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仓勳]华氏9999 1[台/简]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10-31 21:42 编辑


华氏999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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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朝仓勳
插画:一色箱
译者:林珉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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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动画、漫画、游戏、轻小说、公仔模型——在这个时代里全部成为管制项目。在警视厅新设之「御宅族取缔机构」焚书课里。高中生搜查官·维刀与国中时期的学姐·奏手伊莉娜齐力,陆续逮捕违规者。
  然而,私底下的卧人实为一名御宅族。甚至背叛了焚书课,以白圣骑士·艾尔迦特的身份,进行违反规定之活动,独力对抗政府。
  某天,一位自称淑女帕尔姆的女性,委托卧人前往阻止一场随机恐怖行动。据她所言,一个以废除御宅族文化管制为诉求的组织「东方革命军」持有核子武器。实情却是……!?最强高中生搜查官大显身手,风格独特的间谍动作故事就此开幕!
作者简介:
  朝仓勳——以本作参加「第13回SD小说新人赏」徵选並荣获大赏,以同作出道。目前居住于北海道。笔名差点就要被改成「アサクラ」,是SD最后一位新人作家。
插画简介:
  一色箱——出生並定居于大阪府。多专致于书籍插画的工作。
  有机会尽一份力,替小说推展出更棒的世界是我的荣幸。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奏手伊莉娜(Irina Kanade)——「所以呢,维刀!今晚一、一起用晚餐如何?」

  「呃,你这是?」
  「初次见面,白亚圣骑士·艾尔迦特。可知我是何等人物?」
  「咦?呃,这个嘛……你、是谁?」

  警视厅文化维护部门焚书课 强袭特务室
  奏手伊莉娜(Irina Kanade)——我已将自己的人生奉献于取缔御宅族。这也正是我生存的意义。
  维刀卧人(Gattou Itou)——学姐……也犯不着用枪射吧?
  艾尔迦特(El Got)——我是暴风雨。一场无情袭捲反叛者巢穴的狂风……我就是圣骑士·艾尔迦特。
  枣椰子(Yaako Natsume)——满怀喜悦接受吧,我可是在称赞你呢。亏你能挂着那张没用的脸——啊,失礼了——挂着那张毫无霸气的脸「取缔御宅族」,着实佩服。
  冲田蓝(Ai Okita)——竟然让这么迟钝的人来当搜查官,我看这世界也没望了呢。


目录:
  序.御宅族已死~Otaku Is Dead~
  一.掌控下的黄金时代~The Golden Age Of Control~
  二.反乌托邦少年~Dystopia Teens~
  三.举枪上膛吧~GET YOUR GUNS~
  四.反种族主义的超级巨星~Antiracist Superstar~
  终.美丽人性~The Beautiful People~
  EX.无名小卒~The Nobody~




序.御宅族已死~Otaku Is Dead~


「站住!我是『焚书课』的人!」
为制止前方的行动,我这么高喊。
对于我的诉求,逃逸中的嫌犯以「增加逃跑速度」的举动作为回应。
唉呀……我错了。好像应该选择别的措辞。早知道就说「抱歉打扰了!我是从公所来的!」,加上几分按门钤推销灭火器之诈欺犯的风情。
此处是傍晚时分的东京都内某住宅区。适合「闲静」这个形容词,气氛平和的小区道路。
每往前迈一步,领带与外套下摆便啪唰地甩动出声。全黑西装包覆全身。我抚过抓高的头发,继续奔跑。
而在我前方不远处。
「……哈啊!喝、哈、喝、哈、哈啊…………!」
男子双手抱着纸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打着赤脚未穿鞋。看来就是情急逃跑的样子。背影看来身高颇高,然而身上无一处有肌肉,料想是从未想过要为了眼下这种严苛状况去健身吧。
此名对象——甲村悟郎——是我等必须捉拿的对象。
甲村获得了下一阶段的逃逸方法,试图拉开与我的距离。是脚踏车。应该是他的所有物。他将纸箱塞进车头的篮子里,使劲踩起踏板。
「真是的。以为这样就逃得掉吗?」
我叹了口气。捡起落在一旁的细树枝。
咻!一声,树枝划过半空。
我采取的行动极度单纯,仅仅扔出树枝而已。只是这细枝嵌入脚踏车的前轮,强制停下它的转动。
「呜哇啊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果,甲村高声哀号着飞向空中。脚踏车的后轮离开地表,仿佛拉开的折叠刀一般。甲村被抛至半空,随后背部摔上水泥地……看起来真痛啊。
定睛一看,发现纸箱的内容物随着这场意外而散落。映入眼帘的是带着各式鲜艳色彩,约三十公分大小的物体,多处肤色的色块隐约可见。
——全是美少女模型。
数量有二十个以上。光天化日之下,散布公用路面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啊啊呜啊呜……!」
  男子丝毫不在乎我正在逼近,顾着拾回躺在水泥地上的那些东西。区内居民察觉到骚动而来到附近,从稍远处对他投以宛如目睹秽物的眼神。
挤不出任何一句话。我只得默默地扭高他的手。
「好痛痛痛痛疼——————!」
「你是甲村悟郎,笔名『稻鸠淳』本人没错吧?现在宣布,你被逮捕了。」
「放、放手……!我、我的模型!」
「主要嫌疑为违反『小型立像持有法』,现行逮捕。」
照本宣科的内容引得心底一阵不快。何等瞎搞的罪状。
不过是拥有模型就得被抓——
「等、等一下啦!模型还没捡完。不能这样丢着啊!」
「待会再说。站好。」
「王八蛋!政府的走狗!还不是靠我们的税金养的!……呜!」
言之有理呢。没有话可以反驳哩。
眼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我的内心生起怜悯之情。每每举发御宅族时都得经历这等心境。
干脆放过他好啦——脑中霎时闪过这项动议。
纵使我现在解开手铐,也只要说句「我搞砸了」就能收拾。目前还只要被学姐骂一顿便能了事。「持有模型就可以逮捕」的法律根本大有问题。所以不如就让他逃走——
正如此盘算的当头。
「维刀,干得好。」
「呃!」
可恶。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正想放这家伙一条生路的。太迟了。
说着「干得好」慰勉我的人不是甲村,自然也不是我自己。而是站在我俩身后,新登场的金发少女。
昂然矗立在路中央的人物正是我职务上的前辈,奏手伊莉娜。
「学、学姐。」
「担心你特地过来一看,是我杞人忧天啦。虽然不容易,你还是办到了。」
「……谢谢。」
「真恼人呢。不乖乖就缚还逃跑,增加我们的麻烦!」
她深吐一口气。黑色西装外套,黑色窄裙,黑色膝上袜,黑色皮鞋——理应吸附大量阳光热度的漆黑打扮,在她身上却显得清爽。想必是她本身健康且惹人怜爱的风情所蕴酿出的一种氛围吧。几乎要触及地面的长发被绑成双马尾,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身上带着一半的法国血统。圆而大的瞳孔里蕴着坚强意志,仿佛主张着「不饶恕为敌者」。称她为美少女,想必不会有人表示反对。
只不过她的身高——「一百三十五公分」。差不多跟我腹部处同高。
  奏手学姐无庸置疑地尚为一名国中女生。
而身为高中生的我,则被置于不得不对她使用敬语的立场。
……谁都别多言。对于「先进者是国中生」的状况,我可是比谁都还要感到痛心疾首。
「独自捉拿嫌疑犯呀。你也终于有点象样的成果了。很快就能洗刷『零战力』的臭名啰。看到学弟进步,真是说不出的开心。……只可惜,」
那张脸瞬间换上宛如吃到苦瓜的表情。
「一整个月就今天最不舒服。这些噁心的人偶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仅朝地面瞄了一眼。将视线转回正前方,速度未减地直直向着我们走来。
啪叽、啪喀……。啪叽。
结局是。——散乱在路面上的模型被她一个接着一个踩过,陆续面临破损的命运。
……不忍卒睹。我默默闭上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看你干的好事!」
「哪里不对了吗?法律禁止的东西,破坏掉又怎样?这些跟毒品或大麻没两样,都是『文化的遗毒』!根本不该存在!」
没有一丝慈悲,毫无犹疑。一身黑的女国中生加快了「毁灭游行」的速度。
「住、住手啊!别再前进了!就叫你停下来了这个死小鬼啊啊呀啊啊!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才不住手哩。你就继续后悔哭喊吧。要怪就怪你愚蠢到把钱砸在这种无意义的东西上!」
「去死吧……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死小鬼————」
「哼。终于露出你的罪犯本性啦?——追加一条恐吓罪状!」
「呜,啊……!」
宛如一阵风从眼前吹过。学姐高举起右手,闯进甲村身前。
右手心里紧握着她自己的成把发丝。她把连在头皮上的马尾当绳子一般揪着。顺着冲刺的动能,将马尾甩上甲村的颈项——使出夹颈过背摔。
甲村的后脑勺随后使劲撞上水泥地。
「啊、啊嘎、嘎……咕。」
从喉咙挤出的呻吟声听来怪不舒服的。
「用自己的马尾代替绳索的投掷技」——不论目睹几次都觉得超乎常理。学姐主张「锁定对方戒备的死角,趁隙攻击的最佳捕捉术」确有其道理。任谁作梦都不会想到,头发竟然会成为武器——。
「……连『杀了你』都敢说啊?给我好好反省,不准再说大话!」
推倒甲村,瞬转出招。学姐从怀里抽出一块微微反光的金属。一瞬间,铭刻于枪身表面的线条闪着紫光。
手枪。现今日本社会普通无缘目睹的武力。
  这道掌握生杀大权的压倒性象征,学姐毫不犹豫地将其抵上甲村的头部。
「『再会了』。」
随后扣下扳机——击出一发。
手枪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冲向他的头。正常来说会看到血沬喷飞,不过我等装备的是橡胶弹。无杀伤能力。
特殊橡胶弹头命中,成功夺走甲村的意识。他以前扑姿势倒地,学姐将他的双手固定在身后。喀锵,手铐上扣的干响传出。
「也不必开枪吧……」
「没办法啊。谁要他表现明确敌意而且还反抗我。——接下来,顺便大开杀戒吧!」
语毕,用手上的焚书课制式手枪「华氏9999」朝着地面击发,见猎心喜似地继续破坏模型。关于违法持有物的证据物品,有一条「倘使搬运困难,则无需保留证物之左证能力」的通则。
砰、砰——砰。接着补弹。
枪声未有停歇。随着每道枪声响起,落在地面之模型的样貌便随之扭曲。天啊,快停手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残酷无情有如中世纪狩猎魔女的异端审问官。学姐丝毫未顾虑周围情况,连续开枪,我不禁忧虑课上是否会收到抗议。不对,若抗议涌来,这等行为说不定就能收敛一些……。
虽如此暗自期望,从现今的社会趋势来看,结论是,根本不会遭受抗议。
还用解释吗?看看周围的状况就能明白了。
「呜喔喔喔喔!这位小姐干得好!打啊!打坏吧!」
「真帅气~!继续继续,全都毁掉吧!那么噁心的东西!」
「御宅族真是没一个正经的……怎么不去死一死。」
学姐开始射击模型后,听闻声响而来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发出赞语。狂热氛围甚至像是足球赛客席间的流氓球迷骚动。
很难不一次次深刻体会,御宅族是受世间嫌恶的一种人。
「学姐……也犯不着用枪射吧?」
「维刀,你很状况外耶!这样比较好玩啊!可以亲身感受到『逐步毁灭』的情境呢!——你老是这德行。」
金色的马尾因射击的后座力而摇晃着,眼前的女国中生发出叹息。
「太缺乏魄力!刚才对甲村也是一样。不必跟他浪费时间,直接射击让他失神不就好了?我等焚书课本来就有这个权力。别同情那些家伙,小心被骑到头上。」
「……为什么?」
「嗯?」
「为什么御宅族非得遭受这种程度的迫害?」
  「愚蠢……我有必要一一回答你那些无聊的疑问吗?」
砰——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喀叽。
大概是子弹用完了,学姐持续无谓地连扣扳机。
好不容易停下手边动作,一个转身。
像是嘲讽,又像是羞赧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之色调的清澈瞳孔凝望着这头。
「因为御宅族就是罪犯啊!」
「……」
「而他们不受欢迎的最重要因素——就是『不懂得看场合』。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有一般民众在附近,依旧毫不顾忌地大谈动画、漫画或是游戏的话题。不去想场合是否合适。这还不愚蠢吗?而且制止也没用。那些人就是不会收敛。根本就是那个了,那个,」
学姐的脸一口气凑到我的眼前。
「——社会害虫。听懂了吗?维刀?那些家伙就是社会害虫。」
「怎么这样说。」
「别的不提。对活生生的异性没有兴趣,单是这点就大有问题了吧?我等『焚书课』正是用来消灭这些害虫的农药。我们就是正义。正义就在我们心中。」
学姐的手指向自己平坦的胸部,夸耀似地如是宣言。
『焚书课』。御宅族文化取缔机构。——这就是我们俩所属的单位。
「这种垃圾我连碰都不想碰。剩下交给你收拾可以吗?维刀?」
「……I Got It。」
学姐背过身,大步离开现场。
我一个人留在路上。周围的人群开始散去。望向脚边,视线落在方才倒地的甲村身上。接着是彻底粉碎的模型铺成的毯子。一具猜测价值近三十万日圆的有名原型师作品,其上半身与下半身亦遭逢断肠般的离别,身为形塑品的意义已不复见。
「到底……为了什么……」
我无力重复着同一个问句。止不住的眼泪,源自于深感这个社会的不公。
我们的社会怎会变成这等模样?
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御宅族受到严重歧视的反乌托邦社会?
暗自于心底嗫嚅的疑问,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替我解答——


三年前。
次文化的发展来到高峰。
轻小说的单月出版数高达五百本,书店的最畅销作品总是漫画。收视状况方面,综艺节目的收视率普遍低迷,只有动画维持稳定收视。DVD与蓝光光盘销售榜的前几名也清一色是动漫作品。
泡沫化经济——景气全不见恢复迹象,然而次文化领域却热络如祭典。
在这种情势下,没人察觉到政府暗自试图将「御宅族文化」揽为新的财源。
此时,突如其来的一桩事件改变了一切。
那就是「星期五的模仿犯」。
发生于三年前的这桩连续杀人事件中,每逢周五必有一名女童受害。丧命的女童高达十三名,案情惊世骇俗。犯人为十七岁的男高中生——被逮捕之后仍面带轻浮笑容,调查期间也讲述着无关紧要的口供。
最异常之处在于作案手法。全数模仿自漫画、动画、游戏里的角色死法。绑在柱子上乱刀刺死,截断四肢后窒息致死,砍下头颅等等……。引人反胃的这些杀人手法全是各种次文化作品之残酷描写的重现。
社会对御宅族文化表达强烈非难之情。连同媒体的推波助澜,「创作作品之不良影响」的考虑不可避免普及开来。
世间对御宅族的厌恶与不信任逐渐加温,激进转化成抗议活动。
不少民众开始高喊「漫画、游戏、动画等媒体管制章程」可谓为极其自然的发展。管制法案在审议会上全场一致通过表决,在几年前可能引来嘲笑的法律,如今成了现实。
主张规律的族群随势更进一步,大动作地推行各项新法案。
其一。「儿童色情保护法修正」。
无论真人演出抑或动漫表现,若被视为儿童之角色出现性方面的描写即有罪。
其二。「小型立像持有法」。
此法限制单一个体持有之模型的数量。超过十具的部分需主动报缴税金。
其三。「媒体物骚扰禁止法」。
当着不好此道的对象提出与动画或漫画有关之话题者,即刻构成需偿付罚金之罪。
几乎没有脸说出口的数个可耻法案……。每一项均旨揭「可能促使青少年误入犯罪之途」的堂而皇之大道理。不考虑其他的,只把动画与游戏视为犯罪途径的立意实在太不自然了。
御宅族=罪犯。这个等式已深深铭刻进多数国民的脑中。
纵然如此,动画与漫画文化并未彻底绝迹。
政府采取之对策为「几近于剥削的扼杀」——动画与漫画作品均需课税。以「动画税」、「游戏税」、「漫画税」、「轻小说税」等愚蠢的名目,导致游戏片的单价普遍高过两万日圆。
部分项目在购买时还得先申请。规定之严格连美国的「布拉迪枪械暴力防止法」——里根总统过刺后推行的枪械管制法——都无法与之比拟。超越对烟酒的厉行程度,无视反对声浪,强制连续提高税率。仿佛间接主张「反正御宅族只占了一小部分的人数」。
其后演变至今——仅剩特定以上财力的人买得起动画或漫画作品,就结果论,大众文化一直在走下坡。对政府来说,这个情况正为最初的目的,理所当然地,如今的社会现状越来越符合政府的理想。
舍不得抛弃现实的人与次文化撇清干系,选择活在幻想里的人则一边忍受凭空飞来的乱石,在夹缝中求生存。
——现代。御宅族已成了「合法的歧视对象」。
然后,为了取缔这些御宅族,成立名为「焚书课」的机关。
完整正式名称为警视厅文化维护部门焚书课强袭特务室。
藉护持文化之名压迫特定媒体,政府预期将引发御宅族的强烈反弹与抵抗。为此设立焚书课,以期靠武力镇压或拘提反抗者。
俗称焚书课——。从其作用来看,等于是政府设来迫害御宅族的狗屋。
我所属的就是这样的单位。


甲村被捕一个小时后。
我与学姐,以及另一名焚书课课员一起被召集到这个房间——都知事办公室。
室内装潢几无自然要素,但摆设多数看似高级的雕刻及绘画作品。当我正为了分散紧张感而呆望着这些艺术品时,房间的主人以不必要的大音量出声慰劳:「你们来得好!」
「哎呀~真是太精彩了!真是没辜负我的期待!」
他这么说着,一脸愉悦地连拍几次学姐的肩膀。
经历我们好几倍年月的肉体,虽理应年老,仍可透过西装发现其锻炼有加,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长了许多白发的高龄人士。再戴顶牛仔帽的话,活脱是《JOJO的奇妙冒险》里的老乔瑟夫。
眼前的男人正是东京都知事,西园寺藏人。
面对从方才便操着喧嚷语调,给予我等过度称赞的这个老人,我很快开始感到不耐。而且一直呆站着,也觉得有些疲劳。
然而,在我身旁。学姐则挺直背杆,用标准动作举手敬礼。
「属下深、深感光荣!」
「你们可是『现代的正义象征』啊!看你们大展身手,干脆利落的取缔违法人士,我也很有面子呀。还能拿到更多预算哩。」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全课室合力的成果!」
「你还是这么拘泥于形式呀。奏手,这种时候不必这么谦虚也行的。我说的对吧?一之濑室长?」
  「是的。您说的没错。」
顶着鲍伯头的女性接话应道。
「众人可是对你在课上的表现寄予最高期望。你可以更有架势一点。」
「是、是的!室长!」
我等所属之强袭特务室的室长,一之濑玲香。
镜片后方的那双温柔的眼睛,引出奏手学姐的微笑。
我不禁眺望起玲香小姐的体态。细框眼镜,绢丝般细致亮丽的黑发,盈满慈爱眼神的双瞳。秾纤合度的躯体,同时挺着丰满胸部,简直媲美模特儿。若是我有姐姐,像她这种型的最是理想呢;平时偶尔情不自禁地冒出这种噁心的念头。
玲香小姐年仅二十七岁,却是通过高考而空降至焚书课的。
简要来说就是俗称的那个,菁英派的嘛。这位菁英大人面对知事未见一丝紧张之情。果然很有胆识。
相较之下,学姐几近僵直,简直就像在《勇者斗恶龙》里被施了铁化防御咒语的角色一样。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国中生嘛。
「期待你们继续取缔更多违法者喔。奏手,仰赖你了。」
「是的!属下务必精进以不负您的期望!」
「……所以,这位就是之前提过的男生?」
结束对学姐的鼓励,都知事一个转身面向我这边。
「我记得你叫维刀嘛?记对了吗?」
「呃,是的。我是维刀卧人。」
「我都听说了。前辈比自已年轻,挺辛苦的吧?以你的年纪,表现得挺不错的。」
「承蒙您夸奖。」
「……不过,从你胸前那张识别证看来,看是无法期待你的战斗表现哩!」
语毕,都知事高声大笑。
我等焚书课员们均挂配一张记载着个人能力值的识别证。
例如学姐的标着「战斗:3 」、「智慧:5」。都知事会说「无法期待我的战斗表现」是因为我的识别证上写着「战斗:0 」的关系。
这个人并不了解我,无法强求。据悉课员召集也是室长一手包办的。
「总之~你也继续加油吧!跟奏手看齐,继续拿出更多成果吧!」
「是的。」
将负面感情压进心底,努力保持冷静态度应对。
「话说回来,还真是做对了呢。没想到把你们几个年轻人编入警察单位,竟能带来这么好的效果。年轻就是力量哩!」
  我们几个隶属的焚书课创始自都知事的提案。虽为极度越权且超越都知事职务领域之提案,由于都知事出身警察厅的经历,似乎获得了一些特别待遇。
就一般常识来说,「高中生任职于警察单位」是非常没道理的事。连最基本的劳基法规定也没办法符合。然而此人主张「年轻世代的文化理应由年轻人来取缔为佳」。因而为设立此单位投注许多心力,听说更不惜利用金钱与关说手段压制那些基于常识的反对意见。
于是我被编入这个课室。最近确实也深感还是要我们这个年龄层的人,才普遍对御宅族的行动范围及行为模式较有掌握。大抵来看,这个人的主张或许是正确的。
除此之外,焚书课的课员大多具备特殊能力。此事实亦成为一重要诱因,促使都知事成功推动「让年轻人加入警察单位」之实现。
学姐的特殊能力是「瞬间记忆」。过目便能立刻记住,绝对不会忘记。
数不清她靠着这股能力成功收押了多少证物。不愧是两年前课室成立时便被召来的第一期成员。再想到当时她只是个小学生,确实很不得了。
而我呢……
没什么好多提的。反正这场无聊的会面也正好要结束了。
「一同敬礼!愿扬焚书课之名,致力维护文化!」
玲香小姐高喊口令,举手敬礼。我俩亦照做。
……话说回来,「焚书课」这个命名也让人听不顺耳。就不能用「公安九课」或是「密葬课」之类的名称吗?
脑中想着这等愚蠢的事,全课员最后一齐行礼。随后离开了都知事办公室。
通过显示本楼层数的「7」的面板,三人一起走上通往电梯的漫长走廊。
「维刀跟伊莉娜,你们俩今天都辛苦了!」
走了几步,玲香小姐出声勉励。
「你们俩都可以下班啰~。今天抓的犯人两天后才要讯问,剩下的手续我来处理。」
「这样啊。不好意思,照理应该由我跟维刀做完的。」
「没关系啦~。你们俩还要上学,不能光忙这边的工作啊。」
「没问题的。我已将自己的人生奉献于取缔御宅族。」
「信念还是这么坚定呢。」
「这也正是我生存的意义。」
学姐挺起她平坦的胸膛宣示。表情显露几分对于隶属焚书课一事深感骄傲的讯息。
「我等乃基于『维护文化』之崇高目的,于此焚书课执行取缔任务。这等年纪便承蒙都知事赐予机会,能为保护国民远离邪恶祸害尽一份力,内心无尽感激——对吧?维刀?」
一定要挑这时机指名我接话吗?我终究没有回应。毕竟我着实没那种想法。
作态假装没有听见,学姐随后垂下肩,仿佛由衷感到遗憾。
「唉……。维刀,你到现在还是没彻底理解我们单位的行动宗旨耶。」
「抱歉。」
  「……嗯,没什么啦。这部分可以再跟你慢慢说明。嗯!」
「是喔。」
「所以呢,维刀!今晚一、一起用晚餐如何呢?……我、我、我、我、我请客唷?」
「不必了。我今天得回家办点事。」
「咦?是……是喔。」
怎能让国中生请吃饭。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失望似地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垂着肩走远。而且没有搭乘电梯,而是快步冲下电梯旁的紧急逃生梯。
「维刀,这样好吗?」
等电梯期间,玲香小姐带笑问道。
「什么东西好不好?」
「拒绝伊莉娜的邀约。你别看她那样,虽然部下比自己年长,她大概也是想表达体贴才邀你吃饭的。」
「真是令人感动呢。但我今天真的有事。」
「这样喔……我说维刀啊,」
「什么事?」
「你没什么异性缘对吧?」
一个越界的质问唐突抛来。感觉像是后脑被用力敲了一记。
何来这等结论?虽然我确实是不受异性欢迎,甚至还被女孩子欺负。
这人该不会是暗示学姐对我有意思吧?比起迷你型的国中生,其实我更中意你这种「像M又带点S气」的姐姐型耶。
再说我跟学姐简直水与油,绝没可能交融。基于各种理由都是。
没把这些复杂心绪表露于外,只是保持沉默。——叮的一道声响宣示电梯到达。踏进电梯门连压「一楼」按钮。眼下我的脑里仅剩「想尽快回到家」一个念头。
高昂的情绪几乎快要抑制不住。
因为我的情人们正在家里等着我——


一段时间后——回到自家。
现在时刻刚过晚上八点。
这房子就我一个人住。用完晚餐,在摆设简陋的起居室放松身子。电视正播放着新闻节目。屏幕里,大批市民齐声高喊着「扩大管制!」。
  那些人不愿满足于压迫动画及漫画,这回进而主张「管制动画歌曲」,理由是那会「助长世人投入动画」。
无聊透顶——我如是想。
既然如此,何不提倡管制欧美电影?那些男女肢体接触的情景不是更毒害人心吗?
既然如此,怎不连悬疑推理剧也一起管制?每集不漏地播出尸体画面,不也很有问题吗?
再继续看下去恐将坏了我的心情,于是我关掉电视。
站起身。但并未朝玄关前进。而是走到壁橱旁的位置,伸手轻压墙面。随后,墙壁发出「叽咿」声滑开,后方出现一块空间。
—一道密门。里面藏着小储藏室一般的空间。
我未有一丝犹疑地踏进里面。
「各位,我回来啰。」
这句独自连我自己都难免觉得有些思心。但就是情不自禁。
因为等在密门另一侧的是我亲爱的「违法物品」堆积而成的宝山。
动画约400集。包含DVD与蓝光光盘均陈列在架上。
漫画约5000本。全为初版。
游戏约l000组。更网罗了复古至最新一代的游戏主机。
轻小说约2000本。全数阅毕,整理得好好的。
塑料模型约300个。由于太占空间,目前保留于另一个适当场所。
PVC模型约300只。概要同前。
其他还有动画歌曲CD与游戏片,游戏与动画的设定数据集,桌面计算机主机与计算机游戏、早期0VA的雷射光盘及录像带,乃至各式各样的外围商品,塞满了这空间内的所有缝隙。多到说明不完,请让我省略。
这儿正是我的桃花源——聚集我全部嗜好品的密室。
这房子是请朋友的父亲改建后而租借下来的。身为焚书课的一员竟然在收集违法物品,自然不能随便拿出来装饰。倘使被发现立刻完蛋,我也会被送去「感化院」吧。更别想把这些东西摆在客厅。因此只好利用这个密室来收藏。
凝视着排满墙面的架子,我不禁露出陶醉的表情。
我以高中生的身份,同时隶属于负责取缔御宅族的焚书课。
即使明白该当单位旨揭之理念与我自己的信念南辕北辙。
  其实我是个……隐性御宅族。
  
一.掌控下的黄金时代~The Golden Age Of Control~


「早安啊!卧人!」
一大早,学校正门。
随着这响遍鞋柜区的超恼人招呼语,我的学校生活又揭开了一天的序幕。
转头一看,有一名少女正往我这头跑过来,完全不介意制服裙飞高到几乎春光外泄。一大早的,精神还真好啊。
我停下正要将鞋子推进鞋柜的手,转向她。
「蓝,早安。你还是这么喜欢大呼小叫的呢。」
「嘿嘿。像你这样一早就摆个臭脸,会把幸福吓走唷!」
少女带着调皮的笑容说道。
她是冲田蓝。我们是青梅竹马。
短发、大眼、娇小身躯,典型的活泼角色设定。她的喧嚷举止令人联想到小动物,不过在同年龄的男生之间似乎意外地受欢迎。说起来她的五官确实算端正,倒也不难理解。不过对于已经彻底摸透她底细的我来说,就算有一兆日圆现钞叠在眼前,我也不愿意跟她交往。
……忘记说了,蓝比我低一届,是一年级生。小时候家住得近,因而时常玩在一起。多亏于此,这家伙对我总是直呼名讳。不懂礼貌的低年级生真是讨厌呢!。
「卧人。你刚刚是不是想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哪有。倒是你,就算从小一起长大,我还是大你一届啊。好歹尊称一下吧?」
「才不要哩!!我可不像某个逊咖,还得对比自己小三岁的小鬼用尊称哩~~」
「咕呜……!」
「喔喔,对了。那个逊咖连名字都很蠢,叫什么维刀卧人的……」
「我知道你在说谁啦!不就是我本人嘛!不必一一说得这么详细啦!」
比我小三岁的小鬼自然是指奏手学姐。由于自懂事起便与蓝无话不谈,导致连我的职场人际关系都成了她挖苦我的材料。
「……话说回来,好像有股臭味?你身上有类似火药的味道。」
蓝抽动鼻头嗅闻着。简直像只小型犬似的。
「啊~应该是那个,硝烟的味道吧。昨天待过射击现场。」
「原来是这样。又『执勤』啦?」
「没错。回收了不少模型的遗体。」
  「说起来……多亏你,我们这些人被取缔的状况才能压在这个程度。说起来真该感谢你……话说,你有好好洗澡吗?」
「咦?我有啊……」
「咦~真的假的!?『跟姐姐一起洗澡』了吗~!?男女一起洗澡只限上小学之前吧~!你变态~!呀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禁打从心底担心起眼前的这个人。用「跟姐姐一起洗澡」来开玩笑才是上小学之前的小孩会作的事吧?
「嗯喔?卧人,怎么了?抱着头,好像很痛苦一样!没事吧!?」
「没事。只是很无言。」
「蛤啊~?你该不会是在想——『我乃维刀卧人。一心爱着惹人怜爱又优雅且有点顽皮的青梅竹马,小蓝。……但要是表白一切,至今建立起来的关系恐怕会全部瓦解。喔~五飞呀~请告诉我,我还得等几年才好!?神呀!若我有命到手,定将亲手创下成果!不要插手帮我!』是这种感觉对吧!?我说的没错吧?那就说出来啊!嗯,快点说吧!」
拿《新机动战记钢弹W》的角色来作梗,不嫌作品年代太久远吗?还混了很多其他的题材。那个什么KyoBe谁听得懂啊?而且细节还错得很奇怪。讲这么一大串是想干嘛!?
「哪有可能啊。比起浪漫的青梅竹马,你只像是妹妹吧。」
「妹、妹妹!?……真、真噁心。你这人是怎样啊!?喔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就这么想被我打飞是吗?」
「喔~对了,差点忘记说。爸爸要你『今晚到店里露面』。」
「话题也转太快了吧。……伯父要找我?难得的召集令呢。」
「差不多。还有,记得要作惯例的装扮。」
「还真稀罕呢。不晓得是要干嘛。」
「谁知道呢?搞不好是要说『把蓝娶回家吧。就交给你照顾啰』之类的。」
「刚不是才说我没把你当那种对象,只看做妹妹……」
「咦咦咦——————!?……喔呜,呜呃呃呃————!?」
「……你受死吧。」
一直呕吐不停肯定很痛苦吧。我马上让你轻松——
这么想着握紧了拳头,却因一名意外人物的现身而停下动作。
「早安呀,蓝同学。」
宛如能摇醒早晨蒙眬的清爽铃声——。这么形容可能有点怪,但确实是这种感觉的声线。
同一时间,周围开始喧闹起来。我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三个女孩子站在不远处。然而我的视野里只看得到中间那名楚楚可怜的少女。
枣椰子。身边的女孩是她的跟班。
  她跟我一样是二年级。虽然不同班,关于枣同学的传闻甚嚣,连在我班上也能清楚得知。人称「大财团的千金小姐」,传说「甩掉的男生人数有三位数」云云。而从以前起,我也每每在目睹其容姿时,便不禁受她优雅美丽的气质所深深吸引。
那双修长纤细的双腿总让我心跳漏拍。头发带着恰当的波浪,使她的高贵形象更增添几分。丰满的胸部,湿润的唇瓣透过阳光照射则更显美艳。耳环或项链等小饰品散发高级品的光芒,明摆着主张她与我们这些死老百姓的阶级差距。更不可思议的是依然无法讨厌她。
无可置喙的美人。纵使是偏好二次元的我也忍不住如是赞叹。
蓝连忙朝着她低下头。
「啊……椰子同学。你早。」
前一秒还朝着我连发低俗话语哩。眼下似乎被枣同学放出的女王般气势给震慑住,仿佛整个人萎缩了一圈。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认识喔?
同时以为两人应该会谈上几句,才这么想的当头。
「嗯。那——你是维刀卧人对吧?」
「呜咦?啊……?什、什么?」
不小心发出奇怪的声调。一时以为是我幻听。聚集全校学生憧憬眼神,不可能有机会讲上话,遥不可及的对象——那个枣同学竟恩赐我眼神,更难以置信地朝着我露出微笑。
为了什么?摸不透其动机,我只是一阵呆愣。随后她「哎呀」一声,歪了歪头。
「真令人想不到呢。这不是校内大名鼎鼎的『高中生焚书课搜查官』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呢。跟我预想的样子差得远了。」
  「样子?不像搜查员的意思吗?」
  
「不。我想的是,不像会欺负人的样子。」
「喔。是喔……」
「满怀喜悦接受吧,我可是在称赞你呢。亏你能挂着那张没用的脸——啊,失礼了——挂着那张毫无霸气的脸『取缔御宅族』,着实佩服……噢,不好意思,我想不该说是『取缔御宅族』,而是『欺负弱者』才对吧。」
「……我懂了。原来你也讨厌我啊。连枣同学这种人气角色也讨厌我,这下真难免要沮丧一会儿了。」
「讨厌?请别用那么没内涵的词语好吗?『眼不见为净』、『碍眼』、『噁心』之类的词都无法形容殆尽——两位,我说的没错吧?」
「正是如此!椰子小姐说得一点都没错!」
「明知道没人想看到他,干嘛还来学校啊!?呸呸呸呸呸呸!」
「蓝同学也挺辛苦的呢。听说你跟这人是青梅竹马嘛?」
「呃,喔喔……。嗯。喔。」
蓝的回话完全无法构成任何答案。
只见枣同学与她的跟班脸上全刻划着邪恶的笑容,充满了道不尽的憎恨感情。连带周围亦陆续传来若有深意的笑声。用知名游戏玩家梅原大吾的话来形容就是「彻底被排挤在外」。这等恶意的洪流,就算是天才如梅原也很难全数格挡下来吧……不对,梅原这么强,说不定可以无伤过关喔!?
她们的嘲笑声未歇。随后终究是腻了吧,枣同学转向她的跟班们.
「——好啦,也笑过瘾了。两位,我们也该离开了。」
「好的!椰子小姐。放学后有何计划呢?」
「去车站大楼的影城看电影如何呢?」
「好提议!也请务必让我们陪同!」
「对了,再怎么粗心也别提及『动画电影』唷?小心惹人厌的带角黑鬼气得满脸通红地追过来唷~音符」
「呵呵呵!明白了~椰子小姐。」
「呀哈哈哈哈哈!」
「……」
枣同学一行人笑着迈步远去。只剩我无言留在原地。
「……简直跟台风没两样。讲完自己想讲的就自顾自走掉。」
说穿了就是单纯想找我碴嘛。
从她提到动画电影这点来看,她们大概也是御宅族吧。也就是说,身为压迫御宅族第一线士兵的我,自然是她们最为憎恶的对象。
  远远望着这头情况的两个女孩子,谈话声传进我耳里。
「……那人不是维刀吗?怎么会跟冲田混在一起?」
「你不知道吗?那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啊。」
「是喔~。她也真辛苦呢,竟然得跟那种人来往。好可怜。」
她们用我也听得到的音量毫不客气地说了几句,换好室内鞋便走上校舍的楼梯,不见身影。
……也罢,这怨不得人。
我替焚书课工作是全校皆知的事实。基于此,教职员们对我的评价都很高。什么「这么小年纪就已经是警察单位的一员,令人佩服」或是「学业工作要兼顾很辛苦吧」云云。总之时常偏心我,给我一些方便。
换到学生的角度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全校的学生都讨厌我。
高中生亦为漫画、游戏、动画的一大支持群之一。然而若是我的同学们不小心被我目睹持有超过合法数量的相关媒体产物,职务上我就必须立刻征收。有鉴于此,大家逐渐疏远我,如今更不再隐藏敌意。方才的两名女同学,还有枣同学一行人的态度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总而言之,我在学校受到孤立。
「总觉得啊……有点不甘心呢。」
大概是想安抚我吧。既知我隐性御宅族身份的青梅竹马·蓝,用极其遗憾的声调说。
「如果大家知道你其实是重度宅宅,还是组织的反叛者,态度一定完全不一样。」
「不……没关系。保持这样就好。」
没错。甚至可以说,被众人嫌恶才正好。
藉由扮演一个「协助管制而被讨厌」的角色,能让我背叛焚书课职责的行为更不醒目。被御宅族们嫌恶到这种程度,任谁也想不到我会泄漏课内的情报。
……虽这么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借口使人感到空虚。
「总之,我的工作就是那样。也没办法。——再说,」
眼神飘向蓝。
「呃,什么啦?」
「好歹还有人像你这样把我当普通人对待呀。」
「不,我也挺赞同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唷?为何我非得跟这种人渣是青梅竹马不可呀。」
「……啥?」
「脸啊。总觉得挺没救的啊。一脸蠢样。多希望你是像獠大人那种好家伙。」
「两大人?《乌龙派出所》吗?竟然中意粗眉的欧吉桑,你口味还真重啊(※注1:日文里「撩」与「两」同音为Ryou)。」
「怎么可能。当然是冴羽獠大人啊!你是白痴吗!?」
真过份耶,两津先生蛮帅气的啊。那人可是御宅族的榜样哩。再说,虽然肌肉不比獠大人发达,我的枪法还挺不错的耶。
……跟她争这个又能如何?
「啊啊,总之!放学后一定要来一趟店里!记住了没?死秃头!」
「喔,是。秃头了解了。」
虽然我根本没缺发,仍如是应答。蓝扔下我,径自离开鞋柜区,走上楼梯。
「……话说,真是挺稀罕的。」
蓝的爸爸唤我去店里并非常态。这表示他有事想找「圣骑士」。到底是什么状况呢?希望不是麻烦事。
一边担忧着,动手打开鞋柜。霎时,随着「啪唰啪唰啪唰」的声响,大量垃圾气势磅砖地落下。零食或面包的空袋、昆虫尸体、图钉乃至刀片,各种物品散落一地。
「怎么又来啦?」
这类的恶整我早已习惯。最近根本有如每日的例行公事。
待在一片嘲笑声中,我一个一个拾起地板上的垃圾,迈向那间同样充满恶意的教室。
来吧,一天才正要开始。
今天也要好好撑过名为苦修的课堂时光。


第一节课、第二节课、第三节课、第四节课。
午休之后继续第五节课、第六节课。
今天也一如往常地熬过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现在终于回到自家。
抬头看向时钟。刚过下午五点。
今天不必到焚书课报告,于是我在家里的密室里欣赏着动画DVD。现在这个世道里,所有店家都屈服于贩卖管制之下,我还清晰记得当初费了多少工夫才走旁门拿到这套DVD。躺到床上,整齐排在周围架子上的「媒体物之墙」立刻映入眼帘。内心瞬间盈满此处确实是专属于我的乐园的感受。
我每日的抗争全是为了这些宝贝。我这么对自己说。
「这个也想赶快破关呢……」
拿起购入之后尚未玩过的游戏片。照正常状况,像今天这样不需工作的日子,就能在这个房间里通宵玩游戏了。只是今天偏偏不方便。
攫过挂在墙上的白色西装,迅速换装。
依序穿戴上衬衫、领带、黑色皮手套。
接着是白色西装裤与白色外套。——最后穿上吊在旁边的白色长大衣。
  手臂霎时传来沉重的压迫感。这件大衣以特殊的凯夫拉纤维制成,照理应该又轻又有弹性,却因过度重视防弹性能而有了超越常识的重量。
「又不是悟空的练功服……」
怎么不干脆在背上绣个「悟」字算了……不过说起来这重量对我来说称不上负担,就直接用了。虽说最常打到我的是橡胶弹,击中时的冲击性仍不可小。
最后步骤——。挂上方框眼镜,将抓高的浏海梳到额前。
站到镜子前确认,镜中映出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全身几乎都被白色色块给覆盖。这正是我被称为「白亚圣骑士」之主因。
「出发吧。」
穿好鞋子,我说。拉开脚下的暗门,跃入其中。
下坠一段距离后落地。密室下方有道土墙地道。——这条密道是蓝的爸爸打的。通路直线延伸。顺着路奔跑了一阵子,不远处出现一道巨大铁门。
缓缓推开门……地下铁的车厢发出巨响,从眼前呼啸横过。踏出门口,进入东京METRO的地底车道边。
待车厢全数通过后,我健步如飞地在轨道上奔驰。
这道暗门从未曝光只靠一个条件:「管辖此处的地下铁职员也是一伙的」。
——喔!前方出现光源。车站月台紧接着映入眼帘。
今天运气不错,月台上空无一人。我悠哉地走上月台,一脸若无其事地将动过手脚的定期
票插入查票机,顺利通过,走上通往车站出口的楼梯。梯口壁面标记着「东京METRO·末广站~Ⅰ号出口」字样。
爬完楼梯。平安无事到达户外。
夜晚的街景在面前展开。左手边有间AMPM连锁便利商店,右手边是三菱UFJ银行;远方可见唐吉诃德生活用品店与TSUKUMO计算机外设店的招牌。这个街区夜幕降得特别快,已有不少的店面已拉下铁卷门。
这儿是秋叶原·中央路——反社会者(御宅族)们群众的街道。
老爹的店从这儿往右两条路,在偏巷里。我沿着中央路,朝着秋叶原车站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见到电玩专卖店MESSE SANOH后右转进小路。
视线转向原以为不会有人烟的小路底,随后止住步伐。
「——好啦。快交出来吧。」
「呃,这……」
「有问题吗?把身份证拿出来。要是没干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啊呃,不是,那个……」
「怎么啦?包包里藏了什么吗?……让我查一查,交过来。」
两名黑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逼近另一个戴眼镜的青年。
俗称「查办御宅族」的行动。
那名青年应该是在反抗没错。只不过力道极弱,包包很快被抢走。从青年的表情来看,包包里恐怕装了动画DVD或游戏片之类的东西。
依照法律规定,每人一年不可购买超过十片以上的游戏片与动画DVD。若被发现持有超过规定数量,即刻以现行犯逮捕。两名搜查员在抢过包包的同时,想必亦正期待这等结果。
不过。从包包里只搜出一本漫画。
「……才一本喔?」
「是、是的。」
「漫画一年不能买超过五十本。这你清楚吧?……我要搜查住家。住址报上来。」
「咦——!?怎么这样?你们连我家也要去喔?」
「那选用说。哪这么简单放过你。你们宅宅最没分寸了。」
说时一脸贼笑。两名脸上挂着引人不快的笑容的搜查官。已经可以说是难以收拾的状况了。
最近越来越多搜查官行事蛮横,这我也有耳闻。
实在是看不过去。我甩高大衣衣摆,迅速朝前拉近相对距离。
「——什、什么鬼!?」
恐怕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到吧。两位搜查官的脸上闪现讶异之情。
对他们来说,想必有如视野突然被白色屏幕给掩盖,完全没有察觉。
我执行的动作极度单纯。「瞬间靠近他们俩。利用大衣遮蔽视线并抢夺包包」。仅此而已。
正因单纯至极,两人跟不上我超越常识的速度,陷入混乱。
我趁隙将包包塞回青年怀里。
「快逃。」
「咦?啊!好、是————……!」
青年抱着重新归来的包包,往中央路方向的转角跑去,一个转弯,背影消失。
然后呢——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
首先确认容貌。对方与我同属焚书课。不知道名字,但有在署里打过照面。
较年长的课员对我投以锐利的眼神。
「你……你这王八……!『圣骑士·艾尔迦特』!」
「艾尔迦特!?这人就是被视为重要违法份子的圣骑士·艾尔迦特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遇到……」
「……唉。」
忍不住叹息。两位焚书课的同事竟毫不留情地连呼我羞耻的别名。
实际上我是时常「在查办御宅族时介入与捣乱后离去」。因此被课上锁定为需高度注意之人物。被取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称号「白亚圣骑士·艾尔迦特」已是好一阵子之前的事了。如今我身上甚至还挂了赏金通缉。对这两个人来说,要是能抓到我,肯定能升官。
年长课员举起左轮手枪指着我。配给的枪枝与年轻一辈的课员们不同。
  「打算开枪吗?」
「是啊。当然。正是如此!我要逮捕你!这下我肯定能连升两级!」
连升两级,你就这么想早夭吗?话又说回来,晚上在街头开枪可是会打扰到居民的呀。
……还是说,这家伙已然判定「这种街区根本不需要顾虑居民」?
倘使增援前来,可难办了。还是别发出枪声比较好吧——
两人与我的距离约两公尺,并非枪械击发的有效距离。在这等条件下祭出左轮手枪的年长课员,在战斗能力方面直接不及格了。
没问题。这么判断后,我一举缩短相对距离。
往前踏步的同时,伸手攫住男子手中的枪身。手心整个覆住装弹的转轮。男子连续推动扳机。
「扳……扳机没用!?」
没错。双动模式的枪枝,能在近距离下轻易压制其作用。扳机、转轮与击锤这三个部位在左轮手枪上可谓三部一体。一旦单一部位失去效用,击发系统便无法作用。男子虽身为警察单位的一员,却犯下这等失误。
完全一如预想。男子没在此等距离之下拉动击锤,我就想他肯定是忘记了。
对方一阵困惑,接着很快明白无法射击的原因,手指靠上扳机。
不给他时间反应。我立刻将压在手心里的枪往内侧扭转并成功夺取。往对方脚下一扫,使其仰倒在地。追加一击,朝男子的颈部踹上一脚。
「——嘎啊!?」
对方彻底停止动作。大脑受此剧烈震荡,没人能保有正常意识。
而剩下另外一个人嘛……
「喂、喂!——你、你、你这个罪犯……乖乖束手就擒!」
不死心更不受教。另一名课员朝我飞扑而来。
罪犯?违法?社会的害虫?
拜托喔,那又怎样?
你们一项接着一项地夺走属于我们的权利——仅仅如此便足以构成反抗的理由。
「给我老实点!可恶的罪犯————————!」
「动作太慢啦。」
语毕朝右方大幅跳跃。
反身一记,冲向因失去目标而呆立的男子。撞击使其失去平衡,再扫过他脚踝。男子动作夸张地摔倒,与另一位课员面临相同命运——就是头部吃下我一脚,不再出声。
我大吐一口气,拍掉衣物上的灰尘。接着检视现况。
毫无损伤。也没值得记录的成就。
……纵然如此。
  「该怎么处理这两个人哩……」
俯视倒在脚下的两名男子。我错了。应该留下一个清醒的才对。让他们继续倒在这儿难免引人注目,现在唤醒他们又难保不会暴乱攻击。得想个法子才行。这么想着环望四周后——喔!
「呜喔!?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巷一角冒出一张像是御宅族的脸孔。大概是凑巧经过这儿的吧。
这下正好。我接近来者,在他手里塞进一张五千日圆的钞票。
「咦?这钱是干嘛的?」
「麻烦你带这两个家伙坐出租车好吗?目的地是霞之关二丁目一番一号——就是警视厅。剩下的钱都给你。拿去虎穴买同人志什么都好。还是到附近买个沙威玛吃也行。——就这样啰。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咦?喂!这、这、这、这到底是……!?」
我继续朝路底奔驰,青年慌张的样貌消失于眼角。
目的地的店家就在前方不远处。大衣下摆飘扬的奔驰照理是意气风发的光景,只不过在这个场景下,气氛全无。黑客任务啥的根本是个遥远世界的故事。
过了这个转角应该就看得见了——到了。
视线往头上瞄。上方闪烁的霓虹字样写着「Bar Bottom of the Bottle」。总算到达我的目标地点。
入口处是一道美国西部剧里常见的双推式木门。伸长双臂推开木片,门绞霎时发出「喀啪」的不快声响。
……每次来访都忍不住要想。这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常不应该是「叽呀」之流吗?真没办法把门修好吗?听来让人超级不愉快。
一脚踏进店内。——眼前立刻出现一名身穿女仆装的少女。
是蓝。
「您真敢回来啊。主人音符」
她用一句棒得没话说的招呼语迎接我入店。虽是女仆装,裙子长度特别短,一双鸟仔脚露在裙下。想必不是正式女仆装,而是Cosplay用的那种。与早上见面时不同,莫名飘散着性感的氛围。
「你这人喔。都是这样跟客人说话的吗?『您真敢回来』?」
「当然不是啊。只对卧人这样说唷。意思就是说,你有特别待遇唷。」
「那还真荣幸。你果然很了解我的心意呢。」
「啥?……什、什么啦。噁心死了。」
「别害羞啊。跟你一起渡过的校园生活可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哩。若是能用压力表测量,数值应该会超过300吧。我甚至不时想着——总有一天要带给你幸福哩。跟我结婚吧,蓝。」
「变态。……你每次穿上那套衣服就变了一个人耶。之前就这么觉得了。」
这部分我倒是有自觉。但我很想发泄日间累积的郁闷,就给我这点自由吧。顺带一提,方才说的宝物还幸福云云全是谎言。我宁死也不愿跟这货色结为连理。
「算了……。总之先进来吧。」
蓝放弃争执似地催促,我朝店里内部走去。
随后,狂热的气氛袭来。
「喔喔喔喔喔喔!真是稀客啊。圣骑士登场啦!?」
「咦?当真?艾尔迦特本人?」
「真的假的啊!?好久不见啦!圣骑士最近都在忙什么呀?」
啊!开始感觉不舒服了。众人高声喊着我的羞耻别名,把全场视线都集中到这头。
没办法,只能豁出去了。打个招呼吧。
「……——久违了,社会的底层人们!有没有好好享受这个反乌托邦的现代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现场爆出热烈欢呼。
没一个人的打扮是正常的。哥德萝莉服、《新世纪福音战士》的战斗服、猫耳装、军服等等,所见全是秋叶原街头近年急遽少见的装扮。考虑到这间店本就是Cosplay酒吧,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在现世逐渐成了禁忌的Cosplay群集在此,难免让人感觉踏入异次元。
最近几年,连Cosplay亦成了举发的项目。倘使于公开场合露面,立刻法办。因此这类御宅族装扮只能出现在类似这间具备特殊资格的店里。
不仅如此,于此世道之下,也只剩这类店家能放心地讨论「御宅族话题」。政府最近甚至开始监控网络,随意提及动画话题,难保不会引来搜查员关照。在这间店里便无需担忧,可谓享有治外法权之所。
脱离现实的非日常生活。我正亲身感受它有多么珍贵。
在我身边,蓝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真不愧是宅宅们的英雄。真受欢迎哩。圣骑士(笑)。」
「快住口啊!别再戳痛我了!圣骑士这别名丢脸死了!太逼人!」
「话说回来,你有听说吗?因为焚书课的搜查官总是穿得一身黑,所以这里的人都称他们为『闇黑骑士』呢。」
「哇呀!好痛好痛好痛痛死我了!『闇黑』什么的超糗的!给我住口!」
「表面身份是闇黑骑士,地下身份是圣骑士……。这样算来,身为伙伴的我就是龙骑士啰?」
  「……嗯嗯,差不多吧。有其道理。麻烦你赶快跳到画面外,去旁边吃红姜吧。(※注2:《FINAL FANTASY Ⅺ》当中,由于甫上任的龙骑士战力过低,加上游戏中的吃寿司场面,使得网友开始戏称龙骑士为红姜,讽其在战场上可有可无的地位。)」
蓝不理会我深厌苦闷而抱着头,径自走到吧台边的高脚椅就座。我跟着坐上旁边的位置,正面对上在吧台内侧擦着玻璃杯的优质大胡子熟男。
「老爹,好久不见啊。」
「你来啦。」
这人正是酒吧「Bottom of the Bottle」的老板,冲田让。
他是蓝的父亲。对于与亲生父母几乎断绝关系的我来说,亦是如父亲一般的人物。更是这个街区的众御宅族们的咨询对象。秃头、胡子再加上扎实的肌肉,风情有如从美国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顺带说明,虽然有着这等外貌,并不代表他是混黑道的。
「要先来点喝的吗?」
「无糖的草莓牛奶。——蓝也是老样子吗?」
「嗯。香蕉奶昔加巧克力碎片。还有红姜。」
点那个东西是想干嘛啊?这里怎么可能有……虽然我这么想,老爹却一脸飒爽地点点头,走到后方,拿着红姜回来。还没上饮料,就先端出红姜,这是哪门子的酒吧?难道真是寿司吧?
深感无言的我,从怀里取出数据,递给老板。他默默收下,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你」并将文件收进吧台里。
方才交给老板的是焚书课的搜查情报。
老板的地下身份是情报贩子。我则担任情报来源,向他通报焚书课的机密事项。举凡强制搜查行动的日期时间,被列入名单的御宅族姓名,乃至课内采纳的枪械种类,巨细靡遗。自我录取进入焚书课以来,至今泄露了各式各样的大量信息给老板。听说有不少客人为求情报而造访这家店。
「……话说,今天是吹什么风?老板竟然会特地找我过来。平常不是老嚷着说『尽量别接触免得曝光』吗?有什么要事吗?」
「有事找你的不是我,是客人。——那边的她指名要见你。」
「她……?」
老爹举起手指向隔两个位置的另一席吧台座位。
顺着手指方向望去,那儿坐着一名女性。看不出年龄。应该比我年长吧。分数挺高的美女。长发绑成马尾,纤细的体态给人利落敏捷的印象。充满蛊惑人心之魅力的一双美腿毫不保留地公开示人,性感得使人移不开视线。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一身「红」。她所穿戴的所有单品无一不带着抢眼的红系色调。深红色的短大衣,红铜色的高跟鞋,甚至挂在鼻梁上的太阳眼镜镜片亦带着朱红色。
「……了不起的装扮。是《钢弹基连》的吉翁军少佐?还是《反叛的鲁路修》的黑色骑士团核心人物?」
  「呵呵。真像御宅族的问法。……我个人的话嘛,比较希望像《机战佣兵》的九号球攻击机呢。」
声调带着强烈妖艳感。仿佛倾神听取就会被迷倒——像是这种感觉的声线。甚至有股曾在哪儿听过的错觉。
她朝我这边走来,站在我旁边。
烦恼似地倾着头,缓缓逼近我。伸出右手,用手指轻划过我的颈子。
「——呃,你这是?」
「初次见面,白亚圣骑士·艾尔迦特。可知我是何等人物?」
「咦?呃,这个嘛……你、是谁?」
「哎呀。不认识我吗?——真是遗憾!」
就在她这么说的同时。
如猛兽般的速度。红衣女的手伸向我的衣领,试图将手绕到我颈后。
是夹颈过背摔。预测其意图,我立刻挥掉她的手,从高脚椅上退下。
「你这是在干嘛?」
她没有回答。拉近我退后一步所造成的距离,再次试图攫住我。
抓上我的右手,想定住手腕。我翻手反制,成功摆脱。
原以为她会就此作罢,没想到她还挺不死心的。肩胛与一部分的背部朝向我,用上全身力道尝试撞进我怀里。
——合气道的招式。更可窥见古早武术的模式。
这么一来,倘若让她攻进怀里可就糟了。这女人能单靠身体冲撞的力道将我击飞。我迅速判断,微微别过身闪避。
红与白的交锋——。我俩再度回到互相瞪视的状态。
「喂喂,艾尔迦特!怎么了?在吵什么?才刚来就在打架啦?」
「在搞什么啊!?要闹事到外面去啦~!」
店里的骚动越来越扩张。白亚与深红仍在吧台前无语对峙,仿佛后方背景全数淡出一般。
「……刚刚那招,应该是出自京都四百年历史的古流武术吧?」
「哎呀,你真懂哩。不过交手一招就能看得出来,确实有点实力呢。你是在哪里见识过吗?」
「凑巧在漫画里看过而已。」
切换注意力,集中戒备「她接下来会如何出招」。摆好应战姿态。
然而,她却放下手,露出笑容。
「……失礼了。小小测试了你一下。——我是『淑女帕尔姆』。人们习惯用这个奇妙的名字称呼我。」
谜样的淑女帕尔姆对上圣骑士艾尔迦特。称号同样丢人的两人在Cosplay酒吧邂逅。真是羞耻到了极致。
「这么说来,我是听说过有另一名擅长战斗的女性跟我一样到处『狩猎搜查员』……就是你吗?」
「正是。说起来算是你的同业……不,称为同志似乎比较适合。」
「原来如此。所以对于志向相同的人产生了好奇心?」
「嗯,虽不中亦不远矣。其实是有事相求。之前找老板商量,他说『有个男人正合适』并介绍了你。所以我就来这里等你了。」
「有事?究竟是什——呜喔喔喔喔、喔!?」
一只手唐突揪住我的领子,强制中断了对话。
「嘿!卧人!给我过来一下!」
是蓝干的好事。妨碍我们的对话,强势将我带到稍远处。
面对突如其来的暴行,我只有一阵愕然。
「很痛耶!干嘛啦!?……嗯?你干嘛挡着脸?」
扮成女仆的蓝单手捂着脸。像是在避开淑女帕尔姆的样子。
「卧人。你该不会一丁点都没察觉吧?」
「啥?察觉什么?」
「咦~当真吗……?真的没发现?」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你再:仔细看看那个人的脸。虽然发型不一样,妆也偏浓,看起来年纪大了一点。不觉得眼熟吗?」
「咦?嗯——……呃嗯。」
「……如何?」
「你这样说我还是没头绪啊。对那张脸没什么印象啊……」
「喔,这样喔……。那还是算了吧……。对方似乎也没发现。」
「咦咦?到、到底是怎样啦!?」
「竟然让这么迟钝的人来当搜查官,我看这世界也没望了呢。真的是。」
蓝背对淑女帕尔姆,在离她最远的吧台位落坐。接着使劲吸着终于上桌的香蕉奶昔,大口咀嚼红姜。服装依然是女仆装。真是毫无风情可言。连她想表达什么也搞不懂。
话题主角的淑女帕尔姆则以诧异眼神望着这头。
「……呃,艾尔迦特。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吗?」
无视反复采取意图不明无从解读之行动的蓝,我俩再度开启讨论。
两人同时坐回高脚椅,老板同时将草莓牛奶放上桌面。我喝了一口之后,用句「请说」指示她继续。
「刚刚说到,我来这儿是想麻烦你一件事。——理由只有一个。我希望你能帮忙阻止。」
「阻止?阻止什么?」
  「恐怖行动。请看这个。」
随着啪唰、啪唰的声响,几张书面数据摊在桌上。
我执起其中一张。上面印着几组个人资料——。然亦非详细之记载,仅简要罗列各人物的经历而已。
「这几个人怎么了?」
「你听说过『东方革命军』这个组织吗?」
「那是当然。为制止近年越趋高涨的御宅族之迫害与歧视状况,进行修法倡议等活动的团体嘛?听说人员构成以漫画家及轻小说作家为主。我也想过要加入,但是很难有机会接触到那帮人。这份数据上的人都是组织成员吗?」
「是的。他们就是『东方革命军』的成员。」
简直难以置信。竟能如此轻松就得到东方革命军成员的数据。
文件上未记载各人的本名,全是貌似代号的名称。感觉颇为可疑,不过仍决定先了解一下。
「从没想过会以这种途径得知这些人的情报……但是怎么跟恐怖行动扯上关系的?」
「没错。理论上不该如此。照理来说。」
她的眼底涌起一丝忧虑之情。
「这群人的口号是『以非武力的方式革新世界』。所以不可能用暴力行动表达其主张。作风改变的起因是……」
「首领换人了?对吗?」
她点点头,递给我最后一页。照片里有个男人。全身肌肉发达的样子,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御宅族一词。
「由树矢正。漫画家。前身为自卫官。听说过吗?」
「当然。在军事悬疑故事领域,不论是小说家还是电影导演,无人能出其右。你的意思是说……他当上『东方革命军』的首领?」
「据信如此。自他就任以后,组织的取向似乎大有变动。开始跟海外的不寻常份子往来,躲在山里进行机密演习……。甚至收到疑似雇用了佣兵的情报。」
「佣、佣兵!?……听来真是危险啊。」
「没错。所以才说是恐怖行动啊。」
这是一滩让人极度不想淌的浑水。直到不久前我还想着「可以利用焚书课的身份私下协助」。然而提到「佣兵」乃至「海外势力」之流,规模可是天差地远。这等事态恐怕是公安课的管辖范围,说不定将牵扯到自卫队。我的职权几乎沾不上边。
——更何况我们课室是特别新设的单位。极有可能构成越权。
再看回这份数据,说实在的……
「怎么了吗?看你挺退缩的样子。」
老板停下擦杯子的手,浅笑说道。
  「听到恐怖行动就怕了吗?真不像平时的白亚圣骑士哩。」
「不,不是这个问题……只是有点介意。这么深入的资料,到底是怎么拿到的?」
喀的一声,用手指一弹散在吧台上的文件。以个人情报来说确实称不上详尽。然而这些可都是焚书课拿不到的内容。
「即便是通晓御宅族相关情报的我也从未探得『东方革命军』的成员名单。如此机密的情报,你竟然没一点犹豫就交出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很抱歉。无可奉告。」
简短话语里隐含坚定的意志。有这种感觉。
依我推想,她可能具备「东方革命军」前成员之类的背景。否则就说不通了。不过,反正本人没打算透漏,还是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上。
「……我明白了。『有一群人试图透过恐怖行动强要世界认可御宅族文化,请出动阻止之』——这就是你想说的?」
「正确。趁他们尚未激进行动之前。」
「要是我……拒绝的话呢?」
「耶?理由呢?」
「我可是站在御宅族这方的唷?但你却要我去阻止争取御宅族文化之地位的活动?祈祷他们的行动有好结果才是正常的念头吧?」
「……看过这个,你就会改变想法了。」
语毕,她翻找文件堆,从中抽出一张照片。
拿在手里端详一会儿。
照片里是一个银色的方型手提箱。盖子掀开,内部放着如魔法瓶一般的金属筒状物,配线复杂交错。
——我的手明白着开始颤抖。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之物。
「这、这东西……」
「没错,就是核弹。大概能轻松爆掉一、两栋大楼吧。」
禁不住一阵晕眩。甚至觉得反胃。打从心底希望她是在扯谎。
一、两栋大楼?规模有可能这么小吗?倘使在都心引爆,将带来无以计数的死伤。别说是交通、通讯、金融,整个首都的机能亦将彻底停摆,难保整个国家面临毁灭啊!
这种炸弹俗称「手提箱型核弹」。体积小,容易运送,且其破坏力不可小觑。我也只在某处读过一次类似的数据就是了。
「为什么……日本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冷战时期从苏联流出的东西辗转至此的结果吧。『东方革命军』似乎是透过黑市购得的。我在俄罗斯那边有眼线,向革命军探听后回报『肯定是从我国流出的东西』。…………——你看,箱子下面有编号对吧?这个号码我也查证过了。」
  「……证、证据何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确实持有这组核弹。」
「有啊。你想看?请吧。」
淑女帕尔姆取出一支智能型手机。在屏幕上滑动两、三回之后,将手机画面转向我。似乎是「东方革命军」集会的录像画面。首领,由树矢正站在演讲台上激动似地高昂演说的样貌映在液晶屏幕上。
而他的身旁就摆着——照片所示的手提箱炸弹。


『……——我们的政府,正试图毁灭日本固有文化。
这是人类应有的生存权!他们正在剥夺我们的权利!
我等乃纯洁无辜的被害者!
更是以繁荣国力之名而被选定的活祭品,受时代排挤的无知羔羊!
然而,我已获得突破这片泥泞的方法。
镇坐在我身旁的守护天使,亦为散播死亡之贪婪地狱的大恶魔——。
核武!
核子炸弹!
我等已成为日本史上第一个具备核武的组织!
藉由这个恶魔,我将被后世定义为世纪的虐杀者,深埋人心。
果真如此,亦不失为侥幸!这股愤慨将永世流传!
为了崭新的时代,未来,也为了这个国家!我满怀欣喜出卖灵魂给恶魔!
我与这个恶魔签下契约,该是时候,对调被害者与加害者的立场了!
起身吧!
一起见证新时代启程!
我等为东方革命军!将为世界极东处降下炽热的革命之夏!————……』


影片还没播完,但我已无心观看。背景与画面里的其他细节均无法判断是在哪个地方演讲。我不耐地作手势请淑女帕尔姆关掉影片。
「如何?这样你了解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了吧?」
「嗯。我明白……明白过头了。」
我的心意已决。
已经不是讨论「是不是站在御宅族这边」的情况。不阻止他们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想必会是一场日本史上最惨烈的恐怖行动。
务必阻止。抢在他们制造出无数死伤之前。
「……他们预定何时执行计划?」
  「还不清楚。目前已知的只有他们『打算在某处引爆这个手提箱』。我猜会是在都厅或议院之类的吧?」
「这样的话,爆炸中心不是新宿区就是千代田区啰?不论是哪边,都不允许它发生。……嗯,好像应该先警告日本政府。」
「那可不成。」
「为、为什么!?」
「你想怎么跟政府说?能说『御宅族持有核武且试图引发恐怖行动』吗?倘使如此,政府只会见猎心喜地强化对御宅族的管制而已。」
「……我懂了。等于给政府强化管制的好理由。」
不仅如此,说不定有部分人会为了陷御宅族于不义,刻意促成他们使用核武。政府内不可不乏这类家伙。由隶属官方单位的我来说,绝对不会错。
「再者,大众若知晓此事,肯定会陷入严重恐慌。所以不乐见太多人进行调查。难保会有间谍埋伏,世上也到处是守不住秘密的人。」
「这样啊,所以只能由我们来调查……这些人都在哪里出没?」
「抱歉。这点也还没掌握到。」
说着,她摊开双臂,仿佛表示她已出尽所有的牌。对话于此告一段落,我啜了一口饮料,开始整理现况。
——首先,引发问题的组织是「东方革命军」。他们主张解除管制。至今虽以「用言语改变世界」为口号,但在首领易位,改由武斗派漫画家,由树矢正领导后,组织开始与一些好战份子往来。
于此同时。他们暗中取得自前苏联流出的核子武器。由树矢在组织成员面前发表演说,表示欲利用这武器改变世界。目的非常明显,就是「以核兵器改变日本现状」。目标对象与实行日期尚不清楚,有必要优先掌握这部分的情报。
也就是说——眼下设法与「东方革命军」接触,是为最优先且最重要之事项。
淑女帕尔姆见我沉默不语,不知作何感想,突然表情未变地自椅子上站直身子。
「这份资料就留给你。慢慢考虑吧。——啊,还有,」
一张小纸片被放到吧台桌上。
「……这是什么?」
「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消息再通知我。」
她完全没朝这边看,这么说完,随后朝出口走去。
「你要离开啦?」
「是的。还得继续调查才行。我自然会倾力协助。务必阻止他们的行动。」
「这点我同意。」
「我想你应该明白,万一我们没能成功制止,最坏的结果就是日本整个国家完蛋。不允许失败……所以,」
  淑女帕尔姆没再说下去。
接着突然转过身,靠近我这边。
凑过身子,——把胸部压到我身上。
她丝毫不介意我的诧异。端正的脸孔贴到我耳边,轻微的气息使耳里发痒。淑女帕尔姆用嘴唇……轻触我的颈部。
「就拜托你啰。」
接着离开我的身体。
她轻飘飘地越过我身旁,仿佛漫步半空般悠扬。待那道双推式木门再度发出「喀啪」的恼人声响,她的身影从这间店里消失。
场内只剩——白色长大衣的Cosplay男、啃着红姜的女仆、吧台后的欧吉桑。再来就是于背景自顾自地热络畅饮,风貌各不同的阿宅们。
抚过颈侧……她的口红色鲜明地转印到手里。
「你的人中变长啰。」
蓝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如是说道。
「嫉妒吗?」
「啥啊?你知道你的脸长得多蠢吗?照过镜子吗?该不会家里没镜子吧?要不要我买给你?」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这个……」
我一口气干掉因冰块融化而变淡的草莓牛奶。
正前方的老板停下擦拭玻璃杯的手,沉重地开口。
「……事态变得好严重啊。没想到会是这么危险的案件。」
「老板,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是指该不该相信她吗?感觉不像说谎就是了。」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她确实还有所隐瞒。」
「就是这份名册的出处嘛。」
我无言点头。
「这种情报……正常是不可能拿得到的。连焚书课都办不到。」
「你的意思是说,除非是『东方革命军』的成员?」
「没错。但我不认为是她本人加入。若真是她,她知道的情报又太少了。」
「说不定她是首领的情妇哩!或者是首领身边的人!」
蓝一脸亢奋地说道。先不谈情妇这个禁语,推论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
「刚才我全都听见了,总之,我想她的话是可以信的。更要小心的是另一边——核子武器。」
  咚咚,蓝用指甲敲着核弹的照片。逼人的威胁感才稍微平抚一些,又被她再度鼓吹起来。这女人是S吗?
「你打算怎么做?我是可以请认识的人尽量收集情报……」
「先透过艾尔迦特的身份调查看看,虽然不抱多少期望。还要到焚书课拿『重点御宅族名册』跟这份清单的照片对照看看。脸部辨识系统属于别的机关管辖,我没机会使用,只能人工一份一份比对。」
「……感觉挺花时间的呢。」
「至少需要一个礼拜吧。希望核弹在那之前可以安分点。」
我自嘲似地下此结论,在蓝眼中或许像是自暴自弃吧。然而事实上,我确实认为这事根本乱七八糟。
这份名册附有照片,名称却是代号。别说是住址了,连职业都没写。要靠这点情报追踪本人,难度宛如要从日本海里捞出一根针。
自暴自弃地随意翻开淑女帕尔姆留下的资料。
十字火焰、神盾19、八咫乌、雪原的砂城、失踪的克莱丝、幽远、7·9、紫炎杀手、染血的刀剑……
全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代号。说起来几乎像是网络昵称,但我也没资格批判就是了。微微觉得头大,继续看向下一页。
——此时。翻阅纸张的手指唐突地停下。
难不成。
「这个是……」
思绪一阵僵直。视线牢牢钉在某个男人的照片上。不是因为中意这人的长相。而是因为眼熟。不,还不单只是打过照面的关系,这人根本——
「喂,卧人。」
老板的声线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才渐入佳境而已,又怎么了?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可以下手的线索——。心底如是想,但仍转头将视线投向话者。
喀啪。门绞再度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
「……不是吧!?」
思绪再次因眼前景象而僵直。
因为发现入口处站了一名最不想在这里见上的人物。
「我们是警视厅焚书课!所有人乖乖待在原地!」
她扯着稚龄少女特有的高细声线,警告店里所有人配合。
「呃、喂,那家伙是……!?」
「焚书课的『金色夜叉』……!」
  店内顾客们一阵骚动,她大方地走到店中央,接着朝着吧台这边靠近。全身黑衣,亮丽的金发,不该于此时段在外闲晃的年龄……。然而除了我之外,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名金发少女正是「鬼之焚书课搜查官」。
惨了。学姐——奏手伊莉娜竟然身在这间酒吧。
「打扰了。」
态度全无一丝不好意思的招呼。于此同时,学姐仍大步往这头走来。接着瞥了我一眼——视线随后拉回正面,坐到我隔壁两张椅子的吧台席上。年龄与装扮在此底显得特异。然而她所散发的压迫感凌驾于现场所有事物之上,连平时一起工作的我都禁不住感到紧张。
老板停下擦杯子的手。
「……这位小姐。这里是不受管制法限制的特别指定店铺,也就是所谓的治外法权之地。你这样说闯就闯,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我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我的目标人物只有一个。」
学姐转动椅子面向我,上半身凑近。金发束成的马尾在头侧划着螺旋,微微跃动。
「艾尔迦特。我是来找你的。」
「嗨。焚书课的金色夜叉。好久不见。」
以这身装扮见面应该是第四次吧。基于艾尔迦特身份出声招呼,她似乎无心回应。
「……刚刚才发生的状况。我有两名搜查员同事突然行踪不明。原先应该是在这一带巡逻。」
「是喔?最近社会很不安定呢~。小妹妹也得小心安全唷!」
「少要嘴皮!艾尔迦特,肯定是你下的手吧!给我老实说!」
「小妹妹,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懂。话说回来,这时间你不是该上床睡觉了?」
「装傻也该有点分寸,真令人火大。还有,别再喊我『小妹妹』,听来超不愉快。」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小妹妹。」
「你……你这人!别瞧不起我!」
恼羞成怒。除了表情传达出此等讯息之外,学姐亦采取行动。
手里握着手枪。是焚书课的制式手枪,华式9999。装填的子弹应该也是橡胶弹吧。完全不需要怀疑。
因为她毫不犹豫地对着我开枪。
下臂霎时感到一阵冲击。因为我用手臂挡掉她射出的子弹。虽有大衣的特殊纤维作挡箭牌,承受的动力仍不小。
不好继续承接子弹。我如此判断,一举跃过吧台以离开她的射击范围,并顺着玻璃柜前方奔跑。
「不准逃!」
砰锵、砰锵。碎裂声接连响起。
橡胶弹未触及我的身体,逐一击碎柜台内的玻璃。大量喷洒的碎片闪耀如钻。
眼角瞄到老爹一脸不悦的表情,我未多所介怀,张开大衣。学姐的视野同时被遮蔽,握着马尾的手臂刚要凑到我脸前。
大概又想用她的头发捕获我吧。然而这战术需在对方无心理准备下才能奏效。我亲眼目睹多次,没理由中招。
趁现在。我越过吧台狂奔,缩短与她的相对距离。
接着——
「呃!?——什、什、什么!?」
也难怪她会感到困惑。
毕竟我现在正拥抱着她——一
「放、放开我!你、你你你、你、你这是在干嘛!?」
……呃,说是拥抱似乎有些语病。严格来说只是「用长大衣的衣摆卷缚住身体」。这招虽然看似有些奇妙,但在这个状况下还挺有效的。身高较高的我,以及身材娇小的学姐——双方的体格差异直接影响「拘束力的强度」。
「呜…………啊、啊。」
学姐痛苦似地喘不过气,枪从手里掉落。我没漏掉好机会。一脚踩上掉在地上的枪枝,成功将其所有权转到自己身上。
确定她失去武力之后,才解除大衣的束缚。
  「哈啊……哈、呜!啊…………」
  
学姐屈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
怜悯之心未消,实在很想上前安抚她——只是环视店里的反应后发现。
「哇呀啊啊!赞喔赞喔!给她点教训!焚书课根本猪狗不如!」
「快下手吧!我刚刚押了你五千日圆哩!」
「别发呆呀~!快快解决,让她撤退!」
……这下没办法了。这等气氛下怎能帮助敌人。
紧咬下唇,舍起压制在我脚下的手枪。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枪口抵上学姐的头。
「可以请你离开吗?」
「呜!」
沉默无语。我俩相互僵立。形成一幅「男子举枪对着少女」,极度暴力且脱离常识的光景。几乎忍不住要发出卑劣的笑声。嗤笑自己正拿枪指着自己同事这等矛盾的现实。
学姐从我手里夺过自己的配枪。
「……给我记住。我总有一天会亲手抓到你!」
没比这个更经典的败退台词了。语毕,她撇开视线。将手里的枪收好,走向正一脸无奈望着我俩之战斗的老板。
「……有何贵干?」
「抱歉在店里闹事。」
学姐从怀里抽出一张小纸片,放到吧台上。
「这什么?名片?」
「请把换玻璃的请款单寄到上面写的单位。会付现金。」
「不必了。我不会请款。你别再来我店里就好。」
不晓得学姐是真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她没有回应老板的提议,径自转过身。接着与来时相同,毫不介意顾客们怯懦的窥探眼光,直直朝门口走去。
她的手置上入口处的双推式木门。
喀啪——。莫名其妙的音效响起。
学姐站在门口处,背对这头。身影逆着月光,蕴酿出神秘感。两束金发在月之女神,黛安娜的恩泽下闪闪发光,又如毒蛾一般散发妖艳的吸引力。
不过。
(……这什么声音啊!?……)
喀啪,喀啪。
喀啪——
喀、啪。
喀啪。
随着每一次的半推半掩,双推式木门的门绞连续发出恼人的声响。稍早充满艺术感的「月光下的少女」景象瞬时破灭。
喀啪。
「……我有位下属长得很像你。身材跟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
喀啪,喀啪~
啊~真受不了那音效……学姐你快点走出去啦……
「哼?那肯定也是个俊美的男人啰。」
喀啪啪。喀啪——。喀啪啪。
我觉得我快发疯了。
「跟我长得像的话肯定是了。——啊,不过,可别爱上那个手下唷,小妹妹?」
「……为何?」
「难保连性格也跟我一样啊。那人说不定也是个『危险又难缠的家伙』哩。」
喀啪——
怪声总算停下。因为学姐已通过木门。感谢她没放任那声响把我搞晕。
「哼!……我会再来!」
「就叫你别来了。」
老板的悲痛发书似乎还是没传达到。学姐默默离开酒吧。
店里顾客全都望着学姐方才穿过的大门。称不上「意犹未尽」,只是尚未从紧张感里解放。怀疑着她是否当真离开了,才一直瞪着出入口。
……嗯,应该没事吧。我这么判断,啪地一声用力击掌。将众人的意识拉到我身上。
「各位!突然闹了一阵,不好意思!」
待视线集中而来,向店里所有人高呼。
「月光如此美妙的夜晚,硝烟的味道也别有风情哩!为表歉意,大家今天的酒钱我担了!尽量喝吧!」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随后爆出几乎要掀掉屋顶一般的欢呼声——。
众人突然一阵亢奋,高举单手,一个接着一个向老板点饮料。听到有人请客就是这个样子。
算了,好歹我确实是打扰了大家的交流时光。
「结……结束了?」
一颗头从吧台内侧冒出,表情充满忧虑。
是蓝。在我跟学姐对战期间,她不知何时躲进吧台里避难。
「你是地鼠喔?」
「真是的。……那女人果然脑袋有问题吧?就算是橡胶弹,犯不着这样扫射整间店吧。国中生就那个样子,长大会更可怕吧。麻烦你好好管教可以吗?教育前辈也是后辈的义务之一。」
「在说这些之前,你不是应该先去收拾玻璃碎片吗?」
  「说得好。咱家大小姐,快点过来帮忙吧。」
「喔~好啦好啦。就来了~。……话说回来,放话请客没关系吗?金额很可观的唷?」
「没事的,我薪水还算不错。」
简短回答后,将手伸向自己的领口处,一扯——。
啪哩。听见某物剥离的声音。检视方才抓下的物体。只见手心里躺着两个钮扣大的黑色机器。——我就知道。使劲捏碎。
「呃……那是什么?」
「窃听器,另一个是发信器。学姐也是挺有一手的。」
这是焚书课所用的机型。大概是被我用大衣绑住时装进去的吧。假装一面倒地被压制住,暗自在这种地方反将我一军。果然是个正面对付尚不足应对的家伙。
「……你被那家伙盯上了呢。」
「很早就这样了。穿这样子跟学姐遇上,老是不给说话机会,立刻开打。已经习惯了。」
「怎么可以都没发现你就是她同事呀?你们不是都一起行动吗?而且她还有过目不忘的特殊能力。」
「本人的说法是『有对诸事以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待的坏习惯』。只要我跟艾尔迦特没有连结,对她来说就是『根本不会去怀疑』的对象。」
「有无眼镜跟发型确实是差很多啦。……不过,一名高中生的地下身份,跟比自己年幼的上司是敌对关系,这状况怎么想都很诡异哩。」
我也这么认为。错乱程度之高有如轻小说的女主角是「扮成猫耳女仆、具备超强魔力的伪娘吸血鬼」的状况。说实话,「被中学生用下巴使唤的高中生」也很不正常啊。虽然出社会之后,上司比下属年纪小的例子想必不会稀罕。
带着难以释怀的心绪环视店内。一名女性客人作手势朝这头打招呼。我轻轻挥手回应。她身上穿着紧身战斗服。是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的Cosplay。
真悠哉的一群人——不禁这么想。
以前会有人说「个性阴暗」、「无法与之对话」、「服装怪模怪样」云云,御宅族的行动及外貌时常受到批判。
但在开始管制之后,或许是不甘被瞧不起吧。最近已经很少见到头发留得长而迈遢或是身穿奇妙格子衬衫的御宅族了。毕竟一般人的眼光变得更加严厉,御宅族们也想藉此避免被政府盯上。不仅如此,政府近来甚至着手监视网络上的交流情况。于是情况变成只能在具备特别许可的店铺才能尽情讨论御宅族的话题,基于这点,「与相同志趣之人面对面谈话」亦成了现代御宅族必备的技能之一。「上前搭话也只能听其模糊低语」或是「外表很思心」已经是旧世代的御宅族特征。
——看看这些家伙。理论上受世界舍弃,在这里却不给人那种印象。反而与同伴们聊得极其热络。
  找不出理由讨厌这些人。难道说,具备此等念头的我才是不正常的吗?
学姐大概会果断地说「绝对不正常」就是了。
「……怎么会如此厌恶哩?」
「嗯?」
「我是说奏手学姐。好奇她怎么会那么讨厌御宅族。」
「不是你同事吗?直接问她不就得了?」
「我有啊。我问她抗拒成这样的理由何在。你猜她回我什么?」
「完全想不到。」
「『因为那些人是罪犯』。好像还说了『那些人破坏社会秩序』之类的。」
蓝一脸难以言喻的苦闷。
「这么武断的回答啊……或许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吧。」
「被御宅族霸凌之类的吗?她可不是被欺负的料。」
「不,应该是更单纯、更具决定性的契机,使得她就此讨厌御宅族。何况她还认为御宅族根本不该有生存权哩?所谓的歧视,说到底大多源自当事人所信奉的事物或是心态的问题。挺棘手的哩。」
「……也有道理呢。」
心态的问题,感受的问题——。我想可能性很高。
那么换成宗教的话又如何?同为信念的问题,严格说也是心态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何御宅族文化就非得单方面受到压迫呢?宗教有「信仰自由」,然而双方明明有一名正言顺的共通点。偏偏我们就连这点出路都被限制了。
说到底,也只能承认「御宅族受迫害已为既定事实」。
「另一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蓝的提问将我的心思拉回。
「另一边?」
「当然是核弹的事啊。你该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喔喔……那檔事啊。
「嗯,我真忘了。人家好不容易忘记,你偏要提起。害我心情又变沉重了。」
「你还有闲情说这种话吗?一点线索都没,你该怎么办?」
「不对唷。线索是有的。——刚刚翻资料才发现的。」
从稍早便一直躺在吧台桌面的文件。我伸手揪起那一叠纸,啪啦啪啦地滑页而过。一一检视纸面印刷的照片,待某个人物出现时,将该张数据从中抽出。
「就是这家伙。他就是关键。」
我倒转文件方向,推到蓝眼前。
照片上所示的人物是甲村悟郎。
  就是前日执行焚书课职务时,被我等没收所有模型的那个男人。




二.反乌托邦少年~Dystopia Teens~
「好。今天就上到这里。……——敬礼!」
老师出声宣告课堂结束。
同一时间,室内全员弯身至与道歉时相同角度。
坐回椅子上,视线投向左方的窗外。——下雨了。雨滴不断垂落,伴随着响亮摇动窗片的强风,几乎是暴风雨的程度。
「呼:中午了!快去吃饭吧!」
「快点快点!慢了就买不到猪排三明治了!」
这里是学校。第四堂课才刚结束。
也就是说,现为午休时段。
没有自备便当的学生们得仰赖营养午餐或是去福利社买,仓促离开教室。我则早已买好充作午餐的面包,不需离开座位。我的位置靠近门口,同学们连续走过我桌前离去。待人流歇止后,环视整间教室,只剩下不到十人留守。
——势必找出核弹所在。也为了保护这些人。
说实话,自前几天听淑女帕尔姆说「日本国内有核武」后,迟迟无法进入状况。
我很清楚现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学校。……只是目前唯一线索的甲村悟郎不在可会面的状态下,实在无计可施。理想上,讯问最好在嫌犯精神状态稳定且能客观审视现状时再进行。因此课里给了他两天的空档。
逮捕后两天整——。简单来说,今天下午即可安排讯问甲村。
因此我决定中午前在学校打发时间。打算吃完中餐便动身前往办公室。
「……我开动了。」
扯开面包的包装袋。我的座位附近没人在。大家都待在与我间隔两张桌子以上的距离用餐。……无可奈何。谁叫我的工作惹人厌。没办法的事。我无能为力。
默默撕咬面包。期间,各式对话内容飘进耳里。
「喂,这礼拜的《JUMP》呢?」
「带来啰。在这儿……嘿,小心,看的时候别被维刀发现。」
「我知道啦~」
喔,同学们在传阅《JUMP》漫画周刊。
我现在处于「视而不见模式」,就当没听到吧。记得感谢我。
  方才的对话出自两名男同学。他们叫做……野濑跟大山田。班上首屈一指的御宅族,两个人都常带漫画到校,然而被我或老师给没收。
我竖起耳朵继续倾听那两人的对谈,当作是用餐的背景音乐。
「维刀……呃,没在看这边,应该没事吧?——喔,这礼拜首篇彩页是《海贼王》耶。」
「喔,对了,野濑。你昨天有看吗?」
「《失乐梦幻的圣杯战争》嘛?有啊!怎么可能没看!?」
「为了沙耶姐?」
「当然啦。除了她还有谁!」
「不愧是声优宅……不过我也同意那个疗愈系声音确实很棒。」
我懂。那个人的声音真的很不错呢。声优·灌上沙耶香。
「可是我不是很喜欢那部作品哩……」
「咦?为什么?」
「因为主角眼里只有女主角一个人嘛!沙耶姐配的玛莉安娜好可怜,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那也没办法啊。主角两个人蒙眬的关系正是剧情主轴啊。
「不过那部动画作了不少跨媒体宣传哩。这年头次文化受管制,算蛮稀罕的,最近动画上架的部数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挺乐见这种大手笔宣传。」
「话说回来,好像也有推出电影版嘛?」
啊,那部我首映当天就去看啰。超有趣的哩,结局很热血。推荐欣赏。
「今天好像最后一天了。我还没去看耶。好像有人说『上映最终日,声优会到戏院跟观众打招呼』之类的。」
「咦!?真的假的!?」
咦!?真的假的!?
「大山田——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早点说啊!」
「呃,我以为你知道……」
「白痴喔!是不知道最近这类情报很难到手吗!?连网络都有人在监视。别忘了我还吃过一支警告耶!」
「干嘛这么激动。那放学后要去吗?」
「喔!那当然!你也要来喔!你请客,以示负责!」
野濑与大山田两人聊得亢奋,仿佛早已忘记我还在教室里的事实。……从没听说过,我竟然会犯下这种失误。早知道我也会选最后一天再去看。
……真羡慕。我也好想跟他们一起去看喔。
然而只能想想,不可能实现。我是焚书课搜查官,更是接触御宅族文化之所有学生的敌人。他们绝无理由邀我这种人同行。更别提我被所有人讨厌。
再者我还得审问甲村。没空闲时间看什么动画电影了。
但还是……很难甘愿放弃。
对了。好歹还是有一万分之一或是一兆分之一的可能性嘛。难保他们不会一时兴起来约我呀?没错。这个状况下,关键不在于「我能不能去」,而是「他们约不约我」。我也想跟朋友一起聊御宅族话题!
……好,就试试吧。
我下定决心,磅地一声站直身,椅子被往后推。转身移动到与野濑及大山田距离两张桌子处的位置,亦是彼此所在位子的中间点。
「呃!?—……—……。…… 。」
霎时。
静默如水波一般迅速扩散。
顿了一拍后,教室内的同学们低声骚动了起来。
……野濑与大山田也一脸怯懦地望着我。
「那、那家伙是……怎么了?他突然换了座位耶?」
「我、我们刚说的都……被他听到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说……那家伙坐的是我的桌子耶。干嘛随便乱坐啊。」
「我、我们到走廊去吧?」
「也好……啊啊,真吓人。」
为逃离我的视野范围,野濑与大山田走出教室。
——结果,我周围两圈内的座位都没有人了。我又陷入与平时无异的状态。雨势不见停歇之兆。即便心底的雨下得更猛烈。
「果然……还是不成啊。」
我任由心绪被失望占据,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
自暴自弃地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时,「干嘛一副死人脸啊?」听惯的声音突然从走廊方向传来。
「……蓝。」
就在我座位旁边。青梅竹马,冲田蓝站在门口的身影映入眼帘。
今日的打扮依然是以轻松穿着为旨的上衣,感觉十分清爽。若不开口的话,确实极具美少女的氛围。
实际上,还留在教室的几名轻浮少男正殷勤地朝蓝挥手致意。
「嘿!小蓝!好久不见!怎么?又是来找维刀的吗?」
「还是那么可爱哩。」
「啊,各位学长们,午安!卧人借我一下唷~!」
「喔!当然好呀。任你处置!」
「是说要不要改带我走呀?还是干脆跟我交往如何?」
「喔,学长是当真的吗?」
  「嗯,当真!如何?考虑看看嘛?我可是很疼女孩子的唷?」
「学长要是年收入有一兆日圆,我会考虑的~!先失陪啰~!…………——,我是有事找你啦!还不快贴跟上?死小鬼!」
「呜哇!」
无反抗权地被强势带走。蓝揪着我的领子,硬把我拉到走廊上。
待确认过周围没有其他人后。
「伙伴,情况如何?」
没头没尾地问。
「……如你所见,糟到一个不行。看我表情也知道吧?伙伴。那你呢?」
「嗯,马马虎虎。你的表情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似的。笑死人了。——所以哩?干嘛摆苦瓜脸?发生什么事?」
「想跟御宅族同学交朋友但失败了。」
唉——……。蓝发出叹息,脸上仿佛写着「又来啦」。她的这个反应我已司空见惯。
「……早要你放弃了。绝对不可能的。只要你还在焚书课工作。」
「不要!我也想交朋友啊!能够聊御宅族话题的朋友!」
「你是认真的吗?这就像警察跟小偷交好的意思耶?不可能啦。」
「呜。」
「再说,表面上没收朋友的漫画或游戏,私底下又是他们的同伙。——活在只对你方便的谎言底下,真能有交心的御宅族朋友吗?」
「呜。呜呃。」
「虽然称不上代偿……好歹你还有我啊。」
「呜噁——————!……喔、喔噁————————!」
「不要抄别人的台词好吗?我告你喔。」
这台词还有著作权问题啊?那么下次讲的时候麻烦记得在开头加个©。
——但是这家伙说的也没错。我还有她这个朋友。
 至今我为克服「交不到御宅族朋友」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的困境,尝试过各种手段方法,皆以失败告终,徒劳无功。但是蓝总是体贴我的窘境,时常跟我聊御宅族的话题。诸如「透过地下手段买到蓝光光盘」、「听说你喜欢的声优要办演唱会唷」等等。
 我确实没有朋友。但是我有好朋友兼青梅竹马的蓝,一直陪在我身边。没能交到同届的朋友确实有些寂寥,然而蓝早已弥补了这个缺憾。
 我真实地感受到——这家伙着实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若将这份心情诚实化为言语,大概会被她说是「肉麻」吧。
  「所以哩?找我干么?」
  为切换心情而主动提问,蓝似乎没有心理准备,但仍立刻染转念。
  「啊,嗯。……有关『东方革命』的事。」
「!?你、你得到什么情报了吗?」
「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有人说『在学校里见到由树矢正』。」
「在我们学校?」
突如其来的发展令我不禁感到诧异。没料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与由树矢有链接的信息。
「……怎么回事?这不就表示由树矢正跟这所学校有关系?」
「嗯。那个女生——啊,是我同班同学,好像是由树矢正的粉丝。她说,大概半年前的某天放学,曾见到由树矢站在校门口。说是看过漫画的作者近照,所以有印象,当时还要了签名。」
「站在校门口……?是在等校内的某个人吗?」
「应该就是了吧。然后我就想啊,会这样等的对象……」
「你想说是亲人吗?」
「嗯。」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若是找校方有事,可以直接到教职员室。由树矢没那么做,却在校门口等,足见是「基于极个人之理由到访学校」。
蓝的推理想必是正确的。由树矢有亲戚就读这间学校。
「感谢你啊。蓝,麻烦你继续调查。」
「嗯。我会试着查出他亲人是谁。」
很好——有了好的开始。情况逐步进展中。而且不是坏的方向。有机会掌握与由树矢正接触的联系。接下来还有甲村的讯问等着。
抑制不住高昂的情绪。
——然而。当我的视线越过蓝的肩膀,在走廊另一端发现「某位学生」的身影时,那份思绪立刻烟消云散。
「午安呀,蓝同学。今日可好?」
是枣椰子。
她的脸上带着爱扰人的家伙常有的不耐表情,朝着我们这边靠近。
「啊,椰子同学,……午安。怎么了?有事找我吗?」
「呵呵。今天不是。我要找的不是你。——维刀卧人。我有话想问你。」
「哼。是喔。」
对方主动跟我搭话,但仍禁不住粗鲁回应。
前一天碰面时那份心跳加速的激奋之情,或是对其亮丽外表的感佩均已不复见。大概全烧成灰了吧,在我明白「这个人并不欢迎我」的事实之后。
「所以哩?勉强关心一下,你是想问什么?」
「你以高中生搜查官的身份任职于焚书课嘛?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想请你分享一点情报。」
「你是当真的吗?当然不行啊。」
  「保密条款是吗?有道理,我也明白。……不过,」
哼哼,枣从鼻腔放出笑声。脸上表情像是在说她有隐藏招式。
「『我跟艾尔迦特有关系』——。若我这么说,你的回答还是不变吗?」
「……啥?」
「就是有名的圣骑士艾尔迦特呀。我昨天见到他了。」
「啥?」
「划过饱受压迫之日本的一道银白色闪光——。要譬喻起来,他就像是这样吧。」
「啥?」
「如何?你不想知道关于焚书课天敌的情报吗?」
「啥?」
「同意我的要求,我就跟你分享情报。」
「啥?」
「……那么多句『啥』的用意何在?你在嘲弄我吗?」
那是我想问的。这个人在说什么鬼话?我昨天才没跟你见面哩。
我——艾尔迦特昨天在蓝家开的酒吧里碰上的是淑女帕尔姆跟奏手学姐。哪来的空闲跟你一起翘小指喝茶了!?
「谎言是偷窃的开始,汝万万不可欺瞒——。枣同学这下肯定会被许多宗教的神明给拒之门外啰。」
「我、我没有说谎!我昨天真的见到艾尔迦特了!」
「在哪里?」
「……秋叶原一间叫做『Bottom of the Bottle』的酒吧。」
「哼哼哼确定是说谎啦。枣同学。」
「你、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维刀卧人,你的态度非常没有礼貌!」
「礼貌?那请枣同学回答我。你昨天跟艾尔迦特在酒吧里做了什么?若真的坐同桌,应该答得出来吧?」
「那……那个,呃,我们……」
「看吧。答不出来。肯定是撒谎。你绝对是在瞎掰!」
「不是!我没有!」
「肯定有。——喔,对了,这里正好有位目击证人,要问问她吗?……——喂,蓝同学~?」
「咦!?怎、怎么了吗,维人?」
蓝霎时成了谈话的核心,枣投以诧异的眼神。
「……嗯?什么?这事为什么会跟蓝同学有关?」
「就是你说见到艾尔迦特的那间酒吧,其实是蓝的老爸开的呀。」
  「咦!?蓝同学,真是如此吗?你是店老板的女儿?」
「呃,嗯。」
「……咦?可是我昨天不记得有看到蓝同学在店里呀?」
她在啊。就是坐在吧台边边狂吃红姜的人呀。
这个人铁了心要扯谎哩。真希望她别再演戏了。连我都有点光火起来了。
「快回答吧,蓝。——你昨天在店里的时候,枣同学有来吗?」
「这……」
「怎样?老实说便是。」
「……」
「嗯?怎么了?只要把昨晚的状况照实说出来——」
「……我说啊,」
「是?」
「不只是你,也想问问椰子同学。」
「咦?我吗?」
蓝没有依我要求回答,来回窥视着我跟枣的脸。——长长一声叹息。蓝低下头,用着像是挤出来的声调说道。
「你们两个……真的都没发现吗?」
「蛤?」「嗯?」
「不是在装傻?」
「蛤?」「嗯?」
「咦?还真的喔……」
「蛤?」「嗯?」
「……这样啊。我明白了。算了吧。真的。别争了。」
我与枣只能一起满腹疑惑。
但我也无计可施。因为我真的不懂蓝在问什么。
反观蓝则是一副明白某种事实似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背过我们俩——自顾自地朝另一头迈步。她打算离开。
「再会了。」
「呃,喂!蓝,等等啦!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就、就是呀!蓝同学!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
「呜呃——真是受不了这群蠢蛋!你们俩已经不是迟钝系可以形容的了!给我老实点!我不想跟你们胡扯了!去死吧!」
过头的不屑言词响递整条走廊。蓝踏着咚、咚、咚、咚的巨响,继续往另一边走去……直到背影也消失于视野尽头。
我们两个则呆立在走廊上,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刚刚确实说了『去死吧』。」
「……还说了『这群』蠢蛋。意思是说,我也算在里面……!?」
十分可以体会枣心底产生的动摇之情,但我也是被蓝的台风尾扫到的受害者之一。
但也多亏了她的协助,总算得到一个有力情报。后续的调查交给蓝全权处理吧。接下来换我以正面进攻的方式向甲村问得情报。
可没空继续演这种连愚蠢都称不上的无聊短剧。
也用完午餐了,得尽快准备前往警视厅。做出决定后,我回过身背对枣。
「……那我先失陪了。下午还有事。」
「咦?等、等等!维刀卧人!你还没告诉我搜查相关的情报啊!」
「你还没放弃喔?就说不行了。不能告诉普通市民。」
「等一下啦!」
我才不要。也没心听你说话。我仅以背影承接枣的请求,走进教室,啪唰一声拉上门板。
同一时间——切换意识。
好啦,今天的不舒畅日常生活就此告终。务必要从甲村那儿探听出组织的本部所在。
下定决心,一边从包包里取出焚书课的制服。


——时刻来到下午两点。
落不停的雨势已歇息。
取而代之的是暴乱的强风。
据报有大型台风正朝着日本列岛逼近。路上行人均受强风之苦,女性们拼死地压着裙摆前进。电线如风钤般晃动,引人忧心忡忡。这等境况值得称之为夏季的风情吗?总觉得难以接受。我仰望天空。
与早上比起来,午后的天空晴朗得令人几乎不敢置信。不过气象预报则表示这天候「恐怕不会持续到夜间」。晚上大概又会下雨吧。毫不留情吹袭的强风令人预感暴风雨随时可能来袭。
「在那之前……早早把事办完吧。」
视线转向正前方。眼前是呈放射状延伸,地上十八层的纯白物块。听说有人将这形状形容为「切了片的草莓蛋糕」。
这就是警视厅总舍。我就站在其正面。
  大白天的,一名高中生到访警局——。光从这句话来看,或许像是一名年轻人正打算自首的情景吧。然而这并非我来到此处的理由。
理由是焚书课总部就设在警视厅大楼内。身为年轻课员,我享有「临时休假或早退也无妨」的特殊待遇。准此,我便为了审问嫌犯而提早离开学校而来。身上穿的自然是平时执勤时的课员制服。
我朝警视厅内部迈出步伐。
首先去跟学姐打声招呼吧。由于她所处的课总部位于高楼层,为了搭乘电梯前往,我踏进大门后,往右转身准备直行。
——此时,瞄向一旁发现。
身穿黑套装的学姐已双手抱胸站在那儿。
「你来啦。今天有课吧?不好意思。」
「……嘿。学姐辛苦了。」
站在门口旁,想必是一直在等我吧。除了感到开心之外,不禁担忧起「这个人的课业状况没问题吧?」……不过照她的聪明才智,甚至可以跳级,大概是轮不到我担心。
大致打过招呼后,学姐立刻领在前头,朝建筑物深处走去。
「走吧。到讯问室去。」
「咦?马、马上吗?」
「我在那边等你就是为了这个啊。我想尽快盘问。」
学姐仿佛等不及似地加快脚步前进。
两人乘进电梯,按下讯问室所在的楼层按钮。
我俩难得白天便到警视厅出勤,只为了一件事。正是为了「讯问我们前几天抓到的甲村悟郎」。
这回的目标情报有两件。
其一为被没收之模型的出处。
日本目前严格管制每个人持有之模型数量。因此购买时必须出示载有「至今为止之购买记录」的登记卡。店家明知甲村所持数量已超过规定,却仍贩卖模型给他,即视为违法。因此有必要追踪「甲村是在哪间店,用何种方式蒙混而买到模型的」。焚书课一向利用这类情报,像爬藤蔓似地逐一查封违法店铺。
至于其二。……亦是我个人极欲知晓的情报。「东方革命军」的活动据点。
连昨晚现身的淑女帕尔姆也不清楚他们藏匿于何处。若能顺利掌控这条信息,或许就能防患于未然。
——没错,正因如此。我努力思索该如何将学姐从讯问室引开。好让我获得这份情报。先两个人一起盘问,之后再另找理由让学姐独自离开,这样会比较好吗?
当我尚在思考之时,电梯轻晃了一下并停住。已到达我们的目标楼层。
  我按住「开」按钮,让学姐先行离开电梯。踏上走廊后,她立刻转向左边前进。我亦随后跟上。
「我昨天遇到艾尔迦特。」
步调没有改变。学姐一派平淡地说道。
「在哪儿呢?」
「秋叶原的Cosplay酒吧。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是有一堆年纪不轻的成人们,穿得乱七八糟在那边无谓吵闹。他就坐在吧台边。话说,那家伙好像挺有名气的。」
「艾尔迦特就像是御宅族群的招牌呢。他有说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说。虽然我们小打了一架。」
拿枪疯狂扫射,几乎打破所有玻璃柜,让店里陷入混乱,甚至还偷留了窃听器——。这样可以叫做小打一架吗?这人还真强硬啊。
「我之前就在想……那家伙跟你挺像的呢,维刀。」
「是吗?没有见过面,不是很清楚。」
「对方是有戴眼镜啦。怎么说呢,整个人的感觉还有声音,都跟你很接近。」
「哈哈!那改天要不要试试假扮成他的样子,卧底办案?」
「说不定真可行哩。虽然我不认为你有他那等战斗力。」
学姐瞄了一眼我胸前的识别证,不带感情地说道。证件上确实写着「战斗:0」。针对这点,我都已经懒得一一解释了。
「——不过,我想应该不必用上卧底那么麻烦的计划就是了。」
「?怎么说?」
「我相信讯问甲村可以得到不少重要信息。」
我不明白学姐的弦外之音。「就在昨晚,」只见她举起食指这么说:
「刚不是说我遇到艾尔迦特吗?那时候,酒吧的吧台上放了一些数据。从摆放的位置来看,应该是那家伙的东西。」
「……是喔。那份资料怎么了?」
「我在被那家伙绑住时偷看。单手翻过全部内容。虽然每页都只瞄了一眼,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因为学姐有瞬间记忆的能力嘛。……有什么发现吗?」
「你可别吓到……有张资料上面印了甲村悟郎的照片啊!」
喀——。皮鞋鞋跟叩响地板,学姐的步伐应声止住。眼前门板上标示着「讯问室」。我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
「也就是说,我猜甲村悟郎跟艾尔迦特有某种程度的关联。——除此之外,我还从文件里看到更有意思的一行字。」
「什么样的内容?」
「『东方革命军 成员名册』。甲村很有可能是东方革命军的一员呀!」
  我不敢直视学姐的脸。
「事情越来越有趣啰……先不管艾尔迦特,这次的讯问有可能提供我们机会,抓到『东方革命军』的把柄呀!这下子日本社会的净化势将大有进展!」
「是笔了不起的功劳耶。那非得逼甲村吐实才行。」
「就是呀!所以这正是对我们俩实力的考验。——期待你的表现喔!维刀!」
我别过视线,学姐则转回面对讯问室的门。
这下不妙——。我暗自想。
怎么也没料到那份资料竟然全被她偷看光了。我一点儿都没察觉。只能说是我低估学姐力量的错。我的真实身份恐怕也终将曝光。
……不。眼下更重要的是查出甲村与「东方革命军」有何关联。
本来盘算独自掌握这条情报,再以艾尔迦特的身份私下接触的……这下计划已彻底偏离目标。虽然很想阻止他们引爆核弹,原本还是不太想藉助焚书课或政府力量来解决的。
可恶,该怎么做——?
还是干脆跟学姐坦白一切,请政府倾全力支持?
就算要坦承,又该从哪儿说明起?我手上也没有证据证明核弹确实存在——
「进去啰。」
听闻学姐的说话声,我抬起头。同一时间,讯问室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朝外侧开启。宰内白色的墙壁与嵌在黑暗里的双面镜映入眼帘。甲村悟郎一脸疲惫地坐在宛如白色箱子的房间中央处。
——没辄了。已经无法挽回。没办法阻止这个状况。
我怀着半豁出去的心境,与学姐一同踏进讯问室。
「我叫奏手伊莉娜。警视厅文化维护部门焚书课强袭特务室的搜查官。阶级是准巡查。」
「我是维刀卧人。同属焚书课强袭特务室的搜查官。请告诉我们你的全名与职业。」
「……甲村悟郎。轻小说作家。笔名稻鸠淳。」
「感谢配合。那么,甲村悟郎先生,接下来要问你一些问题。首先,这场讯问全程录音。请留意你的发言将全数成为证据。——那么,要开始了。」
我照惯例念完上面这一段,坐到椅子上。
学姐也随后落坐于铁制折叠椅上。脸上表情引人联想到「不舒服」、「不满」、「不幸」、「不愉快」等等多个语词。相较之下,甲村的表情亦不见逊色。手背撑在脸颊旁,眼神也没对向我们这里。
学姐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无袖的上衣让整个肩头外露,从领口处隐约可窥见锁骨。飘散出超越她实际年龄的女人味,令我不禁别过视线。
我压下桌上录音机的按钮。
  三人坐定之后经过十秒、十五秒——。
时间无谓地流逝。没有人发言。
经过约三十秒左右,终于等不下去的学姐皱着眉头开口。
「怎么了?你都没话要说吗?」
「这不是讯问吗?你干嘛不问?」
最初的对话竟是这等内容。看来是场硬仗啊。
「说的也是。你现在感觉如何?」
「……应该不算差吧。三餐都有饭吃。」
「挺好的嘛。我心情可是超级糟糕呢。竟然得跟你这种御宅族关在同一个房间,简直是惩罚嘛。」
「那就别待了啊,反正讯问也没意义。」
「这可不成,好歹是我的工作。社会人士是很辛苦的。所以还是快点招了吧,你这臭家伙。」
「……你该不会是有御宅族过敏症吧?厌恶的程度好像有点超过耶。」
「过敏症……。或许有吧。跟你们这些人讲话,我就会反胃。没错,我很厌恶,厌恶得不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也不想知道。」
  
「别这么说,听我讲吧。——神妙的打扮,黏答答的说话方式,这些都不成问题。是精神方面的特质。你们『对物品的异常执着』还有『不惜为喜欢的东西牺牲一切』等等超脱自然本能的精神特质让我觉得噁心得不得了!所以啊,麻烦你让我快点结束这工作好吗?再继续下去,我怕我要生病了!」
这一大串毒舌攻击是学姐的心理战术。意图「诱使甲村发怒而失去冷静以期获得口供」。甲村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样子,叹了一口很长的气。像在表达「对这种人说什么都是白搭」的态度。虽然一旁的我也为她的话数度感到内心刺痛。
接着,学姐似乎是觉得挑衅至此已足够,改口说:「我换个问题好了。」
「——甲村。你跟艾尔迦特有什么关联?」
「啥?」
「你不认识吗?拥有圣骑士艾尔迦特这种丢脸称号的一名男子。」
「我是知道他。那又如何?我没见过那家伙。」
「……哼。」
甲村明摆着表示听不懂学姐想说什么的态度。——这也难怪啊。我之前也没见过你呀。
学姐将手放在嘴边思索着。大概正想着方才的提问着实没得到任何信息。
之后她总算将手放回桌面,直直凝视甲村。
「『东方革命军』。」
「!?」
「嗯。反应不错。跟讲到艾尔迦特时完全不同嘛。」
「……」
「讲到这个你就心里有底了吧?」
「没有。」
「给我老实点!我已经知道你是成员了。别浪费时间,快说你们的总部在哪里!我想赶快离开这个密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啊……不行。没救了。宛如躲进壳里的乌龟。甲村打算装傻到底。
方才的反应等于在回答「我知情」。论谁看了都会这么觉得。这家伙只剩「保持缄默」这条路可走。这是每位嫌犯都有的权利。
——然而。我仍因不甘与烦躁,下意识地胡乱刷过头发。
真棘手。这样下去我会很困扰的。若不能掌握「东方革命军」的巢穴所在,就无法阻止他们的恐怖计划。非得让这男人开口才行。
我该如何达到目的……。
学姐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转向我这头。
「维刀,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豁出去了。
——再这样耗下去会来不及。不惜亮出所有的牌。
我作好觉悟后开口。
「嗯,有的。……——甲村先生。你所持有的模型数量,大幅超过规定总数。」
「要换讲那边吗?嗯,对啊。那又怎样?」
「照理应受责罚。但是那无所谓。」
「啥?」
「包含你购买店家的调查,我都没兴趣。」
「喂!维刀!你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听起来怎么像是要『放过这家伙的违法行为』?这里可是日本,我们不作条件交换。」
「我没有那样讲。总有一天会追查的。我只是说『现在』不查。」
「现在不查……?你想干嘛?」
我没回答。并且伸手关掉录音机的开关。
「!?喂、喂!维刀!为何停止录音!?」
我充耳不闻。不顾学姐无法接受的抗议,继续专注于正前方。
接着——我吐出那个字,宛如念咒一般。
「核弹在哪里?」
仿佛室内时间霎时冻结。
小鸟的呜叫声自外头传进来。平时不会听见的脚步声,亦在走廊上清晰响亮。周围的声音,空气的流动。每一个细节都显得特别大声。
我说出口了。已无路可退。
甲村则……换了一个态度。
再也看不出方才嚷着「不知道」,一派恍惚且佯装弱势的样子。紧抿嘴角,眼神锐利得像是要贯穿我的头部。与先前宛如不同人。
「——你怎么会知情?」
甲村简短问道。
依这反应,几乎可以确定「东方革命军」当真握有核子武器。
「我可以把这句话视为自白吧?甲村。」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给情报的人,我也不是很熟。你认识吗?自称淑女帕尔姆。」
「喔喔……。是她啊。原来如此。」
「你听说过她吗?」
「何止听说过。她就是由树矢的妹妹。但是他们两个对反政府的想法不一样,一向分开活动。所以应该不会知道本部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子。」
这样就说得通了。这就是淑女帕尔姆能够掌握「内部人士才知晓之情报」的理由。从她不清楚本部位置这点来看,甲村所言的「分开活动」应该不假。
「维刀……你在说什么?」
「正因是亲人,才想阻止他的暴行——应该是这样吧。甲村,关于这档事,你知道多少?」
「你说呢?」
「等、等一下啦!你们两个!」
桌面被猛拍,连续发出碰、碰的声响。望向一旁,学姐一副耐不住的样子,不悦地瞪视着我。
「学姐,什么事?」
「什么核弹,什么淑女的……你到底在讲什么东西!?」
此时才想起这个人一直被晾在旁边呢。方才还挺担忧该如何跟她说明。然而在甲村几近自白的发言后,已不需要迂回说明。
「就是核能炸弹呀,学姐。『东方革命军』手上有核能炸弹。」
「核、核能!?……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维刀!」
「是我自己掌握到的情报。不确定其真伪,所以没跟学姐说。再者情报来源也不是可以放心信任的对象。」
「哪有、这种事……!」
「不过听刚才甲村说的话就可以确定了。『东方革命军』里肯定有核武。很遗憾地得知我手上的情报是真的。」
甲村皱着眉望了我们一眼,迅速恢复无表情的状态。无论我的推论正确或失准,从那张脸上已读不出讯息。
「核、核能…没道理啊……一点都不好笑……!那种东西,怎么会…………!?」
无法判断何为真实而陷入混乱——。学姐的表情摆明充满这等感情。没错。我也觉得核武一点都不好笑。因此我必须问出本部在哪里才行。
倘使办不到……。继「little Boy(广岛)」与「Fat Man(长崎)」之后,日本将第三度面临核爆,生灵涂炭。
「——甲村。告诉我。『东方革命军』的本部在哪儿?」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拜托。」
「不要哩。怎么可能跟你说。」
「事关无数条人命啊。」
「我想也是。但又如何?跟我无关。」
无计可施。甲村这等态度令我略为光火。然而于此发怒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深呼吸。冷静下来,从头考虑现况。
照我所想,他的沉默应是基于对我们俩的不信任。这也难怪。独自被关在这个密室里受盘问,没人跟他站在同一边。无条件将我们视为敌人,亦属正常。
进攻也不成,撤退也不行。——既然如此,只好继续进攻了。
我感觉到有必要先解除他对我们的戒备,尽力以诚恳态度跟他闲聊。
「……我看过你的小说。」
「啥?是轻小说耶!?政府的人,而且还是负责取缔的人,才不可能去读。」
「真的有啦。《HUGE!》 、《我的女朋友是奴隶》 、《Metal RocK the Kingdom》——。系列全集都有看。」
「什么!?我的代表作全都……!?你、你真的有在看!?」
「我就说有啊。尤其《HUGE!》里的五所川原妙是个超棒的角色。我还记得角色人气投票时,我投了五十票呢。」
「那、那是……多亏插画家Kogarashi银二老师的优秀人物设计。」
「才没那回事。第十二集最后的一场战斗,她的坚定决心让我感动落泪哩。」
「维、维刀……?你这是在……干嘛……?」
学姐投来的视线从刚刚就刺得我满身是洞。不过在这之后要我怎么解释都行,无所谓。
「而且你还是了不起的收藏家。被打坏的模型也包括AKAMURA原型师的作品吧?他是性隋中人,只会出货给他中意的客人。能买到表示你通过了他的考核。真是让人钦羡。」
「……你这人,实在没一个焚书课搜查官的样子。」
「是喔?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苦笑着将视线投向地板。
「剩下的模型我尽量没去伤到,都好好保存起来了。你可以放心。——所以,」
我双手攫住他的肩头,把他身体转向正对我。
「干嘛啦!?」
在这个宛如时间冻结的房间里——。我向眼前这名男子发问。
「从你的每一部作品,都能感觉到对他人的爱情或友情。后记里不也写过『读者看得开心的表情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吗?」
甲村撇开视线。我继续说下去。
「你的宝物也会被一发核弹给消灭喔?」
「这、这个……」
「作品也是一样。你在故事里描述的爱与友情都是瞎扯的吗?小妙为了她与优子的友情而主动退让。《我的女朋友是奴隶》的有纪也下定决心奉献一生来守护心爱的对象。而《M.L.K》的主角……就为了一个人,甘愿与世界为敌。我有说错吗?」
「……」
  「你笔下的角色总是为了某个人,拼了命地过生活。……而你自己又如何?」
「呃,我吗?」
「就是你。你明白事态有多严重吗?不只是你的读者,还有更多无辜的人会送命喔?这是你想要的吗?原来你是如此冷酷的人啊。」
「呃,不,那是……」
「连读者们的性命都拿来当活祭品吗?这样你就满意了吗?甲村悟郎。」
「……」
「回答我啊!你满意吗!?」
「!」
要说服他的目标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只剩下我的真心,以及想向他诉说心底话的心念。从他笔下作品获得的感受,对模型收集的欣羡,还有这个男人对罪恶的认知。——全盘托出。
「别让我对你失望。」
我无力地挤出这句话。
「写出那么充满情感的作品的人,竟然觉得所有事物都消失也无所谓。我真的不愿这样想——」
「我、我没有这样觉得!也从没这样想过!」
「什么?」
「我根本……不希望夺取任何人的性命……!」
甲村声调慌乱,出言反驳我的质问。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不知思及何事,虚弱似地说道。
「拜托你,阻止那个人。」
如是低声说。脸孔苦闷地皱起。
「……真令人惊讶。突然就改变态度。」
眼前的小说家呵呵一声,放出无力的笑声。
「因为我觉得你或许能阻止他……。反抗政府还无所谓,使用核弹这事,我也是反对的。」
「怎么回事?难道『东方革命军』里还分裂成激进派跟保守派吗?」
「是啊……由树矢就是这样趁虚而入而入的,带上佣兵一起。」
「由树矢这家伙……如此乱来。」
「结果我们保守派全被那个人给赶了出来。甚至有人失踪。由树矢从不轻易放过跟他唱反调的人。我也反对用核武……所以迟早会被那个人盯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吗……。看来组织并非上下一心。」
「总之我在组织里是贯彻反对核武的立场。……虽然根本没用。那个人……由树矢的意志非常坚定。」
  甲村的口气颇有已然放弃的意味。料想是回想起自己意见不被采纳的委屈感受吧。
——此时。
「有……有毛病。」
声音来自我身旁。听来像是呻吟,苦闷的嗫嚅。
「学姐?」
「根本有毛病…………!你们这些御宅族!有必要祭出核能装置吗!?何必做到这个地步!?不过就是动画跟漫画嘛!」
是苦于无法理解,还是被迫烦恼御宅族的问题而感到不悦呢?观察学姐的表情,与其说混乱,反而有更多的苦闷成份掺杂其中。
「何必」——她或许想问这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跟这个人再讨论,彼此仍是两条并行线。永远没有交集。
然而甲村似乎不这么想,向学姐问道「你真的不懂吗?」。
「都是你们政府的错。你以为是谁把御宅族逼到这个地步的?」
「是你们自己搞砸的吧!?若不是御宅族犯下『星期五的模仿犯』事件,也不必面对这样的社会!」
「但是什么事都有个限度。抑制过头的话,反弹的力道自然会增强。这部分的效应,你们政府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哩。」
「你是在……责怪我们过度压迫吗?——你、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听闻将责任转嫁给政府方的发言,学姐激动地用力殴打桌面。
「那都是……借口!」
「也是啦。不过,若用讲的就能获得谅解,当然比较轻松。实际上办不到吧?」
「当然不可能!为什么我非得谅解你们不可!?御宅族本来就该受管制。为了不让悲剧重演!」
「——看吧。就像你这样。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真实情况。」
甲村露出苦笑,对着我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这下你懂了吧?只用言语已经没用了。这个国家的人不会在乎我们的意见。」
我自然深刻理解这个事实。社会早已不再理会御宅族的想法。
所以他们才会祭出核弹这种武力攻击手段。无法用言语沟通,那么只能靠实力打破现况——。也难怪他们会产生这等念头。我自己也持续与取缔御宅族的警官们对抗。我很明白自己没资格批判他人付诸武力的作法。
纵然如此。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夺走与此无关之人的性命。」
「并非彻底无关。民众刻意忽视我们的主张,这样就算有关系了。若早愿意倾听,或许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也或许这个国家早已改变。……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甲村合起双手。
接着将手肘靠到桌上,下巴靠上手背处。
若是平时的我,或许会说「跟《新世纪福音战士》的碇司令一样的动作呢」。如今已没那个心思。
「由树矢那人是肯定会执行的。他计划用核弹改变日本。」
最不想听到的一道宣言。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圣经《启示录》只是拿世界末日当作警告预言,还比这好上几倍。
眼前这男人,甲村,方才清楚扬言。「用核弹政变日本」。
该怎么做才好——。我一个人的能力有其界限。即便被评价为「手握一把枪足抵一个营之战力」的男人也一样。欲与整个社会或组织对抗时,个人的力量实在微不足道。
不知反复了几次得不到答案的自问后。
「别摆出那种脸嘛。」
甲村的这句话拉回我的意识。
「……我的表情有那么糟吗?」
「确实。」
「听到有人手上有核武,谁能保持平常心?」
「大概没有吧。我知道的时候也是拼了命地反对。」
语毕,一声叹息。随后像是作好某种觉悟的样子,探出身。
「——港口区。最里面的废弃仓库群,105号仓库。由树矢就在那儿。」
「咦?」
禁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信息。唐突地,甲村用像是叫拉面外卖的语调说出口。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呃!……喔。」
「说实在,并不想出卖伙伴。我是相信你才告诉你的。你一定要阻止由树矢。」
我与他四目相交。眼底浓浓蕴着对我的信赖,以及「这家伙或许办得到」的希望。我无法完全隐藏起喜悦之情,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已无须多言。我默默点头。
「学姐。出发吧。」
「嗯。」
时间不多了。我揪着还一脸怅然若失的学姐的手腕,离开讯问室。
快步在走廊上,我一一道出待办事项。
「首先确保移动方法。我们没有驾照,就请玲香小姐开她的车过来好了。也想找其他课员支持,但我记得今天有场大规模的强制搜查。大家应该都不在。」
  「……」
「更何况,也不好单靠甲村个人且无法取证的口供,就调动几十名搜查官。所以由我、学姐跟玲香小姐三人先到现场,再期待之后有人能来支持。学姐。这样没问题吧?……——学姐?」
没听到回应。狐疑地望向学姐,只见她表情晦暗地瞪着我。
「……维刀,你给我说明清楚。」
「哪个部分?」
「刚才你不是说你读了甲村写的书?他写的可是轻小说耶。若你说的都是真的……很遗憾地,我对你就……」
「啊啊那个!我撒谎的啦。当然是假的啊!」
学姐一阵呆愣。
「我事先调查过了。想说假装我有读过他的书,可以解除他的戒心。说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太懂。现学现卖的。」
「啊……原、原来是这样喔!哈、哈哈哈……」
剧变的脸色只持续了几秒。学姐的表情明显转为开朗。
得知我不是背叛者,让她如此欣喜啊。可是实际上我真是背叛者,说是「撒谎」才是真正的谎言。
「快走吧。学姐。我们去阻止那些家伙。」
这句则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话。我带上决心,快步穿过走廊。


远远可见一条闪烁的红光——是航道标志。
仿佛要热切割夜色一般,拉出一条圆弧轨道。
我看向左方。周围并排了几间仓库,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既已废弃,似乎也是理所当然。高度偏低,冷硬的水泥丛林。红光投射到墙面时,看起来宛如血液涂抹的痕迹,给人不舒畅的感受。
在这当中,三口黑色房车划过夜色奔驰着。
「就快到了!准备待命。」
我们就在车子里。
玲香小姐握着方向盘,命令我们作好准备。我与学姐在后照镜里点头回应。
港口区,废弃仓库群。105号仓库。甲村所告知的「东方革命军」本部所在。亦是我们的目的地。四周已被浓浓夜色给覆盖。
学姐一边取出手枪,确认装备状况,同时低语道:
「……该说是意料中事吗。单靠那家伙一个人的证词,果然还是只能派出我们这些人。」
「没办法呀。毕竟没有证据。」
一如我的预测,参与此行动的焚书课员只有我、学姐以及玲香小姐三个人。这源自室长判定 「甲村证词的可信度目前仅为匿报等级。事实性不足,无权调度紧急人手」之故。关于核武的情报,玲香小姐认为我们不应该声张,亦未向存取机密权限在她之上的人报备。待收集到核武的相关证据后,应能立刻调动。不过,不愿公开这点倒是我所乐见。
「若是他们真的握有核弹就麻烦了呢~。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希望是假情报呀~」
玲香小姐的语调一如往常地不带紧迫感。
稍早在署里报告核弹一事时,她也是未受动摇的样子。不晓得是心脏相当强呢,还是深信核弹不存在——。从映像在后照镜上的那张脸孔,读不出一丝讯息。
透过后照镜与玲香小姐对上眼,她对我投以微笑。
「方才有了联系。听说别队的强制搜查已经结束了。会视情况过来支持,你们俩可以放心啰~」
最终还是有人可以支持。说实话,我的心境半是感激,半是觉得困扰。
紧张感越来越高涨。
视线移向遥远前方——看到了。「105」。就是那栋。
「我在这边停车唷。」
叽咿~煞车皮磨擦的高音响起,车子停下。想必是为了避免被发现,玲香小姐将车子停在离105号仓库还有一段路的地方。
我下了车,确认周围环境。
港口特有的强风甩弄着头发。加上有台风接近本土,风势比平时更强。由于港湾就在附近,波浪打出类似磨擦的声响,晃动耳膜。选在这里设置本部,应是考虑到可利用水路作为紧急时的逃脱手段。偷渡武器时也能省去陆上移动的路程。是一个能应对许多可能情况的位置,真是深谋远虑。
学姐站在水泥地上,亦像理解到什么似地点点头。
「虽然是密集空间,选择废弃仓库着实周到。治安条件不佳,没事不会有人靠近。可能连枪响都没人会留意到。还很适合用来进行训练。——你不觉得吗?维刀?」
「嗯……嗯,喔。咦?你说什么?」
「竟然在发呆。在思考什么?」
「……」
我确实是在思考没错。——我正心想「不太妙」。
纵使正在策划恐怖行动,「东方革命军」好歹是眼下最大的反政府势力。倘使这个组织被消灭,意味着「失去了反抗政府的领导势力」。必将使其他御宅族们的反抗意识就此萎靡。废除法案的目标会变得越来越遥远。
  ——我的目的并非根绝整个组织。而是说服。得让他们打消起义的念头才行。
我下定决心,转向学姐。
  「……学姐。我有一事相求。」
「说吧。干嘛这么特地?」
「请让我一个人进去。」
「你一个人?」
我的提案貌似让学姐颇感意外,她霎时杏眼圆睁,然而随后便换回平时那张清爽且严谨的脸。
「……这回,我们得潜入具执行恐怖行动之嫌疑的组织进行调查。这是从未面临过的事态。再者,虽然不愿承认,我还是个女人——关于战斗,没有十足的把握。」
确实如此。你胸前的识别证就标着「战斗:3」嘛。
「——但是,维刀,这点你也是一样。除了『战斗:0』的评价之外,你也没跟恐怖份子对峙过吧?单靠言语能成事吗?」
「没问题的。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挡住那些家伙的。」
「不可能。所以说,现在还是先等待支持,再……」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维刀,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噗耶!?室、室长!?」
学姐岔了声线高喊。
玲香小姐离开车子走来,她准许我单独行动的发言就是学姐惊吓的主因。
「交给维刀处理就行了。是他的话就不需要担心。」
「可、可是!」
「若是他发生了什么状况,由我负全责。你只要给维刀『Go』的许可就好了。快点吧。」
上级不容质疑的指令让学姐深感困惑。她不清楚我的实力,自会有此等反应。表情充满犹豫。
然而,那些思绪均一一转化为类似「放弃」的念头。她叹了一口气。
「……。好吧。就让你试试。」
过关。获得许可证。只是还来不及高兴,学姐很快接上「但是」。
「……只给你二十分钟。二十分后还没回来的话,我们就会攻进去。焚书课也有面子要顾。花这么多力气却一无所获,会让室长成为笑柄。时限一过,我们立刻进攻。没问题吧?」
「二十分钟是吧。这样就够了。……啊啊,另外,」
「什么?」
「待会大概会听到枪声,但在二十分钟到之前请别轻举妄动。——我走了。」
连说话时间都觉得可惜。我瞬时离开车子旁,朝着废弃仓库群迈步。手里握着枪,以及白色长大衣——圣骑士的装备。将服装拿在学姐与室长看不到的位置,继续前进。
一步,再一步。踏在水泥地上的步伐指向废弃仓库。
学姐跟玲香小姐的谈话声自后方传来。
「……——室长,当真没问题吗?就让他一个人去,不会有事吗?万一发生斗争,难保维刀能活着回来唷?」
「他可以的。」
「那份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啊啊,还没跟你提过呢。关于他的战斗力评价为0的理由。实情是——……」
离车子越远,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一栋,两栋。陆续通过并列的废弃仓库。
水泥制的矮墙终于出现在眼前。我往右绕,进到矮墙内侧。周围没有人的动静。而学姐她们的视线也在被辽蔽后,消失了气息。
四周一片死寂。宛如世上所有生物均已消逝的气氛。
很好。这边应该够隐密了。
如此判断之后,我脱掉外套,换上手里的白大衣。接着戴上眼镜,最后揪住推高的浏海,往下一拨。
瞬间,超临时版本,圣骑士艾尔迦特完工。下半身还是黑的,但应该还可以。
——没错。我打算不藉焚书课搜查官之立场,而是以御宅族代表的身份与他们会谈。
派遗一名焚书课的人员到场,「东方革命军」里也不会有人有意愿听取其发言。所以我将以这身打扮及此身份之意志踏入本部,以期劝退他们放弃恐怖行动。近似立场之人物所说的话,应该较有机会建立交流。
我会阻止这档事的。动手吧。
重振决心后,才发现我已然到达目的地之105号仓库入口。一边思索着,不知觉间就走到这儿了。当我把手放上布满锈斑的铁卷门时。
就在此时。
「喂。站住。」
实时被一名男子阻挠行动。
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子头上剃成短平头,很有体育系风格。身上穿着类似军用战斗服的沙色迷彩服。
「晚安。今晚好像会有暴风雨降临喔。进到里面比较安全吧?」
「Cosplay的家伙来这里何用?这儿是私有土地。」
跟这些人瞎扯的时间都嫌可惜。是否该用学姐对付甲村那招?
「『东方革命军』。」
「!?」
「看你那反应是猜对啰。……看来由树矢正真的在这里。让我跟他见面。」
「……哼。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默而不答的期间,明明没人喊叫,仍有多名男子从建筑物后方陆续现身。
  两人,三人……总共八个人。他们很快地围住我。
「……你是什么来头?」
「我是暴风雨。一场无情袭卷反叛者巢穴的狂风……我就是圣骑士·艾尔迦特。」
「还在装模作样……!我们这么多人,你敢嚣张!?」
有够麻烦。我只被赋予二十分钟的时间。没空说服这些小喽啰。
我悠哉地取出手枪。枪身上的发光条闪着紫光,告知它已处于可击发之状态。
「抱歉。赶时间。我要硬闯了。」
「不会让你如意!」
「阻挡也没用。」
大衣衣摆随着蕴含台风气势的海风而飘动。
战斗开始——一


「啥啊啊啊————!?因为『位数不够』!?」
岔聱的喊叫。声音响遍无人的港湾。
目送维刀离开后,现场剩下两人。奏手伊莉娜与一之濑玲香。
忘情吼叫的则是我,奏手伊莉娜。
「开什么玩笑……维刀的战斗力评价为『10』,但是标准位数只有一位所以写成『0』!?哪有这么夸张的事!?」
「你也这样觉得喔?这个识别证的评价值就只能显示一位数嘛。」
「这我知道!但、但那是因为……!」
「是的。能力评价仅分为五个阶段,理应不需要十位数。」
「……室、室长应该清楚战斗力评价为5所代表的意义吧?」
「那是当然。代表能力足与整个营匹敌之评价嘛?」
「那、那战斗:10的话,数值两倍,就表示那家伙的评价是『具备同等于两个营的战力』耶!?两个营可有约两千个人!」
「算起来是这样没错~。话说回来,单是评价5就已经超越正常等级了。伊莉娜的『头脑:5』也已经是堪称怪物的评价了。」
咚。一之濑室长的食指轻敲上眉心。
「——可是,他的等级甚至比你还高。他的战斗评价是『5段标准的10』——。听起来颇有逻辑上的谬误,但这是事实。」
「……意思是说,他拥有的战斗能力,即便说是超越正常等级仍不足以形容?」
我茫然地提问,室长则悠哉地点头。
「那孩子是焚书课最强的战斗要员。考虑到目标族群可能采取近似恐怖行动之暴行而将他列编进来。……简单来说,就是必要时刻能以单人军队之态势镇压敌方的人员,像是鬼牌的感觉。」
「为、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就说啦,他是鬼牌。非到紧要关头,想尽量别让这事曝光。课上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太过声张的话,别说是社会问题,还可能酿成国际问题哩。」
「……?这是……怎么说?」
「再者,维刀自己似乎也不太想提。毕竟过去发生过不少事……」
室长平静阐述。不像是在撒谎。
我忍不住捂住嘴巴。对于方才得知的这桩事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维刀卧人的战斗力,他被引入焚书课的意图——。一切均超越自己的预想,远不可及。
「……我跟维刀搭档这么久,一直都不知道。」
「可见至今都很和平呀。因为不需要他出面作战,——但这回是他主动提出要只身闯入。代表维刀判断事态紧急。我们确实是初次遇上武装恐怖份子嘛~」
「真没面子」。我暗自心想。从未试着了解自己的部下。只靠数值判断他人的习惯成了我最大失误。
事已至此,我已有了确信。说到战斗,维刀卧人是超越正常等级的人物。
然而。
「……就、就算是这样。」
「嗯?」
「这回得在闭塞空间内与多人数对峙耶!?再者他们持枪的可能性很高!……太乱来了!我本来打算在那家伙出发之后,就马上跟在后头潜入的。」
「啊~应该没那必要吧。面对集团的敌手,那孩子还是可以独自解决掉唷。——伊莉娜,你听过『摩维亚共和国内战』吗?」
「咦?」
无预警冒出来的疑问。稍事思索之后,我点头后回应。
「……是指两年前发生在东欧的那场兵变吧。总统任用自家人担任所有政府要职,并以军事行动压制民众。事件时,仅仅十名叛兵成功占领官邸,逼迫总统签署撤军聱明。近年则取其首都名,将这场叛变称为『哥尔尼亚的奇迹』。」
「哇!。瞬间记忆能力不是盖的。记得真清楚。」
「请别混淆重点。……摩维亚内战跟维刀有何关系?」
「你所说明的这些内容,有一部分与事实不符。」
「咦?官方发表的聱明与真相有出入?哪个部分?」
「成事的只有一人。不是十名叛兵。仅一名少年独力镇压总统官邸。」
「……这什么胡闹的历史谈?怎么听都像是假造。」
「确实很像呢~。摩维亚官方也认为『没人会相信官邸是被一位少年只身镇压的』,就稍微润饰了一下,把主角改成十名士兵啰~。但那是事实。台面下更是挺有名的一段故事。——偶尔向本人提起这事,他总是嚷嚷着『别闹我了』而拒绝谈论呢。」
「……难不成,那个拿下官邸的少年是……」
「没错。当时还只是国中生的维刀。」
惊讶地收不回张开的下巴,甚至觉得想就此「呀呼!」喊叫一聱。
并非怀疑「室长在说谎」。反而是因为很清楚「室长不会编造无聊的谎言」之故,
维刀一个人就终结了内战……?
「而且他现在还带着枪呢?……再告诉你一件事,那孩子在加入焚书课之前,在摩维亚有个称号。」
「称号?」
室长点点头,脸上甚至带着快活之情。
她淡淡微笑,手指比成枪的样子,伸直手臂。
接着,愉快似地勾起的嘴角,总算泄露出那个名号,有如在念电影名称一般。
「『弹雨舞者』。」
同一时间。
维刀身影消失的方位,传来数发枪响。
「——太慢了。」
我一派悠哉,甚有闲暇如是说道。
对方持有的武器五花八门。球棒,刀子,铁管……也看到有人拿着手枪。大概认为港口废弃仓库密集的区域,不会有人在附近听见枪声吧。这个判断确实是对的。
差别在于对我有没有用。
「去死吧啊啊啊————————!」
粗鄙的吼声传来。站在我背后的他举起枪。
连看都不用看——。我立刻下判断,身体横向移动约三步的距离,离开射击轨道。接着朝后方看也不看地挥出间不容发的反手拳。手背传来扎实的触感。
被打中鼻梁的男子未有机会击发,当场瘫软。首先解决一人。
「!?你这家伙——!」
紧接着的男人亦面临同样命运。他声调激动地从正面对准我挥下球棒。……然而。
「手腕毫无防备唷。」
踹向握着球棒的手。弄掉武器的男子一阵失措,我将枪口指向他的头。
  霎时——开枪。橡胶弹随着锐利的枪响喷射而出。子弹准确地击中其眉心。那是人体的死穴。男子再也站不住,趴倒在地。
「这、这家伙是……」
「不准退缩!对方只有一个人!」
「没、没错!我方人数超过一倍以上!大家一起上!」
「快点打趴他!」
残存势力一举袭来。
数量是……六人。不过几个人都无所谓。
「没用的。」
持续开枪。限定瞄准持枪的人,三连发。
子弹宛如被吸入似地完美命中,他们一如预测地直接昏倒。——三名,已沉默。
随后闪身回避——。仅靠左右移动避过球棒及刀子挥舞出的近身攻势。每一次擦身的瞬间发
动反击。以同等间隔击发子弹,目标为压制战力。
第四人。——手持球棒的男子被打中延髓。发出类青蛙鸣声的哀号。
第五人。——避过直线划下的刀子,随后狙击太阳穴。
第六人。——从耳际放出直拳。连躲都不需要,送额头吃一颗橡胶弹。
碰咚、碰咚、碰咚。宛如顺畅的工厂作业,他们逐一倒下。
——压制,完成。
  阻挡去路的障碍已消失。我单手拉开铁卷门。
  
叽咿叽叽,锈铁磨擦发出令人不舒服的音效。往仓库内踏入一步,一道厚实男声阻挠了我前行。
「欢迎光临。白亚圣骑士。」
「!」
立刻确认矗立前方之男子的样貌。原以为是第二波攻势而正准备举枪,随后明白无此必要。因为他就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你就是……由树矢正。」
男子点头回答。
「我听说过你唷。单枪匹马保护御宅族文化。本人比我想得还要优秀哩。」
仓库内尚有微弱光线。不过左右均见堆栈的货柜,难以确认室内全貌。藉由货柜筑成的「屏障」从入口处直线延伸,到达仓库中央后唐突中断。照理来说,中心点应是全场视野最好的地方……这样看来,待在那儿恐怕还嫌空气差哩。
身穿沙色迷彩服的男子排成一横列。
由树矢正则镇定地立于队伍中央。
——上出树矢正。
他的作品我也略知二一。以大胆分镜推展严密情节的军事悬疑作「战舰波扎尔斯基公爵号再临」连载时,我每周都有追,然而他在作品连载途中,仅留一句「想逐力改变日本现状」即告暂停连载。记得当时有谣传说他没画完作品便人间蒸发。
也就是说……那段期间他已经在准备核子武器。衷心期待着连载重启的我,简直如小丑般可笑。
「无论如何,多亏你能来。我等很欢迎你。」
「……这些男人什么来头?『东方革命军』的激进派吗?」
「说中一半。另一半是佣兵。用钱就能调度的有能之士。」
他的话声强力震荡着地板与整个空间。我也几乎要被这道声音给压制住。
袖口下外露的手臂粗壮如树干。下半身也与上半身同样因结实的肌肉而极具份量。看照片时便深感他实在不像个漫画家。但再考虑到他前身为自卫官的经历,倒也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连眉毛也没挑一下,面无表情,只动起嘴唇。
「话说回来,守在外面的人都怎么啦?被你干掉了吗?」
「……嗯嗯。全都被我解决了。那些家伙的水平很差耶。进行军事训练之前,是否该先去参加企业实习啊?先学学社会常识吧。」
「你、你这家伙!」
我的发言引得一名迷彩服男粗声吼叫。但由树矢抬手制止。
「……那真是失礼了。你下次来访之前,我会彻底教育他们的。」
  「下次?没有下次了。」
「那可不一定。你总有机会再到这仓库来。」
「不会耶。我现在就结束掉一切。这个本部,我不需要来第二次。」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
闭上双眼,仓库外墙承受强风的声响传入耳里。甚至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外头大概开始下雨了。
白衣男与黑衣男在货柜围成的通道上正面对峙。
「没时间。我就直说了:把核弹交出来。」
「那我也直说了:想得美。」
双方沉默。接着,双方僵起身子——
不晓得思及何事,由树矢的右脸肌肉抽动,牵起一抹贼笑。
来到此处后初次目睹的笑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不祥感。
「——喂,艾尔迦特。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你找到这里为止的发展。你从特定对象手上获得情报,可能还以为是自己靠着调查一路追踪至此。没发现有什么不自然之处吗?」
由树矢的笑意越来越扩大。
「……你想说什么?」
「备齐核弹情报与名册资料的女子主动现身交出报告。名册里有张认识的脸。审问那男人得到本部位置情报。于是你为了夺取核子武器来到这里。……差不多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
「很简单。『你是被诱导至此的』——就这么单纯。」
语毕,由树矢用下颚指向左方。
随后。叩、叩……细鞋跟敲响地面的声响回荡而来。
几秒钟后,身穿红衣的女性缓缓从货柜后方现身。
「帕、帕尔姆!」
「……艾尔迦特。对不起。」
脸上挂着郁闷表情,出言向我谢罪。
在酒吧见识到的霸气与聪慧风情,乃至如刀刃般的澄澈眼神已不复见。投向我的那道视线,盈满了自责与后悔的情绪。
「你是靠着她给的情报,才追到这儿来的吧?」
原来如此——。一切均是这男人一手操控。
「呼呵呵呵。你是凭着什么信了她说的话哩?都没想过可能是我派去的使者吗?」
「哥、哥哥!」
「怎么啦?小妹。这是事实吧?多亏你泄露情报,他才能追我追到这儿来的。多亏你的优异表现。干得好。」
  由树矢带笑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赞许她的努力,更像是挑衅。
淑女帕尔姆只是看着我。
「那、那个……我是……!突然接到电话,被叫到这里……!」
她已迷失了自我。视线飘移不定,眼珠溜转着来回望向我与由树矢。大概是觉得再怎么向我辩解也没用了。
此时我能给她的话只有一句。
「淑女帕尔姆。我很清楚唷。你没打算骗我的,对吧?」
「!?你、你怎么会……?」
「你是被骗了……或者该说,只是被这男人操弄了。——是吧?」
喔喔~。由树矢的反应像是在称许乖巧懂事的孩子一般。
「……不。虽然没有自觉,事实仍是我把你引到这里来的。对不起。」
「不必介意呀。这男人手上有核弹的事实并没改变。」
没错。多亏淑女帕尔姆的通知,我才晓得我们面临核武危机。我只有感谢,没有理由恨她。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很有问题——。逮捕甲村的隔天,帕尔姆便采取行动。甲村被抓也是计划内……不对,应该说,甲村被逮捕才是这桩计划的起头。」
「我……我不知道甲村被抓了。虽然知道名单上有他。」
「我猜也是。组织成员的名册是谁给你的?」
「『东方革命军』的某位成员。他说『请阻止你哥哥的暴力行为』。演讲的影片也是那人给我的。……难道说,那个人也……」
「没错。想必也是基于这男人的指示行动。为了让你跟我接触。——由树矢正。如何?大致都猜对了吧?」
由树矢没有动作。面对我的提问,不否定亦不表达肯定。不知本部所在地的淑女帕尔姆,想必也是这男人亲自唤来的。
「特地把帕尔姆叫到这里来,是想促成我跟她的对立吗?若是如此,那就遗憾了。虽然认识不久……我相信她。不管你计划什么,都没有用的。」
带着怒气瞪向由树矢。——不,他恐怕毫无感觉。由树矢对于自己欺骗妹妹一事,不带一丝罪恶感。
因为这男人已开始放声大笑。
「呼呵呵呵呵呵呵。」
仿佛自地底传出的低沉冷笑。笑声越来越响亮。
随后甚至——啪、啪、啪地击掌。
貌似打从心底瞧不起对手似的态度,假意赞扬我的推论。
「说得好!真亏你明白哩!我是期待见到你们两个决裂没错!呵呵。」
「别再动歪脑筋。核弹在哪里!?你总不会没有吧?」
  「有啊。虽然至今说了不少谎,只有这句肯定是真话。」
「那就快点交出来。我没时间跟你耗。」
「呼呵呵呵呵……!交出来?你是当真的吗?是我把你引到这里来的耶?你觉得我会笨到把核弹放在这里吗?明知道你是为了核弹才来的?」
「可恶……!已经移走了吗!?」
这么一来,今天是不可能没收核弹了。只得从这男人身上问出保管地点,并抢在「东方革命军」之前夺回。
不想浪费时间。已经过了足足四分钟。我从怀里抽出手枪,伸直右臂。然而由树矢只用鼻子
哼了一声,发言阻止我接下来的动作。
「啊,等等嘛。别这么性急。也让我进行一下我的目的。把你叫到这儿来,是有事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
「取缔御宅族是什么感觉呢?」
「——!」
霎时感觉像是心脏被紧紧抓住。
亦产生血液的温度瞬时下降两度的错觉。
「嗯?圣骑士,你怎么啦?别突然不说话嘛。」
这男人知情。他知道我是焚书课的搜查官——。
「我相信她……是吗?说得真好听。但是她又如何想呢?知道你表面的身份之后,她还能信赖艾尔迦特吗?」
「……」
「艾、艾尔迦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用眼角窥伺淑女帕尔姆的表情。一脸摸不透事态发展的困惑表情。我脸上又是怎样的表情呢?连想都不敢想。
「喂,艾尔迦特。回答我啊。你觉得真相曝光之后,她还会相信你吗?」
「这、这个……」
「怎么样啊?给我个答案吧。——焚书课搜查官,维刀卧人同学。」
这话扣下了扳机,名为「真相」的子弹被击发,贯穿我的心脏,掀开血肉。我几乎有此感受。
我不敢抬头。持续瞪视着地板,只剩声音传进耳里。
「维刀……卧人?」
淑女帕尔姆颤抖着声调。
「骗……骗人的吧。我不信。」
「是真的。他就是隶属焚书课的高中生,维刀卧人。」
  「怎么可能。维刀卧人,竟会是,艾尔迦特。」
「而且还是两年前一手终结摩维亚内战的『传奇少年』。」
「摩维亚?……——他吗?没道理。怎么会。」
「这么惊讶啊。你知道吗?他还跟你念同一所学校呢。嗯,我想你应该认识。大概也说过一、两次话。没错吧?椰子。」
咦……?椰子?
他刚刚说,椰子。——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回想她前日的打扮便知。可以理解。也终于弄懂为什么蓝不想被淑女帕尔姆看到脸。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笑。
在校内立场敌对的我与她,维刀卧人与枣椰子。私底下两个人却同心协力追着眼前这个男人。而且彼此完全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
「看你那反应。你们两个都没注意到啊……。真拿你们没办法。」
喀咻、喀咻。步行的磨擦声响起。抬头一看,由树矢已走到货柜间通路约莫中间点处。
「你的脸上好像写着,我为什么会知道。」
与稍早的情况相反。这回换我用沉默回应他的提问。
「还不简单。我们组织里有个两年前跟你很熟的人。他对你可固执了。受托探寻你的踪迹,就顺道发现你的另一个身份。」
「……是想公开吗?随便你。我要夺取核弹的目标依然不变。」
「放心吧。我没打算散播这个讯息。不公正的辩论战不在我喜好之内。再者,找你来也是另有原因。」
「原因……?」
「要不要加入我们的行列啊?艾尔迦特。」
由树矢吐露出这句话。
事态发展至此,我总算明白。「这个男人没有办法用言语说服」。虽然我是为了与他交涉而来——徒劳无功。很遗憾地,世上就是有这种人。
「……这就是你把我引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完全正确。身为焚书课人员,同时又是御宅族,势必能替我们增加不少战力。所以我很希望能招募你啊。」
「你以为我会点头吗?若是要晃头,绝对只会是横向动作。」
「听我说完嘛。对你也有好处的唷。我等收集而来的各种宅物全都归你。你很喜欢吧?再加上干部职位。若你希望,也可以换掉我,担任代表——」
「我拒绝。快告诉我核弹在哪里。」
唉——由树矢长叹口气。
「是我想得太简单吗……。不过你这男人真是无趣。」
  「快说。核弹在哪里?」
「又是这句。反复念同一句台词很难熬吧?要不要干脆拿台录音机把『核弹在哪里』录进去,然后重复播放?」
「核弹在哪里?」
「真是的。连幽默感都没有。」
「核弹在哪里!?」
我的耐性用罄。举枪指向由树矢。
周围的男子亦拔枪对着我。空气里的紧绷感一口气膨胀。被一堆枪口围住的胶着状态持续了一阵子。
「……你们当真要跟我斗?我只需要几秒钟就能解决你们全部。一点不夸张。」
我这么宣告,男人们进一步将枪口往前推。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下手吗?我是在放水呀。妄想策画恐怖行动,你们全是无可救药的人渣。但是我不希望『东方革命军』就此消失。这会让全国的御宅族绝望且意志消沉,认为『结果还是赢不过政府』。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吧。」
由树矢仍无反应。双手抱胸,脸上挂着微笑。
「可是啊……跟核武扯上关系就不同了。若不老实说出核弹的位置,我就解决掉所有人,镇压现场,全员逮捕。听懂了吗?我已经开始懒得说明了。」
「意思就是说,你不肯加入我们?」
愚蠢的提问。我的回答依旧相同。当我正想再次讲明「我不跟你联手」的时候。
那一瞬间。
「喂~喂喂!给我等一下。你的作法我很有意见唷。」
一道低沉而闷浊的声线自仓库角落传出。
好粗俗的语气——我心想。毫不隐瞒自身的恶意,只想引对手光火的挑衅声调。我看向声音的来向。
「我啊,可是听说有机会跟这家伙战斗,才接下这案子的唷?你竟然要他加入?由树矢,别做多余的事。小心我干掉你。」
迷彩服男手上的枪一齐压低。一名凶绅恶煞的男子缓缓朝这头走来。男子立定于我与由树矢之间。随后无预警地转向我,露出衷心喜悦的笑容。
「真是好久不见啦!弹雨舞者!」
「……你谁啊?」
「喂。你胆敢跟我说你忘了我吗?」
「不是。我真的不认识你。知道那个称号的话,是两年前在摩维亚见过面吗?」
「竟然瞧不起我……。真是个看不顺眼的小鬼。还有,由树矢,你再说也是白搭啦。这家伙绝对不可能加入的。——我说得没错吧?」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跟旁边这几个人……气氛完全不一样。」
「他是些些神龙。佣兵集团的首领。」
「由树矢,你闭嘴。我还没听到这家伙的答案。」
这张脸……是有印象。
——对了,我想起来了。淑女帕尔姆带来的名册。代号好像是「染血的刀剑」吧。明明是组织外部的人员,还是被列进名册啦?这还真奇怪。
他,些些种的服装也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与我恰恰相反,轻薄的黑色长大衣强调出肌肉的精实线条,感觉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披散的长发更加深他不祥且难缠的印象。
……说真的,我们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啊?
两年前的摩维亚事件吗?当时我非常拼命,除了伙伴之外,谁的样子都没记得。
仅以视线确认时间。已过了八分钟。剩下十二分——
「你干嘛偷看表?是那个吧?同伙的跟你说『二十分钟后没出来就要冲进来』。对吧?」
「……观察力挺好的嘛。我以为这样看是不会被察觉的。」
「真小心啊。不过备案也是战略的基本。说起来也是对的作法啦。」
我压低视线仅止一瞬间。这样还能察觉到,表示些些种「举止看似不正经却仍保持高度戒备」。看来他的脑筋比外表及举止能联想的还要聪明很多。
此时,突然。毫无预警地,些些神自腰间拔出枪枝。
「——算了。快没时间了嘛?赶快开始吧,那天没打完的结局!」
「啥?等、等一下!我没理由跟你打啊!?」
「由树矢,这里我会处理。你们尽快离开。」
「也罢。那么这边就交给些些神,我们撤退吧。——动身了。」
下达命令之后,由树矢便一路走到出入口,眼看就要离去。虽然很想制止他,然而受到些些种加上佣兵们的包围,我无法贸然采取行动。
由树矢回头对向这边,瞄了枣一眼。
「椰子。你打算如何?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要留在这里。」
「是喔。随你高兴吧。」
「慢、慢着!哥哥!」
「什么事?」
「你真的认为……用这样的方法,能让世界有所改变吗!?」
「是。我相信可以。我会改变的。还有问题吗?——那我失陪啰,艾尔迦特。放心吧。几个礼拜内都不会动到那东西。就此道别了。」
「站住!」
「嘿~停下来。」
  锵叽。些些种拉掉保险,枪口瞄准我头侧。
「……放下枪。别妨碍我。」
「才不要哩~。我可是等了足足两年啰。稍微陪我玩一下嘛,摩维亚的英雄。」
几句你来我往的期间,那票人一个接着一个走出仓库。领在前头的由树矢早已连背影都看不见。最后连佣兵及激进派人士也都离去了。
可恶……只能处理掉这个男人再追了。
些些神稍微拉开与我的相对距离。
——变安静了。
没有任何人开口。室内被静默给笼罩。
「……这下0K啦。终于可以好好叙叙旧啰。」
「我跟你没什么好叙的。」
「这么冷淡喔~。别说我没提醒你唷?你这样会被女孩子讨厌的喔?」
「你是叫些些种吗?都怪你,计划都一团乱了。」
「喔喔~你有立场这样讲吗?想要我泄漏你的秘密吗~?要我去说吗~?」
「随便你。大不了学校跟焚书课都放弃,以后只当艾尔迦特。……嗯,还是要选学校跟焚书课这边呢?」
我朝淑女帕尔姆,不,枣那头瞄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她立刻别过头。看不清她的表情。随后,为了不波及到她,我回身走到距离她更远的地方。
——喀咻。喀咻。两组脚步声响亮合奏。
一组是我,一组是些些神的。双方保持着一定距离,足迹连成一个圆。有如在草原上锁定猎物的肉食猛兽的态势。
究竟,哪一方才是捕食者呢?
究竟,哪一方才是猎物呢?
「……然后呢?下一步打算怎样?个人是觉得状况挺胶着的。」
「击败你然后追赶由树矢。现在还来得及。」
「过不了我这关。」
「各凭本事。」
「就是要打啰?」
「没得选择了。」
「那就来吧。」
「不客气了。」
连声音都追不上的速度。
事情全发生在一瞬间。
  空气产生震动,我与些些种拔枪,随后击发。我将上半身往右偏,些些神则往左跳,同时避开彼此射出的子弹。枪响此时才传入耳里。
枪战的第一发火花已闪起。
一人向自己左侧,一人向自己右侧,双方并行奔驰。我在起步后立刻偏头,扣下扳机。但没打中些些神。差距虽然不大,橡胶弹的弹速还是比实弹略低一些。而这男人的行动亦掌握住了这种时间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些些神亦将枪口指向这头。
一发,两发,三发。枪声以凌驾于常识之上的短间隔连续响起,全数串连在一起。
我仔细观察他枪口的位置,预测击发之弹道及着弹点。
——瞄准目标是我的右盾上部、左胸、以及头部。
我实时压低身子,闪过所有子弹。带着强大热量的三颗弹头空划过我头顶。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没看到子弹就能回避吗?你果然很强!」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一直吵。」
维持抵姿势,随后前滚翻躲到货柜后方。
锵、锵。子弹连续打到被我用作盾牌的货柜边角,只听到它们不断弹射。在这种状况下,想办法限制住我行动的战术非常准确。这男人果然不全像外表那样,反而是个忠于基本道理的家伙。
……不行。这样只会让战况停滞不前。我必须行动。
下定决心后,我用手搭住货柜上方,单脚踹地。依着动力方向,靠着臂力跃至上方。——瞬时与站在下面的些些神对上眼。
「!?你这家伙!想从上面进攻吗!?」
正确解答。用力踹向货柜。将身体抛至高空。
白色大衣啪唰飞扬。对敌人来说,恐怕没比这更妨碍视野的服装了。眼下些些神虽用枪口指着我,仍因无法瞄准而未射击。
就是此时。用上所有子弹。
我在半空中半旋转身子。让大衣衣摆进一步扬起,遮蔽更大片的视野。握着枪枝的右手从布料下伸出,扣下扳机。随即再次击发——毫无停滞地连续射击。子弹以超高速被推进枪管,随后霎时受击锤引爆,一颗接着一颗喷出枪口。
些些神沐浴在自斜上方位降下的橡胶弹雨中。
舞动、舞动、舞动。击发子弹的我,还有承受子弹的些些神亦同。
成功命中的有五发。右肩四发及脚趾尖。都是负伤度较低的部位,但应该也够力了。肩膀貌似已脱臼。
掏空弹匣后着地。紧接着确认敌手状态。
「啧啧痛死了……!咕啊,嘎啊……!」
很好。他压着肩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判定他推回关节还需一点时间,我瞬间起跑同时补弹。朝着由树矢一行人离去的出口接近。
目的只有一个。离开此处,追上那票人。
手搭上门把,幸好没上锁。我直接打开门,正要踏到室外。
然而。
「……对、对不起……!」
回头一看——枣被些些神抓住。
「啊啊,好痛啊。……虽然是橡胶弹,威力也挺强的哩。」
喀叽。随着一道典型的效果音,些些神扳正脱臼的肩膀关节。
未有一丝迟疑,直直冲向我并开枪。瞬间判断不够时间回击。我立刻起跑,利落地躲过子弹。
待子弹全数击发后,些些神停下动作。
我跟着停下脚步,确认相对位置——。我站在货柜旁,他与枣则在出口前方。两人的位置正好交换。
揪着一脸畏惧的枣为挡箭牌,他低声笑。
「我说你啊……。多动点脑筋吧?若是让你跑去追由树矢,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
「我对卑鄙小人的行动模式没啥概念呢。」
  对话期间,我持续思索该如何救枣。
  
射击轨道并未完美重叠。避开枣的身子,狙击他的肩膀或脚,于我并非难事。只不过对手是这男人——些些神龙。他势必能抢在击中之前,把她拉到弹道上,逼我误伤她。
这男人肯定办得到。因此我不愿朝他开枪。
要想突破这个状况,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
「怎么啦?你不开枪吗?」
……不行。那个密技得用实弹才有效。
我放弃使用手枪,只向些些神投以恫吓的眼神。
「放开她。」
「嗯~。倒也不是不能放啦……但我刚刚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咿呀!?」
——惨了。完全没有料到!
些些神带着枣,离开了仓库。
「记得跟上唷!否则我就把由树矢的妹妹干掉啰!」
「站、站住!」
我立刻冲到门边,试图跟到户外。
但是门却打不开。应该是些些神从外侧上了锁。想拖延时间吗?
我举起枪,「砰、砰、砰」朝着门把开了三枪。确认门把底部脱落,我扭过身子,使劲一踹。门板乖巧地朝外侧滑开。
急忙跑到外头。
「——!」
强劲风势迎面而来。
水滴啪答啪答地打上脸颊。一瞬间还以为是些些神射出的子弹,抬头发现天空一片阴暗才明白过来。
下雨了。雨滴随着强风飞舞。
记得气象报告预测台风今晚登陆,天候将转为恶劣。在这等风势之下,子弹也无法直线飞行了。暗自诅咒自己运气之差,同时环视四周。
前方是海面。沿着海岸线的道路往左右两边延伸,右边不远处就是死路。判定状况后,选择往左边跑。
些些神与枣……看到了。就在前方十几公尺处。
两人跟我一样,承受侧面袭来的强风并奔跑着。枣穿得一身红,不难找到。从这头看起来,应该没有受伤。
「些些神!给我站住!」
  狂奔。我们继续在暴风雨中冲刺。
一旁的海面波涛汹涌,促人心境异常焦急。
不知跑了多久。一段时间后,些些神与枣的身影于某座废弃仓库角落转向。是想改变方向好避开风力影响吗?
迟了几秒,我随之转入仓库边的横向小路。
「!?」
隋况不对劲。些些神不见了。
夹在两座仓库之间的通路上,只有枣一个人矗立着。我发现枣拼命地想说些什么。
「维、维刀同学!你后面!」
「……!」
咻唰。
手臂传来被割裂的感受。待我回头早为时已晚。
紧接着一阵刺痛袭上右臂,血液滴落,散发不舒服的腥臭味——
一瞬间右手失去知觉,枪从手中滑落。我转往攻击发出的方向。
自卷积云的缝隙间投下的月光清楚映照出敌人的样貌,蕴酿出宛如「死」之象征的气氛。
些些神龙。
喀啷。他把刀扔到地上。将武器换成手枪。
「你可以去死了。」
「!」
我下意识地缩短与这男人的相对距离。
因为不想帮忙扩张持枪对手的射程。些些神似乎未意料我会如此行动,一瞬间露出怯懦的样子。
——机不可失!
咻噗!以撕裂暴风般的速度施展回旋踢。
「什么!?」
命中。我的脚猛烈嵌入些些神的身体,只见他往后弹飞。
同时见到大海就在些些神身后不远处,于漆黑夜色下晃动。
就是此时了。决定后,我收回脚,屈起上身着地。同时行云流水般地伸手拾起地上的枪。
「你就从那边下去吧!」


——砰!
——砰!
——砰、砰砰砰!


  射击,射击,再射击。
数秒内让弹匣里的橡胶弹全数击发。喷出的子弹无一失准,连续命中些些神。
摇晃。些些神待在离我好一段距离的地方,身子摇摆不定。
很快地往后方倾斜—
「……啊?——呜喔喔啊啊啊啊啊——!——……」
一个失足,落到海里。
「结、结束了……吗?」
过度利落的结局让人难有现实感。我靠到岸边往下看,已不见些些神的踪影。或许是因台风而狂暴的浪潮吞噬了他。无论如何,应该不必担心他再爬上来。至少可以认定他已不会再有作为。
想到这里——。感到安心后便全身无力。喀锵,枪从手里落下。
身体摇晃,步履不稳。想是手臂出血过多。随后再也站不住,瘫软在地……但在那之前,突然从肩膀被支撑住,最终得以避免极狼狈的姿势。
是枣。
「你、你还好吗!?」
毫不介意身上沾染我的血,努力扶着我。
「我、没事的……你会沾到血。」
「啊,衣服本来就是红的,没关系。」
……喔,也是啦。那就仰赖她吧。
我靠着她的肩膀,慢慢走往仓库所在的方向。
暴风的强度好不容易稍有止息,雨势也转为细雨。四周可闻的声响开始清楚传入耳里。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警车鸣声。看来焚书课的支持队已经到了。
瞄向手表——可恶,早就过了二十分钟。
受了伤,让整票人溜走,连核弹存在的证据都没掌握到。我彻彻底底地输了。回到仓库,心想学姐与玲香小姐带着支持的人员发现仓库里空无一物,想必会很失望吧。想到自己违背了她们的期望,便觉内心刺痛。
「原来你是……维刀卧人。」
出借肩膀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而你是枣椰子。……一点都没察觉。」
我也是呀,她笑得无力。
「你跟由树矢正是兄妹?」
「是的。……只是没想到我会被用做召唤你登场的使者。」
语带不屑地如是自嘲。不晓得是悔恨于被亲人背叛,抑或为上当一事而光火。只见她咬着下唇。
  「……我多希望是弄错了。不敢相信哥哥打算用核弹杀害那么多人。」
「我们一起阻止他吧。事情还没结束。」
听到我这么说,她用力点头回应。
没错。这回让他逃掉了,但他们尚未执行计划。也就是还来得及。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下次绝不放他走。务必阻止恐怖行动。
脑中净想着这些,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距离用作本部的仓库越近时,喧闹的声量亦逐渐转大。
——看到了。前方有好几盏旋转的红灯。
警车……果然是焚书课的其他人来了。
「枣,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我轻拍她瘦弱的肩膀,离开她的身体。
她凝视着我的脸。
「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我想不是很严重的伤。」
「……嗯。」
从这回答感觉不出一点霸气。
「很在意那票人的去向吗?」
「担心,或者说害怕会更贴切。不知道他们何时会行动……」
「还不用担心。你哥哥离开前说过。『几个礼拜内都不会动到那东西』。」
「意思是说,暂时还不会采取行动?……感觉没什么信用啊。哥哥现在欺骗人也不痛不痒了。」
确实如此。不过,眼下我只能相信他。枣嘴上反驳着,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她半笑着说声「那掰啰」,走上与仓库相反的方向。
矗立细雨中。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后,才转回仓库。
那……我也该回去了。
脱掉袖口一片深红的大衣,稍微叠了一下,暂时放到仓库外墙边。决定稍后再来取回。接着取下眼镜,最后将已淋湿的浏海往后拨,便从艾尔迦特变回焚书课搜查官,维刀卧人。
归队吧。我朝着最初进入仓库的那个入口前进。当靠近停在正面的警车时——
「维、维刀!?你没事!」
察觉到我的出现,奏手学姐一脸惊吓地快步来到我身边。
「你、你的手怎么了!?发生什么状况!?在里面没看到你,我担心死了!」
「被那票人给耍了。也让他们逃了。都是我不好。」
「这样啊——不,没关系的。你平安就好。他们确实有武力对吧?」
「是的……。有使用实弹的枪械。」
「明白了。这部分我会跟上级报告。这案子可能会转由公安课负责。武装势力已经超出我们课室可以处理的范畴。……要请医护队过来吗?」
「不用。等下我再自己走到车子那里。」
「知道了。——我听说你的历史啰,而且战斗力很不得了。但是就连你也没办法对付那些人啊。」
「……」
我无言以对。
「不要太介意。我早该阻止你的。抱歉。」
「请学姐别道歉。」
我压抑着一事无成的烦躁感,往仓库的方向望去。
前来支持的搜查官正在仓库内进行现场采证。从外头看进去,感觉除了货柜,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核弹本来就不在这里,武器应该也全都带走了吧。
「还有一件事,维刀。里面没有发现核武。」
学姐转达报告。跟由树矢说的一样。
「甲村的证词终究是假的啊。还不知道他基于什么目的撒谎,大概是想整我们两个吧……真令人火大。」
不对。甲村说的是事实。核弹确实存在。甲村是为了保身才说出来了。然而我却无力证明,深有不甘。
「被御宅族这样要着玩,真是受够了。你说是吧,维刀?」
「是呀。……——嗯?」
「怎么了?」
「没……不觉得仓库里面很热闹吗?」
语毕,学姐也跟着看向仓库那头。同一时刻,一名搜查员从里面跑到我们跟前。
「奏手搜查官!麻烦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成堆的违法物品!有一间密室!组织成员也一起躲在里面。」
「!?」
哪、哪有这种事!?
那个仓库里有密室!?可、可是……由树矢一个字都没提到……,
——混账!原来是这样!这是他刻意留下的「伴手礼」!
那家伙为了不让焚书课带员闯入却「空手而返」,留下这些「活祭品」好隐瞒其真实目的。
「带我过去!」
学姐控制不住似地冲向仓库。内心被失望之情给占据,仍慢慢跟在后方。来到仓库内部,转进那条货柜通路的后方——眼前有个附小门的货柜,单独放在那里。
  警官的怒吼声从货柜里传出。
「快点走!你们全部都被逮捕了!持有违法物品的现行犯!」
「没、没有啊……!我们是被骗才……!」
「少啰嗦!给我前进!蟑螂都不如!」
一群男人没得辩解,全被带走。
大概是被由树矢关起来的吧。这些人恐怕是「东方革命军」的保守派成员。只不过眼下的状况是连反驳都没机会了。……明明这些人什么都没做。
一旁则正在进行「违法物品处分」。
似乎是跟那些人一起被关在货柜里的东西。大量的宝物排列在地上。那是手冢治虫的初版漫画。其他诸如ATARI2600的主机与软件,魔法小天使的原画,超大量的动画蓝光光盘。——说也说不完,全都是珍藏品。
而焚书课的同事们将那些东西当垃圾一般,一个个扔进垃圾袋。遇到体积较大的模型,还细心地先踩坏以期方便装运。
不忍心看下去。只好别开视线。
「……哈哈哈哈哈哈!惊人!这个数量太惊人了!」
学姐仿佛被附身似地,这么说完,立刻离开我身边。
目标是那块铺在地上,用来排列「违法物品」以记录搜证的蓝色帆布。
她站到布块前,拔出手枪——开枪。选定觉得搬运很麻烦的大型物品,着手破坏。
「……!」
我一瞬间低下眼。只听见学姐的声音。
「收集这种东西的家伙们真是没救啦!彻底没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看来如此开心。如此愉快。学姐打从心底因欢喜而亢奋,享受着破坏行为。脸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潮,气息也随着激奋情绪而失去平稳。
「核弹肯定也是虚晃一招!只是想宣示『惹怒我们后果不堪设想』而已!真是没一点器量……竟选一时信了那些家伙,太可耻了!啊啊,丢脸丢到家了!」
砰、砰的枪响回荡在仓库内,听来十分恼人。
未能确定核弹所在之处,目睹珍品遭到破坏,保守派被一网打尽,真正的坏人持续在逃——。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最糟糕的结果。全部都照着由树矢的剧本演出。
因愤怒而握紧的拳头流出血痕。不可原谅。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亲生妹妹,拿大群御宅族当活祭品,眼下仍在计划用核弹伤害无辜性命。无法原谅那个男人。
——砰。
「维刀!你也来一起来吧!很好玩的唷!」
还有……。在我面前享受蹂躏宅物的这个人也一样。
到底为什么那么厌恶御宅族啊?
  倒是说说我们对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都不会质疑眼前的状况?你现在破坏的那些东西都只是欺敌战术的一部分耶?
「总之,这样室长就不会被究责了。虽然没发现核武,这回逮捕了多位组织成员,还扣押了大量违法物品呢!」
「就是说啊~。若没发现这些,我差点就要被砍头了呢~」
一派悠哉地。玲香小姐的身影从货柜后方出现。
「室长—辛苦您了!室长要不要来一下?破坏违法物品!」
「嗯:还是不要好了~。……——啊,维刀。我稍微问了一下被抓的那些人,他们好像也不知道核弹的事呢?」
我想也是。由树矢才不会在这种地方失误。除了甲村以外,势必不会放任知情人士在外晃荡。甲村是基于「引我现身的诱饵」立场才被放出来的。
砰——。砰。
学姐破坏模型的枪声仍不见止歇之兆。




三.举枪上膛吧~GET YOUR GUNS~


「东方革命军」的本部袭击行动以来,已过了一周。
如今我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秋叶原。
离开地下铁车站,走上阳光猛烈的中央路。
我今天用三角巾吊着一条手臂,睽违一个礼拜到学校上课。
因为焚书课的工作多到处理不完。
那之后,忙着调查证物及讯问被拘留的犯人们,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到学校。能在一个礼拜内便处理到一个段落,全多亏了学姐与玲香小姐的优异能力。
而今天我久违到校。——人是到了没错。
「没想到已经是结业式了……」
七月三十一日。结业式。
上学期于今日告终,随后进入暑假时期。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课程竟然就结束了……总觉得很难释怀。
「嗯?卧人,怎么了吗?如果你是在烦恼次元城女王的名字究竟是『哈利卡那索斯』还是『哈和克那索斯』的话,正确答案是后者唷?」
「胡扯。前者才对吧。」
在我身旁的冲田蓝,见我思索不语,便开始讲些垃圾话。
明天起就是暑假,不过这家伙似乎一早就预定在店里帮忙,老爹应该可以轻松一些了。
——「东方革命军」依旧去向成谜。
电视等新闻媒体报导「他们握有武力并从焚书课手下逃走」云云。最关键的「核武」部分则未让世间知晓。
「那些人并未持有核武」就是焚书课,也是玲香小姐的结论。
他们会逃走确实是我的失误。不过大众对于我们的表现,别说批判了,根本是一面倒的赞赏。大概是因为我们逮捕多名保守派成员,还扣押了如山的违法物品吧。完全没人察觉到那其实是「由树矢为转移外人对核弹之注意力而留下的替代物」。
这回是他们完胜。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一思及此便不甘心地下意识抿紧唇。
此外,我更挂心枣的状况。据蓝所言,那之后一整个礼拜,她都没有出现在学校。是否独自在进行调查呢?
还有那个男人,些些神龙。我不认为那家伙会就此收山。势必会再为了阻挠我而现身——。
「……受不了!你干嘛一直不讲话啊!?难道这次换烦恼谜之幻兽是叫做『瓦利加曼达』还是『瓦鲁加曼达』吗?正确答案是后者唷?」
「就叫你别胡扯了。前者才对吧。」
「那你是在烦恼一个礼拜前的事吗?」
「……嗯。没错。」
「你带着那件被血染成红色的大衣到我家时,简直要吓死我了。……能从你手下逃跑,对方应该蛮厉害的喔。可以算专家吗?」
些些神的战斗力之高无庸置疑。当然那时运气也站在他那边,不过现在细想起来,感觉几乎所有事态都照他预测发展。也就是说他已将「强风能消除自己的气息,枣的服装会吸引注意力」等条件均列入计算,才出到仓库外——回顾起来,感觉是如此。
临机应变的判断力在我之上。不愧是踏遍战场的佣兵。
有需要详拟对策。得准备一张能扎实解决那男人的王牌。去跟蓝的老爸商量一下好了——……。
「那家伙是你在海外时认识的嘛?」
「嗯?呃,关于这事,我还是想不起来。据我猜测,可能是受雇于摩维亚政府那边。不过我那时的记忆全都飞走了,一点也记不起来……」
  「哼~。不管他什么身份,我都不担心就是了。反正凭你的能力,一定会平安回来。……——喔。喂,到啰!」
思?到了?到哪里?
我诧异地往旁边一瞄,「Bar Bottom of the Bottle」的招牌映入眼帘。
「到了……是什么意思呀!?这里是你家吧!?」
「到店里坐坐嘛。我请你喝点什么,振奋一下吧!」
说完便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转身立刻通过双推式木门,制造出「喀啪」的讨厌音效,身影消失于店内。……这门还没修好啊?
也罢。都有人说要请客了,没理由拒绝。我跟着推开门板,随着令人不悦的声响踏入店里。
现在时刻中午十二点。这个酒吧并未提供午餐服务,实际营业时间也是入夜后才开始。所以店里等于是被我跟蓝包场的状态。
照理应是如此。我原本这么以为。
直到我发现店内那道人影为止。
「一个礼拜没见啦。艾尔迦特。——不对,应该说维刀同学。」
只见身穿制服的枣坐在吧台边。
一如她以淑女帕尔姆的身份造访这间店那晚的光景。
喀啷。
冰块在她面前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里敲出声响。
隔壁座位。同样坐在高脚椅上的我,喝了一口蓝帮我打的无糖草莓牛奶。口味不比老爹做的差,挺好喝的。
枣默默盯着杯里的冰块。
「蓝同学做的饮料真的好喝。」
从我踏进店里后,东摸西摸也过了二十分钟。
我们为了统一认知,各自向彼此分享手上的情报与现况。
诸如「蓝早已看穿枣就是淑女帕尔姆」这个事实。
「枣是恐怖组织主谋,由树矢的妹妹」这事实。
「我亦争取时间探查他们的消息,但未有值得一提的成果」之报告。
还有「这一个礼拜,枣向学校告假,持续调查他们的行踪」的状况——。
坦承所有信息,三人一起掌握同等的情报。眼下交流已告一段落,差不多进入类似休息时间的状态。
吧台桌的另一边,蓝则一脸不满意地冒出头。
  「你怎么了?看我旁边坐了别的女孩子所以不开心吗?你可以尽量吃醋,我不介意唷?」
「啥?小心我杀了你喔,王八卧人。你少得意。下次再敢讲这种话,我就把你赶出去。死秃头。」
「……跟那个些些神一个样哩。他讲话也是这种感觉。」
「原来些些种嘴巴那~么坏呀。」
「呃,蓝同学也会这样讲话吗?……令人惊讶。」
「这家伙只有跟我说话的时候才这样。我彻底被瞧不起啦。」
「你挺瞭的嘛!卧人!我可是把你当腐败物鄙视呢,打从心底唷!不过,提起讲话方式我才想到……枣同学的语气是不是跟在学校时不太一样?」
面对蓝的疑问,枣露出微笑。
「这才是我真实的讲话方式。在学校时,为了避免淑女帕尔姆的身份曝光,才刻意改的。」
「原来是这样呀。……啊,对了!那卧人要不要也试着在学校换一种口气说话?说不定班上同学会比较接纳你哩!」
「喔,或许可行喔。举例来说,像是哪种?」
「语尾全部加上『噗叽~』之类的!」
「蓝是在嫉妒我跟枣同学的好交情啦噗叽~」
「我看你还是滚出这间店好了。你要是不快点死一死,我就亲自下手杀了你。王八人渣。」
从方才就一直陷入些些神人在店里的错觉,极度不舒畅。这里是餐饮场所。食物与饮料都很美味,想必也符合食品卫生法的规定。不过雇用如此妨碍精神卫生的店员,真让人不敢恭维。
「不过蓝同学真的很厉害呢。」
枣的发言让蓝一脸意外的样子。
「厉害?是说我吗?」
「是呀。你不是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变装吗?」
「咦?……嗯。是。」
「我觉得这很厉害呀!毕竟我从来没被看穿过耶!」
「啊。这么说也有道理呢。我也很佩服唷,蓝。真亏你能注意到!你的观察力恐怕凌驾于我们俩之上喔!」
「喔。是喔。」
「呃,咦?维刀同学难得称赞你,怎么如此没劲?」
「她是在害羞啦。因为我很少称赞她啊。对吧~蓝?」
「……这些人果然脑袋有问题啊。」
留下一句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话,就此消失在店里深处。
「……」
「……」
  静默。
没说一句话。不论是我,还是枣。
双方都在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若要我猜,她心里可能还在想着「明明是在学校的敌对人物」之流吧。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值得介怀的。
「对……对不起。」
先发制人。枣的谢罪划破沉默。
「在本部时,我从头到尾都在碍事。……不仅如此,之前在学校还对你说了很过份的话。请接受我的道歉。」
「请刖在意。不如说应该道歉的是我。」
光是回想起那晚,握着杯子的手指便不住收紧。
「——原定的目标一项都没达成。没能阻止他们,也没问出核弹所在地。甚至因为由树矢留下的东西而促成收藏品的大量破坏,眼睁睁看保守派的那些人被焚书课抓走。……我彻底失败了。你哥哥比我高明一等甚至两等。」
我还不是一样。她无力地笑着应和。
「不对,是比你更糟糕。我彻底被哥哥给利用了。我对他来说,只是骗你出面的诱饵而已。」
「……基于兄妹关系,你无论如何都想阻止他。对吗?」
「是的。——哥哥他在三年前离家。本名枣正。家里只有我持续跟他有联络。」
「你会开始狩猎搜查官也是因为他?」
「嗯?不是唷?完全不同的理由。我会化身为淑女帕尔姆,纯粹因为『忍受不了最喜欢的BL被管制』。」
「啊,是这样啊……」
如此轻易地曝露「淑女帕尔姆的诞生秘密」没关系吗?
创作文化之中,BL算是比较不普及的类别。我也试着不再触及那方面的话题。
「……哥哥以前不是那样的。」
枣如是低语,语调掺杂着无奈与无力。
「枣家是京都大族的分家,我跟哥哥从小就交由本家照顾,所以我才会使用古早武术……哥哥透过这些训练,对格斗技产生兴趣,高中时便学了多项战斗武术。」
这境况并不难理解。虽未与他交手,仍可想象得到他的实力有其程度。看他身材便可略知一二。
「我升上国中二年级的时候,他离家出走,加入自卫队。在队上也是所向无敌。别说是同届,据说连长官都强不过哥哥。」
「是喔。那些同事应该很难做事吧。」
「好像也没有呢。我曾经拜访过哥哥当时的上级长官。对方干脆应允会面,还说了些『那家伙在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开心』或是『总是把伙伴放第一,自己放最后。老是在吃亏』之类的,赞不绝口呢。……没错。或许你会觉得意外,但是哥哥原本真是把自己放在后面,优先考虑他人的那种性格。」
完全连不起来。她的形容与我对峙过的那个由树矢实在天差地远。
「然后?」
「……某一天,他突然被自卫队除名。我非常惊讶,于是打电话了解详情。哥哥只说『我要为弱者而战』。」
「弱者?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哥哥之前便时常把『不会塑造弱者的世道』这句话挂在嘴边。那之后一段时间,才开始以漫画家的身份进行活动。」
「不会塑造弱者的世道……平等……共产主义吗?」
「好像也不一样。本人说词是『并非思想或阶层的分级,而是更单纯的原则』。」
更单纯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不会塑造弱者的世道,这跟「全体国民一律平等的世道」这种超现实的理想有什么不同?
还是说一如字面所示,要让世上不再有弱者?
搞不懂。猜不透那个男人究竟基于何种心境才插手恐怖活动的。
连有血缘关系的枣都不清楚了,我又何来可能理解哩?
「……维刀,我问你。」
枣仅转动眼球,望向这边。
「当天听到时就在想……你为什么会在摩维亚?」
「咦?什么?」
突如其来的疑问令我不知所措。
「哪有为什么。怎么突然这样问?」
「因、因为两年前你不是才念国中而已吗?怎么会跑到那么动乱的国家去……?」
……自己没亲眼见过就断定为「动乱国家」啊。虽然微微感到不悦,仍未多说什么,接下她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说来话长喔?」
枣二度点头。——也罢。好歹她已经主动告知她的过去了。
「……由我自己说可能不太顺耳。不过,我从小时候脑筋就特别好。」
「哎呀。真的耶。确实有点自卖自夸的感觉。」
「别闹我了。……连老师都说我上东大没问题。说实话,兄弟姐妹个个是秀才,我也一直以为会去念。再者,不只是脑袋灵光。运动方面也被评为具备成为职业选手的潜力,有球探来问。身边很多朋友,在班上是话题人物。……然后就有人为此感到不开心啦。」
  当时颇为志得意满。现在依然这么觉得。
世界是为了自己而存在。自己做什么都会顺利。只看我愿不愿意做而已。只要做了,肯定能获得比一般人更高的成果。实际上也是如此。——当时我真心如此认为。
真是愚昧。从没顾虑到他人。若能回到过去,真想给自己一拳。
「如此自以为是的孩子,喜欢上某个女孩子。然后怀着对方肯定会巴结自己的念头告白了。」
「后来就交往了?」
「没有。彻底地被甩了。——无法置信。不肯承认。迷失自我。这么优秀的我竟然会被拒绝。于是我就此只身离开日本。」
「咦咦!?……故事进展会不会太唐突了?」
「类似失恋旅行的感觉吧。想要离开所有知情的人。当时大受打击,已经忘了是怎么订到机票的。也不记得如何到达机场。」
「当、当时还是国中生吧?父母都不担心吗?」
「听说当天就提报失踪了。摩维亚的事件之后,我会马上被带回日本,好像也跟这个有关。」
我不禁失笑。来迎接的大阵仗包括大使馆的官员、政府高官、国中导师、父母、还有玲香小姐——。从摩维亚回来,见到他们勃然大怒一字排开的样子,真的很可笑。
「之后呢?」
「在美国流浪了好一阵子。期间还被误以为是大麻瘾君子,被小镇守卫队之类的人给盯上。当时还没有战门经验,无能为力地被打得七荤八素。那时候,是漫画拯救了我。」
「……?漫画?……这之间哪来的关联?」
「我被抓到地主大叔的家里,他一见到我便说『你是日本人喔?七龙珠的国家嘛?那把头发弄成达尔的发型就放你走』。」
「噗!」
枣嘴里的饮料强力喷发。
「对、对不起!……然、然后呢?你弄了达尔的发型吗?」
「哪可能照办啊……。而且当时我回答『I don't know Dragon Ball』,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对方超级惊讶的。」
「七、七龙珠耶!?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就真的没听过。于是那名大地主搬出全套七龙珠漫画,命令我看。于是我把那套英文版七龙珠看完,然后就掉坑了。」
当时的兴奋情绪,至今仍记忆犹新。虽然不太懂英文,单靠绘图就能理解剧情。充满新鲜感,大受震撼。
  虽然现场有个人因为别的原因,也正大受震撼的样子。
「因为我家里很严。那之前从没碰过漫画游戏之类的。——然后我待在那个大地主的家里,看了好多漫画跟动画。幸好那些动画DVD都有收日文配音。到最后,那个欧吉桑还说『你是日本人之子啊』哭着送我走。」
「原、原来如此……。总之,那就是艾尔迦特的原点嘛?」
「当时我心想着,等我回到日本,要欣赏更多的漫画跟动画……同时开始享受我的旅程。于是就顺道去了很多国家,不管手段合不合法。墨西哥、危地马拉,再从萨尔瓦多渡海到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虽然语言都不通,都用比手划脚一路闯过去。」
「卧人·维刀」。单是我这念起来充满异国风情的名字,就成了绝多数时候的沟通素材。
「感觉失恋的事已成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早就忘光光了。目的换成了接触各式各样的价值观,多多与人交流。然后旅途变得越来越开心。」
理所当然地,不可能万事都顺利。被骗、被打、被追、被关,单是身为日本人就被扔石头。……甚至曾被夺走金钱后,更差点被灭口。每每遇上状况时,不是逃跑就是得反击。不知从何时起,击退次数已远超过逃跑次数——
「如何用枪,如何操纵身体,如何应付对手……那段期间,我从很多人身上学到各种战斗技巧。」
多亏本身体能与反射神经都比常人优异,我学得很快。若要说我有才能,大概只在这个方面吧。光是这点便足以让我衷心感谢神。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深深体会到,承蒙世界各地的人们的帮助,我才能活到现在。
我,艾尔迦特是被「世界」养育成人的。
「从失恋起头的故事,谁也料不到会发展至此……。之后怎么了?」
「走遍很多地方之后,我转而前往欧洲。离开机场后,初次穿越国境线到达的国家就是……」
「摩维亚共和国。」
我点点头。
「我当时非常惊讶。情况混乱的国家也见过好几个,但是都无法与摩维亚的状况相比拟。举目望去全是瓦砾废墟或是仅剩断垣残壁的民宅。……尸体也一样。处于内战状态下,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景况。」
「时间点上,大约是总统的武力镇压最激烈的时期吧?」
  「是的。但是居民们全都是好人唷。我在当地认识一个从墨西哥移居过来,名叫里加路德的大叔。他很疼我,夫妻俩给了我许多照顾。……然后,他们有个独生子叫作迪诺。那孩子都喊我作『艾尔迦特(※注3:迦特音同卧人的日语发音)』。」
「我、我懂了!『艾尔』在西班牙文里确实是男性用的定冠词呢!类似『The.〇〇』的用法。是这样来的呀!」
「一家人还住在墨西哥的时候,有个摔角选手就叫做『艾尔迦特』的样子。大概是把我跟那个人重叠在一起了吧。」
「意思就是……你是迪诺心目中的英雄吧。」
「他是个好孩子。虽然语言几乎不通。」
当年他五岁。那张天真的笑脸仍历历在目。
「外来者而且语言不通的一个怪人。他们却接纳了这样的我。我在里加路德的家里待了应该有两个月吧。在满目疮痍的小镇里,每天跟迪诺一起踢足球,晚上用破烂的外语跟他们分享日本的事……」
「真美好。」
「——然后,他们被杀了。」
一家未留活口。整座房子被战车的炮弹给贯穿。
只有我一个人,因为睡在他们另外准备的床铺上才逃过一劫。不,是我逃避了。该死的不是他们一家子,而是身为异类份子的我才对。
枣一脸愕然地看着我的脸。在摩维亚的那个我,当时脸上是否也是这个表情呢?
「两天后,我跟叛军取得联系,加入他们的行列。……再过八天的早晨,我一个人潜入官邸并全数镇压。我太生气了。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做到的。想不起与些些神的关联,大概也是因为这点。」
复仇。我的脑中只剩这两个字。
拿了几把枪与所有带得上身的装备,站在官邸大门前。到这里还有印象。其后的记忆一片蒙眬。待我记忆恢复正常时,眼前是叛军伙伴们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迎接我归来的光景。
「……之后的发展就如你所知。焚书课室长听闻传言,把我带回国。当上搜查官,同时开始以艾尔迦特的身份进行地下活动。回国后才知道惊讶:虽然身在海外时已有耳闻,还是没料到御宅族文化会被管制得这么严。」
「『星期五的模仿犯』事件就发生在你旅行各国的时候呢。焚书课也是在你回国一段时间之后才正式成立的。」
「我想这正合我意。加入管制御宅族的组织,自己则暗自与组织对抗——。我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御宅族文化。期待自己能成为对抗管制的精神指标。」
「……」
「不过,结果也如你所知。」
不禁泄出自嘲意味的笑声。以为自己在保护御宅族,却眼睁睁看着暴力将在眼前发生。自认以精神指标立场进行抗争,却被人耍弄。
「说实话,我没有自信。『持有核武』,单靠这点,那票人已经领先我们好几步。再加上些些神,那个男人充满威胁性。想必会不厌其烦地现身阻挠我所有行动。首先要避开与些些神的战斗,尝试迂回的方法——」
「……不,行不通的。」
「咦?」
「听完摩维亚的事,我可以肯定。你必须跟些些神战斗。」
「这是为何……」
枣递出几张文件,中断我的问句。
「这是些些神龙的资料。一个礼拜以来调查而得的情报之一。」
竟然可以查到那家伙的数据。我深感惊讶,同时读起第一张。上面所载的是些些神至今的经历——。索马利亚、利比亚、叙利亚、埃及……还有摩维亚。入眼的全是近年多有纷争的地区名。
「他以佣兵的身份转战各处,这哥哥也有说过嘛?我想些些神在日本人佣兵之中应该是颇有名气的……不过调查之后发现,另一个同样叫做『些些神』的人比他更有名。」
「另一个人?」
「就是他的父亲,些些神·克劳斯。——是军火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模糊的记忆开始描绘出轮廓。
「……我在海外的时候有听说过。『日本人双世代军火商现身于各个战事区,提供武器与佣兵的交易』之类的。」
「那就是些些神父子。父亲贩卖武器,儿子则以佣兵身份运用,扩张战事。亲子两代在全世界自导自演大小战事。」
战争猎犬——。嗅知战乱的可能性,横渡各地,藉战争维生。
原来些些神父子干的就是这种勾当。
「摩维亚内战时期,些些神龙以佣兵身份受雇于政府方。当然,父亲那边也负责替总统准备武器。……杀害迪诺他们的战车,也是些些神的父亲卖给政府的。」
「原来如此……『必须跟他战斗』是指这个部分吗。」
「是的。你的抗争还没结束。摩维亚已重获自由。但是杀害迪诺一家子的真凶,仍持续在各地点燃战火。」
我的心中着实萌生无法形容、难以言喻的怒气。
那个男人的父亲卖出的战车夺走了迪诺与里加路德的性命——。往昔的记忆不断浮现眼前。
「就结果来说,你妨碍了他们在摩维亚的计划,逼迫总统撤兵。因此他们的武器及佣兵的酬劳都没收到,形成不小的损失。」
「我懂了……是摩维亚一事的复仇!」
  「说不定那个男人是想藉核能攻击这种最恶劣的手段来报复你带给他们『经济上的损失』。」
原来如此,总算说得通了。些些神龙执着于我的理由。得知实情之后,比起愤怒,反而更觉海阔天空。
这下也不必再迷惘甚至手下留情,可以安心地干掉那个男人!
「这回的计划,他父亲也有参与吗?」
「或许核弹就是他父亲卖给『东方革命军』的吧。还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组织聘用。……不过他只安排到此。从以往的例子来看,他持不深入干涉之主义。」
「意思是说他人应该不在日本。真遗憾。还以为有机会父子一起解决掉。连核弹都拿得出来的家伙,怎能放任他们在外面游荡。」
「……是呀。还有核弹的问题呀。」
「?」
枣叹了好长一口气。
「——这一个礼拜,除了哥哥与些些神的踪迹之外,我最倾力调查的就是『核弹所在之处』。」
「有、有找到吗!?」
「我找到哥哥待过的公寓。带着微薄希望仔细搜查了一遍……结果找到这个。」
啪唰一声,一本大学笔记被扔到桌上。
「日记。一直写到半年前左右。你看最后一天的内容。」
遵照指示从后面往前翻页。日期确实只到今年一月左右。
「我看看。……『让人特别意识到生死交界的中元节时期。更遗憾的是,继广岛、长崎之后,这片土地又将留下伤痕。日期间隔亦接近于过往的惨剧,真是讽刺啊』。……——!这、难不成!?」
「没错。意思是说『要在中元节引爆核弹』。」
面对讶然不已的我,枣继续说明。
「广岛受到核弹攻击是在八月六日,长崎则是三天后的八月九日。而中元时期大多从八月十三日左右开始。『日期间隔接近』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再者也清楚地写了『中元节』。」
「真、真了不起!这样就知道确切日期了。接下来只剩地点的问题了!」
「不,掌握到这个地步,大概可以推得目标地点。」
「咦?」
「你想想看。他们计划使用核武,那么一定会选人多的地方。『中元节时期,聚集极大量人数的地点』。有联想到什么吗?」
「咦……该不会是。」
说到中元节,如我等这族群只会想到一件事。
  只要是御宅族,没有人不知道。大排长龙的队伍,令人昏眩的暑气,脱离常轨的人山人海……。若想牵扯更多死伤,没有比那个活动更适合的目标了。
「——是Comic Market吗。」
讲出解答的语调下意识地变得苦闷不堪。
多希望这答案会被驳回。只可惜愿望没能实现。枣一脸严肃地点头。
「若是这篇日记的内容为真……哥哥就是打算在Comic Market上引爆核弹。」


「Comic Market当天,在会场集合」留下这一句话。
枣离开了酒吧。
我沉默地坐在吧台边,从头整理现况。同时也为了不愿相信的推论而情绪一阵混乱。
「在Comic Market上引爆……」
说起来是不难理解。
那个地方的人口密集度高得吓人。确实适合选作恐怖行动的实行地。
然而,不明白的是「何来必要以御宅族为目标」一事。既以促进御宅族文化之认同为宗旨,偏偏选择杀害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事态变得很严重了呢,卧人。」
蓝从店内深处冒出来。
「啥啊。被你听到了喔?」
「嗯。全部。」
蓝利落地跳过吧台,坐到我旁边。
「……情况挺糟的吧?你打算怎么办?」
「总之会以焚书课搜查官的身份潜进Comic Market。能够自由行动,而且还不用付入场费。」
「有够小家子气~。不过现在那个活动的入场费超贵的哩。」
「当天你就待在这里。以防万一。」
「收到~。……话说回来,最关键的部分,你怎么没跟椰子同学说?」
「……?哪个部分?」
「那还用说。当然是『国中时甩了自己的女孩子就是冲田蓝』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你这人是怎样?干嘛突然大叫!?终于发疯了吗!?」
「不、不准说!绝对不准泄露!这事绝对保密!我真正的黑历史不是艾尔迦特,更不是圣骑士,而是这一桩啊!搞清楚啊!体谅一下吧!别说知情了,你根本就是当事人啊!」
  「那、那就事实啊!」
「……啊~这样喔?那我也来讲个事实!甩了我的家伙在国中时与现在完全不同;除了是『公主系设定』之外,还是用『咱家』自称的中二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尽的惨叫。
午后时分。两道仰天长啸响遍圣地秋叶原。
音量被周围的大楼群给吞噬,逐渐消去。
「哈啊……哈啊……」
「……呼啊。呼哈……」
双方共享苦难。被迫面对自身黑历史之拷问所造成的精神伤害,使两人均无法维持正常思考能力,连呼吸都无法顺畅进行。
「听好了……不准多嘴。」
「我、我知道了啦。——啊,我又忘了。……这个。」
突如其来地,蓝将我的白色服装扔过来。
接下之后……感觉手里一沉。
「这是什么?」
「圣骑士的大衣。手腕部分不是被划开了吗?我帮你缝好啰!」
「咦?你缝的!?」
这件大衣最早是老爹帮我做的,所以把外套交给他修补。
没想到竟是蓝帮我补好的。
我摊开上身处,查看受到些些神攻击的部分。确实有缝补的痕迹。但是手艺精巧得一眼看不出缝线。
「真厉害……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擅长裁缝。」
「那还用说。我可是Cosplay酒吧的老板千金唷!?平常也有在帮客人制作服装的。再者,我们家又没妈妈。所以自小就在帮老爸缝脱落的钮扣呢。」
确实如此。从这家伙的言行举止可能看不太出来,其实她还挺辛苦的。
母亲病逝之后,长年负责打理老爹的日常生活。意外是个能体贴他人的家伙。
感觉手里外套的重量似乎增添了几分。因为里面包含了蓝的心意。
「蓝,谢谢你喔。……这样想来,你果然还是……」
「像亲生妹妹一样?」
「很噁心吧。」
「一点也不。……听你这么说,其实是很开心的。」
「太好了。虽然我本来想说的不是『像妹妹一样』而是『像妈妈一样』。」
  「……比起噁心,反而开始觉得火大了。给我滚。」
站起身,拖着我到门口,推开木门…:
任由惯例的音效替怒气代言,无情地把我甩出店门口……




四.反种族主义的超级巨星~Antiracist Superstar~


今天是八月十三日。
大众正急着返乡渡过中元连假。所有交通相关单位全面备战,大众交通工具的乘载率几乎都是100%。常听人说这个时节「都市里的人会消失」,实际上市区各处均只见寥寥数人。
——然而。
眼下我所在之处,叫做有明的这个地方,仿佛与世间动向几无关联。
四周充满燃烧般的炽热气氛。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好了好了。请不要奔跑~!请顺着人潮方向前进~!」
「物贩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我们先逛企业摊位区吧?」
「完全没救。ATM的现钞都没了。」
「啊~……新刊天窗了吗……」
「请不要留在原地~!停下脚步会死人的~!」
  「不好意思。我的包裹还没寄到耶!」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有社团没到———!?」
「该去哪里弄吃的东西啊?」
「队伍最后尾在这里~!要买新刊的人请到这里排队~!」
阿鼻地狱、魑魅魍魉、妖魔横行乃至眼花缭乱——眼前的景象足以令人联想到好几个俗语,心绪又将随后被别的突发状况给掩盖。
Comic Market。
这个地球表面上规模最大的御宅族活动。
此活动创始于次文化受到管制之前,至今仍未衰退,保持着顶尖之地位,持续绽放耀眼火花。
我双手抱胸,眺望着眼前这道宽阔洪流。
——今年度动画作品当中角色的Cosplay。
——搭配活动用途,极具功能性的包裹搬运方式。
——双手提着几乎难以行走之大量纸袋的男人。
——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行走」的购物机动队。
——次次多言加梗劝导行人的工作人员。
创作者、消费者、企业、Cosplay玩家。各人忠于自己的欲求,传说「单是这里人散发的热气便足以聚集成云雾」,恐怕不全是夸饰。
就是这个。Comic Market就是好玩在这儿。
蓝她们家店里常有客人说「以前只有创作跟购买两方,各自守礼而冷静」。我想那也没有不对。但我觉得Comic Market如今的魅力已非道理可以解释得清了。
这几乎是一场祭典。某种「庆贺活动」。
让人眼花缭乱,变换不停的光景,一切细节均为祭典的一部分。
我本身的御宅族生涯并不长,但是目睹眼前景象仍令我不禁产生体温升高两度一般的错觉。脚下这儿可是一年仅仅两次,能够彻底倾泄积累之压力的地方,可谓为一个「净身场所」。自开始管制之后,世道已与之前大相径庭,希望政府方可以多少容许大家在这儿稍稍放肆。
……遗憾的是,事实并不如人意。原因出在我身旁这个人。
「我头都快爆炸了……这么多的御宅族。你还真受得了啊,维刀。」
这人是奏手伊莉娜学姐。她毫不隐藏她的嫌恶之情,对着眼前光景嗤之以鼻。
才正在享受这片景象带给我的兴奋之情,马上就被她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你都不会不舒服吗?我已经又发冷又想吐了。」
「我是没什么影响……现场气氛这么热络,你却发冷?」
她并没有夸大其词。天气这么热,学姐照例穿得一身黑,仍不见她流一滴汗,甚至双手环着自己的身体,更颤抖着肩头。脸色看起来也挺差的。
  「……甲村说的话也不全是瞎扯呢。」
「什么东西?」
「御宅族过敏症之类的。感觉学姐要是去作检查,大概会是阳性吧。」
学姐哼了一声,将脸转回前方。是在嘲讽我的玩笑话,还是对于自己有过敏症.一事表达肯定哩?总而言之,那张侧脸看来比平时还要更加不悦。
——这里是二楼。东展示场连接入口大厅的通路上。
来往行人的表情无一不带着焦躁与期待之情。
「……这些人的原动力是哪来的啊?管制了这么久,还是不放弃。」
学姐望着流动的人潮,这么低语。
眼前的状况或许看来极其自由惬意,然而近年来之管制行动的触手亦延伸到Comiket之上。单一社团可贩卖的册数、Cosplay的裸露程度、入场者的消费限额等等,场内所有事务均受数量上或数值上的限制。我等焚书课搜查官会来到现场,自是为了监视有无民众违反管制法。
照理来说,Comiket本应为管制政策中最优先限制的活动。然而政府着眼于其经济效益与召集力,转而保留此活动,以彻底利用其效益。除了收取出摊社团之营业额的50%为税金之外,参加者如今亦须支付高额费用始能入场。政府以管制之名,设置了吸取绝大部分利益的系统。
另外亦盘算以保留Comiket的手段达成「泄压」之效果。平时广受限制的御宅族们,仅于此活动上才能享有些许的自由。
不供给生存空间,但也不亲手扼杀——这段话便能论尽政府实行之方针。
「人人各有自己的兴趣嘛。只是这些人的兴趣刚好是动画或漫画而已。学姐就没有嗜好吗?」
「……目前没有。以前倒是有跟年幼的妹妹一起上过芭蕾教室。」
「是喔。原来学姐有妹妹啊。头一次听说。」
「咦?啊,嗯嗯。有的。」
「是怎样的女孩子?长得跟学姐像吗?」
「这、这个嘛…………————啊!那边那个男的,给我站住!你手上的数量超过规定了吧!?」
学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很快朝着一名手持大量物品的男子,冲进人群里。
……刚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探问妹妹的事碰触到她的禁忌吗?但也罢了。至少这下已突破「与学姐分开行动」的最困难关卡。
「行动吧。」
再次确认学姐尚在人群之中,将思维从维刀卧人转换为圣骑士,艾尔迦特。
首先整理现况——。重头思索并罗列该处理的事项。
我等已判定「『东方革命军』以Comiket为目标」。因此第一优先便是从现场的庞大人潮里找出由树矢与些些神,阻止他们引爆核弹。
多想无益。我决定尽快采取行动。
抛弃身为焚书课员的职责、擅离重要岗位之类的根本不痛不痒。我还要把握时间去偏爱的社团摊位买同人志哩。在Comiket这么重要的日子扮演一只「看得到吃不到的狗」未免太牺牲了。我也有我应得的权利。
不,首先还是先去回收藏在会场内的「艾尔迦特的白色大衣」吧。只要有它,就算不以焚书课的身分行动也能解决。而且我也遗留有一手哩。
下定决心后,我怀着高昂的心情,走上场内移动路线。就在此时。
「嗨。」
一声招呼从旁窜出,止住我的步伐。
「最近过得如何啊?虽然好像才三个礼拜没见喔?」
熟悉的声线。于是我几乎反射性地将头转向声音来源。
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与预想的相同,心绪却莫名冷静;即便眼前站的正是我一直心焦等待的对象。
些些神龙。
叽叽喳喳——人群协奏出的喧哗声在耳里显得特别喧嚣。
同时陷入那些环境音宛如自远处传来的错觉。
听来有如发生在遥远世界的事况。
没感觉到周围有任何敌意投来。应该可以判定为附近并无些些神的伙伴。
我们两个盾并肩站着,尽力冷静地戒备着彼此的动向。
「——既然你在这里,表示Comiket确实是你们的目标没错啰?」
「你是怎么猜到的啊~。虽然也不是没料到你会来啦。上次害我感冒了好一阵子,很难熬耶。」
「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了。听说你跟你父亲一起走遍战事区,干了不少勾当哩。」
「对啊。很好玩耶。你要不要加入呀?」
「你都几岁人啦?比我大吧?跟在无良军火商屁股后面的小毛头,长到一把年纪了还巴着老爸不放。溺爱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了不起。不是吗?」
「哈哈哈哈!还真呛啊!我懂的。你就是想挑衅我嘛?」
「没的事。只是我得知事实后的诚实感想。」
「我才不管老爸怎样。只是他会替我准备能捣乱的地方,还能一起行动,我才跟他待在一起的。」
说实话,我是藏了几分挑衅的用意。然而些些神却毫不介意,背对理应为敌人的我。
「——也好啦。跟我来吧。由树矢在等你。」
  「什么?……你真觉得我会乖乖跟你走?」
「啊~忘记说了。你没得选择喔。敢乱来,我马上拔枪,看到谁就宰了谁。」
语毕,些些神已径自回身踏出步伐。
原来是这样。选定此处还有这个用意啊。「只要以大量人质作为要挟,维刀卧人就会乖乖的」,这家伙已掌握这个道理。
……也罢。此等推论亦不失为事实。我默默跟着些些种。
他打算去哪儿呢?这男人一派悠哉地走在我前面。大方向来看,正朝着会议大楼前进。继续走下去将先到达Cosplay广场——该不会那儿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吧?
「哎呀呀~真受不了!人也太多了吧!?好想马上把这些人都杀光喔。」
些些神一边喊着丢人的台词,一边穿越人潮。周围的人都望着他窃笑。我暗自希望他们会在推特上嘲讽他「在Comiket看到一个脑筋不正常的家伙哩」。
「都怪你在这种地方找上我。早在会场外跟我招呼一声不就没事了?」
「谁要你穿的衣服那么难找啊!?那套黑衣服逊毙了!」
「不然你让我去拿那件大衣啊?就藏在会场里。……再说,你们也是违法入场的吧?肯定没付钱买票。」
「不,我们有买入场券喔。——你说这个嘛?一张竟然要五千日圆耶。」
些些神像瘘动团扇一样啪啦啪啦地甩着入场券的票根。
……为什么这种事就会老实照办啊?这男人的脑袋回路是怎么回事?真搞不懂。
「喂,怎么啦?一脸失望的样子。」
那还用说。因为我们离同人志贩卖会场越来越远啦。
「因为我被迫跟着你走啊。采购同人志的计划全毁了。」
「同人志?喔,你说那个呀?用漫画或动画角色为素材画成的色情漫画。」
「……不是全部都限制级。几个一般民众集资发行的书都总称为同人志。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治时期的文学家哩。你不是帮『东方革命军』办事吗?好歹增加点基本知识吧。」
「那些都无所谓啦。反正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我来说很有所谓。」
「啊,刚刚那句话让你有点不爽啦?宅宅就这么禁不起嘲弄?」
完全没兴致回答。我无言抿唇,继续跟着这名无意理解其他族群的男子。
些些神沿着通路继续前进。来到入口大厅时,我朝左方望去。
西展示场。今天这里应该是同人游戏区配置的场所。
无限希望他可以往那个方向走。虽这样暗自祈祷,些些神彻底打碎我的妄想,踏进大厅中央的电梯。
「活动期间,电梯不能用喔。」
「其实是可以的。——少啰嗦,快进来吧。别以为是密室就能乱来喔!」
些些神说的没错。电梯很快发出到达的通知声,运作正常地打开门迎接我们。仔细想想,工作人员也需要使用电梯,会动才是正常的。
被推着背,首先进入电梯。些些神随后踏入。反手在背后操作按钮,门随后关上。电梯微微摇晃后开始上升。
——静默无声。我们两个人在这个移动的小空间里面对面矗立。
「总算可以两人独处了呢。」
「少说噁心话。小心我耐不住性子出手。」
但我也不想跟这家伙四目相交。于是我往面前这男人的头顶上方望去,让视线追着电梯门上方的楼层表示灯。
3。……4。……5。……………………6。
待最右边的数字「7」亮起,电梯晃了一下停住。我俩接着进入会议大楼七楼。
同一时间,站在电梯外两旁的男人们朝着些些种敬礼。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几个男人都穿着Cosplay服装。
「真聪明呢……在Comiket活动上,Cosplay反而比较不醒目。」
为他们的思虑周全略感慨叹,我跟些些神穿过这群Cosplay男。
往年的Comiket通常利用这层楼举办现场演唱会或声优的见面会等活动。不过今年未有公开用途,而是供作员工作业区。贴在墙壁上,写着「此楼层禁止一般入场者进入」的海报亦左证了我所知之信息。
该不会……Comiket的工作人员们是…
内心怀着不祥的预感,跟着些些神穿过有士兵排排站的走廊,最后立定于国际会议厅的门口。些些神作势用下巴指向内侧。
——进去吧。脑中想象着等在里头的男子面孔,伸手推开门扉。待我独自踏进内侧,后方传来门板闭合的声响。是些些种从外面关上的吧。讲堂内的空气微寒,与楼下的热度天差地远。宽阔的会议厅内一片静寂。没见到任何一道人影。
——除了站在前方讲台上的他之外。
「我来啦。有什么事快说,我很忙的。」
「我想也是。——毕竟你得监视御宅族,还得提防我哩。」
男子并未面向这头。背对着我,口气愉悦地缓慢说着。
由树矢正。「东方革命军」总代表。
我可能没资格评断,不过我认为男人颇自以为是。像在扮演着一个唤醒国民意志,提倡并推动意识改革的领导者角色——我有这种感觉。
我慢步走到厅内中央处。
「你以为自己是导师吗?厚脸皮到这种地步,确实有几分骨气哩。……话说回来,这里不是主办单位的筹备处吗?工作人员都哪儿去了?」
  「很有礼貌地把他们请走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
「哈哈哈,放心吧。我没杀他们。是用『这个房里发生小型火灾』的方式让他们没办法使用而已。所以就这儿被我们包了。」
还真是爱搞小动作。
「之后就简单了。拉条绳子,标上『非请莫入』就不会有人来了。……——日本国民真的很好使唤哩。」
由树矢以靴底敲响地板,横向移动一步。
「『禁止进入』、『请勿违规』、『敬请配合』。大家都乖乖听话。一旦越线就会被视为异端份子,受到众人排挤呢。——然而,」
那张脸笑得扭曲。
「现代的御宅族就不同了。不把管制当一回事。兴致高昂地猛抓着禁制行为不放。虽可谓是顺从名为物欲的低俗本能,我依然庆幸有这样的人存在。」
「我觉得你是瞧不起他们才对吧。」
「所以我有了一个念头——不能让这族群消灭。因为他们掌握了改变这个国家,甚至改变世界的契机。」
不打算理会我说的话吗?没有比听取单方面的演讲更无聊的事了。
感觉没那么快讲完,我搓搓鼻子,坐到观众席上。决定暂时让由树矢随心所欲。
「……政府也挺会盘算的。你不觉得吗?日本国力衰退,国民中产意识普及的时代早已过去。即便如此,仍从不创造出『弱势』族群。不仅如此,更以可能让人连结到歧视为由,将越来越多的语词列为媒体禁用表现。」
这段屎都不如的演讲,我还得听多久啊?
「没错……就是弱者。有史以来,人类持续区隔出名为『歧视对象』的弱者。不论之于哪个国家,都是很方便的一个族群。想反抗也没有力量,想高呼也没有方法,只为了被其他人压榨而存在——!」
由树矢的演说唐突停止,拳头用力殴击木制演讲桌面。是怎样?出现BUG了吗?
「每一个时代都一样!政府高喊改革,把不合意的事都推给弱者!许多国家为导正是非扬言改头换面!——结果如何?宗教克服种族歧视了吗?社会主义消除贫富差距了吗?——全都是欺世盗名、妖言惑众!那些美名为主义或是主张的东西……在现代已没有一丁点的价值!」
这人感觉活得挺开心的哩。只见他沉默一会儿,迅速恢复冷静,仿佛不久前的激情是场幻觉似的。这人感觉活得挺忙碌的哩。
「说到哪儿了——。这个国家不再有弱者。没有合法的压榨对象。那该怎么办才好?……很简单。只要再创造别的弱势族群就行了。这就是政府里那些脑包打的算盘。」
「那个族群……就是我们御宅族吗?你是这个意思?」
  「正是!所以我要让这个腐败的世界重生!这就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啊,我错了。不小心回了一句,引得由树矢兴奋大叫了。真不该开口的。
「我不会分割弱者!更不会让御宅族成为弱势族群!」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他们不该是弱者!他们是开拓新时代的关键!」
别擅自决定好吗?
「就由我来……唤醒这个国家所有的人!」
高亢喊叫响递整个讲堂。由树矢的演说随之告终。
这样应该过瘾了吧。我缓缓站起身,从怀里取出手枪。直接将枪口对准正在台上陷入放眼天堂的男人。
「讲完了吗?我可以射击了吗?」
由树矢未显动摇之情。只是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看来我的话完全没打动你呢。」
连摸都摸不到好吗。简直是扮家家酒等级。《钢弹基连》里,基连公开嘲讽夏亚的演讲都比你说的精彩多了。
「你说的东西一点道理都没有啊。听起来好像在称许御宅族的『反抗者绯特质,若真如此,为何选在Comiket设置核弹?无数的御宅族将因此送命耶?——再者,你搞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搞错?我能搞错什么?」
「连这都注意不到,改变国家这等伟业,你是办不到的。」
「哈哈哈。当然可以。我会改变这个国家。」
「你以为你是幻兽吗?那只要叫比比放个黑魔法还是用魔石就得啦。到别的地方玩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漫画还游戏的梗吗?」
「你不知道喔?玩过FF系列吗?」
「是Foo Fighters吗?那是用来听的不是用来玩的。」
一时还以为那是御宅族特有的双重装傻。果真如此,这个时候应该说「我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或是「知性好歹胜过你!」之类的台词才是(※注4:出自哆啦A梦欲回到未来,与大雄告别时的台词/出自《JOJO》漫画第四集Foo Fighters角色台词)。
看来这男人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论是《FINAL FANTASY》系列抑或《JOJO》 。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了。」
我低下枪身。
「我之前就一直很疑惑『这个男人一副自认为御宅族导师的态度,本人到底是宅哪个领域的』?」
我与由树矢在讲堂观众席的走道直线上正面对峙。
「方才那话点醒了我。你根本不是御宅族。只是因为『东方革命军』的条件正巧适合用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你才选择夺取这个组织。」
由树矢眉毛都没挑一下。不否定,亦未表达肯定。
仅仅是——继续笑着。
随后拉高音量,尖声叫道。
「哈哈哈哈哈!真是独具慧眼!没错,你猜的都对。我不是御宅族!」
「态度需要那么骄傲吗?……算了,要是用鄙夷语调反而更伤人。」
「漫画家的经历比较好利用。足以谎称为御宅族代表!」
「这么大方承认自己不是御宅族,不会有问题吗?埋伏在讲堂里的那些伙伴们听了岂不是打击挺大的?」
「喔喔,了不起。被你发现啦?」
我环视整个会场。依旧不见任何一个人影。实际上我从最早便察觉有好几个人在。他们分散包围了整个厅堂。
「这些人是『东方革命军』的激进派,加上些些神带来的佣兵。全都受过训练啰。想硬闯可没那么容易唷。」
「看来……我是没可能原谅你了。假扮御宅族策划核弹攻击?黑锅谁来背?还不是只有御宅族们会蒙冤!?」
「没问题的。我保证,不会让你们背负罪名。」
「最好是……再谈也是白搭。」
从一开始,我们的对话就没有交集。跟这男人说话实在很累。
我果断放弃,再度举起枪,朝着前方跨步。由树矢亦重新挂上那道笑容等候。
「我再问一次——圣骑士艾尔迦特,维刀卧人,加入我们的行列吧。」
「我再说一次——御宅族的假代表,由树矢正,速速交出核武。」
无聊的劝募。无意听从。
我直直朝着正前方,往讲台逼近。
「呼呵呵呵呵。果然讲不通!看来我跟你注定无法同路!」
啪。由树矢弹响手指。
霎时,四周投来的杀气一举汹涌而出。各处传来「喀锵」、「锵叽」之类的金属零件作动声。埋伏的家伙们陆续站起身,枪口全朝向我。想必方才都躲在椅背后面。
右边七人,左边八人,后方五人,前方十二人。——总计三十二人。这就是全部战力了吧。全员都穿着Cosplay服装,挺诡异的画面。
  「不加入我们的话,你就是最大的阻碍!只能让你死在这里了!」
枪击毫无预警地响起。
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全方位传来枪响,子弹被击出。
我现在并非艾尔迦特,。那件长大衣不在身上。因此绝不能被任何一发子弹击中。不论被射中哪个部位,均将使机动性低落。
即便如此。我却一点也不紧张。
这种胡乱扫射的子弹,连擦伤我的机会都没有。
「没用的。」
在被击中的前一秒,往前方狂奔。
子弹划过脚下与脸颊边。没有一发成功碰到我。未停下步伐,朝着眼前的由树矢直线跑去。
「——!?」
由树矢初次露出惊吓的表情。大概是察觉到「敌人以自己为目标」吧。
但是他猜错了。我的目的并非攻击他。
奔驰。专心往正前方跑去。
方才的枪林弹雨,如今已降至数发程度。
这才是我的用意。因为我太靠近由树矢,这些家伙不敢再射我。被利用的当事人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意图,眉毛微微抖动,一脸不悦。
到达讲台上。枪击几乎全数停歇。机动性与行动范围已不再受限。我朝讲台地面使劲一蹴,以行使三角跳跃的要领越过由树矢。
半空中回转——。天花板与地板上下颠倒。
就是这个高度。
首先解决半数。
由树矢的头顶在我斜下方,藉他呆立原地时用他当盾牌,架好枪。
紧接着,击发。
「倒立姿势且于半空中横向回旋的期间击发」,可说是没有比这更不稳定的射击状态了——。但我仍没浪费任何一发子弹。一发、两发子弹离脱枪管,仿佛被吸引过去似地,一一击中男子们的头部。
一人、两人、三人、四人,五人、六人。七人。
八人、九人、十人。十一人。
……十二人。
所有子弹全数命中目标。被我陆续瞄准的士兵,已全部失去意识,趴倒在地。剩余的人只能茫然地看着事情发生。我没放过这个好机会。双脚着地,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补弹,越过由树矢的肩膀,把枪举在他逐渐偏过的头颅一侧。
再度连续射击。将刚补满的子弹全数用罄。
结果与第一轮时相同。只是已无法说话的士兵人数从十二人增加到二十四人。没一个是我对手。
最后只剩——八个人。理所当然地,不必再多费心迂回。
我极其冷静地更换弹匣,继续扫射仅存的敌方势力。他们无一不带着难以接受现实般的表情倒下。
击倒最后一名士兵。——会议厅内陷入寂静。
讲堂里总算名符其实地只留我与由树矢两人。我将枪口对向眼前这名呆若木鸡的男子。
「……太强了。我还以为准备这么多人对付你应该绰绰有余。」
「完全不够哩。来一百个也不够。」
「我明白了。下次我会记得带上一千人。」
「还是不够。而且不会有下次了,很遗憾地。我想你应该没打算老实跟我说核弹在哪儿吧?——你就从此不必再说话了。」
枪口指着由树矢的额头。我未有一丝慈悲意念地扣下扳机。
然而。
「叽咿————!」
只闻一道撕裂声。同一时间,眼前男子的手臂水平挥动。——霎时。
铿!
尖锐的反弹声响遍四周,子弹叮隆一声,轻落在脚边。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被弹开了!?
纵然是橡胶弹,人类的手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么高动能的物体……
为无法理解的现象而深感困惑,随后听闻入口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喔啊!——哎呀呀——。这根本,彻底被打趴了嘛。」
审视现场状况后,一派愉快的语调。来者是些些神。
「早料到会如此。……些些神。那东西就交给你了。」
「好唷。」
简短应答后,些些神回身离开讲堂。
「……你方才交代他的就是核弹吧?」
「是。」
「真是个傻家伙。在这时引爆,自己不也难逃一死吗?」
「错了。那个男人会带着佣兵离开爆破圈,在安全地点引爆。他早在附近备好小艇,可以安全离开这个东京国际展示场。」
「意思是说些些神跟手下逃离,你跟激进派成员在这里陪葬就是了?可以别拿人命大促销吗?」
  「这部分我们已有共识。也不需要你多担心。」
对话还是没办法成立耶。我们俩是否根本没意愿跟对方沟通啊?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样?」
「很简单。你是危险的思想犯大坏人,我是英雄。所以我理应要把你打爆,然后追赶些些神。就这样。OK吗?」
我大方宣言接下来的预定行动。然而。
呼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这男人用低沉的思心长笑回应我。
「呼呵呵呵哈哈……!你才应该放弃吧?根本没赢面唷?」
「看见眼前这一片尸骨满地的情景,你还说得出这种话?」
「我们可是有核弹这张王牌哩。情况仍对我们有利。你不觉得吗?」
「或许吧。但放弃不在我的选项里。」
「了不起的觉悟。……好啊,我就陪你玩玩吧。」
语毕,由树矢脱掉身上的黑夹克。
——下一秒,他身上的服装令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同样是一片黑。异样的点在于其材质。看似织入厚重素材的上衣。相信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其不寻常。
呃……另一方面来说,世上恐怕只有我能一眼察觉这套服装的异样真相。
眼前这衣服的质地,怎么看都与艾尔迦特的大衣一模一样——。
「呼呼呵呵呵。看你吓的。」
「……刚才的子弹就是被这个反弹的吧?」
「你穿的那件白色大衣给了我灵感。你可以想成是你装备的强化版。手臂部位加织强化塑料。据信连爆炸都耐得住。」
「竟然抄袭我的东西。小心我告你。」
「那你早该申请专利才对啊。……对了,下半身也一样。全身都用同一种素材包住。大概只有头部算是防备死角。」
「那我瞄准那儿就行啦。很单纯。」
我往后飞跃,拉开与由树矢的相对距离。接着以执行过无数次的动作,举起枪。
「要上啰。我没多少时间跟你玩。」
「来吧。我不拿枪。就用这副身体击败你。——放马过来吧!」
「Got it!」
「很好!」
由树矢的这句话成了开战信号。
  两人从讲台两侧起步,各自成了一道冲击波相互交错。这个男人是障碍——得尽快排除,好追赶些些神。
我重新握好枪,想着有必要替战斗装甲作升级的必要。


地图已深深刻在脑海里。
只要见过一次便记得。过目不忘。我有这等特殊能力。
靠着这股能力,我创下比谁都还要优异的成绩。成功取缔许多御宅族。
我满心自负,认为自己绝不可能迷路。
奏手伊莉娜不会失败。我以为。
——然而。
「维刀……你到底在哪儿呀?」
从嘴里吐露的话语听来极无自信。没料想到丢失的不是自己,竟是自己的同伴。不是因为我迷路了。……绝对不是。
这儿是东京国际展示场,东展示场大门前——。
我站在二楼,一道长长手扶梯口旁。从这个位置能清楚望见整个一楼,原以为这样能找到我的同事,维刀卧人……只是在这等汹涌人潮之中,我的肤浅判断全无成果。
与维刀分开已过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
这个Comic Market似乎早有「视线只要离开几秒,同行者很快会走丢」的传闻。想是可以说,眼下我已亲身经历到这等传统禁忌。
叹息。为安抚心绪,我靠上玻璃矮墙。
周围各处传来认出我身份的人所发表的「感想」。
「你看~!那人应该是国中生吧?」
少啰嗦。你脑里的质量有比我高吗?
「喔喔,真的耶。她还穿黑色套装,所以就是焚书课的那个?好萌唷~」
噁心死了。那等下流发言去讲给二次元的听啦。
「可、可、可、可、可以拍照吗?喂,让我拍…………——噗哇!」
给我闭嘴。瞄准腹部挥下几次手刀,「想拍我照片的男子」已跪地不再说话。
「……这地方是有什么毛病呀!?」
降魔殿,不,根本就是地狱。除了「痛苦」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能适当形容这个状况的语词。
呜噁——感觉超不舒服。快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到方才为止,维刀还一直在身边,还能稳住心神。如今他已不在。留我单枪匹马留在敌人大本营的Comic Market之中。思及此便足以令我脚底发寒。
  没错……即便眼前光景这等热烈,全身发冷的症状仍从刚才便未有一丝停歇。
我很明白原因何在。极其简单明了。
就是我对御宅族的生理抗拒。
维刀的嘲弄没有猜错。与御宅族接触导致我身体机能运作不良。几乎可称之为疾病,身体产生了不寻常反应。而这等体质源自那个事件。
无法容忍。在我眼里,御宅族们看来全是犯罪份子。
从未有过「想改变」的念头。正是这等意念驱动着我一路爬到焚书课最年轻搜查官的位置。怎可否定自己一路走来的付出。基于这点,事到如今,要我认可这些人们,对我来说跟死没两样。我绝对不承认他们。
彻底扭曲毁灭我人生的一群人——。绝不允许。
「唉……再怎么说,一直在这儿偷懒也不是办法。」
试着振奋自己的心神。背部离开凉爽的玻璃片,为履行职务而重新开始「步行」与「探索」。
——就在此时。
前方数公尺处。出现一名眼熟的男人。
电流透过大脑突触传递而来。我的记忆区块霎时全数起动,迅速导出该名男子的身份。
「些些神,龙。」
那张脸是……在艾尔迦特所持资料里见过的人。
「东方革命军」的成员有一大半均在三周前的仓库行动里被逮捕。所有人的身份均已确定,也全都是我在酒吧所读过的清册里的名字。不过……其中就只有一名「明显与其他人不同质的对象」尚未被逮捕。
染血的刀剑,些些神龙。佣兵。由树矢的同谋。——调查组的报告是这么写的。
原来如此……Comic Market不愧是御宅族重要祭典,竟还有违法之徒在其中大摇大摆地乱晃。
变更最优先事项。为了跟踪那个男人,我走上手扶梯。
他的目的究竟为何?既为组织的一员,想必亦参与策划恐怖行动。此地可谓全国、乃至全世界御宅族共聚一堂的国际级活动。场内人数多到难以计数。想要执行牵扯最多条人命的恐怖行动,这儿确实是个好目标。
我继续保持一段距离,跟着些些神。
对方最后下到一楼,立刻往左转……走进我一直想避免涉入的东展示场。
——「东展示场。聚集成人向同人志摊位。桃色的要塞。快乐的殿堂」。
极度残酷且冷冽无情地,大脑内自动跳出目标地点的详细情报。
「……那家伙、难不成、是想、买那个、名为同人志的极度背德漫画书!?」
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那、那、那种东西,我光是听人说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要是逼近至眼前甚至看到封面图,我会变成怎样呢!?
不、不对!更重要的是,我还未成年啊!即便身具焚书课搜查官之职,还是不应该踏入仅限成人进入的区域……
啊啊……在我脑中一片混乱的期间,些些神已前进好一段距离,快要离开我的视野范围了!没有时间烦恼了。
「……神啊。请原谅我的罪过。若您愿意赦免,也请赐我力量!」
只能豁出去了!
我下定决心,拥着颤栗不停的肩头,冲进东展示场。
是了。情况紧急。我也是不得已的!
男性消防队员为了拯救需要帮忙的对象,就算是女生厕所也是得冲进去的呀!就跟那个情况一样-没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是想着,未成年的搜查官,奏手伊莉娜终于一步跨进东方园地。
「这、这是……」
随后立刻被震慑住。
闯入之前想象着「恐将因大量的色情书籍而神经毁损」,如今强烈冲击我心思的则是整个会场的惊人宽敞度与人潮之汹涌。至今埋伏过的那些大小道路全都无法比拟。巨大的空间,整个被人类塞满的景象,真正的人山人海。感觉得到场内慑人的活络气氛。
紧密并排的桌子,桌边的言语往来及队伍,身穿各式各样Cosplay服装的人们……为达成「买本」这个纯粹目的,每一个人均在场馆内纵横来去,人流未有一丝停滞。这样的光景呈现在眼前。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却未为此景产生任何嫌恶之情。
反而感觉几乎要被这股热潮给感化一般……不禁抱持这等印象。
「……糟糕。现在可没空感动。」
我重振心神,审视现况。环视附近的社团,可以发现这一带似乎不是成人向的「岛屿」。我暗自感到放心,逐一检视各列摊位。
很快地——找到了些些神。他正朝着其中某个摊位靠近。
该摊位前方标示「6003」的号码。社团名为「葡月」。
这个我懂。是取自法国史上那场葡月暴动吧。自谢为公民革命,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他与摊位内的另一名男子说话。之后打开放在摊位上的手提箱,碰触内置物品后,再将其放回原位。
那是什么东西?武器?
为确认箱内物品,我偷偷接近他,当场捕获——正打算这么做时,却因他唐突的行动而讶异地停下手。
「好啦~各位请注意~!全都看向这边!」
些些神不急不缓地如是喊道,并从怀里取出手枪,指向天花板。——磅的一声。由于会场空间辽阔,枪聱显得特别响亮。
四周瞬时陷入宁静。
——他开枪了。
这个男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开枪。
「我准备要引爆炸弹了~!我最讨厌御宅族啦。我想把你们全都杀光光!不想死的家伙就赶快躲回家里吧~!?」
「……惨、惨了!是枪耶!」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逃啊!」
些些神继续胡乱击发枪枝,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呆站在几公尺外的我。从些些神的举动察觉到危险的群众一哄而散。
然而,并非现场所有人均理解到眼下的风险。
「喂!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貌似是出摊位的人。一名男性试图靠近些些神。
「你有什么目的!?那把枪是拟聱的玩具枪吧?别做这种无聊事——」
「给我闭嘴。」
磅。枪声再度响起。
逼近些些神的男性一脸疑惑地压着腹部……最后倒地不起。
「别人话说到一半耶!?连乖乖听完的礼貌都没有吗?砍掉重练吧。」
硝烟无情地升起。血液自倒地男子的肚子汨汨流出。
包含我在内,全场的人花了好些时间才理解现实。
不知过了几秒。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恐慌。
人潮宛如洪水溃堤一般疯狂挤压,四周的入场者一股脑冲向出口。
绊倒、趴地、踩踏、又跌倒——出口附近的「混乱」状况一发不可收拾。纵使出面诱导,势必也见不到成效。群众的恐慌如漩涡般越卷越大。
……快思考。这等情况下,我该采取什么行动?
驱动记忆以外的大脑区块,计算——。迅速得出结论后,我揪住逃到我身边的一名体格良好的男子。
「喂!你!」
「啥?什什什什么!?」
  「麻烦你!把这个中枪的人带走!」
「遵、遵命!我做、我做!我很快处理,——咿呀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行动利落敏捷,仿佛搬家公司的专业员工,扛着受伤男性的身体离开东展示场。我衷心表达感激。那名男性若能得救,全是这男子的功劳。
——好啦。解决一个问题了。
下一个。做好觉悟,转向些些神的方向。
「把枪丢掉!」
我这么喊着,同时取出怀中的枪,指向他。
些些神疑惑了一会儿。意外的是,随后便将手里的枪放到地上。而且不等我开口,自己把枪踢到我脚边。
「……了不起的觉悟。」
看来他十分理解于这等状况下,最适当的应对方法。
我拾起他的枪。两人互相瞪视。我取出手铐,为逮捕他而往前迈步。
同时,他看着我——正确来说是看着我的服装,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
「咦?………那身打扮,难不成你是焚书课的人!?」
我使劲握紧枪枝,代表肯定回应。但是他完全没介意枪口,只是一直用像在看爬虫类的眼神对着我。
「什么啊……?喂,你这小鬼。你是焚书课的吧?不是最讨厌这些人了吗?何必保护他们?这些人渣死不足惜。」
意料外的提问引发我的苦笑。
「我也很想问呢……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反而期待这男人把御宅族全都赶跑——实际上,现下心底亦有此念头。
但是对于「单方面虐杀非武装对象」这等几乎形同无差别恐怖攻击的行为,抱持更无以言喻的强烈憎恶感。这想必来自于我自身的经历。
因此,我无法容许这个男人的举动。
与「对象是不是御宅族」无关。
若在此舍弃民众不管,我就再也没脸见妹妹了。
「你刚刚说了炸弹对吧?麻烦你停止装置。——你被逮捕了!」
「少啰嗦。像你这种垃圾,我没看在眼里。」
吐露这段难听话,些些神双手举到胸前,摆出类似拳击手的姿势。
空手。眼下的他手里没有任何道具。
纵然如此……我却威受到强大的压迫感。虽然装配的是橡胶弹,我仍握有武器。但我依旧对他心生恐惧。双手摆好架势的他,俯视我的表情也像在说着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我感觉到手里的枪身开始轻微晃动。
  全身都在颤抖。我确实很怕这个男人。
不愿承认,但仍是事实。「我与他的战斗力可谓天差地远」。
「……要上啰。」
毫无自信。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能坚持到何时。
但仍必须挑战。因为维刀,英雄并不在这里。


「——!」
「叽咿————————!」
地面发出火花。
被撬起的木板碎片飞向半空,再坠落。
无暇在乎这些细节。我与由树矢同时在尘雾间前进。我连续射击,他则挥舞单手挡下。
不久后,着地。
眼下,这个会议厅内已四处布满弹孔。
「……了不起,艾尔迦特。还是该尊称你一声弹雨舞者?」
「彼此彼此。」
双方均无一丝损伤。
啪、啪。我伸手拍掉沾在身上的粉尘。
我俩的战斗已持续了五分钟。
然而双方仍保持呼吸平稳。我的子弹数度命中这个男人,但由于那套装备,未能造成任何伤害。心想「既然如此就瞄准头部」,也朝头部射击了几次。然而这个男人又借着手臂上的强化塑料全数弹开。我只是一直在浪费子弹。
没辄了——。没空继续这等无意义的反复。
虽然期望尽快分出高下……
「是时候认真起来了吧?」
宛如读透我心思似地,由树矢说道。
「……那样情况会变得很糟糕唷?五感可能会少一项。」
「这样啊,那确实很严重。那就死心吧。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
「我不是说我,是说你。一个不留意,你的五感会有一个永远失效。」
我听来自信过剩的发言大概让由树矢感到很意外,只见他睁大了双眼。但那只限一瞬,他随后又发出「呼呵呵呵呵」的异样笑声。
「呵呵呵……你是想说『再没办法手下留情』的意思?」
  「差不多吧。会顾不到周围的情况。而且意识全都集中在『击毙眼前敌人』之上,没心思替对方多想了。会想最优先封锁敌人的五感。」
「我无所谓——你可以试试。我早置我自己的生死于度外。」
把舍命什么的说得真简单呀。连现代的中二病男生都不会这样讲了。
一边感到无奈,一边观察眼前男子的表情。那张脸上写着……简单的「期待」两字。仿佛在推量着,当我拿出全力时会到达怎样的领域。
确实也没耐性继续跟他耗。就用三分钟解决掉吧。
「……好吧。就让你见识见识。」
叽哩,脚下的碎片受踩踏而发出声响。在这个密闭的会议厅里,连这点声音都显得特别清晰。
深呼吸。
就来吧。
一如往常地用右手执枪,实行解除安全闸的步骤。
说起来非常单纯——集中心神念出「那个字」即可。
待在美国期间,从一名菲律宾籍的退伍军官那儿学来的,类似自我催眠的精神集中法。老军官在军方单位里钻研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撰有「言语赋予之战斗力提升效益」为题的论文。这个方法亦是美国军方认证过的方法。
若是漫画情节,会怎么处理这个状况呢?鲁夫可能会转换成「二档」,鸣人或许会发动「仙人模式」,以超速度战斗地毯式扫荡吧。虽然比不上他们的高超能力,我依然醉心于他们的热血战斗。
来吧。未留一丝犹豫。
集中心神。
探入意识最深处。
进一步深入。
为解放我的深层战斗力,低声念出那个字。



「——『exceed( 超越吧)』。」


宛如一道咒语,世界随之变貌。
我的听觉、意识、视野、身体的感觉、感情、心绪……一切的一切都不再相同。
只听得见自前方传来的声音。视野变得极度狭窄,全身感觉轻盈。比平时数倍集中留心对手的反应,无闲余精神力注意其他细琐。
同时……慈悲之心消逝殆尽。
我往前冲刺。不对,是飞跃。
朝着由树矢的脸庞射出子弹。惯例似地被那个男人用手臂弹开。
——这样正好。我善用枪枝击发的后座力回转身躯。接着利用离心力朝对手腹部赏一记回旋踢。
「啥……嘎,咳!」
那装备可不具备防御撞击这等贴心功能。由树矢霎时屈起身。
绝不让你逃掉。
明白这不会是致命一招,瞄准方才踢中的腹部区域追加子弹。由树矢貌似未料到我会朝同一部位狙击,脸上盈满诧异与苦楚。
我与这个男人的距离不过三公尺左右。我一举前冲,右手持续开枪。
就这样顺着这态势,接着以左手出拳猛殴由树矢的脸。
「咕噗呜——!?」
由树矢被打飞。身体撞上会议厅入口大门的门板。
「王、王八蛋!」
终于察觉到危机了。忧国的革命家将手伸向门把,离开会议厅。
还没完呢。怎可能让你逃走。我一瞬间来到门旁,踏出门框。
「——!」
霎时察觉到会议厅外,右边门板后方有动静。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拳头伴随吼叫自那个方向袭来。
然而我已抢先探知其动静,不难回避。再往走廊方向踏出一步,前滚翻避开。单膝跪地,回身射出的子弹全数到达由树矢的腹部。
补弹。
再度举起枪瞄准。
然而由树矢已离开照准范围,右转在走廊上奔驰。
绝不让你逃。以墙面作发射台,使劲一踹,把自己的身体击发出去。
瞬间追上由树矢。
闪过他回身挥舞的拳头。同时未拉开相对距离。紧贴着这个男人,一路往前移动。
「——!你……怎么可能这么快!?」
无须理会他的诧异之情。我顺势跃向半空,飞踢——
却在半途停住脚。
「哈啊……!哈、哈…………厉、厉害喔。不愧是摩维亚的英雄。」
我跟这个男人,都钉在走廊上,不再移动。
双方状况差别在于「我站得直直的」,而「由树矢上气不接下气地背靠墙面」。再说到我俩周围的状况。
眼下我已被会议厅外的士兵们给包围。无心去数究竟有多少人。
  「难怪你想跑出来。自己说要亲手解决,发现办不到的时候就找手下支持呀?」
「你、比我预料得还夸张……抱歉了,我要趁这个机会坐电梯逃走了。」
「那很简单。在你搭上电梯之前解决掉全部的人就行了。」
「啥!?」
「我要出手啰。」
扩张意识范畴——。测知所有目标的位置。
一瞬间之后,我替周围的Cosplay士兵们送上枪林弹雨。
「嘎呀」、「好痛!」、「咕啊」、「这是!?」、「不可能」。各式各样,情绪各异的大小哀号陆续传出,士兵们也随之一一倒地。在这阵背景音乐之中,我持续寻找由树矢的身影。
——看到了。他已移动了十公尺远。
我再次切换感官,将意识集中于正前方。窜过无人阻挠的走廊,左转两次。视线前方,由树矢正要逃入电梯。
不准你逃。
绝对不让你逃。
死也不放你走。
我瞄准闭合中的电梯门边缘射击。由于子弹为橡胶制,系统「判定有障碍物阻挠关门」,门再次朝左右开启,容许我进入。
好孩子。虽为机械,仍扎实理解我的意图。
咚地一声跃入电梯内——。门在我背后缓缓关上。
与来时相同。梯厢内仅站了两个男人。
「你……非得跟得这么紧吗!?」
脸上布满焦虑。
「……你是怎样啊!?什么鬼东西!?」
奔流的汗水明白显示体力的消耗程度。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眼下的我已无慈悲之心。更无意与他沟通。脑中只剩「让这个男人闭嘴」的执着意念。缓缓下降的电梯里,由树矢仍挤出浑身力道,继续正面攻击而来。
追击。不让你逃。
以千钧一发之势避开所有招式,迅速转向下一个动作,同时开枪。这个男人理应受了不少伤害,还真能撑。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别鸡猫子喊叫好吗,这里面回音很大耶。」
于垂直移动之密室内开展的极近距离对战。
  不清楚这家伙现在茌想什么,没有心思多想。但从其反应与其他行动看来,敌手实力比自己高强许多的现实似乎引发他极度的混乱。早知如此,何必多事挑衅我哩?
叮。
电梯鸣声显得不符场合。电梯微微抖动一下后停住。听见门在我背后滑开。
同一时间,由树矢未有停歇,再度试图从正面施展体技。
——恰恰好。我将双手叠在胸前,抵挡由树矢的直拳。
故意让他打中的。我的身体因此朝后方滑行好几公尺,自然已离开电梯。
视线前方,由树矢则悠然地踏上楼面。
他已浑身是伤。模仿我的大衣所制造的装备早已损耗殆尽。即便我用的是橡胶子弹,在承受这么大量的动力之后,装备损坏、失去原有机能是可预想的结果。由树矢喘息着,肩头大幅上下。稍早不可一世的态度业已烟消云散。
「应该够了吧」——我心想。
并不是要原谅由树矢。只是在想我是否可以不再使用集中战斗模式。长时间催眠,对肉体与精神都是很大的负担。再者,这个男人……装备也都破破烂烂的了。
已足够了。不需要了。
我下此判断,松开意识,重新设置好安全闸。
「……呼。」
轻叹一口气。重度疲惫霎时涌现。
恢复正常状态。
同一瞬间,周围的景物化为正常的信息,准确传入我脑中。
与去程相同。这里是二楼。大概是这个男人按的吧。
环视四周……只见到大量的Comiket参加者。
「……喂,你看那个人。」
「啊,那家伙穿的不是焚书课的制服吗?是哪一区的Cosplay活动吗?」
「可是刚刚有听到枪声耶!?不、不太对劲吧……喂…………」
现在不论男性、女性,乃至着臂章的工作人员,无一不满眼疑惑,且远远观望着我们两个人。是听到电梯里传出的枪声吗?抑或在七楼走廊时的超速战斗的声响呢?
而说到由树矢的状态——
「……哈、哈啊…………哈啊。」
止不住的喘息。因为方才被我逼得受了不少伤,消耗过多体力。
「……你的、样子…………恢复正常了哩……。是手下留情吗?」
「没耶。只是觉得再打下去也没意义。那个状态在各方面的负担也挺大的呀。」
「我、我真是被小看啦……。……啊,不对……先小看人的,是我才对。」
由树矢如是自问,貌似半回顾,半反省。
「真想不到……会这么厉害…………没料到,竟是这么地……强大、惊人的战力……」
  「你能明白是我的光荣。作个了断吧,由树矢。」
换上新的弹匣,补弹。枪口指向这个男人。
这等行动令现场的骚动更加沸腾。但我不在乎。
我扣下扳机。
瞄准唯一无二的部位——由树矢的左眼!
「……——呜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一如预想。由树矢挤出仅存的力道,挥动手臂打下子弹。
然而——那能撑到何时呢?
手臂处的强化塑料已挡下各式攻击,数不清的次数。
但是着装这道防御的由树矢的手臂本体如何呢?经历激烈运动的肩膀承受的压力又如何?
至此,由树矢接连不断地用手挡掉瞄准头部的子弹。数量恐怕有数十,乃至数百发。肩膀应该已来到界限。再者,理应已无多少体力能再强挥手臂,抑或用眼睛确认子弹才是——。
我会中止战斗模式正是因为这点。
由树矢疲乏至极,我甚至不必出全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连续击出橡胶弹。
由树矢竭尽全力排除子弹,气势却已大不如稍早。
……最后,大概射了八发左右吧。由树矢总算放弃挡弹,双臂凑在脸前,做出类似拳击手的防御姿势。
很好。我就是在等这个。
由树矢左右下臂靠在一起,两腕之间产生空隙。我一举将枪口塞进那个缝隙—
朝着脸部极近距离开枪。


嗒——…。
喀啦。


枪声,弹壳落到地面的声音。两道都很响亮。
「喔……啊、啊…………!」
随后听闻由树矢的呻吟,声调宛如出自地狱。
革命家的左眼不断流血。因为我的子弹击中他的眼皮。看来有如流出血泪一般。
到最后我还是心软了。所以他还能发出呻吟。但因为子弹打上眼皮,其下的眼球似乎亦受到些许冲击。
「已经结束了。」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不清前后,眼里一片蒙眬——。明明已陷入此等状态,由树矢仍不愿放弃。发出宛如地狱使者般的吼声,朝我挥拳。
只是无力命中。连擦都没擦到。这个男人已彻底失去距离感。
趁由树矢滑过我身边时,扫过他脚踝,让他失去平衡。
由树矢横躺在地。已无必要用枪对付了。
「投降吧。再继续斗也没意义。」
一句在创作世界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台词。
然而,诚如故事里使用这句话时的桥段……由树矢还是不肯投降。反而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子,尝试靠近这头。
宛如活尸般的行动。干脆夺取他的意识吧。我这么想着,取出枪。
——同一瞬间。我的视野突然像是盖过一道原色的布幕。
是红色。穿得全身红的她,将由树矢压到地上,再利落地挺直身子。
「枣……枣同学!?」
枣椰子。她唐突地参与了这场惨事。
「抱歉我来晚了。……我好像老是在道歉呢。」
她苦笑着偏过头。
「请别介意。已经结束大半了。你果然也到这儿来啦?」
「是的。调查比预想的费工夫,拖延了一些时间。」
「调查?」
「就这个。——你以为那时我什么都没做吗?」
这么说着,枣一边取出手机。她在屏幕上操作几下,将画面转向我。照片里出现港口区的那座仓库,埋伏其中的佣兵,还有激进派成员们的身影。看来应该是仓库里的某台隐藏式摄影机录下的画面。
「你偷偷在仓库里装了摄影机?我完全没注意到。」
「我假扮成Comiket的工作人员,到刚刚为止一直拿着这张照片,绕遍会场,寻找组织成员。」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呀。」
「话说回来,你跑哪儿去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到你手机……」
「被这男人诱拐到会议大楼七楼去了。」
「结果哥哥还是彻底失败了呢。……以知晓哥哥实力的我来看,这等状态确实给人不小的打击呢。」
她俯视由树矢的视线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脸上怀着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那双湿润的眼底,看见了什么呢?
围观的人数越来越多了。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对、对了!维刀!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跟你说!我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情报才晚到的!」
「什么情报?」
「核弹呀!核弹的放置场所!」
喔!终、终于查出来了吗!?
无法从由树矢那儿得到答案,方才都放弃了哩。这真是最棒的消息!
「在、在哪里?到底放在哪儿!?」
「东展示场的某个地方!那边是同人志区,而『东方革命军』申请了一个摊位作掩饰,混在场内!……但是他们没有转告其他人社团名称,实在是查不出来。抱歉。」
「已经很够了!但你到底是从哪儿查到的?」
「『东方革命军』的成员呀。我守在出入口,一发现照片里的脸,就把对方抓起来!」
「然后就从他身上套出位置是吗。这么短的时间,真亏你能让他听话。」
「很简单呀。折断一根手指,就一边哭一边全招了!连我没问的事都说了!」
「这……这样啊。」
枣的行动有时候实在很叛逆庞克风。
「这么一来,最好的作法就是……『赶快前往东展示场,请所有社团人员帮忙确认各摊位的物品』啰。」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届时略过核子的部分,大喊『有炸弹』就行了。」
「好。东展示场……是那个方向吧!」
「走吧!」
呼呵呵呵。呼呵呵呵呵呵呵。
由树矢的噁心笑声透过地板震动传来。
「呵呵呵……我赢了。」
「哥、哥哥!?」
「结束了,椰子。这样就成功了。我本来就只把自己设作『牺牲打』。只是过程进展的速度比我预想得要快了点。然而……结果仍如我预定。」
「如你预定……?你在说什么?」
「我刚说啦,我只是牺牲打。我若有想击败你,早就用枪了。」
牺牲打?无法理解他说的话。
这个男人确实曾数度扬言「自己的命」不足惜……但是眼下这状况,何来的胜利宣言?听来又不像是不认输的气话。
一边介怀着时间,我们仍继续倾听由树矢的说明。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Comiket当目标吗?」
我跟枣均未回应。因为我们都拿不出答案。
  「我应该跟你们俩都说过。『御宅族不可沦为弱者』、『不应成为歧视对象』。……但是你们看看。这世道,御宅族们无一例外地受到歧视。还被塑造成弱者。」
「嗯嗯。这点没错。」
「你们再想想看,此时若有一个男人高喊『御宅族太噁心了应该死』,然后在这活动上杀害大量御宅族……舆论会怎么说?」
「……难不成你……」
我感觉背脊一阵寒意。
因为我似乎窥见了这个男人真实目的之一角。
「世间会开始这么想吧:『御宅族受到过度压迫』、『不想跟为压迫御宅族而使用核武的人归在同一类』、『太可怜了』之类,观感整个颠覆。……丝毫不觉羞愧。」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没错……御宅族所处立场将彻底逆转!」
由树矢露齿而笑。
这就像是「讨论区里的顺水推舟」。混入不赞同的那一方主张之下,刻意实行各种脱轨行为,就能轻易拉低该方的评价。只是把「不赞同的那一方」置换成「迫害御宅族的一方」。
也就是说。他的计划就是混入「迫害御宅族的激进派」这方,捣乱以达成目标。
夺走无数人命的迫害者。任谁都不想跟这样的人站同一边。就结果来说,向心力将大幅下降。
「世间转而认为『御宅族并非歧视对象,而是值得怜悯的对象』。这就是我的革命。」
「——你、你别胡闹了!」
枣压抑不住怒气似地大喊。
「为了不让人变成歧视对象而杀害歧视对象?为了如此无聊的目的,你打算杀多少人!?」
「二十一万人……左右吧?去年的单日入场人数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我不是在问你数字—大举虐杀,然后自己逃走,有够差劲!」
「所以我也会在这个会场里结束生命。」
「……你打算留在这里等核弹引爆?」
「没错。会场将被核爆吞噬,我则与活祭品们一同赴死。」
「这、这不就是自杀式恐怖行动吗!?……哥哥,你疯了!」
「我极度正常。我只是履行生为人的职责——赎罪。我也会以我的生命报偿我即将夺走的生命。」
果然如此,这个男人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这不是闹着玩的。就为了这个,用恐怖行动残杀御宅族?」
深表同感。傻眼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简单来说,这家伙的目标就是「自导自演以期抹去世间对御宅族的歧视」。他本身并不鄙视御宅族。然而他却忽视了一个重点。
  会有非常多人丧命。如此单纯,理应极力避免的重点。
「……枣同学,我们一定要阻止核弹引爆。不能让这家伙称心如意。」
「无法同意你更多。听他说话简直浪费时间。让人火大。」
「呼呵呵……这样啊。——最后来场『意识改革』好了。」
由树矢……抬起满是血的头颅,缓缓站直身。接着转向围在一旁的入场民众。
「那、那是……在干嘛?他想怎样?」
「可能是在模仿某个角色吧?」
「好逊喔。」
对于周围投来的侮蔑视线,由树矢貌似毫不介怀。径自张开双臂,仿佛从丹田发声一般,声音洪亮地喊话。
「起身吧!你们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
由树矢高声喊叫。我不禁可怜起他来。我等御宅族的心境与由树矢完全无法交集。
而这个男人,迟迟无法理解这个现实。——致命的失误令人无限遗憾。
「起身吧!抬头挺胸!就是现在——」
「不,不必起身了,哥哥。睡一觉吧。」
即兴演讲唐突告终。
枣揪住由树矢的头部,毫不客气地拿他的后脑勺使劲敲击地板。碰!响亮的撞击声响遍四周,革命家这回真的陷入沉默了。
「快走吧。」
枣举步奔驰,朝着东馆而去。
「……也是呢。该走了。是时候祭出准备对付些些神而藏起来的大衣跟最后底牌。得以最大战斗力对付那家伙才行。」
我遵循她的动作,跑步追随其后。
然而——我突然停下脚步。
接着撇过头,望向躺在后方地上的革命家。
「——由树矢。你搞错了。」
没有回应。只有我单方面发言。
「你在期待『现代御宅族有反骨精神』对吧?——那只是你的妄想。不过是将你自己的理想强压到御宅族身上罢了。」
依旧没有回应。
「我们从没期望过那种事。什么『改变世界』、『御宅族文化受到认同』、还是『希望世人怜悯我们』都一样。」
转回正面,我再度迈出脚步。
随后起跑。
  「我们的希望只有一个。放任我们。仅此而已。」
「咕哈。」
我的喉咙吐出带血的嘶哑咳嗽。
我没有一丝战斗的才能。这点我很清楚。
然而,我很有自信,自己的运动神经与反射神经之优秀,一般成人无法比拟。实际上我在训练时的成绩总在平均值以上。履行搜查官职务并无困难,原本一直如此认定的。
我太天真了——这一秒我彻底醒悟。
「喂,怎么啦~?焚书课的人就这点程度啊?别在那边装弱啊!」
「呜、咕……!」
眼前这名男子凌驾我的常识之上。
每一发子弹都打不中。即便使用体技亦被抢先反制,连他的手臂都抓不到。而且他一滴汗都没流。
更引人恐惧的是……这个男人才只向我使了三招。
第一击,拐脚。我彻底被踢中,失去平衡。
第二击,膝盖踢击。命中下巴,一阵晕眩。
第三击,前踢。腹部受击。方才咳血便是源自这招。
至此已很明白,他只用脚攻击。这男人认定我不是对手,故意只用脚对付我。
「……手下留情还把我打成这样。」
我的呼吸已然紊乱。倘使他拿出真本事,我会变成怎样呢?
暂时停止行动。我紧握着枪,确认周围状况。
东展示场二楼的御宅族没有全数逃离。尚有许多人未避难,聚在远处遥望这头的发展。
想看热闹吗?真令人不愉快。这个男人非常危险,衷心希望他们快点离开。
——此时,些些神终于有了动作。
「喂,我要上啰!」
「!」
来了。他一脚踹向地面,朝我冲来。
大概是懒得再跟我多搅和了吧。可恶。就没人能克住这男人吗?我可不是维刀。我没有足以与这男人相抗衡的战力呀。
是的,我并不是维刀。——既然如此。
「那么我就……让你见识『维刀办不到的战术』吧。」
压低下身,摆出冲撞的架势。双眼睁到最大。
在这一面倒的战况下,我慢慢导出「某个战术」。为求扎实执行,我朝着些些神冲刺前进。 「唉唉~。根本就没用啊。为~什么小鬼就是不懂哩?」
「有没有用,我们走着瞧!」
集中。我的两颗眼球紧迫着些些神,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启动吧。
脑细胞全数上阵。记忆区块开始追迹全方位的动静。
—右脚往后放。上身扭转的角度很小。重心脚并未承受所有体重。半侧身转向后方。右手的摆放方向亦同。脖子扭转角度约72度。视线落在……我的脚。这是方才见过的景象。已刻划在记忆里。我绝不可能记错。
记忆区块瞬间导出最佳解答——扫腿!
「我看穿你了!些些神!」
我吼叫着,在撞上的前一秒跳到半空、开枪。击发的橡胶弹朝着些些神前进——
但没有命中。只擦过他的脸颊。
「——!……可恶,失手了!」
为不够精确的瞄准技术而心有不甘,站回地面。双方陷入沉默。
窥探些些神的表情。至不久前为止的怠情态度已不复见。
扯起嘴角。他笑得仿佛打从心底感到愉悦。
「哈哈……哎唷,怎么啦?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啦?小鬼。」
我投以充满敌意的眼神代替回答。
——我所具备的优势。那就是「连续目睹了些些神之攻势」的事实。于此基础上,再善用我的记忆能力,定能轻松闪过已见过的招式。「见到这个操作表示他想施行那招」;我的大脑里已建构出可谓「些些神应对教战手册」的资料。
无法保证此战术一定会奏效。然而经历方才的交手,已几乎能确定。
我仍有实力与些些神相抗衡。
「已经看出我的习惯动作了吗?想看穿对手的习惯,一般需要不少时间吧?才几分钟根本不够,即便明白了,身体也不一定追得上。但你还挺厉害的嘛。给你个赞。」
些些神以颇具优越感之语调笑道。
「你这算称赞吗?很抱歉,我完全不觉得开心。」
「不识相的小鬼。……话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某个地方见过你的数据。虽然只瞄到一眼。」
「这样就能记住脸跟名字?」
「我的记忆力异于常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刚刚也是靠这个?『对手出现攻击征兆时,立刻与记忆对照、迅速应对』——我在这行混得也算久,倒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哩。很有趣。我有点兴致了。」
「都说了我不会感到开心。」
「就老实感动一下嘛。……哼,看在你表现良好的份上,我就多施点力吧。」
语毕,咻咻咻!的一阵响声。
些些神以快到无法用肉眼掌握的速度连续跳跃,来到半空。
「接下来是第二回战啰。我要用上双手。」
全身因紧张而僵直。只因听闻对手宣告将放出方才两倍之力道。
「别退缩唷?一个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的。努力跟上我吧。」
「我会的。不能再让你增加伤者……-」
「那我要提升武力啰。」
「放马过来!」
我的这句话成为信号。
些些神直直朝我冲刺而来,气势之猛烈让人怀疑稍早一战根本没耗到他的体力。
诚如他所宣告,第一招便使出微微上勾的挥拳。我无从闪避,只好凑起双臂防御,随后听见下臂骨头发出的怪聱。威力十分惊人。几无停顿地,立刻连续承受包含踢击的好几波攻势。
该如何应对?是否该马上出招以取得先机?
——不,还不是时候。时机尚未成熟。
留意时机,同时陆续从记忆里存取这个男人的攻击动作,神经全数集中于承接。
一旦有所掌握,即刻率先用嘴道出其招式。
「………………右脚,回避。下勾拳,防御。后退回旋踢,回避。头部直拳……防御!再次脸颊直拳,防御。出拳击腹,防御。前踢,防御!…:左勾拳,防御。右勾拳,防御。左勾拳,回避。右勾拳,回避。…………直拳,回避!回旋踢,回避!……直拳,回避!」
不见止歇之兆的猛烈攻势,我则如念咒语一般,细数对方攻势与我的应对行动。
同时初次为自身能力之精准而感到讶异。
至不久前为止,些些神只用下肢攻击。如今他提升攻击规模,开始使用拳头,我才开始能观察到手的动向。由于尚无关于「些些神出拳」的记忆,我只能用防御来应对。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只要我防御过一次的招式,下回便能漂亮闪避。将动作化为言语,很快理解到「防御过便能闪避」之事实。因此眼下连防御时听闻的骨头受击聱响都宛如天籁。紊乱的呼吸反使人心情舒畅。
自身具备的瞬间记忆能力。思及其应用与扩张的可能性、乃至发展性,连我都忍不住要亢奋到颤栗。这个男人的行动已全数被我「藉瞬间记忆之预测」给掌握住了。
我的能力已然进化。
我办得到。
这家伙,就由我来……亲手逮捕!
  「喂,怎么啦?小鬼,你好像快喘不过气了耶?是不是快不行啦!?」
「呜。哼!」
我很明白,不劳你提醒!
汗水自额上冒出。稍早以来持续的防御及回避的反复行动在体内累积起不少疲劳。
即便战斗意志如此高昂,身体却跟不上。只有这点令人极度不甘心。
得尽早取得胜利之机。
哪里有隙可趁?
挡下如雪崩般的连续暴行,持续探寻最有力的时机。
——此时。那一瞬间意外地很快到访。些些神将上半身往后推。
这个动作既存于我的记忆里。我的脑中已映照出「停顿数秒后放出脚背踢」的未来光景。同时亦是这个男人的上半身将全无防备的光景——
机会稍纵即逝。我下定决心,一脚用力踹向地面。
「就是现在。」
宛如捕杀猎物的猛禽恶兽。我冲进些些神的怀里。
我所展开的不是能滑翔高空的翅膀,而是从头部垂下的两条细长双翼,也就是我自己的头发。我将分为两把的其中一边马尾当作绳索,缠上些些神的颈部。
——抓到了。
彻底地。

「抓到你了。我抓到你啰。……你无处可逃。——『再会了(Adieu)』!」
这么一来,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行动只剩下一择,那就是「沉默」。
力道未缓,绕到些些神背后。将所有体重同时放到自己的头部及揪住成把发丝的手上。藉由头发放出夹颈过背摔。
我的体重非常轻。然而,即便是这么战力高强的男人,同样抵抗不了「急遽后拉的力量」。我已利用这个出人意表的妙招解决过无数个御宅族。
这回亦无例外;些些神的后脑撞上水泥地,随即失去意识,
——照理应是如此。
「…………怎么……!?」
感觉东展示场内的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动不了。
宛如石像一般,没有移动一厘米。
些些神仍直立于原处。身边则是一脸狰狞地试图将些些神甩飞的我。
纵然继续增加劲道,改用两手拉,都未能改变现状。
「怎……么、会?」
充斥脑内的念头只剩混乱、混沌、浑噩——以及困惑。
  为什么……我明明一如往常,不,比平时用上更多力道,扎实执行了束缚招式呀。
这个战术没道理失败的。因为我脑中已推测出清楚的未来发展。能够率先看透战况,出其意表的一击理应能造成决定性的结果才是——
「……啊。」
突然导出一个极度单纯的结论。不禁松开紧抓发束的力道。
「喂。」
些些种放出的威势带着压倒性的杀气,仿佛将空气染成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颜色。
我终于察觉到自己所犯下之「致命性的错误」。
呜啊。完了。
失手了。
至回避为止的流程太过顺利,反而未能注意到。
我所推测并掌握的「仅限」于些些神的攻击。
即便熟知对手的攻击模式,不代表自己的攻势能奏效。
「你这是在干嘛?」
「呃、啊。……——呜!」
些些神五官扭曲,貌似打从心底感到不悦,并攫住我的马尾。由于身高较矮,我被扯到半空,双脚离地。
「你少瞧不起我。这种招式也想拿来对付我?还用头发,是在搞笑吗?」
「咕,啊。」
「回答啊。」
头侧发根处感受到更强烈的拉扯,传出一阵剧痛。
打从心底理解到现实;「我与这个男人不在同一等级」。
好可怕。而且被揪住头发。逃不了。
「我在问你,这是哪来的胡乱招式?」
感觉自己全身颤栗。
「你有没有心跟我作战啊?」
些些神把脸孔凑近。
眼下被用头发吊着的激烈痛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全身僵直。些些神的声音已无方才的轻浮语调,让我好生恐惧。
「我应该说过啦。别做无谓的抵抗。」
「啊。」
「喂!」
「啊,呜。」
「嘿!」
  「咦,啊,啊。」
「啊,原来如此。你果然瞧不起我哩。」
「……啊。住、住手。」
「该惩罚你了。」
「咦?」


啵叽——


啊,折断了。
我有此直觉。
我吃下一道踢击的右脚发出的声响简直血淋淋。
未能预知这招。无法用视线追踪些些神的动作。待我警觉到时,粗壮的腿已撞上我的膝盖。
关节不该扭曲。不,眼下不该扭曲的部位业已变形。
随着不寻常的剧痛,我被摔到地上。
「呃,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抱歉喔。我刚才有点火大。你还好吗~?哈哈哈!」
松手放开我马尾的些些神,一脸得意地大笑。
站不住了。我像身体融化一般瘫在地面。
眼底只见水泥地像在摇晃的光景。眼泪……是泪珠扭曲了我的视野。身体的颤抖仍未停歇。
「哎呀。这样就哭了,我们怎么玩下去呀?」
我抬起头,视线对上满面笑容的些些神。
「咿!?」
即便发出恐惧的尖叫,也阻挡不了些些神的行动。
有如足球的射门动作。未有一丝犹疑,些些神猛力从腹部把我踹飞。
身体飞上空中。随后动作瘫软如橡胶球似地撞上社团摊位排桌。
碰啷碰啷。随着惊人的响亮撞击聱,桌子一张接着一张倒下。待被撞倒的桌子来到第十张时,我的身体总算停止位移——
有如一条破抹布一般,瘫倒在地。
「咳哼。…………嘎、嘎噗……」
嘴里吐出暗红色的血液。无法大口呼吸。强烈的痛楚不断逼出眼泪。
我的思绪已彻底被恐惧感占领。最早「与这个男人相抗衡」的念头早已消逝无踪。虽然拼了命地想从这座桌子山里逃脱……不行了。身体动不了。感觉全身四分五裂,不听使唤。
这是骗人的吧?我不要。
我怎能死在这种地方呀。
  好痛。好讨厌。好痛。痛死我了。
「呜啊…………啊,啊啊,呃啊……!」
「怎么啦?你该不会是在哭吧?」
「救、救命啊,谁来……!」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你当真啊?刚才是谁那么嚣张地攻击我?现在竟然哭着求饶?别闹了~这样岂不像是我在欺负你吗!?」
只剩止不住的恐慌。从未受暴力蹂躏至这等程度。假装大人语调,说得头头是道,然而说到底我仍只是个孩子。
好可怕。
好恐怖。
可怕恐惧恐慌畏惧害怕快住手求求你住手好可怕好恐怖。
「不、不要。」
我不要。
我不想被杀。
我不想死。
我必须活着。
我的生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
「就解决掉你吧。实在太吵了。」
我从倾斜的桌脚之间窥见些些神的脚。
一只脚抬起,看得出影子落在我头上。——我会被踩。
「!」
然而,就在此时。听到「磅」的一道脸部受击的声响。
「……啥啊?你谁啊?」
些些神的聱调听来不太开心。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将眼球往上转。
眼前站着一名陌生男子。
「你、你够了吧!」
疑似是一般入场者的他,聱线不稳。是他揍了些些神一拳。
「喔喔喔?怎样?你这是在干嘛?为什么打我?」
「你、你给我退下……离开那个女孩子!」
「啥?喂喂喂喂……你们不是御宅族吗?不是最喜欢看这种场面吗?怎么说来着……啊,是了,『施虐性高潮』,对吧?在旁边乖乖欣赏就好啦。」
「你、你少瞧不起人!看到这种事在现实里发生,怎么可能愉快!」
「怎么这么麻烦呀~。这个小鬼可是你们的天敌耶?」
「那是两码子事!她说了『救命』。是人就应该挺身而出!」
  周围发出对他表示支持的骚动聱。
「喔喔喔,很好。没错,你说得很棒!」
「你这个粗鄙人!怎么可以这样踢女孩子!精力过剩不会去海边冲浪喔!?」
「臭家伙。有枪就了不起喔!」
……我一时跟不上状况。
他们在掩护我。
他们明明都清楚我的身份。我总是无情追讨他们的罪状。我用枪攻击他们无数次。我还大聱宣告他们没有人权——
「喔……是喔。我懂了。那你就先死吧。」
咻——。——啵叽啵叽啵叽啵叽啵叽啵叽!
头顶上方传来让人不舒服的聱音。
拼命挤出一丝力气,将头抬高一看……些些神的拳头深深嵌进挺身抗议的男子腹部。想必打断了好几根肋骨。说不定还刺进了内脏。
咻碰。
些些神收回手,男子立刻滑落地面。
「好了~垃圾处理完毕。……不错喔。接着换谁来呀?」
方才出聱批判的人一个个往后退了一步。有没有配枪都不影响这男人的强大,众人亦为此感到畏惧。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喊了「救命」,他才会栽在这男人手下。
「……拜托,住手……」
「啊?」
「住手……别再来……!我不会再喊『救命』了!」
我一生所为,如跑马灯般迅速闪过我眼前。
用手枪破坏美少女模型的那些日子。
高聱断然扬言「你们是社会败类」的那些日子。
还有,见到他们就无条件认定是罪犯的那些日子。
「……——对、不起……」
「啥啊?你是在干嘛?终于想求我原谅了吗?嘎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道歉的对象死也不会是些些神。
是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挺身掩护我的人们。
我一直以为御宅族是我的敌人。认为他们不可原谅。几近盲目地判定他们都是罪犯。深信是正确的事,而持续法办他们。
而他们却不循私地帮助我……面对他们,我只有满心的谢罪之情。
「可惜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啦!……嗯?」
  些些神停住话语,望向我……露出诧异的表情。
视线落在我胸前的识别证。
「『奏手』……?啊,对了!我知道在哪儿见过这姓氏了!『星期五的模仿犯』事件!被杀的人是你亲戚吧。」
「!」
「啊啊啊,我终于懂了!你憎恨这些御宅族,所以进到焚书课!一定是这样吧!?怎样?我说中了吧?嗯?喂?」
别再说了。求求你别逼我回想。
「真是的。不管你怎么努力~死掉的人是回不来的唷?」
到方才为止,确实还这么想。
但是眼下状况己不再相同。
「所以就取缔这些家伙发泄吗?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啦~。只不过挺小家子气的哩。不觉得空虚吗?没意义的事就该忘记呀。」
现在已经不那样觉得了。
本来已不再被那份心思给束缚的。
好不容易开始了解他们。
为什么要这样践踏我的感情?
我讨厌这样。好难得才更接近他们,感觉自己能够改变。才刚这么想。
「咦、咦……?那个有名的事件?」
「……真、真的假的呀!?」
四周的喧嚷聱无情地刺向我。
没错。全都说中了。这男人说的都是事实。「星期五的模仿犯」事件让我失去了妹妹。御宅族愉快杀人犯夺走了我妹妹的性命。我异常的嫌恶感就来自这事。
我真蠢。怎会用一部分人的罪行去判定整个群体呢。
可是……现在察觉到又能如何?
「反正不重要。」
没兴趣,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些些神的语调传达出这些讯息,再放出两脚踢击。
第一脚,踢开压在我身上的桌子。
第二脚,瞄准我的脸。
「咕噗。」
眼冒金星,头部遭受强烈冲击。感觉颈部上下仿佛都要分家了。
原本趴着的身体被踢成仰躺姿势。
东展示场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些些神的脸也在视线角落。不过——整片景象蒙眬不清。由于脸部受创,视觉系统无法正常运作。
  但还能勉强确认些些神的近距离行动。
他执枪指着我。看来他还有另一把枪。
这样啊……。这个男人,只要愿意,早就能随时取我性命。
「我好失望喔。你竟然打算用那种搞笑的捕缚术解决我。」
手枪装了实弹。不是橡胶弹。
被打中必死无疑。枪口现正对着腹部。
「……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想死呀。
从小学时期起,没有一天忘记妹妹的事,一路努力走来。
我在妹妹过世那天发过誓,「要连她的份一起活下去」。
连对她的承诺都无法遵守。——我不甘愿。还是说「我跟妹妹,两个人加起来,注定只能活这点时间」?我们本就宿命如此吗?
在这种心理状态之下,不管思考什么,都得不出正面的结论。
「来吧~!第一发~!」
——砰!
些些神毫不留情地朝我开枪。
没有感觉。不知道子弹射中哪个部位。听说「内脏没有痛觉」,或许子弹正在我的内脏里咻咻地钻洞哩。我如是想。
然而,事实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啊?」
些些神听来十分愕然。他死命瞪着落在他脚边的弹壳。
有弹壳落下,表示「些些神肯定有成功击发,但是子弹却没打中我」。
些些神转过头,望向东展示场的出入口。
我亦将模糊不清的视野转向那头。门边有一道男人的身影,手里握的枪对着这里。
「………………!你……!你做了什么!?」
硝烟冉冉升起。
「他」手里的枪还冒着热气。
「马上从学姐身边退开。——否则我会忍不住宰了你。」


如今在我眼前的这等光景。
与任一届的Comiket相比均异常非凡。
社团摊位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每年的这个时段,总是东展示场最人潮汹涌的时候。如今一眼望去未见一道排队的队伍。我们周围还有不少人围着,我猜他们也觉得很遗憾吧。一年只有两次的重要活动,竟被无聊的恐怖行动给搞成这个样子。
从结论说起,我超级光火。
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些些神龙。没可能谅解他。虽然有配枪,学姐仍只是个女中学生。而他面对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的对象,竟攻击到这等地步。这事实最令我无法接受。
——没错,我确实气炸了。然而内心却冷静到连我自己都深感讶异。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摩维亚那时候还脑中一片空白哩。
或许这两年我真的成长不少。当时那般一发怒便失去自我、记忆消失的毛病,别说是士兵,以一个人来说也不是很正常。
极其冷静地放下枪。
接着小跑步,目标是倒地的学姐身边。
「喂,你这家伙……。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些些神瞪着我。
「我确实开枪了。为什么没打中这个小鬼?」
无视。我越过这个男人身边,靠近学姐。
「学姐。」
「维、维刀……是你、吗?」
「……学姐,对不起。都怪我太晚到。」
「哈哈……是、是我太小看那家伙。……——我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学姐的眼神虚无,眼光失去焦点。
我已然穿上圣骑士的大衣。到这里的路上顺便取回的。
学姐没有察觉。因为视线不清而没发现我作着艾尔迦特的打扮。
衣服破破烂烂的。嘴角与头部都在流血。散乱失去光彩的金色马尾。还有又红又肿的眼皮——。状况之惨烈让人不忍卒睹。
「好……过份。」
饱受惊吓的声调从背后传来。是枣。
「有必要把一个小孩子弄成这样吗?这、这男人……根本有病!」
「没错。但我会让他偿还好几十倍。现在,马上。」
我搂起学姐的上半身,握住她的右手。学姐将脸凑到我右耳,以轻如蚊吟的音量告诉我「一个三位数字」。
「维……刀。」
「你先别说话。」
「不。不要紧。你听我说。」
学姐自嘲似地勾起嘴角。
  「我觉得自己很丢脸。」
「丢脸?」
「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正确的路。太执着于生存意义。」
「……」
「但是……些些神说的没错。我只是为了泄忿,才欺瞒自己,要自己相信。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面对我内心早已扭曲的事实,一直在逃避。」
「那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生存方式。」
「但是在『领悟』之后,那些全失去了意义呀。——到现在才……察觉到。」
「我不问他对你说了什么。……重要的是学姐今后想怎么做。」
「我只想……活下去。若有明天,我想试试不同的人生。我想要每天有新的体验。……——但是,我无能阻止那个男人。我阻止不了……呜!」
声线逐渐转为呜咽。
学姐在哭。
我握着的手也在发抖。
引发这些反应的是恐惧感?还是愤恨之情?
无论如何,我想对学姐说的话只有一句。
「学姐。请下令。」
「……这是请托。——……请你阻止,些些神……!维刀!」
听闻这道命令,我默默点头。
随后作好觉悟,回答。
「I Got It。」
学姐露出无力的苦笑,身体离开我的臂膀……就此失去意识。
首先确认她的状态。脚、腹部、以及头部均受重伤。推测内脏亦有损伤,需要尽快急救。出血量多到连我身上的大衣都沾染了她的血。
我转过身,用眼神向红衣少女示意。
「枣同学。她就拜托你了。」
「嗯,好的!……你、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处理这个男的。」
脚跟一踏,发出喀的一声。半身转向些些神,使劲瞪视。眼前这男人的脸上已无平时的轻浮态度。
「你该不会是……把我子弹打下来了?」
些些神一脸不可置信似地问道。
稍早,我赶在些些神打算开枪时到达现场。当下他的手指已靠到扳机上。狙击他也来不及。——因此,
  我选择「瞄准些些神击发的子弹」。
「……呼嘻嘻呵呵呵呵。用子弹击落子弹!?你真不是普通人啊哈哈哈!」
些些神愉悦似地说完,瞬时举枪对着我。
双方距离五公尺。我也架起手枪,枪口对准这个男人——
击发。
砰、砰、砰、砰——……些些神连续扣下扳机。
我亦跟上。——他手上枪枝对准我的角度,扣下扳机的时机,手腕的动作,加上其他与射击有关的要素,仔细观察一切,让我的子弹配合他射出的子弹。
双方枪声几乎完美重叠。整体听起来或许会像是一道紧密接连的长响。
子弹与子弹在弹道上冲撞。双方子弹反弹开来,各自打向地面与天花板。即便橡胶弹的弹头被撞得粉碎,后方的铅制部位仍能成功阻挡。
——待双方均射出六发子弹后。
我与些些神,乃至围在四周的男子们均未发一语。只闻弹壳跳落在地的声音。
他的子弹被我全数打落。
些些神的表情因愉悦而扭曲,我则手握枪枝,凝视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厉害!你太有意思了!真的全都打掉了!那不是橡胶弹吗!?哪门子的玩笑!?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太天真了。怪我没更早解决由树矢,才让学姐伤成那样。」
  
「咦?不会啦。你表现得挺好的呀。毕竟啊,刚才,我是真的打算……干掉那个臭小鬼的呀!嘎哈哈哈哈哈!」
「枣同学。快把学姐带走。」
「好、好的!」
我无视些些神的挑衅,催促枣加快行动。她手脚利落地作好紧急包扎,把学姐背到背上。
「这里就交给你啰!」
说完随后离开东展示场。些些种一脸不满意。
「喂喂喂喂喂!你很多事喔!让那小鬼死在这里,才是故事的高潮啊!」
「你听说过吗?我以前读过一本论故事架构的书。里面说『用杀人来建构故事高潮的只是二流作品』唷。」
「……是喔?这样的话,只要有我这个角色出现的作品,就肯定是二流的啦?因为我等下就要死了。包括你跟这些家伙,还有那个小鬼也都会死。」
「就算没人丧命也还是二流。让学姐伤成那样,不管理由为何,都是狗屎不如的故事:不过呀,现在还来得及创作快乐结局。」
「啥?」
「阻止核爆,没有人死掉的结局。故事必须以幸福作结。以这个目标来说,你就碍事了。」
「你以为能怎样?杀了我,停止核弹,然后一切万万岁吗?」
「是啊。所以没有人会死。」
说完立刻回头望向我身后的人墙。
「——你们快逃。所有人立刻离开。这男人不是讲过了?这里有炸弹。」
「啊,是,好的。……那、那个炸弹,一直有人在找,可是……」
「不用管了。我会想办法。」
有个可行方法。我一个人就能办到。
众人虽感疑惑,仍缓缓离开原地,陆续朝着出口走去。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打了一顿的男性则由其他参加者们协力扶走。
望着朝外流动的人群,些些种低声说道。
「天真。你想太美啦。你以为可以不波及到他们?」
「因为会妨碍我跟你的战斗,才叫他们走的。——再者。」
我卸掉空弹匣。
接着从怀里取出……装填实弹的弹匣。
这是为了对付些些神,向蓝的爸爸要来的,仅此一个。我将它卡到枪身下方,拉动滑套,将真弹送进枪管。
「我不会再手下留情啰。」
  这一刻,这把枪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杀人兵器。
打到头部立刻死亡。命中心脏同样瞬死。残酷且毫不留情,足以取人性命的武器——
装上实弹的同时,枪身的发光条自动从平时的「紫色」变成「红色」。
这是对持枪者的警示。等于在提醒道「你现在有可能杀死人」。
「喔!令人开心!终于可以来真格的啰?这样才能分出高下嘛!」
将意识集中到前方,些些神还在笑着。
「谁比较高明?」
「那还用说,等我杀了你,就证明我比较高明啦!对吧?」
「……我们俩想的事还真像。」
些些神似乎为这句突然冒出的玩笑话感到困惑,说完「啥?」之后,摆着思考的手势,思索了一会儿。
「嗯……确实没错。要说像是蛮像的啦。你跟我小时候都在国外搞些有的没的嘛。虽然做的事是相反的。」
「是呢。你专门引发纷争,我则努力阻止。背道而驰哩。——而且你只有一个人。践踏无数人的心,活到现在。」
但是,我补充说道。
「我不是一个人。我靠着许多人的意念支持,一路走来。」
「那又怎样?」
「你没办法到达我的领域。」
些些神的眉角抖了一下,我没漏看。
「……口气挺大的嘛。看我怎么捏碎你的宣言,弹雨舞者!」
「你知道那称号怎么来的吗?」
「啥?」
「我是指——我会被称作弹雨舞者的理由。」
「不就是……会像跳舞一般连续射击吗?」
「不对喔。」
我握好制式手枪·华氏9999。
周围没有人影。所有人均已避难完成。此时的东展示场只剩下我跟些些神。
这样我就能无后顾之忧地全力战斗。没有需要挂心的对象。更无须调整战法。
我的最强密技也能尽情发挥。
「我现在就给你机会欣赏。弹雨舞者的战斗是什么样子。」
再度使劲握紧枪托。
「些些神……就十秒。」
「啥?」
  「我十秒内就会定胜负。」
「什么啊?……哈哈哈。你别胡扯了。还十秒哩。无聊的笑话。你以为我等了多少年才——……」
这不是玩笑话。
我将用十秒钟彻底解决这个男人。
怒气来到顶点。他把学姐伤成那样,不必同情他。
集中。潜入意识最深处。进一步往下。
我唱诵那句话。


「『Exceed』!」


视野变得狭隘,集中力提升至极限。
「——我要上了。别停住,看清楚了,连眼皮都别眨,最好停止呼吸。要想对付我,这是最基本条件。之后就自己想办法吧。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有胆就放马过来啦啊啊啊啊喝啊啊啊——————!」
「Got It!」
最终战役,开始。
双方以同样动作踹过地面,开始射击。
「喔啊啊啊啊——————!」
一发,两发。些些神瞄准我的头部跟脚开枪。我维持压低的姿势跃起回避。没有抬头便回击。
听见「锵!」的弹射音。没射中。
双方距离很近。
判断这情况下不利射击,将意识切换为近身战斗。
「怎么不来啦?啊——!?」
「放心吧。再几秒就结束了。」
「你说啥啊——————!?少瞧不起人!看我的啦啊啊啊——————!」
啪叽。我与些些神,彼此的拳头相撞并反弹。两人同时后退,迅速执行下一波攻势。只是我的反应快了好几拍。
我重新执起手枪。
就在这招决定胜负吧。
  「最终曲的时间到了。——跳舞吧,些些神!」
  
有种仿佛什么都办得到的感受。
  仿佛能飞上天空。甚至能停住时间。
仿佛一把枪便能改变世界。
诚如两年前,摩维亚的改变——!
「来吧。」
撕裂时间。
「受我这枪。」
划过空间。
「这已是,」
击碎万象。
「终幕。」
连观念亦告幻灭。
所有神经集中在枪口。
我将准星……拉离些些神。
朝着我斜上方的天花板扣下扳机!
释放!
  「——『弹跳吧』!」
  
反复,再反复。
连续射击。尖锐的弹射音不断响起。
不止是天花板。我用准星指定各个方向。墙壁,社团摊位的桌子,水泥地板加高处的直角,柱子——。一一打向这些地方。
一颗颗子弹不断弹射,弹射,弹射,再弹射。
最后终于聚集到同一个标的物。
「啥!?这、是……!」
些些神龙。
我所击发的子弹结束弹跳的旅程后,回到他身上——
子弹一齐杀到!
「————————!」
舞动。
些些神舞动般地扭着身子。
子弹跳跃着贯穿全身,再反弹,血液不断喷出。
但我没有瞄准致命部位。子弹全都在一瞬间经过计算才朝那些地方击发的,绝对不会失准。
直接瞄准他没有用。傻傻地正面开枪,这个男人势必能全数闪避掉。因此我得出「利用弹射瞄准死角为上」的结论。将剩余的一般民众赶出去就是为了这个计划。可不能让他们中弹。
结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些些神放声大笑,双膝跪地。
随后仰躺而下,手、脚、肩膀、膝盖等多处均有出血,地板上出现一块红色血池。
望向时钟——正好十秒。些些神已彻底失去战力。
无须再执起武器。我收好枪。走到败北的佣兵身旁。
「原、原来弹雨舞者是这个意思……」
「这下懂了吧?」
「嗯嗯……。舞动的不是你,而是子弹。『子弹代替射手,华丽舞动,所以才叫弹雨舞者』。……对吧?」
我点点头。
「不用实弹就使不出来。所以枣同学被当作人质的时候不能用这招。」
「真卑鄙……根本不同次元的嘛……!哈哈哈。」
「乖乖待着就不会死。医护队很快会到。你就躺一会儿吧。」
  我的视线离开些些神。
「接下来,等拿到炸弹就结束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又知道炸弹在哪儿了!?」
「我知道啊。你打成重伤的那个女孩子啊,在被带走前偷偷跟我说了摊位的编号。」
「啧……。死小鬼,被她看到了。」
我环视四周,寻找编号「683」的摊位……有了。还蛮近的。
学姐恐怕是想靠近这里才被些些神发现,于是双方开始交手。我走到桌边,确认一旁手提箱的内容物。
——有了。箱里出现金属筒状物及其延伸出来的配线。
终于找到了。这个就是核弹。
只不过……实在无法感到开心。原因出在屏幕上。
上面显示一个数值。「1:00」、「0:59」、「0:58」……数字逐一递减。
「可、可恶!」
这下不秒——它已经启动了!
而且离引爆时间剩不到一分钟。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回过身一看,些些神躺在地上,高举单手。
手里握着某种开关装置。用途除了引爆核弹之外,不作他想。
这男人打算马上引爆!
「可恶!……快停掉它!些些神!关掉引爆装置!」
「没办法哩~。这个开关只有0N的功能耶。」
「……最、最后的最后还要挣扎!」
转回面向炸弹。不能不管,我把配线扯出来。
「喂,你觉得是哪条呢?红线跟绿线。」
些些神带着嘲讽语调说道。……炸弹旁边确实连着红色与绿色的线。
「切断其中一条就能停止引爆,是吗!?」
「引爆装置是老爹重新换过的。红线跟绿线,剪掉其中一条就会停住唷。设计很典型是它唯一的优点。」
语毕,些些神将一把刀扔到我脚边。
大概是要我用这把刀把线切断吧。
「回答我。是哪一条?」
「才不要哩~。我不会说的。」
「你、你也会死掉喔!?」
  「我无所谓。我的目的就只有跟你再战一次而已。——弹雨舞者,你该怎么办呢?你喜欢什么颜色?」
「……『神奇宝贝』我买了红版。」
「干我屁事。」
没辄了。这家伙心意已决。
定时器显示「0:35」。
「0:34」 。
「0:33」……。屏幕不断倒数。
低于三十秒了。
可恶……结果还是无法成功吗!?
就只能听天由命,凭运气任选一条了吗——!?
「好吧,给你提示。『红色』。」
些些神仰躺着,这么说。
「……那叫做提示喔?」
「嗯,是提示没错。问题在于你是要相信我说实话,还是认为我撒谎……你自己判断。」
「0:20」。只剩二十秒。
「快呀,让我见识一下。结局悲惨就是二流故事,所以你不想让任何人死嘛?」
决想——
这男人为什么要给我提示?
最后关头依然想赢我吗?
还是说——。
回溯记忆。追溯意识。有没有谁提出过关键性发言?足以用来判断些些神话语之真实性的发言——
换成学姐,她一定能马上导出解答。
但我没有她那等记忆能力。
我只能努力回想……些些神说过的话。
甲村的口供。
佣兵们的话语。
组织成员的说词。
被掳走之保守派成员的意见。
那场演讲影片里的讲稿。
由树矢的——
「喔。……我知道了。」
脑中的思考回路瞬间接上。
「0:10」 。
  没有百分之百的确信。
然而已无暇多想。
握好刀,伸向炸弹的配线。
「0:06」
「若真有神……就让我见识一流的故事结局吧!」


「0:01」


我扯动手里的刀子。
切断了配线。




终.美丽人性~The Beautiful People~


「了不起!你们表现得太棒了!」
这里是都知事办公室。
我——奏手伊莉娜——身上还缠着绷带,手拄拐杖,站在房里。
室内除了我之外,只有都知事一个人。
「不仅取缔御宅族,甚至还解除了国家危机!焚书课这个组织拿出的成果已超越预期的境界了!」
「也是呢……」
数周前。……藉由我等的行动,「东方革命军」……严格来说,是计划恐怖行动的由树矢与些些神,乃至其他佣兵及激进派的成员,一个不漏地受到逮捕。基于其功劳之优异,我才受此次传唤。
对了。此次最大功臣的维刀不在现场。据闻他今天身体状况不佳,独自在家里休息。我还暗自想,晚点要去探望他。
  ……呃,我只是去探望部下,跟是不是异性没有关系。
话说回来。——在那之后,出动了所有警力搜索过整个东京国际展示场,炸弹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或许些些神只是虚张聱势吧。调查组亦下了同样结论。
「奏手,你怎么了?」
「啊,没事。今日承蒙您召见。」
「别这么说!我已经开始期待有机会找你们过来啦!虽然维刀不在,你也非常优秀!为了阻止御宅族的恐怖行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那个……」
不对。御宅族们并非全是坏人。
我很想如此辩驳……却办不到。倘使在此时做那番发言,我自己是无所谓,但会替一之濑室长带来困扰。我不希望给那个人找麻烦。
社会人真是苦闷啊。连一点儿真心话都不能说。
「总之你就先专心把伤治好!康复后还有劳你继续努力工作啰!」
「是……」
「接着就是全世界啦!就让我的思想拓展到国际吧。」
「……说得也是。」
「中国、欧洲、北美洲……当然得仰赖你的帮忙啰!」
开始觉得听不下去了。连开口说话都觉得累。好想赶快离开这里。
如是想着,将视线投向窗户的那一瞬间。


「爆————炸——————登——————场————————!」


窗户的玻璃随着一聱吼叫从外侧被撞破——。
一名穿得全身白的男子入侵都知事办公室!
「噗,噗呼呜!?」
入侵者的飞踢正中都知事的脸。都知事的身体在空中失速般地旋转,随后撞上房内的墙壁。
面对这等超越常识的光景,我只能愕然呆立。
然而当入侵者飞扬的白色大衣衣摆落下后,我云时理解来者身份。
「艾……艾尔迦特!?」
滋哩,玻璃碎片被踩踏,发出不快聱响。
随着音效几次响起,圣骑士,艾尔迦特昂然站在都知事办公室中央。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简直无礼!把窗户弄破!还敢踢我!?紧急逮捕!奏手!快拿下他!」
「这老头还是这么爱嚷嚷……喔!」
  艾尔迦特察觉到我……朝我这边走过来。
「呃,干嘛?」
「听说你受伤了。康复状况如何?小妹妹。」
「还……还可以。再一、两个月就可以完全康复。已经开始复健了。」
「这样啊。那就好。」
简短应答后,他又转而面向都知事。
……话说,我干嘛乖乖回答啊。
「你这家伙……敢踢我,很有胆嘛!?你目的何在!?」
「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聊聊!?……你们脑中就只有动画啦、漫画啦,一堆无聊的东西!」
「什么叫做无聊的东西?」
「就不能读些更有用的东西吗!?例如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
「杀死老太婆然后自首的故事吗?『作了坏事就要据实以告』,这不是生为人应当的道理吗?」
「你、你有资格这样说吗……!?冒渎法律到这种程度的你……-」
面对都知事,他毫不见畏惧之情。反倒一派快活,脸上甚至挂着充满自信的微笑。
「就直接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理由吧。……我是来宣战的。」
「宣战!?」
「这个世界存在种族歧视、宗教歧视等各式各样的歧视状况。理应排除才是。首先,日本这等无意义的『嗜好歧视』,严格说来是『心的歧视』若未先消除——再持续个几百年,永远也导正不了歧视的心态。」
艾尔迦特勾起嘴角一笑。
「所以我要跟你对抗。跟你这个推广御宅族歧视的大手对抗。」
都知事一脸难以置信。甚至忘了说些诸如「你脑子坏掉了吧」的话反驳他。
我自己……又怎么样呢。
至今御宅族确实蒙受不小的歧视。然而透过这回的事件,我已明白他们并非全都一个样子。这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认知,今后不再有作用。
一点点也好。
想要一点一滴,不疾不徐地修正对那些人的态度。
更想替我自己带来转变。我是这么想的。
好不简单才「明白」过来,不想浪费掉这个机会——。
「那……我要回去啦。」
思绪回到现实后,发现艾尔迦特的视线已不在都知事身上。
「你、这个臭小鬼!……你以为我会平白放你走!?」
  「当然啊。——那再会啰,小妹妹!」
「咦……啊,等等!维刀!」
「咦?」
「啊。」
仿佛身体瞬间被冻结。
我,还有艾尔迦特瞬时停住所有动作。
「……你刚刚,说什么?」
「啊。呃,没。」
「我听到的是人的姓氏吗?那谁啊?什么伊?滕的?」
「呃,这个。啊啊……——别、别介意!搞错了。我弄错人了。因为认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所以一时喊错!都怪你跟他很像!给我道歉!」
「喔。是、是喔?……对不起。」
艾尔迦特老实地朝着我垂下头。
……我怎么可以这样说溜嘴。
艾尔迦特把因鞠躬而微微滑落的眼镜推回原位。很快恢复成原本自大的态度。这男人好忙啊。
「嗯……总之。等你伤好还是会继续执勤吧?我衷心期待能跟你在秋叶原再次交手唷。小妹妹。」
「……哼。是要我说几次。我不是小妹妹。我有名字的,奏手伊莉娜。」
「那么,奏手搜查官。改天是否愿意与我再次共舞呢?」
大概是在模仿贵族的礼仪吧。怪模怪样地单手放在胸前,弯身邀请。本想干脆配合对方用曲膝动作回礼,但总觉得看起来会很像糟糕的搞笑短剧,还是作罢。
真是个令人不耐的做作男人。却不知为何,此时我为这等态度感到舒畅。跟某人一起做蠢事,原来是如此愉快又有趣的事呀。
接着我察觉到……我已然露出笑容。
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我已经开始改变了。缓缓地,但比步行的速度还要快一些。竟能为了这等无聊事态而笑,不久前的我肯定想象不到自己的心境能有此变化。
我眼底的世界确实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今后希望能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哈哈哈哈……好啊!我就接受你的挑战!」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起点。
「我在此宣言!白亚圣骑士·艾尔迦特!下次在秋叶原遇上你的时候——」
用手指摆出枪的样子。
手臂水平伸直。
  食指对着他。
砰。
模仿开枪的动作。针对他的邀约,给了最棒的回答。
「我定会……将你逮捕归案!」
露齿而笑。不论是我,还是艾尔迦特亦同。
于是他也照样伸出食指——轻轻地与我食指交叉。
「我很期待唷,人偶小姐。」
「再会吧。」
以这聱招呼作为结尾,艾尔迦特利落地跃下来时的窗户。
「奏、奏手!你在做什么!?别说下次,为什么不现在逮捕他啊!?」
方才一直被扔在旁边的都知事惊慌失措地跑到窗边。
我也拄着拐杖靠近窗框——看来艾尔迦特的腰上绑着钢索。只见他咻的一声迅速下降,到达地面。
「……真的是,受不了这人。……——啊哈哈哈哈哈!」
极度愚蠢的状况,引得我自言自语起来。嘴角亦自然地放松,勾勒出笑脸的形状。如此无聊的事,竟让我止不住笑。
艾尔迦特拆掉钢索,似乎在朝我挥手示意。
  我没有挥手回应。
  
报以加倍灿烂的笑容,应已足够。


「维刀同学。早安。」
上学的路途中。
听闻后方传来的清脆声线,我回过头。
来者身穿制服。虽然某件短外套在她身上修出的性感风情,怎么看都不会腻。但眼下目睹这套等同于日常生活象征的服装,果然还是打从心底产生了「我真的还活着呢」的感慨。
「枣同学。早安。久违了。」
「事后处理费了不少工夫啊。昨天才好不容易结束。」
前次与她说话已睽违几个礼拜——自「东京展示场恐怖行动事件」之后。
世间如今仍在讨论着那个事件。嚷嚷着「加强管制」抑或「御宅族果然是不值得一提的族群」云云。甚至觉得风气比以往更加严厉。
然而有件事实世间并不知情。
那就是「核子武器」这个语词。
我成功阻止了核弹爆发。理应有报导提及「核武恐怖行动被迫中止」才是。然而却从未在新闻上见到这个词。
原因在于,那天稍晚,枣同学已将核弹带走。
事件结束后。——她将受伤的学姐交给医护队,再度回到东展示场。据信她诉请核武出处的俄罗斯当局负起责任回收并处分那个炸弹。枣同学自早便与俄罗斯那边有联系,事先找他们谈好负责处理核弹。听来十分唐突的情节,但着实帮了大忙。倘使世间得知那个有那个核弹,御宅族的迫害情况恐将加剧。很想亲自向他们道谢。顺道加上一顿「别再让核弹外流了,蠢蛋」的说教。
「那个……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枣同学微低下头窥探我的表情。
「请说。」
「我从俄罗斯的情报官那儿听来的……那个炸弹的引爆装置是你解除的对吧?剪断红或绿线其中一条。」
「是呢。……对了,到最后啊……」
「你选择割断红色的线。」
我点点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选了红色?」
「因为些些神说是『红色』。」
  「你、你信他!?」
「是啊。——在那场面下,我希望些些神是说真话。」
「……」
啊。她无言了。
看来有必要仔细说明。
「当然是有理由的。」
「什、什么理由?」
「那家伙一直期待能再跟我对战。花了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有机会遇上我。……然而却被我打得体无完肤。」
不同一个次元。我忆起些些神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大概很不甘心吧。明白『自己的力量没有影响力』。但那家伙可是找了我两年呢,肯定会想再雪耻的。」
「难、难不成你是觉得『这家伙还想挑战我,所以会希望我活下来,自然会说真话』,然后就信了他!?」
「是的。之后本人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当场启动装置也只是想尝尝『最后报上一箭之仇』的滋味。他的行动全都基于认定我会照他所说割断红线呀。」
「……无可救药的男人。」
「『我已经按下核弹的开关,也无力逃脱。……但是,若是装置真的被停掉,我就有了与这家伙再次交手的机会。再者这家伙除了相信我,没有其他路可走。说到底,赢的还是逼他听从所言的我』。——些些神如此期望。甚至可谓已有确信,才特地告诉我答案。」
待我切断红线之后,些些神便愉悦似地开口。
——「谢谢你相信我」,他是这么说的。虽然随后加了一句「这回是我赢了。我一定会再找到你,把你干掉的」……。
「你给我的『东方革命军』名册里会出现些些种的数据也是出于一样的心境。他希望我注意到『他打算来对付我』。」
「……都快像是跟踪狂了。」
「最后的关键理由,来自由树矢的发言。」
「我哥哥的?」
「没错。我跟你哥哥在会议大楼的七楼相互对峙的时候,他说了『些些神会带着佣兵离开爆破圈,在安全地点引爆。他早在附近备好小艇以便脱离』。」
「这些话又怎么了?」
「你不明白吗?这表示些些神对自己的性命极度执着。」
「喔。咦咦……?」
「由树矢与其下的组织成员都已做好奉献生命的觉悟。然而些些神并没有。他还作了逃离会场的准备。如此周到地备好逃脱手段的男人,会轻易舍弃性命吗?不可能。应该想尽办法逃跑求生才是——。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断定『些些神为了活下来而说真话』。」
「……剥夺别人性命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轮到自己就这么拼喔。」
「照理来说,佣兵的工作就是卖命才是……不,正因为把性命当商品卖,更想平安归来,证明自己是优秀的『商品』。大概是这样吧。」
「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
「完全同意你。无论如何,若不是那男人的一句真话,核弹大概当场爆发了吧。虽然很不想承认。」
「总觉得……听来有点火大。」
枣同学忿然不平的样子。这也难怪。我也不赞同那家伙的想法。可以的话,不想再跟那类人有所牵扯。
此时,才发现附近越来越多同样准备上学的学生们。
太多目击者不是好事。,被人看到我跟理应互相敌对的人走在一起,难保不引人联想到我的地下身份。
「枣同学。我们就此分别吧。」
「咦?……啊,喔喔,嗯。也是呢。人变多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之情……随后朝着我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被人看到我们俩一起上学,受人谣传很丢脸……对吧?」
「身为千金小姐的你来说这话,特别有说服力呢。——虽然在好莱坞电影里,此时应该以一个亲吻画面作结的说。」
「喔喔,要接吻吗?你想接吻吗?来接吻吧?」
「我、我开玩笑的!这么清爽的早晨,麻烦把淑女帕尔姆的性格藏起来好吗!?」
「呵呵呵!……——那再会啦。改天到蓝的酒吧再见!」
她玩笑似地说道,挥挥手,率先前往校舍。
可以听到周围的人目睹我跟枣同学的一来一往而发出的感想。那两个人是……之前曾在教室避开我的野濑与大山田。
「枣同学怎么会跟那家伙说话啊?」
「难道他们在交往?」
「呃,那不可能吧……可恶,那家伙哪里好了!?」
「你有听说吗?『东方革命军』起义事件。」
「喔喔,大闹Comiket的那些家伙嘛?整票人都没救啦。那事件又怎样了?」
「听说那个事件是焚书课镇压的耶。」
「当真吗?……——意思就是,维刀也有份?」
  盯——两人瞪了我好一会儿。
「……我看不会吧!」
「也是喔~!」
态度一转,加快脚步。两人恢复开朗表情继续朝学校前进。
看来这两个人对我的印象,已不再是只会跟毛毛虫说话的人了。
「挺好的嘛。大家看你的眼神有变温柔一点了。」
后方传来说话声。
回过身对上青梅竹马的蓝。我与枣同学说话的样子似乎都被她看在眼里。
「蓝。早安。」
「嗯。……世界就是从身边的一点小事开始改变的呢。急也没用。想改变社会也得一步一步来呢。」
「是呀。这回看由树矢的作法,我也有同样感想。」
——我对些些神放话道「没有幸福结局的故事只是二流」。
那么我现在的状况又如何呢?
世界的情况几乎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恶化。即便我周围的环境略有转变,但跟社会这片汪洋相较起来,不足一提。
这样称不上什么幸福结局。
也就是说,我的人生是「二流的故事」。
但我想,这样又何妨。
故事与人都一样。花时间努力,慢慢转成一流就行了。
持续前进。偶尔驻足。
「可是!察觉『这是绝佳机会!』的时候,千万不能退缩唷!」
蓝高声说着,并拍拍我肩头。我难得做了一个漂亮的结论。这家伙搞什么啊?
「……会痛耶。」
「所以呀!趁着这股气势,要不要来试试专属于你的『人气上升推广活动』哩?」
「喔!有什么具体办法吗?」
「嗯!我认为在课堂上漏便,应该还不错!」
「喔喔,原来如此啊~。这是为什么?」
「你看嘛,你『冷漠无情的焚书课搜查官』的形象很强烈啊。所以若是在课堂上脱粪,就可以展现你人性的一面。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是喔~。要试试吗?那你先示范给我参考一下啊。」
「我才不要哩。干我何事?你竟然想要纯洁无垢的甜心女孩,小蓝做出脱粪这种事!?难道是你想看吗?你没事吧?喜爱排泄物Play的青梅竹马什么的……彻底没救啦。」
「你开口闭口就是大便也没好到哪里去。」
  让我陷入初恋时的蓝还不是这个样子呢。
遥想着随着时光流逝而移转的许多事物。
我跟这位颇吵闹的同行者一起走向通往学校的路途。
不疾不徐。
亦无须焦虑。




EX.无名小卒~The Nobody~


「——不否认,部分发展确实超出我们的预期。」
借口。自己很明白。
「但是很难预想他们会殷动核弹。正常不该如此吗?」
「他」不发一语。微暗的室内只余静寂。
既然如此,我心想。接着如串珠般逐一罗列事先准备好的说词。
「那票人计划一桩恐怖行动。你利用焚书课解决事件。你的评价提升。值得庆贺,核弹更不存在。——这样你仍不满意吗?你太贪心了。完美主义者的日子真不好过呢。结果还不错,这不就得了吗?」
「……」
「还是说。你其实期望目睹『让核弹炸毁一切』?」
「哼。这玩笑可开不得。」
「他」总算开口。
只有短短一句话。然而其聱调之沉重,甚至让人感觉到压迫感。全身散发的气氛,也跟透过电视屏幕所见的印象天差地远。
我一向认为「任谁都有两个以上的面貌」。
我在想,眼下的人格或许正是这个人次要的面相吧。
「即便是我,也没料想到会用上核弹。我乐见那些家伙的评价下降,但也不至于让东京蒙受核灾。这点我好歹能判断。我不开心的是『那些家伙替我带来多余的麻烦』。」
「所以这回你认为是成功?」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大众的意见也还站在我这边。」
「世间舆论对你的依赖比以往更加深了。」
「之后才是重头戏。……——总之,这回有劳你了。」
「呵呵。承蒙夸奖。」
看来藉由这次的事件,我获得了特定的评价。忍不住面带笑意。
因为,如此一来又能朝目的更进一步。
「这回你也遇上不小的状况哩。关系亲近的人发生不好的事,你的立场也岌岌可危。」
「你不必介怀。我跟他本就感情不好。」
这是事实。我从未对哥哥抱持一丝怜悯或同情之思绪。
我望向窗外。
这个室内空间里仅保留最低限度的光源。眼下最主要的光线来源是透过窗户倾倒进来的月光。次要的则是喧嚷般闪烁的霓虹灯。——现在望向这头,才察觉一个事实。
窗户的玻璃是破的。
该当部分几乎全面积都用胶带紧急黏贴处理。
「……那扇窗户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需要介意。话说回来,尚有许多谜团未解呢。」
「嗯。——确实如此。我最在意的是『资金来源』。连核弹都能买到,如此庞大的活动资金究竟从何而来?或许可以肯定背后有金主资助……事态恐怕比我等想象得还要复杂,规模也更大。」
「反正那些家伙永远不会吐实。恐怕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关于这点,可否请教一事?」
「什么事?」
「你是我的赞助者吗?」
如是提问,「他」露骨地表现出不悦情绪。
「我何来理由这么做?」
  「这可难说唷。这回『东方革命军』的起义,也包含你私下的掌控,自导自演。而且整椿事件就以『成功镇压御宅族方引发的恐布事件』如此简单的结论谢幕。最后谁得到最多好处呢?——那就是获得更多舆论支持的你。」
「无聊的推论。」
我确实意图引他上钩。出乎预料的是,「他」显得不太高兴。
「我趁这机会说清楚。我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再说,核弹出现也让我很震惊。那种事我死也不想碰。你别乱说话。」
「……失礼了。今后会注意的。」
自己与事件无关——。我明白了。「他」的说词应该属实。方才显现的怒气是他真实的反应。
然而。果真如此,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东方革命军」?不是获得最多好处的「他」,又会是谁?——难道真是「那个人」?
「这回的状况难以判断利弊」。是否有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呢?倘使以几年后组织可能获得之效益为考虑,现在恐怕尚未浮到表面,很难探知。
——没错,先不说别的,想想自己吧。
说到底,连我自己的计划也没包含到几年之后的事——。
「除了这些之外。那男人的状况如何?」
唐突扔出的提问逼我的思绪回到现实。
「你是说……那个男人?」
「我还没看到报告书喔。那匹暴动的白马啊。是我宿命怨敌,亦是社会的天敌。」
「喔喔,他呀。」
我哼的一声,嗤之以鼻。
「艾尔迦特有利用价值。经过这几天,我很确定。」
他的态度急转直下。脸上突然绽放笑容,仿佛等这句报告等很久了似的。
「……咯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真令人愉快—太愉快了!『拥有强大战力的个体不一定足以改变世界』。没想到竟由他本人证实这句话。」
「那是你一直以来的论点呢。——但是,我认为不要过度轻视他为上。」
「喔~。这是为什么?」
「具备超越常识的战斗力,而且脑袋也很清楚。我的真实身份可能也迟早会被察觉。本想在那之前先拉拢他……不过当下的问题是,他对我没什么兴趣。因此目前正在摸索该如何持续与他深入接触。」
「这评价还真特殊。你是看上他了吗?」
「……怎么会。」
「我看就是啊。」
「不是的。」
「是啦。你提到如何对付他的时候,表情就像恋爱中的少女啊。」
  「我已经说不是了。」
「反正我是无意插手你们的恋爱情事。这部分就让你随意处置吧。」
贼笑不停。与方才彻底不同性质的不舒坦的笑容占据整张脸。
这状况并不稀罕。只要一涉及异性交往方面,「他」就会像中学生少女似地咬着不放。说实话颇感烦躁。但这也是「他」让人不那么憎恨的特质之一。
那么——该报告的已全数转达。
没理由多留。我如是判断。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便转身背过「他」。
「这么急啊。有事要办吗?」
「差不多。其实之后跟朋友有约。」
「在这大半夜的时段吗?你的形象跟夜游实在搭不上边。」
「任谁都有两个以上的面貌呀。——失陪了。」
打开大门,离开房间。
这里是建筑物的七楼。走廊上一片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朝着电梯走去,同时止不住笑意。
……还真以为,炸弹已经回到原出处啦?
……还真以为,那个俄罗斯情报官是真有其人啊?
……而且还真以为,核弹确实存在吗?
真可笑。
「任谁都有两个以上的面貌」。与这话同理,我与他的关系,若形容得极端一些,简直怪异到可笑的程度。
表面是为管制力量的一份子,私下则为抵抗管制之徒的维刀卧人。
可谓为他的「相反设定」的我。
手机突然响起。
望向屏幕。上头显示稍晚预定同游之朋友的脸孔。我趁他不注意时,偷拍并设成了来电大头照。
「『用亲吻演出最后一幕』是吗……。确实不无道理呢。」
我用嘴唇轻触映在屏幕上的他。
接着按下通话钮,将手机凑到耳边。
眼下的我,是用第几个面貌在跟他说话呢?
即便想通亦无意义。我抛开无谓的思绪,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向电话另一头的人喊出第一句话。


  「喂。我是枣。……——啊,维刀同学!嗯,我现在过去!那等一下就……」




本帖最后由 せんり 于 2015-10-31 22:00 编辑


后记


●某日 颁奖典礼后的饮酒会上——


编A 「……啊。关于那个笔名啊。」
朝仓「是?」
编A 「『朝仓(アサクラ)』的念音,跟『朝浦(アサウラ)』老师只差一个字母呢。」
朝仓「喔喔!确实如此呢!」
编A 「所以啊,我想是不是可以取『アサウラ』作笔名。」
朝仓「咦?」
编B 「有道理耶!说不定会有人看错就买了!」
朝仓「咦咦?」
编C 「那作品名写成『便·檔』如何?」
编A 「喔!好点子耶!肯定会有人弄错就买了!」
朝仓「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编辑们一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呃,当然不好啊!
会被杀爆的!被朝浦老师!死的是我!
再说那根本是诈欺嘛。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朝仓勳。
封面折页提及的一句话,便是出自前述的情景之下。
朝浦老师,真的非常抱歉。老师的新作《FANG OF UNDERDOG》,我会流着口水,引颈企盼上市。
那么,当这本书到达各位读者手里时,封面有标着「アサクラ」」吗?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我心底发寒。像这样上市时都还没决定好笔者名的作品,承蒙读者们的厚爱,衷心感激。
尽力让本作同时具备好读、容易投入、穿插快慢节奏等要素,不晓得读者们都看得尽兴吗?若能藉此替各位带来几小时的欢乐时光,便是我最大的幸福。有任何意见与感想,还请与我分享。
以下为未能当面传达的对象表达献上谢意。
用难以计量的高品味绘制出极具风格之插画的一色箱老师。初次见到角色样貌时的喜悦与惊艳的感受,至今无法忘怀。我会努力精进,创造出足以匹配一色老师插画之帅气与劲道的作品。
编辑T先生,校正,宣传,负责选考的编辑部诸位,赋予作品问世机会的评审老师们。还有丸宝部长。若非您提及「以编辑者的角度」来谈表现规制这个话题,这部作品也不可能诞生。且让我在此记述,「华氏9999一作的原点是为丸宝先生」。
友人ナグ,在NICO现场转播宣传及其他方面都给了我许多提点,非常感谢。诚如我先前
所言,你也是卧人这个角色的模特儿之一。希望本书能带给你专属于你的乐趣。还有イチハラ,米,也谢谢你们两位。
另外还获得许许多多人的支持,本作才得以成形。藉此机会表达由衷的感谢。
最感恩的自然是现在读着这本书的读者。于此献上最大的谢意。
目前已着手准备下一个作品。
全新的角色,崭新的舞台,不同的故事情节。敬请期待。
那么,祈祷能在下一本书再会!
(十一月某日 朝仓 勳)
※本书为第13回SD小说新人奖得奖作品《华氏9999》修润之后的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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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0

10000
ThomasJP 子爵
' stcorey 发表于 2015-10-31 23:00 大概指的是雷·布拉德伯里的《华氏451度》吧,是部很伟大的反乌托邦作品,故事跟焚书有关的。 ... '


就是在捏他華氏451度

不過已經有認真深刻的圖書館戰爭跟搞笑的沒有黃段子的世界,這本華氏9999看起來就不上不下半調子了

8 年前 0 回復

sunrise--sky 伯爵
简介的剧情这么眼熟怎么没人吐槽呢……
话说是借名著来提升自家作品的人气么?一般不是都会死得很惨么?就像某1X84……

8 年前 0 回復

2003tim 公爵
华氏451度 向经典致敬吗 轻小说文学化不可避啊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不得不说很烂的作品,打着反乌托邦的旗号,结果只是作者凭着自己心情瞎写而已,全篇就只有大段的打斗,没有剧情没有思考甚至连世界观都不管了。

8 年前 0 回復

secaya 勳爵
不出所料,内容和标题都是在neta反乌托邦作品华氏451℃

8 年前 0 回復

stcorey 伯爵
' 林老濕 发表于 2015-10-31 22:28 書名跟內容好像沒什麼關係呢! '


大概指的是雷·布拉德伯里的《华氏451度》吧,是部很伟大的反乌托邦作品,故事跟焚书有关的。

8 年前 0 回復

林老濕 勳爵
書名跟內容好像沒什麼關係呢!

8 年前 0 回復

xuwuyi 公爵
看书名还以为是小布什当主角。。。

8 年前 0 回復

せんり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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