了联名宣言。
?茨城县展的开始时刻和预定一样是上午九点。自九点起来宾可以进入场,万一在良化特务机关和图书队的斗争中有县民伤亡,由法务省负责。
?开场的预定没有任何变更。
这一宣言通过电视和电台等媒体向社会各界发表,茨城县这一决断随后在许多他县知事的支持下被法务省受理了。
“为什么不追究图书队这方的责任?”
电视画面当中,出席记者招待会的是以县知事和近代美术馆长渊上为中心的县内要人。县立图书馆长须贺也坐于末席,一直阴沉着脸的她没有自发地说过一句话。
记者提出的这个问题微妙地带有逢迎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感觉,这都在预想的范围内,渊上冷静地给出了回答。
“冒渎严格评审的结果和妨碍县展的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由其隶书的法务省负责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是了令县展能顺利进行才请求图书队前来警备,没有理由要求他们为万一出现的被害人负责。要向图书队追究责任,也是就展品被损坏的情况而言。
另外,防止一般民众受牵连的措施也是良化特务机关那方应该严格履行的义务。”
提问:
“战斗若是过于激烈,县展开始时刻是否会相应推迟或是取消?我认为这是出于县民安全考虑的当然判断。”
县知事:
“关于县展的举办时间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决定了,对于计划表我方有绝对的决定优先权。如果因为和良化特务机关的战斗而使得县展延期,就完全是法务省的独断和专横。若是事态演变至此,县知事会将严厉追究法务省对媒体良化委员会的管理责任,协力各县也会联名支持我县。
以国家权力干预县民的艺术祭奠,这原本就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提问:
“有人提出今年的最佳作品并不符合公共秩序优良习俗的标准。”
渊上:
“艺术作品中就算包含有攻击性也应该得到认可。今年的评选虽然也因为考虑到方方面面而苦恼,但还是全票通过地选出了《自由》。县民也已经对这一作品抱有相当的期待。就和前一段时间媒体良化委员会就‘剃头’被起诉一样,对于这一作品得到支持、被选出来的理由,他们能不能虚心接受并为此思考呢?”
※※※※※
“干得好!”
在被划给图书特种部队作为会议室(兼休息室)的准基地的一间大房间中,此时拍着手的当然是此次记者招待会的幕后策划者玄田。
“那个叫渊上的馆长还蛮厉害的嘛,在回答里还谴责‘剃头’的官司,这招够狠,良化委员会应该挺痛的。”
“嗯,不过主持人的提问还真是让人听得不爽啊。”
郁撅起了嘴。
“感觉就像跟媒体良化委员会一个鼻孔里出气。”
“别这么说,那对大众传媒来说也算是很危险的线了。”
玄田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堂上对不理解的郁做了补充说明。
“大众传媒在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取缔范畴之内,媒体良化委员会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拥有对一切媒体中不当的言论的取缔权。如果出现批判委员会的言论,就算批判并不严厉,但随之而来的取缔都会很严苛。因此表面上要维持中立,甚至不得不表现出赞同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姿态。”
“但是……”
说到媒体就会联系到折口那边的关系网,对郁来说更希望能看到多一些批判的意见。
“对折口在的周刊界来说,禁售和没收都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那几乎是个打游击的世界,广播界可就根本没法比。不过,广播界也有广播界的做法就是了。”
做法?——玄田的话让郁不明白地歪着头,堂上再次做了补充说明。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搅乱广播媒体那种保守的访问。出席记者见面会的有县知事、美术馆长、图书馆长,不管事情如何,在法律上则已经离开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取缔范围,而且也拥有对抗权。”
美术作品在良化法确立时没有划入“媒体”的定义之内。媒体良化法实际上是言论管制,同时也担心会引起民众对取缔艺术这种难听的行为的反弹,才在这个领域比较谨慎。
“而且大多数观众和听众对媒体良化法都有潜在的抗拒感,这种像是讨好良化法的提问更会煽动起那种反感。”
郁发出“啊”的一声,终于领会到了。
“所以刚才美术馆长和县知事他们毅然发言就更加抢眼了!”
而对于广播媒体而言,自身没有作出反抗良化法的言论,也就不会被盯上。
只要期望现道州制(注:日本以若干府县为一个地方行政单位,置道或州的制度构想。)的国家和坚持继续地方行政的地方政府还在为将来谈话,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当然是希望能避免出现县知事联合抗议这种事态,因此会以抑制作为省厅下属部门之一的良化委员会的形式作出让步。
这样一来,围绕最佳作品的斗争只能进行到县展开幕时刻的上午九点之前,这点无形中给媒体良化委员会施加了压力。
这时室内响起了手机铃声,好几人都在掏手机确认,最后是手冢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到外面接。”
看过液晶屏后手冢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大概是兄长慧打来的,留下的堂上班三人脸上都带着担心。
“喂。”
手冢以极其冷淡的语气接通了电话,慧也习惯地苦笑了下。
“下了很精彩的一步嘛,图书队。”
手冢差点不假思索地冲口说出“说得好象自己和图书队没关系一样”,最后还是忍住了,但“这家伙到底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的焦躁感还是缠在心头。
“是玄田三监的方案?”
“和你没关系吧?”
“别说得这么无情嘛,我也是图书队的一员,而且也对水户的状况很担心呐。”
慧的语气就像是明白了手冢焦躁的源头,又故意在戏弄他一般。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怎么个担心法”这种讽刺就会溃堤而出,因此手冢沉默地忍耐着。
不巧妙也没关系,只要把这家伙的话听下去,记起来就行了。——手冢想起了柴崎刺过来的那句“别以为你能和我竞争”。
“总之,这是很漂亮的一招,你的上级很能干嘛。”
“嗯,我很尊敬他。”
对上级的好评手冢没有理由否定,便点了点头。
“为了对此表示敬意,我告诉你一点这边得到的消息吧。”
“哦,那还真是谢谢啊。”
手冢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点抑扬顿挫。但换作以前的他,一定只说句“用不着”就话也不听地切断电话了,现在能做到这样就是他忍耐的成果。
慧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地笑起来,对刚才的手冢给了句“以后能带上感情的话就表现得更漂亮了”这样的评论。
“这次茨城县报来请示的战斗时间会通过。”
图书队也能猜到这一点,不过——
“有什么根据吗?”
手冢坦率地将疑问问出了口,就像郁一碰到不明白的事就立刻会问一样。高傲的兄长应该很乐意指点,基本上他就是很喜欢将自己的知识教给他人的性格。
如果不是理念不同,慧一定会是一名很照顾手冢的好前辈。
“这一次,执着于最佳作品《自由》的只是媒体良化委员会,法务省因为内阁的牵制并不拘泥于此,特别是知事的态度又这么强硬。相对地,良化委员会应该加上了《自由》必须在战斗开始前做好安置,其他作品就不再审查的要求。”
正如手冢所料,慧详细地做了说明。
以前手冢还在上学时也问过很多问题,慧每次都很高兴地教给他,这种不愿想起的回忆被现在的情形勾了出来,手冢的脸色越来越沉了。
“对法务省来说,那只不过就是一件制服——而且还是仿制品被撕破的拼贴画。但,你也是穿着制服的人,应该能明白吧?”
“……嗯。”
自己选择穿上的制服,至少象征着自己有选择这个阵营的自豪和觉悟。
媒体良化委员会在审查当中有着怎样的自豪,这是手冢一生也无法理解的问题,他们的理论也只会令手冢觉得蛮不讲理。但是,象征着这种蛮横权力的制服若是被神圣化,一旦被他人亵渎时会激起何等强烈的愤怒也是可以想象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对自己做出“你们的权力是不正当的”这种弹劾。
“不过,媒体良化委员会充其量也只是法务省的下属组织,他们无法违抗法务省——延长来看也是内阁的决定。而法务省的方针已经订好了。”
“……对我说这些行吗?”
手冢之所以会泼冷水,是因为慧如此大度地泄露出从机密管道得到的情报,这反而令手冢感到可疑。另外……
和我说到这种程度没问题吗——手冢对在这种紧要关头还会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可恨。
“反正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吧,你的上级也是。所以说与不说都一样,而且这是流出外面也无妨的情报。简单来说,就是‘这次的审查事关良化委员会的面子’这么个问题而已。”
慧的话听起来像是有理又有点牵强。的确,手冢的上级们还没有天真到如此轻易便会相信慧的话。
听到慧说着“多谢你替我担心哟”的戏谑语调,手冢升起了自掘坟墓的悔恨,就只有面对这个男人时,他一点也不想给对方得意的机会。
“这次的审查就只有开幕日当天的一次,法务省以次数再多也没有意义为由没有批准其他审查。要不想让作品被公开,不在第一天开场前没收就毫无意义,另外开场之后,如果在有参观者进出的情况下拖长审查抗争、扰乱县展的话,事态恐怕就会从茨城县延伸开去,演变成中央即使交出审查权之外的东西,和地方行政之间的关系也依然会恶化的情势。理由似乎就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法务省可不想被追究责任。”
慧最后的一句“反正理由这种东西,只要想编就什么都能编得出来”让手冢边听边露出“服了他”的表情。
以结果论,不管是媒体良化委员会还是图书队,都只是在奉陪一场权力游戏,但在其中克尽职守就是双方阵营各自的工作。
“多谢。我不能判断真伪,就先道谢了。”
手冢这么说之后,慧不知出于什么意图加了句“代我向你的朋友笠原小姐问好吧”才切断电话。
慧的情报可信度很高,这从第二天送抵的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代理执行通知中得到了证明。
内容中写了审查执行的时限到县展初日早九时止,对县展的审查只有依次,但,要求最佳作品要在战斗开始时刻前放到预定位置上。
而与以往收到的通知不同的是,这次在小野寺滋委员长的名字前还有法务省大臣的联名。
“看来手冢慧的情报是真的。”
玄田和堂上班开的小型会议中这么喃道。“未来企划”的真正意图对目前的与会者和稻岭、柴崎之外的人员都还是秘密。
若是泄露出去,说不定会有人怀疑手冢是慧派来的内奸,身为两兄弟的父亲的日本图书馆协会长也同样会被人置疑。
而且,手冢慧的过激理念毕竟还只是“未来企划”内部的模拟实验,其活动也出人意料地隐秘。虽然慧在实际上和法务省之间通过某条管道有着宝贵的沟通,但他们的活动都非常巧妙地潜于水底之下。仅仅抓住一个研究课题,是无法弹劾“未来企划”的。
“大臣的名字都附了,也就是说我们只要顶住一次就算完事。”
玄田边下断言边吁了口气。老实说,以水户总部现在的程度,绝对禁不起再三考验。
“好,首先召集特种部队全员开作战会议,之后再向水户总部的各班传达内容。”
※※※※※
“哎呀,你哥偶尔还是派得上用场的嘛。”
柴崎在接到手冢的电话时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电话那头的手冢不干不脆地回道。
“反正等良化委员会的通知来了也能知道。”
“能不能在那之前就先商讨各种对策,这点总不一样吧。而且,也可以看得出来你哥在法务省那边的情报网的可信度。”
柴崎虽然尽力维持着明快的声音,脸色却是相反地越来越暗。
“真亏你和你哥讲了那么长时间。”
“我只是老实地当听众,就他在那边滔滔不绝。从以前他就这样了,总喜欢摆哥哥的架子。”
手冢吐出这样的回答,但声音中隐约渗出的亲情还是令柴崎觉得心痛。
那心痛不是为了柴崎自己,而是为了手冢。
“……不过,不能太相信他哦。他是你哥的同时,也是‘未来企划’的思想本身。”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现在还说这个嘛。”
手冢的声音反而因此掺杂了疑惑,似乎对柴崎会管这种闲事感到意外。
“拜托,要平安过关哦。”
这种不像柴崎会有的真挚声音让手冢直到切断电话时都还带着疑惑。
柴崎结束了通话后,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亏难你忍得住啊。”
说话的是稻岭。
“就算现在告诉他们那个情报也没有意义,我不想让他们多操一份心。”
柴崎在接到手冢的电话前向稻岭报告的,的确是会令他们的行动变迟缓的事。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有最后的希望。
※※※※※
县展第一日。
“呐,真的要开始了吗?”
临阵怯战的是水户总部的防卫员们,换句话说,图书防卫部的大部分队员都处于这种状态。
图书特种部队把来时乘坐的共计四辆开有枪眼的巴士和准基地的大型车辆围在最佳作品和图书馆周围当作盾牌,队员出入的空间由堡垒工事小队各自确保。
近代美术馆、县立图书馆两边的阵形都已经完全摆好,战斗用的武器也已经发到各人手上,但水户总部的队员们还是一副无法相信战斗就要打响的模样。
时间来到了清晨六点——
宁静的黎明时分,枪声就像骤降的暴雨般响彻天际。
“呜哇哇!”
图书馆这边响起了一片悲鸣。守护场刊的图书馆这边应该是良化机关的第二目标才对,大概是配置了许多不惯作战的水户队员才会如此狼狈吧。
“别发出这种没用的声音,你们这些混蛋!还想再助长良化部队的势头吗?!”
发出盖过悲鸣余音的怒吼声的,是图书馆这边担任指挥的图书特种部队?须形副队长。
“美术馆才是主战场!这边不过顺带的,不要慌里慌张!”
良化特务机关已经压到了图书队阵形的外侧,眼看就要冲上来了。
“好,允许开枪!”
玄田通过步话机的共同频道下达了指示,图书队展开了反击。
和上次一样,事先占据了战斗空间最高点的特种部队开始威慑狙击。
就在特务机关猛然后退了的时候,手冢悲鸣的声音传入步话机里。
“进藤一正中弹!”
“什么?!”
“右臂被子弹贯穿,无法持枪!”
“从哪里打来的!”
步话机里传来玄田暴怒的吼声,郁拼命地向堂上传达了自己抓住的情报。
“进藤一正中弹,右臂被贯穿,无法继续射击!敌方狙击点不明!”
传达的过程中脑海里突然一闪,郁在瞬间没去听步话机里的声音而是向着堂上叫起来。
“是树!就算达不到建筑物的高度,但还是可以狙击从屋顶探出身体的狙击手!”
堂上瞪了眼,然后拍拍郁的肩自己拿过了步话机。
“敌方在树上安排了狙击手!”
一边说堂上一边用目光向郁询问。
“最高的树,常绿树!不落叶的树有迷彩作用!人踩上去也不会断的临界高枝,那处的树枝都很细不能往外爬,应该是攀在树干上!”
堂上将郁的意见重复了一遍,最后加上了一句“图书馆那边也多注意!”。
干得好——郁明白这是堂上拍自己肩膀的意思,大概是因为现在戴着钢盔才没有像平常一样揉头发吧。
近代美术馆这边安排的狙击手只有进藤和手冢两人,考虑到图书馆那边多是不惯作战的水户总部队员,因此有经验的狙击手几乎全安排在了那边。
的确如步话机中传来的指示,围着建筑物的树上又发出了几枪。手冢伏低着身体,用肩膀撑着进藤转移到了屋内。
“真是大意失荆州啊……”
帮苦笑着的进藤做紧急处理的手冢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美术馆营造的大自然簇拥下的美丽艺术空间,现在反成了被敌人利用的地形。
敌人利用美术馆自然环境的想法固然令人不能恭维,但大意便是大意。进藤很快分析了情况提出方案。
“被抢了制高点地上就危险了,手冢你能收拾吗?”
“我做。”
手冢一边回答一边想拿起两支来复枪,但进藤拿过了自己的那支。
“我在屋顶作饵。还有狙击手留在屋顶上的话,敌方的狙击手也会继续对付这边。你下到能狙击树木的楼层,趁我和对方相互射击时确认对方的位置一。只要能确实掌握对方的位置,你的话应该就能一发一个地收拾掉。”
“你的手臂还能射击吗?!”
“光是开枪还没问题,子弹没留在手臂里,而且我打不中也没关系。与此相对……”
进藤的眼神非常镇定。
“你要一击必中,决不能失败。”
手冢无言地敬了礼。
下到能狙击树木的楼层之后,手冢等待着进藤的枪击战开始。他现在使用的是旧型号的瞄准镜,要在秋天里依然枝繁叶茂的树林中搜寻人影非常困难。
终于屋顶上闪起一道下斜的火光,树林里也如同回应般地响起了两声枪响。
手冢凭这一下确认了敌方狙击手隐藏的树木,正如堂上所言,对方攀在人能踩的临界点树干上,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手冢自己是爬不到那个位置的,对方的体格比男性的平均体格还要小一些。就在手冢缓缓锁定对方的时候,进藤的第二发打响了。
已经找到了一个人,但还不能急,另一个也必须找到才行。手冢紧紧地盯着另一棵树。
然后进藤打了第三发。——找到了,不能再让他用那种受了伤的手臂继续打下去!
进特种部队也已经是第三年了,手冢相信自己的能力已经比“情报历史资料馆”那时候提升了不少。
——能行的,来吧。
手冢调整好呼吸,将窗打开到能够转换枪口角度的程度。
在精神高度集中的一瞬,手冢扣下了扳机。
第一个人被击中,手冢立刻将枪口转向第二个人。美术馆庭院的树木上接连响起悲鸣和物体摔落的声音。
没有出现报复回击,手冢冲回了屋顶上。进藤正背靠墙壁坐着,应急处理时包的绷带已经染上了一片血红。
“进藤一正!”
“哟。”
进藤像是没什么大事般地抬起左手。
“干得不错嘛。”
“哪里……”
全是多亏了进藤的射击,手冢才能找到敌人。
“我还以为要再打个四五发呐。”
“……我还没有那么差劲。”
对这句就不得不纠正了,然后手冢拿起了两支来复枪。
“我送你去急救室。”
进藤撑着手冢的肩站了起来。
“手臂还好吗?”
对狙击手来说,手臂上的伤依被射穿的位置有可能会是致命的。
“嗯,还好,也就是手臂上开了个洞而已。只要康复了,往后十年都还是我的天下。”
进藤这种像在说别人一样的语气反而让手冢想哭了。
“请尽早康复,继续称霸吧。”
手冢在声音哽咽之前拼命说出了这一句。
“近代美术馆这边已经击破敌方狙击手。”
在手冢报告的前后,图书馆也来了同样的报告。天色已经明亮,特务机关再也没有空隙能悠闲地爬到树上。
美术馆这边玄田吼了起来。
“屋顶那边再给我上个狙击手!小牧代替进藤上去!手冢也立刻返回原来的位置!”
屋顶上的人员能够俯视整片战场,是非常重要的安排。在地面指挥水户总部队员的小牧服从命令从指挥位上退下来,抱着来复枪冲回馆内。
在小牧离开的一瞬,图书队的火力就减弱了,接替指挥的是水户总部的干部队员。
低喃着“不行”的堂上冲向了自己身边的那一队,郁也跟着滑进车子的阴影中。
“射击,笨蛋!瞄不准也要给我扣扳机!敌人要是觉得这里薄弱,火力就会集中过来!不过是换个指挥,有什么好动摇的!”
堂上一边吼一边用步枪从拆了玻璃的车窗处连击,郁也一直扣着冲锋枪的扳机直到子弹打完。就在这期间,射击之势总算是回升了。
这也是因为直到刚才都还是小牧在指挥,但要维持形势还必须保证子弹的数量,堂上向替补上来的指挥叮嘱这一点。
“记得经常留意队里的子弹数量,用过一半后一定要补给。一旦射击有瞬间停止,敌人马上就会跳进来了!”
指挥不断地点头,但堂上还是觉得这样靠不住。
“报告玄田队长,让他从特种部队里调一个辅佐过来。”
离开时堂上小声给郁发出了指示,郁切到玄田的频道传达了要求。
野野宫等女子防卫员被安排在后方的支援队伍中,负责各队之间的通讯和补给物资的运送。
也安排了男队员负责运送物资,但现在许多因近几年情况而不习惯战斗的队员都相继受伤,除了直接中弹的之外,也有被流弹打中的。
随后,出现了在男队员全都出动的空隙时要求补给的情况,是安排在图书馆后门的小队要求的。
“怎、怎么办啊?!”
女队员们动摇得很厉害。
“要等到男队员回来吗?”
“现在哪能这么悠闲!”
野野宫叫了起来,换了笠原也会怒吼“哪里还能等得了啊”。
“用手推车的话我们也能送,赶快去把手推车拿来!”
有几人跑向了杂务房。
手推车终于拿来了之后,女队员们按要求确认好种类和数量,将弹药箱叠在车上。需要运送的量由一个人来推还是太重了,野野宫和室友一起推着车跑了出去。
——我们也要守护图书馆。
这么想的野野宫像是要争口气给瞧不起防卫部的业务部女馆员们看一般。
——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做不了的是你们,我们才是有用的。
两人推着摇摇晃晃的手推车向等着的小队奔去。
平时常常使用的后门现在就像一道光门般地刺眼。
“补给到了!”
没有停过枪声之下,喊声似乎完全没能传出去。
“补给到了,补给到了,补给到了!”
两人拼命地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一名队员转过头来,是一个留有胡子的大叔。
“怎么是你们拿来啊?!”
虽然对方这样喊回来,但野野宫她们并不认得他,应该是支持人员之一。
“男队员全出动了!”
“干得很好,帮大忙了!”
胡子队员这么说完后,又转回身向在外层散开的小队叫起来。
“子弹到了!来搬过去!”
几名男队员跑过来,将几箱子弹扛到肩上向外运去。
“我、我们、帮上忙了吗?”
“当然!”
胡子队员肯定的回话让野野宫和室友抱在了一起,两人都猛然间软了膝。
“呜哇”的哭叫声被震天的枪声盖过,几乎连她们自己都听不到。
“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现在是帮上了忙,但还没有结束!”
就算被这么怒吼两人也很高兴,野野宫和室友跑着离开了后门。
离九点还有三十分钟时,战况终于进展到了特务机关的攻势最猛烈的阶段。
“看样子他们已经放弃图书馆那边了呐。”
从屋上观察情况的小牧喃喃地说着。地面上进攻图书馆那边的良化队员开始陆续集结到美术馆这宾。
高处的威慑狙击也失去了效果,小牧和手冢都已经数不清自己打中了多少人。
“屋顶狙击班呼叫玄田队长。特务机关开始进如不择手段的阶段了,狙击已经失去威慑效用。”
小牧一边冷静地看着地面的情形一边继续报告。
“敌方已经放弃从挡有车辆的正面进行攻击,图书馆那边的人员也被叫过来了,应该是想从队员出入的工事之处强行突破,看样子就算己方有伤亡出现也会被当成突击的盾牌。”
“把防弹盾全部集中起来!不够的部分就用铁板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代替!”
玄田果断地下达了指示。
“一边用盾挡回去一边夺去敌人的战斗力!近距离射击时也不要犹豫!所有人都以夺去敌人的战斗力和保住自己的命为先!”
“笠原,你回馆内去!”
正在调集盾牌的堂上这么说,但郁立刻拒绝了。
“我不要!”
“笠原!”
堂上这样劝是因为玄田刚刚下达的指示。
“以保住自己的命为先”,既是说敌人已经不打算遵守交战规定了,特别是“不能以杀害对方为目的开枪”这一条。虽然这一规定本质上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但在眼下这种情形,抱着杀意开枪和打中对方以削弱战斗力这两者间只有一线之隔。
“我是堂上教官的通讯员,不管什么情形我都要和你一起看到最后。而且,我应该也比水户总部的队员更有战斗力。”
堂上放弃般地吐出一句“你这笨蛋”,便转身给自己指挥的小队发出命令。
“堂上队守住三号工事,用盾牌把工事封锁起来!也要注意从巴士上面爬过来的家伙!”
场面已经发展到了令人想问“到底是为什么执着到这种地步”的惨状。良化队员向着图书图书队员架起的盾牌蜂拥而上,用全身力量冲撞、开枪,盾的另一边偶尔还能看到喷水似的血花。图书队拼命地支撑着抵挡暴徒(现在的良化队员已经疯狂得如同暴徒一般了)的盾牌,可以窥见承受盾牌强大压力的最前列良化队员就算被挤压死亡也不奇怪,目前的状况甚至可以说是正因为有了这些队员当缓冲物,盾牌才幸免受损。
而良化队员还源源不断地从后面后涌上来。
有一名满头是血的良化队员脸已经膨胀到分不清鼻子和眼睛的程度,还因为后方同伴的压力被挤在盾牌上蹭来蹭去,当他从偶然露出空隙的盾牌间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郁忍不住吐了。
那人已经看不出还活着的样子,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不马上抬上救护车送去抢救的话也很难保住性命。
——拜托了,放弃吧!这个人是你们的同伴吧?不惜杀死同伴也要毁掉的画,这世上有吗?!就算这是批判你们的画,但不受批判的人和组织在这世上存在吗?!制服被亵渎的愤怒心情我可以理解,可若换作我们的制服,你们不也会很高兴地尽情践踏吗?!
还在吐着酸苦胃液的郁突然察觉到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在特种部队巴士顶部的那条阴影线上,人影像水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不要过来————!!!”
郁猛地站起身抽出插在武装带里的冲锋枪,沿着即将被跨过的车顶线,像是描画出一条直线般地展开了扫射,被当胸打中的良化队员们齐齐地向巴士后方倒了回去。
不想被当成初次向敌人射击的天真家伙,僵着膝的郁却泪流不止。
子弹打完了。
快换弹匣,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家伙爬上来!——强撑着膝盖不软下去的郁慌忙要给冲锋枪换弹匣,但明明是平常做惯了的动作,现在手却可恨地打着颤,弹匣怎么都插不上。
“怎么会,为什么——进去啊,进去进去进去!”
突然,手上的冲锋枪被人从上面提走了,郁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堂上。堂上麻利地将弹匣插上再把枪还给郁,然后边说着“多亏你注意到了”边抱住了她。郁明白这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因为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被抱着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小牧向堂上队报告。笠原士长击退的良化队员撤退了,目前没有第二波的势头。”
俯视战场的小牧来的这个报告,是为了告诉郁她并没有杀死对方,郁也理解了这一点。防弹背心和弱装弹可以说是“最难死”的组合。
至少和郁看到之后吐了的那名良化队员相比,被扫射受到的伤要轻得多。
但,当时的郁并没有想到这些。
郁为了阻止良化队员而开枪,这只是她“在被杀之前先杀死对方”的本能。
终于,九点的信号笛声响起。就像退潮的海水会在沙滩上留下各种垃圾一样,良化特务机关留下一片怨恨之声后撤了队。
在双方相互拥挤时被压在最前排的那些不知生死的队员们,也被抬起手脚运了出去。
虽说县展开场的时间是九点,但为了让图书队打扫激战过后一片狼籍的战场,县展又延迟了三十分钟。
郁在这期间什么事都做不了,就算有堂上陪在身边,她也还是沉默着任泪水直流。
“第一次对人开枪的时候谁都会这样的。”
“骗人。”
郁立刻否定了堂上的安慰。
“手冢第一次击中来袭的良化队员时就没有这样。”
“你是第一次参加大规模作战,看到那种情况时情绪当然会不稳定。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看到前排的良化队员时吐出来的家伙还有不少,比你先吐的男队员也有。”
——啊,堂上教官还注意到我吐了。
“谢谢。”
“谢什么?”
“你没有对我特别照顾。”
说着“你才是”的堂上把手轻按在郁的头上。
“说是我的通讯员,所以不管什么情形都要一起看到最后。我还真是……败给你了。”
败给我是什么意思啊——郁抬起写满不明所以的脸。
“不明白也没关系。”
这么说着的堂上用力将郁的头又压了回去。
※※※※※
特务机关撤退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良化法支持团体的宣传车立刻在县展场地外侧围了一圈,开始令人厌烦的演说,大概是出于至少也不能让图书馆太好过的目的吧。
而无视“会场内请勿奔跑”的告示牌,径直向图书队守护下的最佳作品《自由》跑过来的,是“非抵抗者协会”的一群人。冲在最前面的是会长竹村。
看到在特种部队抵达初日就来挑衅、同时也是令茨城县图书馆界产生扭曲的原因之一的这群人时,队员们全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尤其本地的水户总部对他们更是积怨已深,图书特种部队在此时自然地像盾一般拦在了水户总部的队员前面。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竟然……把作为艺术象征的县展弄得像战场一样惨!”
竹村扬着尖锐的声音像是在行使权利一般弹劾图书队。
“你们看到撤走的良化队员了吗?!就算是敌人,但你们竟然把同样也是人的对方打成那副凄惨的样子!这就是守护文化的人该做的事吗?!”
“这话在你看望过图书队这边的伤员之后再说吧。”
玄田用从腹腔发出的并非怒吼的声音压制住竹村。
让不习惯作战的茨城县防卫员参战,只进行短短十几天的突击训练果然是远远不够,现在防卫员中有不少人受了重伤。
和特务机关不同的,只是没有将同伴当作盾牌各自作战这一点。
“而且在那种状态下,以不惜踩踏同伴之势冲上来的是特务机关。你是说我们容忍以那种势头压过来的敌人,毫不抵抗地放弃应该守护的东西?”
因为被压制而不甘,竹村又再次提高了声音怒喝。
“你们是想当一边高呼正义一边开枪杀人的英雄吗?!”
郁禁不住藏在玄田宽阔的背影中,紧紧抓住堂上的肩,怎么也停不住悔恨的泪水。
第一次向敌人开枪,自己打出的子弹令敌人翻倒的情景让郁非常害怕,自己仅仅是扣下扳机,这么简单地动作就让敌人倒回了巴士那一侧。
——竟然说什么为当英雄才开枪!图书队才不是为了这种事才开枪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之在郁出生之前这个社会就扭曲了,为了抵抗审查而举起枪的这个社会——
已经发展到了我们不得不开枪的情势。
“还真是高尚的意见啊。”
突然插进场中的声音和竹村那种震耳的声音不同,是习惯于用有力之声说话的人所持有的深沉声音。所有人向发声的地方望去,站在那里的是带着秘书和职员前来的县知事。
郁从玄田的背后偷看到了混在那群随行人员当中的父亲克宏。
“你为什么不去向媒体良化委员会及其支持团体问同样的话?去问明显是要逞英雄之气才执行和讴歌审查的他们!你的说法简直就像将审查抗争激化的历史责任全部推到图书队身上一样,你就这样对待守护我县文化财产的他们吗!”
应该是完全没有料到县知事会出现在这里吧,以竹村为首的“非抵抗者协会”开始害怕了。
“没有谁因为喜欢才去举枪的,开枪就会令对手受伤、甚至死亡。他们是代替我们脏了双手!你们是抱有代替他们弄脏双手的觉悟才这样责备他们的吗?!”
郁此时察觉到堂上将手绕过自己的腰像在支撑着自己一样。
扣下扳机的瞬间,不管结果如何,郁已经在心里杀死了攻上来的敌人。她的双手已经沾上了鲜血。知事的话毫不客气地指责着郁的手染上鲜血的事实,但被这样指责也让郁得到了救赎。
有人明白她脏了双手,而知道有人理解这一点,才让郁有了脏了手也值得的感觉。
在事先准备好的漂亮舞台上战斗,这只有民间传说中的正义使者才做得到的。
在现实中没有人能够一出场,戏都不唱。
若是没有染泥的觉悟,就别干什么正义使者了。
郁想起来了柴崎以前说过的辛辣话语,而且柴崎的话还算是客气了。——我们染的不是泥。
——图书队被涂上的是血。
知事的话还在继续。
“还是说你也敢守在作品前方,抱有死也不向审查屈膝的觉悟,抱有用自己的死让民众觉醒的觉悟,因此才说出那些话?如过你有这些觉悟的话,那么面对刚刚才为了县展、为了遭到审查蹂躏的文化而死战过的他们,随你要怎么责备都行!”
无巧不成书——
测试的机会在这一瞬间降临了。
“滚开!!”
一声粗暴的叫喊截断了知事的朗朗之声。然后——
连发的枪声仿佛切开了大气。冲进场中的是两个握持着冲锋枪的年轻男人。
竹村第一个拔腿就逃,“非抵抗者协会”的成员也跌跌撞撞地纷纷逃走,还狼狈地把知事和县职员撞倒在地上。
“全员卧倒!”
怒吼出不容反抗的卧倒命令的是玄田。队员们都反射性的伏在地面上,郁也这么做了,而堂上挡在了她的上方。
“知事也不要起来,在地上伏好!”
向跌倒的知事等人也发出了怒吼,玄田独自一人挺立在了袭击者面前。
“你们要破坏的最佳作品就在我身后!敢开枪的话就开吧!”
任务失败的特务机关将过激的支持团体当成弃子来达到目的,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两个男人像犹豫了一会似地咯咯地抖着身子,终于——
“啊啊啊啊——————!!!”
随着袭击者自己的悲鸣,嗖嗖的枪声响了起来,连发声当中的每一声都代表着一颗子弹。
“玄田队长!”
郁反射性要爬起来,却被堂上强力地按在地上。
“不要!队长他……!”
玄田正承受着这阵弹雨。
“别动!”
按着郁的堂上在她耳边大叫。
“现在站起来你的脑袋就会被打飞的!”
响得甚至令人担心会不会震破耳膜的这声呵斥让伏在地面的郁拼命地咬紧了牙。不知是因为熟知性格还是猜到了举动,堂上挡在了比郁稍高一点的位置上。
冲锋枪终于射完了子弹。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玄田。全身染满鲜血的玄田正像赤鬼一般直直盯着袭击者。
“这样就完了?”
说完这句后,在发出冷笑之前,玄田已经咚地一声向前摔在了地上。
“玄田队长!”
就在特种部队的队员想奔过来之时,喊着“别动,我还有武器!”的袭击者从皮带里拔出了一支手枪。
冲过停顿在半蹲姿势的队员之间的空隙,袭击者向最佳作品——《自由》开了枪。比冲锋枪射击时要小声的手枪枪响了五下。玻璃在被打中第四发时还能支持,到了第五发就裂出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纹。美术馆准备的防弹玻璃罩虽然挡不住冲锋枪的连发,但最后却在手枪之下守住了画。
“抓起来!”
随着绪形副队长的怒吼,队员们一个接一个飞奔上去将袭击者强行摁在地上。
“队长!”
最先冲到玄田身边的是小牧,堂上班和其他班也很快围了上来。
郁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这种时候只会发出哭喊悲鸣的她对救助玄田的工作没有任何帮助,郁只能不让自己妨碍到别人,至少能以一名队员的身份看着情况的进展。郁将自己的手咬到出了血。
“头部有数处擦伤,防弹衣被打穿三处,有非贯通伤的可能!四肢贯通伤、非贯通伤、擦伤多处!加个躯体估计有二十处以上。”
小牧检视的声音和手冢报告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去叫救护车!”
“把止血带统统拿过来!和队长同血型的都来报告,O型的!”
这句是堂上说的,再往下郁就分不清了。
仍然用力咬着手的郁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退出来的郁冲到了在稍远处看着情况的县知事一行人身前。
“各位有没有受伤?!”
看上去没有,不过郁还是尽义务地询问了句。
“这边没事,只是被那个会的人撞倒时有一点擦伤。队长情况怎么样?”
“伤得非常重,出血量也很大。”
这一句还是对着县知事说的,接着郁转向到了克宏。
“爸,玄田队长是O型,拜托你说服职员里同血型的人献血!玄田队长被打中了二十多枪,肯定要动大手术了……”
“笠原君。”
县知事叫的是克宏。
“立刻为玄田先生办理红十字医院的住院手续,具体安排都交给你处理。”
“我知道了。”
大概是顾虑到克宏和郁要做事,知事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慢慢看县展吧”,就带着其他职员先离开了。
克宏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四处打电话,办住院手续,确认血液的库存量、预计的用血量以及需要献血的量,这些都在很短时间内完成了。光是队员只能提供400CC,这个量远远不够。
接着克宏又要求医院立刻向县厅派出三辆献血车、向市厅派出两辆献血车紧急采血,并办好了相关手续。
郁一边说着“谢谢爸”一边给了克宏一个十年来没做过的紧紧拥抱。
“谢谢,你和队上的人让我们看到了你们的觉悟,你和大家一起守护的《自由》,在展出期间我一定会来看的。”
说完这句后,克宏便没再回头地离开了。
“玄田队长由红十字医院救护,献血的安排、还有血库和凭队员献血还不够的分,都由县厅全力协助解决。”
发生了太多事,郁反而能用平静的声音做出报告,救护车开走之后的特种部队才像看到了希望一样沸腾起来。
“拜托了你父亲吗?”
堂上问了之后,郁像是回想起情况一样地歪了头。
“我哭着去找家父时,县知事就把协助的事交给家父处理了。”
“你还真是做了件大胆的事啊。换作我们就做不到了。”
不过堂上又补充了“谢谢,带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家父……只是恰好在县厅工作而已。”
“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县展的入场时间似乎又推到了正午,不过参观者也在某种程度上预想到了第一天会有的混乱,并没有人来抱怨。
——在那之前防弹玻璃罩裂开的《自由》要换上新的罩子,战斗的痕迹也要尽量处理掉。
——玄田队长的血迹不用泥土盖住的话会吓到参观者。
郁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时,突然发现队员少了很多,问了堂上之后,得知能献血的队员为了去医院而到准基地集中。原本是打算等医院那边掌握情况后再过去的,但听了郁的报告后,现在已经过去了。
“啊,我也是O型,我也要去。”
“你就算了。”
堂上用上了劝说的语气。
“你脸色一片白,肯定贫血,就算是去也通不过检查。我们班虽然不能帮输血,但除此之外要做的事也堆成山了。战后处理都还没着手,而且也要用留下的人员编排出适合的轮班做警戒。”
“队长能得救吗?”
郁求助似地问了这么一句,堂上像抑制不住般用力抱住了郁的肩。这份力道强得如同在寻找排遣情绪的出口,郁从中明白了堂上也和自己一样,除了如此坚信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好了,我们来做我们的工作吧。”
放开郁肩上的手,这么说着的堂上利落地迈开步子,郁像是为了追上他的背影般小跑着跟了上去。
※※※※※
县展期间预计参观者会有两万人,要散发给这些参观者的场刊放在县立图书馆内的仓库里保管着,每天只拿出必要的数量。
在围绕着最佳作品《自由》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以及美术馆因受过激支持团体的袭击而剧烈动摇的时候,有人来到了这间仓库。
来人是茨城县立图书馆长须贺原。
自从前来支援的图书特种部队抵达之后,须贺原的脸色就像是被逼入绝境一般从未好过一刻。现在,她避开人拿着一罐液体潜入了仓库内。
“你作为负责人只要好好待在馆长室就好了,除此以外我们对你没有其他希望。”
对身为最高负责人的须贺原,防卫部的干部队员们对她没有他求,这等于是只将须贺原当成形式上的负责人而已。
待在防弹的馆长室里,须贺原不知道攻防战的结果如何,不知道《自由》如何。而处在可以说是生死关头这样重要的事态下,须贺原也没有积极地打听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向她报告。
对须贺原来说,比起《自由》这种作品的守护始末,玄田在图书特种部队到任时对她说的话要重要得多。
水户总部应付不了大规模攻防战,这种状态是她造成的。
要她拿出就任前后在审查中守护书的实绩。
准基地扭曲的状况,特别是身为防卫部二监的准基地司令无法和她平等谈话。
玄田说会把发现的所有扭曲情况向中央报告,而且她不情愿地整理出的审查实绩数据当中也能明显看出自己就任后被没收的书数量激增。
声称为了守护文化而使用武力,这是违反民主主义的——当“非抵抗者协会”的竹村等人说着这话和须贺原接触时,她就有了在自己就任期间可以不出现审查下的伤亡、不用为这种牺牲负责的打算。她也的确认为这种思想是很崇高的。
但是现在,这些数据就如同在须贺原身上烙下了她向审查卑躬屈膝的印。须贺原制造的她所认为的崇高体制,如今完全瓦解了。
而歌颂着那种崇高思想的竹村,在须贺原被逼入职业生涯的末路之后,一次也没有提出过会面。
什么“一起让非抵抗的战斗发芽吧”这些最初说过的话,什么“市民运动和茨城图书馆界的运动”这些理想的话,现在全都放下了。
须贺原不得不独自和这次职业生涯的危机做斗争,被她视为竞争对手的女公务员早已爬到了她无法追上的高处。
来自各个方面的重压已经让须贺原达到了界限。
“可疑品……”
须贺原一边打开拿进仓库的罐子一边不断地喃喃自语。
“……不能收。可疑品不能收。可疑品不能收。”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我的履历、我的履历、我的履历、我的履历……”
推行非抵抗的期间毫发未伤的图书馆,只因为这一次决定在县展中对抗审查,就落得这副惨状。
这间仓库里堆积成山的场刊也是,就因为收了这种东西,那些人才会攻过来蹂躏图书馆。而接下来就是维修预算、伤亡的责任。
须贺原从自己附近的纸箱开始,缓慢又仔细地将罐子里的液体倒出来。
“你在做什么?”
像是为了不刺激须贺原一样,一个平静的声音这么问道。须贺原转回身来,看到了准基地司令横田二监。
“看就知道吧,这是为了不让图书馆再受蹂躏的处置。”
“请你住手。”
横田二监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阻止着,同时向须贺原踏近一步。
“这是蹂躏图书馆的行为,而且还是出自图书馆长自身。”
“你知道只不过是抵抗了一次审查图书馆就变成了什么惨状吗?要散发的剩余场刊可是全都收到图书馆里,如果再受更多的损害、出现更多的伤亡,到底该由谁来负责?!”
须贺原一边叫着“不要过来”一边来回挥动罐子,里面的液体也泼到了横田身上。
冬天里常可以闻到的灯油味道充斥着整间仓库。
“谁也不会追究你在审查当中的责任!反而是向审查屈膝、焚毁自己应该守护的资料这些事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
横田这句为须贺原焦急的话是投给她的最后一条救生索。但,须贺原已经只能把这当成是极短的导火线了。
“多嘴!对付审查只要不抵抗就行了!”
须贺原打着手中的火机,浸过灯油的一大片地方立刻升起火焰。
橙色的火焰四处奔窜,并且——袭到了被泼了灯油的横田身上。
仓库里扬起了野兽咆哮般的悲鸣。
在地上打滚想扑灭身上火焰的横田,一瞬间扩散的橙色和热气——
这副光景终于化成了“无法挽回”这一意识逼迫着须贺原。
“呀……”
漏出一声像是喉咙抽搐般的悲鸣,须贺原逃出了仓库。
自动火灾报警器响起了尖锐的声音,几名防卫员沿着道路跑了过来。
看到从仓库的门中冒出的浓烈烟雾,没有人还会搞不清状况。
“着火了!里面是场刊啊!”
“里面有人!”
被火包围着正在翻滚的人是谁已经无法辨认出来了,一名队员跑去拿来了放在走廊一角的灭火器。向全身是火的人影喷过去之后,那人双手抱着头的样子在灭火剂中显了出来。
“横田准司令?!”
队员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横田会在这里,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有人用步话机联系了救护班。
“放场刊的仓库着火了,横田准司令重度烧伤!立刻叫救护车!”
另外有人叫着有没有担架。如果用人手搬送的话,看上去伤者会因为自身重量而扩大伤势,但附近没有可以代替担架的东西。仓库里的火越烧越旺,寻求氧气的火焰开始逼近大开的门。
“我来背,放他上来!”
一名体格好的队员蹲下了身,另几名队员将横田放上他宽阔的背,然后一同跑出了火势旺盛的仓库。背着人的队员留下一句“我一直背到救护班去”就跑走了,就算背着跑会让伤势加重,但比起停留在火场附近,还是运到救护班尽快搭上救护车要来得好。
“自动灭火装置怎么了?!”
图书馆所有室内都装有的氮气灭火装置完全没有反应,忍耐着热气跑回仓库按下墙上强制启动按钮的队员又咳嗽着跑了出来。
“不行,开不了!大概是在被中央控制系统换成测试模式了!”
“有人离中央控制室近吗?!关掉自动灭火装置的测试模式!起火仓库的自动灭火装置启动不了!”
“保险起见,我还是跑一趟吧!”
一名对速度有自信的队员向中央控制室跑去了。
这时,队员们注意到了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身影正焦急地想要离开。
“是你吗?!”
有人揪住了须贺原的领口。
“竟然做和日野时一样的事!亏你还是图书馆长!”
关掉灭火装置再点火,“日野的噩梦”时的手法完全被重现了。这对为了心中志向而来到图书馆的人而言,是最无法原谅的暴行。
“我、我只是、要保护图书馆……”
须贺原无意识地找着借口,但队员们看向她的视线带着非常明显的鄙视。
“你完了。”
放火兼杀人未遂,引起这么如此严重的事态,须贺原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队员们之后的行动就像完全无视了须贺原的存在一样。
自动灭火装置在几分钟后启动了,仓库本身并没有多大损害,但场刊就几乎全被烧毁了,残存的量很明显不够在县展期间派发。
场刊是危险的资料,不能收藏——须贺原的这一愿望现在实现了。对于图书馆而言,因为是专门空出这一间仓库用于收藏场刊,所以没有藏书受损,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和玄田一样被送往红十字医院的横田在呓语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适合做县立图书馆的馆长。
这句话在第二天成为了地方报纸中用来弹劾须贺原和行政人事的话。
※※※※※
漫长的县展首日终于结束了,女子防卫员们回到了宿舍。
玄关处,作为业务部中心的几名女馆员在等着她们。
“那个……我们有话想说。”
“什么事?我们很累了,最好不要耽搁太久。”
郁边说边脱掉战斗靴,其他人也跟在她后面纷纷解开鞋带。
“今后,食堂那些地方和只有业务部能用的设备你们都可以自由使用。”
这种说法让已经累到想趴下来的郁完全失去了自制。
“这算什么?”
郁保持着坐在玄关的姿势,恶狠狠地朝上瞪着业务部众人,这目光令她们害怕得缩成了一团。
“‘可以自由使用’算什么!难不成你们以为这样就算道歉了?!而且这是该向着我说的话吗?!你们跟着须贺原馆长一起虐待的人是谁?!要不要我帮你们想起来?!”
站起身的郁令越来越害怕的女馆员们不禁后退几步,可郁的语气还在继续变差。
“食堂、澡堂、新的洗衣机,这些原本就应该是所有人都能平等使用的!是你们擅自制造出那种奇怪的等级制,现在却以为只要取消掉就算是向对方道歉了吗?!”
“笠原小姐。”
拉住郁的是野野宫。
“这是我们的事,让我们自己说吧。”
“……嗯,是啊,抱歉。”
野野宫转向了业务部的女馆员们。
“我们不想认为你们是因为须贺原馆长出了事才来说这些话,但也请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有过这种怀疑,和你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你们在职级之外制造出这种等级制度的事。今后防卫部和后勤部都会平等地使用宿舍内的设备,只要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就可以了,你们也不用特别给我们优待,那样只会倒转等级制而已。”
顿了一下,野野宫又轻笑着加了句“不过”。
“双方之间大概会有一段尴尬期吧。”
现在的野野宫已经和郁最初见到时那个动不动就说出一连串“对不起”“不好意思”的她判若两人了。
“我们现在不想接受你们的赔罪。现在玄田三监、横田二监还有许多同伴都受了伤,我们没时间听你们为这种可笑的事赔罪。就正常地一起生活吧,这也是我们对你们的希望。”
野野宫这番话说得很精彩,大概是因为经过了今日残酷战场的洗礼吧。
“虽然不知道要到哪时才能消除隔阂,但我们的心也没有单纯到只听一次道歉就能既往不咎的程度。就算双方有嫌隙、会反感,也请正常地和我们相处。”
——已经不需要我了。
郁微微一笑,没有像平常那样将自己的战斗靴拿回房间,而是收入鞋箱里。
※※※※※
玄田和横田的手术算是成功了,但两人还未从昏迷当中醒来。
谁也没有说过“没事的吧”这种话。即使都在为这两人担心,却没人把不安说出口,就像害怕着这种相互确认的行为会召来不吉一般。至少,图书特种部队里除了转述玄田的情况之外,没有人再多谈论一句。
看护玄田和通知情况的是县展首日就从东京飞来的折口,这下连郁也能领悟到他们之间“果然是有特别的牵绊啊”。
须贺原正接受警察的调查。
县展首日的情况被报道出来之后,参观者反而更多了,第二天的客流量几乎相当于十年间的数量。
郁也随着班上按照排班表参与警戒,和主题公园开场时一样壮观的人群从早上到傍晚都源源不绝。
父亲和兄长也来看了,直到他们找到郁来打招呼之前,郁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
第三天晚上,横田恢复了意识。舍监难得地以明快的语气广播了这个消息,当时正在吃饭的野野宫等人扬起了“呀”的欢呼声,注意郁之后才将声音压低下来。
玄田还没恢复意识。
“哎呀,你们不用在意我啊!”
郁慌忙摆了摆手。
“太好了——大好消息啊,我也很高兴!横田二监没事的话,一定也能平安带回玄田队长的嘛。”
真是太好了——有人像孩子般地哭了出来,又引得周围哭成一片。
郁也受到了感染,边说着“太好了”边和大家一块哭着。
——拜托了,让玄田队长平安回来吧。我们那个豪爽的队长虽然常常胡来又不按常理出牌,但只要有他在就好象什么事都能解决。拜托,让他早一点醒过来吧。
——横田二监,请把玄田队长一起带回来吧。
郁想独自待一会,就和其他人错开了洗澡的时间。
在房间里呆呆地望了手机好一阵,考虑着“没事能不能打过去”的郁最后还是拨了堂上的号码。
“怎么了。”
和以前一样进入临战状态的声音让郁笑了出来。
“没发生什么事我就不能打过去吗?”
“概率的问题。”
回答虽然冷淡,不过堂上还是放缓了声音。
“横田二监恢复意识了呢。”
“是啊,可喜可贺。”
“玄田队长也……”
郁拼命地让哽咽的声音显得明快一些。
“也就快醒了吧。”
“——嗯,一定快醒了。”
郁听得出来堂上在开口的一瞬为了发出有力的声音而深吸了口气,明白这一点时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是啊。”
郁漏出了孩子般的呜咽声。
不吉的话谁也不敢触及,因为太过担心了。其实谁都想对人说一句“会没事吧”,但大家都同样的不安,就谁也不敢把担心说出口了。
特别是男性阵营那边,把“为了不在醒来后的玄田队长面前抬不起头而努力工作”当成了排解不安的出口,没人有和郁说话的余裕。
“我们这边也是,都兴奋地说横田二监回来了,那么拽的玄田队长不可能回不来。”
“真狡猾,就你们自己兴奋。”
——我这边可是还要反过去安慰那些担心我的女孩子们,我也很高兴横田二监恢复意识了,但这边只有我一个特种队员真是好难过。
“我想和大家一起啊。”
“嗯……抱歉。”
堂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不过郁已经能分辨出这是他在困扰的声音。
“没事的,玄田队长一定会醒过来。你也知道他是个胡来的人吧,这次是胡来过头,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恢复而已。”
说完这句沉默了一会之后,堂上唐突地冒出“……咚”的拟声词。
——刚才那是什么?
“刚才,我敲了你的头。别哭了。”
郁像呛了下似地喷笑出来。
“好象傻子!明明是那么严肃的人,真是掉价啊……不过……”
郁忍住笑声拼命地装出可爱的声音得寸进尺地要求:
“笠原比较喜欢被摸头~~”
“本日服务已经结束!”
或许是因为被逗笑而变得不高兴起来,堂上用硬邦邦的声音吐出这句之后单方面地切断了电话。
※※※※※
“……么点事有什么好紧张的,混小子们……”
才发出呓语的喉咙随后被涌上来的咳嗽占据了。
“玄田!”
玄田在激烈的咳嗽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这里、是……”
“医院。你全身中了二十三枪,动了十三小时的大手术……”
折口苦笑着。
“恢复意识的第一声就是斥责部下,还真像你的作风。”
“画、呢?”
“平安无事。县展已经开始五天了,你的部下都干得很好,所以病人就乖乖休养吧。”
玄田想抬手却发现重得抬不起来,一想到依这情况到康复为止大概要花很长时间他就觉得烦了。
虽然抬不到想抬的高度,但玄田还是把手搭在了折口的膝上。
“抱歉了。”
他终于能顺畅地说话了。
像是为了不给玄田造成负担一般,折口将搭在自己膝上、包着绷带的手非常轻柔地包在掌中。
“我对你的胡来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但再次碰到时还是会甘拜下风啊。”
然后,玄田看到了自从两人没再一块住之后隔了十几年没见过的情景。折口的双颊滑下了泪水。
“饶了我吧,你一哭我就没辄了。”
“就当作是你胡来的惩罚,好好看着吧。”
“就这点小伤我哪会死,笨蛋。”
“正常来说会死呀,笨蛋。”
“反正那些家伙也只不过是在那么点距离下连我一个人都杀不死的没用东西。”
“我说啊!”
折口抬起了哭泣时依然美丽的脸。
“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到了六十岁还没人要的话,你就会接受的吗?!就只会说吗你?!”
哦,你还记得呀,而且,这约定还有效啊——玄田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不是谎话,也不是随口说说,但玄田觉得让折口认为这只是玩笑会好一点。
“过了六十岁之后你会入籍吗?”
玄田还在想着是不是让折口认为这句也是玩笑会比较好时,折口绷着一张脸斥回了一句“前提是你要能好好活到那时候”。
这么点事有什么好紧张的混小子们。
折口传来的玄田恢复意识的快报以惊人的速度在图书特种部队中传遍了,而且还附赠了让队员们会在感动之前先笑出来的材料。
“一般而言会有人这样的吗?!”
堂上班正在休息,郁在休息室中砰砰地敲着桌子。
“我可是一个人在女子宿舍里担心得要死哦!”
“他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所以意识还停留在我们惊慌失措的那个时候吧。”
小牧边说边呵呵地笑了。
“说不定昏迷当中还一直在脑海里指挥人。”
堂上的说法也不算过分。
“茨城那边的人似乎被吓得不轻。”
手冢也搬出了无意中听到的事来闲谈。
“特别水户总部的横田准司令又是那种稳重的绅士型。”
横田恢复意识时女队员们固然是哭成了一团,男队员这边也是一幅人人感动的情景,那喜报让不少人相互抱着肩掉下了男儿泪。
“横田二监是烧伤,治疗主要是以整形手术为主吧。玄田队长要痊愈得三个月,完全康复似乎得花半年以上的时间。”
小牧的话让郁皱起了眉。
“……明明是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我们这边会先当成笑话听啊。”
“个性不同吧。”
“哇,你就用‘个性不同’来交代过去啊!”
郁惊呆了,堂上难得地赌气般地反驳回来。
“那你说吧,还有什么原因。反正一旦他能用了就绝对不可能老实得下来,你知道要把那个听不进别人话的大叔带回医院还得劝他不要胡来的我有多辛苦吗?!”
“嗯嗯,的确是堂上之外的人做不来的事呢。”
小牧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
“你也要给我做!”
被攻击的小牧敷衍地笑着逃开了。
“因为那个人被你那样吼的话会很开心嘛。”
“到康复之前,不,至少在痊愈之前,干脆把他关在这边的医院里算了。”
对于自暴自弃的堂上发出的这种牢骚,郁要很辛苦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
县展期间,郁的母亲寿子似乎也悄悄过来过一次,这是父亲克宏传来的情报。
“郁个子高,姿势也端正,的确很神气,虽然完全不像女孩子。”
寿子是在厨房里头也没回地用硬邦邦的声音这么对克宏说的。不过郁完全没有察觉到,寿子应该是悄悄地观察郁之后又悄悄地回去了吧。
虽然横在双方之间的沟壑很深,但对方已经有了让步的表示,这大概也包含有寿子明白了自己不得不去理解郁的意思吧。
县展最终日,等参观者都离开,将在屋外展示的作品搬回美术馆之后,图书特种部队的支援任务就结束了,第二日便会返回关东图书基地。
“这边今后不知会怎么样呐。”
若有所思地这么喃出声的,是碰巧和郁一起搬运画框的堂上。
茨城县图书馆界现在的情况是,县立图书馆长因放火和杀人未遂被捕,准基地司令又受了重伤在住院,下一任图书馆长和代理准司令也还未决定。
最重要的是,须贺原馆长时代制造出来的扭曲不知会给今后的茨城县图书馆界留下怎样的影响。
将画框交给美术馆员之后,郁拉了拉堂上的袖子。
“能出去一下吗?”
“活还没干完。”
“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嘛。一下下就好。”
郁有些强硬地扯着堂上的袖子,堂上只得无奈地被她拖了出去。
郁领堂上来的地方,是以前被她和手冢当成休息地用过的准基地庭院了的温室。
这里似乎没有通电,照亮室内的只有夕阳发出的微弱残光。
“堂上教官,这边这边。”
郁往记忆中那鲜嫩植物的地方奔过去,然后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跟在她身后走来的堂上弯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里并排摆放着好些盆栽,种的植物有着饱满又优美的茎和缎带般的叶子,每片叶子都翠绿得鲜嫩欲滴,从目前的成长情况看,差不多该移植到地里种植了。
郁上次和手冢来时还只看到嫩绿的叶。
现在已经有三成左右开出了白色的花,纯白的长椭圆型花瓣包围着鼓起的黄色花心,舒展出的圆形只用手指尖便能托起。
是远远称不上娇艳的小小花朵。
“春黄菊。”
堂上沉默地注视了花朵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这就是春黄菊啊……是这个时候开的吗?”
“可以春种也可以秋种,不过它算是惧暑的花,所以秋种的更容易成活。”
啊,还没发现到吗——郁着急地等着堂上反应过来,但对于不通花草的堂上,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明说了。
“这个种春黄菊的人肯定是专门查过资料的,呐,连移植到地上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花盆附近的土已经翻松了。
“肯定是知道阶级章上为什么会有春黄菊的人,而且肯定是年年都在种。”
盆栽旁的名牌上“春黄菊”这个名称别描过好几次,名牌用纸不仅泛黄也有了裂痕,或许种的人一直懒得把名牌换掉。
“这个图书馆里有人知道‘苦难中的力量’,所以一定也……”
“够了。”
堂上稍嫌粗暴地揉着郁的头发,阻止她说下去。
“你想鼓励我还早一百年。”
一百年之后我们两个可都不在了耶。——虽然郁是这么想的,不过那句话反过来听也表明堂上承认了郁是在鼓励他,所以郁也就没再顶嘴。
堂上站了起来。
“ 之后就只茶了,回东京后就去找店吧。”
说完这句,堂上先迈开了步子。
那个约定还有效啊。——意外的郁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羞涩的少女神情。
※※※※※
女子宿舍里的气氛还是有些僵,但至少已经能够平等的使用设备了。
等明年新队员入住之后,过去的事应该就能慢慢淡化下去。
出发当天早上,以野野宫为首的女子防卫员们在玄关为郁送行。
出发时县知事会领着主要行政官员和美术馆的相关人员来送行,因此现在是能直接和队员说话的最后时间了。县知事坚持要办送行仪式,副队长绪形推辞再三之后只能换成“请尽量简短”的要求。
“笠原小姐……”
野野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两人毕竟也一同住了一个月,分别时也就格外伤感。
不想哭着离开的郁背上背囊站起了身。
“你们要保重哦,往后还会很辛苦的,加油吧。”
业务部的女馆员们就完全无视了郁等人,虽说这是两边的疙瘩还在的当然表现,不过郁也的确不想但到所有人都哭哭啼啼的。
“射击!要是掉过现在的水平可就出局了哦!我可是底线了!”
郁精神满满地留下这句告别话,离开了借舍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女子宿舍。
送行仪式时郁的父亲也来了,不过站在各自队列里的两人只能交换了下眼神。搭上巴士之后的事郁就全都不记得了,除了司机之外全体队员都睡得很沉,而一路上交换开车的次数也比来时要多得多。这一次支援工作让所有人都累坏了。
回到关东图书基地之后,只简短传达了一些事项便解散了。今天和明天算作特别休假,回到房间的郁脱了战斗服随手一扔,就立刻爬上了床。
※※※※※
郁再次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拉着窗帘的房间一片漆黑,正好回来的柴崎打开了灯。
“回来了啊。”
郁看向处在逆光位置的柴崎,就算逆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暇美人。
“好了好了,再睡下去的话食堂和澡堂可都要关门了哦。起来起来。”
郁就这样被柴崎拖着去吃了饭洗了澡,才又回到房间。
“辛苦了。”
柴崎很难得地用认真的语气说了慰劳的话,还冲来了红茶。
“这次可真是够呛呐。”
玄田就不用说了,进藤也被射穿惯用手,负伤者数不胜数。
“听说玄田队长差不多要两个月之后才能转到这边的医院。”
“你这女人还真是一点没变……”
玄田的转院时间可是连副队长绪形都还不知道的情报。
“堂上教官说最好在康复之前都关在那边的医院里。”
郁很平常地提到了堂上的名字——这时脑中突然闪过某个回忆,郁眼睛也同时泛起了湿气。
“柴崎……”
滴滴答答掉着泪的郁垂下了头,不敢去看柴崎的脸。
——如果……
——仅仅是想象一下如果是那样……
“对不起,柴崎。我……还是喜欢堂上教官。”
已经不能说和我没关系了——就算对方是柴崎,自己的内心也会被那种无法排遣的嫉妒纠缠,郁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你终于肯承认了啊。”
柴崎一边说一边抚着郁的头。
“没关系,你喜欢堂上教官的事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
被柴崎这么一说,郁也觉得似乎自己真的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堂上了,手冢慧丢来爆弹只不过是导火索。
“你不用担心啦,他可是被我当面说‘要不要交往’时也会当场回答‘恕我拒绝’的男人。一般来说,被我这样的美人提这种要求时,不是至少都会暂时保留答案的吗?从那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他是绝对不会转向我这边的啦。”
郁稍稍安了心,也涌上了一点想投机取巧的想法。
“你觉得堂上教官对我是什么想法?”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柴崎很干脆地打回了郁的询问。
“问了我的话那答案就不是推测而是事情了吧?为对方的一言一行高兴或是不安,这才是怀着少女心的酸甜恋情嘛。”
——哇,被你说得这么明白,我还着年是丢脸呐。
“你是那种会追着喜欢的人背影跑的典型,就努力跑好了,到目前为止的难关你不都用自己的双脚跨过去了嘛。”
嗯——点着头的郁很珍惜地抱起了自己的膝盖。
“我是不是也成长了一些呢?”
郁带着半是自言自语的心情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柴崎则给了中规中矩的回答。
“初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能够不带伤地回来不是很厉害嘛。我可没听到什么值得你不安的说法。”
“堂上教官说了什么?”
——问这个是不是也违规了?
不过柴崎像是给予奖励般地告诉了郁。
“说你真是够有胆量的了。很重量级的褒奖吧?”
郁的表情再次无法控制地变成了害羞少女状,她赶紧将脸埋在膝盖里。
※※※※※
图书特种部队结束支援归来之后,和茨城县司令部水户总部之间的关联应该就解除了。
但在关东图书基地司令部大楼里召开的干部会议上,一脸倔强的彦江副司令此时又更加显得固执。
“分担责任?”
稻岭点了点头后,彦江吐出了“什么蠢话”。
“关东图书基地派出图书特种部队全员守护了县展的最佳作品,还协助县展警戒直到最后一天!为此玄田三监负了要半年以上才能康复的重伤,而相对的,茨城那边的图书馆长则是犯下放火和杀人未遂的重罪!我队还有什么义务要为茨城分担负责?!”
虽说是和稻岭立场不同的行政派,但彦江也拥有极高的图书队意识,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稻岭用和平常一样的温和语气更正了自己的话。
“非常抱歉,分担负责这种说法会招来你这种误解也不奇怪。正确来说,我并不是指由茨城县司令部和东京都司令部分担责任,而是在说关东图书队的责任问题。”
在稻岭加上的“请听我慢慢说”这句前提下,不满的干部们只得摆出姑且听之的态度。
“起初我们以为只要派出半数特种部队队员就够了,但最终还是出动了全体人员。根据先头队伍的报告,我们才知道水户本部——本次事件中是以有县立图书馆这一基地附属图书馆的水户准基地为中心——的图书队内发生的扭曲。”
“是指因为那处县立图书馆长的偏向造成了防卫员地位低下的事吧。”
彦江不高兴地插了口。
“那是水户总部的问题。”
“不过,那里还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和县立图书馆长相勾结的市民团体,名字是‘非抵抗者协会’……”
在须贺原眼里,县立图书馆长这个位子只不过是个闲职,因此而焦躁的她神经质地拘泥于自己在任期间不能出现牺牲者一事,和防卫部之间的对立也越来越厉害。
和有着那种坚持的须贺原接触的,便是“非抵抗者协会”。
他们用花言巧语盛赞须贺原尊重生命,鼓吹水户总部应该以贯彻奉行非抵抗主义作为特色。
“那之后水户总部的惨状就如大家所知的一般了。”
面对审查也毫不抵抗地交出书籍,防卫部的权限被削弱,战力也降低了。
“非抵抗者协会”为了让茨城全县都陷入这种状态,还将触手伸进了县内各分部。作为中央基地的水户总部已然如此,这一点便成为了他们在茨城县开展活动的根据。毕竟是市民团体在歌颂生命的珍贵,合法武装组织很难在言辞上与之抗衡。
“但是,为这个‘非抵抗者协会’提供资金的团体中,已经有几个能确认是良化法的支持团体,当然它们也都做了伪装。”
会场中立刻掀起了一阵嘈杂的声浪。
“那么说来,他们是……”
稻岭对这道寻求确认的声音点了点头。
“‘非抵抗者协会’很明显是变相的良化法支持团体,可以想见他们的目的是通过须贺原馆长这个薄弱之处来从内部分裂图书队。”
稻岭带着沉痛的表情抱起手臂。
“和市民团体的交流一向是委派给各司令部自行处理,而且也是个很难鉴定的问题。健全的团体是有的,但借团体的名目来隐藏不轨企图的人也很多,要分辨出来就必须有一定的交流基础。此次事件中须贺原馆长很轻易就被他们利用了,原因就在于须贺原馆长原本就无心于图书馆,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到县厅,这才给他们可乘之机。”
“那是茨城县图书馆行政人事上的失败。”
彦江吐出了这句话,以他处于行政派的立场而言,这可以说是一句令其非常遗憾的话。
“我对关东图书队全队是否抱有责任表示怀疑。”
“但若是此时把次茨城司令部踢开,可就开了先例了。”
稻岭转变成了劝服的语气。
“不管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那么一来就会开创‘被巧妙伪装的敌对组织打入内部的司令部只能自作自受地被抛弃’的例子。”
稻岭最后问出“这和图书队的理念相符吗”之时,没有人能回答上来。
若是开出此例,图书馆和市民团体的交流就会被压至最小限度,从长远来看,司令部之间的信赖也会瓦解。
“身为总部的基地应该能让各地域的图书队便于行事,就关东来说,便是由关东图书基地担任这一角色。关于这次的问题,茨城司令部会负他们应付的责任,而关东图书基地也必须付自己应付的责任——为至今为止都没能察觉到关东图书队陷入了被逼入危险境地的灾难中负责。”
在除稻岭外每个人都不得不垂下头的沉重气氛中,稻岭换上了明快的语气。
“这样回头一看,今年的茨城县展能把《自由》选出来对我们而言也是侥幸的事。正因为选出那种绝对会惹火媒体良化委员会的作品,特种部队才会赶去支援,也才得以发现水户组织中的扭曲。若是事态继续恶化下去,过上几年再暴露在我们面前时,就不是我一个人下台便能交代过去的事了。”
“……请等一下!”
彦江砰的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个问题是因为茨城司令部在图书馆行政人事上的失败造成的!那么应该由身为行政派的我对此负责才最为适合!”
“为了留下基地司令而把副司令丢出去?这样不管是队内还是社会上都不会认同的。”
稻岭沉稳地笑了笑。
“我也已经六十六了,是可以隐居的年纪了。”
站着的彦江不知该看向哪儿才好,只得垂下了头。
“下一任司令,不管从年纪、阶级,或是派阀上来说,都应该非你莫属。行政人事在茨城事件后需要加以控制,而关东图书基地也一直由身为原则派的我担任司令,下一任司令由行政派担任也是大势所趋,我也认为应当如此。”
彦江抬起了垂下的头直直地看着稻岭。
“……那么,请以特别顾问的身份留在队里。如果你现在完全抽身,我还控制不了全队,而且你似乎也拥有自己的情报网。”
彦江讽刺的语气针对的是稻岭掌控的实验中的情报部,那个未完善的部门还无法交接,而且要完善也还需要时间。
“只要挂个名的话,我可以接受。只是,我也有一个请求。”
彦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稻岭却还是维持着微笑。
“请让我最后下一道有些胡来的人事命令。”
※※※※※
玄田还需要在红十字医院里静养,而就在他完全动不了的情况下,一道命令送到了医院里。
替动不了手的玄田拆开信的是折口,她为了报道茨城图书馆界的内幕还停留在附近的宾馆中。
“正化三十三年十一月三十日起,玄田龙助三等图书监升为一等图书监。任命者,关东图书基地司令?稻岭和市。”
折口读完之后,玄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折口大概并不了解,但玄田很清楚让没有殉职的三监连升两级是一项多么胡来的人事任命。
然后,玄田也完全理解了这项人事任命的意义。
终于,玄田开口对折口说了句“拿指示棒来”,那是还不能动的玄田为了向折口表达各种意思而使用的东西。
折口递过指示棒之后,玄田让她将指示棒拿到敬礼的位置,自己则直直地看着空中。这是手臂手伤的警员采用的敬礼方式。
“玄田龙助一等图书监,领命!”
——啊,稻岭司令他……
在这一句回复中,折口也明白了过来——
等玄田回到关东图书基地时,稻岭已经不在基地里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绪形副队长在早会中做出传达时,郁几乎是反射性地回了嘴。
“正如刚才说的一样。详细情况会在各班会议上说明。”
接到暗示的堂上压着郁的肩膀将她按回了座位上。
“冷静点。”
“可是……!”
——这要怎么冷静啊!
手冢也是脸色苍白,堂上和小牧之所以能冷静应该是因为身为班长和副班长的他们已经先听说了。
——明明自己是先听过了才能冷静的!
“稻岭司令竟然引咎辞职?!该不会是行政派的手段吧!”
“注意你的措辞!”
堂上怒吼过后又压低了声音。
“彦江副司令也提出了茨城的事情是图书馆行政人事上的失败,应该由他引咎辞职。你还有话可说吗?辞职完全是稻岭司令自己的意思。”
“……对不起。”
郁完全没想到彦江会提出这种要求。
在被击沉的郁身旁的手冢紧接着追问了。
“该不会是我哥……”
“你太侮辱自己的兄长了。”
回答的是小牧。
“我不认为这会是令兄喜欢的手法,他是完全以根除审查为指导思想的类型。不过,不排除他知道却没提出忠告的可能,图书队在某种程度上弱化对‘未来企划’是有利的。”
即使评价是他人的亲属,小牧的话也丝毫不客气。不过,没有对此提出否定的手冢对自己的亲人也同样是丝毫不客气。
手冢在午休时间去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
很快找到工作中的柴崎之后,手冢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借我点时间。”
“如果我拒绝呢?”
“跟我来!”
手冢不由分说地抓着柴崎的手腕迈开步子,那纤细感有一瞬令他胆怯了,但还是硬拉着她离开阅览室来到外面。
“你知道的吧?”
手冢追问的是到达水户后和柴崎通过的那次电话。
“稻岭司令要对水户总部的状况负责的事,还有我哥发现了‘非抵抗者协会’内幕却保持沉默的事。”
……不对,不能太相信他哦。他是你哥的同时,也是‘未来企划’的思想本身。
这种不像柴崎会管的闲事,对手冢追问的后半句来说,是个确实的证据。
“冷静一点。你哥是发现了并且没有说出来。有什么理由我们不知道,而且这也不是直接逼迫稻岭司令辞职的原因。”
“但是……”
除了那句少有的管闲事外,柴崎在电话里的声音几乎和平常没有两样,那时的情景不断地在脑海中打转,令手冢十分焦躁。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就算说了,都到了那一步,你们也同样束手无策!”
柴崎边怒叫着边垂下了头,然后压低了声音。
“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无论如何都必须由稻岭司令出面负责的地步,那个时候就算我告诉你也只会令你们动摇,这样的情报又有什么意义。不管我说不说,水户总部被‘非抵抗者协会’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事实都不会改变。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还要特地让你们动摇啊?”
又说出一声“我……”之后,柴崎屏了下气,才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能做的只有祈祷你们都平安回来!”
柴崎甩了下被抓住的手,手冢反射性地松开了她的手腕,仿佛是觉得她纤细到勉强抓住就会折断一般。
柴崎立刻转过身离开,鞋子在地板上敲出像是忍耐着不跑起来的强力声音渐行渐远。
就在她原先站立之处,地板上凝着几滴水滴。
绝不在人前哭泣的女子,刚才动摇到了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的程度。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手冢最终没有去追柴崎,也没给慧打电话。
对慧而言,只要稻岭还在图书队就会对他造成妨碍,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自然也没有理由把让稻岭失足的因素特意在还能补救的时候告诉弟弟。而且手冢也非常清楚他不是会那么做的兄长。
但即使明知如此,手冢还是会受到伤害。而柴崎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说了那句多管闲事的话。
手冢红着脸用拳头大力地擦着留在地上的水滴,柴崎一定也不想让这些水滴残留下来。
“我真是差劲……”
什么都做不了的焦躁让手冢迁怒于那名同样什么都做不了,和他比起来要纤细上许多的女子。
那么,他也不能为了迁怒而给慧打电话。
因为他原本就是出于要抓到有利的情报这个理由,才允许慧打来电话的。
※※※※※
“呐呐。”
郁提起这个话题是在那一天的晚上。
柴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郁的搭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视。
“柴崎!”
“咦?!啊,什么事?”
柴崎难得动摇到露出空隙,郁沉着脸抱起手臂。
“看来你们真的吵架了。”
“咦,什么啊?说我和谁?”
“手冢。”
郁投出了直球,柴崎不禁畏缩了下——要说吵架的话,那也的确算得上是吵架吧。
“他让我代传抱歉。”
——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才好啊。
“……‘我才该道歉?’这样说适合吗?”
郁一边说着“这么说倒也没错啦”,一边露出“服了你们”的表情剥着桌上的橘子,之后又补充了句“不会太无聊了点吗”。
“那么稳妥的说法是怎样?”
看上去是挺有余裕的样子,不过柴崎是认真地提出问题。
“像‘我也很抱歉,过去了就算了吧’,这样带有和好感觉的话怎么样?”
“啊——那你就照这种感觉帮我传话吧。”
“……你们两个把我当录音电话啊。”
这么唠叨着的郁将橘子放进嘴里。
“都发展到可以吵架了嘛,你和手冢。”
郁追加的这句再次让柴崎畏缩了下。
“果然不该吵架吧,从情报通的素质来看也是。”
“有什么关系,朋友嘛。”
这样啊,我和手冢也算是朋友啊——柴崎这才发觉得到,继同期、相互协助者之后,手冢的位置又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动。
※※※※※
包括交接在内,十二月十四日是稻岭的最后一个出勤日。
私人物品已经寄回家里了,现在剩下的手提物就只有他平常使用的公事包。
稻岭将放在桌上的春黄菊小盆栽和公事包放到腿上。失去了一条腿的稻岭只用手种植花朵多少有些辛苦,不过每年不管是春种还是秋种,只要到了花期他都会分植一株到盆中摆在办公桌上。
——呐,老婆啊。
稻岭对着朴素的盆栽在心中说着话。
——我做的这些事你会怎么看呢?
如果妻子还活着的话,这种没有意义的设问原本早就被稻岭抛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这么问的想法。
——我做的这些事,为了对抗审查而将组织彻底武装化的事,为了与审查战斗而组建了会流血的组织的事,你若是活着又会给出什么评价?
妻子会怎么回答,稻岭终究是无法知道的,不管是安慰还是鼓励,都没有传到稻岭的耳中。向死者寻求救赎也是没用的,就算是妻子也一样,面对回答不了的妻子,稻岭无法重复自己的话后便将其正当化。
这也是不需要那些借着妻子之名弹劾稻岭的人专门提出来的事。
如今图书队已经组建起来了,即使稻岭离开,对抗审查的战斗也会继续。而为此流出的鲜血是稻岭就算卸下司令一职也必须去背负的,稻岭就算死了,身为图书队创始人的他也要在坟墓里继续背负这些鲜血。
让年轻队员代替这动不了的身体流出的鲜血。
——我果然是罪孽深重啊。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后,司令室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可以称为稻岭直辖部下的柴崎和——曾经把稻岭称作叔叔的笠原士长。
柴崎先开了口。
“到时间了,您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
“那么,我们送您上车。”
走过来推轮椅的是笠原。
“碰上绑架那时候多亏你的照料了。”
一边将轮椅拉离桌子推着前进,笠原一边回应了一声有力的“哪里”。
“那个时候能陪同在您身边让我感到非常光荣,虽然我没出多少力,也总是算帮了稻岭司令您一点忙。”
笠原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
“我还想在稻岭司令手下工作,已经不行了吗?”
“笠原。”
柴崎带着劝告地喊了一声,笠原还是在稻岭背后漏出了哽咽。被年轻的女队员如此真诚地挽留,稻岭也稍稍有点觉得难为情了。
出了司令部大楼之时,稻岭瞪大了眼。
“这是……你们安排的吗?”
稻岭转身问了柴崎后,柴崎笑了笑。
“不,这是现在有空的人自发的行动,所以队列也不整齐。”
一直通往基地正门的道路两旁都有队员列着队,就连途中拐弯处的对面也能看见人影。
排在最前方的是图书特种部队的队员。
绪形副队长发出了从发自腹腔的响亮声音。
“向稻岭关东图书基地司令敬礼——!”
不管是防卫部、业务部还是后勤部,夹道列着不整齐队伍的队员们都齐刷刷地敬了礼。不习惯敬礼的业务部和后勤部动作并不标准,但正因为如此,此时就显得格外亲切。
稻岭回了一礼后,笠原推动着轮椅前进了,柴崎也走在一旁。
过了拐弯之后稻岭又向这边的队员回了一礼,之后终于来到了正门前,那里停着稻岭当上基地司令后几乎每天都会坐的车。
站立在那车之前的,是明日就要担任基地司令的彦江。
彦江无言地打开后座的门,稻岭也以习惯的动作坐上了位子,轮椅由笠原折起,放在了稻岭旁边的座位下方。
敬礼后的彦江沉默地看着车中的稻岭好一会,才终于开了口。
“虽然请你以顾问的身份留下来了,不过很抱歉,我不能继承你的意志。我也有我相信的道路,我将遵从我的信念来经营图书队。”
这番浅显易懂的话让传闻中吵架不落人后笠原反射性就要说出不满,但被柴崎用手肘捅了下之后又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稻岭知道,往后的图书队大概会让她那种类型的队员感到不舒服。
正因为看透了这点才让玄田跳了级,稻岭也不知道失去了自己的图书队将会走向何方。
彦江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图书队的理念,不管对原则派还是对行政派而言都没有区别。发生了水户总部这样的事件,原则派和行政派之间的信念差异也能因情况而达到妥协吧,为此我希望能借助你的智慧。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彦江这次行的礼几乎能让稻岭看到他头发稀少的头顶。然后彦江关上了车门,司机像平常一样说了声“我出发了”,之后也像平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动了车子。
稻岭怜爱般地不断抚着膝上的春黄菊小盆栽。
——我的罪孽很深重,但也得到了很多理解我的人啊。
“日野的噩梦”之后二十多年。
这一日,创立并指引图书队至今的老人,从队内的最前线退了下来。

[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10-9 22:54 编辑 ]


那我最后也说一句..............

其实最后一本的名字是叫革命来着............而且书已经有卖了............ORZ.............

还有一些短篇.............


这不是最后一本............最后一本是革命........而且书已经到了,预定下星期开录..............

还有同时在连载的番外篇也有录..............因为是连载的,所以等连载完了一起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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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腐烂MOMO 平民
真的很喜欢这部作品啊,无论是动画也好小说也好...
不过,小说有着动画无法传达的想象空间

15 年前 0 回復

arthurian 王爵
好期待后面的剧情呀  图书队肯定要发生很大的变化  不知道柴崎最后会跟谁走到一块

15 年前 0 回復

hitsuki 平民
感谢楼主,也期待革命的录入~

这阵子虽然看到了台湾角川登记了盐之街的isbn
但却还未看到内乱的影子,看然只能继续等待了(叹)

16 年前 0 回復

SOSYY 平民
请问图书馆危机下录入完结了么?期待革命~~~~~~~~

16 年前 0 回復

ndslive 侯爵
这个作品都完了吗,我还满喜欢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blackkitten 騎士
图书馆前攻防战好可爱……作者在那些看起来冠冕堂皇里理念背后,其实在写自己的图书馆情结吧……而且是混合了爱情与仇恨的复杂情结,笑
爱情故事的部分蛮像传统少女小说的,看着十分舒服,虽然堂上同志因为过于傲骄,大大拖延了感情戏的进展啊:)

16 年前 0 回復

thenornir 平民
哇...等到危機啦!!  真是有心!!
帶著感謝的心情來收看,不知道會不會录別冊呢

16 年前 0 回復

crawd 公爵
录入的好快啊,楼主大大辛苦了,谢谢。

16 年前 0 回復

yanhan854 侯爵
没有续篇实在是太遗憾了,还是先好好欣赏这个完结作吧...

16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昨晚才开始看图书馆危机 上……还没看完……看来郁知道了堂上是王子SAMA很受打击呢~哈哈……不晓得之后会怎么发展呢~期待呀~笨笨乃就继续加油把剩下的全录入了吧~FIGHT!

16 年前 0 回復

沁园春·YUKI 公爵
这次是完结了吧
不过似乎还是没有回归正常呢
动画会有二吧

16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后面的不知道出没出啊,这部小说应该说写实度比较高的作品,相当喜欢的

16 年前 0 回復

笨狗 勳爵
看完了,结局令人惆怅......
图书馆和良化队都打着正义的标志,那么是谁错了呢?
两方的冲突到最后,也许已经失去本来的意义,但还是不得不继续做,即使终点是深渊,谁都无法停下向前冲的脚步。发展至此,两方的损伤极大,图书馆失去了领袖、良化队损失了颜面,不管是哪一边的舆论和谴责,也都暂时不会平息吧。

虽然就名义上,本册是作者所原订的终册,但若真的就在这里结束,真的会让人感伤,因此还能有后续看着笠原她们的奋斗,只能对作者至上无尽的感谢了。

最后,也感谢LZ的热心录入~

16 年前 0 回復

志成 侯爵
奔也辛苦了阿 最近組內還好巴
大家要繼續加油喔
這一系列我還沒看呢 找個時間補一下好了

16 年前 0 回復

zhuwen190 子爵
貌似听说图书馆系列有六本,这是完结了啊?

16 年前 0 回復

beersun 公爵
稻岭辞职了……虽然古语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稻司令其实你完全有别的落幕方式的说。
郁终于正视自己的感情了,接下来就看堂上如何表现了。
越读越发现说不定最后柴崎和手冢两人在一起。
还是希望最后的最后媒体良化法在斗争中走下舞台。不过这样图书队好象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和理由了吧?(笑)
故事接下来会如何啊!!!欲罢不能的期待中……

[ 本帖最后由 beersun 于 2008-10-10 02:38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dxx9664 伯爵
还有图书馆革命吧
还有2本外传……

16 年前 0 回復

winterstnd 伯爵
完结了完结了……
大赞。
这个系列一共就六本么?

16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一直都很支持图书馆的呀~大爱~
其实危机的上还没有看……等笨笨把下录完了咱一起看~
蛮喜欢郁的舍友的……

16 年前 0 回復

lw4612 侯爵
开坑美。小说开始热了,期待动画也会有第二季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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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奔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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