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山くがね]Overlord6王国好汉 下[台/简]


本帖最后由 cleverchm 于 2015-10-31 19:50 编辑


Overlord6王国好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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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丸山くが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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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第六章 王都动乱序章
第七章 袭击前准备
第八章 六臂
第九章 亚达巴沃
第十章 最强至上的王牌
第十一章 动乱最终决战
Epilogue
角色介绍
后记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10-31 16:57 编辑




第六章 王都动乱序章
  1
  下火月【九月】三日  17:44
  会客室的门慢慢推开。
  总是不忘上油的门,本来应该滑顺地开启,如今却莫名沉重,彷佛内外气压有所差距似的慢吞吞地移动。就像体察了塞巴斯的心境,才会如此缓慢。
  若是真的能体察自己的心境,塞巴斯多么希望那扇门不要开启,然而门实际上打开了,会客室映入塞巴斯的视野。
  与平时并无二致的房间里,有着平时所没有的四名异形等待着。
  一名是浅蓝色的武人。那个人解除了散放寒气的灵气,手中拿着白银战戟,维持着一动也不动的姿势。
  一名是恶魔。讽刺地扭曲的容貌当中,不知道暗藏着何种企图。
  然后是让恶魔抱着,一名长有枯枝般翅膀,像是胎儿的天使。
  然后最后是——
  「迟来拜谒,万分抱歉。」
  塞巴斯用意志力制伏差点发抖的声音,对会客室里唯一一位坐着的人物,行了类似礼拜的恭敬鞠躬。兼任仆役长与管家,几乎拥有纳萨力克最高地位的塞巴斯,会出于敬畏与畏惧而低头的对象,不可能有别人了。
  无比尊贵的「四十一位无上至尊」其中一人。

  ——安兹·乌尔·恭。

  拥有最大级战斗力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统治者。在他手中,握有散发黑色灵气的安兹·乌尔·恭之杖。
  空虚的眼窝中,亮起了朦胧的红光。即使塞巴斯保持低垂着头的姿势,也感觉得到那对灯火从头到脚打量了塞巴斯一遍。
  他从空气的震动,感觉到安兹以一种慵懒的举止,夸大地挥了挥手。
  「……无妨。无须在意,塞巴斯。是我不好,没有联络就临时过来。别说这个了,你站在那里低着头要怎么说话?快进房间来吧。」
  「是。」
  仍旧低垂着头的塞巴斯,对沉重的声音做出回应,拾起头来。然后他慢慢踏出一步——背脊一阵寒颤。
  这是因为他以敏锐的感官,察觉到巧妙隐藏起来的杀意与敌意。
  他慢慢移动视线。视线前方的两名守护者,对塞巴斯不像是有特别留心。然而,那是指在常人的眼光里。
  塞巴斯充分觉察到了。
  紧绷的空气丝毫没有友好之意,正好相反。两名守护者警惕谨慎的态度,绝非对自己人该有的反应。
  塞巴斯能理解两人为何是这种态度,他感受到一股沉重压力,甚至来自体内的激烈心跳声,都怕会被在场所有人听见。
  「我想你走到那里就可以了。」
  迪米乌哥斯清朗的声音,制止了塞巴斯的脚步。
  这个位置离主人有一点远。当然并没有远到不方便交谈,从房间的大小以及谒见贵人时的状况考量,算得上是适度的距离。然而,若是以往的安兹一定会嫌远,要他再靠近一点。这次安兹没这样说,让塞巴斯感受到距离以上的隔阂,压得塞巴斯喘不过气来。
  同时在这个距离之下,是最适合武人科塞特斯出手攻击的距离,也是带来沉重压力的原因之一。
  顺便一提,索琉香虽然与塞巴斯一起进了房间,但是留在门边待命。
  「那么——」安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弹响了一下白骨手指。「首先问问塞巴斯吧。需要向你说明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理由只有一个。这个状况已经清楚说明了一切。
  「……不,没有必要。」
  「那么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塞巴斯。我没接到你的报告,不过,听说最近你好像捡来了个可爱的宠物?」
  ——果然。
  塞巴斯感觉像是背后被捅了根冰柱。然后他马上想起自己还没回答主人的话,急忙大声回答:
  「——是!」
  「……回答得稍微慢了点呢,塞巴斯。我再问你一次。听说你好像捡了个可爱的宠物回来养?」
  「是!我的确养了宠物!」
  「好。那么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没向我报告?」
  「是……」
  塞巴斯微微抖着肩膀,定定地瞪着地板。该怎么说才能避免最糟的发展?
  望着塞巴斯一语不发的样子,安兹缓缓地靠进椅背里。椅子的挤压声在房里显得异常响亮。
  「怎么了,塞巴斯?你好像出了很多汗。借你条手帕吧?」
  安兹以夸大的动作,从某处取出一条纯白手帕。他以食指与中指夹住手帕,随手往塞巴斯那边一丢。隔着桌子扔出的手帕在空中摊开,以一种轻柔飞扬的动作掉在地板上。
  「准你使用。」
  「是!谢大人!」
  塞巴斯仅往安兹的方向踏出一步,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帕。然后塞巴斯犹疑了。
  「……那条手帕上并没有沾着你的宠物的血。不过是看你满头大汗,不好看罢了。」
  「是……在大人面前出丑了,万分抱歉。」
  塞巴斯摊开手帕,擦拭自己额上冒出的冷汗。手帕吸收了难以想像的大量汗水,使得颜色都变了。
  「那么言归正传,塞巴斯。我派你来到王都时,曾经命令你事情无分大小,都要巨细靡遗地记载下来,送到纳萨力克。因为一个人很难判断哪些情报有价值,哪些情报是垃圾。实际上,你送来的文件上,连城里的风声都没有遗漏,我说得对吧?」
  「是。正如您所言。」
  「那么,迪米乌哥斯。为了做个确认,我也问问你吧。因为塞巴斯呈交的文件,我也让你看过了。文件当中有提到可爱的宠物吗?」
  「不,安兹大人。我反覆看过好几递,没有发现任何相关记述。」
  「很好。那么就让我基于这点,重新问问你吧,塞巴斯。你为何没有呈交相关的报告书?……我想问的是你忽视我命令的理由。我安兹·乌尔·恭所说的话,难道并不足以束缚你的行动吗?」
  这句话大幅震荡了室内的气氛。
  塞巴斯连忙拚命答话:
  「绝无此事。是我自以为那点程度的小事,没必要向安兹大人报告。」
  沉默笼罩室内。
  四道杀气彷佛刺进塞巴斯的浑身上下。发生来源是科塞特斯、迪米乌哥斯、让迪米乌哥斯抱在怀里的天使,以及索琉香。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四人必然会立刻对塞巴斯下手。
  死本身没什么好怕的。能为纳萨力克而死是无上的喜悦。然而若是被当成叛徒处分,就连铁胆铜心的塞巴斯也不禁胆寒。
  因为由四十一位无上至尊创造的存在,竟然被当成叛徒遭受处分,没有比这更大的耻辱了。
  过了一段时间,塞巴斯额上冒出了大量汗水后,安兹开了口:
  「……也就是说那是你愚昧的判断……是这样没错吧?」
  「是。正如您所言,安兹大人。请原谅我愚蠢的失态!」
  「……嗯。原来如此……我懂了。」
  安兹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到低头谢罪的塞巴斯耳里。由于主人并未决定直接处分,让室内气氛稍稍恢复了原状。
  然而,塞巴斯无法安心。这是因为他还来不及安心,安兹就说出了一句让塞巴斯心脏重重漏了一拍的话。
  「素琉香。去把塞巴斯的宠物带过来。」
  「遵命。」
  索琉香听命行事,门扉静静关上。塞巴斯灵敏的知觉能力,感觉得到索琉香正慢慢从门外走远。
  咕嘟一声,塞巴斯的喉咙咽下了口水。
  这里有安兹、科塞特斯、迪米乌哥斯等三人以及一个奇怪的天使,共有四名异形之人。虽说迪米乌哥斯的外型还没那么异于人类,但其他三人可是一目了然。
  无人有意回避,是因为就算被看到也无所谓吗?
  隶属于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之人若是要封口,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格杀勿论。
  早知如此,自己应该早点放她走的。
  塞巴斯在心中摇头。现在想这些也太迟了。
  不久,塞巴斯感觉到有两个人的气息,从远方走向这间房间。
  ——该怎么做。
  塞巴斯的视线移动,注视着空气。
  一旦她来到这里,塞巴斯就得做出选择。而且只有一个答案。
  视线停在持续观察塞巴斯的迪米鸟哥斯身上,然后转向安兹。最后无力地落在地板上。
  有人敲门,然后打开了门。现身的当然是两名女性。
  是索琉香与琪雅蕾。
  「我带她来了。」
  背对着她们的塞巴斯,都能听到琪雅蕾在房门口倒抽了一小口冷气。是看到恶魔具体成形的迪米乌哥斯而感到惊愕?是看到淡蓝色的巨大昆虫科塞特斯而感到战栗?是看到可怖胎儿般的天使而感到害怕?是看到象征死亡的安兹而感到畏惧?抑或以上皆是?
  守护者们的不快在面对琪雅蕾时更为增强。因为就某种意义来说,琪雅蕾正是塞巴斯的罪恶体现。对着自己发出的敌意,似乎让琪雅蕾浑身发抖。
  在这世界属于绝对强者的守护者发出的敌意,能让脆弱的一切存在产生根源性的惧意。琪雅蕾没被吓哭已经很值得惊讶了。
  塞巴斯没有回头,但他十分能感觉到琪雅蕾的视线投向自己的背部。她的勇气泉源,正是来自于待在这里的塞巴斯。
  「迪米乌哥斯、科塞特斯,住手。跟威克提姆好好学学。」
  安兹沉静的声音响起,室内气氛起了变化。不,应该说是朝向琪雅蕾的敌意消失了。责备了两名守护者的安兹,慢慢向琪雅蕾伸出左手来。然后他将手心朝向天花板,缓缓招了招手。
  「进来吧,塞巴斯捡来的宠物人类——琪雅蕾。」
  彷佛受到这句话所支配,琪雅蕾一步又一步,用颤抖的双脚走进室内。
  「你没选择逃跑,真是有胆量。还是说是索琉香跟你说了什么?说塞巴斯的命运掌握在你手上?」
  浑身打颤的琪雅蕾对这番话没做任何回答。塞巴斯感觉投向自己背部的视线变得更强了。那视线充分说明了琪雅蕾的心意,胜过千言万语。
  走进室内的琪雅蕾,毫不迟疑地站到塞巴斯身边。科塞特斯慢慢移动,站到了琪雅蕾的背后待命。
  琪雅蕾抓住了塞巴斯的衣角。无意间,塞巴斯想起在那巷子里被她抓住衣服时的光景。同时他也感到后悔,若是行事能再聪明点,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迪米乌哥斯冰冷地盯着琪雅蕾——
  「跪——」
  ——传来一下弹响手指的声音。
  正要开口的迪米乌哥斯,顿时理解了自己的主人弹响手指的意思,便不再说什么。
  「——无妨。无须在意,迪米乌哥斯。我要赞赏面对我而不逃走的勇气,就原谅她在我这纳萨力克统治者面前的无礼之举吧。」
  「万分抱歉。」
  对于迪米乌哥斯的道歉,安兹大方地点头。
  「对了。」安兹靠进椅背,椅子发出了挤压声。「先让我报上名号吧。我的名字是安兹·乌尔·恭。是站在那边的塞巴斯的主宰。」
  正是。
  安兹·乌尔·恭——四十一位无上至尊,是包括生死在内,支配着塞巴斯一切的伟大存在。
  受到绝对效忠的主人如此宣称,是他最大的喜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悦的程度比想像中要来得小,只不过是让背脊震动一下罢了。并不是因为有琪雅蕾在。因为在主人宣称的瞬间,他甚至连琪雅蕾的存在都差点忘了。是有别的原因——
  当塞巴斯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双方还在持续对话。
  「啊……我、我是……」
  「无妨,琪雅蕾。你的事我略知一二。而我也没兴趣知道更多。你只要闭嘴站在那里就好。等会你就会知道我为何要叫你来。」
  「啊……是。」
  「那么……」浮现在安兹空虚眼窝中的红光动了动。「……塞巴斯。我想问你。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一举一动都不能引人注目吧?」
  「是。」
  「我明明告诉过你,你却为了个无聊的女人惹上了麻烦——我有说错吗?」
  「没有。」
  听到无聊两个字让琪雅蕾的身体震了一下,但塞巴斯只是回答,没做反应。
  「你那时候……不觉得这样做忽视了我的命令吗?」
  「是。我的轻虑浅谋引起了安兹大人的不快,我会严加反省,今后事事小心谨慎,绝不再犯相同过错——」
  「——无妨。」
  「呃?」
  「我说无妨。」安兹换了个姿势,椅子再度发出挤压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塞巴斯,我就原谅你这次微不足道的失败吧。」
  「——谢谢安兹大人。」
  「不过呢。犯错就得弥补——杀了。」
  房间气氛顿时紧绷,彷佛温度硬是降低了几度。不,不对。只有塞巴斯有这种感受。其他人——隶属于纳萨力克的人们都依旧泰然自若。
  塞巴斯吞了口口水。
  主人要他杀了什么?这种事问都不用问。即使如此,「果然」与「希望不是如此」这两种想法,让塞巴斯虽然感觉沉重,但还是开了口。
  「……您说……什么……」
  「嗯……我是说要你除去犯错的原因,将此次失误一笔勾销。把造成失误的原因放着不管,要怎么做大家的表率?你是纳萨力克的管家,是应该站在仆役之上的人物。这样不做处置的话……」
  塞巴斯吐出一口气。然后又吸了口气。
  塞巴斯即使直接面对强敌也平顺如常的呼吸,如今却像是碰到捕食者的小动物那般紊乱不堪。
  「塞巴斯。你是听从至高无上的我——们四十一人命令的狗?还是以自身意志为尊的人?」
  「这——」
  「——你不用回答。拿出结果给我看吧。」
  塞巴斯阖上双眼,然后睁开。
  迷惘只在一瞬间。不对,应该说他足足迷惘了一瞬间那么久。他踌躇的时间,足以让科塞特斯、迪米乌哥斯或素琉香这些对无上至尊忠心不二的人们显露敌意。
  花了这样长的时间,塞巴斯终于做出结论。

  塞巴斯是纳萨力克的管家。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是自己愚蠢的犹豫招致这样的后果。要是早一点向主人征求许可,就不会导致这样的下场了。
  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塞巴斯眼中带着硬质的光泽,点亮起钢铁的光辉。然后他转向琪雅蕾。
  琪雅蕾抓着他的手指松开了。那手指只在空中晃荡、犹疑了一瞬间,旋即无力地下垂。
  琪雅蕾看着塞巴斯的容颜,应该是理解了塞巴斯的抉择吧。
  她露出微笑,接着闭上眼睛。
  那表情既非绝望,也不是恐惧。她接受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承认了自己的命运。就是那种殉教者的神情。
  塞巴斯的动作也没有动摇。塞巴斯的内心已经沉入深渊。在那里的是有如钢铁般向纳萨力克竭尽忠诚的一个仆人。既然如此,他没有理由不服从主人赐与的绝对命令。
  迷惘已被斩断。剩下的仅有忠义之念。
  塞巴斯的拳头紧紧握起,以瞬杀速度做为唯一的慈悲,朝琪雅蕾的头部飞去。
  然后——

  ——一个坚硬的物体挡下了拳头。
  「——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妨碍我?」
  「————!」
  「…………」
  塞巴斯为了打碎琪雅蕾的头颅而挥出的拳头,被挡了下来。
  科塞特斯的其中一只手臂,从紧紧闭起眼睛的琪雅蕾身后笔直伸出,阻止了塞巴斯的拳头。
  竟然挡下无上至尊下令使出的一击,这难道表示科塞特斯怀有叛心吗?
  然而塞巴斯内心产生的疑问,立刻得到了解答。
  「塞巴斯,你退下。」
  塞巴斯虽然感到烦躁与疑惑,但仍打算挥出第二拳,然而一听到安兹所言,聚集在拳头上的力道顿时放松了。主人并未出言斥责科塞特斯,而是制止了塞巴斯。这表示科塞特斯挡住塞巴斯的攻击,是本来就说好的。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说穿了,主人的目的是要确认塞巴斯的心意。
  微微睁开眼睛的琪雅蕾,应该是明白到自己眼前的断头台已经远去了吧。性命不再受到威胁,让琪雅蕾的紧张情绪断了线,两眼带泪并全身发抖。她双脚不住打颤,差点没倒下去,但塞巴斯没有伸手扶她。不对,他是办不到。
  都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对她见死不救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呢?
  无视于琪雅蕾的恐惧,安兹与科塞特斯开始交谈。
  「科塞特斯。刚才的攻击的确能葬送那女人的生命吗?」
  「不会错。是立即致命的一击。」
  「那么,我就此判断塞巴斯的忠诚没有虚假。辛苦你了,塞巴斯。」
  「不敢!」
  塞巴斯表情僵硬地低头。
  「——迪米乌哥斯,你有异议吗?」
  「没有。」
  「科塞特斯?」
  「没有。」
  「……威克提姆?」
  「绯砥丹绯青紫茶灰(没有)。」
  「好。那么进入下一个议题。」
  安兹弹响了手指后,站起来,伸出手横向一扫。长袍因为反作用力而飘飞起来。
  「由于塞巴斯等人的努力,我认为已经收集到足够的情报了。没有理由长期逗留此地。现在立刻撤出这问房子,返回纳萨力克。塞巴斯,女人的处分就交给你了。我已经确认过你的忠诚,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没有意见——我是很想这样说,不过在放她走之前,必须稍作检讨。若是让她随便把纳萨力克的事情说出去会很麻烦,你说是不是,迪米乌哥斯?」
  「窃以为正如大人所言。既然还有未知敌人,最好尽量避免我们的情报外泄。」
  「那么,该怎么做?」
  「……应该先做个确认吧。」
  「说得对……塞巴斯,琪雅蕾的处分就先暂缓。我想是不用杀了她,不过不能保证,记清楚了。」
  琪雅蕾该如何处置,竟然会是连纳萨力克的最高负责人安兹都无法即刻下判断的问题,让塞巴斯难掩惊讶。
  「安兹大人。我们要从这栋宅邸——从王都撤退,是因为我的失误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刚才我也说过,我认为这附近该收集的情报都到手了。继续潜伏此地没有多大好处。按照我的计算,这样做比较安全。迪米乌哥斯,威克提姆由我带回去。拿来。」
  从迪米乌哥斯手中接过胎儿天使——威克提姆后,安兹发动了魔法。
  「『高阶传送』。」
  发动魔法的同时,安兹像个舞台演员那样夸张地翻动了长袍。然后彷佛漆黑团块往内收缩般,他的身影眨眼问消失了。
  至今从未看过,些许刻意演出的退场方式让塞巴斯有点傻眼,但他随即猛然回过神来。
  「对了,她看起来有点累。我想让她到房间稍微休息一下。由我带她去,这样做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对吧,迪米乌哥斯?」
  「……是啊。塞巴斯你说得没错。」
  迪米乌哥斯露出恶魔般的微笑,优雅地伸手对着门扉,像是在说「请」。
  「不过看情况,安兹大人也有可能再度传唤你,这点我想你得有心理准备。我是觉得不用担心,但我可不想在这王都当中猎捕狐狸喔。」
  「跟我来。」
  「……是。」
  琪雅蕾以沙哑的声音回应,就跟着塞巴斯后面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走出房间,走廊上响起两人的脚步声。两人都沉默不语地走着,不久就看见了琪雅蕾房间的门。明明距离没有多远,却觉得好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来到门前,塞巴斯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说道:
  「我无意道歉。」
  塞巴斯感觉到跟在后头的琪雅蕾身体轻轻震了一下。
  「只是,主人会命我处置你,是我的失误。若是我能采取更好的手段,想必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塞巴斯大人。」
  「我是安兹大人——与四十一位无上至尊的忠实仆人。就算同样的事再度发生,我也一定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所以你就留在人世,获得幸福吧。我会试着恳求安兹大人同意……安兹大人应该能进行记忆操作。就让大人为你消除所有不好的回忆,然后好好活下去吧。」
  「……塞巴斯大人的回忆呢?」
  「……我也会请大人消除关于我的回忆。因为就算记得也没有什么好处。」
  「什么叫作好处?」
  塞巴斯从琪雅蕾的话中感受到坚强的意志,回过头来。
  正面反抗塞巴斯的,是虽然两眼含泪,但以强悍眼神瞪着自己的女性。他感到有些动摇之余,思索着该用什么话说服她。
  的确,纳萨力克是非常美好的地方,可说是受到神祝福的场所。但是会这样想的,只有由四十一位无上至尊创造出来的塞巴斯或其他人,以及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奴仆。
  塞巴斯实在不觉得那块土地,能让没有才能与能力的渺小人类获得安乐。他也不认为那块土地会接纳弱小人类这种生命价值低微的存在。对,没有绝对伟大主人的守护,她无法在那里活下去。所以塞巴斯告诉她:
  「……我是要你在人世获得幸福。」
  「我的幸福之地,就是塞巴斯大人所在之地。所以请您带我一起走吧。」
  听到琪雅蕾斩钉截铁地说,塞巴斯觉得她很可怜。
  「……你似乎因为一点小事就感到幸福,但那只是地狱麻痹了你的心灵罢了。」
  因为见过最糟的状况,所以连稍微好一点的恶劣环境都能让她感到幸福,不过如此罢了。然而琪雅蕾却取笑了这种想法。
  「……我不认为这里是地狱。能够填饱肚子,又有份像样的工作……我是在一个小村落出生长大。那里的生活也很艰困。」
  琪雅蕾的眼光只一瞬间彷佛望向远方。那眼光很快恢复原状,正面注视着塞巴斯。
  「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再怎么拚命耕田,收成也几乎都被领主收走。没留下多少自己吃的。不只如此,以领主的眼光来看,我们不过是玩具罢了。不管我再怎么哭叫,他还是笑着侵犯我。他可是在笑着喔。我被那个——」
  「——我明白了。」
  塞巴斯将面露抽搐笑容的琪雅蕾一把拉过来,把整个人抱进自己怀里,温柔地搂着她颤抖的肩膀。塞巴斯感觉到就像那时候一样,琪雅蕾溃堤般哭泣的眼泪渗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她所见识过的、生活过的世界并不代表一切。只是,即使如此,对琪雅蕾来说,人世就是这么凄惨。
  塞巴斯陷入沉思。
  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不管他怎么想,答案都只有一个。但那个答案会激怒主人,很可能让主人下令杀死琪雅蕾。
  「你可能会送命喔。」
  「如果是被塞巴斯大人所杀,如果是给予本该死在那里的我温情的大人……」
  琪雅蕾仰望着自己,她脸上浮现的表情,让塞巴斯也下定了决心。
  「我明白了,琪雅蕾。我会请求安兹大人让我带你去纳萨力克。」
  「谢谢您。」
  「现在道谢还太早了。在我恳求之后,也许安兹大人会叫我杀了你——」
  「——我已有心理准备了。」
  「这样……啊。」
  塞巴斯放松了绕在琪雅蕾肩上的手臂力量,但琪雅蕾不肯离开。她抓紧了塞巴斯的衣服,以水汪汪的双瞳仰望塞巴斯。
  那眼瞳中带有某种期待的色彩。塞巴斯有这种直觉,却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只是,他想起有件事得先确认。
  「让我确认一件事。你对人世没有留恋吗?没有想回去的归宿吗?」
  即使被请进纳萨力克,也不代表今后就与人类社会永久断了关系。因为他不是把琪雅蕾带去那里监禁的。但也难说没有这种可能性。
  「……我……有一点想见妹妹。但我更不想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我明白了。那么,你进房里去吧。我再去面见一次安兹大人。」
  「是——」
  琪雅蕾放开抓着塞巴斯衣服的手,手臂缠上了塞巴斯的脖子。
  无视于表情不动声色,内心却混乱不知所措的塞巴斯,琪雅蕾踮起了脚尖。
  然后塞巴斯与琪雅蕾的嘴唇相叠。
  温柔重叠的时间十分短暂。琪雅蕾的嘴唇很快就离开了。
  「有点刺刺的。」琪雅蕾稍微后退,以双手按住自己的嘴唇。「我第一次得到这么幸福的吻。」
  塞巴斯无言以对。然而,琪雅蕾注视着塞巴斯,甜美而开朗地笑了。
  「那么我在这里等着。要让您费心了,塞巴斯大人。」
  「呃,嗯……我、我明白了,请你稍微等一下。」

  「怎么了?你脸好像很红喔?」
  这是塞巴斯回到房间时,得到的第一句话。被人说自己脸红,塞巴斯把呼吸调整得深沉而平静。若是把刚才的动摇写在脸上,岂有资格作为仆役迎接主人。塞巴斯制止自己差点去碰嘴唇的手,装出符合完美仆役该有的表情。
  「没什么,迪米乌哥斯大人。」
  「不用那样拘谨地称呼我,塞巴斯。你可以像方才面对安兹大人——面对无比尊贵的大人时一样直呼我的名字。科塞特斯,你呢?」
  「我也不介意。」
  听两名守护者这样说,塞巴斯表示明白了。
  后来过了五分钟,空间歪扭起来。
  当歪扭部分恢复原状时,那里站着一位人物。当然,那人就是安兹。方才还拿在手里的安兹·乌尔·恭之杖不见踪影,威克提姆也不在了。
  塞巴斯、科塞特斯、迪米乌哥斯、索琉香。房间里的四人一齐下跪,低下头。
  「有劳各位迎接。」
  安兹绕到桌子后头,在椅子上坐下。
  「起来吧。」
  四人一齐起立,视线望向心情看似极佳的安兹。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迪米乌哥斯,这下子证明了你有多爱担心吧。我可是一点都不认为塞巴斯会背叛喔。你们太过谨慎了。何况我在王座之厅就确认过了。」
  「万分抱歉。也感谢安兹大人接受了我对大人的判断提出异议的无谓意见。」
  「没关系。我有时也会有所忽略。只要想到迪米乌哥斯会为找多加注意,我也能放心。再说你是担心我才表示意见,我的心胸可没狭隘到会指责你喔。」安兹的视线从深深低头的迪米乌哥斯转向另一边。「那么,该谈谈如何处置那个人类女子了,塞巴斯。」
  塞巴斯紧张得全身僵硬。他先是勉强挤出声音,应了声「是」,接着观察了一下安兹的神色,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问道:「该如何处理琪雅蕾呢?」
  沉默持续了一会,接着安兹说出像是提问的话。
  「呃,我记得如果放了那名女性,我等纳萨力克的情报会外泄,是吧?」
  迪米乌哥斯在安兹的注视下,点点头。
  「是的。正是如此,大人认为该如何处理呢?」
  「那就窜改一下记忆吧。然后……给她点钱,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是。」
  「安兹大人,我想直接杀了她比较方便,也比较没有后顾之忧。」
  对于迪米乌哥斯的意见,索琉香点头表示同意。安兹看了两人的反应,略为陷入沉思。大概是觉得既然有两个人抱持相同意见,就应该……吧。
  塞巴斯内心急了起来。
  一旦主人做出决定,就不容易请他更改了。虽说塞巴斯得到了安兹原谅,但迪米乌哥斯、科塞特斯与索琉香对塞巴斯的好感想必降低了不少。若是随便讲出反对意见,肯定会引起他们的不快。
  但是,他这时必须提出意见。
  塞巴斯开口,打算说出反对迪米乌哥斯的意见。然而,他终究没机会说出来。因为安兹比他先开了口。
  「……好了,迪米乌哥斯。我不太喜欢无益的杀生行为。应该说杀害了弱者,以后就不能利用了。只要还有一条命在,也许将来会有什么用处,应该要考虑到这点。」
  塞巴斯吞下放心的叹息。对琪雅蕾的处分还没确定。既然如此,就还有可能性。
  「知道了……那么让她到属下管理的饲育场工作如何?」
  「喔,我记得你在养混种魔兽嘛。对了,你不考虑把它们剁碎了做成粮食吗?我们还得提升纳萨力克内的伙食水准呢。」
  迪米乌哥斯的视线,从喃喃自语着「混种魔兽排……不,应该是汉堡排」的安兹身上挪开,转为某种望向远方的目光。然后随即转了回来。
  「……他们的肉质不佳,恐怕达不到粮食的水准。要用在光荣的纳萨力克当中有点……」迪米乌哥斯微笑着,表示不推荐。「不过嘛,属下有把死掉的家畜剁烂,喂其他的家畜吃。只是直接喂食的话他们不吃,所以我会做成绞肉。」
  「唔……它们会吃同类吗?畜牲终究是畜牲啊。」
  「您说得完全正确,安兹大人。不过这正是他们愚蠢而可爱,适合当成玩具的地方。只是他们是杂食性,也会吃小麦等食物,所以如果有剩下的小麦,是否可以赐与属下一些呢?目前状况来说,光靠抢来的分量有些不足。」
  「它们是重要的羊皮纸供应来源,我也不愿让它们挨饿。我看这样吧……塞巴斯,撤退前先买进大量小麦,给迪米乌哥斯。」
  「我知道了。既然分量要多,那么我想暂时租间仓库,将小麦储存在那里。要如何从仓库将小麦搬到纳萨力克呢?」
  「这个嘛……把夏提雅叫来,让她用『传送门』把小麦运到纳萨力克好了。之后就交给迪米乌哥斯处理,没问题吧?」
  「是。到了纳萨力克后就由我们来搬。」
  「很好。对了,迪米乌哥斯啊,你的功劳真可说是纳萨力克第一,我对你深怀感谢。」
  「谢谢安兹大人—百您这一句话,我迪米乌哥斯不知受到多大鼓励!」
  「……嗯,哎,你冷静点。所以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工作如此繁重,会不会很辛苦?每次有事我都把你叫回来,你还得为了安定供应羊皮纸而营运饲育场,又要为塑造魔王做准备,托付你这么多重要事宜,我怕你吃不消。」
  迪米乌哥斯露出满面笑容。塞巴斯从未看过他那种表情,是毫无恶意、让人产生好感的笑容。
  「您为了不才属下如此担心,真是感激不尽。不过,请您放心。这些工作都相当有意义,目前并未对属下造成任何负担。如果属下判断有所必要,一定会向您请求支援,届时再请您费心了。」
  「这样啊,这样啊。」
  听着主人欣喜的声音,想到迪米乌哥斯口中的饲育场实情,塞巴斯内心颦眉蹙额。
  塞巴斯与迪米乌哥斯同样在纳萨力克侍奉无上至尊,很清楚迪米乌哥斯的性情。迪米乌哥斯那种人不可能只是单纯经营饲育场。就算饲育场养的是混种魔兽这种魔物也一样——
  塞巴斯脑中闪过一道鲜明而强烈的光芒。
  因为他猜到迪米乌哥斯在饲育些什么了。
  他能把琪雅蕾送进那种地方吗?没错,迪米乌哥斯也会保证琪雅蕾的生命安全。但他恐怕不会连她的精神状态一起保证。
  两人的对话正好告一段落。要插嘴只能趁现在。塞巴斯做出如此判断,于是向主人说道:
  「——安兹大人。」
  「嗯?怎么了,塞巴斯。」
  「如果可以的话——」他屏气凝息。这是个赌注。非常危险的赌注。但他非得踏出一步。「我想让琪雅蕾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里效力。」
  寂静降临室内,所有人视线集中在一处,安兹平静地向塞巴斯问道:
  「之前我也问过科塞特斯一样的问题……塞巴斯啊,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是。首先,琪雅蕾会做饭。现在纳萨力克当中能够下厨的,只有料理长与副料理长这两人。请容我将由莉等人当成例外。考虑到纳萨力克今后的需求,窃以为会下厨的人能再多一点更好。而且我认为测试人类在纳萨力克工作的效果,也是一大好处。藉此显示连人类这种劣等生物也能在纳萨力克效力,应该能够成为非常良好的前例才是。其他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塞巴斯。」
  听到塞巴斯滔滔不绝地强调琪雅蕾的用处,安兹举起手打断他。
  「我知道了,塞巴斯。我完全明白了你想说什么。的确,我之前也想过会下厨的人太少,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可是,安兹大人。她能做出适合纳萨力克的料理吗?」
  塞巴斯倏瞬间狠狠瞪了迪米乌哥斯一眼。对于这样的塞巴斯,迪米乌哥斯露出了微笑。
  讨厌的家伙——塞巴斯在口中咬碎了咒骂。
  就算安兹原谅了塞巴斯,迪米乌哥斯也并没有原谅他。所以他在琪雅蕾的处置上,无论如何都不想如了塞巴斯的意,一定是这样的。
  「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那么你的看法呢,塞巴斯?」
  「……琪雅蕾会做的似乎是家常菜。若是问我适不适合纳萨力克……我想有点难以回答。」
  「家常菜吗。我认为在纳萨力克,应该用不到蒸熟马铃薯之类的餐点吧。」
  「我不得不说迪米乌哥斯的想法太草率了。因为能做家常菜,表示只要向料理长求教,其他料理也一样学得会。不该只看现在,而是要放眼将来。」
  「那么真希望她能到我的牧场帮忙制作餐点呢。做绞肉也不是件轻松事喔。」
  「我是——」
  两人吵闹不休。安兹望着他们的对话。
  同时,也望着两人背后浮现的光景。他们的创造主的身影,往昔时光的幻影——
  ●
  「那么,今天要去哪里呢?」
  「炎之巨人——」
  「冰之魔龙——」
  「……呼。乌尔贝特桑,我们之前就说过要去打炎之巨人的头目,刷史尔特尔的掉落道具,你不记得了吗?」
  「塔其桑才是忘记了吧。有人要狩猎魔龙才能满足特殊职业的转职条件,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掉落道具也是夜舞子桑强化必须的啊。」
  「啊,我无所……」
  「你是指太初之火吗?那太初之冰也一样需要吧?既然如此应该先狩猎魔龙……」
  「……现在掉宝率因为付费而提高了。比起魔龙,史尔特尔的原始掉宝率比较低,你不觉得应该先打它吗?」
  「那下次我付费就好了嘛?」
  「……所谓、谓、谓……」
  「……潜入深渊去打女梦魔之类的情色系魔物怎么样?」
  「老弟,你给我闭嘴。」
  「恶魔系的话,我想去打讨伐七大罪魔王之类的。虽然可能需要做不少准备就是了。」
  「……塔其桑,我认为你不该这么任性。看看现在聚集的成员就知道,去消灭冰之魔龙比较有效率,不是吗?」
  「不,任性的是乌尔贝特桑吧。再说我们玩游戏可不只是为了效率。」
  「魔法职业最强跟战士职业最强别吵架啦……」
  「那两个人从以前就是那样。他们找我加入时就那样了。」
  「竟然会想跟粉红色的肉棒攀谈,塔其桑真是伟大啊。」
  「……茶壶桑还有佩罗罗奇诺桑都把武器放下,好吗?我要动用公会长特权喽。」
  「七大罪魔王是不是已经被哪个公会打掉了?」
  「傲慢好像被消灭了。网路上有人贴了。」
  「只要把七大罪全打倒好像就一定能获得世界级道具——毕竟那可是世界级敌人嘛。」
  「说到世界级道具,我们来做用『热质石』当成主核心的最强哥雷姆嘛。」
  「Noobow桑。我觉得比起做成哥雷姆,不如镶到武器上比较好吧?」
  「我个人觉得铠甲也不错就是。」
  「哎,这方面的确需要多考虑一下。毕竟这可是能向营运团队做出要求的道具,再稍微考虑一下也没关系吧。」
  「就是啊,飞鼠桑。」
  「虽然已经知道刷『热质石』的方法了,不过那会消耗很多从隐藏七矿山采集的金属呢。」
  「除非独占矿山,否则绝对拿不到,真教人头痛啊。」
  「就是啊。只要各公会还在分割管理,一用掉就再也拿不到了。也不可能大家排队使用嘛……把情报卖给三位一体之类的如何?起了贪念的人应该会爆发冲突,我们就趁机来个渔翁得利。」
  「把情报卖给『联盟』,让他们自相残杀是吗?不愧是布妞萌桑,诡计多端呢。」
  「说到『联盟』,他们好像又在计划结盟喔。」
  「咦?这是为什么?」
  「听说是因为他们抢了某个忘记叫什么的公会获得的世界级道具,所以对方公会改变了方针。」
  「哎呀——不过想跟上次一样组成高阶公会同盟,恐怕很难吧。」
  「——那么就由飞鼠桑来决定如何?」
  「我觉得这样很好。公会长觉得该怎么做?」
  「……咦?什么?我完全没在听耶……咦?哦,这种时候来问我喔?……真是……那就依照惯例采取多数表决,不留麻烦吧。」
  「我没异议。」
  「我也是。」
  「那么,新金币代表乌尔贝特桑。旧金币就代表塔其桑吧。好——各位,手上请拿着金币。现在开始听两人说明喽——」
  ●
  「——你们吵够了没有,现在可是在安兹大人御前!」
  科塞特斯对吵得愈来愈凶的塞巴斯与迪米乌哥斯泼了一桶冷水。
  两人转向凝视着自己的安兹,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虽然无法从空虚眼窝中晃动的火焰看出情感,但视线当中包含着强烈的力量,是无庸置疑的事。
  两人判断主人随时可能怒声斥责,同时采取了行动。
  「在安兹大人的面前,属下失礼了!」
  「让大人看到如此愚蠢的行为,属下万分抱歉!」
  两人低头谢罪,然而安兹的反应,却令他们无法理解。
  「——啊哈哈哈!」
  室内突然响起了笑声。那是非常快活而开朗的笑声。
  他们不记得安兹有这样心情愉快地发笑过,科塞特斯、迪米乌哥斯、塞巴斯与索琉香,目睹这难以置信的景象,全都看傻了眼。
  「没关系。我准,我准你们吵!对啊!就得像这样吵个没完才行,啊哈哈哈。」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触动了安兹的心弦,总之塞巴斯心想这下事情应该有了转机,安心地悄悄叹了口气。
  「啊哈哈……啧,被压抑住了吗……」
  突然,像是断了线般,主人的氛围沉稳下来,不过看起来心情好像还不错,应该不是塞巴斯看错了。安兹心情舒畅地对塞巴斯说道:
  「我已经明白塞巴斯想说什么了,不过很可惜,把人类带进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总是不太好。话虽如此,我想看看那个叫琪雅蕾的女人。带她过来。」
  「咦?啊——是!属下明白了!」
  塞巴斯虽然内心对安兹的奇妙发言费疑猜,但仍然立刻走出房间,把琪雅蕾带回来。
  「安兹大人,我带她来了。」
  「嗯,把她带过来——」
  安兹从椅子上探出身子。凝视着琪雅蕾的模样相当诡异。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主人感到不快?塞巴斯侧眼观察着琪雅蕾,但她跟刚才并无不同,他一点也不明白主人为何会显示出这种态度。
  「……很像呢。」
  轻声漏出的低语,应该不是刻意说出口的。
  「……欢迎你来,琪雅蕾。首先我得说清楚。我基本上是不会警告第二次的。因为我想尊重对方的选择。就算结果会导致那人的不幸也一样。以这一点为前提,我要问你。只要你撒谎,事情就不用谈了,如果你给的不是我要的答案,这件事也到此为止。」
  站在一旁的塞巴斯听见了琪雅蕾吞下口水的声音。这也难怪。听到这番语带威胁的话,她应该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感到很不安。
  「那么,我问你。告诉我你的全名。」
  塞巴斯不懂这个问题的意义。为什么要问这个?
  侧眼偷偷一瞧,琪雅蕾的视线正在房间中旁徨。那态度说明了一切。
  (诚实回答吧。)
  塞巴斯在心中祈求。
  她连对塞巴斯都没说过本名,可见本名很可能有什么问题。即使如此,如果对主人撒谎,将会有最糟的状况等着她。
  沉默持续了一会,等经过了让人焦急的一段时间后,琪雅蕾终于像蚊子叫一样小声说:
  「琪、琪雅蕾……琪雅蕾妮纳。」
  「姓呢?」
  「琪雅蕾妮纳·贝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我问你,琪雅蕾妮纳。你的心愿是前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也就是我等统治的土地,并且在那里生活,是吗?……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不是人族生存的世界。不,我的意思不是说人族在那里不能生活,而是那里没有人族这种种族。因此,我不知道那里适不适合你生存……你也可以选择收下我给你的大笔财富,到遥远的人族土地过日子喔。」
  这提议实在太过宽宏大量,让人不明白安兹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然而,琪雅蕾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回答:
  「我、我想跟塞巴斯大人……一起生活。」
  安兹缓缓点头。空虚眼窝中亮起的红光奇妙地柔和。
  「好。听好了,我的仆人们。」
  所有人全都表示出恭敬态度,琪雅蕾也赶紧有样学样。
  「我以安兹·乌尔·恭之名,保护琪雅蕾妮纳今后的安全。我可以将你当成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客人,不过你的希望呢?」
  「谢、谢谢大人。不、不过,请让我跟塞巴斯大人一起工作。」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那么琪雅蕾妮纳就暂且成为塞巴斯直属的临时女仆。塞巴斯,给她恰当的工作吧。同时六连星今后改为七姊妹星团,按照规定变更小队指挥官。不过,不要让她离开这里,让由莉·阿尔法代任指挥官吧。」
  索琉香深深低头。
  「还有,告诉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所有人,琪雅蕾妮纳已在安兹·乌尔·恭之名的保护下。同时,她也是与你们一起效力之人。」
  除了琪雅蕾与安兹之外,房间里所有人一齐低头。
  「迪米乌哥斯,你对我的决定有没有异议?」
  「完全没有。安兹大人所说的话,就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法律。不过,我想很多人会对迎接人类到我等祝福之地感到不解。该如何劝说他们呢?」
  「……冷静想想,夜舞子桑的妹妹明美桑虽然是森林精灵,但我们也曾经请她来过纳萨力克。没人说人类就不可以吧。若是要这样计较的话——」
  安兹看着在房间里待命的素琉香,接着说:
  「——那我得把你们的小妹也赶出去了。」
  「不过不老能否称为人类,还有待商榷就是了。」
  「确实如此,索琉香。那么,迪米乌哥斯。你就说这是我说的。告诉大家谁有意见就来找我。我来跟他解释。」
  「属下明白了。没有其他问题了。」
  「那么来确认一下吧。首先我们立刻撤出这栋宅邸。布署于这栋宅邸的所有警备兵即刻归返纳萨力克。塞巴斯与索琉香处理在王都的最后一件工作,就是替迪米乌哥斯收购小麦,并搬到仓库。买齐足够数量后,就送夏提雅过来以『传送门』搬运小麦。就这样吧?」
  所有人不发一语地低下头,琪雅蕾环顾周围,也赶紧低头。
  「那琪雅蕾妮……琪雅蕾怎么处理?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跟塞巴斯一起回去?」
  「属下认为跟我一起回去,可以省去比较多的麻烦。」
  「是吗,塞巴斯,我知道了。那么塞巴斯、素琉香,把那些警备用的下属带到这里来。用我的魔法回去吧。」
  「遵命!」

  目送三人走出房间后,迪米乌哥斯向安兹问道:
  「您认识那个女孩吗?」
  安兹没回答这个问题,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把脸转向无人的墙壁。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有人站在那里。隔了一小段时间后,安兹开口了。
  「我这个人呢,迪米乌哥斯,秉持有仇必报的精神。而同样的,我也认为受人恩惠,一定要还。」
  安兹从空间中取出一本书。这本皮革封面的书,是以细绳装订而成,做工说是一本书略嫌粗糙。
  「我让司书长翻译过了,不过这是原来的版本。是某个……姊姊被贵族掳走,燃烧怒火的一名少女的日记。」
  在某个村子里,有一对感情很好的姊妹。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的两人,虽然生活贫困,仍然互相帮助,相依为命。
  然而,姊姊却被领主——而且是只有极坏风声的贵族掳走,带去做女妾了。若是姊姊能够过得幸福,也许做妹妹的还能忍住泪水祝福她。可是,妹妹从至今听闻的风声,猜得到姊姊只会被当成玩具凌虐,玩腻了就像垃圾般被丢掉。
  而她的猜测成了事实,愤怒的妹妹寻求帮助,离开了村子。因为没有人愿意帮助她。
  不久她发现自己拥有魔法的才能,为了运用这份才能救出姊姊,她逐步累积力量。只不过,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就宣告结束了。
  日记当中大部分都只是记载了简短的一句话,最后一页写着的,是对与她一同出发采药草的两名冒险者,飞飞与娜贝的赞赏之词。
  「我从这本日记学到了某种程度的一般知识。那么这就算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恩情,就还给你姊姊吧。」
  安兹摸了摸积年累月而变色的皮革封面,然后收回空间里。
  「安兹大人,属下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允许。」
  「怎么了,迪米乌哥斯?」
  「我看过塞巴斯呈交的资料,有件事让我在意,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我会尽量在安兹大人回去之前回来,但由于我得寻找那个地方在哪里,因此或许会花上一点时间……要让安兹大人等候实在是大不敬,但可否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看着神色凝重的迪米乌哥斯,安兹为了让他安心,开朗地说:
  「没关系,迪米乌哥斯。你是为了纳萨力克的利益才有此行动吧?为了纳萨力克的利益而等候,我一点都不以为苦。去吧,迪米乌哥斯。」
  「谢谢大人!」
  2
  下火月【九月】四日 is:oi
  黎明到来,塞巴斯与索琉香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也可以不告而别,但至今营造的商人身分就这样白白舍弃掉太浪费了,所以他们决定演一场戏,假装要回帝国。
  他带着只有刚来时与大家碰过一次面的索琉香,向有所往来的商人与工会的人报告回国一事。
  当然不可能只寒喧两句就结束,多少也得话点家常,这是提升人际关系时不可或缺的工夫。更何况,事实上没有那个男人会不愿意跟索琉香这样的美女交谈,于是耗费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结果每造访一个地点都得要待上三十分钟,等到他们向所有人报告完毕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虽然花了非常多时间,不过暂用仓库以及搬运小麦的作业都完成了。这样就没事了,可以回纳萨力克了吧。」
  索琉香说话语气中难得带有喜悦之色。塞巴斯看出这是因为能回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而且也完成了主人下达的指令,让她心满意足。由于在王都收集情报基本上是塞巴斯的工作,她大概没什么机会体会到为主人效命并收到成果的成就感吧。
  这次的归返在名目上,必须轮到扮演主人的素琉香出场,这是她的工作。想必让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看她一副几乎要哼歌的模样。
  实际上,多亏她心情极佳地跟商人们交谈,使得交涉在各方面部对他们有和。比方说仓库的租金,就算扣除了大量购买小麦这个理由,也算得上特价大优惠。
  (长得漂亮就是吃香呢。)
  塞巴斯打从心底这样想着,将马车停在宅邸的院子里,带着索琉香走向大门。
  塞巴斯在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
  然后他一如平常地转动钥匙,却没听见该有的喀嚓声,也没有开锁的触感。
  塞巴斯疑惑地皱起眉头,与素琉香面面相觑。
  ——门是开着的?
  一推,门微微开启了一点。
  宅邸里只留下了琪雅蕾一人。她不可能一个人到外头走动。
  「钥匙孔上有几个新的刮痕。很可能是被某人撬开——」
  没等索琉香说完,塞巴斯用力推开了门。他丝毫没考虑到有陷阱的可能性。就算有陷阱,一脚踩碎就可以了。
  已经完成撤收工作的宅邸,怀抱着空荡荡的冷清感。他一脚踏入屋内,用上全副的探测能力,寻找生物的呼吸——琪雅蕾的踪迹。
  然而他完全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
  「琪雅蕾!琪雅蕾,你在吗!」
  他大声呼唤,在屋子里到处寻找。
  塞巴斯找逼了每个角落,但没找到她。不但没找到她,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对,肯定是有某人入侵了。没闻到血腥味,所以应该只是被绑架了。这样的话,绑架犯的要求是……)
  塞巴斯握紧拳头。
  果然不该留下琪雅蕾出去告别的,他对自己的失败气恼不已。
  他本来就不放心把琪雅蕾一个人留在宅邸里。由于自己曾跟非法组织起过冲突,他觉得危险迟早会找上门来。
  即使如此,他还是让琪雅蕾一个人待在屋里,是因为她的心灵创伤还没治愈,对外界仍然感到害怕,也会怕人。她在与主人他们会面时之所以没有陷入恐慌,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外形与人类相差甚远吧。那时琪雅蕾的反应不是心灵受到伤害的人,而是「看到怪物的一般人」的反应。
  就算让她留在马车上,说不定也会引起一些麻烦,这样的担忧让塞巴斯决定把她留在宅邸里。
  而且他以为既然已经把整问娼馆砸了,对方想重整旗鼓或是计划袭击,应该都还需要时间。
  如今只能说,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塞巴斯快步走过走廊时,有个声音叫住了焦躁的他。是从会客室传来的。
  「塞巴斯大人,这边。」
  「索琉香,她在那里吗?」
  怎么可能会在那里。塞巴斯刚才也稍微看过会客室了。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走进房间,只见索琉香站在房间中央,手上握着一张羊皮纸。
  「纸上似乎写了些什么——」
  「给我。」
  不等索琉香回答,塞巴斯从她手中像是用抢的一样拿走了羊皮纸。然后他启动了魔法道具,读过纸上写的文字,怒形于色地捏烂了它。
  「她被绑架了。所以,我要去救她。」
  索琉香的回答十分平静,不带感情。
  「属下也认为应该这样做。」
  这实在不像素琉香会说的话,让塞巴斯睁圆了眼睛。
  「不过,安兹大人的命令,是要我们撤退回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是不是应该先以这项命令为优先呢?」
  「要回去,也得带着琪雅蕾回去。」
  「塞巴斯大人……属下认为您这次如果又擅作主张,会引来很大的危险。第一,您要去哪里救人呢?」
  「纸上十分亲切地指定了时间与地点。对方似乎是我捣毁的娼馆的经营组织关系人。」
  「原来如此。不过,在您前往之前,应该向安兹大人报告一声。打从一开始若不是塞巴斯大人捣毁了娼馆,也不会导致这样的状况。您这样不是违背了安兹大人要求我们低调行动的旨意吗?塞巴斯大人您如果再度擅作主张,就等于再度违背安兹大人的旨意……再说,寒巴斯大人忘了那时候安兹大人说过的话吗?」
  这番话中,有句话像闪光般掠过脑海。安兹大人决定以谁之名保护琪雅蕾的生命安全?
  「向安兹大人报告。就说琪雅蕾被绑架了,请问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3
  下火月【九月】四日  15:15
  「哼哼哼——」
  开心地哼着自创自编的歌曲,雅儿贝德将针穿过毛线圈,然后将毛线一扯。接着再把针刺进去,一扯。重复几次相同动作后,黑布就被缝在白毛线打成的球上。接着她把布塞进白球里,让球变得更圆。
  细细端详着接近浑圆球体的毛线布偶后,雅儿贝德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那表情洋溢着慈爱,宛如女神一般。
  「好!安兹大人的头部完成了!」
  她心满意足地握了一下拳头,然后抚摸着毛线编成的头盖骨。
  那头盖骨的眼睛与嘴巴是用贴布绣缝上去的,非常可爱,要是让安兹看到了,一定会很害羞。
  「好了,接下来做身体……」
  她极其温柔地把毛线编的头盖骨放在桌上角落,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拿白毛线球。
  这里是雅儿贝德的个人房间。
  说是个人房间,雅儿贝德原本是分配到王座之厅做为防卫场所,所以本来并没有私人房间。
  但安兹判断这样以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守护者总管的身分来说有点问题,因此一声令下,将四十一位无上至尊的备用房间赐给了她。
  跟安兹的房间一样,雅儿贝德的起居室也很宽敞。因此老实说,本来就没有多少私人物品的雅儿贝德,原本还觉得这房间实在太大了。
  然而,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两个月后,情况不同了。
  原因之一,出在雅儿贝德此时正要打开的更衣室。
  房间里到处都是安兹。
  当然,是做出来的假安兹。包括描绘着各种不同姿势的好几个等身大抱枕在内,还放了无数Q版造型的安兹布偶。
  这里正是雅儿贝德的秘密房间之一,是连来房间打扫的女仆都不许进入、不可侵犯的圣域。通称后宫房。
  「咕呼呼呼呼呼——」
  雅儿贝德发出奇怪的声音,跳了起来。她拍动长在腰上的翅膀,减缓速度扑向抱枕。动作有如橄榄球员的擒抱。
  雅儿贝德紧紧把抱枕搂在怀里,就这样滚倒在地板上。地板上也放了各式各样的安兹,所以绝不会撞痛了身子。
  她就这样埋在三个安兹抱枕里,发出奇怪的笑声。
  「咕呼呼呼呼。拜领安兹大人的床单做成的最新抱枕……等于是跟安兹大人同床共眠。咕呼呼呼呼……」
  把脸埋进抱枕里,雅儿贝德抽抽鼻子闻味道。
  「没有味道……呢。」
  那声音显得非常遗憾。听到的人都会产生罪恶感。
  因为身为不死者的安兹根本不需要睡眠,不会使用寝室,而且一身白骨,因此没有任何体味。他会入浴冲掉溅在身上的血或尘埃,但他自己的身体不会分泌任何气味成分。
  「唔,嗯?这是……难道是……安兹大人的……」
  然而,换做是恋爱中的少女,就连安兹不可能产生的微弱气味,她都能闻得出来——不过也有可能只是鼻子的幻觉。
  「咕!咕呼呼呼呼呼呼呜呜呜!」
  她以与其说是守护者总管倒不如说是变态的举止,把脸埋在里面吸吸吐吐。
  「啊——好幸福喔。」
  身为纳萨力克的守护者总管,雅儿贝德的职务涉及许多方面。纳萨力克内的士兵布署与布置周边警戒网等各项事宜、确认纳萨力克内的防卫状况,还要在王座之厅待命确认所有人的状态等等,多的是让人眼睛酸痛的工作。
  因此,进入这个房间养精蓄锐,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啊——好想见安兹大人。好想见安兹大人。啊——好想见他。」
  她用力抱紧枕头,藉以宣泄对与安兹一同旅行的娜贝拉尔的怨气。就在这时——
  「——雅儿贝德。」
  她身体吓得一震。
  雅儿贝德额上冒着冷汗,脸部抽搐地环顾四周,确定声音是来自于魔法。
  「安、安兹大人—有何吩咐吗?」
  「刚才,塞巴斯——不,是索琉香传『讯息』给我,塞巴斯捡来的女人琪雅蕾似乎被绑架了。因此,麻烦你编组一支支援塞巴斯的部队。」
  听到他说琪雅蕾,雅儿贝德马上想到那是谁。
  虽然安兹一回到纳萨力克,就立刻前往耶·兰提尔去扮演飞飞了,不过大致上的事情,她都听留下来的迪米乌哥斯说过。
  「请原谅我对安兹大人的决定提出异议的愚蠢行径。可是,人类这种下等生物有那种价值,必须特地编组部队去救吗?如果是跟夏提雅那件事有关的人在背后牵线,属下还能明白……」
  「不,我想此事应该与夏提雅被控制无关。这次这件事似乎是潜伏于王国内部的犯罪集团所为。」
  「既然如此,那更……」
  「雅儿贝德啊。我可是以安兹·乌尔·恭之名约定要帮助琪雅蕾。你明白吗?」
  语气中呈现的气氛全变了。
  灼热的怒火传达给了雅儿贝德。她的喉咙像是黏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你明白吧?你应该明白吧!我可是特地拿出这名字说好要保护她喔!但竟然还有人敢绑架她。这就表示大家取的这个名字被人踩在脚底。就算那些人不知情,也绝不可原谅!」
  他坚决地讲到这里,忽然,传来一种憎恶减缓的气息。
  可能是情绪超过一定标准,因此遭到抑制了吧。
  「……抱歉。我对那些该死的绑架犯有点动气了。雅儿贝德,原谅我。」
  听见主人冷静的声音,她的心情才稍许恢复平静,终于能够说话。
  纵然知道至高无上的主人并非对自己动怒,然而就算是雅儿贝德,也还是会感受到压力。
  「安、安兹大人并未做出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即使安兹并不在眼前,雅儿贝德仍然深深鞠了个躬。
  「……那么雅儿贝德,我命你平安救出琪雅蕾妮纳。」
  「遵命!救出此人的同时,我也会严惩触怒安兹大人的那些人类!」
  「也好,麻烦你了。对了,迪米乌哥斯应该还在纳萨力克处理搬运小麦的事吧?让他担任负责人。」
  「由我直接行动——」
  「不,雅儿贝德,我需要你保护纳萨力克。把迪米乌哥斯送过去。还有别忘了多加小心,千万不可以让真面目曝光。那么王都一事就全权交给你与迪米鸟哥斯负责。好好办。」
  「谨依尊命!」
  「讯息」解除,房间恢复了寂静。雅儿贝德慢慢站起来,把抱枕仔细收好。
  「……不过,我真不明白。」
  轻声低喃的雅儿贝德,眼瞳中含藏着异样僵硬的光辉。她的脸朝向房间一隅。
  这个房间不许任何女仆进入,原因之一出于雅儿贝德的独占欲,不想让任何人碰自己做的这些安兹人偶。另外一个原因就在那个角落。
  那是绣有安兹·乌尔·恭公会标志的纹章旗。
  本来应该挂在房间入口附近的旗帜,现在却被扔在房间角落,布满灰尘。从那里看不出敬意或尊敬,只有侮蔑、愤怒与敌意。
  「安兹·乌尔·恭吗……无聊透顶。」
  雅儿贝德想起代替安兹·乌尔·恭的纹章旗挂起的巨大旗帜。由于那面旗帜实在太大,变得像歌剧院布幕一样厚重地垂挂着。
  「这座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是只属于您的。我雅儿贝德,只想向您一个人效忠。啊啊……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听见您那美妙的名字——」



第七章 袭击前准备
  1
  下火月【九月】三日  18:27
  与克莱姆叫来的卫士换班,踏上归途的布莱恩回到葛杰夫的宅邸时,时间已经过了傍晚。一从战斗中获得解脱,才发现肚子饿得胃都发酸了。
  (……如果史托罗诺夫也是饿着肚子等我,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他推开宅邸的门。布莱恩那毫不客气的态度好像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不过不用说,是葛杰夫准他这样做的。
  进入宅邵,往葛杰夫借自己的房间走去时,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吧。有个脚步声往布莱恩走来。
  他猜测来人是葛杰夫,而当脚步声的主人步下阶梯时,证明了他猜得没错。
  「回来得真晚啊,安格劳斯。到哪去了?」
  葛杰夫的询问中并没有责问的语气。当布莱恩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思忖了一下时,他反而还对布莱恩投以亮着兴趣灯火的眼光。
  「方便的话,一边吃饭一边聊如何?」
  这个提议正合布莱恩的意。
  布莱恩摸着肚皮对他笑笑。
  「这个提议真是太棒了。那我们到哪里吃?」
  葛杰夫先是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然后说「这边」,带他到了饭厅。
  「你要叫仆人弄饭吗?还是说,难不成史托罗诺夫你要下厨?」
  听了这不经意的疑问,葛杰夫面露苦笑。
  「不,我完全不会下厨。」
  说完,他将嘴巴抿成へ字形,补充道:
  「不过,我家仆人可能是年纪大了,调味都好淡。做这门重度劳动的工作,就会很想吃重口味的食物……但我家仆人就是不愤这一点。」
  布莱恩轻轻一笑,揶揄着问:「王国最强的战士长,都被迫吃些清淡的健康食品啊?」,葛杰夫也毫不介意,板着一张脸回答:「就是啊。」
  「其实请你尝尝我家引以为豪的素菜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出去买了。」
  「这样啊。那得谢谢你的好意了。」
  他说着咧嘴一笑,葛杰夫好像觉得很有趣,也跟着轻声笑了。然后他反击似的问:「那安格劳斯你会下厨吗?」
  然而这一记反击挥空了。
  「虽然做不出什么好菜,不过简单的还可以。毕竟远行练武时,自己不会煮饭就伤脑筋了。」
  「原来如此。」葛杰夫一边回答一边走进饭厅,拎起放在墙角的篮子。
  篮子大小差不多可以放进一个小宝宝。从里头飘散出隐约刺激鼻子与胃的诱人香气。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从篮子里取出好几种料理摆在桌上后,两人拿起斟满葡萄酒的酒杯,互碰一下。也没有特别为了什么而乾杯。两人没说什么,咕嘟咕嘟地喝着红酒。
  新鲜而爽口的风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喝了差不多两口之后,布莱恩放下酒杯。他呵出一口气,感慨万千地低语:
  「……好久没喝到酒了。」
  「我也是。应该说这阵子都没回家吃饭。」
  「……在王宫执勤也不轻松呢。」
  「坐战士长这个位置,要做的事情还挺多的。」
  「王室警备也是你的工作吗?」
  「是啊。大多数时候这才是我的主要工作。」
  听了葛杰夫的半辈子人生,布莱恩从中感受到葛杰夫这个汉子的刚正不阿。其实偶尔曲从一下也下会怎样,但他就是坚持要走正路。
  (那些贵族一定讨厌死这种平民了。)
  布莱恩似乎猜得没错,葛杰夫话里极少谈到贵族。明明位居王国战士长这种崇高的地位,话题内容却几乎都是作为士兵的事,或是关于自己侍奉的王室。丝毫没有提到舞会之类的奢华世界。
  在邻近的帝国,这种风气已经渐渐消失了,然而在王国,贵族与平民这两种身分之中,仍然隔着一堵高高的厚墙。
  突然间,布莱恩觉得很可笑。
  过去他为了战胜葛杰夫而练剑,还自顾自地想下次碰面时就要杀个你死我活。然而现在两人却成了朋友,举杯共饮。
  也许自己的这种想法传达给了对方,葛杰夫也露出笑容。
  两人同时举杯互碰。可能是有了三分酒意,碰得用力了点,杯里的葡萄酒洒了出来,弄湿了桌子。
  「喂喂,别洒在菜上喔。」
  「洒上去了变成葡萄酒味,搞不好不错吃喔?」
  「我舌头很迟钝所以是无所谓……难不成安格劳斯你也跟我一样?」
  「布莱恩。叫我布莱恩就好。」
  「是吗。那你也叫我葛杰夫吧。」
  「知道啦,葛杰夫。」
  两人再度相视而笑,酒杯相碰发出「铿」一声。
  葛杰夫的话题无所不包,讲到布莱恩所不知道的世界,聊得正起劲时,葛杰夫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他:
  「话说回来,布莱恩。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变成那样?」
  葛杰夫问话的语气好像小心翼翼,或者像是怕碰了人家的伤口。窥探似的眼神,并不是想看穿真伪,而是担心刺伤布莱恩的心吧。
  「嗯,谢谢。」
  布莱恩没来由的道谢让葛杰夫愣住了,他那表情实在逗趣,让布莱恩的脸颊线条缓和了点。然后他坐正姿势,开口说:
  「……我遇见了怪物。」
  「怪物?你是指魔物吗?」
  「我想,应该是吸血鬼吧……名字叫作夏提雅·布拉德弗伦。只用一根小指就弹开了我自创的……用来打倒你的招式。」
  布莱恩察觉到葛杰夫的瞳孔微微放大。
  「……这样啊。」
  只说出这句话,葛杰夫就咧嘴露出了粗犷的笑容。布莱恩很清楚那笑容里包含了何种情感。
  渴望击溃强敌的战士之心。
  那是布莱恩曾经对葛杰夫怀有的情感。葛杰夫应该也渴望能与布莱恩一战吧。再经历一次那场让人汗毛直竖的死战——
  然而,野兽般的暴戾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剩下的是王国战士长的笑容。
  布莱恩举出吸血鬼的外貌特征,葛杰夫回答「没听说过」,仰头喝下一口葡萄酒。布莱恩也以葡萄酒润唇,讲起当时的战斗——不,是单方面的蹂躏。
  不过,他绝口不提自己当时受雇于佣兵团的事。虽然他觉得葛杰夫也许会说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但面对这个刚直的男人,他实在不愿提起过去的自己为了追求剑术无所不用其极,这辈子以来干过哪些勾当。
  葛杰夫默默听他讲完整件事,眼中毫无怀疑之色。
  「你愿意相信我说的吗?」
  「……毕竟世界很大嘛。有这种怪物也不奇怪吧。纵观历史,世界上还曾经出现过魔神或龙王呢。不过,这么强大的魔物……恐怕我也打不赢吧。」
  「是啊。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少实力,所以不能乱讲,但我仍然可以断言,你绝对打不赢那家伙。那个怪物的世界,是凭我们这点程度不可能踏足的领域。就算我们俩一起上,也不过就是把战斗时间从一秒拖延成两秒罢了。」
  「你应该要安慰我说,不会啦。才对吧。」葛杰夫开玩笑地抱怨,然而布莱恩严肃地告诉他:
  「葛杰夫。你必须以王国的战士长身分保卫王室。就算看到那家伙,也千万不要上前挑战喔。因为你的性命可不能白白浪费。」
  「感谢你的忠告。不过,如果那个叫夏提的怪物要对国王下手,到时候就算要舍弃这条命,我也要争取时间。」
  哪有可能争取到什么时间。除非那个怪物想玩玩,否则葛杰夫根本无计可施。
  即使如此,布莱恩却也开始觉得,如果是葛杰夫的话搞不好办得到。就算只能争取到些许时间也好。
  「是夏提雅。夏提雅·布拉德弗伦。」
  他再详细说明了一次容貌等特征后,葛杰夫重重点头。
  「好,我知道了。不过等我酒醒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希望你可以再跟我说一递。我这边也会到处蒐集情报。」
  「再怎么收集情报,我觉得也拿那家伙没办法喔。」
  「如果暴风雨要来,我们是不是该想想对策?总不能放着不管。再说只要能借助各方人士的智慧,也许能找出什么好办法也说不定。」
  「真能如此就好了……」
  「虽然关系不太熟,不过我认识一位精钢级的冒险者。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够出些好主意……那么布莱恩,你今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让布莱恩蹙起眉头。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呢?
  视线不知不觉间,移向靠在小桌旁的爱刀。
  这是留恋。
  终究不过是留恋。今后自己不管怎么努力,恐怕都赢不了那个怪物。成为最强剑士的梦想已经破灭了。这段人生已经确定白费了。
  今后自己必须脚踏实地,好好活下去。
  (只是一场小孩子的梦想呢……)
  「做什么好呢……不如去种田吧?」
  他本来就是农村出身。关于农事的记忆虽然已经磨损不少,但还留在脑海深处。除此之外他只知道挥剑。讲得好听点,可以说他这辈子活得很专一。
  「种田……是也不错,不过……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为国效力?」
  布莱恩觉得这个提议还不坏。虽然赢不了那个叫夏提雅的怪物,但以人类范畴来说,布莱恩相信自己还算有点本事。只是——
  「我不认为自己很合群,也不太喜欢跟人鞠躬哈腰耶。」
  「没那么常鞠躬哈腰喔。」
  「啊,抱歉。我不是在讽刺你。只是我对宫廷勤务就是带着这种印象……我觉得葛杰夫你的提议倒也不坏。为了别人而战啊……对了!喂,葛杰夫,我见到了一个名叫克莱姆的少年。」
  「克莱姆?难道是个声音沙哑的少年吗?」
  看到布莱恩点头,葛杰夫「哦」了一声。
  「你在哪里碰到克莱姆的?我以为他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应该不太有机会离开公主身边……」
  「我看到他在街上修行。」
  「到了街上还在修行啊……因为那家伙缺乏才能嘛。我看他不可能变得比现在更强了。再来就只能锻链肉体,强化能力层面吧。他是在做这方面的训练吗?如果不是,我最好给他一点指导。」
  「嗯——他的确……没有剑术才能。不过,在某方面上,那个少年比我还强喔。」
  葛杰夫露出「别开玩笑了」的表情。
  的确,布莱恩与克莱姆的实力相差甚远,才能也无法相提并论。然而,布莱恩知道这种差距在真正强者的面前根本没有意义,因此觉得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比起这点小差距,克莱姆挺身面对塞巴斯那种强者的杀气,那种强悍的心灵才真正值得赞赏。
  (我受到挫败,选择了逃跑。但如果是克莱姆的话,只要必须保护的人站在背后,他一定不会逃跑,而选择战斗吧。如果是那样的男子汉……至少能砍断那个怪物的指甲也说不定喔。)
  对于葛杰夫大惑不解的表情,布莱恩没说什么。取而代之地,他大略讲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就是袭击八指经营的娼馆那件事。
  「这样啊。你跟克莱姆一起……原来如此。」
  「如果会惹麻烦上身,尽管舍弃我没关系。冷静地想想,在你这种立场的人家里进出的家伙,如果跟黑社会唱反调,应该会给你造成不少困扰吧?」
  「不,完全没有这种问题。我反而欢迎都来不及了……那些混帐是污染王国的害虫。如果可以,我巴不得能带头杀进他们的大本营。」
  「八指这个组织对王国害处真的这么大?」
  「大到让我作呕。他们支配着王国的大部分黑社会,藉此牟利,再将这些脏钱等利益散播给贵族们,与贵族沆瀣一气,在一般社会照样作威作福。就算想摧毁他们也会遭到贵族们阻挠,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想给予他们打击,只能像布莱恩你做的那样,强行闯入巧妙隐藏起来的相关设施,硬是让他们的犯罪行为浮上台面,引起骚动。又因为他们比一般贵族更有权力,因此这种方式一旦失败,将会遭到严重反击。」
  「没辙了啊。」
  「是啊。所以,希望你们这次行动有稍微削减他们的力量,不过遗憾的是,我看很难。」
  「没办法请国王强制行使权力吗?」
  「对立的贵族派系会从旁干涉,所以办不到。那些家伙跟两边派系都有勾结,所以问题就更棘手了。」
  在沉重的气氛下,两人都默默无语地喝着葡萄酒,伸手拿料理。
  2
  下火月【九月】四日 7:14
  一大早就进了城堡的苍蔷薇一行人,每个人都拿着一只大袋子,放在地上时发出了金属碰撞声。袋子里装的是她们的整套装备。因为全副武装踏进王城总是不太妥当。
  放下了沉重的行囊,一行人转了转肩膀。拉娜在房间里神情温柔地看着大家,领队拉裘丝·亚尔贝因·蒂尔·艾因卓向她问道:
  「等会是不是有身为公主的公务要处理?」
  拉娜虽然几乎没有权力,但还是有身为公主的职责。
  「不要紧。那些公务都可以延后,没关系。」
  「哎唷。」拉裘丝露出促狭的表情。相同地,拉娜也仅一瞬间露出促狭的表情,然后立刻变得不苟言笑。
  「拉裘丝。其实只要你们一做好准备,我想请你们火远处理那件事。」
  「为什么?我记得昨天听到的是要极机密地发动袭击,一个地点一个地点逐步下手,不是吗?」
  戴着面具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伊维尔哀问道。
  她即使身在王城,仍然没有拿下遮住容颜的面具。打扮得这么可疑而不会遭到斥责,是因为她身为人类当中最强的精钢级冒险者,而且领队拉裘丝拥有贵族地位。
  「其实昨晚发生了意料外的状况,我觉得有必要变更一部分计划。是这样的——」
  拉娜说出昨晚发生的娼馆强袭事件。
  苍蔷薇成员们的钦佩视线,全集中到在后面维持不动姿势的克莱姆身上,让他感到浑身发痒。
  闯进娼馆、拯救身陷地狱的人们,都不是克莱姆的力量,而是多亏了与他一起行动的两名男子帮助。老实说,克莱姆根本没做仟何该受到称赞的事。
  他反而还对自己很失望,自己擅作丰张而没遭到责骂,计划也不至于告吹,只要做点修正即可,自己竟然为此感到放心,真是可悲。
  「挺有一套的嘛,处男。」
  「是啊,格格兰说得没错。能逮捕六臂之一,可是大功一件。」
  「……『不死之王』狄瓦诺克、『宰问斩』佩什利安、『血舞弯刀』爱德丝特莲、『千杀』马姆维斯特、
『幻魔』沙丘隆特,然后是组织头子『斗鬼』桀洛。」
  缇亚流畅地举出每个名字。
  「狄瓦诺克是不死者。佩什利安据说连远离自己的敌人都能砍杀。爱德丝特莲能灵活使用特殊的魔法武器。马姆维斯特是专精突刺的使毒剑客。沙丘隆特已经被捕,跳过。然后桀洛是擅长徒手战斗的格斗家。每个都足以与精钢级匹敌。」
  「嗯,能逮捕这其中的一人,对我们可是大大有利喔。」
  「真是太厉害了,克莱姆。不过你碰到布莱恩·安格劳斯,还跟他一起行动,运气也太好了吧。」
  的确,克莱姆也这么觉得。
  「能够一击打倒沙丘隆特,就表示据说曾与王国最强战士(葛吉夫·史托罗诺夫)打成平手的安格劳斯实力是货真价实。既然如此咧,老子个人对那个连安格劳斯都坚称打不赢的管家老先生比较有兴趣喔。」
  「我倒是没问塞巴斯大人的住址。」
  「……嗯,克莱姆。那是他对你抱持戒心,不肯告诉你,还是你知道不该问所以没问……是哪一个?」
  「都是,伊维尔哀大人。如果我问了,也许他会告诉我。然而,塞巴斯大人只是受到波及,却主动提供协助,我的确不想获得任何会对这样一位人士不利的情报。」
  「……嗯——太老实了。」
  「说得对。」
  从头到脚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两姊妹对克莱姆做出评价。
  「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我却从没听过任何传闻,真教我不解……」
  以伊维尔哀的这句话作为开端,克莱姆感到大家似乎对塞巴斯起了疑心,正要开口反驳时,拉裘丝拍了几下手,改变了气氛。
  「好啦,这方面的问题就先搁一边吧。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就找不到娼馆的正确地址,也抓不到奴隶买卖头子了。他对克莱姆或是我们来说都是恩人喔。」
  「你说得对,拉裘丝。那么,公主啊。你说要变更一部分计划,是指重新选定袭击地点吗?」
  「是的,伊维尔哀小姐。我想在今天之内同时袭击各个地点,一口气加以攻陷。因为时间拖得越长,状况就对他们越有利,对我们越不利。」
  现场一片死寂。
  参与这次作战的只有苍蔷薇。人手不足,所以一开始才会说要依序袭击。
  「呃,可是啊,公主。我们不是说过人手不够吗?是有谁在半夜表示愿意协助吗?总不能雇用冒险者吧?」
  冒险者工会的创办理念中,有一项是保护人类免于外在威胁。为此工会有项不成文规定,那就是极力不介入人类之间的纠纷。不然工会不可能跨越国家藩篱,互相协助。
  因此就算只要工会出手就能拯救某些性命,基于一旦插手介入,今后将会没完没了的判断,他们会施加压力,要求冒险者遵守这条潜规则。有时是警告,有时可能会不介绍工作,最严重的处分就是逐出冒险者工会。因为这样,有一部分的冒险者会染手非法工作,成为被称作工作者的族群;但是根据一些传闻,如果有人恶性违反规定,工会还可能派出自家雇用的暗杀部队。
  苍蔷薇开始对抗八指这个人类组织,虽然触犯了这条不成文规定,但她们是精钢级冒险者,又可说是工会的代表性人物,不可能真的逐出工会,因此得到了默认。只不过,是因为触犯规定的是她们,所以才能得到谅解。
  「想动用别的人力而把卫士牵扯进来,是最愚蠢的做法。那帮人的势力已经深入卫士之中了。要用他们只能用在最后收尾,否则会有麻烦。」
  「贵族们从领地带来的士兵们也一样。搞不清楚哪个贵族跟他们同流合污,就不能找那边的人手帮忙。」
  「哼。唯一能够信赖的,只有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与他的直辖士兵——战士们而已吧……不,就连直辖下属们都不知道有几个值得信赖喔。」
  「着实如此。结果因为我们弄不清楚对手的势力范围,所以拿不出对策。可是这样只是一味调查,王国总有一天会完全腐败。四面楚歌的结果就是头痛治头,脚痛医脚呢。」
  听到拉裘丝的嘟哝,拉娜点了个头。
  帝国外患加上本国内乱,政局又在不断腐败。即使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自己的主人仍然坚持奋战,克莱姆仿佛在她背后看见了太阳的光辉,眯起眼睛。克莱姆重新体认到她才是能统治王国,让许多人获得幸福的唯一人物,而更加强了忠诚心。
  然而有些人却不明白这点,认定公主只要当个花瓶,美艳动人就够了,所有这些人——主要是贵族——使克莱姆愤恨不已,握紧拳头。
  但拉娜美妙的嗓音震动了克莱姆的耳朵,化解了他的怒气,使他再度专心倾听她们的谈话。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想向值得信赖的贵族寻求帮助。」
  「你认识能信赖的贵族吗,公主?」
  「认识,伊维尔哀小姐。虽然不多,但我知道只有一位贵族值得信赖。」
  「哦,拉娜,你说的是谁?我觉得你不会看漏,不过就算值得信赖,没有一定实力也没用喔。也不能保证对方能从领地带来足够的士兵。」
  「我想这方面应该没问题。还有,我会请王国战士长来。」
  「这倒可以理解。」
  「嗯,战士长值得信赖。应该说如果连他都跟八指是一丘之貉,那一切都没指望了。」
  「那么克莱姆。请你去叫雷文侯来。他有参加最近那场会议,所以人应该还在王都内才是。」
  「侯爵吗?我的确曾经见过他与王子在一起……」
  的确,雷文侯符合他们所要的人物条件。除了能否信赖这一点外。
  他是称为六大贵族的大贵族之一,财力等各方面都远胜过其他贵族。只是,没有证据能证明雷文侯与八指并非一丘之貉。或者应该说他的财力如此雄厚,也有可能是收受了他们的贿赂。
  不过,克莱姆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
  拉娜——他的主人,也是最聪明,最值得尊敬的女性,举出了那人的名字。既然如此,雷文侯应该可以信赖。
  然而苍蔷薇的成员跟克莱姆不一样,全都显得面有难色。
  「喂喂,公主殿下啊。那位侯爵大人可以信赖吗?」
  「听说雷文侯是只蠕蝠。」
  「在拥王派与贵族派之间摇摆不定的蝙蝠。倘若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八指的钱也能让他动心。」
  「我可不希望情报从他那边泄漏出去喔,公主。」
  众人陆续表示否定意见时,响起了拍手的「啪」一声。是拉裘丝。
  「……大家别再说了!哎,拉娜。我对雷文侯没有好印象耶,他真的可以信赖吗?」
  「我无法保证。而且我想他也收了点八指的礼金。」
  咦?所有人都感到讶异,全是一头雾水的表情。不过,有些人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开口说道:
  「散布假情报诱导对方?」
  「暗杀前会做这种准备。事先散布老人暗杀者企图下手的情报,转移警备人员的警戒方向。」
  对于前暗杀者的看法,拉娜摇摇头。
  「不是的,缇娜小姐还有缇亚小姐。我认为有人即使收了金钱,也不会想协助八指,对吧?如果他的背后运作超乎我的预料,那就算我输了,不过……
  克莱姆。去叫雷文侯过来。只要你说出捣毁了八指的娼馆,并且逮捕奴隶买卖头子的事,他应该会愿意跟我见面。」
  克莱姆的视线移动,确认窗外的光线。朝阳耀眼得眩目。这个时间叫人来有点早。不过,大贵族恐怕不是随传随到,想约时间会面的话,也许现在去最好。
  「应该说出奴隶买卖头子的事吗?属下以为暂时保密比较好……」
  拉娜说为了见他必须打出这张牌,但对方就算是大贵族,也不可能拒绝公主的传唤吧。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保留手上的牌呢。
  对于兜莱姆的想法,拉娜摇摇头否定。
  「想让他站到我们这边,我方就应该全面摊牌。因为这样做最能证明我们信赖侯爵。」
  原来如此,克莱姆点点头,恭敬地低下头。
  「属下明白了。那么我这就去叫雷文侯来。」
  「拜托你喽,克莱姆。那么,这应该会花点时间,要不要趁这时候喝杯红茶?」
  ●
  下火月【九月】四日9:37
  苍蔷薇一行人以为雷文侯要来也得花上一段时间,到时候应该是中午了。
  身为人贵族,从一早就有与其他贵族会面等各个方面的预定行程。如果传唤者是国王的话当然另当别论,但拉娜毕竟只是没有权力的公主。对雷文侯来说,优先顺序当然应该也比较低。
  因此,当克莱姆比大家想像的还要早回来时,一瞬间,一行人以为他被不由分说地赶回来了。然而在克莱姆走进房间后,看见从他身后出现的两名男子时,一行人无法掩饰惊愕之情。
  其中一人当然是雷文侯。
  一身仪容只能说无可挑剔。紧身上衣绣了金线,应该是以某种珍稀野兽——很可能是魔物一类——的毛制成。前排钮扣与衣领周围的装饰极为精致,从光线反射的模样来看,钮扣应该镶进了小颗宝石。
  细窄的立领围着脖子,将它整个包藏起来。能够穿去谒见贵人的最高级服饰,穿在他身上无懈可击,符合了王国六大贵族之一该有的气度。
  接着走进来的是一个微胖男子。
  拉娜看到该名人物,惊讶地唤道:
  「哥哥。」
  「唷,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看起来气色不错嘛……哦,这不是亚尔贝因家的千金与大名鼎鼎的苍蔷薇吗。这真是太惊人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精钢级冒险者啊。」
  敲都不敲门就走进房里来,开朗地出声打招呼的此人,正是第二王子赛纳克·瓦尔雷欧·伊格纳·莱儿·凡瑟芙。
  拉裘丝向他行王室礼后,赛纳克高傲地挥挥手回答。
  「我看你们好像要谈很有趣的话题,所以就来参加了。」
  「臣是受到拉娜殿下传唤而来。」
  「是的。有劳你跑这一趟,雷文侯。请把头抬起来。」
  看到兄长——王位继承权高于自己的人物登场,拉娜从椅子上站起来回答。
  抬起头来的雷文侯,脸上彷佛挂着冷笑。
  那笑容很是阴险,给予看到的人阴森森的印象,但不知何故,却又让人感觉这个男人只适合这种笑脸,旁人即使看到这副表情,也不会感到不快。
  「那么除了我们之外,麻烦其他人到隔壁房间回避一下,没问题吧?」
  「我明白了,哥哥。拉裘丝、克莱姆。不好意思,请你们到隔壁房间。」
  「知道啦。」
  拉裘丝简短地回答后,指示同伴们拿起行囊。大概是不想浪费时间,打算在隔壁房间做准备吧。
  苍蔷薇的五名成员与克莱姆,总计六人低头致意后走进隔壁房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拉娜请两人到桌旁坐下。
  「这边请坐。」
  「是,拉娜殿下。」
  「好啊,老妹。」
  一个是一屁股坐下,另一个则是彬彬有礼地安静就座。拉娜倒了一杯红茶,放在雷文侯的面前。
  「有劳殿下亲手倒茶,不胜惶恐。」
  「不好意思,茶有点凉了。」
  「喂喂喂。怎么没有我的份啊?」
  赛纳克满脸不悦地瞪了端着红茶杯的两人一眼。
  「哎呀,我以为哥哥不喜欢喝红茶呀。」
  「是啊,我讨厌有颜色的热水。可是没有东西润喉很空虚耶。」
  「那我请女仆送来吧。果汁水可以吧?」
  「红茶就可以了。也没必要特地让情报泄漏出去吧。」
  「只要在今天之内行动,我想女仆们也没时间向自己家里通风报信。」
  「但还是得注意一下吧,毕竟女人就是大嘴巴。尤其是在王宫服务的这些女仆,跟自己家里打小报告的速度,可是快得吓人喔。」
  拉娜微笑后倒了杯红茶,放在赛纳克面前。
  「……哼。你已经试过了这些女仆的情报网,是吗?」
  「您指什么呢?」
  「好吧,算啦。」
  只说了这句话,赛纳克就灌了口红茶,「好苦。」他吐出舌头。
  「不过,殿下。什么事情急着这么早谈呢?虽然只要殿下一句话,臣无论何时都会急驰赶到。」
  「谢谢你。那么情况紧迫,我就明说了。我想借用你的智慧。」

  她轻咳一声之后说出的,是单刀直入的一句话。
  雷文侯眼角有些修长的眼睛睁开,湛满惊愕之色。不过他立刻恢复镇定,隐藏起惊愕。
  「臣的智慧吗。竟然有问题是殿下也不明白……臣实在没自信能满足殿下的期许呢。」
  「我想你一定没问题。因为关于宫廷这方面的事,我认为无人能出雷文侯之右。」
  雷文侯与王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拉娜公主也几乎没参与过权力斗争。那么她刚才所说的「宫廷这方面的事」指的是什么呢?
  雷文侯悠然自得地微笑。目前情报太少,勉强揣测也只会想到奇怪的方向去,这是自明之理。他判断可以等情报多一点再做推测。
  「臣该与殿下说些什么呢?」
  「我想问你这个拥王派的背后支配者,或者应该说在背后整合拥王派的人物,能否动员派系的部队。」
  「……嗄?」
  雷文侯的那副表情就像魔法突如其来在眼前爆炸一样。只要人在现场,无论是谁都会大吃一惊。因为雷文侯这号人物,平常表情并不是那么丰富多变。
  不过这也难怪。其他贵族听到这段发言只会一笑置之。然而,这却是隐瞒至今的真相。
  人们以为雷文侯旱在两个派系之间来回晃荡的蚂蝠,实际上他却是诱导拥王派,阻止可能造成王国一分为二的内乱,为了保全国家大局而私下行动的最大功臣。
  若不是有雷文侯这号人物在,王国肯定早已分崩离析。
  赛纳克倒抽了一小口冷气。
  他的确早就感觉到,拉娜拥有难以想像的智慧,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话虽如此,她没有眼线或左右手,从某种意味来说就像是被监禁在王城里一样,在这种状况下,她是如何掌握到真相的?在这王国当中除了赛纳克之外,没有人发现到这个答案。
  两人同时想到她可能是虚张声势,但即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拉娜的态度,就只像是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两人见过许多笑里藏刀的人,如果拉娜的态度不是足以瞒骗两人的演技,那么她究竟有何根据,能找到这个答案?
  拉娜似乎觉得需要进一步说明,完全无视于雷文侯的惊愕,温吞地接着说:
  「……不,也许本来我应该问问拥王派的另外两位大贵族,但勃鲁姆拉修侯暗地里与帝国互通消息对吧?这样一来……」
  「你、你说什么……」
  「请殿下稍等一下!」
  比赛纳克沙哑的低语更大声,雷文侯睁大了一双细眼,叫了起来。
  「勃鲁姆拉修侯……」
  「你应该知情吧?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做了限制,不让勃鲁姆拉修侯掌握太多重要情报吗?」
  两人哑口无言,注视着拉娜。
  他们注视着这个沉稳神态文风不动,轻声说「不是吗」的美女。
  「您……」
  雷文侯惊愕到忘了唤她殿下。
  拉娜说的都是事实。
  六大贵族之一,拥王派的大贵族勃鲁姆拉修侯背叛了王国,这件事实只有雷文侯与赛纳克知道。之所以默认叛徒的存在,是为了维持派系间的平衡。
  为此,雷文侯拚了命向贵族派隐瞒这件事,又千方百计不让重要情报散布到帝国。没错,他应该一直处理得很好,直到现在这一刻。
  赛纳克知道这件事,是雷文侯告诉他的。那么这只笼中鸟是怎么发现真相的?赛纳克一想像,感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您是如何发现……」
  「稍微听听大家的话就知道了。我有时候也会跟女仆们聊聊。」
  女仆讲的话,能有多少真实性呢?
  无法置信的想法支配着雷文侯的内心。
  然而从过去的记忆判断,他也能理解拉娜所说的话——从女仆的话语等资讯中导出的推测——的确是事实。眼前这名女性是从大量的垃圾中,只挑选出美丽的部分,自己做成了一条镶嵌宝石的项链。
  所以——
  「——怪物啊。」
  他小声嘀咕着最适合拉娜这名女性的评价。
  拉娜应该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只是微笑,并不责备雷文侯的无礼。雷文侯舍弃了自己直到刚才的想法。
  这是值得自己坦诚相对的对象。而过去的记忆的确没错。
  「——臣明白了。请容臣敞开胸襟吧。王子,您不反对吧?」
  看到赛纳克点了个头,雷文侯姿势坐正,从正面定晴看着拉娜。那态度与举起利剑的葛杰夫十分神似。
  「不过,在那之前,臣想与『真正』的拉娜殿下谈话,可以吗?」
  「什么意思?」
  拉娜好像不懂似的,天真无邪地回问。
  「臣以前曾经见过某位少女。那位少女以臣远远不及的高度洞察力,述说了价值无可估计的言论。只不过,臣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理解到那番话的意义与价值。」悄然无声的室内响起雷文侯的独白。「……讲话让人费解的少女。当臣看到被人这样认定的她时,只有一瞬间,臣彷佛看到了一名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吗?」
  拉娜平静地问。
  「是的。因为臣只不过是偷看到了一点,因此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不过,臣当时是这样觉得的:那是一双对世界毫不关心,轻蔑一切存在的人的空虚眼睛。」
  室内气氛顿时与刚才截然不同,变得冰冷起来,雷文侯像是要保护自己似的缩起肩膀。
  「只是过了一段时日之后,臣再见到那位少女时,她散发出那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氛围,当时,臣以为之前是自己看错了……我啊,殿下。是想问您至今是否真的都巧妙隐藏起自己的本性。」
  两者的眼神正面相对。有如两条蛇互相缠绕的阴险斗争。
  然后突如其来的,拉娜的眼瞳失去了光彩。
  雷文侯像是看到了怀念的事物,脸上浮现冷笑。
  「啊,想不到竟然如此……」
  眼见露出纯洁笑容的妹妹,彷佛变成了骇人的怪物,让赛纳克冷汗直流。不,其实他早有感觉她的美貌底下隐藏着丑恶的真面目。只不过他以前猜想,拉娜要的可能是自己掌控权力,或是把囚禁自己的王国破坏殆尽之类的欲望,这点似乎是猜错了。
  这个东西跟自己不同,是异质的存在。
  「果不其然呢,拉娜殿下。殿下这眼神,与我过去看到的如出一辙。您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在演戏吗?」
  「不是的,雷文侯。我并不是在演戏。我是得到满足了。」
  「……殿下是指您的士兵,克莱姆……吗?」
  「是啊,都是多亏了我的克莱姆。」
  「哦。那个少年竟然足以改变殿下……臣只当他是个——孩子……对殿下而言,他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你说克莱姆吗……?」
  拉娜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在半空中旁徨。因为她在思考要用什么样的言词,才能形容他的价值。
  拉娜·提耶儿·夏尔敦·莱儿·凡瑟芙。
  若要以一个词汇形容她的存在,那就是「黄金」。这个词汇来自于她耀眼的美貌。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她拥有一种足以令美貌相形失色的才能。
  她的才能在于思考力、洞察力、观察力、发想力、理解力等等,所有思维相关能力的异常发达——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天才」。
  这份才能只能说是上天所赐。她的思维像是由灵光一闪所成立,实际上却是从无数的零碎情报当中,藉由非比寻常的洞察能力考察出来的。
  恐怕放眼这整个大陆,也找不到才能足以与她匹敌的人物。
  若是硬要举出与她并驾齐驱的存在,只能从人类以外去找了。只不过,就连那些超越人类物种的存在,也很少有人能与她不相上下。
  在纳萨力克,一个人就能管理全部楼层仆役的守护者总管雅儿贝德,以及拥有恶魔睿智之人,军事、内政、外交——在国务运作所有方面具有极致才能的迪米乌哥斯,算是跟她旗鼓相当。
  人类会以自己的观点考虑事物。就这层意义来说,奇人或怪人这种标签,或许可说是凡人能做出的正确评价。
  只不过,她有一个缺点。她不明白自己能够理解的事,为什么其他人无法理解。如果这里出现一个与她水准相当的人,应该能察觉到她的天赋异禀。这样一来,结果应该会有所不同。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结果她得到的反应,是年纪小小的女孩讲话让人难以理解,让人觉得可怕。由于拉娜小时候长得十分可爱,因此并未遭人嫌恶,获得了某种程度的疼爱。然而自己说的话没有人听得懂,对小女孩的精神发育形成了极为重大的影响,小女孩的心态便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地扭曲。
  称为天才的孤独或许比较容易理解。
  身处于缺乏同类的环境下,小女孩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连着几天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
  当时眼看着公主渐渐消瘦的人,都认为她来日不多了。
  若不是有那只小狗,这个预测或许就成真了。就算能熬得过来,恐怕也催生出了一个魔王。一个只能以数字判断事物,为了多数强迫少数受虐的魔王。
  那次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在某个为了转换心情而带着护卫外出的雨天,小女孩捡到了一只濒死的小狗。
  她捡来的小狗,用一种眼神望着她这个饲主。
  好沉重的眼神。她这样想。
  天真无邪地表示尊敬的眼神。
  她早已看习惯了把她当怪胎看的眼神。也看习惯了觉得她可爱的眼神。但她却无法理解这对眼睛。对她而言,满怀真心的这对眼睛是嫌恶,是惊愕,是愉悦,是感动,并且——是人类。
  没错,她从那眼睛当中,看见了与自己相同的人类。
  小女孩捡来的小狗,后来成了少年,然后成了男人。
  无论是小狗、少年还是成为男人的时候,那对眼睛总是以眩目而纯粹的眼光射穿着她。
  不过,她已经不以为苦了。
  因为有这对眼睛,她才能够稍微像个普通人一样跟其他人交谈。才能与卑俗低劣的生物相处。
  而现在,只要有克莱姆在,拉娜的世界就已经圆满了。
  「克莱姆……这个嘛。如果能跟克莱姆结合……嗯——而且还能用铁链把克莱姆绑起来养,让他去不了任何地方,也许会更幸福呢。」
  室内的空气冻结了。与拉娜有一半血缘的赛纳克当然不用说,就连雷文侯也露出惊愕的表情。
  他们本来以为能听见王国当中公认最美丽的女性,说出一些孩子气的甜蜜梦想。不,想到拉娜已经露出了真面目,也许不能期待说出什么甜腻的字眼来,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若是她为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所苦,不知道该有多好。她这番发言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原、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本性啊。该怎么说呢……小时候只觉得像是扣错一颗钮扣那样感觉怪怪的,现在我完全能体会你这种异常性了。」
  「是吗,哥哥?我觉得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异常的事啊。」
  「想养就养吧。没人会对殿下的所作所为……不,还是有点困难呢。除非有人愿意帮忙。」
  「是啊。如果还要维持公主的颜面,想实现应该很难……而且强迫他看着我也没意义。我是希望让他维持着那个眼神,用铁链完全绑住他,像养狗一样养他看看。」
  没几个人喜欢听到别人的性癖好。雷文侯接触到拉娜这名女性的内心,巴不得能后退几步。
  「当狗养……也就是说殿下并不爱他了?」
  拉娜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鄙视眼神盯着雷文侯。
  「当然爱喽。我只是很喜欢他那个眼神罢了。也很喜欢他像条狗似的缠着我不放。」
  「真抱歉。我一点也听不懂。你那不叫作爱喔,老妹。」
  「我认为爱的形态千差万别。」
  「……非常抱歉,这话题对臣来说有点难懂。」
  「我无意要两位理解。只要两位知道我喜欢他,也很爱他,这样就够了。」
  太奇怪了。
  虽然早就觉得她心态扭曲,但实在没想到扭曲成这样。
  两人在精神构造异于常人的公主面前面面相觑。他们都在犹豫该怎么办。
  明明他们听到的是公主爱上一个士兵,根据情况甚至可能动摇国本的问题,但他们却觉得听到的问题比这离谱多了。
  「好吧,性癖好这种问题……」
  「这不是性癖好,而是纯粹的爱啊。」
  拉娜像是责备般打断了雷文侯的意见,他强行忍住了想反驳的心情。
  「好吧,是爱没错……对。只是以现阶段来说,殿下想与克莱姆……阁下结合,实在有点——」
  「不可能啦。岂止不可能,这事一旦传出去,你会马上被许配给哪个贵族。跟贵族派沆瀣一气的老哥的话,应该会选贵族派的贵族吧。」
  「是啊,哥哥。如果现在最大的哥哥立刻继承王位,他的第一件工作应该就是这件婚事吧。我想这方面的事情他们应该已经谈好了。因为有个贵族每次看我,都像在看自己的私有物品。」
  「臣知道有个贵族表示愿意加入贵族派,只是要得到相应的谢礼。」
  「可是按照常理来想,想跟克莱姆在一起,哪可能成真啊……那家伙就算获得贵族爵位,顶多也就男爵。就算出于特例领受更高的地位,也不可能让公主下嫁吧。」
  「这点我十分清楚。以王国目前的状况来说,不管使出何种手段都不可能成功吧。」
  赛纳克因此咧嘴一笑。他判断这是最好的一步棋。
  「所以喽,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如果我得到王位,我就撮合你跟克莱姆。」
  「我接受。」
  「回得这么快!真的可以吗?」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因为所有赌注中,这个的胜算最高。哥哥随同雷文侯一起来到我的房间时,我就想谈到这点了。」
  「……也就是说你早都算好了?」
  赛纳克苦笑着回应,但他的心境却与表情截然不同。虽说他早就猜到妹妹比自己聪明,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她掌握得这么彻底。
  冷静下来想想,拉娜本来没必要对自己这样开诚布公。不过,如果是为了引诱自己讲出这个答案,那就可以理解了。
  他在心里暗骂妹妹:这个怪物。
  「还有,哥哥……应该说我有件事想拜托雷文侯。」
  「殿下有何吩咐?」
  「雷文侯有个公子对吧?」
  「是的。犬子目前年仅五岁。怎么了吗?」
  雷文侯脑海中浮现出宝贝儿子的小脸,勉强压抑住快要松弛的脸颊。他想到坐在身旁的赛纳克露出厌恶表情的原因,便拚命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对孩子的赞美。
  「请让公子成为我的未婚夫。」
  「不可以!我怎能把那孩子交给你这种女人!」
  雷文侯马上吼叫起来。然后他看看眼神冰冷的赛纳克,又看看脸上笑容依旧不变的拉娜,对自己的失态脸红起来。
  「真、真是抱歉,两位殿下!臣一时有些混乱……」他干咳一声,重新转向拉娜。「殿下,恕臣失礼,可以请殿下告诉臣理由吗?」
  「你应该很清楚吧?」
  「喂喂,老妹。这话是你自己提出的——」
  「跟臣的儿子结婚,殿下与克莱姆怀孕生子。臣的儿子与他最爱的女性怀孕生子——由臣这个孙子继承家业。然后殿下名义上是他的母亲……大概是这样吧?这个方法还不错。殿下能与心爱的男子怀孕生子,虽然是伪装的,但臣的家族也能获得王室血脉。」
  「我对地位或继承权没兴趣,所以侯爵只要能给我的亲生孩子一些财产,我不会侵占你的家族。」
  「这方面臣愿意信赖殿下。」
  「……雷文侯这样的重臣一旦提议,父亲也不好拒绝吧。侯爵能获得王室血脉,你能与心爱的男人结合。而我则获得你这个协助者。谁都不吃亏,一旦背叛,所有人都得一起下地狱……哎,算是很完美啦。不过,这种事不该在我面前提出来吧……」
  「哎呀,我只是想确定哥哥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再说您也不愿意事后才知情吧?」
  赛纳克什么话也没回。因为拉娜说的没错。而且他无法拒绝这种掌握了双方弱点的提议。虽说齿轮错了位,但这样优秀的人物,也是王国将来不可或缺的人才。
  「那么,我们的话题就讲到这里,听说殿下好像与八指起了冲突?而且还逮捕了奴隶买卖头子?」
  「是啊。正如同克莱姆跟你说的。所以我想趁八指躲回地下之前一口气展开攻势。我从某个场所得到了关于在王都内活动的八指的情报,想在今天之内袭击那个地点。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兵士不足。我想借助雷文侯的力量,所以才找你来。」
  赛纳克与雷文侯面面相觑,开口说话的是赛纳克。
  「所以要袭击的地点是?」
  拉娜将羊皮纸与写着翻译的纸交给他们,两人传阅一递。
  「这项情报已经获得证实了?」
  「当然。我请拉裘丝调查过了。我刚才收到报告,这些的确是八指拥有的设施。问题是,每个地点都位于不同贵族的领地。」
  虽然还不到治外法权的地步,但是闯进其他贵族的领地,就等于跟该贵族挑衅。
  「这点应该没有问题。只要能找到关于八指的证据,就能用来对贵族施加压力。」
  「就算没发现,只要硬找出来就没问题。这下放在手边会有麻烦的资料废弃地点就有着落喽。」
  三人相视而笑。那笑容当中不带一丝温柔。
  「那么老妹啊,我有个问题,或者该说重要议题。」
  赛纳克环顾周围。这是他第一次确认房间里没有别人。也就是说这问题相当重要,接下来要谈的是最高机密。
  「其实我们的哥哥,也收了八指一个部门的钱。我们想说可以用来赶他下台,所以搜索过那个部门在王都的大本营。然后已经掌握到那个大本营就在这个王都里。我想把那个地点加入这次的袭击计划中。」
  「可以。这次是大扫除的好机会。毕竟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么是哪个部门呢?」
  「毒品相关。」
  「那样很不妙呢。几天前,我请拉裘丝她们袭击了三座栽培毒品的村子。所以最好及早行动,否则对方可能会逃走。」
  「什么……这样啊。雷文侯,能立刻行动吗?」
  「很难呢。总之臣知道哪些贵族并未与八指同流合污。但若是绝对能够信赖的,大概只剩下两家吧。臣需要时间说服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雷文侯?」
  「我们带来的士兵也可能敌不过八指。」
  以强大冒险者作为代表,某些人的实力有时甚至能与一支军队相抗衡。
  冒险者当中特别多人获得超凡力量的理由众说纷纭。
  其中可信度最高的说法,是极限状态下肉体——另有一种说法是脑部——会异常活性化,引发类似超回复的现象,而使能力不断上升。其他还有神给予祝福、吸收魔力而进化等各种说法,不过它们的共通点是:肉体、精神或魔力等身体机能会急速上升。
  这种上升现象越是对付强者发生机率就越高,因此对抗拥有各式各样能力的强大魔物的冒险者,非常容易产生这种现象。
  而如果敌方当中有这种对手,一般士兵毫无胜算。
  「但如果是侯爵直属的亲卫队,应该可以吧?」
  雷文侯摇头回应赛纳克的询问。
  「他们的确是引退的冒险者没错,而且是以秘银级以上的人员所组成,但敌人当中也有超乎想像的强者。八指最强的打手六臂。据说他们每一个成员都能与精钢级冒险者匹敌,若是他们出动,情况将会相当不妙。如果能好几个人对付一个人的话,情况或许还有所不同。」
  「精钢级……」
  赛纳克会说不出话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据说每一个最高级冒险者的强大实力,是名符其实的以一挡百,又可说是万夫莫敌。
  「那就拜托拉裘丝,请苍蔷薇的成员们分头行动,每个人担任一个地点吧。只要一个地点没有两个以上的六臂成员,我想应该行得通。」
  「……臣记得苍蔷薇的各位总共是五人吧。敌方的最强战力有六人。这样一想,分头行动可能会犯了兵力分散的大忌……不过也不见得六个人都在王都里。只要她们不介意,这样最多可以同时袭击五个地点呢。」
  「虽然很想全部一口气发动袭击,但似乎很困难呢。真可惜,如果能一网打尽的话,那是最好。」
  拉娜弄到手的羊皮纸上记载的地址共有七个地点。再加上赛纳克他们知道的一个地点,总共是八个地点。但他们没那么多人手。
  「要放过的地点多达三个虽然气人,但我想也是情非得已。」
  「结束袭击的人员就依序前往剩下三个地点,怎么样?」
  「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殿下,在王都内动用士兵本身就会形成问题,这方面该如何处理?」
  「这方面我会好好说服父亲。先别管这个了,结果还是得放弃吗?我这人有点贪心……」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呢。」
  本来应该由女仆去应门,但这次她们不在房间,因此雷文侯想要站起来,不过拉娜以手制止了他,走到门边后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确认了站在门外的人物后,拉娜满面喜色地回头看向两人。
  「可能协助我们袭击第六个地点的人来了。」
  满心困惑地被拉娜请进房间里的,是王国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
  3
  下火月【九月】四日21:00
  克莱姆手上拿着一团黑色物体。这个颤巍巍的东西本来应该是个浑圆的球体,但因为极为柔软,因此像是被重力压扁似的变了形状。
  克莱姆把这个仿佛塞满液体的奇妙圆球,砸向自己的身体——铠甲上。
  球体发出啪沙一声扩散开来,在克莱姆纯白的全身铠上制造出黑色斑点。刚才克莱姆拿在手上的,是内有黑色染料的球。看到这副景象,大家都会这么认为。不过,还不只如此。
  弄脏了克莱姆铠甲的黑色染料蠢动起来,在铠甲表面流动,像是要扩散到全身上下。然后不用几秒钟的时间,克莱姆的皑甲就从耀眼纯白变成了暗沉漆黑,没有一个角落遗漏。
  克莱姆砸破的球体是一种称为魔法染料的魔法道具。听说比较高级的染料可以抵抗酸、火焰或冰等等,不过克莱姆使用的这种就只有变色效果。
  之所以使用这个不用说,是因为克莱姆的纯白全身铠太显眼了。
  拉裘丝召集了各组负责人,克莱姆也走到拉裘丝跟前。
  站在全体负责人正中央的,是一名身穿灿烂装备的少女战士。
  首先是那把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魔法剑——魔剑齐利尼拉姆。这把大如变形剑的武器,由于收在刀鞘当中,因此无法一窥那令人联想起漆黑夜空的刀身,不过光是看剑柄部分就知道做工的细致精美。尤其是镶嵌在柄头的巨大蓝黑宝石内部,还摇曳着有如火焰的光辉。
  而她身穿的全身铠散发出只有白银与黄金才能呈现的光辉,各处雕刻着无数的独角兽。这正是只有处子才能装备,出淤泥而不染的无垢白雪。
  相对于如此辉煌的武装,保护背部的斗篷外套看起来就像是灰鼠色的棉料。这件外套称为鼠速斗篷,能够提升移动速度、敏捷性与闪避能力,是件不能由外观判断的强力魔法道具。
  不过,著名的魔法道具——浮游剑群似乎并未启动。
  跟克莱姆不同,拉裘丝之所以打扮得如此显眼,想必是因为她能用自己的魔法设法解决吧。
  聚集在这样的她身边的,都是些熟面孔。
  苍蔷薇的成员,以及葛杰夫·史托罗诺夫。
  跟一行人并肩站着,让克莱姆觉得自己简直格格不入,感到很难为情。
  拉裘丝说明的这次作战内容,是袭击八指拥有的八座设施,并将其占领。
  不过由于人员只有七组,因此剩下一个地方将会在占领完其他设施后,再只由各组队长以及雷文侯的亲卫队——秘银级以上的前冒险者——前往,小组则继续驻守占领的地点。要尽量剥夺敌方成员的战力并将其逮捕。若是不可能的话,不得已也只好痛下杀手。
  就只有这样。
  接着拉裘丝又提出警告,说明对方是支配黑社会的巨大势力,有可能碰上实力超强之人,或是落入陷阱,因此千万不可疏忽大意。
  克莱姆身体颤抖了一下。
  这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对于自己在这次作战中担负的职责感受到沉重压力。
  跟其他小组的领队相比,克莱姆实力实在差得太远,却被选为一支小组的领队,这是因为克莱姆比一般士兵来得强,而且前来提供协助的人推荐了他。
  而且因为如此,雷文侯私人雇用的唯二则山铜级冒险者小队,也被派来弥补克莱姆小组的不足。
  大家安排得如此面面俱到,他怎好意思拒绝。
  而且当克莱姆一察觉到自己被选为组长的背后原因,他就再也无法将这份责任交给任何人了。
  苍蔷薇一行人、雷文侯、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以及发生骚动时负责灭火的赛纳克王子。这些人当中没有人与拉娜相关。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让拉娜的贴身士兵克莱姆担任组长,以显示拉娜也与这次的作战关系匪浅。
  (这似乎是雷文侯与赛纳克王子的主意,但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克莱姆弄不懂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即使如此,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拉娜对王国的奉献,他心中涌起了勇气,绝对要完成这份重责大任。
  事情讲完,所有人宣告解散。克莱姆回到自己的小组时,从刚才就一直待在后头的男人轻快地出声叫他。
  「都准备好了吗?」
  那个男人,布莱恩·安格劳斯,正是葛杰夫带来的帮手,也是克莱姆小组的副组长。
  「小组一切已经搞定。现在就等司令官阁下的一句命令喽。还有这是我们要走的路线。路线是那家伙选定的。」
  布莱恩交给克莱姆的王都内地图上画着红线,克莱姆视线投向布莱恩指着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前山铜级冒险者小队中的一人,被派到克莱姆小组。那人似乎注意到了克莱姆的视线,稍微挥挥手做回应。对这个有点年纪的男人,克莱姆稍微低头致意。本来也许身为组长的人不应该低头,但对于实力不配称为组长的克莱姆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以克莱姆的场合来说,自己并不是站在前方带领大家,而是得请大家拉自己一把。
  他们正在谈话时,一个大块头的人物走来,向克莱姆出声叫道:
  「喂,处男。」
  可以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吗?
  感觉到自己组员的眼光变了,克莱姆打从心底如此想。
  所幸没人用侮蔑的视线看自己。有人彷佛含笑旁观,有人的眼光像大人关爱孩子,也有感觉得到强烈连带感的视线。
  「格格兰大人,怎么了吗?」
  只见她装备也跟旅馆那时候不同,全身都是一级品的魔法道具。
  突出尖钉的浓红黑色全身铠的胸膛部分,描绘着眼睛般的花纹。这正是有名的铠甲「凝视必灭」。
  防护手套部分有些特殊,雕刻着相互缠绕的两条蛇。这是能替碰触到的对象恢复体力的古代珍品「双蛇护手」。
  挂在腰上、长而巨大的突刺战鎚是碎铁。彷佛王公贵族服饰的深红豪华披风是深红守护者。还有穿在铠甲底下,看不见的抵抗上衣、龙牙护身符与高阶力量腰带。除此之外还穿戴了飞翔之靴与龙卷头冠,戒指也蕴含了强大的魔法力量。
  这就是王国巅峰级战士格格兰的全副武装。
  她能拥有这么多单价高到让人目瞪口呆的装备,也是因为她是精钢级冒险者。同样地,伊维尔哀与缇亚、缇娜姐妹身上也配戴着一眼就能看出等级超高的精品。
  「没什么啦,老子只是在想处男也许正在紧张,想来拍拍你的屁股。」
  原来她是来关心自己的,但克莱姆还是希望她别再处男处男叫个没完。只要他有心,随时都可以——到店里——舍弃童贞,他只是没这么做罢了。
  正当克莱姆在心中悄然落泪时,格格兰用罕见的尖锐眼光,看向站在身旁的布莱恩。
  「布莱恩·安格劳斯。曾与王国战士长平分秋色的男人……原来如此啊,那项传闻绝非虚假,也不是夸大其实呢。」
  「苍蔷薇的战士,格格兰。原来如此……厉害。的确有资格作为精钢级冒险者小队的战士。那么,我合格了吗?」
  克莱姆不明白什么合格不合格,看看布莱恩,只见他耸耸肩,告诉克莱姆格格兰心里的想法。
  「她是来看我是不是个够资格的战士,能够照顾克莱姆小兄弟啦。」
  「是这样的吗?」
  「才不是好吗……你会怎样都跟老子无关啦。老子过来只是觉得保持处男之身翘辫子太可怜了,要是有点时间的话,想替你开封一下而已啦。不过嘛,这下老子知道你打倒『幻魔』并不是偶然了。真是个了得的战士。不用比剑老子也感觉得出来。只要有你在,一定简单得很。」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这下也知道传闻是真的了。不过,还是不要大意比较好喔。这世上可多得是连我们都能瞬杀的怪物。」
  「哦,真是谨慎啊。老子不讨厌你这种男人喔。虽然你应该不是处男,不过要不要来一发?」
  「还是免了吧。搞不好会被压断。」
  克莱姆可不会去问是哪里被压断。
  「这样啊,真遗憾。克莱姆,当心点啊。」
  格格兰挥手告别后,跨着大步扬长而去。目送着她的背影,布莱恩轻声说:
  「从外貌还真看不出来她这么温柔。」
  「不只格格兰女士,苍蔷薇的各位都很温柔。伊维尔哀大人也是,虽然打扮成那样,但意外地也很温柔。」
  「戴着面具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吗……对了,葛杰夫说他见过一位叫安兹·乌尔·恭的人也是这样,难道魔法吟唱者之间流行戴面具……嗯?看来好像要行动了。」
  「好像是呢。远方的小组为了跟大家配合袭击时间,现在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两人视线前方,看见了先行出发的小组。
  克莱姆环顾周围,视线四处徘徊寻找某位女性。
  理所当然地,他找不到那个身影。她现在应该在跟赛纳克王子一起行动。自己明知拉娜的辛劳,见不到她却又感到有些寂寞,算是一种任性吗?
  「那么克莱姆小兄弟,我们也动身吧。」
  「……好的!走吧。」
  克莱姆向自己的小组下令出发。
  克莱姆。副组长布莱恩·安格劳斯。前山铜级冒险者四名。雷文侯领地内的民兵二十名。然后与雷文侯有来往的高位神官、魔法师工会人员等后方支援部队也随后跟上,总共三十二名人员静悄悄地动身。
  4
  下火月【九月】四日20:31
  「想不到能凑到这样的人员……我得向安兹大人致谢才行。」
  这是塞巴斯一眼看到集合在宅邱内的成员们,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以迪米乌哥斯为首,守护者当中派出了夏提雅与马雷。战斗女仆方面则可以看到索琉香与安特玛的身影。其他还有多名迪米乌哥斯麾下的高位仆役——魔将。战力强大到无法置信。也可以说战力过剩了。
  「尤其是守护者当中实力排名第一第二的两位竟然都来了……」
  「嗯——根据安兹大人的旨意,所有权责由我迪米乌哥斯掌控。塞巴斯,有没有异议?」
  「当然没有。」
  「那么希望你不要误会,安兹大人的确说要救出人类(琪雅蕾),不过凑齐了这样的成员是有更崇高的目的,那就是诛杀对诸位无上至尊的脸吐口水,那些愚蠢的八指成员,明白吗?」
  「我很明白。次要目的才是救出琪雅蕾,对吧。」
  「正是。不过我不认为琪雅蕾能承受得住复活魔法,所以我也赞成你的意见,希望趁她还活着时把她救出来。」
  酸溜溜的讲话方式。
  「话虽如此,如果她已经死亡时该怎么处理,的确是个问题。再说假使我是敌人的话,就会把人质的脑袋扔向愚蠢地前来送死的对手。」
  「如果是迪米乌哥斯的话,应该会故意在对方面前凌虐人质,杀鸡儆猴吧?」
  「我必须承认你说的没错。让前来救人的人无法动弹,然后让他在一旁看我折磨人质……真是令人心动的光景。」
  「哪里让人心动了?」
  塞巴斯将烦躁藏在笑容底下,向他问道。不用说,迪米乌哥斯的观察眼光想必看穿了塞巴斯的假笑,所以他这样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全部啊,塞巴斯。全部。」
  迪米乌哥斯笑容可掬,裂纹般的眼瞳中藏有冰冷透彻的光辉。
  「当然,如果是我的话,我还会故意让前来救人的人类带着俘虏逃跑。先让他们放心以为得救了,然后再来个大翻盘。毕竟希望越大,绝望也就越大嘛。」
  「那样好像也很有意思呢。下次有机会的话,就来玩玩看这招吧。」
  「可、可是,如果这样真的让对方跑了,那、那个,不会很糟糕吗?」
  迪米乌哥斯与夏提雅都笑了起来。
  「马雷讲话真有意思。就是要让对方跑不掉啊。好吧,如果对方真的逃掉了,那我可得称赞他们一句了。」
  「有自信绝不会让对方跑掉,才能这么自负呀。真不愧是迪米乌哥斯。」
  明明时间有限,迪米乌哥斯却愉快地畅谈折磨他人的乐趣。塞巴斯看得不耐烦了,提出问题以结束这个话题。
  「迪米乌哥斯,您说要诛杀八指,情报已经到手了吗?」
  「嗯,一点问题都没有,塞巴斯。情报已经到手了。」
  「哦哦。」他佩服地感叹出声。关于这点,塞巴斯也不得不真心感到惊佩。
  迪米乌哥斯待在王都的时间应该非常之短。但他还是弄到了情报,塞巴斯完全无法想像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考虑到迪米乌哥斯是听从主人命令而行动,他一定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有确切的证据。
  「再来就是到那个地点——有好几个,进行袭击罢了。当然,要尽可能在各个地点俘虏几个可能持有情报之人,然后还要让八指明白自己犯下的愚蠢行径——」
  讲到这里,迪米乌哥斯停顿了一下,瞧了一眼塞巴斯,然后再度开口。
  「——为了让那些践踏安兹大人以至高辉煌的名号约定之事的人受到相应惩罚,我们必须套出情报。各位,有没有异议?」
  「没、没有!」
  「竟敢对安兹大人无礼,就让他们用身体赎罪吧。」
  「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两名守护者与管家各自答话。
  两名战斗女仆与魔将们没出声,只是对迪米乌哥斯行了臣属之礼。
  「很好。那么首先,塞巴斯。可以把对方叫你前往的地点告诉我吗?来确认一下我收集到的情报里有没有那个地点吧。」
  塞巴斯说出留在宅子里的羊皮纸上画的地点后,迪米乌哥斯露出笑容。
  「应该说真是太幸运了,还是该难过少了一个该袭击的地点呢。你说的地址似乎与我调查的一个地点完全一致。那么那里就交给你吧。」
  「没有问题。不过,她也许受了伤。如果能派一个会使用治愈魔法的人给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拯救那个人类是安兹大人所望……索琉香。我本来想留下探索能力优秀的你担任机动人员,不过你愿意支援塞巴斯吗?」
  「遵命,迪米乌哥斯大人。」
  「还有应该待在那栋建筑里的人类,绑走了琪雅蕾的那些人……」
  「你要是敢帮助让安兹大人颜面扫地的人类,这次我真的会杀了你喔。」
  「别担心,迪米乌哥斯。我一定会杀光他们。」
  「妾身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你们讲话就不能再和气一点吗?」
  塞巴斯眼角瞄到迪米乌哥斯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同时他想,自己大概也是一样的表情吧。
  不过,自己为什么会讨厌迪米乌哥斯呢?想想还真不可思议。自己对同样有虐待兴趣的夏提雅并没有反感,但跟迪米乌哥斯讲话时总是一肚子火。
  话虽如此,在这次这件事上跟迪米乌哥斯不合,等于是对伟大领袖的温情吐口水。塞巴斯在心中向主人谢罪,并对迪米乌哥斯低下了头。
  「您是来弥补我的失败,我却对您态度这么无礼,非常抱歉。」
  「……我没放在心上,塞巴斯。总之……你救回了琪雅蕾后,就火速将她送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避难,这样可以吧?」
  「当然。只是,那边已经做好接受她的准备了吗?」
  「没问题的。这方面啊,都处理妥当了哟。」
  听了语气甜滋滋的安特玛所言,塞巴斯点头表示了解。
  「那么没有其他问题了吧?好像没有了呢。那么接下来把成员分成七组,决定由谁袭击哪个地点。当然塞巴斯与索琉香已经决定好了。还有我先提醒一件事,夏提雅!」
  迪米乌哥斯突然强硬起来的口气,让夏提雅吓得身子一震。
  「什、什么事呀,迪米乌哥斯。」
  「你担任机动人员,暂且闲置。你只要身上泼到太多鲜血就会失去理智。要是让你对付多数喽罗弄到失控,那就麻烦了。」
  「没、没问题的啦!只要用滴管长枪全部吸干,发动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很多。」
  「就算这样还是不行。这次行动必须非常小心。要极力避免任何风险。还有塞巴斯,我先跟你说声抱歉。这次拯救琪雅蕾与严惩八指,都只是计划的第一阶段。但是计划的全貌不用说,就连第二阶段之后的行动计划我都不能告诉你。这是因为你在计划的第一阶段结束时,我就得让你归返纳萨力克,到时候你就置身事外了。为了避免情报泄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白了。那么我这就去准备行动。」
  塞巴斯离开房间后,迪米乌哥斯对剩下的人员开口道:
  「好。首先第一件事,我要告诉大家一些重要事项。绝不要听漏了。安特玛。你能够制造出幻象,对吧?我希望你可以照我的指示用幻术做出幻象,可以吗?」
  「了解了。」
  听着迪米乌哥斯细微的指示,安特玛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制造出一个虚像。浮现的幻象让迪米乌哥斯很是满意。
  「禁止杀害这名人物。只是受点伤还没关系,不过原则上禁止,希望大家记住。尤其是夏提雅。」
  「不用这么罗嗦妾身也知道呀。」
  夏提雅被他一再叮咛,大大嘟起了嘴,马雷则是露出无奈的苦笑。
  「那、那个,这件事,呃,不用告诉塞巴斯先生吗?」
  「不要紧。以他的性格来看,他不会随便伤害此人……为了预防万一,索琉香,发生特殊状况时,可以帮我阻止他吗?」
  「遵命。」
  迪米乌哥斯满意地点头。
  这次作战与为纳萨力克带来莫大利益的计划息息相关。若是犯下重大失败,可能拖延今后纳萨力克……不,是无上至尊安兹·乌尔·恭未说出口的最终目的,也就是征服世界的进度。
  既然主人已经说「全权交由你负责」,那就不容许失败。
  雅儿贝德也有严加命令,由于夏提雅、科塞特斯与塞巴斯接连犯错,再继续失败下去,守护者——由无上至尊创造出来的角色当中,这些最高阶层者的能力可能遭到怀疑。
  诚然,主人并未对这些过失表示不悦,科塞特斯那件事更好像是照着主人的计划进行,但依赖主人的温情绝不是正确的态度。
  (我要以这次作战的成功,向安兹大人展示守护者派上用场的地方。)
  无法好好效力让主人满意的愚蠢部下,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然后主人会不会对这些窝囊的部下感到失望透顶,就连最后留下的一位大人也消声匿迹呢?
  连迪米乌哥斯想到这里,都会害怕得浑身冻结。
  (不允许失败。不只如此,还得做出足够的成果,将之前的过失一笔勾销。)
  迪米乌哥斯怀抱着坚定的意志,环顾室内所有人。
  「还有希望大家别忘了,对夏提雅洗脑的人,也许还在虎视眈眈地伺机下手。所有人都不可以未经许可就离开负责区域,希望大家注意。包括我在内,任何守护者盘问的时候要立刻擧起双手或是相等部位,不要有任何可疑举动。如果对方有可疑举动,为了安全起见,必须杀了对方。大家有没有疑问?」
  「呃,那个,刚才我已经问过问题,还可以再问吗?」
  迪米乌哥斯对马雷温柔地微笑,做个手势要他继续说。
  「好、好的。我、我记得塞巴斯先生不像我们持有世界级道具,没关系吗?」
  「关于这点,安兹大人也想过,塞巴斯要担任诱饵。若是敌人愿意上钩,那是最好。为此,雅儿贝德已经在王座之厅待机了。还有无法使用『讯息』的人更要特别注意,不要擅自行动。整体监督由我负责,有任何问题请来找我。还有,包括我的计划在内,我事先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马雷了,遇到跟我联络不上等紧急情况时,马雷会指挥作战行动。」
  「那我……妄身呢?」
  「夏提雅,不好意思,刚才我也说过我无法完全信赖你,所以你先待机吧。哦,我的意思是说我担心你的血之狂乱。」
  「知道了呀!知、道、了!」
  「计划的第一阶段结束后,就进入第二阶段。关于这个阶段我现在开始说明,这边才是重点。希望大家特别用心听——怎么了?」
  暗影恶魔从迪米乌哥斯的影子里慢慢现身,低声将得来的情报传达给他。
  「是这样啊?虽然事出突然,但也没办法了。」
  这件事对迪米乌哥斯来说虽然很麻烦,但也不能视若无睹。
  「抱歉,马雷。我得到最新消息,必须袭击的八指据点增加了一个。对你不太好意思,不过我希望你改变袭击地点。我想你一个人应该就够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让安特玛也跟你去吧。」
  「好、好的。呃,那个,请交给我。」
  「回答得好。那么细节等会再说,趁所有人都在,我要开始说明第二阶段的计划——矶汉那。这是这次在王都进行的一连串计划当中最重要的部分,请大家安静仔细听。」



第八章 六臂
  1
  下火月【九月】四日 21:51
  在王国,人们习惯于日落时分就寝。这是因为点灯也要花钱的关系。贫穷家庭较多的村落经常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
  然而来到都市地带,生活样貌便与农村等地区有所不同。这种差异在多采多姿的繁华街等地更是显着,各色店家与居民每当华灯初上,都会顿时活跃起来,有如夜行性的野兽。
  不过,克莱姆要去的地方并非如此。那里与其说是灯火辉煌的夜晚闹区,毋宁说是封闭在暗夜中的黑街。
  克莱姆不发一语,也没拿照明灯火,走在静悄悄的巷弄里。没有照明仍能在阴暗巷弄中走动,是因为铠甲的头盔部分具有与夜视头盔相同的效用,虽然只能看到前方十五公尺以内,不过从细缝看出去的景象简直有如白昼。
  不只如此,使用了秘银等材料打造的全身铠,不同于钢铁制铠甲,不会发出碰撞声。再加上铠甲附加的魔法力量,连一点金属声都没有。除非是听觉特别灵敏之人或是优秀的盗贼,否则就算站在附近,想必也听不见克莱姆走路的声响。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参加先行侦察部队。
  走过巷弄,目的地映入视野。
  周围覆盖着高耸的围墙,形成与四周隔绝的空间。气氛让人联想到监狱,或是要塞。不知道内部进行着何种非法行为?他不禁产生这种阴暗的想像。即使是安装在门扉左右的魔法灯光,也无法抹灭这种印象。
  事前情报所得知的建筑物应该就在这围墙后面,不过从这里看不见。
  「就是那个呢。错不了。」
  克莱姆压低身子,低声一说,就在旁边空无一人的空间,有个声音回答他。
  「是啊,组长。就地点或气氛来看,似乎就是那里了。那么我先去侦察一下。」
  一名前山铜级冒险者,拥有盗贼系能力的男人说完,与他们同行的布莱恩答腔道:
  「当心点啊。虽说你做了隐形,但别忘了还是有战士能看穿。」
  「当然了。敌人可是八指。我会抱着他们雇用了我这种程度的盗贼,或是魔法吟唱者的念头谨慎行动。你们俩就替我祈祷成功吧。」
  只说了这些,身边的存在感便渐趋薄弱。虽然仔细倾听也听不见,不过如果是同等的盗贼等人的话,也许能听见往宅邸逐渐远去的细微脚步声。
  只剩下克莱姆与布莱恩。
  他们将组员留在后面,是因为他们不擅长隐密行动。像全身镘这种东西,等于是用噪音告诉对方自己在这里。话虽如此,等会就要开打了,没人有勇无谋到敢脱掉镘甲靠近敌人。
  所以才会是这两个人。
  当然,两人都是战士,不可能学盗贼那样行动。即使如此,克莱姆靠身上铠甲的魔力,布莱恩则是使用武技,两人因此能够在黑暗中行动,所以能一同来到这么靠近敌营的地带。不过接下来实在只能交给专家了。
  两人冒着危险如此靠近敌营,是万一盗贼潜入失败,敌人加强防备时,要判断是该攻还是逃。所以他们只要在这里监视,就已经充分完成了职责。
  即使如此,随着时间经过,等待的一方由于没有一起进去,难免尽往坏方面想像,不安的心情不断膨胀。
  「不会有事吧。」
  他不禁脱口而出,布莱恩平静地回答:
  「不知道,不过……也只能选择信赖吧。信赖前山铜级冒险者的能力。」
  「说得也是。毕竟是老资历的冒险者嘛。」
  就这样等了不知道多久,突如其来地,布莱恩手伸向腰际的刀。克莱姆也与之呼应般伸手去碰剑时,就在身边传来有些慌张的男人声音。
  「等等!等等!是我。我回来了。」
  是前去侦察的盗贼的声音。
  「啊,果然啊。因为靠这么近都没做什么,我就在想……你是在测试我是否真能用武技看穿吗?」
  「是啊,抱歉。你说得没错。真抱歉,我竟然想试试大名鼎鼎的布莱恩·安格劳斯有多大本事。」
  「别在意。如果我跟你立场颠倒,搞不好也做了一样的事。先别说这了,可以把潜入获得的情报告诉我们吗?」
  克莱姆身旁的空气动了动,感觉得到有某人坐了下来。看看旁边明明没有半个人,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那里有人似的。
  「——首先,我想那里应该是用来训练什么的。围墙后面的整片庭院,构造看起来就像是训练所。建筑物内部我只大致看了一遍,似乎有好几间类似隔室的个别房间。我想应该是八指警备部门的设施不会错。有个地方戒备森严,有点难以接近。然后有一件非常糟糕的状况,组长。」
  那人的语气变了。其中充满了极度的紧迫感。
  「潜入得到的重大情报有两件。一个是建物内部有牢房,里面囚禁着女性。另一个是有几个人的外貌特征与六臂相符。」
  先不论女性,六臂可能在这里面,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了。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呢?克莱姆产生的疑问,立即因为布莱恩的提问获得解释。
  「有几个人?听起来不像一个人。」
  「五人。考虑到幻魔已经被捕,这下是全员到齐了。」
  换句话说,此地是无法攻略的难关。也就是说他们抽中了签王。不过——
  「那真是……虽然糟透了,但也很幸运呢。因为全员聚集在这里,就表示其他地点很容易就能攻陷。」
  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那么,要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呢。想攻陷这里实在不可能。撤退吧。」
  「这样好吗,克莱姆小兄弟?」
  「虽然不好,但没办法。六臂会聚集在这里,表示这里是常驻设施,或是有什么他们重视的东西。没确认清楚这点就撤退非常不妙。但我认为我们不该做战力上不可为的行动。」
  「确实如此……」
  「那么,要不要我再侵入一次看看情况,好歹带点什么文件回去?」
  「不,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既然对方没发现我们,我想还是即刻撤退比较明智。如何?」
  「说得对,我赞成。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去攻略其他地点吗?」
  「我想这样最有效。可以请您先向后方人员们报告吗?我们在这里待机,确认有没有人出来追您。」
  「我想应该不会,不会还是小心为上。那就拜托你们喽。」
  还未解除隐形的盗贼,故意发出克莱姆他们也听得见的轻快足音,退向留在后方的组员们等待的地点。
  「……好像没有动静呢,克莱姆小兄弟。」
  「是啊。那么我们也撤退,跟他们一起前往其他地点吧。」
  「也好——嗯。克莱姆小兄弟,你看那个。」
  眼睛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昨天见过的一位人物正往克莱姆他们监视的建物走去。
  「那是塞巴斯大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想都不是偶然,不过……发生什么事了吗?难不成跟他们是一伙的?」
  「我可以断定绝对不是。布莱恩大人其实也这么想吧?」
  「哎,的确不可能。除非是个超会演戏的人,不过那位大人应该不是那种人。」
  「总之,我们先出声——」
  话音甫落,塞巴斯的视线一转,一直线地盯向两人。克莱姆他们为了监视建物,拉开了一段距离,而且藏身在黑暗之中。照理来说应该不容易发现。虽然他也有可能只是偶然看向这边,但克莱姆敢斩钉截铁地断定并非如此。
  塞巴斯小跑步地赶过来。
  那速度实在异常。快到简直像每次眨眼就做一次瞬间移动,加速地拉近距离。明明只是正常跑过来,那种速度却不寻常到让脑部拒绝辨识。
  然后他跳进巷弄。更正确地形容,或许应该说是跳越甸甸在巷弄入口的两人上方进来。
  「真是太巧了,能在此地遇见两位。有什么事吗?」
  「呃,不,我们也想问这个问题……我们是为了袭击八指拥有的那栋建物,所以才潜伏在这里。」
  「……就你们两位吗?」
  「不,后方还有几人。」
  「原来如此。」塞巴斯小声低语了一句,克莱姆向他问道:
  「塞巴斯大人怎么会来到这里?您有事要去那栋建筑物吗?」
  「是的。是这样的,昨天向您提过的那名我救来的女性被人绑架了。对方叫我过来,所以我就来了。」
  「是这样吗!刚才进入内部侦察的同伴的确说过,里面有位女性。」
  「……那位同伴现在在哪里?」
  「哦。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啊,来得刚好。」
  在布莱恩的视线前方,解除了隐形的冒险者回来了。他讶异地望向塞巴斯,这个风度翩翮的老人突然出现,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这位是之前逮捕『幻魔』时向我们提供协助的塞巴斯大人。刚才提到关在牢里的那名女性,似乎是塞巴斯大人的熟人,所以才会在这里不期而过。这位大人绝对值得信赖,请不用担心。」
  「原来如此。」盗贼回答,开始以那名女性为重点,说出自己亲眼看到的详细情报。听完所有情报后,塞巴斯发出满怀谢意的声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谢您。这下要救她就容易多了。」
  「不,请别放在心上,老先生。话说回来,大伙已经做好撤退准备了……」
  塞巴斯熟识的女性被关在里面,自己与其他人却决定要撤退,这种罪恶感让盗贼一脸尴尬,偷偷观察塞巴斯的脸色。
  「塞巴斯大人。人称八指最强的六臂当中,有五人聚集在内……您能打倒他们吗?」
  克莱姆的询问让盗贼蹙起眉头。他的心情克莱姆十分明白。六臂是足以与精钢级冒险者匹敌的强者。他二疋是认为一次对付五个这种人不可能打赢吧。然而,塞巴斯无视于他的这种想法,轻轻颔首。
  「如果是五个沙丘隆特那种程度的人,我想没问题。」
  盗贼差点没翻白眼,把克莱姆与布莱恩拉到稍远一旁,一边用哀痛的眼神看着塞巴斯,一边问道:
  「……组长。那个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听塞巴斯那样断言,一般的确会这样想,这也无可厚非。知道精钢级冒险者强大实力的人当然会做如此想。然而,目睹过塞巴斯少许实力的克莱姆,知道他绝不是在说大话。
  「不是的。那位大人就是那么厉害。」
  盗贼目不转睛地盯着克莱姆。那眼神仍然像是在看疯子。
  「布莱恩大人也是这么想。」
  「咦!连布莱恩·安格劳斯都这样想?」
  布莱恩苦笑着对盗贼点点头。
  「是啊,那位大人强到我跟葛杰夫一起上都打不赢。」
  「那、那可真是……不,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真是太厉害了……」
  虽然难以置信,但两人都说到这地步了,也只能相信了。盗贼用这种复杂的表情望着塞巴斯。
  「只要能请塞巴斯大人协助,说不定……不好意思,可以请您也将六臂的事告诉塞巴斯大人吗?」
  盗贼同意了,塞巴斯平静地听他说完,只有在提到六臂中一人的绰号之时,失去了绅士的气度。
  「不死之王狄瓦诺克是吗……区区蠢货不配拥有这种绰号。」
  除了塞巴斯低喃的这句话外,其他没什么特别状况,情报交换完成。这时克莱姆问道:
  「那么塞巴斯大人……若您不介意,是否可以请您助我们一臂之力?」
  「当然可以。反正我就是来救琪雅蕾的。那么六臂就交给我对付吧。」
  「那么请塞巴斯大人从正面入侵,吸引敌人们的注意,我们趁这机会偷偷潜入,虽然不能说代替大人,就由我们救出琪雅蕾小姐吧。」
  「也好。为了防止她被当成人质,或是从别的脱逃路径被带走,如果各位能趁敌人分神时救出她,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明白了。我们一定会将琪雅蕾小姐平安带出来。那么,要由哪些成员前往呢?我知道按照当初计划让所有人人侵,不是个好办法……」
  「嗯——如果有必要悄悄潜入,那得尽量不发出声音才行。再来是救出对方后必须一直线往外冲,所以要能打斗才行。这样一来……」
  盗贼被两人一问,看着克莱姆与布莱恩。
  「若是能无限使用透明化魔法,还能想出别的办法,但……也许就我们三人最合适吧。」
  「我也可以吗?」
  「因为我们同伴的战士铠甲声音都太响了,不适合潜入嘛。」
  「我知道了。就由我们几个入侵吧。」
  「若是我们那边的魔法吟唱者能使用消音之类魔法的话,还另当别论……总之只有三个人的话应该有办法可想,请人家帮我们施加透明化魔法吧。」
  「隐形啊。」克莱姆发出苦涩的声音。「这个头盔一天能发动一次与看穿隐形的魔法相同的效果,所以全员变得透明也没问题,不过大家呢?要是看不到其他人而迷路,那问题可就大了。」
  「我没问题。我已让人在手边的魔法道具中灌注了看穿隐形的魔法,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可以对自己发动。」
  「我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但我想我应该不会听漏组长你们的脚步声。」
  「这样的话,潜入组沟通上应该不会有问题了。那么请塞巴斯大人隔一段时间再行动,我们先潜入吧。」
  「拜托各位了。」
  塞巴斯垂下白发苍苍的头,让克莱姆与布莱恩都大感惶恐。自己没做任何让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低头的事。因为就跟上次袭击娼馆时一样,他们也有点在利用塞巴斯这位强者。
  「不,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也是来袭击此地的,甚至还很感谢塞巴斯大人愿意对付六臂呢。」
  「那就是互相帮助呢。」
  塞巴斯笑容可掬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对克莱姆他们的负面情绪。克莱姆放了心,站起来。
  「那么我们先后退,请人帮我们施加魔法吧。」
  2
  下火月【九月】四日22:15
  稍许隔了段时间——虽说如此,也比指定时间早了几分钟,塞巴斯站在门前。由于门扉呈现格子状,因此看得到门的内侧,但是被树木挡住视野,看不到远处。
  「喂,很准时嘛。」
  伴随着嘶哑的声音,一个男人从树木之间现身。
  当然,塞巴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男人在那里。因为他启动了能察觉区域内生命反应的能力。如果对方使用了潜伏系的特殊技能,有时会无法发现对方,所以不能太过依赖,不过就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有用。
  「这边,跟我来。」
  男人开了门,在他的带领下,塞巴斯走在庭院的小径上。
  以八指这种非法组织的庭院来说,气氛并不阴暗,树木修剪得干净整齐,感觉雇用了手艺不错的园丁。
  沿着小径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片像是训练所的宽敞地方。
  几个篝火台燃烧着熊熊火焰,鲜红的火光照亮着周遭。
  约莫有三十来人吧,在那里等着的好几个男人以及几个女人,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种笑容相当没品,沉醉在暴力中,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败北的可能性。
  塞巴斯环顾广场。虽然没有半个能与自己为敌的人,不过他找到了克莱姆他们提到的六臂那些人。
  其中一人身穿连帽长袍。长袍染成黑色,下摆部分以鲜艳红线绣出了有如火焰的图像。虽然看不见连衣帽底下的脸,不过飘散出来的气息毫无生命力,而是正好相反。看来不死并不是一种譬喻,而是真的身为不死者,才会得到这个绰号吧。
  唯一的女性身穿薄绢,看起来一身轻盈。手腕与脚踝配戴着金环,随着移动发出清澈的金属声。腰带上挂着六把弯刀。
  斗牛士弛咐
  接下来这个男人身穿锦衣华服。他穿着金线刺绣的上衣(斗牛士礼服)与背心,武器是彷佛剑尖刺出蔷薇的细剑,散发出蔷薇的芬芳。
  最后一个男人以毫无装饰的全身铠保护身体,剑稳稳地收在刀鞘里。
  总共四人。没找到敌人的首领桀洛。也许在哪里等着出场吧。
  这四人走上前来,其他人则移动到包围塞巴斯的位置。
  「老爷爷,听说你挺有一手?只靠拳头就能把人揍飞,对吧?」
  「在八指当中,我们也是靠实力确保地位的。我们输了会有点不妙。那个笨蛋没搞清楚这一点。虽说奴隶买卖部门正在走下坡,但也不能在他们头子面前输掉啊。」
  「说到这里我有个问题。沙丘隆特坚称自己是输给布莱恩·安格劳斯,他并不是输给你而不敢承认吧?」
  「是的。我没有直接与他交手。只有在他来到宅邸时见过一面,然后就是他倒卧在地上的模样。」
  「原来如此。那么,好吧,他会输也是无可厚非的吧。对付大名鼎鼎的布莱恩·安格劳斯,凭他的实力想必打不赢。」
  「想到他那次对战后又继续磨练功夫,现在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仍然不分轩轾,输了也是情有可原吧。」
  「不过,这不代表我们能饶过你。安格劳斯与金闪闪公主的跟班之后再收拾,首先是你这个惹出麻烦的老头。先杀了你。」
  「我们得用蛮力让你屈服,杀了你。不然我们立场上会很麻烦。」
  「看看那边吧。」
  被六臂的成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塞巴斯指向建筑物的三楼。
  「那里众集了来自各方的大人物。他们是来看我们整死你这老头的。」
  「那个叫桀洛的也在那里吗?」
  「哎,是啊。」
  四人中的一人露出瞧不起人的笑脸。塞巴斯伸出手指,指向那边。无视于六臂大惑不解的表情,他放下了手。
  「你这是在干嘛?跟他们挑衅吗?」
  「请别放在心上。那么她现在人在哪里?」
  「你说她,指的是谁呀?」
  对方还是一样瞧不起人地笑着反问,塞巴斯淡定地回答:
  「你们从宅邸抓来的女性,她叫琪雅蕾。」
  「——如果我说她死了呢?」
  「你们有这么好心吗?」
  「哈哈哈!答对了。我们没那么好心。那个女人是要送给岢可道尔的礼物之一。小心保管着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塞巴斯看到四人当中,有一人视线稍微往建筑物的某个位置动了一下。不过,令他在意的是,那个位置并不是阳才听到琪雅蕾被囚禁的场所——既然这样,只要确认清楚就行了。
  「难得有这机会,你们就一起来吧。要是让桀洛跑了也麻烦,而且也只是浪费时间。」
  「……口气不小嘛,人类。」
  「一定是对付喽罗太轻松了,所以骄矜自满了吧?不过,你有过过真正的强者吗?」
  「真是句名言呢。我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各位,不过……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比布莱恩大人弱呢?」
  「别把我们看扁了。到我们这个程度的战士,见面时就看得出对手有多少实力了。照我们来看,老头你比我们差多啦。」
  除了狄瓦诺克之外,另外两人都表示同意。
  「原来如此……」
  塞巴斯也能以气的大小估量对手大致上的力量。不过就跟其他状况一样,若是以特殊技能或是魔法等方式隐蔽等等,就不容易判断了。
  「所以啦。给你个机会。我们一次只会派一个人上场。所以——」
  「——我可是很强的喔。」
  塞巴斯动动手指,要他们尽管上。
  「刚才我也说过,别那么麻烦一个一个来,所有人一起上吧。这样的话应该能撑个十秒吧。」
  「别小看我们了,人类。」
  狄瓦诺克的肩膀不住抖动。
  「小看?小看对手的是你们几位。我的名字是塞巴斯。赐我这个名字的大人是最强的战士。我所侍奉的主人是无上的统治者……跟你们这些低俗之辈讲也没用吧。好了,我已经懒得应付你们。该结束了。」
  塞巴斯踏出一步。对象是绰号最令塞巴斯感到不快的人。

  「不死之王」狄瓦诺克。
  其真面目是自然诞生的死者大魔法师。不死者基本上诞生于众多死亡当中,是憎恨生命的物种,常常一心只想夺走生物的性命。然而在一部分拥有知性的不死者当中,也有人压抑憎恶,与生者建立人际关系。狄瓦诺克也是一个这样的不死者。
  他耗费虚伪生命的目的,在于更灵活地运用魔法力量,以及学习自出生以来就能使用的一部分魔法以外的技术。
  然而就算想学习技术,身为被视为生者大敌的不死者,他不可能向任何人拜师。如果有跟他一样的不死者——实际上的确有一群不死者的魔法吟唱者组成的秘密结社——事情也许就不同了,但很遗憾地,狄瓦诺克没机会遇见这样的对象。
  所以他想到可以积累财物,然后以此为代价让人教他魔法。
  阳开始他杀害路上的旅人抢劫,然而后来他输给前来讨伐的冒险者,痛切感受到自己的愚昧,开始摸索新的赚钱手段。于是他隐藏起真面目,加入了佣兵团。
  然而后来别人知道他能连续发射「火球」,不死者的身分因此曝光,他又只得逃出那个佣兵团。
  后来有个人找上失去赚钱方法的他,那就是桀洛。
  他替狄瓦诺克介绍了愿意教他魔法技术的人,并支付适度的报酬,相对地要求他在自己麾下发挥这份魔法力量。这对狄瓦诺克而言真是求之不得。
  只要逐渐学会行使多种魔法的力量,身为不死者而没有寿命问题的他,可以说终有一天可能成为毁灭所有生命的存在。桀洛或许援助了一个人类将来的祸害。
  然而——
  ——一面刮起暴风一面接近的塞巴斯,右手紧握拳头挥出正拳。无暇防御或闪避,甚至连动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狄瓦诺克的头部就被打飞。
  虚伪生命遭到抹杀的狄瓦诺克,来不及理解自己为何触怒了对手,就这样消灭了。
  塞巴斯一反常态,用鄙视的态度不屑地说:
  「这世上只有一位大人有资格使用那个称号。就是那位无比尊荣的大人。你这种下等不死者简直自不量力。」
  塞巴斯右手一挥,甩掉沾在手上的骨头碎片,同时狄瓦诺克的身体也完全消灭,身上装备的许多魔法道具散落一地。
  当周围所有人惊愕地完全冻结时,六臂还能展开行动,真不愧是战斗能手,不是经历过多次生死关头的人,是办不到的。
  这的确值得称赞。因为这证明了他们号称相当于精钢级冒险者,绝非名不符实。
  接着塞巴斯走向那个女人。

  「血舞弯刀」爱德丝特莲。
  有一种魔法赋予效果叫作舞蹈。如名称所示,这是一种让武器如起舞般行动的魔法赋予效果,由于武器会自动进行攻击,因此一般认为最适合用来增加攻击次数。
  只不过这种魔法赋予效果只能进行单调的动作,因此不适合作为主力攻击。顶多只能用来偷袭或是牵制,在她这种等级的战士激烈交锋的战场上,这招只能用来妨碍对手。由于一件武具能赋予的魔法有限,所以与其赋予舞蹈效果,不如选择其他效果比较好,这是相当合理的判断。例如苍蔷薇的战士格格兰,就会使用只着重于增加损伤效果的武器。
  然而对她来说,没有比舞蹈更适合她的魔法赋予效果了。
  赋予了舞蹈这种魔法效果的武器,本来是由主人思考下令行动的。只是主人身处于搏命死战当中,除非彼此战斗能力相差悬殊,否则要适切命令自己没拿在手上的武器,而且还是从完全不同的地方砍杀敌人,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所以才只能做出单调动作。
  但她不一样。
  她能以极其自然的动作操纵武器,彷佛那里有个隐形战士——而且能力与她相当。原因在于脑部的异样构造。这不是天生异能,而是出生以来就拥有两种能力。
  一种是空间知觉非常优秀——达到了异常的等级。
  而且——有人能够未经训练就让右手与左手进行完全不同的作业,不过她的能力比那更强,脑部拥有异样的柔软度。这是第二种。
  拥有两个脑子。被这样形容也不奇怪的脑力,正是她的才能。
  假设她只有其中一种能力,恐怕就无法这样随心所欲地使剑了。然而,这两种能力在她当中合而为一。这可说是一项奇迹。
  恐怕在王国九百万人民当中,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同时拥有这两种能力了。
  听从她的战斗意志,弯刀自行出鞘,浮上半空。她只需要专心防御就行。五把剑会自动进行攻击。
  这里是刀剑结界。一旦踏入必死无疑的牢笼。
  然而——

  弯刀还没开始攻击,塞巴斯便已踏入攻击范围,以不可能的速度横向挥出手刀。
  霎时间,她的头颅落地了。塞巴斯包覆着气的手刀比随便一把刀剑都要来得锐利。
  她从颈口喷着鲜血,身体慢了一拍才倒卧地面。但是舞上半空的五把弯刀还在空中。
  这是因为塞巴斯的手刀太过锐利,速度又太快,让她没感受到死亡。或许连痛楚都没有。
  听从音全心起舞的五把弯刀,仿佛划破半空般飞向塞巴斯。
  然而,塞巴斯无视于那几把刀,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以带有坦率赞赏的语气,温柔地对掉在地上的头颅说道:
  「头部被砍下了,竟然还有意战斗……我对您的斗志表示敬意。」
  她嘴唇一张一合。
  「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然而从那句话当中,她或许感觉到什么了吧。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发现了自己失去头颅的身躯。表情产生剧烈变化。她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瞪大双眼,眼珠子都快滚了出来。
  不敢相信。这是骗人的。一定是幻术。我不可能被打败。他没对我做什么。身体无法动弹也一定是某种魔法造成的。拜托谁说说话啊。
  然后当她承认了事实,她的脸上涂满了绝望之色。
  她的嘴再度一张一合,杀向塞巴斯的剑像被扔掉般摔落地面,再也没有动静。
  「两个人一起上!两个人对付他!」
  穿着全身铠的男人,发出了近似惨叫的声音。再坚固的铠甲也不能抵御恐惧。
  他不是用脑,而是全副心灵完全理解到,塞巴斯刚才所言全部属实,自己正在与绝对不能与之为敌,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生物对峙。
  「吃、吃、吃我、吃吃我的『空……空间斩』。」
  他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不可能战胜塞巴斯这号人物。
  之所以没有逃跑,是因为直觉告诉他: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杀。前进也是死,逃跑也是死。既然如此,至少……这种想法证明了他还算是个战士。

  与之对峙的塞巴斯眯起眼睛。
  因为他在想,也许对方是第一个必须警戒其能力的敌人。
  创造塞巴斯的世界冠军,塔其·米的杀手鐧正是切开空间的一击。当然此人不可能到达那个领域,但就算是个假货,也可能对塞巴斯造成损伤。

  「空间斩」佩什利安。
  以从长达一公尺的剑鞘拔出的一闪,将三公尺外的对手一刀两断的魔技,让他得到了这个绰号。这招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切开了空间。
  秘密就在剑上。
  有种剑叫做剑鞭。这是一种以柔软铁片打造的长剑,易弯曲。他所持有的武器就是将剑鞭削到最细,也可以称为斩丝剑。说成金属制的细鞭或许更贴切。
  将这武器拔出剑鞘高速挥动,就能砍杀敌人不留痕迹,只见冷光闪闪,因此才有此种绰号。
  与六臂其他人相较之下,这种招数有点近乎戏法,但能如此灵活运用这种难以驾驭的武器,证明了他作为战士的高超本事。若是把同样的武器交给葛杰夫,纵然他被称为最强战士,也无法使得像佩什利安一样好吧。
  而且就算招数被看穿,也不影响其威力。
  鞭子可怕的地方在于前端部分的速度超乎常理。目测闪避相当困难——不,几乎是不可能。
  超速的斩击。人类无法对应的攻击,与切开空间又有何异呢。
  然而——

  剑的前端部分。进入超高速领域的一击被夹在两根手指之间。那动作实在太随意,自然得就像拈起掉在地板上的东西。
  塞巴斯细细端详夹在手指间的金属,扬起一边眉毛。
  「这是什么啊……还说切开空间……」
  「杀!」
  发出怪鸟呜叫般的咆哮,细剑朝塞巴斯刺出。
  「千杀」马姆维斯特。
  他的主要武器蔷薇之刺施加了两种赋予魔法。一种是辗肉。能够在刺进肉体的瞬间,扭转着周围的肌肉往内陷,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这种效果会拉扯突刺伤口周围的皮肉,留下惨不忍睹的伤痕。另一种是暗杀专家。这种魔法力量会扩大伤口,即使一点擦伤也能演变成重阳。
  这两项能力就已经够凶恶了,但还有一项能力火上添油。它不是魔法的力量——而是毒素。
  蔷薇之刺的前端部分涂满了多种毒素混合而成的致命剧毒。这是因为马姆维斯特本来不是战士,而比较偏向暗杀者,所以才会备有这么一手。只要是为了杀死对手而挥剑,不管用的是何种手段,能在短时间内杀掉才有效率,在这种想法下做出的组合,真的连一点擦伤都能夺人性命。
  如果没事先想好对策,不管是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还是布莱恩·安格劳斯,都得成为刀下亡魂。
  不过这当中有个弱点。
  由于依赖着只要给予擦伤就能打赢的想法,马姆维斯特的剑术本领稍微逊色了点。不过,只有突刺是真本事,如同闪光般的刺击甚至可以断定比葛杰夫还要优秀。
  换句话说,这是王都当中最强的刺击。
  另外再附加多种武技的这一招,相近于过去曾是漆黑圣典成员之一的克莱门汀。
  然而——

  寒巴斯没躲。没必要躲。
  「…………!」
  全力刺出手臂的马姆维斯特说不出话来。
  蔷薇之刺——一点擦伤都能杀死对手的凶恶武器。他看到塞巴斯的手指挡在它的尖端。
  没错,塞巴斯用食指指腹挡住了刺出的细剑尖端。
  「…………什、什么?」
  马姆维斯特不断眨眼睛,次数到了异常的地步,才好不容易认清那既非幻觉,也非做梦,喘息似的说出话来。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做到的。
  以常识来想是不可能的。连钢铁都能刺穿的一击,不可能用指腹挡下来,他的经验如此大喊。然而眼前发生的却是事实。
  马姆维斯特的全力,连老人轻轻举起的手指都推不动。
  蔷薇之刺弯曲着。
  他想拉回细剑砍向别的部位,但还来不及这样做,塞巴斯先用拇指与食指捏住了尖端。光是这样他就变得动弹不得。
  眼前是一座不动的泰山。一看,同伴也拚命想把剑拉回来。
  在这情况当中,响起一个斩断一切的钢铁之声。
  「好了,换我上了。」
  下个瞬间,佩什利安的头部爆开了。
  那以塞巴斯来说是很罕见的攻击。他至今使出的一切都算得上是招式,然而这一击正确来说,应该是气愤到无法思考,用蛮力把对手揍飞了。
  他将视线移向从轻易就被炸飞的头部突出的右手。
  白色手套染上斑点,飘散出铁锈的臭味。
  「这真是失态了……」
  放开捏着细剑的手指,塞巴斯脱下染血的手套扔掉。手套掉在石板地上的瞬间,马姆维斯特从旁用细剑的尖端勾住了它,抢走了手套。
  或许马姆维斯特很有自信,觉得这一下的速度快如夜空中的流星,然而就塞巴斯看来却慢到想打呵欠。他大可以击碎细剑,或是踏出一步打爆对方的头,多的是拿回手套的办法,但对方的目的实在太过难解,塞巴斯觉得困惑而没出手,只是坦率地说出疑问:
  「您……究竟想做什么?」
  「就是这个!这就是强化你的魔法道具吧!」
  只是只布做的手套罢了。
  破锣般的声音。嘴角的白沫。再加上充血的眼睛。马姆维斯特的精神恐怕已经一半陷入了疯狂的世界。由于目睹了实在难以置信的光景,让他不顾一切也想找出理由。
  「您只需要承认我的强大就好,何至于此呢……您要这样想也行啦。」
  塞巴斯朝着面露撕裂嘴角般笑脸的男人,挥出了拳头。
  头部被炸飞的马姆维斯特瘫软倒地后,现场只剩下宁静。
  塞巴斯对着指腹吹了口气,好像上面沾到了什么似的。虽然「钢铁皮肤」的防护让他连一点擦伤都没受到。
  「总之,若不是空间斩这种名称刺激了我的戒心,五秒就结束了。能撑二十秒实在值得赞许。」
  接着塞巴斯对准备猎捕建筑物当中,待在他刚才指出的位置的人们——从窗户目睹了这片惨状的人的捕食者下令:
  「索琉香,我想他们应该拥有重要情报,所以不要杀死他们。那么……」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团团包围着自己,愣在原地的人们。
  「再追加十秒吧。」
  3
  下火月【九月】四日 22:13
  克莱姆小跑步冲过无人的走廊。虽然施加了「隐形」,但藉由头盔的魔法力量,能看见一同奔跑的两人身影。甚至让他怀疑到底有没有施加透明化魔法。不过只要定睛凝视就会发现两人的颜色较淡,因此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注意着不要发出太大声响,但也不能放慢速度。
  他们必须趁塞巴斯争取时间之际,救出被绑架的女性。就算塞巴斯是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与布莱恩·安格劳斯加在一起也敌不过的强吝,对手可是号称能与精钢级冒险者匹敌的六臂。若是被集体围攻,也许会有危险。为此他们必须立刻救出被囚禁的女性,与塞巴斯一起逃出此地才行。
  弯过几次转角,冲下一个楼层的阶梯时,走在前头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克莱姆原地踏了几步,盗贼压低音量向他道歉:
  「抱歉突然停下来,组长。就是这里。这个转角的前面就是牢房,最里面关了一个女人。」
  虽然纯属偶然,不过就像算准了他出声的时机般,魔法刚好在这时解除,三人的颜色变得清晰。
  听从盗贼的暗号,克莱姆从转角探头一看,前面是条阴暗的通道,并列着好几间较大的牢房。
  「……刚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还是没半个人呢。」
  别说俘虏,连看守都没有。如此粗心大意,实在太过可疑。简直像是在引诱他们。不过,冷静想想,不可能有人不要命到入侵八指最强六臂成员全体集合的这栋建筑物。克莱姆他们也是,要不是塞巴斯担任诱饵,又有一名女子被囚禁在这里等种种因素加在一起的话,他们是不会涉这个险的。
  那些人应该也是这种想法。
  这种从容的态度与破绽,对克莱姆他们大大有利,这正是所谓的善骑者堕。
  「那就赶快进去,把人救一救吧。」
  也许是因为一起闯入险地,盗贼问话的态度比刚才亲近多了,布莱恩问他:
  「在那之前,可以问个问题吗?最里面那扇双开门是什么?」
  视线往最深处看去,只见那里如同布莱恩所说,有一扇大门。
  「啊——就我至今的经验来看,这里并列的应该不是牢房,而是用来关野兽的笼子吧?我想从最里面那扇门应该可以把野兽……带到类似竞技场的地方。」
  「原来如此……的确,从牢房可以闻到野兽的腥味呢。听说在帝国,也会让魔兽之类的在竞技场交战……」
  克莱姆也学着布莱恩嗅了嗅空气中含有的臭味。是野兽,而且还是肉食性野兽的臭味。
  「不过是带去训练,还是进行公开处刑,可是有差的喔。我不太想去想像其他用途……但可能也表演过畸形秀吧。唉,瞧我讲到哪里去了。要走了吗?」
  布莱恩问道,克莱姆点头回应。而盗贼也表示同意。
  由盗贼带头,克莱姆与布莱恩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三人没过到任何状况,到达了最里面的牢房,盗贼开始检查深处的门扉。克莱姆从随身包中取出一个铃铛,然后摇响了它。
  魔法力量发动,传出牢房门锁打开的声音。盗贼虽然一脸不悦,但没时间了。这种小事情只能请他见谅。
  「是琪雅蕾小姐吗?」
  克莱姆出声呼唤牢里女性。躺在地上的女性撑起身子。外貌完全符合从塞巴斯那里听来的特征,身上穿的是女仆装。想到她的穿着应该跟被绑架时一样,应该就是她不会错了。
  克莱姆心里安稳不少。第一个目的达成了。丙来就是第二个目的,也就是带着她安全逃出这里。
  「我们是受塞巴斯大人所托,来救你的。请跟我来。」
  克莱姆对她说道,女性——琪雅蕾点了个头。
  从牢房走出来的琪雅蕾看看布莱恩,然后看看盗贼,显得有点惊讶。尤其在布莱恩身上视线停留得最久。
  「这扇门——可能通往竞技场的门后方没传来声音。不过踏进没有任何情报的场所还是太危险了。我们应该按照预定计划,沿着原路回去。」
  克莱姆与布莱恩也都赞成。应该说两人都是战士,知道这种状况交给专业判断最好,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克莱姆低头看看琪雅蕾的脚,确认她有穿鞋子。这样用跑的也应该没问题。
  「那就趁敌人还没来,赶快开溜吧。」
  「好,我知道了。跟刚才一样由我带头,你们跟我来。不过,这次没有透明化的魔法了。我会一边注意一边前进,所以你们别看漏了我打的暗号。」
  「我明白了……怎么了吗?布莱恩大人。」
  看到布莱恩用一种观察的眼光注视着琪雅蕾,克莱姆向他问道。
  「嗯?……哦,不,没什么,克莱姆小兄弟。」
  蹙起眉头的布莱恩没再说什么。克莱姆看了一下琪雅蕾,但没发现什么特别让他在意的地方,就只是个被囚禁的女仆。
  「没问题吧?那,我要走喽?」
  盗贼开始奔跑,克莱姆与布莱恩也跟上,最后是琪雅蕾。
  跑过牢房前,盗贼在转角处放慢速度。应该是为了观察转角的状况。
  然而,一个人影用正在散步般的自然步履信步走出转角,站到盗贼面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会有人出来挡路,但实际上碰到时,一时还是很难反应。
  正当克莱姆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时,盗贼发挥了前山铜级该有的反应。他立即架起短剑,怀着杀意踏出一步。
  然而——留下「碰咚」一声巨响,盗贼水平地飞了出去,就像被牛撞飞一样。正巧克莱姆接住了他。在无法重整态势的状态下,要是就这样被砸在地板上,很可能光是撞到地板就要受重伤了。不过即使克莱姆接住了他,还是没能抵销那股冲击力,跟盗贼缠在一起滚倒在地。
  盗贼忍受痛楚的呻吟声虽然令他担心,但他更注意现身的这个男人。因为他一定是敌人不会错。
  阻挡一行人去路的,是个头上无毛的男子。肌肉隆起的臂膀与巨岩般的脸庞等部位,刺着野兽图像的刺青。
  克莱姆脑中如闪光般浮起男人的名字,惊讶化为了声音。
  「桀洛!」
  这个男人正是六臂之一,也是警备部门的头子,八指中最强的存在。
  「……正是,小子。你是那个妓女的奴隶对吧?哼!竟然连这种地方都有蝼蚁爬进来。只要放个甜饵,到处都看得到你们的踪影。真是令人非常不愉快。」
  仅只瞥了倒在地上的克莱姆与盗贼一眼,桀洛严肃的视线就转为正对着布莱恩。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评估布莱恩这名战士有多少斤两。
  克莱姆感谢自己根本不被强者放在眼里,检查盗贼的状况。
  「您还好吗?有没有什么疗伤的手段?」
  小声询问是怕桀洛的注意力转向他们。
  没有回答,只得到痛苦不堪的声音。令人震惊的是铠甲的胸口部分,凹出了一个拳头状的洞。桀洛这个男人的一拳威力有多大,不言自明。
  摇晃了几次后,盗贼的意识才恢复清晰,克莱姆照盗贼所说,摸摸他的腰际。
  「你这张脸我有见过。是布莱恩·安格劳斯吧。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不分秋色的男人。的确名不虚传,一举一动都没有破绽。这样看来,从那场比武之后,还有在锻链自己吧。这下我懂了。沙丘隆特会输也不是因为他疏忽大意,而是正面交战的结果。会输是对手太强吧。只有这次我得原谅他的败北。好了,你让我脸上无光,本来我应该杀了你。不过,我这人心胸宽大。看在你无与伦比的剑术才能上,给你个机会。对我下跪。然后发誓成为我的部下。这样我就饶你一命。」
  「钱应该给得不小气吧?」
  「哦……你有兴趣吗……?」
  「听你讲讲也不会怎样吧?我好歹也打赢沙丘隆特,应该可以期待不错的待遇吧?」
  「哈哈哈!真是欲望深重啊。还没向我求饶,就开始谈钱啦。钱是带不进棺材的喔?」
  「喂喂,搞什么啊。你的意思是说拿不出多少金额吗?想不到你们还挺穷的嘛。还是说所有钱都进了你一个人的口袋?」
  「你说什么?」桀洛的拳头传出握紧的叽叽声。「挺会耍嘴皮子的嘛,安格劳斯。很多人是嘴巴比剑术了得,你也是那一类吗?还是说打倒了沙丘隆特让你得意忘形了?那我得坦率跟你道歉了,让你打倒了六臂最弱的家伙而骄矜自满。」
  布莱恩开玩笑似的耸耸肩。他试图延长话题,想必是为了受伤的盗贼与克莱姆他们着想。
  那么,桀洛陪布莱恩闲扯淡的理由又是什么?恐怕是有自信一次对付三个人也能打赢吧。还是说有其他理由呢?
  (……奇怪?)
  一看,琪雅蕾慢慢移动到布莱恩后面去了。想让人保护的话,应该逃到克莱姆他们背后才安全。没必要到与桀洛互瞪的男人背后体验危险的滋味。
  布莱恩隔着肩膀,只看了背后一眼。他的动作很小,克莱姆不敢确定。不过,那道视线的对象是琪雅蕾,而且眼神中绝无好意。不对,根本可以断定那眼神是在看敌人。
  (咦?为什么要跑那边去?他看我了?不,不对。)
  发生了某些状况。克莱姆怀着此种不安站起来。
  「哼,蝼蚁站起来喽?时间争取够了吧?差不多该让我听听你的真正想法了。不,不用说出口。跪,还是不跪!好了,安格劳斯,表示你的态度吧!」
  布莱恩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这就够了。
  「那就受死吧!」
  他笔直伸出左手的同时,右手向后拉,握紧拳头。腰部如垂直落下般压低,但躯干直立不动。肌肉大幅鼓起的模样仿佛能听见叽叽声。此时的桀洛简单形容,就是一块巨大岩石,不,或许是狂暴的猛牛才对。
  相对地,布莱恩也沉下腰部。虽然动作跟桀洛一样,两人却有着天差地别。
  如果桀洛是浊流,布莱恩就是清流。桀洛是攻的话,布莱恩就是防。
  「我有命令他们不要杀了老头,但欢迎他的是一群火爆分子。也许会一时下手太重,要了他的命。那样就伤脑筋了。老头必须惨死在我手下,达到杀鸡儆猴之效,让所有人知道与我们为敌有多愚蠢。」
  那张脸丑恶地扭曲。彷佛显现出憎恶能让一个人变得多丑陋。
  「安格劳斯,你必须成为我最强名誉的基础。我还会拿你装饰墓碑,告诉所有人向六臂挑战的蠢蛋会有何种下场!至于妓女的部下,就把头颅好好妆点一番,寄给那个女人吧。」
  让人浑身颤抖的杀气从正面扑来。不过,比起那时从塞巴斯身上感受到的杀气,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克莱姆眼神尖锐地瞪回去,桀洛显得有点扫兴。
  「是吗,我了解了。那么桀洛。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克莱姆小兄弟,后面的对手就交给你了!」
  克莱姆一瞬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没听懂的只有克莱姆,盗贼毫不犹疑地对琪雅蕾射出了飞镖。
  前山铜级冒险者射出的飞镖锐利而飞快。
  琪雅蕾勉强躲掉了飞镖。照塞巴斯所说,琪雅蕾只是个普通女仆。以偶然来说,她的身手未免太灵敏了。
  「你早就看穿了吗!」
  虽然形体仍然是琪雅蕾,但发出的却是「幻魔」沙丘隆特的声音。
  「你对来救你的人什么都不问,是因为觉得声音会被听出来吧?不过,你绕到我的背后,未免太可疑了喔。好吧,其实我之前就在猜了,不知道是本人精神遭到操纵,还是别人变身成她的模样。」
  布莱恩头也不回——一边继续与桀洛互瞪,一边解开谜团。
  「结果我是从你跑步的姿势推测的,但直到最后都不能肯定……幸好真的是你。在刚才那种状况下,我实在不能叫他扔小心一点,只要留下轻伤就好。」
  盗贼的动作只僵硬了一瞬间。然后他也稍微露出了感谢沙丘隆特的表情。
  「哼。这么说来,你提议的小把戏三两下就被看穿啦。既然如此,不用再依靠这些技俩了。接下来的一切全由实力决定!……沙丘隆特,把后面两个小角色杀了。这点事总办得到吧?」
  「当、当然了,老大。」
  琪雅蕾溶化般消失不见,沙丘隆特随之现身。不过还穿着女仆装。
  「让我想想,我可是特地设法把你保了出来。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桀洛后面要接什么话,再清楚不过的男子迅速点了个头,然后从正面紧盯克莱姆。
  「又见面了,小鬼。」
  严肃的语气中,带有上回赢家的态度中不该有的紧张感。
  八指不是个好混的组织,自然不可能原谅第二次失败。沙丘隆特如今是背水一战,脸上失去了从容。
  「八指能保释以公主之名下狱的人吗?」克莱姆清楚见识到了八指的力量,但依然举起了剑。「……这次我不能输。」
  上次布莱恩一击帮他打倒了对手。然而同时对付桀洛与沙丘隆特这两个六臂成员,就算是布莱恩也不能保证稳赢吧。对手可是比自己厉害。抱持这种畏缩的想法,只能坐以待毙。
  要赢。
  克莱姆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将脚往前挪了一步——滑向沙丘隆特。
  「没问题——没问题——我也会帮你啦。」
  盗贼从背后出声鼓励自己。轻松的语气应该是他的一片好心,想缓和克莱姆的紧张感吧。他的实力强过克莱姆,能有他的支援最好。可是,他受到了桀洛的一击,虽然用了治疗药水,但还没完全恢复。而且自己从没跟他联手战斗过,也担心步调会不一致。
  盗贼敏锐察觉到克莱姆的内心想法,克莱姆能感觉到他咧嘴一笑。
  「不用担心啦。我主要只做支援。盗贼的战斗方式跟战士不同,不是只会斗剑的,我会让你知道这一点。」
  「谢谢您。」
  对方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应该不是克莱姆配合他,而是他会配合自己。克莱姆只要使出全力对付沙丘隆特即可。
  克莱姆做好觉悟瞪着对手,沙丘隆特正跟上次一样制造出分身。好几个沙丘隆特,看不出谁才是本尊。一阵苦味在口中扩散。
  就在两者间的距离一步步拉近时,一只袋子从克莱姆的背后抛了出来。
  「这就是盗贼的战斗方式啦!」
  袋子在沙丘隆特的脚边一下子就破裂了。粉末飞散出来。沙丘隆特以为是毒,捣住了嘴。但并非如此。那不是毒,是魔法道具。
  「鬼火粉末!」
  效果立竿见影。五个沙丘隆特当中,只有一个人的身体发出了模糊的青白光芒。
  沙丘隆特也注意到这点,瞪大眼睛。
  鬼火粉末是用来让隐形的对手或盗贼等擅长隐密行动之人现形的道具。而且它对没有生命的存在无效。
  「多重残像」会反映本尊的现况,因此就算拿染料去丢,本尊一弄脏,幻影也会立刻随之变化。除非处理得相当巧妙,否则还是很难分辨出本尊。然而换成魔法道具,本尊产生的变化就不适用于幻影了。
  若是高等幻术,就连魔法道具也能骗过,然而同时修习幻术师与轻战士两种职业的沙丘隆特,没办法使用那样高等的幻术。
  克莱姆的剑朝着沙丘隆特的本尊砍下。
  「该死!」
  沙丘隆特跳开闪避。虽然躲得漂亮,只可惜身上穿着女仆装,有点不堪入目。
  两方就这样展开十几次的攻防。
  占上风的是克莱姆。这不是沙丘隆特有什么企图,单纯只是战斗能力的差距。
  人类不会在短短一天内急遽变强,因此两方的实力差距与上次并无不同。然而,什么事情都有例外。很简单,就是克莱姆变强了,而沙丘隆特变弱了。
  首先,克莱姆跟那时不同,身上装备着以魔法强化的铠甲、盾牌、剑与其他配件。他的肌力上升,防御力提高,最重要的是能用本来的方式战斗。相对地沙丘隆特因为人狱的关系,装备的所有魔法道具尽遭没收,而且为了用幻术变身,身上穿的还是难以行动的女仆装。
  装备方面,两者的差距缩小了;但当然还不只如此。
  沙丘隆特的战法遭到看穿,也是他变弱的原因之一。从克莱姆后方进行支援的盗贼,对克莱姆提供了确切的辅助。
  沙丘隆特就算使用幻术,也会被盗贼丢出的链金术道具或是魔法道具将优势一一破解。那种对应方式,简直像是针对沙丘隆特做过准备。实际上,盗贼的确从事前资讯推测过六臂的能力,准备了对抗所有人的对策。令人惊愕的是,他竟然连下狱的沙丘隆特都准备了对策,真是用心到了固执的地步。
  「王八蛋!」
  沙丘隆特发出了比战斗开始前更心急、乾裂的声音。
  锐利眼光盯着的是盗贼。克莱姆移动位置挡住他的视线。不能让他受到攻击。
  受到盾牌保护的盗贼故意激怒沙丘隆特。
  「喂喂。表情别那么凶嘛。你不是人称能与精钢级冒险者匹敌的六臂之一吗?让我们一点又不会怎样。」
  沙丘隆特的脸因为憎恶而大幅扭曲。几次攻防下受到的伤口流出鲜血,使那张脸显得更加凶恶。
  「狗屎!」
  沙丘隆特咒骂一声,准备使用魔法。本来身为战士的克莱姆应当上前阻止,但他不这么做。因为重复了十几次的联手行动,两人越来越有默契,所以他信赖盗贼。
  从克莱姆身后以抛物线扔出的瓶子,在沙丘隆特的脚边摔破。克莱姆看到令人窒息的有色气体飘散开来。
  「喀哈!咳咳!咳咳!」
  沙丘隆特难受地接连咳了好几下。
  这不过是用链金术做成的道具进行的无聊妨碍。然而却相当有效,沙丘隆特中断了魔法的使用。
  如果专一锻链魔法吟唱者的能力,这点小动作根本连牵制效果都没有,然而他除了魔法吟唱者,还同时锻链了战士的力量,因此一点小妨碍就打断了他,魔力白白浪费。
  克莱姆卯足全力跃向注意力分散的沙丘隆特。这不是至今攻防时的进攻,而是绝不后退的前进。有些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是急于取胜的鲁莽行动。然而,克莱姆身为战士的直觉呐喊着。
  这里是胜败的分水岭。
  的确目前克莱姆他们比沙丘隆特占优势,但这种有利局势不知能持续到几时。盗贼投掷的道具也不可能源源不绝。应该趁有利时一气呵成,乘胜追击。
  克莱姆发动的是昨天掌握到的独创武技。
  这招武技尚未命名,如果要暂时取个名字,或许可称为「脑力解放」吧。效果很单纯,就是解放脑部的限制。藉此,从肉体到感官,所有功能都能提升一个阶段。
  这招长时间使用会引起肉体疲劳或是肌肉断裂,因此有可能成为双刃剑。然而他非得如此速战速决,否则赢不了沙丘隆特。
  配合武技的发动,克莱姆感觉头脑中有什么应声切换了。
  心中狂暴肆虐的感情化为怒吼宣泄而出。
  沙丘隆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与惊愕同时显现的,或许是恐惧吧。这是能与精钢级冒险者匹敌的男人面对不及自己之人时,不该有的情绪。
  克莱姆将剑举至上段,一口气向下劈砍——被挡下了。能用没附加魔法的短剑,挡住魔法长剑的一击,实在必须赞赏。不过如果要说的话,能逼迫精通闪避的轻战士沙丘隆特选择进行不擅长的防御,克莱姆的一击也很精彩。
  攻击并未就此结束。克莱姆马上伸脚一踹。
  毫不迟疑想保护腹部的沙丘隆特——整张脸严重扭曲。
  「哦哦哦哦哦——!」
  脸色刷白,冷汗直流,缩着腰后退,双脚踉跄。
  克莱姆身后的盗贼表情抽搐着。
  沙丘隆特被他用钢铁制鞋子踹中了要害。虽然似乎装了护垫,但可以感觉到里面柔软歪扭的触感。
  然后最后一击当头劈下。
  鲜血喷出,沙丘隆特发出「咚」一声,重重倒地。
  克莱姆不敢大意,警戒周围。他特别留意不让敌人绕到身后盗贼那边,注意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敢确定了。这应该不是幻影。
  大功一件。就算是二对一,这场胜利仍然相当重要。
  克莱姆的目光转向布莱恩。他原本以为或许可以帮点忙——但这份热意立即消失了。
  层次相差太多了。
  首先声音就不一样。明明是刀刃与拳头的交锋,响遍四下的却是金铁交鸣之声。而且没有一刻停息。刀刃与拳头激烈冲突,让人不禁怀疑两人可曾有喘气的时间。
  尤其引起他注目的,是桀洛。
  桀洛的一拳能刨挖墙壁。以一种有如挖掘柔软黏土般的滑顺动作,在墙上留下痕迹。
  「喂喂……听说一流的修行僧拳头能变得跟铁一样硬,但那家伙的拳头可不只如此。秘银……不,难道跟山铜一样硬吗?」
  站在克莱姆身边的盗贼也目睹了相同场面,无奈地嘟哝。
  一分钟的攻防——经过如果是克莱姆恐怕早已丢掉小命的激战,双方却都毫发无伤。桀洛的脸上因此显现出坦率的敬意。
  「安格劳斯……挺有两下子的。你可能是第一个能抵抗我的攻击这么久的男人。」
  同样地,布莱恩的脸上也带着敬意。
  「你也是……我这辈子,是第二次见到像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修行僧。」
  「哦?」桀洛的脸兴味盎然地歪扭起来。「竟然有其他修行僧与我实力相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把那人的名字告诉我。因为等你被我杀了,我就不能问了。」
  「他现在应该正往这边来吧。打倒了你布署的六臂之后。」
  桀洛皱起眉毛,现出笑容。
  「哼!你说那老头吗?很遗憾,我可是派了四个亲信去欢迎他喔。跟躺在那里的沙丘隆特不同,他们虽然比不上我,但也颇有两下子。老头怎么可能来得了?」
  「是吗?我倒是能想像那位大人从那边转角悠然现身的模样喔。」
  「那真是太可怕了。既然如此,我就稍微拿出点真本事吧。」
  听到这句话,克莱姆傻眼了。经历那样激烈的攻防后竟然还有余力,让他领悟到桀洛认真起来,将会达到多难企及的领域。而布莱恩显得毫不惊讶,也让他大吃一惊。
  (难道这两人都还没拿出真本事吗!这才是真正的人类最高境界,能与精钢级匹敌的战斗!)
  「就这么办吧。那边那两人已经搞定了。我也不用再平白拖延时间。你就在这里输给我,结束一切吧,桀洛。」
  布莱恩收起刀,慢慢沉下腰。这个姿势昨天也看过了,是一击打倒沙丘隆特的架式。克莱姆还没来得及想桀洛是否也会被一击打倒,桀洛已经大大往后一跳。他用超越人类极限的轻盈动作,一口气拉开距离。
  「爱德丝特莲能展开刀剑结界,你的这招虽然种类不同,但也是刀剑结界吧。随便踏入就会被一刀两断,对吧?」桀洛应该并未看穿布莱恩的独创武技,但还是预测到这是什么样的招式,作为战士的感觉实在卓越。「不过……我看你这招应该只能守株待兔,不摆出架式就不能施展吧。」
  桀洛使出正拳。这动作乍看之下毫无意义,然而这记铁拳却产生了冲击波,摇晃了布莱恩的身体。
  「我只要这样拉开距离攻击你就能打赢了。还是说你也有能砍伤远距离敌人的手段?」
  「不,没有。」
  布莱恩老实地回答。
  「你如果要那样战斗,我也解除这个架式。」
  桀洛平静地——以可以说不适合这个男人,如湖面般湛满深沉情感的表情,向布莱恩问道:
  「布莱恩·安格劳斯。这就是你的杀手鐧吗?」
  「正是。我这杀手鐧只有一次……被人从正面破解。」
  「真没趣。已经被人破解过一次了吗。那么这将是你的第二次。」
  桀洛慢慢将拳头拉到身后,摆好架式。
  「我要从正面打穿你。粉碎你引以为傲的招式,再获得胜利。先赢过布莱恩·安格劳斯,然后有朝一日让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跪在我的脚下。如此一来,我就是王国最强之人了。」
  「竟然怀抱着第一步在我这个阶段就要踏空的野心。桀洛,你也真是吃饱没事干啊。」
  「就只有那张嘴……不,你打得这么精彩,不能说你只有一张嘴呢。话虽如此,我还是在你之上,你就到阴问去理解这一点,尽管悲叹自己不该跟桀洛大爷作对吧。我要上了!」
  桀洛的上半身刺着许多野兽图像的刺青,这些刺青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辉。至于布莱恩则是按兵不动。虽然他像一尊雕像般只是等待,然而克莱姆感觉得到,他体内蓄积的莫大力量正在跃跃欲试,渴盼击出的那一瞬间。
  暴虐的力量与力量互相冲突,没人能阻挠的空间。
  忽然,一个毫无顾忌的声音岔了进来。

  「——各位原来在这里啊。」

  所有人像被电到般,将目光转向这个不速之客。连面对一瞬间都不该错开目光的强敌的桀洛与布莱恩也是一样。
  在那里的是一名老人,塞巴斯。以桀洛来说,这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这怎么回事?六臂那几个家伙应该在对付你啊……你是像这几个家伙一样偷偷溜进来的吗?」
  塞巴斯轻轻摇头。
  「不,我打倒了你的所有同事,然后才过来。」
  「……无、无聊透顶,少鬼扯了。那些家伙虽然比不上我,但好歹也是我赐与六臂之名的战士。对上他们,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跑来这里!」
  「事实常常是令人惊叹的。」
  「塞巴斯大人!在这里的琪雅蕾小姐是替身!是沙丘隆特用幻术变身而成的!得快去救她才行!」
  「啊。谢谢您的担心。不过,不要紧的,克莱姆小弟。我已经将她救出来了。她在这栋建筑里的其他地方。」
  塞巴斯转头看向肩膀后方,克莱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这个房间的入口,有一名身上包裹着毛毯的女性。
  「啊!」
  克莱姆慌忙低头看看沙丘隆特。他身上的女仆装被血沾湿,而且被撕破了一大块。他不可能把它脱下来给琪雅蕾,人家一定也不想要。
  「请别在意,克莱姆小弟。那件女仆装只是件布衣。一点也不可惜。」
  听到塞巴斯苦笑着说,克莱姆稍微松了口气。
  「喂喂喂,竟然无视于我的存在讲闲话……挺悠哉的嘛。」
  由于刚才面对着布莱恩,无法轻举妄动的桀洛似乎终于换了站立位置,对塞巴斯露出充满憎恶的表情。
  「老头!我再问你一次,我的部下们怎么了!」
  「——都被我杀了。」
  口气轻松得像是随手摘了朵路边的野花。然而话语的内容却无比冷酷。
  「不、不可能!这要我怎么相信!」
  桀洛的怒吼让塞巴斯露出微笑。毫无敌意的笑容反而让人直觉明白,塞巴斯所言属实。
  「……布莱恩·安格劳斯。我跟你稍后再战。我要让这老头见识见识六臂的力量!」
  「嗯,知道了。好好努力别被瞬杀了吧。哎,不过我看我是没机会上场了。」
  「放屁!……老头!敢跟我胡说八道,我要你用命来还!」
  塞巴斯微微露出苦笑。那笑容令自负为最强战士的男人无法忍受。
  桀洛的刺青发出微光。
  警备部门头子,六臂之冠「斗鬼」桀洛。
  就连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或布莱恩·安格劳斯这些强者空手交战都会瞬间丧命,手持武器也无法预测胜败趋势的男人。
  这个男人所属的职业当中,有一种叫作萨满导师。这种职业拥有一种特殊技能,可让动物灵魂附在自己身上,藉此行使该动物的优异体能。虽然一天使用次数有限,但使用后可让人类的肉身能力达到野兽领域。
  体能优异的野兽使用人类的武术——想必不难明白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
  桀洛启动了特殊技能。
  本来为了保存实力,一次只会启动一种。不过,桀洛已经明白塞巴斯的实力不容小觑。
  话虽如此,他并不认为塞巴斯一个人真能杀光六臂中的四人。不过,如果他真的不是悄悄潜入,而是正面突破的话,除了塞巴斯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这样想比较合理。
  比较有可能的应该是苍蔷薇吧。
  在得到详细情报之前,自己只能使出全力击溃塞巴斯,与布莱恩·安格劳斯日后再战。他要让周围的观众见识到压倒性的力量,以此作为威胁,暂且撤退。
  他看出这是最好的办法,开始准备施展最强的招式。
  脚上的豹,背上的隼,手臂的犀牛,胸膛的野牛,头部的狮子,全数启动。他感觉爆发性的力量自体内溢满而出,仿佛整个人膨胀起来,甚至一瞬间担心自己会就这样爆炸开来。
  「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从口中吐出体内燃烧的热量——踏出脚步。
  六臂最强战士桀洛的攻击。那是来自正面的铁拳一击。没有任何假动作或花招,就只是单纯的正拳突击。然而拳头上灌注的力量超乎想像。不只是萨满导师,还有从多种修行僧系职业得来的特殊技能,再以大量魔法道具进行强化,压倒性的速度与拳头的破坏力。
  由于速度实在太快,就连桀洛都很难控制。正因为这一击是从正面踏入敌人怀中,专精于全力殴打的攻击手段,所以才能勉强成为一种招式。让敌人看到自己最强的绝招,并不让桀洛感到犹豫。这一招是单纯而无敌。他有绝对的自信,这不是能用小花招破解的招式。
  桀洛产生一种将一切抛诸脑后的心情。感官延缓拉长,他怀着一种自己往后伸长的感觉,往前踏出一步、两步。
  「————啊!」
  有人叫出声来。
  那太慢了。
  桀洛一眨眼就到达塞巴斯面前,力道在体内完美移动,已经累积到了最大限度,他挥出饱含力量的右正拳。
  桀洛看见塞巴斯或许因为自己速度太快而呆立不动,露出了笑容。彷佛在说:好好去后悔不该与我这六臂最强战士为敌吧。
  「——呼!」
  拳头打进了塞巴斯毫无防备的腹部。出拳方式完美无缺。

  爆炸性的威力如狂风肆虐,塞巴斯的身躯有如中空的人偶,以异样轻盈的动作往后远远飞去。那具躯壳被摔在地上,但还不足以抵销威力,继续在地板上激烈滚动。
  他动都没动一下。当场死亡。
  不,这是当然的结果。可以想像他的内脏全被打破,变成了烂糊的液状。只有外观还呈现着人形。
  这就是桀洛最强的招式。体现一击必杀的魔技。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塞巴斯——动都没动一下。
  桀洛使尽全力挥出的拳头,他从正面只以腹部——只以自己的肌肉挡住了。
  任谁看到都不敢相信。可以说这一幕已经不属于常识范围。
  两者肉体的差距一目了然。然而,结果却正好相反。
  在场所有人当中最不敢相信的,当然是桀洛本人。自己最大的一击。不可能有生物受到这一击还能若无其事。实际上,至今都是如此。他虽然这样想,然而现在结果摆在眼前,所以即使一个黑色物体通过眼前,他仍然无法反应过来。
  塞巴斯的脚举起,朝向上空。那只脚掠过桀洛的鼻尖——以飞燕般的动作。
  高高举起的脚气势万钧地落下。
  斧头脚。
  这是这招一般的称呼。只不过速度与其中具有的力量都非比寻常。
  「……你究竟是什么……」
  桀洛低声说着,塞巴斯微微掀起了嘴角。
  只听见一声既像「喀叽」又像「喀沙」的恐怖声响。如同被几百公斤的重量压烂般,头骨被击碎,脖子与背脊轻易遭到折断的桀洛倒在地上。
  室内鸦雀无声。
  充满这个房间的空气,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呆若木鸡」。塞巴斯挪了挪位置,躲开从桀洛被打碎的头颅位置渗出的鲜血,并拍了拍刚才桀落的拳头打中的部位。
  「呼,好险。要是警告得晚了点,我恐怕已经没命了呢。」
  绝对是骗人的!哪有什么警告!
  在场的三人——搞不好连琪雅蕾也是一样的想法——虽然没说出口,但心中都发出了相同的大叫。
  「你救了我,克莱姆小弟。」
  「——什……啊,呃……是。」
  嘴巴张成「啊」形的克莱姆战战兢兢地接受了塞巴斯的谢意。他因为精神受到太大刺激,已经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来我比他稍微强一点点呢。」
  塞巴斯两根手指之间比了个短短的距离。那手指间的距离,指的应该是塞巴斯与桀洛之间的差距,但自然没有人会同意。
  不是一点点吧。
  在场所有人都跟刚才一样,产生相同的想法。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平安救出了她,现在应该撤退比较好吧。」
  「啊,不,那个,六臂的其他人……真的都……?」
  「是的,我把他们都杀了。因为人数众多,再加上所有人都是高手,我没办法手下留情,现在感到有点后悔。」
  「这、这样啊。那也是没办法的,那个,请别太沮丧了。」
  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移向躺在地上的桀洛尸体。他们撕破了嘴也不敢说「你骗人」。
  「总、总之,先叫士兵来搜索这栋建筑物吧。」
  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搜索这栋建筑物才来的。得到塞巴斯的帮助,而把对手的一处重要据点清扫干净,可说是奇迹般的幸运。不只如此,如果他所言属实——可以想见百分之一百是事实——还附带获得了毁灭八指最强战力的巨大成果。
  可以说他们做出了比别组都要漂亮的结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杀死了桀洛这个对组织知之甚详的人物,但是也不可能活捉他,因此这不过是计算上的损失。只有傻子才会对这点表示不满。
  听到克莱姆有点兴奋的语气,布莱恩与盗贼也露出赞成的表情,点点头。不过,只有一个人表情闷闷不乐。
  「怎么了吗,塞巴斯大人?」
  「啊,没有,只是有件事让我有点介意……先别说这了,这个地方空气不太好。出去外面如何?」
  「嗯。说的是。」
  所有人轮流看看桀洛的尸体与琪雅蕾,都赞成了塞巴斯的意见。
  塞巴斯走到房间入口琪雅蕾的身边,将她抱起来。几乎没长肉,只剩皮包骨的白皙双脚像踢腿般被抛上半空。他们看见琪雅蕾的细瘦手臂用力握紧了塞巴斯的衣服。
  管家与女仆。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像只有这种关系。
  (对两人的关系问东问西太没品了。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又怎么样呢。)
  「好,我们走吧。」
  克莱姆对大家说完,不等回答就带头走了出去。
  三人也跟了上去。调查等跟塞巴斯他们分开之后再做就行,而且途中如果被什么人袭击,他打算代替双手抱着琪雅蕾的塞巴斯战斗——虽然恐怕完全发这必要——他保持警戒,不过这种担忧并未成真。
  入侵时还感觉得到有人在的建筑物内部,如今已像是空无一人。
  冷静想想,当塞巴斯打倒六臂时,已经不可能有哪个勇者还想留在建筑物里,跟塞巴斯大打出手。恐怕所有人都逃走了吧。若是这样的话,希望待在外面的那些人可以逮捕他们。克莱姆一边思忖,一边走出建筑物。
  开放感让肩膀放松多了。
  有人拍了拍克莱姆放松的肩膀。转头一看,拍他肩膀的是盗贼。他的视线固定在截然不同的方向。瞪大双眼的那副侧脸,与塞巴斯一击送桀洛上西天时的表情十分相似。
  克莱姆沿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瞪大了双眼。
  「火墙?」
  听见布莱恩的低喃,克莱姆不住点头。
  如果房屋起火,自然会产生火柱。那种火焰绝不会让克莱姆太过惊讶。但眼前的情景并非如此,那是一面高度超过三十公尺的火墙,环绕着王都的一个区划。长度恐怕不下数百公尺。
  「那是什么啊。」
  塞巴斯那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没什么紧张感的语气,让三人回过神来。
  「该怎么做啊,组长。我想那边应该是仓库区,谁负责那个区域?」
  「苍蔷薇的领队,亚尔贝因大人……我判断这是紧急状况,舍弃目前所有计划,依照指示撤退返回王城。之后请示各位大人,再决定如何行动。」
  「这样做应该是最好的吧……啊——塞巴斯大人……」
  「我带她去安全的地方。以免再度发生一样的状况。」
  「我知道了,塞巴斯大人,感谢您昨晚与今天的协助。」
  「请别放在心上。我只不过是双方目的一致,所以提供点帮助罢了……有机会我会回报各位试图救她的恩情。那么我先告辞了。」



第九章 亚达巴沃
  1
  下火月【九月】四日21:10
  那个女人感到口渴而悠悠醒转。
  她在特大号双人床上慢慢蠕动,伸手去拿放在床边的水壶,却只摸到空气。
  这时她想起今天没摆水壶,啧了一声。
  「呼哇……」
  她不禁打了个呵欠。虽然她就像老人一样早睡早起,但毕竟一个多小时前才睡的。实在还没睡饱。
  女人吞了口口水,手放在喉咙上。她感到一种又乾又黏的感觉,下床去喝水。女人披起放在一旁的一件厚袍遮掩裸体,用脚穿起拖鞋,走出房间。
  这幢宅邸是她这个毒品交易头子——希尔玛在王都的根据地。照理来说宅邸里应该有几十个部下忙进忙出,如今却像空无一人般一片死寂。
  希尔玛讶异地走在走廊上。在没有贵族的集会时,这幢宅耶总是很安静。但这也未免太安静了。
  请贵族来到这幢宅邸,是为了建立人脉。
  以贵族来说,就算是嫡子,也常常要等到一把年纪才能继承家业。通常都会超过三十岁。
  在这段期间当中,能自由花用的钱只能向家长,也就是父亲伸手。即使都已经是结婚有小孩,老大不小的大人了。所以希尔玛才会邀请这些人到这幢宅邸来玩。
  希尔玛为他们提供美酒、女人与毒品,在他们耳边呢喃些挑逗自尊心的甜言蜜语。还让他们与相同立场的人见面,令其产生亲近感。希尔玛利用这种方式娱乐他们,建立起友好关系。
  等到这个贵族继承家业时,就是收获的时候了。如果对方胆敢尝试断绝关系,就让他吃吃苦头,如果能为她带来更多帮助,就给他一点甜头。她就用这种方式,更进一步深入贵族社会。
  她为了找水喝,走在安静的走廊上。
  安静不是件坏事。比起人声嘈杂,她也比较爱好寂静。跟贵族又喝又闹的时候,虽然没写在脸上,其实她心里烦透了。可是,目前的状况未免太不寻常了。令人发毛的死寂,甚至让她感觉这幢宅邸里只有自己一人。
  「……怎么回事?」
  不可能连护卫都不跟希尔玛说一声就擅离职守。她本来想大声叫人,但如果发生了什么异常状况,让敌人知道自己在哪里会很不妙。她也想过可以回到房里躲进被窝中,但那样又可能坐以待毙。
  该行动时不行动之人,只会成为别人的食物。这是她的信念,也因为她向来遵守这一点,才能从高级交际花一路爬到现在的地位。
  她看了几次空无一人的走廊两边,确定真的没人,才开始往前走。
  她相信着自己的第六感,走向只有她与少数人才知道的隐藏房间。那里准备了几种魔法道具与宝石,还有逃生通道。这里虽然是她在王都的根据地,但王都内还有其他好几处据点。也许自己应该逃去那些地方。
  蹑手蹑脚地走着走着,希尔玛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是……什么啊。」
  她忍不住小声脱口而出。希尔玛发现的是窗外的异状。
  镶嵌着薄玻璃的窗户,覆盖了好几层的藤蔓。因此,外面的光线几乎照不进来。她想开窗,却完全开不动。
  她急忙定睛凝视走廊上的其他窗户。每扇窗户都被藤蔓堵住了。
  「怎么搞的?究竟是谁……」
  在她就寝前,窗外绝没有变成这样。不可能才一个小时就自己变成这样。既然如此,这必定是魔法了。
  那么究竟是谁做的,又为了什么目的?
  她完全搞不懂这点。即使如此,她仍然明白目前的状况非常不妙。
  「该死!」
  咒骂一句后,她开始用小跑步往前跑。没多余精神去注意长袍下摆了。她只想早点跑进隐藏房间,
  来到阶梯,低头往一楼看去。还是一样安静无声。
  她藉着藤蔓缝隙间照进来的夜光,小心走下阶梯。同时感谢阶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而不会发出脚步声。
  「——!」
  走到一楼,她惊讶得倒抽了口冷气。
  走廊上有个人影,一直盯着自己看。那人像溶入暗处般站着,但不像是盗贼等职业潜藏在黑影中,只是因为肤色黝黑,才会有这种错觉。那是个黑暗精灵,只有左右异色的双眼彷佛在黑暗巾闪耀。
  黑暗精灵让缠在身上的黑布掉到地上。黑布底下是少女的衣服。她手上拿着黑色法杖,抬眼望着自己。
  来路不明的少女背后,就是那个隐藏房间。
  想起宅邸内的构造,希尔玛做好心理准备,提心吊胆地靠近她。
  如果是哪个贵族带来好玩的,那该有多好。
  不过,希尔玛立刻舍弃了自己天真的想法。
  听说岢可道尔被逮捕了,由于不知道今后高层会怎么行动,因此她早有准备到安全的地点避难。在这种状况下,这幢宅邸里没有部下会带外人进来,或是不向自己报告。
  「呐,小妹妹……」
  出声呼唤后,希尔玛狐疑地皱起眉头。
  曾经身为高级交际花的她,什么人都见过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眼前的不是少女,而是少年。
  他穿的衣服非常精致,不是一般人买得起。搞不好连希尔玛都没有这么上等的衣物。
  过去生活于都武大森林,如今在王国消失踪影的黑暗精灵,穿着性别不同的昂贵服饰。
  若不是周围气氛如此诡异,希尔玛一定会认定这孩子是用来满足贵族颓废兴趣的奴隶。
  「……小弟弟,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她尽可能不引起对方的戒心,慢慢靠近过去。
  「大、大婶是,这个宅邸里最大的吗?」
  被叫大婶并不会让她不高兴。对于年纪这么小的黑暗精灵而言,自己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大婶吧。
  「不——」
  说到一半她停住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至今总是将预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一向相信预感胜过常识,直到今天。即使常识背叛她的时候,只有这份预感从未背叛过她。
  「对!对啊。我是这幢宅邸里最大的。」
  「这、这样啊,那就好。」
  少年微笑了。那笑容十分纯粹,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仍然让希尔玛内心几乎燃起想玷污美丽事物的欲火。
  「那、那个,呃,我是问这些人的,他们说的没错呢。」
  像是对少年所言起了反应,附近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女人慢慢从中现身。看起来像是个穿着奇特女仆装的少女,但身上飘散的不是香水味而是血腥味。
  希尔玛以手捣口,咽下了惨叫。
  女仆可爱的小手拎着一条男人的手臂。而且好像是从肩头连根扯下的,看得到断裂的肌肉纤维。
  「她、她在做……」
  「呃,嗯,那个,好像有人要袭击这个宅邸,我得趁那些人来之前做完一些事,所以,呃,我才请她一起来。」
  「请你别在意哟。我好久啊,没有吃得这么饱,觉得很满足。」
  她嘴巴明明没动,却能对希尔玛说话。虽然非常奇怪,但其他还有好几个更急迫的问题。最让希尔玛浑身发抖的问题,是她到底吃什么吃得很饱。她猜得到,但不愿意相信。希尔玛抱着这种心情向他们问道:
  「那、那么,我、我也是吗?你、你也要吃我吗?」
  「咦?那、那个,不是的。大婶有别的用处。」
  她无法放心。因为她有预感,将会有更悲惨的命运等着自己。
  「——那、那个呀,弟弟。要不要跟我找点乐子?」
  她让披在身上的衣服从肩膀滑落。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身体。在她还是个高级交际花时,别人必须砸下重金才能与她共度春宵。之后她仍然不让身体增加多余脂肪,维持火辣身材。她很确定自己现在依然能让任何木头人欲火焚身,也有自信就算对方是小孩子,一样能引起他的兴趣。
  然而,少年的眼中看不出带有特别的感情。
  她承认自己的魅力不比旁边那个女仆。即使如此,自己虽然已经退隐,毕竟也是专业的。就算对方没那个「性」趣,她一样能勾起对方的欲火——
  恍如一条蛇滑溜爬行般,她也优雅地扭动身子,不让对方产生戒心,慢慢靠近过去。
  从少年身上感觉不到情欲之色。
  所以她使出了另一种手段。她慢慢伸出手,绕到少年的脖子上——启动了魔法道具。
  毒蛇刺青。
  两手的刺青毒蛇立体化,抬起头,飞窜出去要咬少年的身体。只要被具有强烈神经毒素的蛇一咬,任何人都会立刻痉挛着一命呜呼。这是不具有战斗手段的希尔玛的杀手鐧。
  然而,少年灵敏地用一只手抓住如鞭子般发动袭击的蛇,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捏烂。
  毒蛇刺青咻咻滑着,回到希尔玛的手臂上。由于模拟实体被杀死,在恢复之前,一整天都不能再度启动。
  希尔玛陷入了采取了敌对行动却没获得成果的最糟状况,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然而最让人害怕的是,这一连串的行动之间,少年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受到攻击也不显得焦躁,也没露出敌意。
  「那、那个,所以,呃,我要去了。」
  要去哪里?希尔玛正感到疑惑时,霎时间,膝盖产生一阵剧痛。过于剧烈的痛楚让希尔玛站不住,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痛苦的叫声,因为剧痛而冒着冷汗,往自己的膝盖一看。然后她后悔了。
  「脚,脚,我的脚!」
  左脚的膝盖往反方向弯曲了。岂止如此,骨头还从血红的——皮肉中突了出来。
  希尔玛哭着,想伸手去压着痛到不敢相信的脚,但又犹豫了。她不敢碰。
  少年一把抓住了希尔玛的头发,然后直接走出去。
  希尔玛被从外貌无法想像的臂力拖着走。不下几十根头发被拔掉,发出噗兹噗兹的声音,但少年一点也不介意。
  「好痛!好痛!不要这样!」
  对于希尔玛的惨叫,少年只稍微瞥了她一眼,脚步停都没停。
  「我、我得赶快过去才行!」
  2
  下火月【九月】四日22:20
  结束了宅邸袭击工作的安特玛·瓦希利萨·泽塔走出门外。
  她捡起黏到脚上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宅邸深处。
  原本的预定计划是扫荡宅耶内的人类,回收重要文件或值钱物品后撤退。如果可以,最好能像船过水无痕那样不留痕迹,但他们没有时间把资料分类,看到什么就拿什么,结果变得像闯空门一样。
  不过,这件事本身不成问题。因为本来把安特玛与马雷派来这里的迪米乌哥斯,就表示过也有这称可能性。问题在于他们超出太多预定时间。
  与她还有马雷同行的恶魔们,都已经不在这里了。马雷带着这幢宅邱的最重要人物,先往集合地点去了。仆役恶魔们拿着超出时间的原因——堆积如山的物品,都离开了这里。
  没错。时间计算会乱了套,是因为到了要撤退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个地下室。而地下室当中塞满了高高堆起的走私品与疑似违法的药物。
  回收作业进行得相当缓慢。
  首先地下细分成好几个房间,放了满坑满谷的杂物,高价物品则藏在这些杂物当中,藉此进行隐蔽。正所谓隐藏树木的最佳地方是森林。就算是安特玛与恶魔们也不可能把所有货物运走,因此,他们必须进行在森林找檀木的作业。
  如果马雷带走的那个人类还在这里,问题应该能更快解决。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安特玛与恶魔们决定一件件检查,判断是垃圾的就塞进一个房间里。这对肌力远超过人类的集团来说,仍然是件麻烦的工程。不过相对地,他们的努力有了成果,放在地下室的值钱物品应该都带出来了。
  身为负责人留到最后的安特玛,以只有完成一件大工程的人才能摆出的态度,仰望着夜空,作状擦拭额头汗水。其实她一滴汗都没流,只是心境上如此罢了。
  「好喽。那么啊,大家加快速度搬东西哟。」
  听从安特玛的指令,体型比人类还大的虫子们背着大量物品,飞上夜空。它们是安特玛以驯虫师的能力叫出的巨大昆虫。
  发出重低音十足的振翅声,虫子们一直线往预定地点飞去。
  目送虫子们搬走物品的安特玛,想起自己一只手还拎着东西。
  「啊,还没吃呢。真迷糊,真迷糊。」
  她矫揉做作地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把切下的男人手臂拿到下巴底下。只听见沙咕沙咕的声响,男人的手臂肉不断被削掉。安特玛的喉咙跟着上下移动。随着「嗝」一声可爱的打嗝,血腥臭味扩散开来。
  「虽然女人带有脂肪的嫩肉啊,或是小孩子脂肪比较少的肉也很好吃,不过减肥的时候还是要吃肌肉发达的男人肉呢。」
  她灵巧地避开骨头部分,吃得差不多后,把手臂一丢,扔进宅邸里。
  「谢谢招待哟。」
  她对建筑物鞠个躬,这才终于动身,要前往上级命令的地点。然而没走几步就有个声音叫住她,拖延她的脚步。
  「唷,直是个美好的夜晚啊。」
  「……美好吗?我觉得对你来说一点都不美好喔?」
  慢吞吞地现身的人类是男的还是女的,她有点难以判断。感觉好像是女的,但从那强壮的体格来看,又觉得好像是男的。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散步啊。」
  「……刚才吃什么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肉啊。」
  「…………人类的?」
  「对啊。人类的肉啊。」
  男人婆的口气虽然显得冰冷,但安特玛并不在意。人类产生什么样的感情,安特玛根本不可能在意。如果碍事就踩死他们,不会碍事就不理他们,肚子饿了就抓来吃,会去在意这点程度的存在才叫做奇怪。
  「原来如此啊。这下子怪物登场了是吧。没想到八指竟然连魔物都敢养。只不过看起来似乎是没教好。」
  男人婆慢慢擧起突刺战鎚。看到她这样,安特玛第一次伤脑筋地叫起来。
  「我说啊。可不可以互相当作没看见呢?」
  男人婆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她应该没想到对方会讲这种话吧。
  「我啊,也是来工作的,要对付你也很麻烦啊。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肚子很撑呢。」
  「……抱歉啊。老子好歹也是王国当中数一数二的冒险者。看到吃人怪物没办法说放你走就放你走。况且让你这种东西待在人类世界,老子也会很困扰。」
  「真麻烦耶。不过你说你很强啊。既然如此呢,就拿来当存粮好了。」
  安特玛第一次正眼瞧向男人婆。
  看起来像是个纯粹的战士。
  (嗯——应该满强的吧。)
  安特玛不是纯粹的战士,因此看不太出来对手强到什么程度。不过她依然不觉得对方会比自己强。
  「喝啊!」
  男人婆跑向她。然后将突刺战鎚高举过头,往她殴打过来。
  安特玛用优雅的动作躲开这击。然而对方紧咬不放,途中急遽扭转角度,突刺战鎚直杀过来。那不是利用离心力进行的流畅动作,而是凭藉着压倒性肌力硬是改变方向的一击。
  安特玛再度闪避,并发动特殊技能。
  「啊?就只会抱头鼠窜吗!」
  突刺战鎚让男人婆挥动着,掀起暴风通过她的头上,吹动了伪毛的头发。
  「嗯——你好像很喜欢到处乱挥喔?」
  嘲笑声得到了咂舌当作回应。安特玛再度发动特殊技能,同时轻松躲开了由上往下挥的突刺战鎚。失去目标的突刺战鎚带着原本的力道,直接砸在大地上。
  安特玛嗤笑对方一再重复的单调攻击。她的脸部绝不会有任何变化。然而两人正在交战,嘲笑的感觉强烈传达给了对方。
  不过,安特玛到了下个瞬间,才知道对方就是在等自己这种——压倒性强者特有的大意。
  「给老子碎裂吧!」
  以突刺战鎚打进去的位置为中心,大地一口气碎裂了。不对,是石板地变成了碎片。就像只有那个位置产生了大地震。安特玛第一次站立不稳。相较之下,对方不知道是什么魔法道具的效果,姿势稳如泰山。
  安特玛眼睁睁看着前端被泥土弄脏的突刺战鎚被对方举起。
  太小看对手了。
  安特玛斥责了自己。
  要躲开这招很容易。的确如果是人类的话,立足点一口气遭到破坏会失去平衡,再加上大地破坏产生的冲击波传到脚上形成双重束缚,必然很难逃脱。然而安特玛是战斗女仆,穿在身上的魔法道具都是上等货。即使身处这种状况依然不痛不痒。
  只有一个问题。
  如果要闪避,她非得跳开不可,这样会弄脏身上的女仆装。
  这种事能被允许吗?这可是无上至尊赐给安特玛的极品服装啊。
  够了——不玩了。
  安特玛面具底下的真实面容第一次浮现敌意。
  不玩了。
  ——杀了她。
  安特玛怀抱的不是人类掸掉虫子的心情,而是可以称为杀意的感情,面对高举挥下的突刺战鎚,扬起了左臂。如果是楼层守护者级还另当别论,以安特玛这个等级来说,用毫无防备的左臂挡下攻击,很难全身而退。
  紧接着下个瞬间,并未听见钢铁削肉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坚硬物体相撞的声音。
  安特玛的左手,此时紧黏着一面盾牌。「紧黏」这种说法并非譬喻。脚的数量超过八只的一只虫,紧紧抓着安特玛的手臂不放。
  「那个,是啥啊?」
  「我啊,是驯虫师喔。所以可以像这样叫出虫子来,随心所欲地使唤。」
  她右手横向一挥,自黑夜中飞来,一只有如阔剑的长条虫子便紧紧黏上右手手背。
  「这是剑刀虫与硬甲虫。我决定要杀你了。本来是没打算要你的命,但我已经饶不了你了。」
  安特玛向对手踏出一步。然后一刀砍过去。
  她砍裂了男人婆的铠甲,鲜血立刻喷了出来。不过离致命伤还差得远。对方虽然没能躲掉安特玛认真的一击,但只受到轻伤。
  她刚才说自己在王国中数一数二,如此看来既非虚荣也不是夸张,不过若只有这点程度的话,根本不配当安特玛的对手。
  虽然不是由莉·阿尔法那样的纯粹战斗系,但安特玛·瓦希利萨,泽塔好歹也是战斗女仆,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
  她挥出第二击,鲜血再度喷出,洒在她的脸上。
  由于刚才受了伤,这次的一击伤势更深,不只是轻伤就能了事。
  「动作竟然给老子变了!拿出真本事了是吧!」
  突刺战鎚伴随着怒吼高举挥下,安特玛用硬甲虫将它弹开。虽然感到一阵惊人的冲击,但她踩稳脚步,绝不挪动一步。其实动了也不会怎样,这算是出自她自尊心的表现,不甘愿因为区区人类而移动。
  男人婆继续保持着气势,施展出动作流畅的连击。疾风怒涛般的攻击,很可能是用上了这个世界特有的「武技」加强。不过,安特玛用起硬甲虫与剑刀虫灵活自如,毫发无伤地挡下了连续十五次的攻击。
  安特玛不知道,其实这正是苍蔷薇的格格兰同时发动多种武技施展的杀手鐧,超级连绩攻击。惊涛骇浪般的连击,每一下都是铁臂使出的全力攻击,就连「要塞」武技都能突破,除非是一部分天才才能习得的防御武技「不落要塞」,否则无法完全抵御。然而安特玛却以天生的肌力全数挡下。
  这就是等级的差距,是种族体能的压倒性差距。
  即使眼前敌人的目光中第一次浮现绝望,安特玛仍然没有任何感觉。她一心只想杀了对手。
  ——噗哈!
  她听见了彷佛头脸冒出水面时的换气声。连续攻击也随之停止。安特玛把右手——剑刀虫像弓一样拉紧,像箭一样刺出。目标是眼前男人婆的胸膛。
  对方举起了突刺战鎚,但慢得可以。安特玛的一击比她更快,刺穿了胸膛——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剑扑了个空。虫剑没刺中任何目标。只刺进黑夜的空气里。
  安特玛的脸滴溜一转。她要看清楚是哪个不远之客从中作梗。
  在好几公尺以外的地方,有个身穿黑色服装的女人。背后是气喘吁吁的男人婆。
  「不好意思啊,缇亚。还以为死定咧。」
  「原来格格兰的血也是红的啊。」
  「你是在惊讶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老子受伤。」
  「我以为你差不多该开始流蓝色的血了。力量提升。」
  「那哪叫力量提升,根本连种族都变了吧!」
  「那就叫转职好了。」
  听到两人互开玩笑,安特玛火大起来。自己才是强者,只有自己才可以表现得从容不迫。她们应该弄清楚自己的斤两。
  「——差不多啊,可以了吧。临死前的告别讲完了吗?」
  安特玛第一次提高了戒备。男人婆——格格兰不足为惧。问题是新来的那个——缇亚。如果她的穿着不只是好看,那她的真面目就是忍者。是需要累积六十级才能当上的职业。
  这样来看,让格格兰逃离安特玛一击的传送技术,就是忍术了。
  若她真的是忍者,就算是安特玛也无法轻易取胜。她本来想保存力量解决对手,不过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允许她有所保留了。
  「式蜘蛛符!」
  对手还来不及行动,安特玛已经撒出握在右手中的四张符咒。
  符咒一掉在地上,瞬间变成了大型蜘蛛。
  这种蜘蛛与「召唤第三位阶魔物」召唤出的魔物程度相当,算不上是多强的魔物,但只要能藉此判断对手的一部分力量就够了。而且她也能趁机做好战斗准备。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驯虫师的虫武器虽然很强,相对地却有几个缺点。其中一个就是呼唤虫子需要一点时间。
  「影技分身之术。」
  配合着缇亚发动忍术,她的影子蠢动起来,产生出另一个缇亚。
  安特玛根本不去留意那个分身。影技分身之术制造出的影子,力量只有术士的四分之一。唯一只有闪避能力与分配的魔力成正比,但也不过如此。对式蜘蛛而言或许是强敌,对安特玛而言却称不上对手。
  比起这个,本尊有多少战斗能力才是重点。安特玛叫出了她的杀手锏——钢弹虫与另一种虫子。同时又将符咒贴在自己身上进行强化。
  不知从何处聚集而来的钢弹虫逐渐覆盖她的左臂。
  长约三公分的虫子闪耀着钢铁光辉,V形身躯的前端部位是尖的,形状很像步枪子弹。不,会像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种虫子的使用方式跟步枪子弹完全一样。
  分身光是闪避一只式蜘蛛的攻击就已经疲于奔命,本尊则对付着两只。花了这么多时间却只杀死了一只,可见对手等级绝对不高。这样的话,就算加上格格兰的战斗能力,自己应该也稳操胜券了。
  (——才怪,我才不会这么想呢。)
  她要毫不留情地,用压倒性的力量速战速决。
  左臂累积的重量让安特玛心满意足,她伸出左手手指朝着缇亚。
  把安特玛的手臂层层包覆到比原本粗了一倍的虫子们,一齐移动到手腕前面,然后从手指处争先恐后地飞出。接连不断的振翅声让人联想到格林机枪。射穿了射击轨道上她自己的式蜘蛛,总共一百五十只的虫子杀向缇亚。
  这些虫子们连钢铁都能打出凹洞,要是被一百五十只统统击中,就连大树都会被射成蜂窝,断成两截。然而面对逼近的死亡弹丸,缇亚发动了忍术。
  「不动金刚盾之术!」
  缇亚眼前出现了七色彩光的耀眼盾牌。虫子们猛烈撞上了划破黑暗的巨大六角形光壁。用不到几秒钟,盾牌就发出玻璃般的清澈声响化为碎片。不过当盾牌破碎时,虫子炮火也停止了,盾牌后面的缇亚毫发无伤。
  安特玛没有舌头,但还是咂了咂嘴。不过,能一张张掀开对手的底牌,就像是用辉煌灯火照亮胜利之路。对方目前还能应付得了安特玛的攻击,然而一旦安特玛的攻击超出对手防御时,冲毁堤防的浊流想必将会吞没一切。
  安特玛用剑虫弹开前方飞来的苦无——用虫盾挡下格格兰来自上空的一击。她应该是从相当高的地方跳下来的。硬甲虫承受的力道非同小可,发出惨叫般的叽叽声。
  若是不动金刚盾的眩目光彩弄得安特玛眼花,她一定无法挡下黑暗中格格兰的跃身攻击。不过,安特玛的视觉不会受这点小花样影响。而且她的视野也比人类广多了。就算戴着「这个」也一样。
  也许是判断追击会有危险,格格兰在湖面滑行般——双脚几乎没有移动,拉开了距离。身躯庞大,身手却如此轻盈,证明她的伤势已然完全治愈。站在缇亚身旁的格格兰脚下踩烂了钢弹虫们的尸体,发出啪叽啪叽的清脆声响。
  「惨啦,一点能赢的感觉都没有。她那是怎样啊,时机抓得太完美了吧?看都没看老子一眼就挡住了。」
  「视野很广?」
  「应该是别的什么吧。我觉得是她作为驯虫师之类的能力,或者是魔法的特殊知觉,可能性比较高喔……不过话说回来,战况压倒性对那家伙有利,她为什么不趁我们讲话时攻过来?」
  「野兽会先判断我方的实力,然后挑要害下手。」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她在看我们的所有招数喽。跟我们家那个小矮子不同,慎重派真是难缠啊。」
  「因为你们是人类就把你们看扁了,也不太好吧?哎,虽然还有其他理由就是了……看,来了。那么这只虫我不要了。」
  紧黏着安特玛右臂的虫子掉到地上,发出沙卡沙卡的声音,消失在黑夜当中。
  「取而代之的是……过来吧。」
  一只虫子缠上空出来的手臂。那是一条像是蜈蚣的虫。不,跟蜈蚣几乎没两样。只要不去看超过十公尺的长度,以及前端相当于脸的部位异样尖锐的獠牙。
  这就是她以驯虫师能力能够叫出的最强虫子,千鞭虫。
  安特玛开始在双脚累积力量。
  眼前这两个人类的攻击速度、破坏力、防御力、闪避能力与移动力等等,大多数的情报都收集到了。唯一只有缇亚应对状况的能力不明,但不足为惧。
  「哎唷。」
  安特玛用手去摸脸部下方。手上沾到了透明的黏液。
  「刚才啊,明明已经吃得那么饱了,一运动肚子又饿了呢。」
  沾在手上的是她的口水。是她对沦为饲料的人类展现的欲求。
  虽然她最爱吃的是人类种族,但向来都只能拿绿色饼干代替,满足欲求。当然,她不会因此而怨恨无上至尊。安特玛甚至觉得,无上至尊允许她食用从哪个村子抓来的人类在治愈实验中砍下的手臂,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即使如此,她毕竟还是在忍耐,如今优秀的两个人类摆在眼前如同最高级的食材,她无法一口都不吃就丢掉。
  暴露在安特玛饥饿的视线当中,两人身体颤抖了一下。她们不是畏惧强敌放出的杀气,而是生物被肉食动物盯上时,生理上的排斥感造成的颤抖。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泡棉互相摩擦般的尖锐嘶吼,这是这场战斗开始以来安特玛首次主动出击。捕食者捕捉猎物的动作是一直线的,而且速度快得异常。
  当她以盾虫弹开连续飞来的六把苦无时,两者之间已几乎没有距离。
  看见格格兰充当前卫举起武器,安特玛决定了第一个剥夺战斗能力的对手,挥动着右手握住的鞭子。
  鞭子越长,前端部分的速度当然就越慢。就算是安特玛这种肌力过人的存在也一样。但前提是挥动的是普通的鞭子。
  安特玛现在使用的,是她以驯虫师能力叫出的最强虫子——
  本来应该以绕圈动作进逼的鞭子,做出了不合常理的动作与角度。那就像安特玛的手臂延长出去,弯出锯齿状的锐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与动作逼向格格兰。
  只有生物与武器融合而成的活物才能做出的动作,就连遇过千奇百怪未知现象的冒险者,恐怕也没机会见识或经验这种奇观。若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当然会感到惊诧了。
  然而能够闪避这样的奇特攻击,才称得上精钢级冒险者——最高级的冒险者。
  格格兰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虫鞭飞过她的脸旁——
  「危险!」
  ——随着缇亚的尖叫,格格兰的身体被炸飞了。那是缇亚使出的忍术——爆炎阵。舍命的爆炸烈焰环抱着两人时,从背后一百八十度掉头的千鞭虫,通过了格格兰头部原本所在的位置。
  若不是舍命自爆的一击,格格兰的脑袋肯定已被千鞭虫刺穿了。这招闪避得漂亮。然而,安特玛的攻击还没结束。简直像用线绑住一样,千鞭虫急违改变角度,逼向一身污黑的格格兰。
  同时安特玛对缇亚撒出了一把符咒。
  ——雷鸟符。
  符咒在空中化为放出苍白电气的飞鸟,朝着缇亚翱翔而来。
  对方有两个人,那其中一个交给虫子应付就行。这点可以说是驯虫师的长处。
  雷击炸裂,苍白电光扩散至周围,照出了忍受痛楚的缇亚与试着压制千鞭虫的格格兰。
  「该死的王八蛋!老子最讨厌扭来扭去的东西了!」
  格格兰用突刺战鎚压住千鞭虫的头部,以左腋夹住固定,试图让它不能动弹,虫子却活用全长十公尺的身躯,一步一步缠绕住她的身体。
  缇亚踏出一步,抽出短剑一扔,猛烈击中了安特玛的盾虫,发出金属声。
  「雷鸟乱舞符。」
  安特玛以左手撒出许多张符咒。这些符咒变成了比刚才小一点的鸟,一齐飞向缇亚。然而,缇亚的身影消失,鸟群没捕捉到目标,就这样往后方飞去。
  在安特玛的背后,缇亚从视野外的黑暗中隆起现身。这是利用影子进行的短距离传送。然而,安特玛早就发现她了。如同一部分虫类拥有触角,安特玛也有个类似的器官可以察觉气流变化,这就是安特玛另一种知觉能力的真相。
  剩余几只钢弹虫,朝着从影子中渗出的缇亚射去。
  「呜!」
  鲜血的腥味伴随着痛苦呻吟飘散出来,但安特玛判断对方有意再战,于是进行追击。
  「爆散符。」
  比缇亚刚才的招式更激烈的爆炸,破坏了夜晚的宁静。缇亚被炸飞,滚倒在地,符咒继续朝她飞去。是锐斩符与冲风符。缇亚掌握不到站起来的机会,身上留下道道血痕,被割伤、炸飞,一路越滚越远。
  「缇亚!你这只臭虫!」
  格格兰已经被虫鞭整个包住,从球体中破口大骂。
  她们本来大概是想由格格兰用肌力压住千鞭虫,再趁这时由缇亚对付安特玛本人吧。
  安特玛在面具底下嘲笑。
  只能说她们真是蠢到家了。安特玛身为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战斗女仆之一,这点程度的人类本来就不可能打赢她。最正确的选择是别管安特玛吃什么人,全力逃离此地才是上策。她做了错误的选择,才会招致这种下场。
  「……虽然顺序不对呢,不过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吧。不管怎么样呢,反正肌肉长了这么多,可以吃个过瘾,而且看起来也很好吃呢。」
  安特玛叫出了虫子。这次的虫子并没有凶恶的战斗能力。像针筒一样注入体内的是麻痹毒素。
  安特玛抓着虫子,步履轻盈地走向缇亚。
  弄到了一个不错的伴手礼。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当中多得是吃人生物。他们看到这份礼物,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怎么了?」
  安特玛优异的知觉,察觉到有个细长冰冷的物体从头顶上飞来,她大幅跳开。就在同一时间,安特玛刚才所在的位置,插进了一支长枪。
  那就像骑士会用的水晶骑士枪。不过,那不是普通的枪。因为打碎石板刺在地上的骑士枪虽是脆弱的水晶,却没有一点裂痕。
  「是魔法……吗?」
  身为精神系魔法吟唱者的安特玛,从骑士枪感觉到魔法职业共通的某种特质。
  「没错。这是第四位阶魔力系魔法『水晶骑士枪』。」
  回答她的疑问的,是个缓缓降落在骑士枪柄头上的人影。那是个声音稚幼,个头也很娇小,以面具遮脸的长袍女子。
  怎么又有帮手啊。就连安特玛也不禁厌烦起来。本来以为抓到了美味的餐点,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也难怪她难以忍受了。
  「劝你见好就收吧。」
  「……谁啊?现在我还可以原谅你喔,可以请你走开吗。虽然小孩子肉质软嫩,我很喜欢,可是可以吃的部分太少了嘛。等我吃了这两个人啊,再陪你玩喔。」
  「原来如此,是吃人魔物啊。看你穿着女仆装,是在搞笑吗?我不认为有哪个人会喜欢你这种血腥魔物随侍左右。」
  「你说什么,可恶的东西!」
  安特玛禁不住发出了本来的声音,赶紧按住喉咙。
  这个新来的敌人说的话让她无法容忍,以至于一时激动。她不是因为弱肉强食的原则,而是因为不愉快,让她恨不得把眼前的女人五马分尸。
  当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战斗女仆、侍奉各位无上至尊的我面前,这女人说了啥?
  地狱业火在她体内深处沸腾燃烧。
  「宰了你!」
  声音控制不住了。但她还是拚命压抑住,不让自己的背部隆起。
  「伊维尔哀!」
  缇亚呼唤了戴着面具的女人,让安特玛知道了自己要使尽全力杀死的对象叫什么名字。
  「我还在想你们在做什么呢……真没办法,第一堂课。要考虑敌我的实力差距。这家伙比你们更强……而且比我弱。」
  伊维尔哀用手一掀,翻动着披风,怒吼道:
  「竟敢欺负我的同伴,你这个魔物!接下来换我让你尝尝被欺负的经验了!好好感谢我吧!」
  对方面具底下爆发的激烈怒气,安特玛才管不着。
  安特玛浑身散发着出自内心的杀意,拔腿狂奔。在安特玛受到憎恶支配的脑中,那两人只像是碍事的小石子。
  (——说没有人会喜欢我随侍左右?)
  同一句话一而再,再而三盘旋脑海。
  安特玛甩动起千鞭虫。她只留下自己抓住的一公尺左右,剩下部分早已形成一个巨大圆球。当然,球体的中心部分是格格兰。
  「连你的同伴一起被压烂吧!讨厌的女人!」
  她就像挥动鎚子那样,把千鞭虫砸向对手。
  「哼,真是没趣的攻击。」
  然而伊维尔哀丝毫无动于衷。
  「『重力颠倒』。」
  安特玛抵抗了魔法,但千鞭虫失去了重力,轻飘飘地浮起。
  只要装备者抵抗成功,装备品也同样等于抵抗成功,但虫武器不是由装备者进行抵抗,而是由虫市身进行。
  因此就像现在这样,即使安特玛本身没有影响,也可以影响到虫武器。这是能够自动进行攻击的虫武器相对的缺点之一。
  不管安特玛再厉害,遇到这样的魔法,也只能放弃一开始的计划。
  察觉了安特玛的想法,千鞭虫放开了格格兰。有如卷尺般迅速移动,一口气变成了长达十公尺的虫鞭。同时格格兰倒在地上,伊维尔哀对她做出指示。
  「格格兰!你会碍我的事!去替缇亚治疗伤势!如果护手的力量用尽了,就喂她喝药水!」
  受伤的两个人类要进行治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并不成问题。因为那两人不是安特玛的对手。然而考虑到眼前这个魔法吟唱者的能力,状况就不一样了。
  伊维尔哀与安特玛程度相当。如果再加上一点支援,战况很可能变得于己不利。
  于是安特玛虽然不想用,但还是决定拿出真正的杀手鐧。
  她在那宅邸内已经用来一口气歼灭敌人,不过还能再使用两次。
  那就是吐出肉食苍蝇的吐息——苍蝇气息。
  这种吐息不是让苍蝇吞噬血肉,而是吐出能够生下钻进肉中的蛆虫、类似牛皮蝇的大量苍蝇,蛆虫会钻进牺牲者的体内,给予对手持续损伤。更可怕的是还不只如此,羽化的苍蝇会成为铺天盖地的大军,除了特别的人之外,一旦进入效果范围,将会遭到苍蝇大军的随机攻击。
  安特玛大大掀起喉咙,从以人类来说相当于下巴的部位暴露出真正的口部。让别人来看,应该会觉得像是下巴裂开了吧。
  「呕啪」一声,她吐出整团的苍蝇群。
  「你!那种力量难道跟魔神有什么关系吗!既然如此——」
  像是作为迎击,伊维尔哀身上冒出白色烟雾。
  冰系攻击虽然是很好的迎击手段,但很难让苍蝇完全失效。最适当的手段是使用能引起爆炸波的魔法等等,把苍蝇群吹散。
  她犯下了错误。
  安特玛想像着伊维尔哀被蛆虫啃得乱七八糟的模样,然而对方用来反击的魔法超出了她的所有预料。
  一碰到放出的烟雾,苍蝇们一只一只掉在地上,烟雾就这样包围了安特玛的身体。霎时间,安特玛感受到了不合常理的剧痛。

  「哦呕喔喔哦喔喔喔哦!」
  驯虫师女仆整张脸冒出蒸气挣扎的模样,彷佛被泼了强酸。
  起初的目的只是要让对手的吐息失效,谁知道竟不期然地揪出了敌人的真面目。
  「喂,喂,有效吗?」
  举起突刺战鎚的格格兰正在找机会接近敌人。不愧是优秀的战士,一定是观察出此时正是决胜时刻吧。实际上,从敌人的战斗力来推测,她们必须乘胜追击,一口气速战速决。
  格格兰无法靠近敌人,是因为长达十公尺的巨大虫子正在大闹,不允许她拉近距离。然而,那感觉只像是手下败将的无谓抵抗。
  「到底是什么魔法?」
  伊维尔哀回答缇亚的疑问。
  「杀虫魔法『灭虫』。因为两百年前的魔神当中有个虫族魔神。所以我开发了这种魔法,用来消灭那家伙役使的虫子。哎,算是我的独创魔法吧。」
  「喂!这种魔法对我们有没有害处?」
  「没有。这种魔法对虫类特别有效,但对其他生物没有任何毒害。」
  「……脸融化了。」
  「缇亚,那是因为那家伙的真面目是……嗯!不对!那不是脸!」
  仿佛就等伊维尔哀这样大叫,女仆姣好的容颜黏稠地下垂,啪答一声掉在地上。那看起来像是脸部皮肤剥落了,但事实不然。掉在地上的脸部皮肤,背面长满了虫脚。
  「没想到竟然是面具形的虫子……」
  「恶呕喔喔!」
  女仆的喉咙暴露出来。看起来异样坚硬的喉咙中央迸开一条裂痕,一大块满是黏液的东西从里面掉落出来。
  乍看像是呕吐物,但决定性的差异是,这个东西也在地上扭动。
  「怎么会……」
  面对接连发生的异常状况,就连伊维尔哀也不禁屏息。在她漫长的人生当中,这种经验还是头一次。
  「——口唇虫。」
  缇亚用这个名称呼唤掉在石板地上,满身黏液,像是水蛭的生物。
  「这种虫会吞噬人类等种族的喉咙声带,发出牺牲者的声音。」
  肉色水蛭的前端部分长得就像人类的嘴唇,用女仆直到刚才的甜美声音呼呼叫着。
  在所有人的凝视下,女仆慢慢松开了遮脸的手。底下露出的脸庞就像一只昆虫。
  苍蔷薇一行人看到那异常的长相,都忍不住往后退。虽然在面具形虫子掉落,而且杀虫魔法效果显着的时候,她们就已经猜到八成了,然而一旦恐怖真相摆在眼前,仍然让她们心生恐惧。
  这种非人的怪物,竟然混进了人类世界,这项事实让她们感觉被玷污了。
  「你们竟敢……你们竟敢……」
  那声音生冷僵硬,很难听懂在说什么。
  「声音变得挺可爱的嘛。老子比较喜欢你这种声音喔!」
  敌意几乎要从格格兰唾弃似的口吻中溢满而出。苍蔷薇的成员当中,就属这个女人最有人情味。想必内心怀抱着对少女牺牲者的镇瑰之念吧。握着武器的力道似乎更强了。
  「区、区区人类啊啊啊啊!」
  在方才战斗之中,敌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显露出从容态度。然而此时,她失去了那份从容。
  既然如此,她想必不会再保存力量,将会开始暴烈的攻击吧。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你们两个,千万不可松懈!要知道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会是比刚才更凶恶的攻势!」
  伊维尔哀对两人发出警告。不过如果是她们的话,不用伊维尔哀讲也早就明白了吧。根本打从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就做好舍命的觉悟了。
  昆虫女仆的背部隆起,从衣服底下凸出四只长长的脚——而且是蜘蛛的脚。那副模样就像背上背着虫脚。
  她利用长出来的脚进行跳跃。足以让人惊讶到以为她用了飞行魔法。
  取得头上的有利位置,怪物吐出了肉食苍蝇的吐息,想把所有人都卷进攻击之中。
  伊维尔哀啧了一声,再度发动「灭虫」。
  「只有你!可怕的只有你!只要能杀了你,之后就只剩单调作业了,为什么就这么难缠!」
  吐出的肉食苍蝇被对手杀光,降落地上的虫族女仆的复眼从正面瞪着伊维尔哀。没错,只有伊维尔哀能跟这个怪物打成平手。如果伊维尔哀输了,战况的胜败就会揭晓,格格兰与缇亚必定会遭到虐杀。话虽如此,将注意力全摆在一个人身上,仍然是错误的决定。
  「看招!」
  格格兰从旁抡着突刺战鎚殴打过来。
  就算伊维尔哀占优势,格格兰也绝不会把一切都丢给她,会照样挺身挑战强者。她即使知道自己可能遭到迎击而受重伤,仍然坚持与同伴并肩作战。对于这样的女人,伊维尔哀在面具底下偷偷笑了笑。如果没戴面具,她可是不好意思这样笑的。
  怪物正想躲开格格兰的一击,动作却稍微停了一下。那是缇亚的忍术「不动定身之术」。对方与其说是做了抵抗,倒比较像是具有无效化能力,因此没能封住她的动作。但即使如此,只要能做出短短一瞬间的破绽,对格格兰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助力了。
  面对藉由「刚击」增强破坏力的一击,怪物从口中吐出蜘蛛丝。那蜘蛛丝多到能让格格兰的上半身全染成白色。
  兼具黏性与韧性的丝线似乎凭着格格兰的臂力也很难扯断,她中断了攻击,踉跄着往后退。反而是怪物往她踏出了一步。
  「『水晶骑士枪』  -」
  水晶的骑士枪朝着怪物射出。
  骑士枪命中了她,并深深刺进体内,但她看起来似乎不痛不痒。不只如此,甚至还有多余精神从黑夜中召集虫子,让左臂彷佛鼓胀起来。
  「。灭虫』!」
  喷在身上的白色烟雾,让聚集在左臂的虫子纷纷落下,并且让怪物发出痛苦的呻吟。
  人类来说等于下巴部位的嘴巴朝向伊维尔哀,吐出刚才对格格兰射出的丝线。
  (用魔法防御好像太浪费魔力了。反正我能让束缚系无效化,就吃她一招——不对!)
  伊维尔哀慌忙发动了魔法。吐出的确实是丝状物体没错,但散发出的光辉比刚才对格格兰射出的丝线更冷硬。
  「『水晶防壁』!」
  眼前立起的水晶墙壁,彷佛被锐利刀刃切开般四分五裂,消失无踪。
  「斩击的蜘蛛网吗!」
  「这个送你!」
  缇亚扔出的黑线织成的网在空中张开。然而那网子没能缠住怪物的身体。网子有如幻影般穿过怪物的身体,掉在地上。
  「果然对行动阻碍具有完全抗性!」
  「啧!喊暂停啦!」
  格格兰忿忿地说,为了推开进行近身战的女仆而踹出一脚,这也是为了拉开距离。
  踢起的鞋子与女仆装交错相撞,令人惊愕的是,竟然响起了金属撞击声。
  格格兰就这样往后退,苍蔷薇的另外两个成员与她一同远离虫族女仆,一边注意范围攻击一边集合。
  「这边刺一下,那边刺一下……烦死人了!」
  观察着女仆下巴的嘴卡滋卡滋地响,格格兰压低的音量传进伊维尔哀耳里。
  「你听到刚才那声音了吗?老子武器的硬度竟然跟女仆装差不多,太扯了吧。」
  「那是用相当硬的金属织成。以那单薄程度来考量,对方的衣服比你的武器硬多了。」
  「精钢……恐怕不只喔。」
  「还不只如此喔?装备品也都高级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我的地属性魔法对她似乎不太有效。也就是说,其中某种装备品应该有减轻魔法损伤的效果。我就讲明了,想抓弱点攻其不备,恐怕没多大效果。」
  「也就是说?」
  对于缇亚的询问,伊维尔哀在面具底下咧嘴而笑。
  「要正面进攻,以高火力的攻击一口气削减体力。」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耶。要怎么做?再不快点,那家伙就要用符咒替自己做完强化了。」
  「只要使出每个人能用的最强招式就行了。我的话就是杀虫魔法。」
  「……这答案可真简单明了。好喂,那就进入最后决战吧。」
  说要用高火力一口气消耗对手的体力,可没那么简单。
  一般状况可以使用「沙之领域·单体」或「部位石化」封杀对手的机动性,对战士系进行支援,但这种招数对那个女仆没用。
  要给予损伤的话,让格格兰她们进行物理攻击就行了。伊维尔哀该做的,是物理攻击不管用时的对策,而不是专心使用攻击魔法,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然而现在情况至此,不能再说那种话了。
  (我一直主张只会依靠纯粹攻击魔法的魔法吟唱者是二流,不过这次也只能违反一下原则了。)
  伊维尔哀架构出该使用的魔法。
  最有效的是将威力提升到最大极限的「结晶散弹」,但那招会波及到同伴。高位阶的独创咒文「灭虫」因为魔力消耗激烈,最好能保存到对手叫出虫子时再用。这样一来,最适合的应该是她不太喜欢的酸系魔法。
  三人互相便了个眼神,确定大家都准备好了,便一口气进攻。
  伊维尔哀以「强酸飞沫」为主要手段进行攻击,火力较差的缇亚则以使用道具支援为主。格格兰一边发动战技,一边连续重复攻击。
  过了不久,战力均衡开始偏向其中一边。
  没错,对手很强。她能吐出多种蜘蛛丝,以符咒进行魔法攻击,叫出虫子进行攻击。而且还拥有在苍蔷薇成员之上的强力魔法道具。
  然而,一行人虽然回复道具等资源越来越少,但虫族女仆后退的次数也慢慢变多了。
  如果要问是什么左右了战局,伊维尔哀想必会挺着胸脯说「是这些同伴」。
  没错,格格兰与缇亚比起伊维尔哀或眼前怪物,弱到简直可以说不堪一击。但人手多就是一项不容小觑的优势。能够边攻击边回复,影响可是很大的。
  尤其是没有办法可以自己回复时,能藉由支援进行回复的一方肯定比较占上风。这点判定了胜败的分野。
  「注意不要犯简单的失误,就这样压制住她!」
  3
  下火月【九月】四日22:27
  那是一场激斗。
  虫族女仆终于像断线人偶般倒地。
  伊维尔哀的魔力少了大半,消耗品几乎都见底了。若只考虑得失问题的话,这次战斗可是赔惨了。
  「赢了呢。」
  浑身是伤的格格兰气喘吁吁地宣布胜利。虽然回复用的道具一个都不剩了,不过她的体力损失并不如外观伤势来得严重。
  「给她最后一击。」
  「说得对。」
  伊维尔哀也赞成缇亚的提议。虫族女仆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没死。她还在发出叽叽叫声,就是最好的证据。
  趁现在夺走了她的战斗力,毫不犹豫地确实夺去她的性命比较安全。
  缇亚持剑踏出一步,身体突然僵住。伊维尔哀还没问她怎么了,就知道她僵住的理由。
  「请各位就此罢手吧。」
  难以置信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虫族女仆前面站了一个男人挡着她。
  那人穿着在这附近地区从未看过的奇特服装。就伊维尔哀所知,那是南方穿着的一种服装,称作西装。男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本来的长相。
  不过,他不可能是人类。因为男人的腰上露出了一条尾巴。
  「喂,是伊维尔哀的亲戚吗?」
  少说傻话了。伊维尔哀想这样回答,但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全身像被雷打到。看看右手,只见整只手满是汗水。
  「——你还好吗?接下来由我代为处理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男人丝毫不把握着武器准备应战的苍蔷薇一行人放在眼里,语气温柔地对虫族女仆说话,那副模样虽然是敌人,但仍然足以让人产生好感。不过,伊维尔哀不这么想。
  从头窜到脚尖的惧意始终不肯消失。
  伊维尔哀的求生本能受到刺激。她屏气凝息,拚命告诉身旁的格格兰与缇亚:
  「……快逃……笨蛋,不要看我。闭嘴听我说。那个……强得太超过了。是怪物中的怪物。不要回头,卯足全力逃跑就对了。」
  「……那你怎么办啊?」
  格格兰语气苦涩地问她。
  「别在意。等争取到时间让你们都跑远了,我会立即使用传送魔法逃走。」
  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照理来说应该身受重伤而无法动弹的女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看起来不像是使用了治愈魔法,也没看见她喝下了什么。
  从某处飞来一只虫贴在她背后,女仆飞上夜空。她留下叽叽叫声,远远飞去了。
  虽然眼睁睁看着敌人逃走,但伊维尔哀管不了那么多,无法将视线从眼前男人的身上移开。另外两人也跟她一样,满头大汗,像是僵住了般动弹不得。
  目送女仆离去后,男人重新转向伊维尔哀她们。
  伊维尔哀活了两百五十年以上,见过形形色色的强者。但眼前的男人对她们发出的灵气却独具一格。不,这种丑恶到令人作呕的恶意,根本没人能与之比拟。
  作为强者的等级大概是白金龙王级吧。由于实在太过强大,她无法正确判断。
  「让各位久等了。那么,时间也有限,就马上开始吧。」
  「快逃啊!」
  伊维尔哀发出的声音已经是惨叫了。
  两人像被电到般转过身去。她们对于舍弃同伴不可能没有罪恶感。就是因为有,所以伊维尔哀叫她们逃时,她们才没有立即选择撤退。她们抱持的是信赖。相信伊维尔哀会有办法。或是伊维尔哀能设法逃脱。
  然而这种想法立刻就被推翻了。
  「首先,才刚相遇就要分离,未免太伤心了,所以请容我阻止您进行传送。『次元封锁』。分离时总该说两句辞别的话,这样无论是从礼仪或感情而论都比较可喜,对吧?」
  一部分超高阶恶魔或天使等等才能使用的特殊技能,阻止了附近一带的传送魔法发动。这下伊维尔哀就失去了撤退手段。
  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最后留在这里的人——负责殿后的人不可能活着回去。
  「要死得照顺序来。年轻人活下去,活得久的人先死。这才是正确的吧。」
  向逐渐远去的气息告别,活了两百五十年以上的女人挺身挑战站在眼前的敌人,即使毫无胜算。
  「那么,您先请吧。不过如果您什么都不做,那就由我先出手了。」
  不同于温和的语气,爆发的压倒性杀意让人惊骇。伊维尔哀动用全身的意志力,驱散邪恶的气息。
  (我是伊维尔哀。是受人传诵的女人。不管敌人有多强大——我都得战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由我先攻!看招吧!『魔法最强化,结晶散弹』!」
  第一招是她特别中意的魔法。比拳头稍小一点的水晶散弹飞散开来。
  前端部分尖锐的水晶碎片,本来应该在近身战当中打进敌人身上以增加威力,但她不太敢接近眼前的恶魔。
  明明做好了觉悟却又畏缩不前,伊维尔哀不禁自嘲,但对手的力量还是未知数,当然应该慎重应战。
  假面恶魔像是迎客般张开双臂。水晶弹雨打了他一身——不,在那之前,魔法先消失了。彷佛原本就不存在似的,消失得十分突然。
  (只有一部分种族才拥有的魔法无效化能力?敌我实力差距竟这么大!)
  实力差距越大,魔法就越容易失效。
  无视下错第一步棋的伊维尔哀,男人的手优雅地横向一闪。那动作简直有如乐团指挥。
  「『地狱火墙』。」
  自后方撞上背部的热浪,让伊维尔哀不敢置信,急忙转头一看。
  只听得「轰」一声,彷佛夜晚本身燃烧起来,不属于自然现象的黑色火焰凭空冒出。
  正在逃跑的格格兰与缇亚被黑色火焰包围,像人偶一样舞动四肢,然后像垃圾一样倒在地上。当火焰如幻象般消失后,两人依然动也不动。伊维尔哀压抑住想赶到她们身边的心情。虽然难以置信,但也只能信了。伊维尔哀知道那是致命伤。不过才一记攻击,两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伙伴就这样丧命了。
  她咬紧牙关忍住惨叫。
  「原本是想烧个半死就好,想不到她们比我预料的还弱。竟然连那点程度的火也承受不了。我衷心表示哀悼。」
  男人仿佛打从心底感到遗憾似的,深深低头致意。那种假惺惺的态度,让伊维尔哀再也无法压抑情感。
  他无视于站在前面的伊维尔哀——攻击自己的对手,却攻击后面的两人,理由是什么?当然是因为她们逃跑了。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
  伊维尔哀十分明白敌我的实力差距,因此很清楚自己根本没被视作威胁。然而实际上却比她想得更糟——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敌人。
  眼前的人不会逃走。那就先宰了逃走的人。他大概只是这种想法吧。
  「……不容易呢,下手还得留下半条命。又不能拿您当标准……为什么实力差这么多还要组队呢?要不是这样的话,我也能算得再准一点。」
  「——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的不是惨叫,而是怒吼。伊维尔哀发出充满憎恶的吼叫,拔腿狂奔。不,说是以魔法力量滑翔比较正确。她将魔力灌注在拳头上,准备施展难以无效化或抵抗的接触魔法。
  恶魔扬起拳头准备迎击。
  「恶魔诸相:豪魔巨臂。」
  恶魔的手臂膨胀了好几倍以上,变得更长的手臂碰到了地面。那并非吸满空气的鼓胀,而是筋骨结实的凶器手臂。
  面对让人望之却步的凶器,伊维尔哀一瞬间畏缩了,但她做好觉悟,决定躲过那只手臂攻击敌人。
  巨大的手臂逼近冲过去的伊维尔哀。那手臂的动作比想像中快得太多,简直有如巨大墙壁占据了整片视野。伊维尔哀立刻判断这招难以闪避,发动了防御魔法。
  「『损伤转移』。」
  她的视野变得一片黑暗,同时感受到一阵冲击,被狠狠弹飞出去。视野咕噜咕噜地转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她被砸在石板地上,冲击力造成身体像球一样飘起。然后她再一次被砸在地上,伴随着沙沙声一路滑行。
  然而——她没受伤。
  伊维尔哀利用「飞行」以不合常理的动作起身。
  没有受伤。不过若不是她使用了能将受到的肉体损伤转换为魔力损伤的魔法,恐怕早已奄奄一息了。
  「『魔法抵抗突破最强化·水晶匕首』。」
  她制造出比一般更巨大的水晶匕首,射出。这招造成的是纯粹的物理损伤,不容易无效化,而且加了特殊技能而更容易突破防御。
  恶魔躲都不躲,直接用身体挡下。虽然是损伤提升到最大级的魔法,对于恶魔却好像毫无效果。
  「……连附加了防御突破的魔法都不能造成半点伤害……?超越想像的高阶恶魔,不,恐怕甚至超越了魔神!难道是魔神王吗!」
  并不是只要名字加上个王就一定强,不过种族当中较强的存在通常都会自称「王」或「王族」,这是世间的常识。基本上只有人类种族才会能力弱还能自称为王。
  「恶魔诸相:锐利断爪。」
  恶魔的指甲伸长到大约超过八十公分。伊维尔哀直觉到那指甲锐利得能切断任何物体。
  (带着那两人的遗体逃跑是不可能的。就算其他人来了,对付这家伙也只会碍手碍脚。至少我得换个战场,让另外两人容易发现尸体。)
  伊维尔哀掀起了嘴角。
  最糟的状况是能使用复活魔法的拉裘丝跟这个恶魔碰上。只有这点她必须避免。
  「我要上了!」
  就在伊维尔哀正要挑战难关的瞬间——某个物体发出轰然巨响,掉落在两人之间。
  承受不住那个重量,石板地产生裂痕,尘土飞扬。
  出现在那里的,是因为降落冲击而蹲在地上的一名战士。
  漆黑铠甲反射着月亮的静谧光辉,点缀着绝妙的美感。以夜空为背景,鲜红披风宛如火焰燃烧般飘扬。两手各稳稳握着一把超乎寻常的巨剑,散放着断罪之光。
  黑暗战士慢慢站了起来。那身影真是高大。身高来说的话,应该跟那个恶魔差不多。然而,就像恶魔面对神圣光芒时缩起身子,伊维尔哀从目睹黑暗战士身影的强大恶魔身上,发现了恐惧之色。就像看见了无法置信的事物。
  伊维尔哀在寂静之中,听见了吞口水的声音。声音来自那个恶魔。就连伊维尔哀觉得实力深不可测的恶魔,面对这位魁梧的战士,竟也大气不敢喘一个。
  她听见一个划破黑夜般的冰冷声音。
  「那么……哪个才是我的敌人?」


  过场
  有一间体现了「绚烂豪华」这个字眼的房间。
  铺在地上的鲜红地毯相当柔软,让人产生小腿以下都陷在其中的错觉。放在室内的两人座长椅以高级天然木材制成,雕刻着精致的法国洛可可式样图案。椅面铺着黑色真皮,发出特有的光泽。
  长椅上,一名男性伸出那双修长的腿,深深靠进椅背。
  眉清目秀。如果有一幅完美描绘出他外貌的肖像画,人们想必会如此评论他吧。
  金发反射着周围点亮的魔法灯光,仿佛浮现出繁星的光辉。眼角细长的浓紫瞳眸有如紫水晶,看见的人都将为之着迷。
  然而实际上亲眼见到他的人,在赞叹眉清目秀的五宫之前,恐怕会先产生不同的印象。与他的容貌无关,一旦亲身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不管是谁都会产生唯一一种第一印象。那就是「支配者」。
  他就是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
  年仅二十二岁就贵为巴哈斯帝国的现任皇帝,贵族对他望而生畏,臣民则对他怀抱着最高敬意,被誉为历代最贤明的皇帝。而他也因为肃清了众多贵族而享有鲜血皇帝之名,受到邻近诸国所畏惧。
  室内除了吉克尼夫之外,还有四名男性扈从,不过他们全都立正不动,简直跟雕像一样没有动作。
  吉克尼夫将眼光从看了一会的几张纸上移开,视线固定在半空中。就好像那里有块黑板,他正在把想法写在上面。
  不久,吉克尼夫鼻子哼了一声。这声鼻息既像嘲笑,也像是起了兴趣。
  王国的内线带来的情报,值得让吉克尼夫显出这种态度。
  这时——

  ——没经过敲门,门就开了。
  失礼至极的态度,让扈从们一齐沉下腰,以带有敌意的目光望向门口。不过,扈从们一看到走进房间的人是谁,立刻解除了警戒,恢复成原本的姿势。
  走进来的是位老人,一把白胡子差不多有自己身高的一半。头发虽然也跟雪一样白,不过并没有变得稀疏。
  活过的岁数化为皱纹显现在脸上,锐利眼瞳中暗藏明确的睿智光辉。
  脖子上挂着无数颗小水晶球串成的项链,乾枯的手指戴着好几枚朴实无华的戒指。身上的纯白长袍松松垮垮,以非常柔软的布料制成。
  那人的模样,就像一无所知的人听到魔法吟唱者时最初浮现的印象。
  「——事情麻烦了。」
  慢慢走进房间的老人开口第一句,就用不符合外貌,还有点年轻的声音吐出了这种台词。吉克尼夫只动了动眼球,移动兴味盎然的视线。
  「怎么了,老爷子?」
  「我调查过了,但要发现他是不可能的。」
  「所以简单来说是什么意思?」
  「……陛下。魔法也是这个世界的原理之一。学习知识——」
  「哎,知道了,知道了。」吉克尼夫兴趣缺缺地挥挥一只手。「你说教起来没完没了。先别管那些,讲重点吧。」
  「……如果安兹·乌尔·恭这号人物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他必定拥有相当强力的魔法道具,或是以自己的力量防止他人探测,照我推测,他很可能会使用与我同等,或是比我更高阶的魔法。」
  除了皇帝与老人之外,室内产生起紧张感。
  老人说此人能与帝国历史上最高阶的魔法吟唱者,又是主席宫廷魔法师、赫赫有名的大贤者「三重魔法吟唱者」夫路达·帕拉戴恩匹敌,其他人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原来如此啊。所以你看起来才这么高兴吗,老爷子?」
  「当然了。这两百年来,我从未遇见与我同等,或是拥有比我更强力量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
  「两百年前有过过吗?」
  皇帝受到好奇心驱使而提出问题,主席宫廷魔法师开始追忆往事。
  「这个嘛。我就只见过一个,那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十三英雄中的一人,亡灵师莉古李特·别尔斯·卡劳。哎,不过十三英雄中的其他魔法吟唱者应该也都很优秀吧。」
  「那么现在有比老爷子更优秀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吗?」
  夫路达的目光旁徨着,彷佛望向远方。
  「这就难说了……我想我现在已经到达了比她高出许多的境界,不过……我也无法确定。因为魔法的术理,并不能单纯地决定孰优孰劣。」
  他慢慢捋着长胡子,嘴上谦逊,其中的语气却流露着自信。然后他扬起一边眉毛。
  「只希望那位安兹·乌尔·恭,会是比我更优秀的人物。」
  吉克尼夫露出得意的笑容,从散落在长椅上的几张纸中挑出一张,拿到夫路达面前。
  夫路达虽显得讶异,但还是接过了纸张,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
  「哦。」
  这就是他的感想。只不过,夫路达贤者般稳重的表情产生了大幅变化。眼中亮起了炽热的火光,看起来有如饥饿的野兽。
  「原来如此,这就是陛下让我打探的安兹·乌尔·恭的所作所为啊。太令人感兴趣了。两个人对付疑似教国的几十名特殊部队……唔唔。真希望能与这位人士当面畅谈一番魔法学问呢。」
  纸上记载了在王国,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于国王面前述说的内容,连记录者的个人感想也写在上面。
  「那么陛下,是否有派遣任何人到这个村子?」
  「我没做到那个地步。派人过去会引人注目。」
  「……派我的徒弟……不,如果这份书信的内容属实,最好能跟对方建立起友好关系呢。」
  「不是如此,老爷子。若是个驾驭得住的强者,我可是很想让他来帝国。」
  「我认为这样非常好。为了窥探魔法的深渊,需要各种领域的智者……如果能遇到独辟蹊径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渴望。
  吉克尼夫知道夫路达怀着何种梦想。
  夫路达想窥探魔法的深渊。为此,他想向走在自己前方的人求教。
  后进之人只要沿着某人——大多数的场合都是夫路达——开拓的蹊径前进即可。他们走在最有效率的最佳路径上,藉此彻底培育自己的才能。
  然而孤身走在最前方的夫路达却没这个福分。他都是自己暗中摸索,因此成长过程中充满了徒劳。如果他能省去这些徒劳,让才能彻底成长的话,想必已成为了更强大的魔法吟唱者。
  因为夫路达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想见到能引导自己的人物。才能也是有限的。他不想再浪费更多了。
  夫路达培育徒弟,也是希望能出现超越自己的人物,带领自己继续发展。只可惜这份心愿至今尚未实现。
  就只有这件事吉克尼夫也无可奈何。所以他讲了另一个话题。
  「还有,我也想蒐集关于出现在耶·兰提尔的精钢级冒险者的情报。你能帮助我吗?」
  「当然了,陛下。」



第十章 最强至上的王牌
  1
  下火月【九月】四日 22:31
  王都上空,标高四百公尺附近。在夜空当中,有一群人夹杂在星辰之中飞行。两个是发动了飞行系魔法的魔法吟唱者,后面一样也是两个人,坐着让前面两人拉着飞行,总共四人。
  让魔法吟唱者拉着的其中一人,是身穿漆黑全身铠,背上背着巨剑的男子。另一人是绑着马尾的美女。不用说,就是安兹与娜贝拉尔。
  两人今天一大早,在耶·兰提尔冒险者工会接受了报酬超出行情的指名委托。委托人的名字是雷文侯。表面上的委托内容是说王都似乎将要发生某些异常状况,希望两人能保护他的住处几天。
  安兹之所以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委托内容,是因为在接受委托时,对方也把内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根据对方的说法,他们为了压制八指这个地下组织的据点而派出了士兵,希望安兹他们也能加入部队一同作战。对方特别希望安兹对付的,是敌方的最强战斗员六臂。
  安兹想不到拒绝这项委托的理由。
  一般来说,冒险者为了维持中立,有一条不成文规定,那就是不会参加国务相关的活动。结论上虽然打破了这条规定,但对方为了不给安兹——漆黑飞飞——造成困扰而准备了表面上的委托,这点值得肯定,最重要的是报酬金额大到让他垂涎三尺。
  安兹心想这样就能稍微喘口气了,注意不让自己露出贪婪相,拾高价钱——拚命隐藏着想一口答应下来的心情,假装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委托。
  不过有个问题,那就是对方拜托他十万火急赶到王都。
  在YGGDRASIL,都市或国家之间随处都设置了传送服务,但这个世界可没那么好。况且传送魔法是第五位阶以上的魔法,就设定上来说,安兹他们基本上是不能使用的。但骑马在地上跑也不可能一天就到达目的地。
  那么,要怎么前往呢。回答这个疑问的,是雷文侯的魔法吟唱者部下。
  他们使用藉由消耗魔力来加速的特殊飞行魔法,搭配「漂浮板」,高速将安兹他们带来了王都。
  这两种魔法是如何组合使用的呢。答案很简单。此时两人坐着的位置清楚说明了一切。
  两人此时坐在以「漂浮板」做出的半透明漂浮板子上。这种魔法由于可以阻隔重量,因此就算带着两个人也不会影响飞行速度。两人就是这样让人一直线地带来这里。只是即使如此,时间上好像还是很勉强,以至于大幅超出了预定时间。
  因此,安兹感到些许不安。他担心会不会到了之后人家又说不用了,或是拿不到讲好的报酬。
  如同安兹被超出行情的报酬吸引,对方应该也舍不得付那么多钱给什么都没做的人。希望不要变成只是空打如意算盘。
  安兹悄悄叹了口气,凭空祈祷。那就像是在业绩恶化的公司上班的白领阶级,对年终奖金怀抱的心情。
  拜托拜托,一定要支付我全额报酬。我都已经想好要怎么运用了。
  在烦恼的同时,初次看到的王都,而且还是夜间飞行,却也取悦了安兹的双眼。很遗憾,并不是有什么美丽的夜景。王都内几乎全被黑暗笼罩,毫无美景可言。即使如此,对于眼光能看穿黑夜的安兹来说,仍然是一段满足好奇心的经验。
  安兹异样认真地眺望着景观,偶然问,他的眼睛捕捉到某个场所的异质光辉。
  起初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当他看见冒出的黑色火焰时,他察觉到那里发生了特殊状况。
  「等等!看!又亮了。那里有像是魔法的光辉。」
  「……的确……好像是……魔法呢。」
  魔法吟唱者望向安兹指着的场所,语气有点缺乏自信,是因为夜色黑暗加上距离太远吧。一般人就算看到那光,也很难判别光的来源。
  「怎么了?在王都这种事是家常便饭吗?还是在放烟火欢迎我们?」
  对于安兹的玩笑话,魔法吟唱者笑都不笑,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个地点是预定袭击的八指据点之一。」
  「原来如此……本来还怕赶不上,看来能帮上一点忙了。」
  「知道了。那么我们往那边靠近一点。」
  「还是不要吧。那里好像有人会使用相当高阶的魔法。如果遭到波及,你们可是会立刻没命的喔。」
  魔法吟唱者脸上浮现出「那么该怎么做呢」的疑问,安兹将视线从他们脸上移开,转向娜贝拉尔。
  「娜贝。你用『飞行』把我带到那附近。到了那里我会打暗号,你就把我放下去。」
  「遵命。」
  ●
  下火月【九月】四日22:33
  突然现身的黑暗战士问的问题,就连身处生死极限的伊维尔哀,听起来都觉得很蠢。不过,她马上改变了想法。想想彼此的装扮,两边都显得十分可疑。毕竟是两个戴着面具遮脸的人在对峙。
  以他的立场来想,就算认为两人可能是同伙闹内哄也不奇怪。
  伊维尔哀大致猜得到黑暗战士是什么人,高声喊道:
  「漆黑英雄!我是苍蔷薇的伊维尔哀!我与你同样身为精钢级冒险者,请听我的请求!帮助我!」
  话喊出口之后,伊维尔哀才注意到自己犯了错误。
  那就是彼此之间的战斗力差距。就算阶级与自己相当的精钢级冒险者——漆黑飞飞伸出援手,又能怎么样呢?就连伊维尔哀都感到这个恶魔的强大力量深不可测,两人一起对付这个恶魔,胜算一样小得可怜。就算他提供协助,也只不过是挡在敌人面前的纸从一张变成两张。暴风一刮就能把他们统统吹飞。
  伊维尔哀的请求等于是要前来救援的他送死。她刚才应该喊的,是警告他逃走才对。如果要厚脸皮地做出请求,最多也只能拜托他带着同伴的遗体逃走。
  然而——
  「——知道了。」
  男人让伊维尔哀躲在自己身后,挡在恶魔面前。
  伊维尔哀吞了一口气。
  当他站到自己前面保护自己时,她感觉彷佛眼前出现一面超巨大城墙。放心与安心的感受涌上心鼯。
  与他对峙的恶魔慢慢垂下头去。那个敬礼如同仆从对高贵之人低头般,充满了深深的敬意。由于幂魔不可能真的对男人抱持敬意,因此她认为这是讽刺,说明了恶魔貌似有礼,其实内心轻蔑。
  「真是位贵客,欢迎您大驾光临。首先可以请教您的大名吗?我的名字是亚达巴沃。」
  「亚达巴沃?」漆黑头盔底下传来男人狐疑的声音。接着又听见他低声说「好怪的名字」。
  伊维尔哀并不觉得这名字奇怪,不过她也一样思索着恶魔相关知识,希望找到这个名字,但想不到类似的名字。
  「……亚达巴沃是吧,我知道了。我叫飞飞。就如同她说的,是精钢级冒险者。」
  对于恶魔——亚达巴沃令人不快的态度,黑暗战士——飞飞仍以一样的态度继续对话。
  原来如此,伊维尔哀感到佩服。只要是为了问出对方的情报,就算是再明显的侮辱,他也能沉得住气。她从这件事窥见了飞飞这个男人身为一流冒险者的一部分肚量。
  同时伊维尔哀也对于自己动不动就感情用事感到羞耻,移动到飞飞鲜红披风的角落躲起来,以免妨碍这两人的对话。
  这是因为她虽有意帮助飞飞战斗,但她有预感自己可能会碍事。
  两人看来并未把伊维尔哀放在眼里,在伊维尔哀移动位置时,继续展开教人喘不过气的情报战。
  「原来如此。那么可以请教您为何来到这里吗?」
  「是委托。某个贵族以保护他的宅邸为藉口,把我叫了过去……我让人送我通过王都上空时,碰巧看见了这里展开的攻防战。我认为这是紧急状况,所以就跳下来了。」
  贵族指的应该是雷文侯吧。不然不会挑这个时候把精钢级冒险者叫到王都来。她推测雷文侯这样做,应该是想在勉强不触犯「冒险者工会不干涉国家问题」这条不成文规定的前提下,请他参加与八指的抗争。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召唤、役使的强大道具,似乎流入了这个都市。基本上,我是为了收回那个道具才来到这里。」
  「如果我们把那个道具交给你,问题会解决吗?」
  「不,没办法呢。我们只能为敌,拚个你死我活。」
  「这就是结论吗?迪——亚达巴沃。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势不两立,对吧?」
  「是的。没错。」
  伊维尔哀觉得有点突兀,偏着头。
  这与其说是情报战,倒比较像是互相交换情报,但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改变了想法。
  「我大致上都明白了。既然是这样的话……就让我在这里打倒你吧。没问题吧?」
  飞飞慢慢张开双臂。巨剑像是延长的手臂,闪烁着亮晃晃的冷光。
  「这样我会很伤脑筋,所以请容我做些抵抗吧。」
  「——我要上了。」
  飞飞踏出了一步。不对,应该说是感觉好像踏出了一步。一回神,本来站在眼前的飞飞已经离得远远的,逼近亚达巴沃,双方展开激烈冲突。
  伊维尔哀无法说明那样高度的攻防,只能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无数刀光剑影纵横交错,亚达巴沃用伸长的指甲将其一一弹开。
  「好厉害……」
  赞美的词句多得是。然而目睹了那道刀光,伊维尔哀说出了最单纯而坦率的词句。
  那种斩击超越了记忆中任何一位战士。他看起来就像是将邪恶连同笼罩世界的暗夜一起斩杀的战士。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是吟游诗人的歌曲中登场的公主。潇洒地拯救公主的骑士,与眼前的黑暗战士重叠在一起。
  从两腿之间到背脊窜过一道电流般的感觉,伊维尔哀的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伊维尔哀两百五十年来没动过的心脏,彷佛跳了一拍。
  她抬起手试着放在自己平坦的胸前,小过还是跟那时候一样,根本没有跳动。但她还是开始觉得并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加油,飞飞大人。」
  伊维尔哀两手合握祈求着。
  愿自己的骑士,能战胜强大的恶魔。
  随着不像是皮肉发出的轰咚一声,亚蓬巴沃被狠狠震飞出去。虽然没有摔倒,但他一路激烈滑行,好像要在石板地上磨掉鞋底似的。后退了好几公尺之后,亚达巴沃拍拍衣服上的脏污。
  「真是精采。与您这样的天才战士交手,或许是我唯一的过错吧。」
  喀的一声,握在飞飞一只手上的剑刺进了石板地。他用空出来的手转了转脖子附近,像是要消除酸痛,并以平淡的语气回答:
  「客套话就免了。你不也还留了一手吗?」
  听到这句话,伊维尔哀傻眼了。
  那样惊天动地的攻防竟然还没拿出全力,太不合常识了。
  「难道是……神人吗?」
  继承了「玩家」这种存在的血统之人当中,有时会出现强大力量觉醒的人物。教国称这种人为神人。不对,更正确来说是以「神人」称呼确定继承了六大神血统的人,继承其他血统之人则另有不同称呼。现在先不论这些,总之飞飞这号人物很可能继承了玩家的血统。不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普通人类不可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不不,我还比不上您呢。我记得您叫飞飞大——先生对吧。」
  「没错,亚达巴沃。我的名字是飞飞。」
  「我了解了。那么我要出招了!恶魔诸相:触腕之翼。」
  亚达巴沃背上长出了翅膀。每一根相当于羽毛的部分都异样地长,看起来就像平坦的触手。他对提高警戒,准备迎战的飞飞温柔地说道:
  「您很强。真的很强。可以肯定一定比我强。所以我虽然不喜欢,但请容我使出这种手段吧。您若是进行防御,一定很容易挡下这招,不过后面那个小角色就只能放弃了。好了,您会怎么做?劝您还是保护她吧。」
  话一说完,又扁又薄的羽毛像射出般伸长。羽毛的前端非常锐利,能把人的皮肉连同骨头轻易切断。
  眼睁睁看着高速逼近的羽翼包围自己,伊维尔哀束手无策。她早已没有魔力能做出「水晶防壁」之类的护墙了。她此时只能趴下,期待幸运降临。
  然而下个瞬间,伊维尔哀知道她又小看了黑暗战士。
  听见坚硬的金铁声,伊维尔哀一抬头,看见那里站着一面强韧坚固的盾牌。
  被切断的羽毛轻柔地飘落。即使是能轻易砍碎人类的羽毛,飘落的模样仍然相当美丽。
  「你没受伤就好。」
  她听见男人清朗的声音。那声音平静如常,不像是刚刚高速挥舞过单手拿着的剑,打落了所有逼近的羽翼。呼吸也没有一丝紊乱。
  「呃,嗯——啊啊!您的肩膀!要不要紧!」
  飞飞的肩膀上刺着一根羽毛。由于中途就被切断,羽毛无力地下垂,有点像是铠甲上的装饰。
  「我不要紧。这点程度不成问题。不用管我,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
  语气听起来,彷佛对伊维尔哀笑了笑。
  怦咚。伊维尔哀再度感觉到心脏在自己体内跳了一下。脸好烫。面具彷佛被加热了。
  「真是精采。想不到竟能保护她不受一点伤害。我亚达巴沃衷心表达赞赏之意。真是太精采了。」
  「不用说客套话了。比起这个,亚达巴沃……你为什么要跟我拉开距离?」
  飞飞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伊维尔哀,像要抱进怀里般把她抬了起来。
  「!」
  不会动的心脏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她向来不把吟游诗人的创作故事当一回事,如今那些篇章却在脑中一再重复上演。特别是骑士横抱着公主战斗的场面。按照常识来想,只有傻子才会面对强敌时带着累赘战斗。可是——
  (对不起!世界上的所有吟游诗人。真正的骑士的确会抱着柔弱少女,边保护她边战斗呢。呜哇,这太瞎了!好难为情喔!)
  然而,伊维尔哀的兴奋一口气跌落谷底。她梦想的是公主抱。但现实却是——
  「这……」
  ——她被飞飞像抱行李般夹在左腋底下。不,这种姿势当然才是正确的。比起成年女性,伊维尔哀又轻又小。从容易保持身体平衡的观点来看,这个姿势才比较合理。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抱怨。而且她心中仍然怀着同伴遭人杀害的仇恨。她也很清楚现在没有那个闲工夫胡思乱想。即使如此,她仍然无法压抑内心角落产生的不满。
  如果自己主动抱住他,或许可以让他轻松点,但若被卷进刚才那种高速战斗,伊维尔哀没自信能抓住他而不被甩落,所以没说出口。
  面对即将再度开打的战斗,伊维尔哀偷偷观察飞飞与亚达巴沃。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刚才更远。不过对特级战士与超凡恶魔来说,这点距离大概一步就能跨越吧。
  「那么是不是该开始了?」
  「不,我想就此收手。刚才我也说过,我的目的并非打倒两位。接下来我要让王都的一部分区域陷入火海。如果两位敢闯进来,我保证炼狱之火会送你们下地狱。」
  抛下这番话后,亚达巴沃转身就跑。看起来明明不像是全力奔跑,距离却越拉越远,没多久就融入了黑夜之中。
  「糟、糟糕了,飞飞大人。得快点消灭他才行。」
  伊维尔哀急忙表示,应该趁还没失去敌人踪迹前赶紧追击,然而飞飞摇摇头。
  「没办法。那家伙是为了完成计划而选择撤退。若是追上去,他一定会拿出真本事应战吧。那样一来——」
  飞飞没再说下去,不过伊维尔哀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
  那样一来你会受到波及而死。他应该是想这样说吧。就算飞飞把自己留在这里,照那个恶魔的恶毒个性来想,一定会使出波及伊维尔哀的攻击。
  刚才飞飞保护过伊维尔哀,不幸证明了伊维尔哀具有作为人质的价值。
  自己没能帮上飞飞这个救命恩人的忙,反而还拖累了飞飞,让她对自己产生厌恶感。自己这点程度还好意思对克莱姆讲大道理,真是可笑。
  「那么,娜贝。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同回答他的问题,一名女性自空中慢慢降落。伊维尔哀早就听说漆黑英雄飞飞的小队当中,有个绰号美姬的魔法吟唱者。而且她也在内心嘲笑过,拥有这种绰号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然而当本人出现在眼前时,伊维尔哀倒抽了口气。
  她实在太美了。想必继承了异国——南方血统的美貌,就连伊维尔哀都看得出神。
  「飞飞大——先生。不如按照原本预定计划,前往委托人的宅邸,您看如何?」
  「……你是说不去管那个亚达巴沃吗?阻止他的计划,难道不正是我在王都的职责?」
  「或许是这样,但属下认为先向委托人做确认比较要紧。」
  「——说得没错。」
  「比起亚达巴沃,属下建议您先把抱着的那只大蚊扔到石板地上。」
  「嗯?哦,失礼了。我怕你被那恶魔的攻击波及到。」
  飞飞慢慢放下伊维尔哀。
  「不,你——您别在意。我知道您是担心我。」
  伊维尔哀深深低头致谢。
  「谢谢您出手相肋。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苍蔷薇的伊维尔哀。」
  「多礼了。我也是精钢级冒险者,名叫飞飞。那边那个魔法吟唱者是我的同伴娜贝。那么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那边那两位是您的同伴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忙搬……」
  他指着格格兰与缇亚。
  「感谢您的一片好意。不过,没有这个必要。再等一下,我的其他同伴也会过来。说不定她会直接在这里发动复活魔法。」
  铠甲发出了好大的「喀锵」一声。
  伊维尔哀敏感地察觉到,细缝中的视线开始带有强烈感情。
  「你……呃不,您的同伴会使用复活魔法吗?」
  「咦?啊,是的。我们的领队拉裘丝能进行死者复活仪式。」
  「是这样啊!那么我想问个问题,复活魔法是不是从再远的地点都能发动?」
  「什么意思?」
  「呃,比方说,从非常远的地点让那两人复活……比方说在帝国发动魔法的话,会在什么地点复活?是帝国,还是尸体所在的这个地点?」
  他为什么对复活魔法有这么大的兴趣?
  单纯出于好奇心吗。能使用第五位阶信仰系魔法的人不多,所以会有兴趣也不奇怪。
  还是说他有某个珍爱的人过世了?若是这样的话,伊维尔哀说出的答案对他而言将会是残酷的。只能祈祷并非如此了。
  「详情我不清楚,但我听说拉裘丝的复活魔法必须在尸体附近吟唱,否则很难成功。以飞飞大人的疑问来说,从帝国那儿是不会发动的。」
  「嗯。那么另一个问题,两人复活后,可以立刻参加战斗吗?」
  「不行呢。」
  伊维尔哀明确地回答。
  拉裘丝能够吟唱的复活魔法是第五位阶魔法「死者复活」。由于这种魔法复活时会消耗大量生命力,因此铁级以下的冒险者几乎都会化为尘土。两人身为精钢级,复活没有问题,但是肉体会因为生命力的消失而好一阵子不听使唤,要恢复生命力恐怕也得花上一段时间。
  如果亚达巴沃的那番话属实,目前他们不但还没脱离危机,而且战力又大幅下降。
  (……不对,既然能够对抗那个恶魔的人只有这位大人,那么就算两人复活也没有任何差别。这样的话,复活之后倒不如让她们好好休养,或许才是明智的做法……)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那位名叫拉裘丝的女性。可以让我跟您一起在这里等一下吗?」
  「什么!您为什么想见拉裘丝呢?」
  伊维尔哀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她一听到飞飞说想见拉裘丝时,胸口像是被针扎到似的。
  连自己都吓一跳了。被这样大吼的飞飞似乎也有点惊愕。
  极度羞耻让面具底下的脸涨红起来。所幸戴着连衣帽,涨红的耳朵不会被飞飞看见,让她放了心。
  「呃,也许我可以问她一些关于复活魔法的事,再说我也想与既是同辈又是前辈的苍蔷薇队长见个面……况且亚达巴沃也有可能只是假装逃走,说不定还会再折回来。这些就是我想见她的理由,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没有,如果是这样的话……嗯,真抱歉我那样大声嚷嚷。」
  在知道他是警戒亚达巴沃之后,胸中的扎剌感消失了。
  (只要冷静想想刚才讲的内容,谁都知道他的意思啊……再说他是警戒亚达巴沃……也就是说是想保护我……?呵呵……)
  「那么在她们来之前,可以请您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那之前,把同伴的遗体摆着不管让我很不忍心,可以过去那边吗?」
  「当然。」遵从飞飞的回答,伊维尔哀来到了两人的遗体旁。
  她原本以为遗体应该烧伤得很严重,然而那阵恶魔之火彷佛只烧尽了人的灵魂,两具遗体都没有伤痕。伊维尔哀阖上两人的眼睑,将她们的手摆在胸前合握,然后从包包里拿出安息裹尸布,先将缇亚包裹起来。
  「这是?」
  「这是魔法道具,将尸体包起来,可以抑止不死者化与腐败等等。而且在使用复活魔法时据说也有帮助。」
  「原来如此。」飞飞说着,看到伊维尔哀包裹格格兰庞大的遗体包得很辛苦,于是伸出援手。他用超乎常理的臂力轻轻松松举起了格格兰。
  面对两巨白布覆盖的遗体,伊维尔哀做了简单的默祷。就算之后拉裘丝会让她们复活,死者仍然必须受到尊重。
  「谢谢您的帮助。」
  「不,请别在意。不如继续谈刚才的事吧,可以请您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伊维尔哀爽快地答应,开始描违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话虽如此,她也只知道来到这里的目的,以及她们与虫族女仆交战到一半时,亚达巴沃就来了。
  讲到还差一步就能杀死虫族女仆时,安静地聆听的飞飞与娜贝,两人的氛围突然变了。
  「然后你们杀死她了吗?」
  语气虽然平淡,其中却燃烧着无法隐藏的怒火。
  伊维尔哀感到困惑。她不明白试着除掉亚达巴沃的女仆,为何会让飞飞感到愤怒。所以伊维尔哀姑且语气急促地告诉他结果。
  「不,我们没有杀她。因为亚达巴沃在我们下手前先出现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怒气烟消云散,彷佛一切只是伊维尔哀的误会般,连个影子都没有。只有默默聆听的娜贝僵硬的眼瞳中似乎还暗藏着愤怒,不过她本来就散发着否定的感情,伊维尔哀无法确定她的心思。
  飞飞轻咳一声,然后向她问道:
  「呃,应该是因为你们想杀那个虫族女仆,所以亚达巴沃才会认真起来吧。」
  伊维尔哀明白了飞飞发怒的理由。他应该是认为虫族女仆立场中立,两人却主动挑起战端,才会造成这一切吧。他的意思是说:你们捋了不必要的虎须。
  身为冒险者,本来就该避免无谓的战斗。尤其是位于最高阶级之人,若是没弄清楚这一点,会伤了精钢级之名,进而伤到飞飞的名誉。他应该是想这样说吧。然而就伊维尔哀的立场来想,却也觉得难以认同。
  「亚达巴沃说过,要让王都的部分地区陷入地狱火海。侍奉那种人的女仆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相信我的同伴们挺身对付她是正确的。」
  只有这点她无法让步。那个女仆比格格兰或缇亚都还要强。即使如此两人仍然挑起战端,一定有她们的理由。她认为同伴们做出如此抉择的理由,一定是为了维护某些正义。
  伊维尔哀忍不住用平常的态度反驳,飞飞沉默了。一个是隔着面具,一个是隔着全罩头盔。双方都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但伊维尔哀敢肯定,两人此时正以强而有力的视线互相冲突。
  先退让的是飞飞。
  「唔,啊——是啊。您说得对。对不起。」
  然后他略为低头致歉。那态度让伊维尔哀慌了起来。她虽然因为无法让步而差点跟飞飞争辩起来,但她不能让救命恩人这样对自己道歉。
  「请、请把头抬起来吧!怎么能让您这样迷人的男士——!呜咦!」
  伊维尔哀明白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话来,发出一声怪叫,狼狈不堪。
  飞飞的确是位迷人的男子,但是从前后文来考量,这时候实在不该用上「迷人」这种字眼。
  伊维尔哀在心中尖叫。
  (啊——!我有什么办法呢!因为他很帅啊!就算我久违了几百年萌生起少女情怀,也不会怎样吧!谁叫他是这么强大的——对,比我更强,又这么迷人的战士呢!)
  伊维尔哀一副年轻少女的态度,偷瞄了飞飞一眼。如果对方显得有点害臊,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是其他反应,那就无法期待了。
  伊维尔哀的身体在十二岁左右就停止了成长。因此她几乎没有任何男人想要的东西,很难点燃男人的欲火,也无法让男人发泄欲望。当然,在一部分极端例外的男人眼中,也许她看起来魅力无法挡,但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看看飞飞身旁的娜贝,让她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伊维尔哀鼓起勇气偷瞄了飞飞一眼,在她面前,飞飞与娜贝不约而同地仰望夜空。
  起初她完全弄不懂两人在做什么,但她想起自己刚才的怪叫,这才明白两人在做什么。
  两人是把伊维尔哀的叫声误认为警告了。
  (不是啦!)
  实在太可悲了,让她好想哭。
  「……应该是您看错了吧?我没看到任何地方有什么东西。」
  飞飞看过了整片夜空,还对她这样说。
  「好、好像只是我多心了。真抱歉。」
  「哦,请别在意。与其被敌人先下手为强,倒不如只是多心来得好。」
  让娜贝帮忙把一把剑收进背后,飞飞一只手拿着另一把剑保持警戒,轻松地回答。
  他的温柔让伊维尔哀哑口无言。这时,视野角落变得明亮起来。那阵光的颜色不是用魔法等方式制造出的白色光芒,而是大火放出的朱红色。
  「飞飞先生——请看那边。」
  与娜贝发出声音的同一时间,两人一同望向赤色光辉。伊维尔哀知道那光亮来自于什么,面具底下的两眼瞪得老大。
  「那是什么?」
  深红的火焰直冲云霄,彷佛要烧焦天空。那烈焰高度少说也有三十公尺。长度更是无从想像。恐怕不下数百公尺。
  火墙如摇曳的薄纱般升起,像彩带般延伸的模样,似乎将王都的一个方位完全包围了起来。
  初次目睹的现象让伊维尔哀震惊不已,她的耳朵听见男人小声说:
  「……矶汉那之火?」
  她像被电到般,转头看向飞飞。
  「您、您说的那个,究、究竟是什么意思?飞飞大人知道那面巨大火墙吗?」
  飞飞肩膀震了一下,用跟至今截然不同的软弱态度回答:
  「咦?啊……呃,不是,我不太有自信,所以,可以等我确定了再回答吗?」
  「当、当然可以……」
  「我、我有点事要跟娜贝谈。恕我失陪一下。」
  「咦?不能让我也跟去吗?」
  「啊,不是,这是我们同伴间的小问题,所以如果可以,希望您可以回避……」
  这是当然的。伊维尔哀对于自己问了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感到些许羞耻,旁徨移动的视线,撞上了被称为美姬的女人。
  她彷佛从那副美貌中,发现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或许是心理作用。可是,也有可能不是心理作用。因为受到超一流的男人特别对待,只要是女人都会对其他同性产生优越感。
  伊维尔哀无法压抑自己心中兴起的奇怪感情。
  那是一种不舒服的怒气——名为嫉妒的烈火。
  (不只实力坚强,甚至拥有我所不知道的知识……这种男人不可能遇到第二个了。)
  人类的女人很容易受到强者吸引。由于人类时时暴露在强大外敌的威胁之中,因此物种的保存本能受到刺激,会希望能与强悍男性结合,生下孩子,为了获得保护而进入男性的庇护之下。当然,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拿这点挑选男人。个性与容貌等各种因素也能培育出爱情。即使如此,追求强者的倾向事实上仍然很明显。
  伊维尔哀向来瞧不起那种女人。
  (因为弱小就希望别人保护自己,太愚蠢了。只要变得强到不需要让人保护就行——我以前明明是这样想的。)
  若是放走了这个男人,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再也过不到满意的男人?
  由于伊维尔哀能够长生不老,因此飞飞必定会比自己老得快,死得早。而不管再怎么努力,伊维尔哀也无法帮飞飞生孩子。几十年后,自己无可避免地又要孤独一人,即使如此,在自己的人生当中,能用女人的方式活一次应该也不错。
  (要孩子的话,也可以让他跟别的女人生。只要他最爱的是我,纳一、两个妾我才不会唠叨。)
  「……那么请稍等一下。不好意思……伊维尔哀小姐?」
  「嗯?哦,抱歉。我好像陷入沉思了。有些事还是只能小队决定吧。我在这里等您。」
  说真的,她一秒都不想离开飞飞身边。她不想让飞飞跟她自叹弗如的美女待在一起。但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烦人的女人会被讨厌。越是束缚住男人,男人越是想逃。
  她想起在酒馆听过的话。那时她还觉得跟自己无关,只觉得无聊,一笑置之就离席了。
  (怎么会这样啊。也就是说天底下没有一种知识是无益的吗?要是那时候有仔细听就好了……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吗?我还有时间学习女人的手段吗?)
  目光追着一同走远的两人,伊维尔哀思考着。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就算去想那面火墙的事,也会因为情报不足,结果一样原地打转。只是不管怎么样,几小时后,他们就会投身连伊维尔哀都可能丧命的战斗吧。那么稍微放松一下精神,认真地考虑些无聊事应该也不为过。
  (……既成事实吗?)
  虽不知道怀不了孩子的这副身躯能有多少效果,但这招值得考虑。
  「……唉。打赢亚达巴沃……开创未来吧。」
  伊维尔哀对着很可能置身于炽热火墙后方的亚达巴沃,在心中做出宣战。
  (能打赢你的恐怕只有飞飞大人吧。既然如此,周遭的敌人就由我来对付。那个女仆只要再出现一次,我一定会解决她的性命。我好歹也是人称灭国的受诅咒之身!别看扁我了,亚达巴沃!)
  「到这边应该就听不到了吧。」
  「距离这么远,我想应该很难听见我们说什么。」
  「话虽如此,还是小心点好了。」
  安兹启动了买来的道具。这种道具拥有阻止窃听的力量,不过因为是用过即丢型,所以他一直舍不得使用,但这次非用不可。
  「那么娜贝啊。迪米乌哥斯的计划我可以看出大半。不过,越是精密的机械,越可能因为小小齿轮的差错而全盘崩坏。计划也是一样。以为已经摸清了一切而未经确认就采取行动,可能会因为一点误会而功亏一篑,这是一定要避免的。你明白吧?」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无上至尊。」
  对于娜贝拉尔衷心的赞美,安兹像个支配者般高傲地点头回应。好像在说「一切都在我掌稚之中」。

  ——才怪。

  他内心差点没被自己瀑布般的冷汗淹死。
  他哪可能知道迪米乌哥斯的什么计划。刚才安兹也只是看到王都好像有人在战斗,想说「这是在王都的第一战,就来个帅气登场吧」然后现身而已。当他知道正在战斗的是迪米乌哥斯时,受到的冲击一瞬间超出了安兹的精神稳定,还是不死者特有的精神构造强制镇静下来的。
  接着,他以为迪米乌哥斯是按照命令在跟八指战斗,结果对手居然是精钢级冒险者。安兹已经完全跟不上状况,甚至放弃了一半的思考。
  以他这样一知半解的状态,实在不该讲出刚才那种话来。安兹也很清楚不懂装懂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有时候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反而比较安全。然而,身为支配者而受到众人另眼相待的安兹,有必要作为值得尊敬的无上君主,表现得英明睿智。
  自己好歹也是上司——而且还是董事长级,太过无知恐怕会失去部下的信赖。
  就因为这样,他用骷髅头里没装的大脑绞尽脑汁,想到都快发烧了,才终于掰出刚才那个很烂的藉口。
  不知道是娜贝拉尔个性坦率,还是他的藉口意外地有一番道理,总之娜贝拉尔的眼中有着尊敬之意。所以安兹假装下令,做出了请求。
  「嗯。那么,为了迪米乌哥斯作战成功,我要你跟他取得联络。我不联络是因为有人——那个女孩盯着。而且我现在不能使用魔法。哼……伊维尔哀这家伙盯得可真紧。她就算无法确定,应该也在怀疑我吧。」
  「怎么可能,我想应该没那种事。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出于别种感情吧。」
  安兹被娜贝拉尔这样说,侧眼偷看了一下伊维尔哀,以免让她起疑。
  「这才是不可能呢。那女人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我觉得我刚才生气,实在是犯了个致命性的错误,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才对吗?」
  没有答案。
  听到安特玛差点遭到杀害,安兹心中只有满腔的气愤。跟平常一样,激烈的感情起伏立即受到压抑。但他一时之间仍然受到沸腾的怒火支配,没把手上的剑砍进伊维尔哀的头顶已经是奇迹了。
  他之所以能忍住杀意,吞下愤怒,是因为前一刻讲到的话题,让他判断杀了伊维尔哀的坏处太大。好不容易有机会与能够使用复活魔法的人建立人脉——而且还对安兹他们有利——这样就破坏掉未免太浪费了。
  ——我也成长了一点,懂得忍耐了呢。
  安兹感慨万千地想。若不是夏提雅遭到洗脑时让他有过失去理智的经验,他一定不会考虑坏处就把伊维尔哀杀了。存在于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过去同伴们创建的NPC是安兹必须守护的宝物。他不可能允许任何人污辱他们。但他还是想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并且懂得选择,正是因为他有所成长。
  安兹感觉到自己藉由累积经验而稍微提升了器量,全罩头盔与为了安全起见而另外戴上的橡胶面具上的幻影脸庞扭曲起来。继续这样成长下去,自己必定能成为名符其实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统治者。应该说,他希望如此。
  (在那之前,我不能让大家对我失望,或是犯下重大失败……真是严苛啊。)
  「这样啊。真不愧是安兹大人。您连那种程度的小姑娘在想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呢。属下认为您的慧眼,正符合稳坐王位之人的资格。」
  「别说客套话了,娜贝拉尔。况且这些考察,都是来自于我的失败。」
  安兹难为情地挥挥手。然后以钢铁般威严的声音——他自己认为——下令。
  「开始行动吧,娜贝拉尔。尽快问出所有计划,然后告诉我。还有告诉他,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继续这样下去,应该会是我们解决亚达巴沃引起的事件。」
  娜贝拉尔鞠了个躬后发动魔法。
  安兹在内心摆出胜利姿势。他刚才告诉娜贝拉尔的并非谎一百。现在的安兹因为「完美战士」而变得无法使用魔法。所以由娜贝拉尔向迪米乌哥斯发出「讯息」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他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出口。
  由于他假装自己已经完全弄懂迪米乌哥斯的战术,因此为了不让迪米乌哥斯这个智者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他必须尽量避免与迪米乌哥斯接触。
  把这事交给娜贝拉尔处理,等于是采取了传话游戏的形式,有可能导致一部分情报变质。不过,这点程度的风险还算小。
  比起安兹被认为不适合担任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最高统治者,这点风险不算什么。
  安兹慢慢往伊维尔哀那边走去。
  因为娜贝拉尔在与迪米乌哥斯对话时,自己应当担任诱饵,引开她的目光。
  「伤脑筋……怎么样才能掩饰得不留痕迹呢……不过……一个小孩竟然有如此实力……面具底下会是什么样的长相?」
  2
  下火月【九月】五日 00:47
  在王城的一隅,虽是深夜却点亮着熠熠灯火,不算太宽敞的房间里,集合了众多男女。每个人都身穿各异其趣的武装。
  他们是王都内的所有冒险者,被十万火急地召集而来。有山铜或秘银等高阶冒险者,也有铁或铜等最低阶冒险者,可说是总动员。
  高阶冒险者们,自从自己被叫进本来身分不明者不能踏入的王城内部集合,就知道自己是为了解决目前王都正在发生的问题而受到招集。
  而且这些冒险者,看到房间角落维持不动姿势,身穿白色全身皑的少年,就猜到委托人是谁了。其中更少数的冒险者,甚至还隐约察觉到心不在焉地站在少年身旁,散发出与自己同类的氛围,手上握着刀的男人是何许人也。
  门扉开启,一群女性组成的集团——其中没有任何一名男性——出现在众人面前,引起了一阵鼓噪。
  王国的冒险者们没有人不认识她们,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站在最前面的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苍蔷薇」的领队,拉裘丝·亚尔贝因·蒂尔·艾因卓。接着是人称黄金公主的拉娜。然后是王都冒险者工会的工会长。苍蔷薇的伊维尔哀与双胞胎中的一位。走在最后面的是王国最强的战士,葛杰夫·史托罗诺夫。
  一行人站在所有人面前。身穿白色铠甲的少年摊开手上拿着的一大张纸,张贴在一行人后面的墙上。上面画着王都的详细地图。
  最先出声的虽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性,不过曾经当过秘银级冒险者的她,眼光当中涨满了精力。
  「首先谢谢大家在紧急时刻踊跃集合。」
  环顾鸦雀无声、表情严肃的冒险者们后,她再度开口:
  「本来冒险者工会,是不允许介入国家问题的。」视线一瞬间移向苍蔷薇的成员们,不过她没说什么。因为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不过,这次这件事例外。冒险者工会认为应当全面支援王国,尽快解决问题。关于详细作战内容,公主有话要对大家说。请各位安静听。」
  公主慢慢走上前来,左右跟随着苍蔷薇的成员与王国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
  「我是拉娜·提耶儿·夏尔敦·莱儿·凡瑟芙。感谢各位为了这次的紧急状况集合。」
  她鞠了一个躬。看到她如此娇柔的模样,几名冒险者感叹地叹了口气。
  「本来我是应该再多说几句感谢的话,不过时间非常有限,我就立刻开始说明了。今天凌晨,王国的部分地区——」公主指着背后王都内地图的一隅,在东北方用手指画了个圈。「在这一带张开了火焰障壁。高度超过三十公尺,有如墙壁的火焰,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也都看到了。」
  大多数的冒险者点点头,有几个人看向王城的窗外。从城墙环绕的王城无法直接看见火墙,不过从这里也能望见那面火墙的反射光,把一部分的天空照得火红。
  「这种火焰有点像是幻觉,就算碰到似乎也没有任何害处。根据实际上碰过的人所说,它摸起来并不烫,也不像障壁会阻碍外人入侵。而且在火墙内部也能照常活动。」
  听到这番话,一些以低阶冒险者为主的人发出安心的声音。
  「引发这场事件的主谋者名叫亚达巴沃。根据得到的情报,他是个非常凶恶而强大的恶魔。实际上,这位苍蔷薇小姐已经确认过那面火墙当中有低阶恶魔,并且从它们身上感觉到遵从上级命令行动的规律。」
  拉裘丝点头表示拉娜所言属实。
  「……擒贼先擒王是基本战术……所以只要打倒亚达巴沃就好了吗?」
  听到脖子上戴着秘银牌的冒险者这样问,拉娜只点了一个头。
  「说得极端点,我希望这样事件就能解决。然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请求各位,那就是阻止敌方恶魔的企图。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对方的目的是抢夺被带进王都的某个特别道具。」
  冒险者们鼓噪起来。因为以王都为中心冒险的这些人,注意到被火墙包围的区划里,有仓库与商会等设施,可称为王都当中的经济心脏地带。
  「……这项情报是用什么方式弄到的?」
  「据说是亚达巴沃这样说的。」
  「这项情报的真实性不是相当可议吗?」
  「的确不能说百分之百可靠。这起事件也可能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而进行的大规模声东击西。不过,我觉得可信度相当高。因为敌人在制造出火墙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再说如果亚达巴沃所言属实,我们若是袖手旁观,难保不会引起最糟糕的事态。因此,我们必须踏出一步。」
  「你从刚才就一直提到的亚达巴沃这个恶魔,究竟有多强?我在书本上从未读到过这个名字的恶魔,如果你知道估计难度之类的资讯,讲个大概就好,希望可以告诉我们。」
  拉裘丝愁眉苦脸地往前走出一步。
  「亚达巴沃的实力,我的同伴伊维尔哀曾亲眼见识,不过目前还无法决定难度,晚点再向大家报告。」
  所谓的难度,就是冒险者遇到的魔物的强敌度。数值越高表示魔物越强,不过冒险者都会说相信难度将会尝到苦头。会有这种定论是因为每个个体的实力差距非常大,顶多只能当作参考。
  因此这种数值很少用到,但是像这次这种场合,刚才那个冒险者应该是觉得这种数值最适合用来让所有人知道对手的强度,所以才会那样问吧。
  「相对地,我来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同伴打倒了虫族女仆——很可能是亚达巴沃的随从,这时亚达巴沃出现,在与他的战斗当中……我的两名同伴,战士格格兰与盗贼缇亚不在这里,我想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拉裘丝环视一圈集合在房里的冒险者们的脸。「被亚达巴沃杀了。」
  「而且是仅仅一击。」
  听到伊维尔哀接着说,现场一片骚动。
  精钢级冒险者。那是冒险者的最高阶级,是活生生的传说。这样的强者居然被一击杀害,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然而——
  「不要慌!」
  伊维尔哀带着驱散沉重空气的气势厉声一喊。
  「没错,亚达巴沃很强。这一点,跟他对峙过,输得一败涂地的我可以保证。那是人类打不赢的怪物。就算在这里的所有人一起挑战,也会被杀得一个不剩吧。不过!不过,我们还没有真正落败!与亚达巴沃对峙而生还的我,就是最好的证据。不用担心,我们有个与亚达巴沃势均力敌,甚至在其之上的人物!」
  众声嘈杂,一部分精明的冒险者视线看向某个位置——看向在那里的冒险者。
  「各位当中应该也有人听过吧,王国第三位精钢级冒险者在耶·兰提尔诞生了。没错,就是他——」伊维尔哀伸手比向两名冒险者,让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集中在同一位置。「『漆黑』的领队,漆黑英雄飞飞阁下!」
  身穿漆黑全身铠,在这场合仍然不拿下全罩头盔,于房间角落维持不动姿势的魁梧勇士,与绝世美女的双人组,早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当众人知道此人处于即使行为失礼也小会受到责怪的立场时,室内充满了感叹的呻吟。
  飞飞掏出藏在深红披风下,证明精钢级地位的牌子,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来吧,飞飞阁下。请到前面来!」
  对于伊维尔哀欣喜的发言,飞飞左右挥挥手作为回答。然后他对站在身旁的娜贝耳语了几句。
  「飞飞先生表示不用为了他多花时间。他认为应该赶紧开始说明阻止亚达巴沃的作战计划。」
  「那还真是遗憾。不过呢,飞飞大人说的没错。那么伊维尔哀小姐,我可以继续说明了呜?」
  「呃,嗯……抱歉,拉娜公主,你继续吧。」
  即使戴着面具而看不见表情,消沉的声音也清楚说明了伊维尔哀的心境。
  「如同伊维尔哀小姐刚才的介绍,我方也有能与敌方首谋亚达巴沃匹敌的强者。希望大家知道我们不是要投身毫无胜算的死战。那么接下来说明作战内容的细节。」
  拉娜如同勾勒弧线般,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
  「首先,我希望大家做的,是成为一把弓。」
  「弓?」有人发出讶异的声音。「不是盾吗?」
  「用盾是打不赢的。首先,我想请各位冒险者组成战线。后面是卫士的战线。最后面是神殿与魔法师工会等支援部队的战线。首先大家进攻,入侵敌人的阵地。这时如果敌人没有出来迎击,各位的战线就往敌方本营,火墙的中心地带徐徐推进。如果遇到迎击,请确认是否可以攻破。可以的话就前进。不可以的话就请各位冒险者带着敌人后退。同时,请后援的各位卫士尽可能前进,然后搭建屏障。各位冒险者后退时请到这条线为止。」
  她指的是魔法师工会等人组成的支援部队列队。
  「请各位在这里疗伤,看情况或许必须再度出击。」
  「等一下!这样一来……是要卫士代替我们战斗吗?」
  卫士的战斗能力等于零。应该不可能代替冒险者战斗才是。
  拉娜正要回答疑问时,别的冒险者开口了:
  「这种作战方式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后退时战线会拉长,守备变得薄弱,会不会导致恶魔从战线缝隙中涌进王都?就算是低阶恶魔也比一般人强,会有很多人牺牲喔。与其这样,不如用『飞行』试着一口气突破敌阵比较安全。」
  「我也想过很多方法。但我听说属于恶魔种族的魔物有很多都会飞,是不是?」
  许多冒险者想起曾经对付过的恶魔模样,点头同意拉娜所言。即使是低阶恶魔也有很多长着翅膀,能够飞行。
  「一般的『飞行』使用方式会吸引敌人的注意。因此我想过可以从高空降落突击,或是以房屋掩蔽敌人的视野,藉此进行低空突击……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做好才行。剐才有人说拉长战线就等于守备变薄,不过我想这点对方也是一样。所以这次作战才不是用盾,而是弓。」
  表示恍然大悟的声音此起彼落。
  「各位是弓,将弦向后拉,射出穿透敌方阵地的箭矢。」
  就像冒险者散开一样,敌人也会散开。这表示敌人的防卫阵形也会变薄。横队与纵队。正面冲突时横队较容易被突破。
  冒险者们的战线阵形,一言以蔽之,就是拉薄敌人阵地的声东击西法。
  「而担任箭镞的就是飞飞大人。只要觉得敌人的阵地变薄弱了,就请飞飞大人立刻以低空飞行进行突击。」
  「……朱红露滴怎么了?就算是精钢级冒险者,我觉得靠两个人还是不可能突破。为了保险起见,是不是该组织一支警卫部队,让他们一定能对上亚达巴沃?」
  听了一名冒险者的提问,站在前面的人面面相观,最后由工会长代表大家回答。
  「他们现在正前往评议国国境执行公务,我们已经用『讯息』将现况传达给他们了,但是他们回来还需要半天。我们认为等他们回来太过危险了,所以这次就不考虑借用他们的力量。」
  「那么苍蔷薇的成员们呢?会跟飞飞先生同行吗?」
  「……我们失去了两人,战力大幅下降。我与缇娜会参加组成战线的战斗。伊维尔哀的职责不太一样——」
  「——我要与飞飞大……阁下同行,因此现在要开始恢复魔力。」
  「那么另一个问题。我想问站在那里的战士长,贵族们的私兵与战士们怎么了?苍蔷薇的成员们失去了格格兰女士。只要你代为担任战士与她们同行,苍蔷薇的各位不就可以替飞飞先生开路了吗?」
  「我来回答吧。」
  葛杰夫向前走出一步。
  「贵族的私兵要保护主人宅邸,士兵则开始保护王城。我直属的战士们负责保护王族。」
  现场一片鼓噪,同一名冒险者又更进一步地问:
  「也就是说史托罗诺夫大人也不会上前线吗?」
  「没错。我必须留在王城,保护各位王室成员。」
  气氛变了。其中带有恼火。他们理智上明白葛杰夫说的话是无可奈何的,情感上却无法理解。冒险者的工作就是以金钱为代价流血,他们已有觉悟投身可能丧命的战场。然而说到拿钱卖命,贵族与王族应该也是一样的。既然他们要人民纳税,那就不该躲在安全的王城里,应该率先站上前线拯救人民才是。
  尤其是竟然把王国的最强战力拿来保护自己,这算什么意思?
  当现场对贵族,尤其是王族的不满情绪逐渐升高时,葛杰夫后退一步。他现在不管说什么,听在冒险者们耳里都只像是藉口吧。正因为如此,才会由另一名女性替他开口。那人就是拉裘丝。
  「我明白大家的不满。不过在那之前,希望大家只要记住这点。这次召集大家的费用不是由王室支付,而是拉娜个人的资产。而且能把飞飞阁下带来,也是多亏了雷文侯这位贵族的尽心尽力。他没派出自己的兵士,就是要预备应对恶魔在王都内分散时的状况。没错,我对贵族与王族的想法也跟大家一样。但我也希望大家知道,不是所有贵族或王族都弃民众于不顾。」
  拉裘丝的发言让气氛稍为平稳了些。因为各个冒险者都觉得,至少在拉娜面前不要显得忿忿不平。
  「……讲到这,我想起来了。射出箭矢的同时,我还有一件工作要托人处理。克莱姆!」
  「在!」
  传来气势十足的一声回应。视线聚集在穿着白色全身铠的少年身上。
  「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但还是要拜托你。请你进入敌人势力范围,如果找到幸存者,就将他们带出来。」
  聚集的冒险者当中,传出了「胡闹」「乱来」等声音。进入敌人的势力范围救人,已经不叫作危险,而是几乎等于命令他去死了。在敌方阵地中护送弱小的市民,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克莱姆立即回答:
  「属下遵命!即使要付出这条性命,我也一定会完成任务!」
  也难怪大家要用看疯子的眼光对着克莱姆了。
  「……公主小姐。让克莱姆小兄弟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可以让我也跟去吗?」
  「可以吗,布莱恩·安格劳斯大人?」
  这个名字让冒险者们一阵动摇。只要是重视强大实力的人,绝不能忘了布莱恩·安格劳斯这个名字。
  「嗯,我无所谓。」
  「劳您费心了。那么可以请各小队只派出领队到前面来吗?」

  望着在前面集合的冒险者们,安兹忙着做另一件工作。
  那就是寒喧致意。
  众多看起来像是副领队的人接二连三地向安兹打招呼。他们报上小队名,先称赞两句武器防具,然后说希望下次还能见面,想听听安兹的冒险故事等等。这些行为的意义就等于交换名片。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交换名片手边会留下碰过面的证据,口头致意则只能留下记忆。
  重要的是小队名以及对方是哪种阶级的冒险者。记忆力与集中力当然只能分配给高阶人士。铁或铜级冒险者也会来致意,但因为生活的世界不同,他认为忘了也没关系。就像大公司的老板收到中小企业一个业务专员的名片,也不可能小心保管一样。
  即使如此,他不也想让人家觉得飞飞会看对象而改变态度,因此小心注意着与大家寒暄。他跟来打招呼的人握手,状似熟稔地拍拍肩膀,还会对无聊的奉承发出开朗笑声,互相赞美两句。
  自己一直戴着金属手套,对方却拿掉护手等装备与他握手,大概是出于地位顺序的关系吧。除了这点以外,致意时立场都是对等的。
  安兹的目光追着刚才寒喧过的人的背影。
  (好夸张的颜色……)
  那人的头发是一头大粉红。
  安兹知道冒险者会把身上装备染成抢眼的色彩。但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连头发都染成那种抢眼颜色。大概是耶,兰提尔与王都的冒险者人数有差吧。
  由于王都有较多的冒险者,因此为了引人注目,必须打扮得稍微抢眼一点。
  (大家对染发好像也没什么排斥感或坏评价嘛……)
  安兹作为业务专员的思维,难免觉得把头发染成粉红色不太妥当,但这个世界对这方面并没有什么严格要求。毕竟连小孩子都有人染发了。
  安兹摆脱对头发的想法,从在自己而前排排站的冒险者身上,感觉到近似日本人排队精神的习性,并稍微留意了一下站在自己背后的娜贝拉尔。
  安兹自己从未报上过小队名或绰号,不过这支被称作「漆黑」的小队除了安兹之外还有娜贝拉尔在。身为绝世美女的她之所以能在安兹背后维持不动姿势——各个冒险者没去向她致意——是因为她那种甚至感觉得到敌意的带刺氛围。况且就建立人脉这点来想,向领队安兹致意好处比较大吧。
  (冒险者的圈子跟企业界还真像呢……)
  毕竟都是人群建立的社会结构,大概不免有些相似之处吧。
  握手握到如果是人的话手都痛了,当安兹面前的冒险者渐渐减少时,伊维尔哀过来找他讲话。
  即使有人插队,排队等着跟安兹致意的这些人并没有任何怨言。一看,站在那里的都是最低阶的冒险者。最高阶、高阶、中阶、低阶都已经按照顺序打过招呼了。再来只剩下等着有机会向高不可攀之人致意,当上冒险者时日尚浅的菜鸟。
  这样的他们,对精钢级的最高阶冒险者不可能提出任何怨言。
  「我看该商量的差不多都商量完了,可以请您到这边来吗?」
  安兹略为动了一下视线,隔着全罩头盔的细缝望了一下葛杰夫。如果他人还在那里,答案就只有一个。
  「娜贝。你代我去向那些人士致意。我跟这边的各位致意后就过去。」
  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睁圆了眼睛。
  「抱歉。请让我先跟排队等候的各位致意吧。」
  安兹如此告诉伊维尔哀后,继续跟惶恐的冒险者们寒喧。
  安兹如果被大企业的老板叫去,就算中小企业的老板排队等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见大老板。这不是偏心或歧视,而是一般人理所当然的做法。反而如果固执着继续跟中小企业的老板寒喧,作为一名高层人士,会被认为不懂得看场合。营业专员也是一样,有时必须牺牲自己的原则,以公司利益为优先。这是作为公司的齿轮必须要懂的事。
  然而,这次他不能这样做。
  (——我怎么可能跟葛杰夫讲话啊。虽然上次只讲了三言两语,而且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他不可能记得我的声音……但要是被他想起来就惨了。可是,对方一定很想跟我讲讲话。这方面虽然令人不安,但也只能交给娜贝了,我还是把声音压低一点吧。刚才他们那边也谈了很多事情,我确定他不会听见我的声音……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好了,娜贝。去吧。」
  「遵命。」
  她低头领命后就往公主他们那边走去,安兹将视线从她的背影移开,拿下头盔。
  他感觉到视线一口气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甩甩头,再度戴上头盔。其实他很想加点擦汗的演技,但安兹的脸是幻影做出来的,虽然戴着橡胶面具,但如果把手放上去,除非很有技巧,否则看起来就像手陷进了脸上一样。所以他才只甩甩头就算了。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让葛杰夫看见飞飞的长相,藉以满足他的一部分好奇心。
  (这个再加上让娜贝拉尔去致意,最好他就不会来跟我打招呼了……)
  安兹向神祈祷之余,再次专心与站在面前的冒险者致意。
  「想不到您很习惯这种场合呢。」
  是伊维尔哀的声音。她还没走。安兹心想早知道就让娜贝拉尔顺便把她带走了,又注意着不要把情绪显露出来。不只如此,伊维尔哀搞不好还在怀疑自己,所以他用像是怀着好意的温柔声音回答:
  「我想还不到习惯的地步吧。」
  这点程度只要是做业务的,谁都做得到。
  「没那种事。我觉得您的态度相当合宜,很有领队的风范。」
  烦死了。我在跟人致意的时候,不要在旁边吱吱歪歪的。
  安兹虽然这样想,但硬是忍了下来。要是在这里破口大骂,之前忍着没杀她就白费了。他像投身于一贯作业的工人般心无旁骛,只做最简单的致意。对方也知道有人在找飞飞,因此大家都很识相,两三句话就结束了致意。
  队伍都致意完了,移动视线,已经不见葛杰夫的人影。他拚命压抑着想跳起来的喜悦心情,装模作样地向始终等在一旁的伊维尔哀问道:
  「那位王国战士长阁下好像不在……是不是花太多时间了?真是对不起。」
  「唔?的确不在呢。他也有事要忙,当然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了,但是没跟保卫王都的王牌飞飞大人道谢就离开实在失礼。我去叫他来吧。」
  「等等!等一下!」安兹被自己意外地大声的嗓门吓了一跳,赶紧把音量降低。「不,不用了。真的请您别放在心上。我也是受雷文侯委托才来的。保卫王都是为了酬劳,所以战士长阁下没有必要向我道谢。」
  「是这样吗……?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飞飞大人真是宽宏大量呢。」
  安兹怀疑自己是遭到讽刺了,看了看伊维尔哀,但她的脸被面具遮住,看不出是不是真心话。
  (戴什么面具的人都不能信任……真是。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为什么要戴面具?我想应该是某种魔法道具,不过……)
  这时安兹注意到自己的失误,环顾周围。
  气氛没有改变。没看到任何人对飞飞这个精钢级冒险者表示敌意或恐惧。
  (YGGDRASIL时代的幻术,是披上别种外装,或是让控制台的动作变差的魔法,效果不怎么好,但是在这个世界却是真正的幻术。既然如此,就算有能识破幻术的道具也不奇怪……在耶·兰提尔没有人看穿,又在魔法师工会听说这类魔法只能用经验看穿,所以一时大意了。这里还有山铜级冒险者在,实在太不小心了。)
  安兹再度环顾四周。
  (看来好像没有人提高警觉,应该是没穿帮,不过……今后在王都还是别拿下头盔吧。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必须记清楚这点。特别是说不定有人具有这方面的天生异能。)
  「……伊维尔哀小姐。」
  「希望您可以直呼我伊维尔哀。飞飞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您没必要对我这样毕恭毕敬。」
  安兹只当这是一种礼貌,但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也没理由拒绝。
  「那么伊维尔哀。我们到那边去吧。」
  「好的!」
  她回答得很开朗。虽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她的心弦,总之安兹就让伊维尔哀拉着,走向公主等人那边。

  目送一行人——拉娜与她的下属,以及两支小队的精钢级冒险者等等——离开前往其他房间,冒险者们迫不及待地开始交谈。成为话题的当然就是飞飞这个最高阶冒险者。
  「之前我只听说过从耶·兰提尔传来的消息,想不到那位人士如此彬彬有礼,无法想像是精钢级呢。」
  「也不只是他这样喔。我还认识朱红露滴的成员们,待人处事也是像他那样。感觉人格很高尚,让我体会到精钢级不只是武艺高强。」
  两名戴着秘银牌的冒险者正在谈论时,一名戴着白金牌的冒险者插嘴说道。
  「是这样喔?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会听到公主等人在叫自己,却还优先跟新人冒险者致意吧?」
  「那个真的吓了我一跳呢。」
  周围的其他冒险者也不住点头。
  像这次的任务这样,当小队之间需要互助时,理所当然应该先打声招呼,一旦遇到紧急状况时才容易得到支援。因为比起陌生人,谁都会比较想帮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这是人性。但是精钢级冒险者会求助的对象,最低不过秘银。可以很肯定地说,他根本没有必要跟新人冒险者致意交流。
  然而,飞飞却这样做了。换句话说他并不是想寻求支援或有其他用心,而是真的想跟大家做个朋友。
  「一般都会自己去见公主他们,让同伴去应付新人吧。」
  「是啊。一般是这样。如果是我一定这么做。你也会这么做吧?」
  「我也会这么做……说得难听点就是不会看场合。这人可能很容易错判状况呢。」
  虽然是批评,讲出口的男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负面情感。
  「那么,说得好听点呢?」
  好像就等对方问他一样,男人以比刚才快出一倍的速度开始说起:
  「没有比他更棒的男人了。站在精钢级这种最高阶级,却还把其他冒险者——就算是新人也当成同伴一样尊重。你们看看那些新人脸上的表情。」
  「啊——完全被迷住了呢。」
  新人们的脸上,浮现出年轻棒球迷与海外大联盟顶尖球员握过手的表情。
  「要是我也会被他迷死啦。要我把屁股交出来都行。」
  「最好是。是说他怎么可能对你的脏屁股有兴趣啊。人家可是跟那么标致的美女组成两人小队耶。」
  「他们是不是真的是一对啊?」
  「应该吧?不然怎么会选择两人小队这种危险的形式。」
  「好像也不是喔。」
  第四个男人插嘴道。戴着的是山铜牌。
  「你们握有他们在耶·兰提尔的情报,所以应该知道,那两个人真的是超出一般标准,因为没有人的实力能跟他们比拟,所以才两个人组队喔。」
  「……你从一开始就在偷听啊。」
  「哈哈哈!别这么说嘛。何况你们也不是在讲悄悄话吧。」
  「也是啦。」从一开始就在聊这个话题的两个冒险者之一回答。
  这时,留下来的冒险者工会长拍了拍手,让众人注意自己。
  「那么我们接下来开始移动。集合时间是走出王城的一个小时后。因为时间紧凑,因此请大家火速转达没有到场的同伴。总之,请各位跟着我一起到王城外。」
  ●
  下火月【九月】五日01:12
  在另一个房间集合的理由,是为了对「箭矢」的职责做最终确认。大伙提到敌方阵地如果坚不可摧时该如何应对,提出可能发生的危险与对策进行研讨。结果因为情报不足,还是只能随机应变。
  专注聆听讨论过程,身穿白色全身铠的少年克莱姆开口了。
  「恕我僭越,公主。」
  「怎么了吗?」
  「关于成为箭镞的人,其实还有一位拥有压倒性战斗力的大人。是不是可以找找看那位大人,请他帮忙呢?两支箭绝对比一支来得有把握,而且只要双方合作,窃以为再强大的恶魔也一定能铲除。」
  「怎么,克莱姆。你是说我推荐的飞飞大人还不够吗?」
  伊维尔哀的语气就像毫不隐藏的锐利刀刃,让克莱姆显得有点退缩。
  「不,绝无此事。希望您明白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不可能有哪个战士比飞飞大人更强。我可以断定你推荐的人物反而很可能扯飞飞大人的后腿。」
  持刀的战士布莱恩持反对意见。
  「不,我觉得很难说喔。克莱姆小兄弟所说的人物我也亲眼见过,强得离谱。毕竟那人连六臂最强的桀洛都能一击解决呢。」
  「你就是布莱恩·安格劳斯吗?听说你受到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与克莱姆的推荐,被录用为公主的侍从。」
  「我是被录用为葛杰夫的部下。直到正式上任之前,暂时在公主身边当侍卫而已啦。」
  「我知道你比克莱姆强上许多。可是,这也不足以保证你们说的那家伙的实力吧?追根究柢说起来,你不是输给了那个老太婆吗?」
  「……哎呀,如果要说的话,伊维尔哀,你不也是吗?对不起喔,安格劳斯先生。」
  「呜咕!」受到自己的领队拉裘丝的攻击,伊维尔哀呻吟了一声。「那、那是因为那时候不只有她,还有你们……」
  「……那时输了之后,她马上说自己是输给莉古李特,不是输给我们。」
  「你还记得真清楚啊,缇娜!」
  「哼哼。」缇娜一脸得意。「晦咕咕……」伊维尔哀发出了搞笑般的呻吟声。两人讲相声似的态度,一扫越来越糟的气氛,反而带来了松弛的氛围。
  就在这个时候,安兹问道:
  「真令人感兴趣。他是位什么样的人物呢?」
  克莱姆以充满自信的表情讲出了那人的名字。
  「是塞巴斯大人。」
  「……嗯?塞巴斯?」安兹心想: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会不会只是碰巧同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听了克莱姆的介绍,安兹大大点头。
  (啊不就本人吗!)
  为什么,这个少年怎么会认识他呢?是塞巴斯在王都建立的人脉之一吗?塞巴斯的报告书,他只有为了整理情报而稍微过目一下,写在上面的人物几乎都没记住。
  (没办法啊。我有太多事要做,管不到那么多嘛……)
  安兹一边跟自己找藉口,一边焦急地思考。
  总之,如果这个少年是塞巴斯独自建立的人脉,随便毁掉等于是让塞巴斯的努力白费。上司应该尽量避免让部下的努力白费。既然如此,现在不妨尊重少年的意见,同时也间接称赞塞巴斯几句,比较安全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希望让塞巴斯觉得「我明明就有写在报告书上,啊你都没在看喔」。
  「除非我跟那位名叫塞巴斯的人物直接交手看看,否则就算要我想像,我也想像不出谁的本事比较强……」
  「飞飞大——先生比较强。」
  娜贝拉尔肯定地说,伊维尔哀也点头。
  安兹忍不住给了娜贝拉尔脑袋一记铁拳。
  「我的同伴讲是这样讲,不过既然两位都这么说了,我想实力应该不相上下吧。」
  「这才叫大人的应对。相较之下我的同伴……就像身高不会长高,心智也还像是个小孩子。」
  「讲够了没啊……!」
  「好了好了。不要再暴露自己人丢脸的样子了,好吗?这是领队命令。作战内容应该没什么大变动了,缇娜,你去看看缇亚跟格格兰身体状况怎么样吧?」
  「好。」
  死亡的两人已经复活了。很可惜没能旁观复活的场景,不过至少获得了关于复活的知识,安兹觉得很满意。
  「对了,你不能用漆黑能量对付敌方那些恶魔吗?」
  「……漆黑能量?」
  看拉裘丝一脸纳闷,伊维尔哀也不解地问:
  「是啊,我听格格兰说过,只要解放你的魔剑齐利尼拉姆的所有力量,不是就会放射出能吞没一个王国的力量吗?」
  拉裘丝睁大了眼睛。
  「那、那个下次再说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谈嘛。」
  (她说魔剑?等等,剑的名字以前好像在哪听过……我记得不是在YGGDRASIL,而是在这个世界……对了!是尼纳!记得尼纳曾经提过魔剑齐利尼拉姆会释放黑暗能量。可是……一整个国家?也许是夸大表现,但也说不定真的有那种程度的力量。)
  之所以满脸通红是因为生气,而慌张则是因为底牌被掀开的戒心吧。安兹看穿了对方的心境。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拉裘丝身上时,有人敲门,两个男人没等应门就走进房间。
  「哥哥,还有雷文侯。」
  所有人对拉娜的话起了反应,稍微低头行礼。
  安兹也是第二次见到这两人。
  第一次见面就在刚才,是在他进入王都时。委托内容在那里做了变更,不再是对八指做戒备,而是消灭亚达巴沃。同时对方还请他为了这项委托,与拉娜她们召集的冒险者们并肩作战。
  简单打过招呼后,两人表示有话要跟公主谈,于是安兹等人离开了房间。大致上事情都已谈妥,至于寻找塞巴斯的意见,则因为时间不够而遭到否决。再来只要拉裘丝到现场指挥作战即可。
  「那么各位。我留在这里,向神祈祷大家都能平安回来……一切都看各位的表现,更正确地说,是全看飞飞先生了。祝武运昌隆。」
  安兹等人一边回应深深鞠躬的拉娜,一边走出了房间。
  剩下的人是雷文侯与第二王子——赛纳克·瓦尔雷欧·伊格纳·莱儿·凡瑟芙,以及公主拉娜。
  克莱姆一离开房间,拉娜脸上顿时失去了表情,一双蓝眼睛湛满冬季冰冻湖水的色彩。赛纳克对那种可说是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一阵寒意,问道:
  「详细情形我在后头都听见了,不过……」那个房间的隔壁设计了一个可以窃听的房间。两人刚才就是待在那里。「只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为什么要用卫士建立战线?……岂不是把他们当成弃棋了吗?」
  卫士非常弱。实力大概只有相当于最低阶冒险者的程度。他们若是遭到袭击,肯定只能惨遭蹂躏。
  「他们是诱饵。」
  这个回答完全符合他们的猜测。
  「有位冒险者也说过,让亚达巴沃役使的那些低阶恶魔散布到王都当中的各个区域,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为了让敌人聚集到一处,我才在附近准备了一个饲料场。」
  而且只要填饱肚子,杀意也会缓和一点吧。拉娜笑着说。
  这世上能用好听话解决的问题惊人地少。不管做什么都会有牺牲。为政者就是为了减少这种牺牲而行动的一群人。从这个观点来看,拉娜真可说是为政者的榜样。
  然而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忍不住想用感性去否定某些问题。
  「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卫士也不用牺牲吗?」
  「如果有的话,哥哥您不妨提出来如何?」
  赛纳克沉默了。
  他想不到比拉娜更好的点子。虽然有几个想法,但总是欠缺太多条件。目前他只能承认拉娜的提议是最好的办法。
  雷文侯将视线从闭口不语的王子身上拉开。然后他也提出了疑问。
  「臣也可以请教一件事吗?为何要赋予克莱姆危险的任务呢?」
  「就跟哥哥随同雷文侯的兵士一起在王都内巡逻一样。」
  赛纳克在王都中巡逻,假装王族当中也有人为平民担心。然后他预定过几天后,散布他们的长兄,也就是第一王子躲在安全的王城里不出来的传闻。目的是提高自己的名声,同时降低对手的声誉。
  拉娜说她的做法跟这一样,也就是说她的目的,是赋予自己的心腹拯救人民的危险任务,藉此获得名声吗?然而,想到之前听到拉娜对克莱姆的爱意:心里不免留下疑问。
  或许是察觉到他有所疑问吧,拉娜又接着说:
  「也许克莱姆会丧命,不过真的发生那种情况时,拉裘丝会对他使用复活魔法的。复活魔法需要用掉大量黄金,不过这点程度我手边还有,没有问题。然后生命力被魔法吸走而变得虚弱的克莱姆,要由谁来照料呢?他遵从我的命令而死,然后死而复活,我照料他,谁又能有怨言呢?」
  「原来如此,臣能理解。谢谢殿下。只是——」
  「——你是想说拉裘丝可能会丧命,对吧?」
  「殿下圣明。」雷文侯低下了头,拉娜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在需要再度出击,风险提高的时候,我已经安排了一些问题。冒险者工会长也不愿让能使用复活魔法的重要人物死亡,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
  「全都照你的计划在走是吧,老妹。」
  「是的。」看到妹妹像花朵绽放股展露笑容,赛纳克浑身颤抖了一下。就连雷文侯都得用尽全力,才能压抑背脊窜起的寒意。



第十一章 动乱最终决战
  1
  下火月【九月】五日02:30
  从火焰喷发的境界感觉不到热度,简直有如幻影一般。站在前头的冒险者们与自家同伴交换眼神后,拿出勇气,往喷出的火墙踏出一步。
  他们已经请神殿的支援部队施加过减轻火焰损伤的防御魔法,但通过火墙时仍然憋住了呼吸,大概是怕火焰烫伤肺部吧。
  (……就说这个火焰本身没有害处了。)
  从后方看着大家,拉裘丝在心中嘟哝,思绪飘向喷出的火墙。
  没有害处就不用做防范,这种想法太欠缺考虑了。如果不是用来给予损伤,那就得推测敌人的真意——为了何种目的而做出这种东西,又有何种效果。
  (其实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时就该放弃了……应该把头脑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这话好像是伊维尔哀说的?还是叔父?)
  他们穿过如幻影般不具有任何抵抗与热度,以魔法火焰构成的境界。
  拉裘丝环顾周围神色紧张地走着的冒险者们。
  按照计划,他们要建构起一条战线,然而想在都市内建构一条漂亮的直线谈何容易。为此他们以四支山铜级小队为主轴,将所有冒险者分成四组,建立了组织的构造。如果有人从上方俯瞰,看起来大概就像四只散开的原生生物(变形虫)吧。
  既然担任主轴,他们这些山铜级小队就必须成为其他人的榜样。
  而他们却怀抱着严重的紧张感。如果可以,拉裘丝很希望他们能巧妙隐藏起情绪,做出能给予身旁所有冒险者勇气的行动。
  (还是得由我站在前头才行吗?)
  只要身为精钢级冒险者的她站在前头,士气一定会上升。然而此时的拉裘丝身旁没有可靠的同伴。就算是精钢级,一支独秀的蔷薇面对状况,也不如山铜级小队来得有能耐。所以她才会请他们担任先锋。
  (是我拜托他们的,如果我又强出头,很可能会弄得他们不高兴。不过……还是找个机会站上前线比较好吧。)
  拉裘丝如此判断,自己也穿过火墙。
  眼前是一片鸦雀无声的世界。除了到处都有房屋崩塌,而且没有半个人影之外,眼前王都的街景与之前并无二致。
  「居民都到哪里去了?没闻到血腥味,是躲在家里吗?」
  「不可能。看,门被破坏了。应该是被带到哪里去了吧。」
  「要提防躲在无人屋内的恶魔,一间一间房子看过去吗?会很花时间喔?」
  「联络拉裘丝小姐,向她请示一下比较安全吧。」
  「那就马上联络……」
  「不用了。」
  听到背后的声音,本来在讨论的冒险者们像被电到般回过头来。拉裘丝觉得是时候了,就走到前面来,似乎让他们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
  「铁级与铜级的冒险者留下来搜索房屋。然后留下一支秘银级小队做监督。其他人员就一边散开,一边前进。有没有异议?」
  众人对她摇摇头,表示没有异议。
  「那么请大家继续前进。」
  拉裘丝与山铜级冒险者并肩走在王都的道路上。四周安静得教人毛骨悚然,不敢想像直到日落时分,这里都还有许多人居住。
  「……话说飞飞先生不要紧吗?」
  得把一切都托付给飞飞,拉裘丝很能体会他们的不安。
  「我想不会有问题。那人可是连伊维尔哀都承认比她更强的人喔。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能跟实力如此坚强的飞飞先生打成平手的敌方首谋,亚达巴沃。那人究竟会有多强呢……」
  声音能传到的范围内的冒险者们,表情全都变得阴沉。
  「啊,对不起。别放在心上。我们只要好好完成自己能做的事,这样就行了。」
  「嗯,说得是。作为冒险者虽然觉得心急,不过就安慰自己适才适所吧。好,大家走!」
  「是啊,走吧。」
  站在所有人前头,拉裘丝与山铜级冒险者走在一起。
  她一只手握着魔剑齐利尼拉姆。有人说这把剑就像取一块夜空打造而成,表面蕴藏着星辰般的光辉。
  开始前进没多久,远方就传来微小的爆炸声。低阶冒险者身子一震,中阶冒险者进入了轻微的临战态势。高阶冒险者提高警觉环顾四周。至于超高阶则瞪着前方。各人做出不同反应,拉裘丝也眼神锐利地瞪着前方。
  「那边的队伍好像开战了呢。」
  应该不是缇娜那一队。
  「既然进攻速度几乎相同,敌方的迎击部队也差不多该来到这里了吧。」
  「——上面呢?」
  「有按照作战计划布署联络人员,但没有分配迎击人员过去。」
  「这样就行了。恶魔当中有很多会飞的魔物。也不能让它们散布到王都当中,所以我们就在地面前进,吸引对方的注意。」
  「也就是说一开始的作战方针不变了。」
  「对……嗯?呐,你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那是狗叫声吧。喂,那是什么?」
  被他一问,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回答:
  「要亲眼看见才能确定,不过我想应该是地狱猎犬。使用的特殊能力是火焰吐息。难度差不多十五吧。」
  「难度啊……对了,你认为亚达巴沃与虫族女仆的难度有多少?」
  拉裘丝犹豫着该怎么回答。若是诚实回答,想必会减损他们的斗志。可是若是撒谎,让他们以为有胜算也不好。犹豫了半天,拉裘丝诚实回答了。
  「——一百五十。」
  「咦?」
  声音所及范围内的所有冒险者都露出相同表情。
  「昭i我推测,虫族女仆的最低底线是一百五十。亚达巴沃推测在两百以上。」
  「嗄?」
  除了拉裘丝之外,所有人都张口结舌。这是当然。就连超高阶的精钢级冒险者,普通能对付的难度也才约莫八十左右。虽然一般认为大约到九十五都还能勉强打赢,但多出将近一倍根本是开玩笑。不只如此——
  「等一下!飞飞先生要去对付难度两百吗?」
  「是啊。所以我们只会碍手碍脚,对吧?」
  「那已经不是那个领域了!两百……是在开玩笑吧?……是不是其实精钢级都有那么强?」
  「怎么可能。我们最多只能对付到九十吧。」
  「那不是不可能打赢了吗!」
  她别开目光,不去看呼吸困难的冒险者们。
  她没说谎。但也没说真话。拉裘丝本身的能力还不到九十,但伊维尔哀少说也超过一百五十。所以她才会那样估算虫族女仆与亚达巴沃的实力。而这正是伊维尔哀没参加这个战线的理由。
  她为了急速恢复魔力,正在进行特殊的休息。一恢复后,她就会与飞飞一同前往亚达巴沃所在地,进行支援,让飞飞能与亚达巴沃一对一决战。按照预定计划,由她来对付应该会出现的虫族女仆。
  拉裘丝漫不经心地思考时,她以肌肤感觉到周围的气氛越变越糟。斗志跌到谷底,甚至还听见有人说是不是该舍弃王都逃跑比较好。
  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谁都会这样想吧。就连拉裘丝听到伊维尔哀的描遖时,都产生了相同的心情。
  「你也听到伊维尔哀是怎么说的吧?飞飞先生至少能与那个亚达巴沃打成平手喔。所以我们要把一切托付给飞飞先生,尽量帮忙,让战局对他有利。」
  「亚、亚达巴沃就交给飞飞先生对付好了,可是如果虫族女仆跑到我们这边呢?」
  「由我们苍蔷薇来对付。藉由伊维尔哀拥有的特殊道具力量,我们可以互换位置。伊维尔哀有可以有效对付虫族女仆的手段,所以只要由她来,可以不用担心难度差距而赢得胜利。」
  众人发出赞叹声,低落的士气获得恢复。
  时机正好。
  从道路前方传来响遍四周的野兽吼叫,还有跑来的脚步声。
  「来了呢。就从这里架构战线吧。进入小道的时候由挂牌等级较高的人带头!这条路由我前进!」
  一群野兽沿着道路冲来。看起来像是大型犬,但两眼布满地狱的邪恶色彩,嘴巴喷出的不是口水,而是烈焰。
  地狱猎犬。而且数量多达十五只。挡在它们前方的拉裘丝以双手握紧魔剑齐利尼拉姆。
  「区区恶魔,别小看我了。」
  向水神献上祈祷,拉裘丝一刀砍死了扑来的地狱猎犬。
  她巧妙地移动兼具盾牌功用的浮游剑群,化解了从旁边扑来的地狱猎犬的攻势。接着又一脚踹飞想咬她脚踝的地狱猎犬。
  总共六只地狱猎犬袭击拉裘丝一个人。剩下的往四周散开,袭击周围的冒险者。
  实力较差的冒险者几个人对付一只,实力较强的冒险者则一个人对付几只,地狱猎犬的数量不断减少。当拉裘丝将六只统统解决掉时,周围的战斗也告一段落。
  「伤患!」
  「都没事!拉裘丝小姐!」
  虽然不能说所有人都毫发无伤,但没有人受重伤。
  在必须保存战力的状况下,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复违一退让左右都听得到!大家前进!先到前方五十公尺虑!」
  「到前方五十公尺处」如山谷回音般从左右两边传来。拉裘丝挥了一下剑,挪动脚步走在众人的前头。
  ●
  下火月【九月】五日02:41
  三人在毫无人影的道路中移动,而且是挑选细窄阴暗的小路小跑步前进。
  三人是克莱姆、布莱恩,以及袭击桀洛一帮人的设施时并盾作战的前山铜级冒险者盗贼。
  为雷文侯效力的冒险者们都跟赛纳克王子在王都内巡逻。如果恶魔出现在包围区域之外,就由他们来消灭。
  之所以能将前山铜级这种最强战力借给克莱姆他们,雷文侯说是盗贼自己要求的。他似乎是因为在受到桀洛的一击时克莱姆接住了他,之后又替他做治疗,为了回报才主动说要帮忙。
  另外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雷文侯想卖拉娜一个人情。
  也许是因为走在前头的盗贼选择了不会遇到恶魔的路线,三人目前还没遇到过一次恶魔。
  如果没有盗贼在,他们或许无法来到这里。
  他有自信能对付依靠力量与速度战斗的恶魔,但如果出现能使用魔法或特殊能力的类型,胜算会立刻下降许多。由于这支小队无论攻守都是以钢铁为主,因此很难应对物理以外的攻防。
  虽然认识还不久,但盗贼已经知道布莱恩与克莱姆缺乏这方面的技术,所以才会志愿参加这种只有不想活了的人才会接受的危险任务吧。
  怀抱着感谢之情,布莱恩压低身子持续小跑步移动。周围建物的氛围逐渐起了变化,非住家的大型建物越来越多。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目的地是仓库区呢?」
  盗贼一边留意周围一边问,克莱姆回答他。
  「拉娜大人是这样说的。如果人类被当成俘虏关在一处,就需要能囚禁许多人的宽敞地点。这样一来比起让俘虏聚集在广场,敌人应该会把每个家庭拆散,关进几间仓库里。」
  「原来如此。把一家人分开关在不同地点,就可以互相当成人质了是吧。那么我们动作得快点了。哎,我会尽量找安全路径,就算要绕远路也行。」
  「麻烦您了。」
  救了人之后还有事要做。想到回程的事,寻找安全路线绝对有其必要。尤其是他们还得带着许多人一起行动,找出路线的确事关重大。
  可是,这份幸运能持续多久呢?布莱恩心想。
  这件任务等于是在命令克莱姆去死。
  敌人如果把大量平民抓到一个地方,必然有他的目的在。那么少不了一定会有看守。听说敌方的主谋亚达巴沃是能够一击打倒精钢级冒险者的强者。那么那种怪物布署的敌人也不叫能是小角色。
  他视线稍微往跑在旁边的克莱姆动了动。
  为了让人知道自己是拉娜的贴身士兵而身穿纯白铠甲的少年,正在摸自己的金属手套。不,布莱恩看出他摸的应该是金属手套底下,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戴在无名指上的,是葛杰夫给他的戒指。
  那枚戒指好像是以前曾隶属于苍蔷薇的年老女性送给葛杰夫的,据说是以古代魔法做成的超珍贵道具。布莱恩稍微听人提过,好像是能够提升战士的力量,使其突破极限的道具。
  他想起葛杰夫说「你们要活着回来」的表情。
  葛杰夫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哀痛。这是因为拥有值得效忠的主子的战士,知道自己有时必须奔赴等于是送死的战场。然而,葛杰夫将具有极高价值的戒指借给克莱姆,这种他能做到的最大支援,似乎充分说明了他的心境。
  跑在前面的盗贼招招手,布莱恩正要跟着跑过去,忽然感觉到一种气息,抬头一看。他的目光沿着建物往上移——受到心脏彷佛停止跳动的震撼。
  在一间仓库上,站在屋顶边缘,任由一头金发随风飘逸的——从身高与体态来看——是个少女。她身穿纯白布料加上银线刺绣,看似相当昂贵的礼服,散发水晶般光辉的高跟鞋从裙摆下露了一点出来。除此之外,她还配戴了项链与耳环等多款高雅的装饰品,就像某位大贵族的千金小姐或高贵淑女。
  妖媚反射着后方火炎帘幕洒下的光彩,闪闪发亮的身影,即使遮脸的白垩面具造成一种异样感,仍不破坏那种神秘性。再加上纵然外貌如此引人注目,存在感却极为薄弱,彷佛自幽玄世界飘落此地。
  装扮、发色全都不一样。如果那时的她是诞生自黑暗,现在的她就像是自月亮降临。但布莱恩不可能认错人。强烈烙印在布莱恩心中的阴影,与眼前此人完美重叠。
  他敢断定。上面那个少女面具底下的容颜,一定就是那个怪物——夏提雅·布拉德弗纶。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不过,如果是那个怪物的话,不管离得多远,只要一被发现都会遭到杀害。然而,他们能从现在这个位置,在不被那个怪物察觉的情况下逃走吗?
  他实在觉得不可能。
  感觉就像不知不觉间踏上了裂开的薄冰。只要想到可能连一丝动弹都会被对方察觉,全身上下就冒出了黏腻的冷汗。
  克莱姆与盗贼想说什么,他以手指阻止两人。
  大概是看到布莱恩铁青的脸色,察觉到什么了吧。两人都停住不动,屏气凝神。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要是跟那个战斗必死无疑。想逃也逃不掉。那时候能逃走是因为有隐藏通道。在这种地方逃不了的。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找我?)
  想到这里,布莱恩笑了。
  答案只有一个。
  「克莱姆小兄弟。我来争取时间。你走吧。」他又转向盗贼,稍微低下了头。「他就拜托你了。」
  他不等两人反对。
  布莱恩飞奔而出,抓住建物的突出处,一口气把身体往上抬。
  他虽然不像盗贼有攀登技术,但两层楼的矮房子,靠战士的臂力就能轻松攀爬。爬上屋顶一看,夏提雅还在刚才那个地方。
  布莱恩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好害怕,怕得要命。那时拚命逃跑的记忆重回脑海。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仍然有勇气与对方正面对峙。
  「……有什么事?」
  由于隔着面具,女人有点变调的冰冷声音传到布莱恩耳里。
  (——她没认出我?为什么?在演戏……吗?)
  那么自己也该装成不认识对方,观察对方的反应才对。布莱恩如此判断,向她问道:
  「我是看到一个可疑的女人站在屋顶上,才来看看。你们在王都里干些什么好事?」
  「凭什么我得告诉你?你一个人类又怎么会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闯进来吗?」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很想知道克莱姆他们逃了多远,但他不能移动视线。为了掩饰内心紧张,他稍微提高了嗓门。
  「你在找什么人吗?不是找我?」
  「找你?为什么?」
  「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我可从来没忘记你那漂亮的脸蛋喔。」
  夏提雅伸出了手,摸摸自己的面具。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布莱恩一瞬间愣了愣。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不过,他马上舍弃了这种想法。
  就是她不会错。
  布莱恩没有绝对音感,没自信能听出隔着面具的声音。即使如此,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布莱恩绝不会认错,那就是夏提雅。
  (……大概我在她眼中就像只蝼蚁,太难记住了吧。)
  如果夏提雅不是故意讽刺,而是真的不记得布莱恩了,就表示她对布莱恩只有这点兴趣。
  对夏提雅这样无人能比的强者来说,这既不是骄傲也不是傲慢。
  「不……抱歉。是啊……你说得对。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是吗?你知道就好……不过我是不是该杀了你比较好呢?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呢?只要你下跪舔我的鞋子,也许我心情会好一点喔。」
  「抱歉,我不打算那样做。」
  布莱恩慢慢吐气,沉下腰,做出拔刀的架式。
  发动的武技当然是「领域」。不用说,他知道这招对夏提雅无效。
  「唉……」
  夏提雅一副无奈的样子,轻轻抓抓头。
  「搞不清楚彼此的实力差距……真的很麻烦呢。」
  不,我很清楚。布莱恩瞪着夏提雅,在心中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他知道夏提雅有多可怕,可怕到令他作呕。但为什么自己没有逃走呢?
  布莱恩怀着疑问,翘起嘴角。
  名为内心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即使面对那样惧怕、让自己抛下一切逃走的存在,内心却惊人地宁静。
  夏提雅轻松自在地踏出脚步。那动作简直像是过去场面的重复上演。那么结果也不会改变,还是布莱恩的惨败。他耗费一辈子努力的一切都会像玩游戏一样被粉碎。
  (应该……会这样吧。)
  他很害怕。
  一辈子跟人打打杀杀的自己说害怕也许很窝囊。但他无法撒谎。布莱恩很害怕。
  敌人压倒性地强大,是能轻易夺人性命的怪物。如果至今的战斗是生死之战,这就像是从断崖绝壁跳下去一样。
  他有觉悟在战斗中舍命,却没有觉悟自杀。
  只是,不可思议地,在他来到王都时,刺在胸中的那种一心只想逃跑的念头,如今消失了。
  无意间,这令他想起一名少年的背影。
  远比自己弱小的少年。他在压倒性的杀意奔流中,浑身发抖却仍拚命站着。
  布莱恩寂寞地笑了。
  那位老人说过,人类有时能够发挥出无法置信的力量。可是,那对布莱恩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
  他没办法像那个少年那样,为了自己侍奉的公主竭尽所能,也无法像葛杰夫那样为了国王鞠躬尽瘁。他跟那种「优秀」的人不一样。布莱恩是只会为自己而活,自私自利的人。
  (即使如此……只要能为克莱姆争取时间,或许能将那些一笔勾销吧。)
  一步又一步。翘起左手小指的夏提雅,以异样缓慢的速度逼近过来。
  是提高到极限的集中力延缓了时间流逝,还是夏提雅真的为了玩弄自己而故意慢慢走?布莱恩觉得两种都有可能,露出苦笑。
  (那个女人就是那种个性。)
  虽然不过是几分钟的相遇,布莱恩却觉得自己了解她胜过至今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
  (还剩两步……我的剑就要结束了……)
  他曾经逃跑。但仍然没有放开武器。
  自己的人生与剑同在。那么就与剑共赴终点或许也不错。
  他做好了觉悟。
  布莱恩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结论,才会来到夏提雅的面前。
  「挥刀就是我的……人生吗?」
  以这句话做结,他决定忘记一切。敌人是无法企及的存在。连思考不必要的事都嫌浪费脑力。
  使出的是「神闪」。甚至连察觉都不可能的武技。
  即使如此,即使同时使用两种武技「领域」与「神闪」,还是伤不了眼前的怪物。速度慢到能让对手轻松捏住刀背。所以,他又加上了一种武技。
  他想起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的脸。
  如果自己没在王都遇到他,就算到了这节骨眼,他也一定不愿意用。
  然而,在王都的许多邂逅改变了布莱恩的想法。
  布莱恩对自己最大的——过去必须超越的敌手,也是现在的劲敌满怀感激。
  他接受了自己要死在这里的事实。
  (虽然晚了点,不过……谢谢你,我的劲敌(朋友)。)
  一有了这种想法,布莱恩的心情顿时轻松许多。他不再有任何迷惘,觉得自己能使出一切力量。过去的屈辱已不复存。
  「——啊啊啊啊啊!」
  布莱恩张开嘴唇,发出怪鸟般的吼叫。那声呐喊当中,带有打从内心深处、灵魂中吐出的浑身力量。
  对于「领域」察觉到的存在,使出超高速的「神闪」。不过还不只如此。以「神闪」加速的不只是一把刀。
  使出的是——

  四次同时斩击。

  过去那场让布莱恩·安格劳斯初尝败绩的御前比武。在那场对战中,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使用过的武技。
  那令布莱恩憧憬,欺骗自己是为了了解敌人而重复练习的招式。又因为不甘心而誓不使用的必杀技。
  然而,现在,这个瞬间,从一切束缚中获得解脱的布莱恩,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它。

  「四光连斩!」

  四光连斩其实具有一个重大弱点。
  那就是肉体承受不住同时挥砍的强大负荷,攻击会往四方大幅散开。由于这种斩击命中率低,因此就连研发出这种招式的葛杰夫,都只有在四面受困等对付多个对象时才会使用。
  斩击数比六光连斩少的四光连斩,可以勉强攻击同一个对象,但还是很少能全数命中。
  这样随便乱砍不可能打中夏提雅·布拉德弗伦。这点布莱恩也很清楚。
  然而布莱恩·安格劳斯拥有一招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所没有的独家招式。那就是能在范围内大幅提高命中率的——「领域」。

  纷乱飞舞的四道斩击,受到「领域」的补助,以超乎常人的命中精准度修正轨道,划出布莱恩脑中描绘的轨迹。
  绝对必中的超高速同时四连斩。

  这一刀就连称为英雄、超越人类的人类都极为难以防御。以人类种族的体能,要挡下所有斩击几乎是不可能。真可谓超人的攻击。

  然而——夏提雅·布拉德弗伦就像极限颠峰,站在无人能超越的领域。对这样的她来说,神远的同时四连击也慢得像蜗牛在爬。
  「哼。」
  夏提雅嗤之以鼻,左手以更快的速度一晃。
  一道类似金铁声的坚硬声响,在夜晚的空气中回荡。那其实是攻防速度太快,导致四下反弹声响混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声音。
  也就是说,就是这么回事。
  四道斩击全被弹了回来,没有一次砍到夏提雅的身体。
  夏提雅耸耸肩。面具底下对浪费时间在无聊的儿戏上发笑。她笑的不是眼前愚蠢的战士,而是花了少许时间应付他的自己。
  然而,下个瞬间,夏提雅略为睁大了眼睛。
  如果在这里,有人能将两人的能力化为数值做比较的话,此人一定会对布莱恩报以大声喝采。太阳打西边升起。此人将会对在眼前引发了此种现象之人,抱持尊敬与惊叹之意。
  没错。布莱恩就是引发了这种程度的奇迹。

  「…………咦?」
  在夏提雅的视线前方,左手小指的指甲断了一小块。虽然长度还不到一公分,但的确是断了一点。
  夏提雅回想一下。被切断的部分,就是弹回所有斩击的部位。
  回想起来,四道斩击是以上两击、下两击的形式使出的。而且是精准地夹着夏提雅反弹攻击的部位。
  「……算好的?」
  「呵!啊哈哈哈哈!」
  突然间,眼前的男人笑了起来。夏提雅心想他是不是疯了,又觉得好像不是。她想男人应该是因为切断了指甲而发笑吧。但她就是搞不懂这点。砍断了指甲又怎样呢。
  夏提雅的指甲与牙齿算是肉体武器,因此可以用武器破坏系的特殊技能加以破坏。而且因为可以用治疗魔法跟生命力一起回复,所以比同等级的武器容易毁坏。不过就是这点程度的东西。跟神器级道具滴管长枪根本比都不能比。
  所以她不懂这个男人在笑什么。
  砍掉一点小指指甲又怎样呢。又能改变什么呢。夏提雅看看左手剩下的四只指甲。小指指甲也是,虽然变短了点,但还是能轻易切开人类的皮肉。
  「……当指甲刀算是合格了呢。」
  男人睁圆了眼睛,喜色更加浓厚起来。
  「谢谢你这样称赞我。我的剑术……人生绝没有白费。我稍微构到了一点无尽的高处了!」
  谁称赞你了。
  夏提雅是在酸他。
  然而得到的回答怎么听都像真心话。也就是说,男人被人说是指甲刀,而高兴得要命。
  这个男人是不是头脑有毛病啊。仔细想想,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也讲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感觉好恶心,总之赶快宰了他吧。
  夏提雅如此想,正要踏出一步——

  就收到了迪米乌哥斯开战的联络。

  夏提雅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转头看向那个方向。但是感觉不到气息。
  「无上至尊的戒指的效果吗……」
  主人戴的戒指当中,有一枚戒指可以完全避开探测系能力。虽然守护者们也都领受了同样戒指,但它还具有能消除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统治者气息的力量。
  无法感受到主人的气息让她感到遗憾,转回来一看,眼前那个脑子有毛病的人类已经不见踪影。
  (啊,我忘了还有那个怪人!)
  环顾四周,只见男人还面对着夏提雅这边,正从楼上跃身一跳,要到下面的路上。他趁夏提雅分心时逃到了屋顶边缘。
  (脆弱的人类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嘛。)
  只要用魔法延迟时间流逝,就能在男人落地前追上他。夏提雅立即如此判断,发动了魔法。
  「『自我时间加速』。」
  夏提雅进入增加黏度的世界后,移动到男人跳下屋顶的位置。低头一看,那个人类正在慢慢下降。发动这种魔法时虽然无法伤害别人,但她可以先跳到路上等对手过来。
  (就这么办。难得有这机会,我就张开双臂抱住他吧。那个人类也一定会很高兴的,被我这样丰满的美女拥抱。)
  想像着男人即将露出的表情,夏提雅翘起嘴角,打算趁魔法失效前跳到地上。就在这时,她发现那里还有其他人类。
  (——那是?)
  是个身穿白色全身铠的人,以及像是盗贼的人。


  布莱恩跳到路上,抬头一看。夏提雅不见了。
  (没追上来?不,还是说她想跟那时候一样,故意让我吗?)
  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逃得掉。只是认为克莱姆他们应该正在逃跑,与其待在高处,不如到下面去比较能争取时间,延迟夏提雅找到他们的时间。
  布莱恩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让克莱姆他们逃生。所以他打算再次与夏提雅玩捉迷藏。
  然而当他正要开始奔跑时,他看见了令他不敢置信的景象。克莱姆与盗贼正在对他招手。
  (什么!)
  他觉得脑袋要沸腾了。那是激烈的怒气,是焦急。
  脸色大变的布莱恩全速冲向两人,抓起两人的衣领就跑。其实不用这么做,按照正常方式跑绝对比较快。但此时的布莱恩失去了冷静,想不到那么多。
  随便跑了一段路,他一次又一次确认夏提雅没从后头追上来,然后才把被自己抓住的克莱姆往墙上一摔。他没能控制力道,克莱姆像被墙壁反弹般跌坐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走!」
  他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但用上了所有理性制止自己发出怒吼。
  「那、那是因为……」
  他抓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克莱姆。
  「因为什么?你想说因为担心我吗!我都叫你们走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刚才没解释清楚。这不能只怪克莱姆小兄弟吧!」
  听到盗贼说的话,头脑恢复了冷静。的确刚才那样解释得不清不楚。他重复了几次深呼吸。
  「……抱歉,克莱姆小兄弟。我好像有点失控了。」
  「啊,不会,我才应该道歉,没照您说的去做。」
  「不,是我不好。真的很抱歉。我一时太激动了。」
  「……我说啊,安格劳斯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你刚才完全失常了。该怎么说呢,好像刚学会拿剑的菜鸟一样。」
  「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边走边讲吧。总之我只能说,我碰见了能跟塞巴斯先生匹敌的怪物。」
  三人提高警戒走着。布莱恩随便逃跑时没碰上亚达巴沃的手下,只能说是幸运。但如果期待每次都能这么好运,一定会死得很惨。
  「那你……看起来好像没受伤……你取得压倒性胜利……不,是交涉成功了吗?」
  「不是。我用刀……对,我切断了她的指甲。」
  一说出口的瞬间,布莱恩的心中产生了难以想像的喜悦。没错,自己砍断了那个——无人能敌的怪物,夏提雅·布拉德弗伦的指甲。
  「我砍断了那家伙的指甲啊。」
  布莱恩重复一遍。自心底涌生的狂喜几乎让他浑然忘我,必须拚命压抑。但他仍然因为太过感动而无法阻止自己讲话发颤。
  「这、这样啊。砍断了指甲啊……也、也是啦,能用刀砍断的确很厉害……」
  盗贼似乎也不禁动摇,讲话在发抖。
  「……毕竟是能与塞巴斯大人匹敌之人的指甲嘛?我想应该……很厉害?」
  「就、就是啊,真不愧是布莱恩·安格劳斯啊!」
  受到两人的称赞,布莱恩仍拚命忍住不露出笑容。然后他甩甩头摆脱情感。
  「克莱姆小——不,克莱姆。你见过塞巴斯大人,应该知道吧?世上比我厉害的人多得是。漆黑飞飞恐怕也是塞巴斯大人那种领域的人物。所以你要记住。我要你逃你就逃。因为你留下来也只会碍事。答应我,下次不要有疑问,听我的指示就对了。」
  「我、我明白了。」
  「这样就对了。你不是要为那位公主效力吗?所以就连塞巴斯大人的杀气都能熬得住对吧?既然如此,就别搞错优先顺序喽。」
  布莱恩拍了一下克莱姆的肩膀,目光望向一路逃来的方向。
  (那家伙为什么没追上来?是有什么原因吗?也想不透她为何会在这里……难道原因出在仓库区?)
  这时他想起拉娜说的话。
  (难道她跟亚达巴沃在找同一个道具……?这样的话……是她在役使亚达巴沃……?)
  既然夏提雅这样的超级怪物出现在这里,他们应该放弃任务,全速逃离此地才是上策。然而,这样讲克莱姆会接受吗?刚才他已经说过会听布莱恩的,只要自己下令撤退,他应该会服从吧。
  这样做是对的吗?
  考虑到克莱姆的性命,这样做并没有错。可是——有时一个人必须为更重要的事物舍弃性命。这个如同被拉娜下令送死的状况,不就是他舍命的时候吗?
  除了克莱姆这个名字之外一无所有的少年,度过了什么样的人生,又是如何对黄金公主效忠,布莱恩不清楚。但他仍然觉得接受了拉娜命令的克莱姆的意志,不应由别人随便改变。
  布莱恩把盗贼拉到一边,压低音量以免克莱姆听见,向他问道:
  「我问你,你觉得我们就这样带克莱姆前进是对的吗?比起达成任务,是不是应该让他平安回城比较好?」
  「……你真是温柔呢。」
  「别说无聊的客套话了。再说我倒觉得自己志愿参加这种超危险工作的你,才叫作温柔咧。」
  盗贼害臊地咧嘴一笑,瞄了一眼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一脸不解的少年。
  「该怎么说呢,看到少年努力的模样,好像让我怀念起失去的过往……总之我很欣赏他啦。虽然一起行动的时间很短暂。话说回来,我大致上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想得没错。不过……」盗贼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辉。「这是那家伙选择的人生。不能让别人随便扭曲。」
  布莱恩不禁屏息。
  「我很欣赏那小子。也许是因为曾一度生死与共吧,看看那小子的眼睛,就猜得到他对公主的心意。真是个难以置信的小子。这份心愿太鲁莽,太乱来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想让他抢到王国最有价值的珍宝啦,以我一个盗贼来说。」
  「……说得对。虽然可能会送命,但那也是他的决定。」布莱恩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就加快脚步吧。夏提雅也有可能会追上来。」
  2
  下火月【九月】五日03:38
  担任殿军的冒险者们穿过屏障旁边,退到后方。卫士组成的这支小队接到的命令是死守此地,直到他们伤势痊愈,做完补给。
  屏障打开的空间——让冒险者们通过的入口立刻堆起木材,堵塞起来。
  前面没有任何人。也就是说,这里就是最前线。
  后面可以看到后退的冒险者伤痕累累的背影。铠甲上有着新的爪子抓痕与烧焦痕迹。还有血染的斑点。
  在更远的后方,可以看见喷出的火墙。这里是入侵敌人阵地约一百五十公尺的地点。明明是熟悉的王都,却让人产生误闯异世界的突兀感。
  他们破坏了周围的房屋,利用冒险者们争取的时间搭盖了屏障,然而直到刚才都还觉得坚固无比的障碍物,此时却显得十分脆弱,彷佛轻易就能破坏。
  「没事的。魔物没有追着冒险者们过来。敌人一定也不想进攻,打算巩固防卫啦。没事。不会被袭击的。」
  又有人说了一样的话。为了排解极度不安,祈求能活着回去而说出的这番话,如同对天神的祈祷般一再被重复。
  防卫这道屏障的是四十五名卫士。他们手持长枪,身穿皮铠。其中有个男人还戴着头盔。他叫柏纳·英格瑞,是几名卫士长中的一人。
  说是卫士长,跟一般卫士其实根本没有差别。既不是体格特别好,也不是头脑特别聪明。力气恐怕也不及其他的年轻卫士。他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子,是因为执勤到四十岁,空出来的职位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所以就让他做了。
  他脸色苍白,手紧紧握枪握到都发白了。一看,脚也在微微发抖。视线紧盯前方是因为不敢看其他地方吧。这副实在太不可靠的德行,加重了其他卫士的不安。
  不过,也怪不得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搏命战斗。
  的确,王国每年都会挥军前往卡兹平原,与帝国兵戎相见。然而,卫士因为身负保卫都市的任务,从未上战场与帝国作战。因此对于不想参加帝国战争的市民来说,卫士是令人艳羡的职业。谁知道现在却—
  至今他只会被卷入醉汉吵架之类的小争端,很少插手阻止流血事件。因此恐惧感也就更加强烈。之所以能压抑住想逃跑的心情,是因为他能肯定只要敢逃,会吃不完兜着走。
  就算不会受到惩罚,自己是为了保卫都市才不用参加帝国战争,要是没好好保卫都市,下次百分之百会被迫上战场。
  「等这事结束了,我一定要辞掉卫士工作。」
  柏纳低声嘟哝。他身旁的几人表示同意。
  「那你们还记得冒险者他们说过的内容吗?」
  「您是说他们遇到了地狱猎犬、高阶地狱猎犬、朱眼恶魔与极小恶魔群这些魔物的事吗?」
  「对。有没有人对那些魔物有印象?尤其是知道它们的弱点,或讨厌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大家只是面面相觑。
  柏纳脸上明显写着「真没用」,看到几个人一脸不满的表情,才改把怒气发泄到别的方向上。
  「该死!那个冒险者,就不能讲清楚点吗!」
  将魔物资讯告诉这些卫士的冒险者们,当时身受重伤,正急着撤退。因此他们只能说出魔物的名称,没有多余力气告诉他们魔物的外型,或是具有何种攻击手段。
  不过,拿这点责怪冒险者们未免太冷酷了。因为卫士与冒险者双方没有做好联系,资讯传达不利,拿一无所知的卫士架构防卫线可以说是高层人士的失策。再说其实也不是所有卫士小组都没得到敌方资讯。在相同的状况下,还是有小组拿到了资讯。
  这种小组是调出几名组员,帮忙将冒险者们搬运到后方,同时问出详细资讯。
  这组没有这样做,可能是因为组长柏纳没想到那么多,也不敢减少防卫屏障的卫士人数吧。
  「他们拿的钱应该比我们多,就该再拚命一点啊!别怕死啊!」
  柏纳大声叫骂,也有几人表示同意。
  「我们也是不要命的在作战耶!那他们也应该坚持死战,不该后退吧!」
  柏纳对身边的卫士们问道。他没注意到站在远处的卫士们冰冷的视线,只顾着跟自己身旁的卫士们大声数落冒险者的不是。
  「来了!」
  视线始终紧盯前方看守的卫士出声一喊,柏纳马上露出了恶心欲呕的表情。
  所有人都看见了沿着道路往他们走来的恶魔身影。
  走在前头的是宛如青蛙与人融合而成的恶魔。肤色像是罹患黄疸的人,还带有黏液般的油亮光泽。鼓胀身躯的各处,浮现出彷佛从内侧硬推出来的人类脸孔。
  它张开能吞下一个人的直线嘴巴,长到异样的舌头舔了一口空气。
  而它的周围跟随着期待饲料的地狱猎犬。
  后面还跟着一批皮肤被剥掉,全身沾满黑色滑溜液体代替皮肤的人类。
  也就是一共五十只野兽、一只露出肚皮的恶魔,六只被剥皮的恶魔。
  「数量太多了!」柏纳发出破锣般的惨叫。「不行了!快逃啊!」
  「吵死了!」有人对柏纳怒吼。「给我闭嘴!」
  无视于发出惨叫的柏纳,怒吼的卫士神色紧张地转向同伴们。
  「听好了!只要用长枪往外戳就行了!我们的工作不是杀死它们!是争取时间!不用怕!我们会活下来!」
  好几人跟着重念「我们会活下来」,然后又有好几人重复一遍。
  「好,我们上!」
  卫士们的表情虽然因恐惧而冻结,但还是散开到各个位置,举起长枪。
  「你也给我过来!」
  一个人拖着柏纳,强迫他就定位。任何一个人力都不能浪费。
  野兽们发出咆哮,乱抓乱扯想冲破屏障。木材以惊人速度发出啪哩啪哩的声音,被撕成一片片木屑。卫士们从急远变细的柱子间刺出长枪。
  野兽急促的惨叫此起彼落。其他没被长枪刺中的野兽,也急忙离开了屏障。它们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声,原地徘徊着观察情形。
  精神稍微轻松了点的卫士们,一有野兽接近屏障就从隙缝刺出长枪。然后野兽就会马上离开。
  卫士们的脸上恢复了光采。
  后面的恶魔只是露出令人恐惧的冷笑而没有任何举动,引起众人内心不安,但如果时间能就这样经过那最好。他们待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打倒恶魔。
  「怎、怎么了!」
  一名卫士对眼前发生的事发出畏怯的声音。
  野兽们开始排成队列。它们在长枪快要构到的距离排成横一列。
  不同于至今胡乱突击的行动,让卫士们显露不安。如果他们拥有眼前野兽的详细资讯,也许有别的办法应对,然而他们能做的只有从隙缝中刺出长枪。无法因应对手的行动随机应变。
  当他们架着长枪,准备刺出时,野兽们张开了嘴。那张大嘴像是下巴脱臼了似的。喉咙深处看起来格外火红,并不是因为那是口腔内部。
  吐出的红莲业火一齐袭向屏障。宛如整道屏障全都起火了般,卫士们的视野顿时一片通红。
  虽然火力极猛,但时间太短,因此没能把屏障完全焚毁。然而,躲在屏障后方待机的卫士们可不一样。
  哀鸿遍野。有人眼珠被烧伤。有人吸进了火焰,从食道到肺全被烧焦。这些人一个一个倒地。只有两端的人存活下来,镇守中央的卫士们全都被烈焰烧个正着,一命呜呼。
  「已、已经不行啦!」
  没人说出口的话,第一个叫出来的是柏纳。他接下来的行动十分迅速。柏纳扔掉长枪,连头盔也不要了。他尽可能减少身上重量后,使尽全力逃之夭夭。
  剩下的所有卫士都惊呆了。他们并非没想过柏纳会逃走,但他逃得如此彻底,真是让众人无言以对。
  柏纳飞奔的速度,让人惊叹人类被逼至绝境时原来可以跑得这么快。存活下来的卫士们半张着口,眼看着那个背影越跑越远。
  然而,他的逃亡,被自上空降落的恶魔划下句点。
  身躯膨大的恶魔没有翅膀却能飞行,从上空猛烈降落,压住了柏纳。传来一阵枯枝折断的啪叽啪叽声。
  他们听见了痛苦的啜泣声。恶魔明明能轻易致柏纳于死地,却没杀死他。恶魔的下一步行动,使他们立刻知道那不是出于慈悲。
  恶魔举起柏纳的身体。
  它张开大嘴巴把柏纳一口吞下。原本就鼓胀的腹部即使吞进柏纳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不对,有个很大的变化。彷佛黏在身上的好几张脸之中,浮现出新的一张脸孔。
  虽然不太容易看出来,但那是柏纳的脸。
  背后传来屏障一步步毁坏的声响,但卫士们都无法动弹。
  区区屏障从一开始,对它们而言就什么都不是。
  恶魔们越过被破坏的屏障,逐步将卫士们团团包围。
  听得见小小的呜咽。是知道死期已至的人的哭声。
  接着是恶魔们的哄笑。嘲笑愚蠢人类的声音。
  一名卫士边向神祈祷,边抬头仰望夜空时,看见了奇怪的物体。
  那是个高速接近的影子——异样的一行人。有两个人影从左右两边抓着一名身穿漆黑铠甲的战士。深红披风随风飘扬的战士,两手各握着一把巨剑。
  「扔下去。」
  明明有一大段距离,他却彷佛听见了那个声音。
  然而那似乎不是他听错,飞在空中的两人放开了手,战士彷佛被看不见的力量从背后用力推动般加速,描绘出水平抛物线,降落在道路上。他用像是没有摩擦力的流畅动作在路上滑行,砍倒挡路的一只地狱猎犬,这才停了下来。
  华丽过头的登场让敌我双方都停止了动作。所以他那平静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我是冒险者——飞飞。换手,你们退后。」
  他们一开始没听懂黑暗战士在说什么。
  然而大量的野兽叫声让他们回过神来。这才明白他们期盼的援军终于到了。
  「地狱猎犬吗……就这几只啊。再多一倍都还嫌少呢!」
  试着残杀黑暗战士——飞飞的地狱猎犬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它们从全方位包围飞飞,没有一丝空隙。
  用剑防御也会被绕到背后,被啃咬,被撕裂。挥剑杀退也会遭到其他野兽蹂躏。一旦被腾空跳起的地狱猎犬撞到,必定站立不稳,而无法闪避下一次攻击。
  这种攻击方式完全是凭藉数量暴力。
  也难怪卫士们露出悲痛的表情了。然而——在场的卫士们不知道真正的强者拥有多大的力量。
  巨剑掀起狂风,杀退敌人。
  所有有长眼睛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记斩击。若是平常人,能砍倒一只就不错了。然而,挥剑的人不同,斩击也会变得超乎常人领域。
  卫士们以为无法战胜的地狱猎犬当中,四只的身体被砍断,滚落路上。
  不过,可能是因为全力挥剑的关系,飞飞的身体有点失去平衡。还有地狱猎犬没被砍死。他这样躲不掉接下来的攻击。
  虽然穿着看似坚固的铠甲,但地狱猎犬的獠牙相当锐利,还有能撕扯钢铁的坚硬利爪。而且被那么多的猎犬袭击,绝不可能毫发无伤。
  卫士们彷佛看见了前来相助的冒险者浑身是伤的光景。
  然而,这又是他们太心急了。
  飞飞并没有硬是把失去平衡的身体拉回,而是顺着摇晃的动作转一圈。深红披风随风飘扬,产生熊熊燃烧般的漩涡。他以舞者般轻盈的动作再度稳踏大地,接着剑刃猛力从左往右一扫,发出风吼声。
  剩下的地狱猎犬身体被砍飞,恶狠狠弹到道路上。再也看不到一只能动的猎犬。
  「才……两击?」
  一名卫士的喃喃自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不,目睹了如此伟业,不可能说出其他的感想。
  「再来是……噬魂恶魔与朱眼恶魔吗。无聊的对手。」
  抛下一句低语,飞飞就朝着恶魔们走去。那脚步有如在公园散步,毫无戒心。若是一般情况,他们应该会出声阻止。然而目睹了那场绝技,谁都不会想那么做。
  凡人该做的,只是注视强大战士的背影。
  可能是承受不了若无其事地靠近的压力,朱眼恶魔发出怪叫袭击而来。
  一闪。
  被砍飞的身躯弹向各处。
  在这之间,飞飞一步也未曾停下脚步。好像朱眼恶魔本来就不存在,如入无人之境般悠然前行。
  「……太强了。」
  应该不是对卫士的声音起了反应,但噬魂恶魔张大了嘴巴。那张大嘴巴就像蛇要把猎物整个吞下。大嘴巴深处看得见像是火焰的摇曳光芒。浮现在身上的人类脸孔变得更加痛苦。即将吐出的是灵魂的尖叫。
  被噬魂悲魔吞噬的灵魂消灭之际发出的尖叫,会让活人的精神畏缩,痛苦昏厥。
  但噬魂悲魔还来不及吐出尖叫,脑袋先飞了出去。
  脑袋插着扔出的巨大利剑,滚落在地。
  「只要在吐出尖叫之前打倒就行了。」
  飞飞只说了这一句,就从尸体上拔出了剑。
  短短的几十秒。卫士们以为绝不可能打赢的恶魔,被全数歼灭了。
  卫士们的口中发出呐喊。那是免于一死之人的灵魂咆哮。
  全身承受着喜悦狂潮的飞飞,平静地对他们说:
  「……接下来冒险者们应该会进行反攻作战。请诸位再保卫这里一段时间……不过我才刚击退那些恶魔,短时间内它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娜贝、伊维尔哀,麻烦你们。」
  降落的两名魔法吟唱者将飞飞抬了起来。逐渐浮上半空的飞飞对众人留下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我要火速去讨伐敌人主谋。在那之前,请诸位保护后方市民。拜托你们了。」
  目送一行人飞行离去,卫士们不禁叹息。
  被那样伟大的英雄如此拜托,若是不死守此地,岂不是太丢脸了。
  「喂,把屏障重新搭好!我们要再阻挡一次敌人侵犯。别再去想被冲破后的事!」
  ●
  下火月【九月】五日03:44
  以秘银以上冒险者组成的第二次攻坚部队由拉裘丝带头,旁边带着缇娜开始前进。
  拉裘丝在出发之际,别人好几次请她重新考虑,认为能使用复活魔法的人不该上前线。可是,拉裘丝去与不去,对战力造成的影响很大。现在的第一优先,是让飞飞顺利对付亚达巴沃。既然如此,拉裘丝怎能留在后方。
  他们避开飞飞的后方前进,从别条路进入目的地,一行人的第一个目标地点,本来应该有卫士们建构的屏障。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片血红的道路,被撕扯下来的肉片四散,凄惨的杀戮现场。当然屏障早就被破坏殆尽,连个影子都没了。
  冒险者们发出巨大声响,聚在一起,继续入侵。不过,他们的前进距离最多不到三十公尺,就与附近一带从岔路现身的一群恶魔展开交战。
  战斗开始后,起初个人战斗力比对手优秀的冒险者们占上风。
  然而力量平衡渐渐开始倒向一边。原因是敌人的数量胜过了个人实力。那数量庞大到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出现在此地的恶魔全都聚集过来了。
  「不要退后!继续抵抗!」
  发动好全体支援魔法的拉裘丝大喊。当然没有一个冒险者有意后退。他们知道这场作战的重要性,因此绝不会选择后退。
  伊维玺畏的任务,是在最近位置对付妨碍飞飞战斗的敌人。相对地,他们的使命则是对恶魔们施加压力,让它们不能去妨碍飞飞。
  就这点来想,从正面对抗这样大量的敌人,可说是对飞飞最大的支援。他们在这里战斗得越久,飞飞他们的胜算就越高。
  怒吼与剑戟声交相响起。魔法飞出,特殊能力发动的——烈焰吐息焚烧人体等——声音重叠。
  拉裘丝确认状况后,表情扭曲起来。某个冒险者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占据了她的脑海。
  「恶魔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也许是恶魔们居住的魔界之门正在慢慢开启,召唤出更强大的恶魔了。这道火墙代表的会不会就是界线?若是时间继续经过,会发生什么事呢?而且打倒了亚达巴沃,王都就真的能恢复和平吗?会不会一切都只是白费?
  「无聊透顶!」
  她咒骂一声,消除数不清的担心事。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所以拉裘丝才要挥剑战斗。
  「发射!」
  漂浮在肩膀周围的浮游剑群中的一把剑垂直升起,然后听从指示射出。划破半空飞出的一把剑刺穿了张开血盆大口扑来的地狱猎犬,猎犬随即消灭,连尸体都不留。
  拉裘丝环顾四周,知道自己与大家完全被包围了。入侵行动从刚才就完全停摆,敌人的重重包围没有一点减缓。现在她只能不断挥剑应战。
  前卫收起折断或崩刃的武器,开始拿出备用武器。魔力耗尽的魔法吟唱者们以卷轴或短杖发动魔法。物资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冒险者们的外围是山铜级冒险者,里面保护着受了伤、完全失去魔力的秘银级冒险者。即使如此——
  (不妙……这样下去会被慢慢磨死。还没好吗?还没打倒亚达巴沃吗?)
  听到惨叫声,拉裘丝慌忙转头一看,只见战士受到恶魔的猛击,不支倒地。
  「啧!」
  拉裘丝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缇娜已经先冲向恶魔,补起阵形的漏洞。
  后面的冒险者将倒下的战士拖到后方。看起来还没死,但不用说也知道目前状况有多糟。没人使用治疗魔法,就表示神官等信仰系魔法吟唱者们的魔力已经消耗过度了。
  (只能撤退了。)
  一旦力量平衡崩溃,接着就会被敌人一口气吞没。拉裘丝不能让他们死。若是飞飞败北——她必须考虑今后状况采取行动。
  体力耗尽时要撤退就难了。得趁还有点余力时后退。
  「撤——!」
  拉裘丝正要喊撤退时,自空中缓缓降落的异形恶魔让她倒抽了口气。
  身高约三公尺左右。肌肉发达的肉体包覆着爬虫类的鳞片。像蛇一样长的尾巴翻滚着。
  头部是山羊的头盖骨。空洞的黑色眼窝中狂暴燃烧着苍白火焰。
  粗壮的手臂握着巨大的大铁鎚。
  摺叠在背后的蝙蝠翅膀张开来。翅膀一拍,冷空气如狂风大作,同时一股令人魂飞魄散的恐怖袭来。她受到恐怖抗性的魔法保护,因此没有陷入恐慌状态,但对手已充分展现出比之前恶魔更强大的力量。
  全身汗如雨下。
  「——不妙。」
  如果在魔力与小队成员齐备的状态下应该能勉强打赢。若是事先查过对手的资讯,更是稳操胜券。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胜算等于是零。首先,知识渊博又能使用强大魔法的伊维尔哀不在这里。能挡下敌人武器,进行反击的格格兰不在这里。能巧妙闪躲敌人攻击,以忍术连续进攻的缇亚也不在这里。剩下的只有疲惫不堪的两个人。
  她看向缇娜,缇娜点头回应,表示已有所觉悟。拉裘丝握紧了魔剑齐利尼拉姆,准备走向出现的恶魔。这时,身旁一名山铜级冒险者抓住她的肩膀,喊道:
  「我们来挡住那家伙!你快逃吧!」
  拉裘丝吃了一惊,他语气急促地说:
  「只要你还活着,就能替我们使用复活魔法。所以,只有你一定得活着回去。就当作是为了有可能复活的人!」
  男人咧嘴露出带有男子气概的笑容,脸上满是不负山铜级之名的魅力。所有冒险者都同意他的说法,用力点头。
  冷静想想,他们说的没错。与其抱着必死决心争取时间,不如留下一条命替死在这里的人复活,帮上的忙比较大。
  「听说复活魔法需要高价材料当作媒介,拜托算我免费!」
  「不是公主殿下买单吗?」
  「让那些贵族出啦!他们好歹也该出点钱吧!」
  脚步像是去野餐般轻松,几名冒险者脱离了圆阵。没有暗号或眼神。他们的步履就像出自同一个脑子的选择般移动,走到出现的恶魔面前。
  做好觉悟面临死战之人的开朗态度,让拉裘丝咬紧下唇,她转身背对他们。
  「突破敌阵!竭尽全力!只要留下跑步的力气就够了!」
  她一边喊着,自己冲向恶魔的集团,挥动着齐利尼拉姆。防御都靠铠甲与魔法了。她舍弃自己的生命安全到最后极限,杀出一条血路。
  拉裘丝感到皮肉被削下,以及坚硬物体刺进肉体等各种痛楚,但她咬紧牙关忍着。她冷静地估量自己的体力,直到最后一刻才发动无吟唱化的治疗魔法。拉裘丝必须活着回去,但是不死撑一下突破不了重围。
  「喝啊啊啊啊!」
  她将剩余的大半魔力注入齐利尼拉姆之中。刀身浮现的星光变得巨大,整个刀刃膨胀起来。
  「超技!黑魔剑百万冲击波!」
  剑刃横向一扫,黑暗爆炸波如狂风肆虐。被无属性能量的爆炸波及,低阶恶魔接二连三地消灭。
  虽然没必要喊出招式名称,不过攻击相当有效。然而——
  「还……很远……呢!」
  疲惫至极的双眼看见的是——虽然只是一群低阶恶魔,却形成了厚厚的墙壁。刚才炸飞了那么多恶魔,破洞却已经补了起来。
  真的能突破吗?流露的不安让她心情烦躁,以此为力量挥动刀身恢复原本大小的齐利尼拉姆。
  这时,拉裘丝看见恶魔们背后有道金属光辉,听见了男人的咆哮。

  「——六光连斩。」

  施展出的六道斩击砍飞了恶魔们。
  「——六光连斩——流水加速——哼!」
  又有七只恶魔像是用热过的小刀切奶油一样被砍倒。见识到「剃刀之刃」无人可挡的锐利锋芒,恶魔们似乎感到畏缩而停住动作。
  「戳烂它们!」
  配合着葛杰夫的怒吼,后方一齐刺出枪矛。
  那道钢铁光辉并不是拉裘丝看错了。从葛杰夫背后刺出不下几十支枪矛,将恶魔们一一贯穿。出现在那里的是守卫王城的骑士与士兵们。多达数百人的军势淹没了整条道路。
  恶魔们对比自己多出一倍的兵力感到畏缩,解除了包围。
  大伙发出欢呼,士兵们保护着浑身是伤的冒险者们开始后退。
  「史托罗诺夫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留下来保护王城、守卫王室吗?大概是听见了拉裘丝的疑问吧。葛杰夫将脸转向一个方向。
  拉裘丝跟着转头一看,睁圆了眼睛。那里有一位老人,让四名神官与四名魔力系魔法吟唱者保护着。头上戴着国内只有一人允许戴上的王冠。而他的身上穿着铠甲。
  国王兰布沙三世。
  这种行动实在太过危险。
  虽然他的确穿着铠甲,但一部分恶魔的攻击连钢铁都能轻易贯穿。况且就算有人保护,也难保范围魔法不会打碎防御,伤到国王的贵体。身为普通人的国王,一旦遭受范围魔法波及,必定会立即死亡。虽然有复活魔法,但以国王的体能不可能承受得住复活时生命力的损耗。
  「陛下是这样说的。你们保护的是没有生命的城堡,还是我?答案只有一个。我等的职责是保护国王!那么此处就是我们必须奋战的地方!冲啊!」
  士兵们发出震撼大地的呐喊,英勇突击。
  以多数暴力袭击多数暴力。就在众人以为战况即将反败为胜时,一名山铜级冒险者被打飞,恶狠狠撞上墙壁,绽开了血红的花朵。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嗯!」
  巨大恶魔的吼叫像是在说「放马过来」,士兵们都僵住了。
  有些魔物不是靠人数就能战胜。
  「史托罗诺夫大人!请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
  接在葛杰夫的回答之后,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拉裘丝睁大了眼睛。
  「喂,等一下。要不要曾经优秀的战士的支援啊?」
  「还有将来预定变得优秀的忍者。」
  她不可能听错这两个声音。但她不敢相信,惊愕地叫出声来。
  「格格兰!缇亚!」
  熟知的两人慢慢地现身。她们穿起了平时的全副武装,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唷,越躺身体只会越迟钝嘛。所以老子就拜托史托罗诺夫先生,把我们带来啦。」
  「已经可以战斗了。」
  不可能。哪有人复活之后立刻上战场。一般应该好好静养,习惯自己能力的衰退,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她们现在应该会感到一种超乎寻常的虚脱感。即使如此——正因为两人知道这场战斗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勉强起身,前来参战。
  有这么多人的力量聚集起来,成为后援。
  拉裘丝一心祈祷。
  但愿飞飞能战胜亚达巴沃,并将恶魔大军逐出这个王都。
  ●
  下火月【九月】五日03:46
  「就在前面了。」
  往前一看有座广场,一个戴面具的恶魔不躲也不藏,堂而皇之地站在正中央。周围没看到其他恶魔的身影,但伊维尔哀没笨到相信没有伏兵。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一口气接近的己方,优雅地行了一礼。那种游刀有余的态度背后,只隐藏了一个意思。
  「是陷阱吗……要怎么做,飞飞大人?」
  「不管有什么等着我,除了突破之外别无他法。」
  「说得没错。」
  飞飞不再用那种生疏而太过礼貌的方式讲话,伊维尔哀认为这表示两人的关系在共同行动中变得坚定了,所以她也开始用平常的口吻讲话。若是一直隐藏起真正的自己,等到要进一步交往时搞不好会立刻谈分手。虽然还不到现出真面目的时候,但她认为变回平常的讲话方式也没什么不好。
  「看来好像按照预定计划开始了。」
  后方响起打鼓声与雄壮威武的呐喊。那应该是为了让飞飞与亚达巴沃一对一单挑,而开始了削减敌人防卫兵力的进攻。这是仅只一次的作战。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所以除了在这里打倒亚达巴沃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拯救王都。
  「是啊,没错。他们好像开始最终作战了。飞飞大人……敌人应该会派出援兵,就由我与娜贝小姐来应付。请飞飞大人心无旁骛地对付亚达巴沃。」
  「了解。你跟我一起来到了这里,当我击败亚达巴沃,凯旋归城时,希望你能够跟我一起,好吗?娜贝,你帮助她一起战斗。我要你知道,我希望我们能三个人一起回去。」
  「遵命,飞飞先生。」
  三人降落在亚达巴沃面前。伊维尔哀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女仆,从一间邻接广场的房屋中现身。
  她跟那时候一样戴着假面虫,表情是固定的。然而,伊维尔哀感觉得到面具底下对自己发出了憎恶之意。
  (不可能就她一个。)
  那个虫族女仆与自己谁比较强,亚达巴沃应该也明白。这次还有娜贝这个很可能与自己实力相当的魔法吟唱者在,他不可能让那只虫子单打独斗。要不就是以数量取胜,要不就是让一个等级相当的手下待机。伊维尔哀正在推测时,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触感滑过背脊。
  接在那个女仆之后,与亚达巴沃同样戴着面具的一群人现身了。
  每个人都穿着不同的女仆装。
  数量是——
  「——竟然有四人?」
  战斗力与自己相当的人,总共来了五个。二对五的话,敌我战力相差太悬殊了。这种差距等于没有胜算。
  「该死!我太小看亚达巴沃拥有的战力了吗……」
  照这样下去己方将会寡不敌众,单方面遭到击溃,妨碍到本来与亚达巴沃平分秋色的飞飞。
  当两方正在激烈交战,不分高下时,一点援军都很可能使胜败分晓。就像上次与虫族女仆的战斗情形颠倒过来。
  「那么那五个人就交给你们了。」
  飞飞如此说完,两手握着剑,就以自然的脚步走向亚达巴沃。
  强壮的背影渐渐离去,让伊维尔哀满心不安。要是能躲在那流水般的深红披风里,不知道有多安心。
  她斥责自己想伸手挽留的软弱内心。
  自己本来就是做好了舍命觉悟,才来到这里。不能因为对手人数超乎预料,就窝囊地求救。况且他一定是相信伊维尔衷才会说出那句话。不然像他那样了不起的男人,不可能摆出那么冷淡的态度。
  这样想来,那副背影的确像是在说:只要是伊维尔哀与娜贝,一定能在自己赢得胜利之前,压制住敌人。
  伊维尔哀的身体深处燃起了热火。
  「那么我要上了,迪——魔鬼!」
  飞飞大喝一声,砍向亚达巴沃。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就此开打。可能是不想波及两人吧,飞飞压制着亚达巴沃,徐徐离开原处。
  「那么我对付三个人,您对付两个人,可以吗?」
  「这样好吗?我对付三个人也行喔?」
  她彷佛听见娜贝「哼」地笑了一声。
  「您两个人,我三个人。」
  伊维尔哀破颜而笑。她觉得自己有点掌握到娜贝这个女人的个性了。
  讲得明白点,伊维尔哀对于娜贝这个情敌很有好感。
  (真是。如果是飞飞与娜贝这两人的话,也许我可以拿下自己的戒指,现出真面目……哎,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知道啦。那我就赶快打倒她们,再去帮你吧。你尽量压制住她们,别丢掉小命了——怎么了?」
  伊维尔哀发现在场的所有人——五个女仆与娜贝——都在看自己。那种举动像是串通好了什么,有种奇妙的诡异感。
  「不,没什么。」
  娜贝冷淡地回答后,慢慢从她身旁走出去。
  「好了,我希望其中三个出来对付我,派谁来由你们决定。」
  像是被这句话挑动,虫族女仆、绑辫子的女仆以及纵卷发女仆走了出去。剩下与伊维尔哀对峙的是盘发女仆与长发女仆。
  「我的名字是阿尔法。她是达美。由我们与您对战。」
  「是吗?真是多礼了。我的名字是伊维尔哀,是即将打倒你们的人!」
  她并不打算用讲话的方式拖延时间。这种苟且的想法会被对手吞没、杀害。现在只能不断攻击,压制对手。
  「是吗……那真是可怕呢。」
  伊维尔哀首先第一步发动了自己的杀手鐧。这种特殊技能可让自己体内流动的负能量失控,混入魔力之中,对所有攻击赋予负向效果。
  「我要上了!」
  伊维尔哀高声一吼,发动魔法。
  ●
  下火月【九月】五日 03:59
  「别小看我!」
  灌注负能量的水晶散弹,硬生生击中了带头跑来的女仆——阿尔法。除了兼具殴打与突刺效果的物理攻击外,还有负能量吞食着生命力。
  ——本来应该是这样。然而,她好像不痛不痒地继续跑来。
  「啧!」
  伊维尔哀飞上空中。魔力系魔法吟唱者最怕被敌人接近。拉开距离战斗比较有胜算。
  浮上半空的瞬间,眼前有某种物体迸裂开来。似乎是伊维尔哀之前发动的「水晶盾」弹回了敌人的攻击,包覆身体周围的粉尘急远失去了光彩。
  这应该是因为「水晶盾」让相当强力的攻击失效了,不过幸好是「水晶盾」能抵挡的攻击。「水晶盾」只能抵挡某种程度的攻击,超过一定损伤就会起不了任何防御功效。
  「又来了吗!」
  使用远程武器的是后方的女仆达美。从刚才到现在,只要自己想飞上高空,她就会瞄准自己射击。
  「喝!」
  阿尔法中气十足地一吼,挥拳殴打过来。伊维尔哀大声咂舌。
  用拳头殴打自己的对手,以往对伊维尔哀来说根本不足为惧。然而与阿尔法开始交战不过短短时间,她已经体会到那是因为她至今只过过远远不及自己的敌人,让她变得自大了。好可怕的对手。就算拉开距离,对方也会也快上好几倍的速度拉近距离,半吊子的障壁会被她一击粉碎。
  两人比起自己稍微弱了一点,但她丝毫不能大意。时时刻刻都像在走钢索。
  特别棘手的是她们默契十足的行动。冒险者能够藉由联手的方式大幅提升战斗力。那么看来这两人的战斗能力也上升了许多。
  「该死!魔物竟然会组队、联手出击……有没有搞错啊!」
  伊维尔哀觉得自己没资格说人家。其他成员是人类没错,但自己是不死者。自己以往的立场跟怪物女仆们没有两样。
  「锵」一声,包覆周围的「水晶盾」变得更薄弱。几乎就快要消灭了。
  她咒骂一句,拚命与站在眼前殴打过来的阿尔法拉开距离。虽然伊维尔哀身为吸血鬼,拥有超乎常识的体能,但阿尔法的体能比她更强。即使如此,自己仍然没被追上,是因为有「飞行」的帮助。
  想专心使用魔法,总是很难一边移动身体拉开距离一边战斗。因为会抓不准距离,或是很难边跑边集中精神。魔法吟唱者常常停下脚步用魔法互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伊维尔哀才会采取简单的方法,也就是只专心使用「飞行」拉开距离,藉此灵活掌控机动战的优势。并不是只有她这么做,只要是会使用「飞行」的魔法吟唱者大多都做过这种训练。只是能活用到什么程度要看本人的才能。就这层意义来说,先不论她拥有吸血鬼的飞行能力以及活了两百五十年的经验,她的能力的确堪称一流。
  即使优秀如她,逃离阿尔法时还是需要特别小心。她以水平移动的方式在广场中绕着大圈逃跑,但敌人可是有两个人。
  随着坚硬的「砰」一声,包裹自己的障壁完全消灭了。
  「水晶盾」才被攻击三次就毁了,感觉好像不太划算,但这是实力问题,无可奈伺。
  「『沙之领域·全域』。」
  沙粒扩散到周围,把阿尔法——距离太远攻击不到达美——包进其中。这招因为也会波及同伴,因此在小队战斗时无法使用的广范围魔法,能够以沙粒缠住对手阻碍行动,同时还具有盲目化、沉默化、分散注意力等二次影响。不只如此,她的杀手鐧还赋予了沙尘负能量,能贪婪吞食生命能量。
  这是她的独创第五位阶魔法。是伊维尔哀所持有的底牌中最强的一张。
  然而,阿尔法的动作一点也没变慢,甚至好像没受到任何损伤。
  「什么!」
  看来她对移动阻碍与负能量都有完全抗性。
  「我要称赞你一句!抗性准备得真齐全,毫无破绽啊!」
  阿尔法没有答谢,而是身影一晃。就像进行了短距离传送般,阿尔法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一脚踢向伊维尔哀的脸。
  随着面具凹陷的龟裂声,伊维尔哀的身体大大弹飞出去。
  伊维尔哀在地上咚、咚弹了两下,这才抵销了力道,甩了甩摇晃的头站起来。此时阿尔法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水晶防壁』!」
  眼前制造出的水晶墙与阿尔法的拳头相撞,发出轰然巨响。水晶墙像是被巨大铁球撞到般,产生了放射状的裂痕。
  「——哼!」
  随着脚重踏地面的「咚」一声,放射状的裂痕受到冲击,朝着伊维尔哀碎裂开来。
  「发劲吗!」
  就在这个时候,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以「飞行」慢慢拉开距离的伊维尔哀感觉到大地一阵震动。虽不知道地呜来自何方,但她有种直觉,知道这是那两人战斗的余波。
  「战斗还在进行当中吗……不,也许就要进入高潮了。既然如此……就让我再争取一点时间吧!」
  伊维尔哀大叫后,主动朝着攻来的阿尔法冲去。
  再一下就好,她要为了争取时间竭尽所能。这份觉悟促成了她的特攻。
  迎击的阿尔法双手一转,采取两手各自画圆的架式。伊维尔哀觉得简直像座难攻不破的要塞耸立眼前,但她没有停下来——
  ●
  下火月【九月】五日03:53
  安兹与亚达巴沃扭打在一起,撞进了一间房屋。
  他把亚达巴沃压在门上时把门板弄坏了,木片散落一地。没有灯光的阴暗房间很窄,不适合持剑的安兹挥剑战斗。
  安兹没理亚达巴沃,迳自往屋里走去。接着亚达巴沃也跟上来。走进另一个房间,里面有张小桌子与两把椅子。马雷也在那里。
  马雷拉开椅子,安兹坐了下来。然后向获得允许坐在他面前的位子上、拿下了面具的亚达巴沃——迪米乌哥斯提出问题。
  「首先,这个房间安全吧?」
  「绝对安全。没有人能偷听这里的对话。」
  「是吗?那么……对了,在这之前,有件事想拜托你。麻烦不要危害我通过路线上的士兵。虽然我在耶·兰提尔还没做过,不过拯救遇到危机的人似乎能成为不错的宣传。」
  「遵命……属下已经用念力送出命令,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很好。那么把你的整个计划告诉我吧。」
  安兹让娜贝拉尔使用「讯息」时,迪米乌哥斯说等见面时会一五一十说出来,所以他到目前一无所知。为此安兹很担心计划有没有出错,或是迪米乌哥斯对自己有没有什么怨言。
  「这次的一连串计划有四个优点。」
  「哦。我以为只有三个……原来有四个啊。」
  迪米乌哥斯微笑了。是满意的微笑。
  「属下好像是第一次斗智斗赢安兹大人呢。」
  安兹傲然地挥挥手。当然,他根本不知道什么三个优点,所以迪米乌哥斯说的话让他非常不自在。
  「你总是比我有智慧。以往只是碰巧罢了。」
  「怎么这样说呢。您谦虚了。」
  「不,是真的……嗯!好了,那么让我听听是哪四个吧。」
  「是。首先第一点,是袭击这个仓库区,将所有财宝尽皆运送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可让我们获得一笔收入。为此,我已经让夏提雅发动,传送门』把仓库里的所有物资搬回去,交给潘朵拉,亚克特管理。」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处,安兹在心中对迪米乌哥斯大加赞赏。
  一口气失去物资的王都今后日子将会相当难过,但那不关安兹的事。他只为了金钱方面变得充裕而大为放心。
  「第二点是为了掩饰我们袭击了八指的情报。您也已经注意到了,假使我们只袭击了八指的据点,想必会有人起疑心。弄不好还可能查到塞巴斯身上。所以为了让别人以为我们有别的目的,才要扩大被害范围。」
  也就是说要藏树枝的话,最好是藏在森林里。
  「不过,会这么顺利吗?要拿什么当诱饵,让别人误以为我们有别的目的呢?」
  「请看这个。」
  迪米乌哥斯比了个暗号,一旁待命的马雷拿出皮包,打开来。
  里面放着一尊恶魔雕像。六只手臂各握着一颗宝石,从内部发出心脏跳动般的诡谲光辉。
  「这颗宝石当中赋予的魔法是『最终决战·恶』。」
  第十位阶魔法「最终决战·恶」是能够召唤恶魔军团的魔法。虽然能够召唤出大量恶魔,但每只恶魔并不太强。而且跟天使不同,恶魔会擅自到处攻击,因此是种不好用的魔法。用途有限,通常会利用召唤出的恶魔不是友军这一点,当成供品用来发动仪式魔法或者是特殊技能。
  像夏提雅曾经以滴管长枪杀死过自己的眷属,这种魔法的用途就是那样。
  「这是乌尔贝特大人制作的道具,我想现在正是使用的时候。」
  的确以这个世界位阶魔法的等级来想,亚达巴沃这个恶魔会为了它袭击王都也不奇怪。
  这时安兹想起来了。
  他想起公会全盛时期的乌尔贝特。
  本来是有一个世界级道具,能够无限召唤出多到淹没世界的恶魔。这个道具引发了好大一场骚动,但乌尔贝特知道这件事后,开开心心地仿着做了一个,就是迪米乌哥斯手上那个道具。当然结果顶多只能同时发动六种魔法,而他也做腻了。
  迪米乌哥斯显得十分舍不得。一定是因为要用掉自己的创造者所制作的道具吧。
  安兹将手伸进空间之中,拿出了自己要的道具。
  「迪米乌哥斯啊,把那个收起来吧。用这个代替。」
  安兹拿出来的道具,跟迪米乌哥斯准备的恶魔雕像虽然很像,但少了三颗宝石,整体造形也略为逊色。
  「这也是乌尔贝特桑做的道具。因为是试作品,本来他说要扔掉,我觉得可惜就拿走了。不如就用这个吧。」
  「怎、怎么能使用安兹大人的私人物品!」
  「是吗?那这个就送给你吧。看你喜欢用哪一个。不过,乌尔贝特桑要是知道自己的失败作这么久了还没丢掉,说不定会觉得难为情喔。」
  「什么!竟然将如此珍贵的道具赐给属下!谢大人!」
  迪米乌哥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地上。马雷也赶紧跟着跪下。
  「好了,迪米乌哥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就当这是对你赤胆忠心的谢礼吧。」
  「我们守护者是各位无上至尊创造出来的。既然如此,直到我们消灭的那一刻为止,都应该尽忠竭力。然而安兹大人却一再对我们投以如此慈悲的话语,还赐给我这么大的褒赏……我迪米乌哥斯虽然本来就对安兹大人绝对效忠,但今后将会献上更深的一片忠心!」
  「啊……嗯,我很期待你更深的忠忱喔。你可以站起来了,迪米乌哥斯。刚才我也说过,现在有别的事得处理吧。」
  「是!非常抱歉。」
  迪米乌哥斯再度坐回座位,马雷站在后面待命。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亚达巴沃要为了这个道具袭击八指据点,然后占据王都的仓库区。抢走仓库中的各种物资也是这计划中的一环。然后理所当然地,乌尔贝特大人制作的道具,将会在八指据点的一个物资仓库中被人发现。」
  「原来如此。那么第三个优点呢?」
  「是的。在我做出的火墙内侧的大部分人类,都已经带去纳萨力克了。我想这些人类在纳萨力克可以有各种用途,而这一切的恶评都由亚达巴沃代为承担。」
  原来如此。安兹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产生疑问。让亚达巴沃承担恶评有那么大的好处吗?应该说何必捏造亚达巴沃这样一个存在,随便怪在哪个魔物头上不就好了?这样一想——
  「……引起恶评才是真正的目的吗?」
  「正是。属下打算让亚达巴沃坐上魔王的位子。」
  「原来如此,我懂了。是要用在我命令的计划之一对吧?」
  正是如此。看着迪米乌哥斯低下头,安兹想起了以前下过的命令。他对迪米乌哥斯做出过几项指令,这次的计划就是为了其中之一——魔王的诞生吧。
  「而连带的第四个优点,就是能作为在圣王国引起的事件的实验材料。」
  原来如此。安兹明白了。接着他想起一件在意的事,问道:
  「对了,那些恶魔是从纳萨力克当中带来的吗?」
  「怎么可能!属下岂敢未经安兹大人许可就擅作主张!」
  「嗯?我已经向雅儿贝德下了许可,将这次事情全权交由你安排,所以我以为你会动用纳萨力克内的兵力……」
  「不,那是我让带来的魔将们召唤的。因为只要经过一天,使用次数就会复原,所以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没有任何损失。」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纳萨力克内好像没配置过的恶魔吗……我了解了。那么另一个问题,你说已经把这个火焰领域中的人类送到纳萨力克了,那是不分男女老幼吗?」
  迪米乌哥斯虽然不懂主人为什么要这样问,但还是表示肯定。安兹觉得有点不舒服。
  人类怎么样都跟他无关。虽然自己曾经是人类,但自从变成这个身体后,他对人类不再有亲近感,当作其他种族一样不屑一顾。只要是为了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利益,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即使如此,杀害幼童仍然让他感到不愉快。或许这也是铃木悟这个人类留下的残渣吧。
  安兹呼出一口气——虽然他没有肺。
  「迪米乌哥斯啊。并未对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与我做出无礼举动之人,我要你给予他们没有痛苦的死亡。」
  迪米乌哥斯不发一语,只是深深低头。
  安兹·乌尔·恭最先考量到的是组织的安宁,是忠贞部下的平稳。
  一旦将幼童带回去,放走他们恐有泄漏情报之虞,安兹办不到。他很乐意在将来订立计划培育对纳萨力克忠心盲从的人类,但目前这样做的好处不多。既然如此,他能给予的最大慈悲仅止于此。
  「好了,那么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吧?」
  「这样的话,还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托马雷的福,带来了相当棒的好处。」
  安兹稍微瞄了一眼马雷,只见少年好像在害臊,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是什么?」
  「目前正在调教中,还不知道会不会顺利。所以我想等回到纳萨力克再做说明。还有一件事。对夏提雅洗脑的人看到这个状况都还没出面,可见对方很可能王国毫无关系。」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那么有没有什么希望我提供协助的事?」
  「再来只要请大人打败我就行了。属下会竭尽全力担任安兹大人的陪衬。」
  「知道了。那么在打败你之前,可以替我的防具做点伤痕吗?没有伤痕会欠缺跟你这种强者交战过的说服力。」
  「那么可以请大人脱下铠甲吗?要属下直接攻击安兹大人实在是……」
  「要是脱下来,变形了不就穿不起来了?夏提雅的时候我是让铸造师打造了坏掉的铠甲,所以才穿得起来。把这件脱下来让你打,等一下真的会穿不起来。」
  安兹平静地笑着。眼前的两名守护者不知道该不该笑,露出怪怪的表情。
  「那、那个,安兹大人?那、那件铠甲不是用魔法做成的吗?」
  「这件不是喔。不是用魔法制成。你可能是看我一个魔法吟唱者能够装备铠甲,才会这么以为,但这是我发动了战士化的魔法,所以才能装备。这是我在来到王都的路上休息时,对雅儿贝德使用『讯息』后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的,看来被我料中了。」
  维持着战士化魔法的效果,再加上其他维持魔法,会让消耗MP与MP自然恢复力互相抵消,因而无法恢复MP。如此当遇到紧急状况而解除战士化时,MP会从一开始就少了一点,不过就这次的状况来说,随时发动战士化是正确的。如果他没这么做,在一开始与迪米乌哥斯战斗时会有许多麻烦。
  听了安兹所言,迪米乌哥斯的细眼眯得更细了,「果然一切都在安兹大人的掌握中。属下竟然想与这样的伟大人士斗智……看来属下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小声低语着,露出微笑。安兹背后滴下不可能流的汗。
  「讲太久了,差不多该开始了吧。迪米乌哥斯,麻烦你帮我打些伤痕。」
  「遵命。马雷,我想请你给大家打暗号。可以请你按照之前讲好的,引起地震吗?」
  ●
  下火月【九月】五日03:56
  「尝尝我的电击!」
  「雷击」飞驰而出,直接击中一名女仆。
  「哎唷喂——」
  一名女仆发出假到极点的惨叫,像是自己往后跳一样夸张地往后飞出去。然后就这样消失在一条道路上。
  「嘿。」
  纵卷发女仆扔出了短剑。短剑描绘出抛物线缺乏干劲地飞来,打中娜贝拉尔的身体。
  「呀啊——」
  娜贝拉尔用极其平坦的语气讲出惨叫声,也跟刚才那个女仆一样被打飞。
  安特玛沉默地追上去。
  她们一个接一个跑进一条路上。娜贝拉尔前面是绑辫子的女仆。后面是安特玛与纵卷发的女仆,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不过,她们一点紧张感也没有。这是当然的。不可能会有。聊才她们还有些许战意,但现在已然完全消失,就像在咖啡店聊天的女学生一样。
  「好哩。这附近有妮古蕾德小姐的力量防止监视,所以很安全哟。」
  「是吗?那么……好久不见了呢,露普。」
  绑辫子的女仆——露普丝雷其娜,贝塔戴着面具发出笑声。
  「好久不见了哩。从小娜被安兹大人多娜多娜以来,这是第一次碰面哩。」
  「她有时候会回纳萨力克,可是露普那时候都去村子了。」
  「就是哩。每次总是擦身而过哩——就这种意义来说,跟小索也好久不见了哩。」
  「我也是。不过你这个说话方式……」
  「哎唷?小索也跟由莉姊一样在意这个啊。不要紧的哩。我很懂得注意时间、地点跟场合的。跟小安一样哩。」
  「那就好……说到安特玛,她怎么都不说话?」
  「啊,小安现在好像不想讲话哩。」
  「那个臭丫头抢走了我的声音啦。」
  「原来如此。」
  娜贝拉尔点点头。安特玛很讨厌自己原本的声音。大概是这样,所以能不讲话就不讲话吧。
  「我好想抢走那家伙的声音喔。」
  虽然因为戴着平常那个虫面具而看不到脸,但已充分传达了激烈的愤怒与杀意。
  「不可以喔。因为她有安兹大人跟着,如果那家伙没能活着回去,可是会伤到飞飞大人的名声。」
  娜贝拉尔这样说让安特玛显得有点不满,但没有任何怨言。主人的名声与自己的欲望。哪边应该优先,每个战斗女仆都很清楚。
  「那个小姑娘还挺强的哩。她叫什么名字啊?」
  「我对大蚊的名字没兴趣所以不知道。好像说叫伊维尔什么的。」
  「好过分哩。你们不是一起来到这里的同伴吗?」
  同伴这个字眼让娜贝拉尔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索琉香代替她回答:
  「……我记得她是苍蔷薇的伊维尔哀。塞巴斯大人调查的情报上有写。」
  「啊,就是这个名字。」
  娜贝拉尔表示肯定。听索琉香这么一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小娜。你是不是开始老人痴呆啦?要不要紧哩?」
  「你们会记得人类的名字吗?」
  「我没问题喔。也许工作会用到,专有名词我都会特别记下来。」
  「没问题哩。是说我跟人类好得很喔。」
  「没问题哟。」
  只有自己记不得人类的名字,让娜贝拉尔受到打击,稍微摇晃了一下。就在她反省着也许应该稍微记一下人名时,传来了爆炸声。林立于后巷左右两边的建物挡住了视野,但她知道那声音是谁发出的。
  「啊——那边好像打得很认真哩。」
  「毕竟是由莉姊与希丝嘛。一定会打得很认真吧。不过还没分出胜负,就表示她们还没拿出真本事吧。」
  「如果是我的话啊,会全力战斗到只剩一口气。」
  「伊维尔哀还挺强的喔。如果单纯以等级来判断,由莉姊与希丝恐怕都打不赢她喔。」
  战斗女仆们的脸上初次显露出黑色感情。
  不过娜贝拉尔不一样。只有她确定伊维尔哀不会赢。
  「我想没问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接着说:「伊维尔哀应该跟我一样是元素法师。是专一强化特定属性,而且经过特殊化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虽然攻击力会跳好几倍,但相对地一旦擅长领域被封住就会变弱。」
  「说到大地系……应该是强酸、毒素或重力对吧?为什么是水晶哩?」
  「大地系中也有宝石特化型喔。她应该是特化型中又限定水晶类,以达到更大强化吧。」
  「兼具殴打、突刺的纯粹物理魔法特化吗……有点棘手呢。」
  如果是自己的话,要怎么杀死伊维尔哀呢?就在四人思考的时候,大地晃动了。那跟冲击波之类的能量摇晃大地的感觉有些不同。
  「是地震耶。好像是马雷大人弄的喔。那么是不是该进入下个阶段了呢?」
  「这是某种暗号吗?」
  「是啊,娜贝拉尔。那么差不多该让你受点伤了吧,你必须被我们三个逼至绝境才行。」
  「我会尽量不弄痛你,请多包涵哩。」
  「没办法。这是工作嘛。」
  ●
  下火月【九月】五日 03:57
  「请冷静!请冷静下来!」
  克莱姆尽量放低音量要大家冷静。然而,仓库内的大量民众情绪激动,以他这种音量无法让大家安静下来。
  「我的孩子——」
  「妻子被抓走了——」
  「爸爸妈妈——」
  男女老幼发出的声音交缠在一块,像一道大浪袭向克莱姆。大浪激烈起伏让人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这里的三百人,就是克莱姆他们冒着危险四处寻觅,找到的唯一一群市民。被塞进这间较小仓库的人群不知道外头的情形,所以他们只担心着被带去其他地方的家人,大声嚷嚷。
  这是理所当然的景象与态度,但非常不妙。
  虽然三人一路上没遇到恶魔,但不代表它们不在这里。三人好几次在道路的另一头等地方看见成群恶魔。仓库内一群人这样大声叫嚷,恶魔听见跑来恐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们只找到各位——」
  「我太太在哪里!你们会立刻去找她吗!」
  「这——」
  如果克莱姆再吼得大声点,应该可以逼他们安静。克莱姆身为战士——虽说人上有人——也拥有卫士远远不及的实力。这样一个男人的怒吼,轻易就能掌握一般民众的恐惧心。但前提是他要办得到。
  克莱姆作为公主的使者,是背负着拉娜的名誉而来的。做出让平民害怕或起反感的行为,难保不会影响拉娜的名誉,使得他不敢摆出强硬态度。
  「你倒是说清楚啊——」
  「孩子还小——」
  「爸爸——!妈吗——!」
  「——给我闭嘴!」
  气势强到仓库好像都在震动的吼声吹飞了一切。布莱恩忍无可忍的怒吼——超一流战士的愤怒,一瞬间就吞没了弱者的心灵。
  「我不讲话,你们就叫个没完啦。先告诉你们,这里是敌人的势力范围,你们并不是已经获救了。大家必须安静行动,不然那些恶魔会过来杀光你们。搞清楚这一点了,就先闭上你们的嘴。」
  环顾鸦雀无声的仓库内后,布莱恩一直线瞪向克莱姆。被那种喷火似的目光一瞪,逼问克莱姆的市民们慢慢离开了。
  「再来是……克莱姆,你应该把话说清楚。」
  克莱姆大概猜得到布莱恩指什么。但他没自信这样说是否正确。
  「很难启齿是吧。那我来帮你说。首先,只有一件事你们要记住。接下来听到我说的话,谁敢大声嚷嚷,我会毫不犹豫地立刻砍了他。因为没人能保证你们是人类。」
  布莱恩拔出了刀,刀刃反射着他们带来的小灯光,带着异样的光辉。
  「你们也许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要你们安静地看看旁边。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人类吗?」
  被抓来的人们讶异地互相注视。
  「告诉你们,我们在来到这里的一路上,看过了很多恶魔。有的长了翅膀与长长的尾巴,有的像是剥了皮的人类,其他还多得是。在这仓库外大摇大摆走来走去的尽是那种家伙……你们被带来这里时也看到了吧?」
  被布莱恩看着的人全都脸色发青地点头。
  「那么,谁能保证你们当中没有恶魔?谁敢肯定没有剥下人皮披在身上的恶魔?」
  众人虽然没出声,但不安地动了起来。他们以猜疑的眼光看向身边,并且试着站到别的位置。
  仓库的确很小,但还不到狭窄的地步。只要想移动,都可以找到不会碰到任何人的空间。
  「放心。就算你们当中有恶魔,我们也会宰了它。只要想想我们是怎么来的,就不难理解吧?」感觉到气氛稍微安稳了点,布莱恩继续说:「不过,如果连外面那些恶魔都涌进来,我们就不敢保证了。我问你们,如果有恶魔混在你们之中,你们不觉得它会想大声喊叫,让其他恶魔知道有人入侵吗?……这样你们就明白为什么大声嚷嚷的人得死了吧?也许你们会觉得自己是人类,不应该被杀,但我们可不知道谁是人类。所以为了保护其他人,我只能宰了大声把恶魔叫来的家伙。」
  他再度环顾众人,对每个人投以甚至带有杀意的眼光。
  「好像都懂了啊……首先我们在来到这间仓库之前,已经到处看过了很多仓库。然而,每间仓库都没有人,几乎都是空的。从火墙包围的范围来想,虽然其中涵盖了仓库区,但应该也居住了超过一万名市民。如果这里有三百人,那应该还有三十三间同样关了人的仓库,对吧?」
  布莱恩吸进一口气。
  「那么我问你们。为什么除了这里以外,我们没找到其他人?很有可能是我们运气不好。因为我们毕竟也避开了恶魔戒备森严的地方。不过……我有个更容易理解的想法。那就是他们已经被带离仓库区,去其他地方了。等等!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被带去哪里。只不过,毕竟是被恶魔带走的嘛。不可能是什么好地方。」
  一些人不幸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发出啜泣声。
  「而你们也一样,继续待在这里也会被那些恶魔带走。所以大家从现在开始准备避难。不过,记清楚了。这里还是恶魔的势力范围内。大家必须安静并迅速行动,否则逃跑到一半就会被杀了。喂,你好像有问题要问啊。我只准你一个人间。」
  被布莱恩用刀对着的男人虽然害怕,但还是小声地问:
  「如果留在这里呢?」
  「想必会被带走吧。带去恶魔想带你们去的最糟的地方。」
  「我——」
  有个女人差点大声喊出来,被布莱恩狠狠一瞪,马上压低了音量。
  「准你问问题。」
  「……我的孩子才三岁,我想留下来,跟孩子到同一个地方……」
  「是吗?我不会硬是要救无意逃跑的家伙。不过那家伙就不一样了。希望你记住一点,那就是你的孩子也有可能被关进其他仓库,让另一支队伍救出来了。如果你还是想留在这里,我没意见。这样只会出现一个没有母亲的小孩,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布莱恩对表情阴沉的平民们冷静透彻地说:
  「我再重复一递喔。留在这里肯定会被那些恶魔带走,这是无庸置疑。如果你们明白这点还要留下来,我没意见。毕竟逃走的路上也有可能被恶魔袭击而死。」
  这时克莱姆插嘴了。只有一件事他得先声明。
  「不过下定决心要逃走的人,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们。」
  「我很怕麻烦,不过那个拉娜公主的贴身士兵拜托我,我会听。我也会保护你们。那么几分钟后大伙开始行动。想留下来也是你的自由。也可以跟别人小声商量。你们自便吧。」
  没有人特别跟人商量什么。可能是因为怕身边潜藏着恶魔,也因为很多人觉得与其留在这里不如逃走,期望还能跟其他队伍救出的家人重逢。
  (应该没有其他队伍才对。刚才看过了几间仓库,里面的人下安无事的,顶多剩下一两间吧。)
  克莱姆隐约察觉到这点,但还是走到手上握刀瞪着众人,盯紧他们小声讲话的布莱恩身边。然后他稍微低头,小声对布莱恩说:
  「谢谢您,布莱恩先生。这本来是我的职责,却让您代替我做了。」
  「别在意,那种话不是身为公主侍卫的克莱姆小兄弟能说的。我的立场算是半个佣兵,讲那些话日后比较不会有问题。我只是当了一下鞭子罢了。」
  「但还是谢谢您。」
  布莱恩脸上浮现苦笑。
  「一直道谢推辞的也很麻烦呢。我知道了。我就接受克莱姆小兄弟的感谢吧。嗯?那家伙回来啦。」
  在布莱恩的视线前方,盗贼走了过来。他为了注意外面情形·刚才在待机。看他并不是急着跑回来,所以应该不是发生了什么危险状况。
  「怎么了?」
  「啊,没有啦,安格劳斯先生。目前那些恶魔都没有要过来的样子。不过不是学你刚才的发言,但我也觉得只是时间问题。」
  「我想也是。说不定恶魔只是把这里摆最后而已。你去看过外面了吧?刚才有地震,是发生了什么事?」
  「完全搞不清楚。会不会是地面产生了裂痕,恶魔要从魔界涌进来了?」
  「请不要乱开这种糟透的玩笑……」
  「抱歉,抱歉,克莱姆小兄弟。」
  「好啦。那么,快快开始移动吧。」
  就在布莱恩正要对市民们吆喝时,他们听见某种物体在仓库外降落的声音。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盗贼靠近门口,偷偷往外看了看。然后他挥动了手。那是三人事先决定好的「有恶魔」的手势。接着他又比了「强敌」手势。
  克莱姆与布莱恩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然后静静走向盗贼。
  悄悄一瞧,看见了恶魔的身影。
  那个跟至今见过的恶魔完全是两回事,感受得到强大的力量。
  将近三公尺的身躯肌肉发达,背上长出了蝙蝠翅膀。头部是山羊或某种动物的骨骸,手中握着巨大铁鎚。
  恶魔的视线对着仓库,躲起来观察情形的克莱姆等人觉得视线与恶魔正好对上。也许是以某种魔法手段觉察到的,可以肯定对方是在等他们出来。
  「那个很强喔……」
  「错不了。」
  布莱恩低语后,盗贼回答。克莱姆也点头表示赞同。
  克莱姆静静注视着布莱恩。遇到夏提雅那个怪物时,他被布莱恩骂过。所以如果布莱恩叫他逃,这次他打算乖乖听话。
  「……克莱姆。请你跟我一起战斗吧。」
  「好的!」
  克莱姆以小声但听得清楚的音量回答。
  「没关系吗?」
  「嗯,你看那家伙。大概是在哪里战斗后逃过来的吧,看它一身的伤。如果它毫发无伤,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赢,但现在这样我们可以短期一口气进攻,胜算够高。」
  布莱恩打了一下克莱姆的肩膀,说「期待你的表现」。
  克莱姆大大地点头,发动了借来的戒指的力量。这枚龙王以太古魔法制作的戒指,拥有暂时强化战士能力的效果。如果是王国最强的男人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利用这份力量可以踏入英雄的领域,但克莱姆没那么厉害。即使同时使用武技「脑力解放」,也丝毫比不上布莱恩。但还是能获得足以与秘银级战士匹敌的力量。
  「好,我们上吧。」
  布莱恩走在前头,正要往外走去,盗贼叫住了他。
  「——安格劳斯先生。」
  「差不多可以直呼我布莱恩了吧?你年纪比我大,而且叫先生会让我浑身不自在。」
  「……那么,布莱恩。我要做什么?」
  「麻烦你留在这里,洛克麦亚。那说不定是声东击西。」
  「……我如果看有危险,会去帮你们喔。」
  「到时候再麻烦你了。走吧,克莱姆小兄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可别大意啦。」
  「是!」
  ●
  下火月【九月】五日04:03
  「呜!」
  伊维尔哀腹部受到攻击,发出呻吟声。虽然她的身体几乎不会感到痛,但身为人类时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受到攻击时总是忍不住做出反应。
  瞬间淬意力分散的破绽被对手看穿,伊维尔哀被阿尔法攻击个正着。
  爆炸黔的冲击让她吐出了体内空气,狠狠被打飞出去。她感觉到体内流动的负能量一口气减少。
  她不能采取将受到的肉体损伤转换为魔力损伤的战术。伊维尔哀的目的是争取时间。没有魔力,伊维尔哀就会失去战斗能力。因此她必须均等地消耗生命力与魔力。
  她浑身沾满泥土,以「飞行」强迫自己站起来。
  这时,她看见娜贝被打得从另一条路弹出来。
  她遗体鳞伤。伊维尔哀往她那边飞去。对方没进一步追击,让两人顺利会合,也许是想一次送两个上西天吧。
  「是你啊。」
  她正要抱起倒地的娜贝,娜贝自己马上站了起来,冷冰冰地说道。
  虽然她遍体鳞伤,就算感觉到生命危险也不奇怪,但却让人没有这种感觉。是她不怕死,还是相信飞飞会在自己被杀前打倒亚达巴沃呢?
  伊维尔哀觉得似乎两者皆是。
  「还能打吗?」
  「当然,没问题。」
  真是个蠢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也不是普通人类呢。难道这家伙也是神人?)
  她虽然身上到处是伤,满是血污与泥土,但不像是受了致命伤。说不定伊维尔哀的伤势还比她重。
  伊维尔哀对付两人都这么狼狈了,对付三人的她却只有这点程度,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承认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了吧。
  「你也被打得好惨啊。」
  「并没有。」
  这很像是她会回的话,伊维尔哀不禁露出笑容。
  自己戴着面具所以应该看不见表情,但娜贝可能是察觉到她的氛围变了,脸上浮现出讶异之色。
  「没有,只是觉得很像你的回答。」
  「……是吗?那么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你是说怎么争取时间吗?」
  伊维尔哀眼神锐利地瞪着聚集而来的五个敌人。虫族女仆发出的杀气像枪矛一样刺在她身上。其他人可能是觉得杀死她们不费吹灰之力,令人惊讶地一点敌意都没有。
  「那也是其中之一。」
  「还能怎么做。如果人数一样还有十足胜算,双方等级相当而且敌众我寡,输定了。」
  「那您逃走如何?如果您背对她们逃走,也许她们就不会追您喔。」
  「如果你要逃,我就保护你的背后吧。」
  娜贝端正的容颜不愉快地扭曲。伊维尔哀不禁产生了时地不宜的感想:一个人长得太美,丑恶的表情也无法减损她美丽的容颜吗?
  突如其来地,一个影子随着建物崩塌声弹飞了出来。
  那影子在地上反弹,滚动了一段距离。
  伊维尔哀倒抽了口冷气——虽然她不用呼吸。
  因为一时之间,她以为被打飞的是飞飞。然而并非如此。被打飞出来的是亚达巴沃。
  那副站立小稳、伤痕累累的模样,让伊维尔哀大为兴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让他身受如此重伤,又是谁把他打飞到这么远来的。
  伊维尔哀望向他飞来的方向,看见一位战士站在那里。
  漆黑铠甲伤痕累累,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之间展开过多么激烈的死斗。然而那个站姿屹立不摇,与趴在地上的亚达巴沃相比之下,清楚说明了哪边占压倒性的优势。
  伊维尔哀置身于喜悦的狂潮,握紧了两手。
  飞飞慢慢解除握剑架式,对站起来的亚达巴沃说道:
  「我有点开心呢。该怎么说呢……可以称为真实感吗?有种真的在战斗的感觉。原来如此,前卫都是这种感受呜……上次进行近身战时我被逼到绝境,所以没能尝到这种感受……真像个战斗狂呢。好了,你也可以拿出以你这副模样能使出的全力喽。」
  叫交战对手使出全力,根本是在讥讽对手。想到这里,伊维尔哀摇摇头。也许这是飞飞的心愿。
  飞飞实力那样强大,想必没有机会能使出全力吧。一定总是在使出全力之前就把敌人解决了。这样的男人与能够使出全力的对手对峙,会是多大的喜悦啊。
  「那真是太好了。」
  亚达巴沃似乎把这番话当成了讽刺,行了深深一礼,也回以酸溜溜的讥讽。
  看到那副模样,伊维尔哀觉得自己比亚达巴沃了解飞飞,产生了优越感。
  「那么我要使出真本事了。」
  「放马过来吧,亚达巴沃。」
  以这句话为导火线,两人在正好中间的位置激烈冲突。
  那场攻防就像伊维尔哀与飞飞初次相遇时的场景重新上演。超高速的连击,被伸长的指甲弹开。能够弹开飞飞手握的超大巨剑,可见那指甲的硬度也超乎常识。
  飞飞向后大幅跳开。异样的跳跃力简直有如「飞行」。然后他将剑往上一抛。就在呼呼旋转的剑夺去目光的瞬间,视野角落的飞飞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枪矛,向前刺出。
  飞飞将这把枪尖部分如火舌乱舞的深红枪矛,往亚达巴沃一扔。超高速投掷留下烙印眼底的红色残光,往亚达巴沃飞去。
  「——恶魔诸相:炼狱法衣。」
  枪矛命中对手,烈焰腾空,冲击波如狂风大作。
  「呜!」
  伊维尔哀压低姿势拚命承受,让自己不被狂暴的大气奔流吹走。所幸她戴着面具,即使在爆炸波中也能睁开眼睛。
  一看,彷佛连狂风都能斩断,飞飞的剑准确无比地掉落下来,飞飞一把抓住它,再次冲向亚达巴沃。
  迎击的亚达巴沃全身缠绕火焰,脚下刺着飞飞扔来的枪矛。
  面对飞飞高举砍下的一击,亚达巴沃紧紧握住了刀身。霎时间,他的手开始冒烟,手指徐徐陷进飞飞的剑里。
  「竟能融解这个等级的武器……你这力量,有经过强化吧。」
  最高阶冒险者飞飞装备的武具,肯定是以相当坚硬的金属打造而成。
  然而亚达巴沃却发出了能融解此等武器的火焰。而近距离面对这种高温火焰,飞飞竟还能若无其事地与对方交谈。
  「——这两人究竟有多强啊。」
  畏惧震撼了伊维尔哀的心。她当然知道两人很强。但仍然无法停止发抖。
  「正如您的洞察。我以特殊技能进行强化,提升了火焰系损伤。」
  突然喷发的火焰中混杂了黑色物质。
  「地狱之火吗!」
  「是的。就算您对火焰有完全抗性,也无法全身而退喔。」
  飞飞第一次以撤退的意味后退,但亚达巴沃当然不会放过他。
  这次换成亚达巴沃拉近距离,对飞飞连番进行攻击。若是人类早已惨死的飞速攻击,彼飞飞以巨大利剑一一挡下。
  铠甲在近身战中渐渐烧红,这时飞飞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奇特武器,甩手一挥。
  「冻牙之痛·改!——冰结炸裂!」
  四周温度彷佛一口气下降,极寒的冻气奔流从武器中喷出。虽然那股冻气连烈火都能冻结,但亚达巴沃的地狱之火比烈火更热。即使如此,热度还是暂时得到了缓和。
  亚达巴沃惊讶的声音传到了伊维尔哀耳里。
  「那是?刚才的枪矛也是,究竟是什么武器?」
  「这是在我无法使用魔法时,代替使用的属性武器。这把是实验性仿造冻牙之痛做出的武器……不过比原版更强。它也是一种媒介,一天能够发动三次附加在武器上的高位阶魔法……不过因为不能用特殊技能强化,所以对你这个等级的敌人来说效果不大。」
  两人的对话令人无法置信。
  明明在进行生死之战,却轻松得像是在确认双方能力。
  伊维尔哀无意间想起以前格格兰说过的话。她说作为战士与对手交锋,有时对手的——敌人的想法会自然而然地传达到自己的心中。甚至会觉得与对方像是长年好友。
  那时她只觉得这人讲话莫名其妙。然而——
  「也许她讲的有几分道理呢。」
  在这一天当中,伊维尔哀明白了很多道理。她强烈告诉自己,今后绝不会看轻任何一种知识。
  两人状似亲密的氛围让伊维尔哀有些吃味。
  身穿表面似乎因熔解而失去光泽的漆黑铠甲的男人,以及穿着被剑砍破的西装的假面恶魔。
  在超越人类的领域上演死斗戏码的两人,看在伊维尔哀的眼中甚至像是好友。
  「您真的很强。」
  「你也是啊,亚达巴沃。」
  「这样吧。我有个提议,您觉得呢?」
  飞飞没说什么,只是抬拾下巴要他说下去。
  「我打算撤退了,不如胜负就到此为止,双方各自收手如何?不,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次我就此收手,希望您也不要继续泊击。」
  「少胡说八道!」
  伊维尔哀激动地大吼。在王都引发如此严重的混乱与死亡,竟然还敢求饶,未免想得太美了。
  然而,一个平静的声音接受了亚达巴沃的提议。
  「无所谓。」
  伊维尔哀在面具下睁圆了眼睛,看着讲出此言的飞飞。她不懂为什么占优势的飞飞,要接受亚达巴沃的提议。
  可能是看穿了伊维尔哀的混乱,亚达巴沃看似无奈地耸耸肩。让人不甘心的是,体型高瘦的他做这种动作还真有型。
  「我真不懂飞飞先生怎么会带着个这么笨的女人。仔细想想,不就能明白飞飞先生为何会接受我的提议了吗?」
  见伊维尔哀沉默无语,亚达巴沃继续说:
  「为了把飞飞先生送进来,以及战斗中不受打扰,您的同伴应该正在拚死应战吧?原来如此。所以其他恶魔才没介入我们的战斗……您真的这样以为吗?」
  伊维尔哀感觉背脊像是刺进了一根冰柱。
  「我让恶魔大军待命着,随时都能袭击整个王都。」
  ——糟透了。
  雷文侯的下属应该在王都内巡逻着,但她不认为他们能应付得了亚达巴沃准备的所有恶魔。就像整个王都都成了人质一样。
  那么只要在这里打倒亚达巴沃——
  「就算杀了我,恶魔也不会消失喔。我只需要在这里用念力发出命令,所有恶魔就会散布到王都各区。当然,数量其实也不多,所以应该有办法应付……不过会出多少人命我就不知道了。」
  「可是,谁能保证你会遵守约定?」
  不,与飞飞这样超一流的战士继续战斗,就算是亚达巴沃也不一定能取胜。
  既然如此,我愿意收手,所以请你原谅我,至少不要继续追击。若不答应——我就跟所有人同归于尽。是这么回事吧。
  全是他单方面的要求。
  可是,既然王都已经被当成人质,双方的立场并不平等。
  原来如此,伊维尔哀衷心感到敬佩。飞飞是看穿了这一切,才会接受亚达巴沃的提议吗?不,是非接受不可吗?
  「那么既然局外人闭嘴了,我就撤退了。真遗憾,没能达到回收道具的目的。那么我真心希望不会再碰上您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亚达巴沃。」
  亚达巴沃似乎在面具底下笑了笑。
  只见所有女仆集合到亚达巴沃身边,接着以高阶传送一齐消失。
  「走了呢……」
  伊维尔哀浮上空中,看看火墙怎么样了。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只剩下夜晚——比平时更喧扰吵闹的王都景象。
  此次骚动或许就到此为止。然而今天一天王国付出的牺牲与消耗又会带来什么呢。
  实力远远超过魔神的亚达巴沃。足以与之匹敌的超级战士飞飞。这两个存在被世人知道后会引来何种事态,世界又会发生何种变动——
  伊维尔哀摇头赶走纷乱的思绪。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慢慢考虑就好。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伊维尔哀降落到地上,张开双臂。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简直像呐喊的开心尖叫后,全速奔跑。虽然「飞行」效果还在,但这种时候还是用跑的比较有那种感觉。
  她跑向飞飞。飞飞似乎吓了一跳,差点没举起剑来。伊维尔哀不管他,扑向他身上。那就像全速飞奔撞上墙壁一样。不过伊维尔哀身为吸血鬼具有肉体抗性,没受到损伤。
  伊维尔哀就这样抱住他。
  「成功了!赢了!赢了!真不愧是飞飞大人!」
  「呃,不好意思……可以放开我吗?」
  对于像无尾熊一样抱住自己的伊维尔哀,飞飞口气平淡地说。大概是在害羞吧。
  (其实他可以抱住我的啊。)
  伊维尔哀的目的是以前听过的知识。据说有些男人在战斗后会将亢奋情绪发泄在异性身上。所以她想表现一下自己,让飞飞拿自己宣泄欲火。
  伊维尔哀偷看了一眼横眉竖目的娜贝。
  (我可要先下手为强了。)
  她试着用身体在飞飞身上磨蹭,但他穿着铠甲感觉没什么效果,而且铠甲上的破损处弄得她好痛。
  「唉……不好意思,娜贝,帮我把剑收到背后。」
  伊维尔哀明白到这样是白费力气,松开了手,从飞飞这棵树上爬下来。
  (也对。我应该再多注意一下时机。亚达巴沃已经见识到飞飞大人的力量,想必不会不守约定。但应该还有人在战斗,也得悼念死者……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追求自己的欲望。)
  诚然,战斗已经结束了。
  然而,伊维尔哀身为女人的战斗才刚揭开序幕。
  伊维尔哀想像着自己今后必须采取的行动,忽然听见钢铁的撞击声,转头一看。
  只见一群人奔跑过来。是冒险者与士兵们,以及——
  「带头的是战士长?……大家都来了……」
  她看到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还有拉裘丝与缇娜。不只如此,甚至连格格兰与缇亚都在。大家身上都脏兮兮的,能看出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历经何种死斗。这些人环顾满目疮痍的战场痕迹,然后倒抽一口气凝视着飞飞。
  察觉到众人目光中的心思,伊维尔哀小声对飞飞说:
  「飞飞大人。请向众人宣布胜利。」
  但他一动也不动。正当伊维尔哀感到狐疑时,她听见一个小小的低喃。
  「真教人难为情。」
  那种不像是超级战士,简直像个一般人的反应让伊维尔哀破颜而笑。
  「……这是立下第一武功的人的职责喔,放弃吧。」
  「唉。也是。是该这么做。」
  飞飞握紧了剑,猛力往空中一刺。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下个瞬间,广场上所有人一样挥起了拳头,爆发出庆祝胜利的呐喊。然后大家齐声赞颂飞飞这个救国英雄的名字——


Epilogue
  下火月【九月】六日08:45
  塞巴斯面前聚集了一大排女仆。她们是总共四十一名人造人。站在最前面的是狗头女仆长,佩丝特妮·S·汪可。在纳萨力克负责一般工作的女仆全员到齐。
  「各位,她是新来到纳萨力克的女仆。」
  「我叫琪雅蕾妮纳,请大家多多指教。」
  琪雅蕾鞠了个躬,由女仆长代表大家向她问好。
  双方讲了几句话,琪雅蕾脸上没有什么惧色。
  其实佩丝特妮除了脸部正中央有条裂痕与缝合痕迹之外,眼神温柔,容貌就像狗一样。站在后面的女仆们也跟人类没两样。不是会让人望而生畏的异形。
  即使如此,琪雅蕾因为过去环境而对他人产生的恐惧并没有消失。然而她还是能正常地回话,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置身的状况,急着想卖命工作吧。
  (得多关心她一点,不然可能会爆发呢。)
  在塞巴斯将此事牢记于心里时,双方问候也结束了,琪雅蕾在一名女仆的带领之下走出去。她一度回头注视塞巴斯。塞巴斯点头后她也点点头,然后往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塞巴斯大人,要教育那女孩到什么程度呢,汪。」
  「请让她达到纳萨力克女仆的合格标准。不过她只是个普通人类,教育时请特别注意这一点。」
  「属下明白了,汪。」
  佩丝特妮的狗脸扭曲,露出了牙齿。虽然脸孔变得像是扑向猎物的野兽一般,但眼神依然温柔。
  「属下还以为女仆只是暂时性的呢。」
  「什么意思?」
  塞巴斯不明白她的意思,一头雾水,佩丝特妮回答:
  「……汪……没有,属下只是以为她会结婚离职,汪。」
  「什……!」
  塞巴斯表情抽搐的同时,佩丝特妮文静的笑声回荡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第九层。
  ●
  下火月【九月】七日  16:51
  克莱姆只确认了时间与有无访客,认为没问题后才打开拉娜房间的门。
  美若天仙的主人在夕阳火红的房间里,坐在平常的那个座位上。洒落的光线恍如众光灯般,衬托着她的美丽。
  「欢迎,克莱姆。」
  温柔的美貌,急速舒缓、疗愈了伤痕累累的内心。他绷起差点松散的脸部表情,走到拉娜跟前。
  「来,坐下吧,克莱姆。」
  「不,谢谢您的好意,拉娜大人。属下还得去其他地方处理王都恶魔袭击事件的善后事宜。」
  拉娜的眼中闪耀出光辉。这本来就是拉娜对他下的命令,一听就懂是当然的。
  克莱姆等会要去护卫魔法师工会。
  理由是因为某个道具。
  恶魔袭击事件的全貌虽然尚未查明,不过他们从某间仓库中找到了一个恐怖的道具。目前道具正由魔法师工会检查中,发现其中蕴藏的魔力非比寻常,再加上亚达巴沃泄漏的情报,所有人都确定这就是他们要的东西。
  因此,魔法师工会聚集了身经百战的强者,在决定如何处理道具之前,要请这些人士保卫附近一带。克莱姆也是被派出的其中一人。
  (八指将这种道具带进王都,竟然不能追究他们的责任……真令人不愉快!)
  即使站在拉娜的面前,克莱姆仍无法完全压抑不愉快的感受。
  这个为王都带来悲剧的道具,确定是从八指走私部门管理的一间仓库找到的,他们应该立即采取行动,击溃走私部门。然而有一个理由不允许他们这样做。那就是知道这项情报的人相当有限。
  之所以能够查获这么一个道具,是因为取得亚达巴沃所泄漏的情报。所以拉娜提出了她的见解。
  她认为对方可能是故意泄漏情报,让人类找出自己的部下没能找到的道具。
  由于这个说法大家都能认同,因此为了隐蔽情报只好隐瞒一切,不能拿「道具是在八指仓库找到的」这点当成武器。
  「你要跟战士长一起行动对吧。我知道了,那么你就站着没关系。所以你拯救的各位市民怎么样了?之前让他们在王城里受到保护,不过刚才应该都离开了吧?」
  紧接着投下的炸弹,让克莱姆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是、是的。大家说希望我代为转达对拉娜大人的谢意。」
  「这样啊。那么我现在赶紧过去,应该还见得到他们吧?」
  「万万不可!」
  克莱姆大声叫出来,才心想「糟了」。他低垂着头,语气急促地向拉娜解释:
  「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忙。若是拉娜大人去看他们,怕会占用了大家宝贵的时间。抱歉辜负了拉娜大人的一片善意,但还是请您别去了吧。」
  把压低的头抬起来时,克莱姆以为主人美丽的脸庞会显露出不满。或是不符年龄地像个孩子般露出遗憾的表情。然而迎接克莱姆的却不是这两种表情。
  拉娜在笑着。
  不是微笑,而是在笑。
  的确,克莱姆有时候会看到拉娜笑。追溯到最令人怀念的那段回忆,他能想起自己被捡来不久的时候,拉娜脸上那种僵硬的笑容。然而,此时的表情跟那种表情有某样决定性的差异。
  还没想到那差异的正确答案时,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微笑。
  「……那就没办法了呢。」
  看到拉娜接受了,克莱姆咽下安心的叹气。
  这是因为他刚才对主人说的话几乎都是撒谎。克莱姆几乎没听到他们的半句感谢。非但如此,还被彻底谴责了一顿。说「你为什么只救我们」。
  他们只是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失去家人与财产——的恼火发泄在克莱姆身上罢了。
  克莱姆之所以甘愿承担由谁来看都只是乱出气的情绪,是因为克莱姆可怜他们没有其他人可以责备,也是在惩罚自己没能完美达成主人期望的结果。
  话虽如此,冒着危险与那样强大的恶魔展开死斗,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民众却那样指责自己,还是让他心里不好过。
  出现在仓库前的恶魔,实力不是其他喽罗能比拟。就连武艺高超的布莱恩·安格劳斯都难以对付的强大恶魔,身上早已受了许多伤。如果它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三人肯定早已败北。后来他听拉裘丝提及那个恶魔原本有多强,还庆幸自己与两人运气好,才能获得胜利。
  死命撑过那般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的危机,得到的却是怒骂。他早已习惯孤独,但这又是另一种痛苦。
  不过,他们对克莱姆发泄憎恨的话还好。克莱姆虽是公主直属的士兵,但也受到他人嫌弃,就算被骂,别人也会默许吧。可是如果让他们见到拉娜,难保不会引发问题。如果他们的憎恨转向公主,甚至出言侮辱的话,克莱姆也不得不拔剑。
  「那么,克莱姆。接下来我要讲一件令人难过的事。请你注意听。」拉娜无声无息地闭起眼睛,几秒后才睁开。「克莱姆与塞巴斯先生等人协力救出,那些被关在娼馆里面的人……遭人杀害了。」
  克莱姆一时之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问: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之前听到的,明明是会暂时将那些人安置在值勤站当中,然后再找机会送到拉娜的领土啊。
  「是我的错。我本来想请冒险者保护她们,但因为王都发生动乱,雇不到冒险者,只好改为雇用佣兵护送她们……」
  结果全都死了。拉娜摇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快别这么说。这绝对不是拉娜大人的错!错的是那些袭击她们的家伙!」
  「不!要是我能更慎重行事就好了……要不是我觉得王都内情况混乱,守卫会变得薄弱,觉得危险而急着放走她们,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如果我让克莱姆你去护送她们,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介绍佣兵给我的冒险者道歉于好……」
  拉娜的眼角渗出了泪珠。
  克莱姆胸口一紧,心痛不已。或许拉娜的确犯了错。但是在那种状况下,那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既然如此,有谁能够责怪她呢。
  「这绝不是拉娜大人的错!」
  克莱姆坚定地断言,让拉娜感动万分地站起来,抱住了他。
  他原本想伸手抱住依偎在怀里的娇小背部——但他没这么做。他不能这么做。
  「可是那些人究竟是从哪里获得的情报……」
  「毫无头绪。王都在发生动乱的当中,有一段时间王城的警备松懈了点。也许情报是在那时候泄漏的吧?我觉得我已经尽快将她们送走了……」
  但还是不能保证情报没有泄漏。应该说只要从克莱姆保护了她们这点继续追踪,终究会查到值勤站这个地点。
  「尸体是在何处发现?」
  「在王都内。似乎是在贫民区发现的。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
  「尸体呢?」
  「下葬了。为什么这样问?」
  「只要检查伤口,也许能掌握到某些线索。」
  「……克莱姆,还是别这么做吧。别再继续侮辱她们了。至少让她们死后能获得安宁。」
  「……遵命。」
  拉娜的温柔撼动了克莱姆的心。拉娜说的确实有道理。克莱姆觉得自己真丢脸,考虑得不够周到。看来自己太执着于追求真相了。
  「别放在心上。这绝不是克莱姆的……跟刚才立场颠倒了呢。」
  拉娜露出微笑。虽然眼睛红红的,但泪水已经流乾。
  「是。」
  克莱姆也不再面无表情,笑了出来。
  「对不起,把你留下来这么久。那么,克莱姆也要好好加油喔。」
  渐渐远去的温暖让克莱姆深感遗憾,但还是斩断了欲望。
  ●
  下火月【九月】十日09:08
  那天就像祝福他们踏上旅程,湛蓝的天空辽阔无际,真是一片万里晴空。
  身穿漆黑铠甲的男人让深红披风在背后飘扬,伊维尔哀向他问道:
  「您要回去了吗?」
  说回去有点怪怪的,但以伊维尔哀的心境来说就是这种感觉。苍蔷薇也是一样,冒险者常常被人当成无根浮萍,但也有些人会把某个都市当成自己的据点。对飞飞来说,耶·兰提尔就是他的据点吧。
  「我是很想跟您一块走啦。」
  伊维尔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发出这么无助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挽留离去恋人的少女,又被恋人这个字眼弄得内心小鹿乱撞。
  「……别在意。」
  他只回了这么一句。
  好冷淡的人啊。
  伊维尔衷心中暗想。
  她想不到该说些什么,风吹过两人之间。
  有个男人等着这个空白的时间,开口要说话。
  伊维尔哀不禁觉得男女正在临别依依,真是不解风情,不过这里并不只有他们俩。飞飞背后有娜贝,伊维尔哀背后则有苍蔷薇的成员。此外还有要将飞飞送往耶·兰提尔的魔法吟唱者。
  「这次真是承蒙您照顾了。」
  受到雷文侯感谢,飞飞简单点点头。
  「陛下似乎也想当面向您表达谢意……」
  在这次的王都动乱当中,与敌方首谋亚达巴沃这个超大级恶魔一对一单挑,并将其击退的战士之名,传遍了冒险者、平民与贵族之间。国王会想亲自见他也是当然。看情况说不定还会授予爵位。然而飞飞拒绝了,甚至无意与国王见面。
  这种态度似乎造成了不良影响。
  看在重视自己颜面的贵族眼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对身分高于他们的国王摆出这种态度,实在太过傲慢。
  有人说这是侮辱了国王。
  也听到有人说区区冒险者竟敢如此无礼。
  一部分贵族认为飞飞没除掉亚达巴沃是他的失误,甚至还有人说他没杀死亚达巴沃,是因为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对于这种意见,雷文侯实在无法坐视不管,用自己的权势让那些人闭了嘴。他甚至语带威胁地说「人是我委托来的,如果你还要这样说,我就要当成是对我的挑衅了」。
  贵族们的谴责,也在飞飞表示「我只是作为冒险者接受委托,并完成任务罢了。此等小事岂敢接受国王慰劳,如果国王尊意如此,希望能对参加此次战役的所有冒险者一视同仁」之后,逐渐平息了下来。
  不过这不代表闷烧的火苗熄灭了。他们不过是领悟到如果继续责骂飞飞,受到轻蔑的将会是他们自己。
  伊维尔哀想起身为贵族的拉裘丝做涡的解释。
  若不是有飞飞这位强者在,侵袭王都的动乱没有人有办法解决,不难想像将会造成更多的灾害。这样的一位英雄回到根据地时,只有苍蔷薇的成员与雷文侯前来送行,是因为他的立场复杂。
  这次事件声望提高的人包括冒险者·国王、第二王子与雷文侯,声望下降的则是贵族们。
  当然,贵族们也提出了反驳。王都 国王的领地,以领土位于他方的贵族来说,他们可以讲情义运用从自己领地带来的民兵帮忙保卫王都,却没有这个义务。想到恶魔可能袭击他们的住处,他们当然要以保护自己为重了。
  发生这次事件之后,贵族派开始摆出强硬态度,高喊连自己的领土都保护不了的人不配称王。拥王派则是强烈主张国王并未躲在安全的地方,而是挺身奋战。就这样,两方势力的权力斗争更是愈演愈烈。
  而与权力斗争无关的王都人民,则怀着另一种不满:平常作威作福的那些贵族,为什么有事只会保护自己的家,而不来保护我们?
  正因为如此,那些拚死奋战的人更是受到赞扬。如此一来声望扫地的贵族们就更是恼火了。情况形成恶性循环,贵族们最后将不满的矛头指向冒险者们。
  不过就是拿钱做事,所以才会死命战斗。
  这次的事件,担任旗手的是精钢级冒险者当中,获得了王国第一之名的飞飞。不可能有人来送行。一部分态度较为友好的贵族,也因为受到权力斗争激烈化的影响,而无法轻易地行动。
  雷文侯能来,是因为他的立场就像只蠕蝠。
  「国王、第二王子与第三公主联名送来了对飞飞阁下的感谢状。还有在国王直辖领地免除一切通行税的证明板。此外还有国王御赐的短剑。」
  伊维尔哀清楚听见拉裘丝作为贵族,钦佩地叹了口气。
  国王赐予短剑,具有对贵族或骑士中战功彪炳之人颁发勋章的意义。在权力斗争愈演愈烈的现况下,赐予短剑一事如果让贵族们知道,想必会引发一阵风波。即使如此,国王仍然决定对飞飞这名人物的功绩赐予奖赏,其决心只能说值得敬佩。
  (原本还以为那个男人只会造成对立,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看来得稍微对他另眼相看了。)
  飞飞泰然自若地接受短剑等奖赏后,交给站在背后的娜贝。
  「不,贵族们也有可能觉得这样作为奖赏已经足够,不再多说什么吧。」
  伊维尔哀喃喃自语。
  对贵族们来说,让兼具声望与实力的人物当上贵族,一定会有许多不愉快之处吧。而且让超越葛杰夫的战士加入拥王派,也会是一个大麻烦。所以若国王有意赐予飞飞爵位,反对声浪一定相当大,届时他们可以搬出短剑作为根据,主张国王已经赐以短剑,再多的褒奖就过头了。
  贵族们应该会轻易默许吧。
  伊维尔哀的这种想法,马上就被身旁的人否定。
  「……这样想太天真了,伊维尔哀。」
  「太嫩了。国王想得更多。」
  「为什么?」
  「……那把短剑是赐给骑士或贵族的。」
  「所以日后假使有什么状况,需要拔擢飞飞先生时,如果贵族们抗议,他可以搬出那把短剑来讲,说『那把短剑不可能赐给平民,对吧?你们也是知道的吧?其实当时就是连爵位一起赏赐』。虽然是强词夺理,但很有效。」
  「原来如此……真亏你们能想到这么远。」
  「哼哼。得意。」
  「别小看前暗杀……忍者。」
  「那障我差不多该走了。雷文侯,感谢您各方面的费心。」
  「不会,希望今后你我能保持良好关系。」
  「我才要请您多多关照。还有苍蔷薇的各位,同样身为精钢级冒险者,希望双方可以密切联络。又有什么状况时就再麻烦各位了。」
  「这帚我们要说的,飞飞先生。如今我们知道了飞飞先生的实力,说我们与飞飞先生是相同地位的冒险者,真让我们无地自容,不过我们会努力锻练,以期稍微达到飞飞先生的层次。今后也请您多关照了。」
  拉裘丝与飞飞互相点头致意。
  然后伊维尔哀感觉飞飞的视线朝自己动了一下。那绝不是她多心了。飞飞似乎显得欲言又止,就是最好的证据。
  伊维尔衷感觉不会动的心脏又跳了一下。
  如果飞飞请求伊维尔哀成为自己的同伴,她想必无法拒绝。虽然这样等于是背叛一直以来同甘共苦的同伴,但她实在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飞飞犹豫了一会儿后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深红披风随着动作大幅摇晃。
  背影渐渐走远,格格兰挖苦人地说:
  「被甩啦。」
  「不。他就是那种人。」
  伊维尔哀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飞飞,然而雷文侯属下的魔法吟唱者发动了「漂浮板」,载着飞飞他们慢慢浮上天空。
  「一定还能在某个地方相会。」
  「希望到时候不是这次这种重大事件,能更轻松点就好了。」
  「很难。」
  「是啊。」
  苍蔷薇成员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精钢级冒险者只有在发生重大事件时,才可能在工作时相遇。
  「那你就自己跑去见他不就得了。伊维尔哀会使用传送嘛。在耶·兰提尔做个传送点也不赖啊。是说你跟他一起去不是一举两得?让飞飞保护着移动也比较安全嘛。」
  伊维尔哀惊愕地盯着格格兰瞧。当然她戴着面具,但呆滞的表情完全显现在态度上了。
  「喂喂,难道你完全没注意到吗?远距离恋爱都维持不久的……啊,不过你们还没开始交往嘛。」
  格格兰仰望天空,伊维尔哀也跟着抬头望向天空。飞飞的背影越来越小。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维尔哀发出近乎怒吼的尖叫,逗得苍蔷薇的成员都笑了起来。
  ●
  下火月【九月】十日  18:45
  八指这次的紧急会议从一开始就乱成一团。首先,成员没有到齐。其中一个缺席的是岢可道尔。不过,大家都知道他被关进值勤站了,所以这次没有直接成为问题。问题是另一个空位——桀洛。
  他们知道桀洛并不是倒戈了。正因为如此问题才更严重。
  根据他们收到的情报,桀洛确实已经死亡。当天他们接受桀洛提议公开凌迟处死侮辱他们的人,还将一些部下送了过去,那些部下似乎也全数遭到杀害。
  损失很大。的确那些部下并非无可取代,但八指中最强的男人,警备部门长之死却是不该发生的损失。
  在场的各部门长都是竞争对手。但也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这次损失势必会影响到他们每一个人。
  众人议论纷纷。
  桀洛之死空出的位子该如何处理。岢可道尔又该如何处理。
  平常的话他们一定会采取行动,让自己的手下去坐这些位子。然而,有一个理由让他们无法这么做。
  那就是在王都发生的恶魔袭击事件。那件事对八指造成的损失不容小觑。当天还有据点遭受袭击,但与他们受到的损害根本不能比。尤其是走私部门长更是为这次损失伤透脑筋。
  几乎所有仓库的货物都被抢走,没受到袭击的仓库也受了检查。结果他们失去了运进王都内的将近半数走私品,损失惨重。
  「总之在恢复力量之前,只能互相帮助了。」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互相帮助吗?」
  「少耍嘴皮子。只有这次,我们真的必须互相帮助。我认为我们应该暂时离开王都活动,大家觉得呢?」
  「不,现在才应该在王都行动吧。还得给新任卫士长等人一点甜头。要是这时候逃之夭夭,恐怕会永远失去王都的利益。」
  「嗯——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警备部门——我等目前失去了大半武力,在王都活动不会太危险吗?」
  五名部门长与议长抱头苦思,向从刚才到现在唯一没有发言的部门长问道:
  「希尔玛,你怎么看?」
  女人的身体震了一下。
  那反应跟上次会议时简直判若两人。
  眼睛下面出现了化妆也遮盖不住的黑眼圈,脸色活像个死人。
  「怎么了?听说你的宅邸也遭到袭击……不是只有你从隐藏通道巧妙逃走了吗?难道是看到了什么让你吓成这样的东西?」
  其他部门长跟平常一样让护卫在背后待命,却只有希尔玛背后没有半个人。
  「…………」
  「怎么了?」
  希尔玛正要开口的瞬间,会议室的门打开了。
  「好啦——到此为止!」
  一个黑暗精灵男孩开朗地喊着,走进房间来。后面跟着个战战兢兢的黑暗精灵女孩。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应不过来。
  如果来的是个成年的黑暗精灵,也许还能做出不同反应,但眼前的是两个与现场气氛相差甚远的小孩。他们没想到可能是敌人,满脑子只在疑惑是谁带他们来的。
  「呃,接下来要请大家成为我们主人的奴仆!」
  看现场一片死寂,男孩可能以为大家没听懂,重新说了一遍。
  「至尊至贵的领导者认为与其统率这个国家的首脑阵容,不如控制各位比较能获得影响力。因此各位的罪过受到宽恕,成为了我们的奴仆……奴隶?人偶?都没差啦。总之,恭喜大家——」
  黑暗精灵男孩拍拍手,战战兢兢的女孩也把法杖夹到腋下,跟着开始拍手。
  「恭、恭喜——」
  「——开什么玩笑!」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所以才会烦恼。既然已经知道是敌人,那就简单了。这些在黑社会打滚的分子已经转换了思考,首先摸索自己能安全逃生的方法。杀死对方是其次。
  虽然无法确定这两个黑暗精灵是不是老大,但他们能从正面入侵八指的首脑会议,可见此地大部分都已被占领。既然如此,就算是各部门长选出的顶尖护卫,恐怕也打不赢对方。因为除非对方笨到极点,否则应该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留任何败北的可能性。所以从这里安全脱逃,才是最优先事项。
  各部门长毫不犹豫地决定以自己的护卫当成肉盾。所有人瞬间产生同一个想法,准备实际采取行动。
  然而,他们的行动实在太慢了。
  一个部门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第一个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啊,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早就不能动了。舌头发僵,讲不出话来。只有口水流了满嘴。
  男孩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笑容。
  「呃,首先招待大家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喏。」
  「呃,嗯。那、那个,招待大家。」
  希尔玛身体抖了一下。
  「等、等等!我不用去吧?我不是提供协助了吗!」
  男人们知道了谁是内奸,瞪向唯一能动的女人。
  「拜托,求求你们!我不要了!我不要再被那样了!」
  「嗯——你做了什么?」
  「我、我把她带去恐怖公的房间,让人家从她体内吃她。」
  「呜哇——」黑暗精灵男孩的表情变得扭曲。
  希尔玛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吧。她抱紧自己的身体,指甲刺进手臂里,浑身严重颤抖。一只手捣着嘴。两眼扑簌簌地落下眼泪,脸色惨白得像要呕吐。
  「还、还有——」
  「够了。所以伤口是用治疗魔法治好的喽。难怪她会变那么乖了。不过真难得耶,你竟然没杀她。」
  「呃,嗯。因为尸体很多了,而且她可以用来营运这个组织。」
  「原来如此——那么,大婶,加油喔。如果你敢背叛,就把你关进房间关更久喔。」
  「咿!」
  希尔玛脸色惨白,用力点了好几次头。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完全成了个唯命是从、忠心耿耿的奴仆。
  「总之我希望你争取时间,直到这些人变乖为止。做得到吗?」
  「当、当然做得到!请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帮上忙!」
  看到希尔玛拚命巴结的模样,男人们明白到自己也会尝到跟她一样恐怖的经验,脸色变得惨白。
  「那么,我把几个带来的部下交给你,要好好活用喔。另外有几个人绝对不能杀死或是变成敌人,之后我再跟你解释喔。」
  黑暗精灵男孩甜甜地一笑。
  「好啦!这样这个国家的一半就支配完成了。不过……迪米乌哥斯说这是为了建国铺路,嗯——算了,管他的。接下来要去别的国家吗?」


后记
  那么,这第六集从各种意义来说,真是越看越糟糕啊。各位读者觉得呢?
  以作者丸山的角度来看,会觉得这才符合《OVERLORD》的风格。如果各位也深有同感,作者会很高兴的。毕竟这些行径啊,一般的轻小说主角可是绝对不干的呢。

  从前几集就安排好伏笔,到这时候就可以一脸得意地说「我从那时候就想好了呢」,会让我有点想炫耀一下。只是,如果安排得太明显又会被看穿……真难呢。我想最难看懂的应该是日记那里,主角提到的是在第二集的某个场面翻过东西。考虑到袭击者的目的,其实没什么理由翻东西,但反过来想,毕竟那个人下手的方式很夸张嘛。翻东西的时候就算搞得夸张点也不奇怪吧。不过东西没被翻得太多。就好像那人早就知道东西在哪里了……真是狡猾啊。

  就像这样,读过这次的故事后,如果再重新读过前面几集,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再来讲到登场人物,第五、六集的MVP绝对是伊维尔哀没错,不过我个人喜欢的角色,是直到最后才终于讲出名字的盗贼。只要是会把「年轻真好」挂在嘴边的读者,应该能体会丸山的心情。
  事情就是这样,感谢读者赏光阅读了上下篇。对于各位有什么样的感想,丸山非常感兴趣。虽然不好意思得请各位负担邮票钱,但如果大家愿意寄读者回函过来,我会很高兴的。
  那么,以下容我向各位人士致谢。
  so-bin大人、F田大人、大迫大人、Chord Design Studio,以及协力制作《OVERLORD》的各方人士,感谢大家。还有Honey,谢谢你多多帮忙。
  最后感谢买下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很谢谢大家!
  二〇一四年一月  丸山くが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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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sxf 王爵
原来如此,就是开挂的人打劫嘛。。。每个人的设定都挺有爱的,明明灭国也很有爱,但是知道真相的读者知道接近男主不是至善就是要死的呀。。。

8 年前 1 回復

hu13258000 子爵
白色忠犬运气很好啊,戏份也很足呢,不过,能否逃过成为空巢老骨装逼用的踏脚石命运呢,拭目以待。

8 年前 0 回復

z709828002 王爵
其实loli还是算个好人的,如果不是这个作品 应该是一个能重写的人物, 可惜这作是不要这样的争议正义角色!

8 年前 0 回復

ranperuji 王爵
這一集大讚,尤其安茲與滅國之間的關係最有趣,安茲一直懷疑她識破身分,沒想到只是用愛慕的眼神注視著他,安茲每次都想太多反而是一個特點,XD
雅兒貝德應該是唯一對「安茲·烏爾·恭」之名最沒有歸屬感的人吧,或許是因為飛鼠之前小小惡搞的設定,所以只對真名「飛鼠」抱持最崇高的敬(愛)意?

話說,大期待第七集的台版!

8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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