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京亮]拜托,再给我五分钟!3[台/简]完结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11-1 22:27 编辑


莫名其妙就最后一卷了。




  拜托,再给我五分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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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境京亮
  插画:きみしま青
  译者:邱忆薇
  扫图:last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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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跟哪一位公主接吻呢?」
  「不,可是……这种事情没办法轻易决定……」
  「你·想·跟·哪·一·边·接·吻……呢?」
  因为和异羽相遇,我的日常完全改变了。不过,我也挺习惯当异羽的安眠枕这种生活了。原本关系紧绷的蓬子和悠里同学,感情也好到会吵架;还有异羽也为了替羽岛宣传,不情不愿地被迫穿上结婚礼服。在这般吵闹又温馨的生活中,我和十年没见的青梅竹马——睡莲寺永远重逢。她以正走红起来的艺人「莲」这个身分,推出了第一张CD专辑。和自己背叛的初恋对象重逢,让我心慌意乱。然而,她似乎并不记得那件事……过去与未来的思绪交错的安眠系爱情喜剧第三集!
  
  
  作者 境京亮 Kyousuke Sakai
  第8届MF文库J轻小说新人赏佳作得主。
  糟糕透顶的悲观主义者。
  正值会对鞋底的口香糖感到共鸣的年纪。
  想试着住在闻名黑街的高超枪手所居住的公寓里。
  如果是隔壁房间更好。
  可能的话希望是角落的房间。
  换个话题,千层蛋糕实在是棒透了呢。
  
  绘者 きみしま青 Ao Kimishima
  居住在横滨的插画家、原画家。
  最近出乎意料地长了痔疮,因此患上厕所恐惧症(>_<)
  要好好珍惜臀部啊。
  
  笑容满面地朝这边伸出手,仿佛随时会奔向教堂的女性。让头纱和礼服随风摇曳的少女,无庸置疑地是木枕异羽无误。
  
  「那么,我们走吧。只要稍微离开小优,就算输啰?」
  「咦,这是比赛吗?——那我可不会输喔!」
  宛如宇宙人一般被两名美少女挟持带走的我,只能顺从她们行动而已……

  
  CONTENTS
  前言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尾声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11-1 17:58 编辑


  前言
  
  
  我用手上的剑斩除粗壮的荆棘,推开通往城内的最后一扇门。
  我擦拭滑过额头的汗水,重新握紧刀柄。不能松懈。至今有好几名勇者挑战这座被祖咒的城堡,且丧命于此。
  唔唔。这可说是一座典型的古城啊。
  从裂开的墙壁和地板中,也能窥见那些恐怖的荆棘。破掉的地毯与无数的肖像画。灰尘在灯具上堆积得有如小山一般高,无论哪扇门的铰链都已经松脱了。
  根据国王陛下所说,那名受到诅咒的公主,应当在北边之塔上陷入永远的睡眠中。拯救公主殿下。将她带回祖国一事正是我的使命。接下任务,即使赌上〈蔷薇〉的外号,也必须达成使命,否则就有损骑士之名。
  我朝着城堡内部前进——终于到达了北边之塔的最上层。
  真是不可思议。眼前的门没有丝毫损伤,简直就像看到昨天才换新的门。门扣也闪闪发亮,使用的木材也没有腐朽。
  倘若是被这般厉害的魔术守护着……这里肯定是目的地不会错。
  是感受到我的气息了吗?门喀达喀达地摇晃起来。若要比喻,就宛如野兽即将从草丛中跳出来前那样……让我全身更卯足了力。
  然后门终于伴随着喧嚣的轰隆声响开启了!我将刀锋对着前方,准备冲向室内——但我停下了脚步。
  「嗯?」
  现身的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妖魔鬼怪,而是身材娇小的人类们。身高大约到我的腰部……说是幼童也无误的高度。
  「呼,总算开了呢。」
  「变得不太好开关。得修理才行。」
  「如果是姊姊,很快就能修好的~」
  从声音和模样来判断,这三人似乎是少女。看起来很认真的黑发少女,以及留着一头金发,感觉很倔强的少女。还有比刚才所说的两人矮一个头的少女。
  天啊。这些人简直就像出现在童话故事中的小矮人不是吗?无论是顶端尖尖的帽子、身上穿的衣服、还有木靴等等,就跟我所知道的插图如出一辙。
  「哎呀,你是哪位呢——!为、为什么要把那种危险的物品对准我们呢!我要追究你的责任问题!」
  黑发少女注意到我的存在,开口这么斥责我。金发少女并肩站到她身旁。
  「你……是来对我们的公主殿下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唔嗯。这两人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收起剑,为了配合她们的视线高度而屈膝。
  「希望你们能原谅我的无礼。在来到这里的途中,我稍微有些心浮气躁。我并没有要加害你们的意思。请你们尽管放心。」
  「就算你顶着一张坏人脸这么说,我们也没办法相信你呢……」
  忽然听到这般意外的评价,让我的视线追向声音来源。是跟刚才那两人不一样的声音。这么一来,就只剩下躲在金发少女背后的少女……不,实在很难想像那个看来怯弱的少女会说出这种话。她现在也是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不是吗?一定是我听错了吧。
  我重新打起精神,向黑发少女报上姓名,然后说明我来访的目的。
  原来如此——黑发少女这么说道,双手交叉环胸。
  「如果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也会从旁协助……我们一直在等待像您这样愿意替公主解除诅咒的勇者殿下,已经等了十分漫长的岁月——来,请到这边。」
  就在这时,金发少女说了声「等一下」,并堵住去路。
  「蓬子。你必须多怀疑一下对方才行。他搞不好是冒牌货也说不定。」
  「你在说什么呀,夏来。他是个看来非常诚实的骑士殿下不是吗?」
  「不……他的长相很下流。」
  「歌也这么认为!」
  「什——你们两个,这样太失礼啰!快点订正!」
  看来似乎只有黑发少女愿意站在我这边。
  「哎呀,是客人吗?」
  「章子殿下!」三名少女齐声这么说道。
  从房间内部现身的女性,似乎名叫章子。褐色的肌肤配上鲜艳的赤红洋装。装模作样的行走姿态,感觉带着几分慵懒。
  「蓬子、夏来。还有歌。别在客人面前吵架。你们想让我丢脸吗?真是群坏女孩呢。还有,欢迎光临,〈蔷薇骑士〉。我们很欢迎你喔。」
  女性一边指责垂头丧气的三人,一边将红唇贴到长烟斗上。
  这仿佛会让人噎到的浓密气息……确实跟人类不同。
  「你是魔女对吧。你从哪得知我的名字?」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听了风的声音。还有,我并不是对公主殿下施加诅咒的魔女。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公认的老好人呢。我带你到公主殿下所在的地方吧。」
  小矮人少女们接收到主人的视线指示,将门关了起来。
  「还有骑士小弟。能请你别把手放在刀柄上吗?感觉你好像会拿刀砍过来,很可怕耶。」
  我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于是魔女面带微笑,朝房间内部前进。我跟在她背后。
  我们通过并列的美术品,还有塞满书籍的书架(与其说是魔女的房间,更像是博学贵族的家),站到装设在最里面,附带帐幕的床铺旁边。
  ——我不禁停止了呼吸。
  装饰紧闭双眸的细长睫毛。形状优美的鼻梁,以及淡桃色的嘴唇。有着柔和色调的茶色头发留长到略微起伏的胸前,交扣的指尖宛如大理石一般滑溜。
  穿戴着纯白洋装与黄金公主皇冠的公主殿下,具备实在难以想像是被幽禁在诡异恐怖的古城中的气质,陷入沉睡之中。
  「这位就是异羽公主唷。」
  「异羽公主……」
  「哎呀,你要看入迷还太早喔?你看看旁边。」
  听到美人这么说,我将视线移向公主旁边。
  只见那里——啊啊,这也是魔术的效果吗?
  「还有一位……公主殿下?」
  一模一样的容貌、姿态、洋装。相异处只有发色的另一位公主殿下,在旁边的床铺上休息着。
  「……魔女殿下。希望你能说明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叫我章子姊。没什么好说明的,就如你所见。有两个公主殿下唷。正因为有两个人,才能将原本应该会丧命的诅咒分割成两半。正因为她们长得一模一样,有着相同血肉,是诞生在同个星球中的双胞胎,才能办到这种事呢。」
  然后她语带自嘲地补充。
  「反过来说,就连我也只能让她们的诅咒变成永远的沉睡,这就是我的极限了。施加这个诅咒的女人的魔力——该说是执迷不悟吗——非比寻常呢。」
  我交互看着依偎着彼此,陷入沉睡的两位公主殿下。
  「不过,章子殿下。公主殿下她们还活着。脸颊带有血色,若竖耳倾听,甚至还能听见吐气的声音,她们确实保住了性命。这都是因为有你的力量。你大可自豪。」
  章子殿下眨了眨眼,刻意用缓慢的动作吸起长烟斗。
  「说话方式虽然粗俗,却很直率呢。呵呵。如果是你,说不定能解开诅咒。」
  「话不该这么说。我原本就是为了解开诅咒,才长途跋涉来到此地的。我该怎么做?」
  「亲下去。」
  ………………………………………………………………
  「亲下去。」
  「你、你用不着说两次,我也听得到!」
  我不禁讶异得发不出声音,逼近章子殿下。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果然是施加诅咒的魔女吗?」
  「别说那么失礼的话。那正是解开诅咒的关键唷——不要紧,你没必要两个都亲。只要亲了其中一边,两个人都会醒来。毕竟她们原本就只是平分了一个诅咒而已嘛。」
  「话虽如此!但要对睡着的人,做那种……呃,粗鲁的行为,我哪办得到啊!我是〈蔷薇骑士〉!没办法做有违骑士道的事情!」
  我严厉拒绝,于是对方叹了口气,像是感到失望一般。
  「叛徒。」
  「————你说什么?」
  我这张实在无法说是和善的面貌,映照在魔女的眼眸之中。
  「你说过会跨越任何考验。而且你是承接陛下的命令——也就是国家的命令,来到这里的。明明如此,你却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背叛一切,出尔反尔呢——真是了不起的骑士道精神呀。我佩服不已。」
  我感到震慑。她果然是传说中的魔女。言语之间让人感受到重量。有股不由分说的压力。
  「补偿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连使命都无法达成,算什么骑士?」
  唔唔——就在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时,小矮人少女们来到我的脚边。
  「你要跟哪一位公主接吻呢?」
  蓬子非常认真地这么询问。
  「你要跟哪一边接吻呀?」
  夏来冷淡地催促着。
  「请你说一下哪边是你喜欢的类型嘛。」
  歌看来很愉快地观察着苦恼的我,不怀好意地笑着。
  「不,可是……这种事情没办法轻易决定……」
  魔女将烟吹向惊慌失措的我耳边。
  「你·想·跟·哪·一·边·接·吻……呢?」
  「是哪一位呢?」
  「哪边?」
  「到底是哪边呢~?」
  视野宛如漩涡一般旋转起来。包括风景在内,就连我的身体也跟着转动。话语转动着,包围住我。
  哪边?哪边?哪边?哪边?哪边?哪边?哪边?
  最终我在无法做出回答的情况下,就这样被吞没到黑暗之中……



  第一章
  
  
  ……还好是场梦。
  我擦拭额头浮现的汗水。
  「哎呀,你醒了?早安,内藤优一同学。现在应该称呼你〈蔷薇骑士〉比较好吗?」
  我转过脸,便看到魔女——不对。是打工场所的上司,时枝章子小姐优雅地交叉两腿坐着。她今天也穿着很适合她的红色西装。
  「你稍微发出了呻吟唷。是作了什么讨厌的梦吗?明明拥有会在打工时打瞌睡的粗神经,却这么纤细呢。」
  「应该说是讨厌的梦吗……」
  还是异常充满童话风格的梦呢?
  无论如何。在打工时打瞌睡是不该有的行为,因此我向章子姊道歉。
  「我是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啦。毕竟天气这么好嘛。我也开始想睡了。」
  章子姊用漂亮地擦了指甲油的手遮住嘴巴,摆出打呵欠的姿势。
  就如章子姊所说,今天天气很好。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十分温暖,位于正面高处的彩绘玻璃色调,也鲜明耀眼。这种温暖说不定跟这个场所的立地条件相关。
  ——羽岛位于都内的综合商业设施,『羽岛六本木铁塔』。逛街购物当然不用说,还设有餐厅、健身房、室内游乐园、饭店等等……是一栋自诩能提供所有娱乐,日本数一数二的巨大建筑。我们现在正位于这栋建筑的最上层。
  只不过,这个最上层的型态稍微有点特殊。
  「但我没想到,居然会有在教堂打瞌睡的非信徒呢~」
  被章子姊这么揶揄,我重新压低帽沿。
  没错。我们所在之处并非展望台,也不是餐厅的包厢之一,而是空中庭园内新建设的教堂里面。刚才学到它的概念是『都内最接近天空的会场』……实在是相当浪漫的标语。
  直到前几天都还在动工,预定很快就要开幕。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有做什么醒目的宣传活动一事也增添人们的好奇心,反倒在各地掀起话题的样子。
  「你刚才在呻吟,说不定是神明小小的恶作剧呢。祂想告诉你『这里可是教堂喔~』。」
  她呵呵笑着,一边用取笑我时会露出的妖艳眼神侧眼看我。
  「对优一同学而言,不需要神的祝福,也没有要告白的罪状吗?」
  我将视线移向正面。我眺望着闪闪发亮的大型十字架,脱下帽子。无论神明是否存在,稍微庄重一点似乎比较好。
  我的确有罪。就是背叛重要的人这项罪过。不过,告诉神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伤害了神。重要的应该是直接跟对方赔罪不是吗?会像这样子思考,正是我身为非信徒的理由吗?
  「我就是心里有数……才会想靠睡觉来度过也说不定。」
  「哎呀,你预定要结婚吗?」
  「不,我不是在说那个。」
  我回应宛如柴郡猫一般眯细双眼的章子姊,于是教堂入口的门一声不响地打开了。这安静的开关声,不愧是刚盖好的建筑啊——我不禁佩服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现身的是两名女孩子。虽然两人类型不同,但都同样穿着一身黑的服装。换言之,就是羽岛集团特务机关,通称〈幽灵课〉的制服。
  「让你们久等了。已经准备妥当。」
  这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是小日向蓬子。她是个宛如典型的大和抚子一般,品行端正、才色兼备、清廉洁白的美少女。在学校还担任我班上的班长,不仅是学生,也深受教师信赖。而且,她同时也是所属于〈幽灵课〉的超能力者——代号〈胧辉夜〉。
  在她身旁的,是个有着金色头发的(且又是个)美少女。蓬子穿着长大衣,且戴着帽沿宽大的帽子;对比之下,金发少女斜戴绅士帽,上衣也没绑领带,穿着黑色背心。长裤也相当男性化,乍看像是个踢跶舞者。
  不过……她也具备极为女性化的部分。从或许是因为太紧而解开扣子的女用衬衫中,可以窥见充满弹性的胸脯。在健康的锁骨略微下方之处,耸立着两座柔软又险峻的山岭。山顶向前大幅度突出,每当她动起来,便会展现出地动山摇的景象。其动向让所有目睹者(尤其是男生)都不由得紧盯不放。
  这位悠里夏来同学,用手指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幸运草项坠。
  「因为她不肯乖乖就范,费了点功夫。我本来是不太想动粗的……」
  她也跟我一样就读私立清纳高中,而且也是所属于〈幽灵课〉的超能力者。代号是〈兽爪千金〉。证据就是她此刻在自己手心发出的微弱蓝色光芒。
  「所以我稍微用了〈精神动力〉压制住她。」
  「她果然抵抗了呢~呵呵,如我所料。」
  原来如此。所以章子姊才会跑来这边吗?因为觉得事情变麻烦会很麻烦。真是个狡猾的人啊。
  只见蓬子重新面向悠里同学。
  「但是,夏来同学。我要追究你的责任问题。就算是遭到抵抗,也应该有其他方法不是吗?毕竟你的能力太强大了。」
  是感到火大吗?悠里同学提出反驳。
  「既然如此,用蓬子的能力阻止她就好啦。」
  「就凭我的能力——」
  尽管话才说到一半,蓬子仍将手指贴到嘴唇上。于是她头上的帽子轻飘飘地浮起来——从里面出现一只粉红色的兔子布偶。这只布偶是『阿姆斯壮先生』,它曾经风靡一世,但流行总会褪色,如今是个已经不幸停产的角色商品。疗愈系的形状与宛如死鱼般的眼神非常不搭调。蓬子十分珍惜,且用她的能力操纵这只布偶。
  「就凭我的〈念动力〉,要压制住抵抗的人相当困难。如果是打击,无论要打几次倒是都能办到……」
  你刚才若无其事地做出很危险的发言喔?
  「既然如此,就别干涉我的做法。蓬子只要默默看着就好。」
  「你这说法是什么意思?夏来同学总是这样。动不动就用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说话方式……前几天也是这样。吃鲷鱼烧的时候,我明明说了尾巴放最后吃,残留在口中的味道比较清爽,你却充耳不闻对吧。」
  「我喜欢甜的东西,所以不用管什么残留在口中的味道啦。」
  「你在说什么呀!只要结局好,一切都好——就如同这句话所代表的一般,如何总结最后一口是很重要的。因为没奶油馅,就在一开始将尾巴撕下来吃掉的吃法,是邪门歪道!」
  「我决定要把讨厌的食物最先吃掉嘛!我讨厌不甜的东西!」
  呃,『嘛』是怎样——要是这么低喃的话,可以想见会遭遇到铁拳制裁。因此我闭上了嘴。
  这两个人。直到前几天为止,她们总是一见面就吵架,但其实两人都想跟对方当朋友。这种心情让她们反过来动辄找对方麻烦。简单地说,就是两人都很笨拙,无法变得坦率。
  不过这也在互相坦承彼此的真心话后,获得了解决……尽管如此,这次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感情好到(?)就连无聊的芝麻小事也会起争论。
  ……算了,这就是所谓『感情好到会吵架』吧?
  就在这时,从教堂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不~要!我不想穿这么少女风格的衣服!我要脱掉!」
  讲话方式像是在闹脾气的小孩。一个含糊且稚气的动画角色声,正安抚着这样闹脾气的小孩;即使从旁边听,也能瞬间判断出安抚人的这方比较年幼。
  「不可以啦~毕竟是工作,请你死心吧。」
  「我不要我不要!在商店街的照相馆当模特儿时,只有这套衣服我也拒绝掉了!就算商店街的会长低头拜托我,我还是拒绝了——!」
  总之,那条商店街也太多那家伙的粉丝。就算她是商店街的看板娘,这也太……
  「好,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唷~——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这么说道并进入教堂的,是尾森歌同学。清纳高中一年级。所属于〈幽灵课〉的超能力者,代号·〈枪炮公女〉。她也跟悠里同学一样是使用〈精神动力〉的超能力者,但性质略微不同。
  头戴红色鸭舌帽并穿着黑色半短裤的她,配上那宛如小学生般的稚气外表,看起来非常天真无邪。不过,一旦牵扯到她儿时玩伴的悠里同学,也会显露出相当黑暗的一面——唔喔,不知为何,尾森同学满面笑容地对我啧了一声,我还是别再想下去了吧。
  「呜~……」
  然后进来的是,看来心情很差的博美狗——不对,是另一个人。
  即使知道她会以什么装扮前来,我仍然瞠目结舌。是和我有同样的心境吗?蓬子与悠里同学也沉默下来,注视着那边。章子姊则是一脸佩服地吹起了口哨。
  站在那里的是木枕异羽。是我的伙伴,也是同班同学。而且是称呼我为安眠枕的人物。
  她的打扮在穿着〈幽灵课〉的黑色制服的我们(章子姊除外)当中特别醒目,且带着一股近似神圣的氛围。
  Wedding Dress。她身上穿着正是不折不扣的结婚礼服。
  薄薄的纯白头纱装饰着她的卷发,设计简单大方的礼服覆盖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裸露在外的肩膀虽然纤细,却丝毫没有瘦弱的感觉。年轻水嫩的肌肤,让人直觉地认为倘若生命力拥有形状,一定会变成这样。
  尾森同学提着长礼服的下摆,异羽则是激动地手扠腰。
  「呼……哼!不适合我的话就直说啊。反正我自己也知道我穿起来很不搭啦!」
  她这么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脸部则是连耳朵都通红了。看来她似乎觉得非常害羞,要是不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度,就无法忍受的样子。
  「很适合你喔?」
  我不小心就脱口而出。我十分自然地对异羽这么说道,就连我本身也无法自觉到话说了出口。
  「————!」
  异羽突然羞到头上冒烟,快步地笔直朝我前来。然后用力地捏起我的脸。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让人有点高兴——不对!你为什么要说谎?不适合我的话就直说啊!倒不如说,要是适合的话,我会伤脑筋的!这种仿佛少女风格集大成的打扮……让人想吐耶。」
  「恶……口速恩的哼速喝泥啊(呃……可是真的很适合你啊)。」
  「才呼速喝鹅!恩麻口农速喝麻!(才不适合呢!怎么可能适合嘛!)」
  她是把我当笨蛋,还是纯粹陷入慌乱状态?究竟是哪边?两边都有吗?
  红着脸且视线游移不定的异羽,将脸凑近过来。头纱撞上我的鼻头,感觉很痒。
  「我真想见见做这种打扮竟然会感到开心的怪人呢!虽然我绝对不会有那种想法,不过那种会说将来的梦想是『当新娘子』的人!结婚戒指要花三个月的薪水,小孩要生三个,房子要三十年贷款的三层楼建筑,宠物要养三毛猫——八成会这么说吧,真教人不敢领教!」
  还真多三啊……
  「话是这么说,但这内容还真是具体啊?」
  我这么指谪,于是异羽说了声「唔——」后,便停止了约十秒钟。
  「虽然我绝对没有过那种想法,但应该也是有那样子的人吧~?」
  后半段的语调还真是有够平板。
  双眼闪闪发亮的蓬子,接近急遽化为机器人的异羽。
  「异羽同学,你穿起来真的非常适合喔!」
  「才、才没那回事呢……蓬子一定比我还适合啦。」
  「不,没那回事。对了,可以让我拍张照纪念吗?」
  「虽然有点讨厌,但被蓬子这么拜托,实在无法拒绝呢——呃,夏来?你怎么啦?」
  异羽用惊讶的声音询问悠里同学。
  天啊……悠里同学竟然手遮着眼,颤抖肩膀哭泣着。
  咦,为什么?
  只见尾森同学一边将手帕递给悠里同学,一边开始解说。
  「我想姊姊大概是觉得异羽学姊好像会去远方,突然感到很寂寞。」
  「异羽这么漂亮……一定会幸福的……(啜泣)」
  好像嫁女儿的爸爸一样。从外表和平常的态度中难以想像的纤细程度,让我大吃一惊。
  「不要紧的,夏来!因为我没有想结婚的愿望!我对撒米仪式(rice shower)跟丢捧花还有婚礼时换礼服以及新人一起切蛋糕完全没有兴趣!我也根本没调查过结婚证书应该要拿到户政事务所的几号窗口办喔!」
  这时,一直在旁观察动向的章子姊悄悄地低喃了。
  「说是这么说,但你一到书店,就会在结婚情报的杂志区往返好几次呢?既然这么在意,就别逞强,站在那里看就好啦。」
  「不、不是啦。你为什么要坏心眼地揭发这种事?那是,呃……是那个啦!我只是想用高高在上的视线,窃笑那些想结婚的人在收集情报的模样。没错!一边看着填字游戏的书,一边隔岸观火!」
  就算她突然讲这种会让人想像常去的书店是怎么陈列书籍的借口……
  「你这样……个性有点差劲喔。」
  「就是说呀,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刚才的不算!我要想个新的理由,暂停一下!」
  你已经说了自己正要想借口喔。
  章子姊似乎厌倦了这种拖拖拉拉的气氛,她啪啪地拍了拍双手。
  「好,到此为止。那么,关于今天的工作。今天的工作是——」
  就是说呀,你也站在我的立场想想,什么说明也没有,就突然被迫穿上这种豪华绚丽的礼服!肚子也被缩得紧紧的!」
  「别气别气~」章子姊这么安抚着气冲冲地抗议的异羽,继续说道。
  「今天的工作,开门见山地说,就是异羽的摄影会~」
  ………………………………………………………………
  「这是上层的命令。像异羽这样活泼的女孩子,用在教堂广告上的话,大家都不会放过吧?而且比雇用艺人便宜许多,采用无名美少女一事也会增加话题性!」
  「那么……我们被叫来的理由是?」
  除了异羽和章子姊以外的所有人,都同样对我的问题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章子姊理所当然地回答了。
  「我希望你们帮忙警戒,防止异羽逃走。」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我可以理解了。
  「我~不~要!」
  唯一无法接受事实的异羽气愤地踩踏着地板,试图逃离教堂——但礼服的下摆依然被尾森同学拉着,因此她逃不掉。
  「异羽,死心吧。你要是再乱动,礼服会破掉喔?……有什么万一的话,要赔偿喔。」
  「唔——」
  这句话让异羽瞬间停了下来。而且还能听见紧张地吞口水的声音。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十九条。『要小心赔偿和滞纳金——就像跟借来的猫嬉戏那般纤细对待』……」
  「就是这么回事——来,乖乖认命参加摄影会吧。工作人员也准备好啰。」
  气鼓鼓的异羽毫无干劲地回答「好~」。
  「别闹别扭啦。今天的工作结束后,预定请你试吃婚礼用的料理喔。由羽岛自傲的一流厨师掌厨的极品豪华全餐。把婚礼会场整个包下来,悠哉地慢慢享受——」
  这时,异羽将手心面向章子姊。像是在说「STOP!」那种感觉。还有她的脸看来很开心地咧嘴笑着。
  「真没办法呢~既然章子姊都这么说了,也只能照办吧?而且是工作嘛~」
  收买成功。这样的确比委托知名模特儿要来得便宜。
  被眼前的大餐吸走注意力的异羽站到前头,离开教堂。拍摄似乎在外面进行。我站在最后面,从后方观察身穿纯白礼服的异羽。
  还有,我也这么心想。
  该怎么说呢……还真像呢。如果头上再戴顶黄金的公主皇冠什么的,根本如出一辙。在我刚才所作的梦里,异羽穿的礼服就是那种感觉。
  ……这种情况也叫做预知梦吗?
  
  在一星期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天在摄影会结束后的豪华全餐十分丰盛,再加上婚礼会场的设备中有卡拉OK,气氛非常热烈。大家都各自展现出美妙的歌喉……最重要的是,异羽选的歌大多是演歌。而且她意外地超会唱演歌,据说她似乎每次都会参加镇上的卡拉OK大会。她想必很受老人家欢迎吧。
  然后,到了今天。被寂静包围的教室迎接我跟异羽到来。
  「早…………啊!」
  就连异羽都犹豫是否该打招呼,整间教室安静无比,仿佛可以听见水滴声。理应很熟悉的桌椅排列,还有以前的毕业生留下来的涂鸦,看起来带着异样的紧迫感。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视线。可以切实感受到一种只要有一点契机,仿佛就会爆炸的危险性。
  「各、各位……怎么了吗?」
  异羽也同样觉得情况非比寻常。但尽管如此,仍勉强试着保持笑容的姿态,只能说「不愧是异羽」。
  打破这种气氛的,是那家伙从背后传来的吼叫声。
  「异、异羽妹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为本校第一变态兼男生的英雄,而且是女生的战犯。在去年十二月被包含校长在内的全校教师放弃治疗他的男人,亲川。(可悲的是,他同时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
  这样的变态,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哭得不成人样。
  「你、你怎么啦?」
  「咿淤咩咩啊啊啊…………」
  总觉得这画面看起来好脏。诸如汗水或泪水或口水还有表情之类的。最后还被教室里的女生说「唔哇,那什么啊……好恶」。
  我忍住想保持距离的心情,将面纸塞给脸部崩坏的亲川。
  「太感谢啦……因为袖珍面纸什么的,我一个晚上就会消耗掉了……使用用途当然是——」
  「别限定在晚上啦。还有别提到用途。」
  亲川发出让人想捂住耳朵的轰炸声擤鼻涕,总算是表现得比较冷静了。
  「………………呼。感觉清爽多啦!」
  「那么,你找异羽有什么事吗?」
  「噢,就是这件事!所以我才会激动到狂掉眼泪……!」
  啊~……这像伙真麻烦。
  我放弃从亲川口中打听出情报,寻找另一个友人的身影。明明是场不小的骚动,中友却悠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听音乐边看书。
  那家伙在我看向他的同时,趴一声地阖上书,走了过来。仿佛算准了这个时机一样啊。
  「早啊~你们两个。其实我本来想再稍微旁观一下的,但内藤用仿佛被抛弃的小狗般的眼神望向我,我只好起身前来啦~」
  这个阿宅一早就稍微捉弄起人啦。
  「早啊,中友君。我说啊,变态君他怎么啦?」
  「这个木枕同学应该比较清楚吧~」
  中友将眼镜向上推,露出要说是男生,线条有些纤细的笑容。
  「因为——木枕同学,你要结婚对吧?」
  结婚?
  这番惊天动地的发言,让班上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下来。宛如喷火的火山一般,教室里一口气沸腾过头。四处可听见女生发出「呀啊~呀啊~」的尖叫,男生则是泣不成声。
  「我、我——我才不会结婚呢!」
  异羽明显地狼狈起来。她用力挥舞双手,脸部也一下朝那边看,一下面向这边。最终开始啪啪地敲打起我的肩膀。
  「中友,拜托你详细说明一下。异羽跟我内心都没个底——还有,异羽。我真的开始觉得会痛了,拜托你冷静一点。」
  「唔哇我——我很冷静喔!」
  骗人。你刚才变得有点像功夫高手啰。
  总之我先叫异羽深呼吸一下,然后质问中友。
  「吓到的是我们啊~呃————你看,就是这个。这是今天开始张贴的广告。大家都是因为这个而骚动的。」
  中友让我看的手机画面上,映照着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看起来鲜明翠绿的树木。生意盎然的草地。中央有一座附带十字架的纯白建筑物。可以从照片最前方穿着结婚礼服的女性身影,判断出这是在教堂前面。
  满面笑容地朝这边伸出手,仿佛随时会奔向教堂的女性。让头纱和礼服随风摇曳的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木枕异羽无误。
  啊啊,是之前那份工作的照片啊。拍得非常棒。
  「这里是六本木的结婚会场对吧?特地在建筑物的屋顶上盖教堂,直到最近才总算开始放出情报的地方。记得是『都内位于最高处的教堂』?」
  「是啊。很快就要开幕了……为什么亲川会因为这个,激动成那样子啊?」
  「你看仔细点。在木枕同学旁边,有个宣传标语对吧——『我只是想待在喜欢的人身旁』。这句台词与婚纱装扮,让大部分的木枕同学粉丝贸然断定『木枕同学要结婚啦!什、什么~!』——的样子。」
  「这与其说是贸然断定,倒不如说只是过度解读而已吧?」
  而且又是广告。
  「爱情会让人变得盲目呢~」于是中友说了这番仿佛悟道般的台词。
  不知是否已经按捺不住,女生们围住异羽,开始提出许多问题轰炸她。从结婚会场的状况到礼服穿起来的感觉,最后连拍摄的幕后花絮这些细节部分都不放过。尽管惊讶地瞠大了眼,异羽仍一一回答问题,我则是悄悄离开她身边。
  「留木枕同学一个人不要紧吗?」
  「大概吧。我不在反倒比较好。」
  ……要是我在场,女生就没办法靠近异羽了吧。根据异羽擅自探听来的情报,在『说到清纳的鬼畜就想到这个人的排行榜』中,我似乎已经荣获终身成就奖。这种成就不要也罢。
  我和中友就坐之后,亲川也过来了。
  「低能儿(亲川)也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吗?」
  「噢?总觉得我好像在暗地里被痛骂呢……这会让我变得异常振奋喔!——阿死,谢谢你的面纸。还你吧。」
  「……你别连用过的面纸都若无其事地还我啦。拿去丢掉。」
  亲川开了个让人不快的玩笑,我将他赶到垃圾桶那边之后,试着问了件我有些在意的事情。
  「你今天不打电玩吗?」
  「我偶尔也会听音乐,看轻小说喔。这个歌手虽然刚出道,但声音相当不错。是个叫做『莲』的艺人~前阵子发售的CD销售量也非常惊人,成了话题喔。」
  我从没听过。毕竟我对音乐方面的话题很陌生,这也没办法吗?就算去卡拉OK,我也几乎不会唱歌。家人一起去唱歌的话,妈妈不会放开麦克风,爸爸会声援妈妈,姊姊则是不断往返于饮料吧和自己的座位间。至于我,则是必须用不会干扰到人的音量,持续挥动沙铃(妈妈的命令)。
  「她也完全没有在媒体露面。不过似乎在杂志还什么的访问中,回答过她以前住在这附近。搞不好曾经跟她上过同一间幼稚园呢~」
  哦。中友会对三次元的异性这么感兴趣,还真是难得。她唱的歌应该相当棒吧。叫做『莲』是吗?先记下来吧。
  这时亲川回来了。他很没规矩地一屁股坐在我的桌上,
  「噢噢,阿死。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为什么异羽妹妹会去拍结婚会场的广告?」
  ——我就觉得他八成会这么问。但我不能告诉他事实。
  「她有认识的人在羽岛工作,拜托她帮忙。」我说出了这个事先准备好的借口。
  「是喔?竟然会采用外行人,还真是大胆呢。充满意外性喔~」
  「对啊。我认识的美少女爱好家们,也是从今早开始就传来数量惊人的联络讯息呢。无论是哪个家伙,都疯狂地试图找出异羽妹妹的真面目。」
  「就是有这种人呢~莲的情况也是,明明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却在许多地方掀起争论呢。不过,毕竟是才一星期就达成百万张销售量的新人,可以理解会想关注她的心情啦。」
  亲川说着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圈内话,中友则在一旁讲出仿佛评论家的评语。照这样下去,有一天也会掀起关于异羽真面目的争论吗?我稍微担心了起来。
  「好了。各位,班会差不多要开始啰。请回到座位上吧。」
  一边做出这种宛如教师般的发言一边走进教室的,是拿着点名簿的蓬子。她的黑发今天也是闪闪发亮。
  虽然她曾有稍微认真过头的倾向,但最近也变得相当柔软。刚才的发言十分明显吧。倘若是以前,她应该会从「我要追究你们的责任问题」这句抱怨起头,进行一场正确到让人无法找借口的说教。
  「班长不会在意吗~?」
  有个女生敏锐地询问这问题,让蓬子支吾起来。
  「这……虽然我说不定有一天也会用到……」
  嗯?她刚才好像瞄了一下这边——啊啊,大概只是看到亲川坐在桌子上,认为这样很没规矩而已吧。
  蓬子有些大胆的发言让班上同学兴奋起来,她红着脸咬了咬嘴唇。
  「够、够了!大家请回座位上坐好。不然我要追究责任问题啰!」
  班上同学宛如小学生一般回答「好~」,某人询问班导的状况。
  「老师似乎是因为今天发售的周刊漫画的剧情预测十分热烈,无法离开网路讨论区的样子。」
  老师,拜托你工作一下。
  「嗳,阿死。」
  至今仍挡住我视野的亲川,露出简直像在缅怀遥远故乡的表情。
  「……我觉得啊。虽然变得稳重的公主殿下也不错,但我也十分仰慕之前会用冷静的眼神赐予我快感的公主殿下喔……」
  「……这样啊。」
  变态还真是辛苦呢。怎样都行,快回座位上啦。我的桌子会被你坐到变暖耶。

  「你可以陪我去买一下东西吗?」
  一到放学后,异羽便立刻整理好东西,走了过来。就算回家,反正也只是看妈妈心情随她摆布。我点头答应后,蓬子也一脸有事找我的表情走近这边。
  「请问……我也可以一起吗?」
  「嗯!蓬子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虽然不是想要的东西……但我前几天发现一家美味的日式点心店,因此想邀两位一起前往。」
  「不错呢。我喜欢日式点心喔——像是素甘!」
  素甘……啊啊,那个像是甜鱼板的东西吗。
  就蓬子所说,那家店在离清纳最近的车站附近。
  「如果是车站附近,那离我想去的店也很近喔。没问题!那么,我们走吧!」
  「等、等一下,异羽同学。走太快会跌倒的!」
  话才刚说完,异羽便拉起蓬子的手,离开了教室。
  自从开始用后面的名字称呼彼此之后,异羽对蓬子的肌肤接触变得比之前更积极。无论由谁来看,都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改变了呢,我这么心想。
  蓬子开始会像那样谈笑,自然地露出笑容,还有变得会邀朋友在回家前到别处逛逛。
  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开朗。
  要说到变化,异羽也是。
  她最近开始可以睡午觉了。晚上也逐渐会昏昏欲睡。虽然之前常会打电话给我,说她睡不着,不过……
  异羽跟蓬子都渐渐产生变化。她们克服感到害怕或不安的某些事物,像那样互相谈天说笑。
  那么——我呢?
  我忽然产生这样的疑问。
  我是否有所改变呢?表情仍旧宛如死人一般僵硬的我,是否有变化的征兆呢?即使是脸皮闻风不动的我,也能够有所改变吗?
  她们走在前头,我慢了几拍跟在她们背后,同时稍微低下了头。
  
  我们从学校前搭上公车,到达距离清纳最近的车站后,蓬子询问异羽。
  「异羽同学要买什么呢?」
  我算算喔——异羽这么说道,弯手指数了起来。
  「CD和变装道具。」
  「……你要做什么愧对良心的事情吗?」
  我忍不住插嘴,只见异羽用有些得意的表情看向这边。
  「不是啦。别看我这样,我也成了名人对吧?所以说,不变装的话,会引起骚动喔——合作社的人都这么说。」
  合作社的人=合作社的阿姨吗。这也就是说……
  『哎呀!异羽妹妹!你已经成了名人,得把脸遮住才行啊!不然大家会很惊讶,跑来接近你喔。』
  『咦,是这样吗?我已经是名人了?』
  『没错没错!啊,对了。得趁现在跟你要签名呢!』
  『我没想过什么签名耶!呃……今天先用书写体签可以吗?』
  ——眼中浮现出她中午在合作社一边忙碌地动来动去,一边进行这种对话的光景。这时,异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在购物清单中追加了商品。
  「啊,差点忘了!也得买枝签字笔才行呢。」
  可以确定了呢。
  异羽摆出有些困扰的表情,在笔记本上写起了什么(八成是在练习签名吧);蓬子离开这样的异羽身边,转而向我搭话。
  「内藤同学。我不会很碍事吗?」
  「啊啊。人多比较热闹,很好啊。蓬子能一起来,异羽也会比较开心吧……不找悠里同学她们来没关系吗?」
  于是。
  「————!」
  蓬子忽然涨红了脸,迅速地环顾周围。
  「内、内藤同学!我要追究你的责任问题!」
  即使压低音量,语调仍十分严厉。
  「请你不要突然用名字称呼我。我、我会吓一跳!」
  蓬子是感到害羞,还是在生气,或是想哭呢?她露出难以判别是这其中的哪一种的表情。总之是张满脍通红,仿佛随时会哭出来的气愤表情。
  「呃……是蓬子要我这么叫你——」
  「你、你你你你又这么称呼了呢?算我求你,在称呼我时请事先通知一下!这样对心脏很不好。我会生气喔。」
  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被误以为是让女孩子哭泣的鬼畜,因此我道歉了。希望坏评至少不要传到校外。
  「呃……啊啊,刚说到夏来同学与歌同学的事呢。听说她们两人有事要办,预定从途中跟我们会合。而且,她们不来的话,我会伤脑筋的。」
  然后蓬子露出稍微燃烧起斗志的眼神,这不像平常的她。
  「我必须让夏来同学认识生奶油和奶油馅以外的甜点才行……」
  她们八成又因为关于甜点的事情吵架了吧。
  「是哦——呃。我可以叫你名字吗?」
  我遵照指示这么询问,于是她用突然紧张起来的表情点了点头。
  「蓬子你变得——这么说可能很难听——挺开朗的呢。语调也变得柔和……而且开始会展现出自己。」
  「你、你真是突然呢……」
  她像是感到慌张似地摸了摸嘴唇。
  「这个……我也是会改变的。我跟夏来同学与歌同学都成了好友,而且也有异羽同学这个目标。」
  被她当成目标的异羽,不知何时跟在车站前发送面纸的人谈笑起来。她的双手各拿着一包袖珍面纸。
  蓬子以前曾说过『想变成异羽那样』。她说自己也想变成开朗又活泼的异羽那样。如果是这种意思,蓬子的愿望正逐渐在实现。
  「还有,当然因为内藤同学也在的关系……我也稍微能任性地行动……」
  「啊啊。不过是任性的要求,我随时都可以听你说。你随时都可以开口。」
  于是她将脸撇向一旁。
  「……内藤同学真的让人很伤脑筋呢。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掺杂着叹息这么说我。我明明说了会听她任性的要求,她为什么会感到那么失望呢?
  
  最终获得五包袖珍面纸的异羽在前头带路,我们进入一间店。可能因为快车会停靠的关系,有各式各样的商店聚集在这间车站前。才想说有条异常复杂的居酒屋小巷时,又会看到贩售不知是哪家名牌精品的商店。
  异羽在这当中选择的,是一间时尚购物中心:这间店以即使是学生的荷包,也能买到品质挺不错的衣服出名。的确很像是异羽的风格。
  「人很多呢……」
  明明是平日,店里却十分热闹。仔细一看,也能看到许多跟我们同年纪,或是大约国中生年龄的女孩子。此外也有带着小孩的主妇,因此不至于太夸张,但总觉得我好像跑错棚。是男装专柜看起来只像是被赶到卖场角落的配置,让我产生这种感觉吗?
  「这是当然的呀。今天是点数两倍的日子呢。」
  「你明明是来买变装道具,却挑了个容易受到注目的日子吗?」
  我说了极为正确的意见,于是异羽用有些沉重的声音对我说道。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十一条,就是『倘若入会费·年费免费,就应该办张集点卡——要牢记点数加倍的日子』喔。我很清楚多少会有点风险。」
  「……我上了一课。」
  是被异羽在静谧中可见的非比寻常的气魄给吞没了吗?蓬子说出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感想。生性认真的人,无论什么事都会诚挚地接受,这样不会累吗?
  「总之,先简单地从帽子看起吧。帽子专柜在……啊,在那边!蓬子,你可以帮我一起选吗?」
  「好的。希望我能帮上忙……」
  我本来打算跟在她们后面,但忽然停下了脚步。我看向位于旁边的手帕专柜。有许多看来很受年轻女孩喜爱的可爱设计。例如滚蕾丝花边,或是附带画成Q版的猫咪图案。而且是以平易近人的价格贩售。
  ……多买一条给异羽用也不错吗。现在这条手帕的设计有点单调乏味。
  我看了看异羽她们——只见她们在镜子前说着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酝酿出女孩子特有的似乎会挑选很久的模样。单独行动一下似乎也不要紧。
  我从在女性优势的家庭中长大的经验这么判断,拿起附近的手帕。
  要是太过少女风格……异羽会生气吗。而且要拿去结帐时也会很难为情。不过,异羽(红)喜欢可爱的感觉。应该选条感觉起来很可爱的手帕吗……
  「——嗯?」
  就在我将手伸向绣着猫咪打瞌睡的图案的手帕时,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我的脑海浮现是否有人关了灯的想法。
  不,似乎不是这样。经过我身旁,似乎是主妇的女性,得知特价商品不列入点数两倍的对象,正念念有词地抱怨着。她并没有对视野消失一事表示不满。然后我总算察觉到,是我被人遮住了眼睛。我感觉到冰冷又柔软的肌肤正触摸着我。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歌声。
  是个熟悉的旋律。无论是谁,一定都听过且唱过的童谣。
  
  笼目笼目 笼中的鸟儿 什么时候飞出来
  
  不光是旋律。这声音……音调明明不同,却可以知道是同一个声音。我确实听过这声音的本质。
  
  在即将天亮的夜里 鹤与龟跌倒了 在后面的那个人
  
  歌词明明还没唱完,声音的主人却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将嘴唇凑近到能感受呼气的距离,从背后向我低喃。
  「——是~谁?」
  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同时奔驰过脑海中的,是刚才的嬉戏行为。曾喜孜孜地进行刚才的游戏,我还在念幼稚园时的回忆。我知道对方是谁,这是我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游戏。
  我吞下堆积在嘴里的口水,总算说出了那个名字。
  「————永远?」
  对方让我重见光明,代替回答。我有种简直像被下了命令的感觉,转过头去。
  那时候。以夕阳为背景的长发女孩。此刻站在我眼前的女孩,头发长度只到肩膀。她将黑发卷在指尖上,柔和地露出微笑。
  不光是声音,身高也不同。衣服也不同。那时候并不是黑色水手服,而是白色连身裙装扮。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能断言不会认错人。
  「永远……」
  再次脱口而出的,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人的名字。
  好喜欢好喜欢,明明很喜欢,却伤害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浮现出的笑容,像是看到解开问题的学生。
  「——乖孩子。」

  睡莲寺永远。
  再次重逢的她,就跟以前一样——简直就像时间一直停留在过去那样自然地——抚摸着变成高中生的我的头。
  「你一点都没变,我放心了呢。」



  第二章
  
  
  念幼稚园的时候,我曾有个喜欢的人。虽然现在觉得以前明明是个小鬼还那么嚣张,但记忆中当时的我非常认真,而且一心一意。
  以前的我只知道给小孩看的卡通,还有正流行的电玩;年长的她博学多闻,教了这样的我许多事情。像是希腊神话和礼仪规矩便是一例。还有好几个我现在也记得的故事。就她对年幼的我造成的影响力来说,说不定跟用数量非比寻常的恶作剧设计我的母亲同等。
  我背叛了那样的她。被十个人以上围殴。虽然在那之前,也曾动辄被找麻烦,好几次扭打成一团,但那时无论人数或力道,都和平常不能相比。那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品尝到那么多血的滋味。
  他们要求我背叛以前最喜欢的人,我屈服且背叛了。
  我说了我并不喜欢她。对她并没有抱持好感。
  就是在那之后。我无法忘记在人墙缝隙间看到的,她那张似乎很不安的表情,而变得没办法看别人似乎很不安的表情。并非因为出自善意。
  我不想看到那之后的……对背叛自己的人露出的轻蔑微笑。我是因为这种胆小且自以为是的理由,变得无法看到似乎很不安的表情。
  我背叛的那个对象,此刻就站在我眼前。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压根没想到,竟然会在偶然进入的店里遇到小优。几年没见了呢?」
  睡莲寺永远。比我年长一岁的女孩子。她现在应该是高中三年级才对。
  与青梅竹马的重逢带给我戏剧性的冲击。即使这里是时尚购物中心,而且有追求两倍点数恩惠的人在周围来来往往,这冲击仍足以让我停止呼吸。
  「真亏你……能够认出我呢。」
  我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做出无伤大雅的回应;永远觉得很滑稽似地露出微笑。
  「当然认得出来啰。因为小优一点也没变嘛。跟以前一模一样。别小看大姊姊的记忆力喔。」
  一点也没变——她不经意的一句话仿佛刺中了我身体的某处。
  不过——永远这么说道,像侦探似地将手指贴着下颚。她一边含意深远地说着「哼嗯哼嗯」,一边像是在检查似地巡视我的身体。
  「你好像变高了呢。以前明明是我比较高。容貌也变得有点冷酷……嗯~感觉你已经不是男孩,而是男人。大姊姊心境有点复杂。」
  是永远啊。摆出大姊姊一般的态度,无论做什么都会在前头带领我。因为亲生姊姊是个悠哉到极点的人,对我而言,永远看起来甚至才是可靠的年长者。
  「我怎么样?」
  「……咦?」
  永远用轻快的口调询问正在回顾过去的我。她往后退一步,转了一圈给我看。
  「我——变了吗?」
  她用手按着头发,这么问我。裙子轻快地舞动,领巾摇晃起来。明明只是普通的制服,却仿佛是为了永远制作的一样调和。
  「啊……呃,你头发剪短了呢。」
  「虽然我之前一直在留长,不过越来越碍事,而且也想转换一下心情,就狠下心剪短了。」
  她若无其事般地说着,将手指摆成剪刀状,夹住发尾。
  「适合我吗?」
  我点头。于是永远浮现出看似不愉快的笑容。
  「嗯~有些不够呢。面对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大姊姊认为这台词欠缺诚意喔?」
  「啊……抱歉。」
  永远将比以前短上许多的头发卷在指尖上,用视线催促我说下去。啊啊,对了。她这个习惯我看过好几次。即使改变长度,将头发卷起来的习惯仍旧没改过来。
  这种情况该说什么才好呢?即使是再怎么不解风情的我,也能够想像得到。
  话虽如此,但我无法若无其事地说出来。该说需要一点觉悟吗,希望能给我一点时间跟自己的羞耻心妥协。
  「………………很漂亮喔。」
  「好。」
  永远用置身事外的表情拍了拍手,将手心比向我面前。
  「小优花了五秒钟才做出回答~」
  她这么对我说道,好像老师对在集会中不肯安静下来的小孩开始说教时,会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可以让女孩子等上五秒钟呢?这边可是心想『要是小优说我表情很怪该怎么办!』——像这样感到很不安喔。要好好地看着对方,立刻说出口。跟大姊姊约好啰?」
  一点都没变的到底是谁呢?明明是个惊为天人的美少女,内在却还是老样子。
  我在内心苦笑之后,老实地回应「我知道了啦」。
  「优一~!你看你看,这个怎么样呀?」
  这时传来了异羽的声音。我看过去,只见她戴着男孩风格的帽子。
  异羽一注意到永远的存在,便露出看似诧异的表情,突然放慢行走的速度。跟在她后面的蓬子也做出类似的反应。
  对于她们的反应,永远则是若无其事地开始自我介绍。
  「幸会。我是睡莲寺永远。跟小优应该说是青梅竹马吗——以前经常一起玩。我小时候搬家了,但最近又搬回来……现在就如各位所见。我就读附近的女校。这间学校从以前就很有名对吧?」
  永远所说的附近的女校,是指紫乃上女学院这间女校。它是一间历史悠久的完全中学,应该是被区分为所谓的贵族女校。住在这附近的人都这么认为,实际上它也经常被杂志当成名媛就读的学校在报导。通称紫女——一旦变成通称,听起来就没什么威严;这大概是对于有钱人的嫉妒吧。
  「叫我永远就好。请多指教啰。」
  只见……社交能力强的异羽一反常态,用有些紧张的表情回以自我介绍。
  「呃,我是木枕异羽。请多指教。」
  「幸会。我名叫小日向蓬子,在内藤同学所属的班级担任班长。请多指教。」
  彬彬有礼的蓬子深深地垂下头。是被她低头时从肩膀流落的黑发吸引住目光了吗?永远发出感叹的声音。
  「好漂亮的头发。不好意思,可以让我摸一下吗?」
  「呃,好。」
  虽然初次碰面的对象提出的要求,让蓬子惊讶得瞠大了眼,但她并没有拒绝。如果是以前的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拒绝吧。
  「哇,好柔顺。我也曾把头发留得跟蓬子差不多长,但没有这么柔顺呢。嗯~真令人羡慕呢。」
  「不、不会……你过奖了。」
  女生之间能够感觉很轻松地触摸头发呢——就在我抱持着这般自己都觉得有些脱线的感想时,异羽拉了拉我的袖子。仿佛要顺势躲避永远一般,她把我拉到商品柜的后方。
  「我说啊,优一?我想先确认一下。」
  异羽将脸凑近到帽沿会撞上我的距离,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压低音量。我也仿效她,小声地催促她说下去。
  「那个人该不会就是……那个,我要确认啰?」
  「你用不着说两次,我也知道啦。」
  「这是确认的再确认啦!应该说它就是这么重要吗,总之这是极为政治性的质问嘛!」
  异羽从何时开始置身于政界了呢?因为本人非常认真,我就不打岔了。
  「那个人就是……」
  话说到这边,异羽支吾起来。所以我先一步说了。
  「那个人就是我的初恋对象。」
  「!」
  异羽明明早就知道,但她仍抽动了一下肩膀,瞠大眼睛。
  「…………这样啊。」
  异羽压低帽沿,再次望向永远她们。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面向一旁的异羽抿成微笑形状的嘴角。
  「那么,怎么样呢?跟久违的青梅竹马重逢,你有什么感想?」
  她突然用爽朗的语调这么问我,这次换我感到错愕。
  「什么感想……还是老样子啊。明明十年没见,我跟永远却都——一点也没变。见面还不到五分钟,我又惹她生气了。」
  光是说出没有变化一事,我便自觉到舌头的动作变迟钝了。
  「她当然会生气呀。因为对方曾说过『讨厌』自己嘛。被抱怨个两句是难免的。」
  「咦?」
  异羽用手指将帽子往上推,朝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是因为以前的事情,才会感觉很尴尬。」
  铛——我感觉像是被巨大的铁锤重击了头部。
  因为永远的态度实在太过普通,让我的步调,或者该说思考变得有点怪。而且这是场突袭,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或许也是原因之一。明明怪得不得了,不知为何,我却一直没顾虑到那么多。
  我是背叛了她的人。我让她感到不安,惹她哭泣,践踏了她的内心。
  明明如此——我明明是个根本不值得她搭话的存在。
  「为什么……永远能够跟之前一样?」
  「该不会——」
  异羽深思熟虑一番之后,接着这么说道:
  「永远同学。她是不是不记得当时的事情?」
  「不记得?」
  「毕竟回忆是个人的东西……无法断言永远同学并没有忘记呀。」
  可能性之一。这我能明白。毕竟不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对方也可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一个礼拜前的晚餐时说了些什么,我也一样想不起来。记忆不过是记忆,并没有在某处留下纪录。是种暧昧的东西。
  不过,倘若是这样……
  刻骨铭心地记得暧昧记忆的后悔的我,该怎么弥补她才好呢?
  「哎呀?小优他们上哪儿去了呢?喂~」
  发现我们不见踪影的永远与蓬子,开始环顾四周。
  「差不多该过去了。」
  异羽这么说道,并将她自身的手重叠在我的手上。
  「现在先观察一下情况吧?我明白优一的心情。不过,那最好等你们两人独处时再行动。毕竟蓬子不知情,而且优一跟我说了这件事,站在永远同学的立场,也会觉得不舒服吧。」
  她看向我的眼光十分安稳,而且手心非常温暖。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二十五条。『道歉时要诚心诚意——认错也是种良药』喔。虽然是我家的家训,不过就借你用吧——没问题。你一定能获得原谅的。」
  异羽笑咪咪地露出洁白皓齿。
  让人郁闷的心情豁然开朗的笑容。配上那顶帽子,看起来比平常更像个调皮男孩。活泼且淘气,甚至会闪闪发亮的生命力集合体。我感受到一种仿佛能让被揶揄成〈死人脸〉的我,也复活过来的能量。
  自从相遇之后,我真的拿她这张笑容没辙。
  「……谢谢你。我先借用一下家训第二十五条。」
  「之后要好好还给我喔。」
  她眨了眨眼后,奔向永远她们所在的地方。
  我跟在那样的异羽后面,放松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不知不觉间,手似乎冒汗了。黏答答的感觉很不舒服,而且又刚好站在手帕专柜前。果然还是该先买一条吗——买来自己用。
  在那之后。包括永远在内的四人一起陪异羽买东西,购入原本打算买的变装道具后,包括永远在内,我们离开了时尚购物中心。接着预定前往异羽想去的CD店。在这期间,不知是否察觉到我面对永远时的尴尬,异羽率先起话题,三个女生聊得很热络。我也因此免于被罪恶感压垮,不过……
  「异羽。」
  「什么事?」
  我搔了搔头,对走在身旁的异羽陈述直率的意见。
  「那样果然很奇怪。」
  「咦?」
  慢点慢点,就算你发出这么不可思议的声音也没用啊。
  希望你仔细想想。压得低低的帽子。漆黑的墨镜。大到遮盖住脸部下半边的口罩。光是这样明明就可疑无比,但头部以下却是身材凹凸有致的女高中生。倘若在街上和这种人擦身而过的话?
  「……从刚才开始,你就以非常惊人的机率被人多看一眼喔。」
  会得到完全被当成可疑人物这种结论。
  「至今仍为花粉症所苦的人——不能用这种感觉敷衍过去吗?」
  「就是没办法那样,才会出现一边偷看这边,一边窃窃私语的人吧?」
  「这么严重?」
  她非常惊讶……吗?因为实在看不出表情,只能靠动作来判断。
  蓬子与永远走在我和异羽的前方。蓬子询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手机的永远。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是认识的人有点事联络我。」
  温和地回答之后,永远转头面向这边。
  「这么说来。为什么异羽妹妹要这样遮住脸呢?这样很糟蹋那张可爱的脸蛋喔?」
  「真、真教人意外呢!我根本不可爱呀。」
  不过,你的脚步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啰。
  「呃,其实是——」
  从异羽口中听说羽岛的广告一事,永远将嘴张大成O字形。
  「很厉害嘛。我在学校听说过那间教堂喔。很棒对吧。竟然会刊登在那个广告上……大姊姊总觉得与有荣焉呢。」
  她连连点头,然后像是陷入沉思似地拨弄头发。
  「不过呀……就算不做太过夸张的变装,也不会穿帮喔?难得你长得这么可爱,像这样变装给人留下坏印象,我觉得是种损失喔。」
  「所以说!我又不是那种被人家说可爱,会觉得高兴的人!嘿嘿嘿……」
  难得否定了对方,却害羞起来啰。
  总之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最好不要在戴着口罩,讲话含糊不清的状况下害羞地笑。感觉很像变态兴奋起来的样子,有点讨厌。
  「呃,异羽同学。下一间店是走这边的路对吗?」
  「嗯。再往前走一点。我当然也有那间店的集点卡喔!」
  异羽回答蓬子的问题。
  「你喜欢的艺人出了新歌吗?」
  「该说喜欢吗,是我满在意的艺人吧。听说才刚出道没多久,却非常受欢迎喔。明明没有特别打广告,却只靠着口耳相传,达成了百万张销售量喔?我也差不多该增加一些演歌之外的卡拉OK歌曲种类才行啊。」
  原来你不是演歌歌手吗?在我感到意外的同时,忽然也想起以前曾听过类似的事。
  「那个人……该不会叫做『莲』吧?」
  「啊,对呀!你竟然知道呢。」
  异羽这么说道,然后永远悠哉地说了:
  「啊啊,是在说我吗。」
  「是哦,原来就是永远同学啊。」
  之后我们没有交谈,前进了大约几公尺,除了永远以外的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永远刚刚说了什么?
  一个人继续前进的永远,重新面向这边,将食指贴在嘴唇上。
  「还是请你们帮忙保密一下喔。我不想太引人注目。」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是真的。
  在CD店的店面。跟经常上电视音乐节目的大明星并列,被当成话题的新人,甚至拥有专属卖场的女性艺人。据说目前只有用在出道单曲上的照片,能确认她的长相。店员手写的广告牌上这么写着。
  然后并排在我眼前的CD封面上登场的人物,无庸置疑地是永远。
  「啊,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骗你的吧?大姊姊很意外喔。」
  在响彻着海外摇滚乐团歌曲的店内,永远蹙紧了眉头。
  「因为太突然了,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嗯,说得也是。突然被人这么说的话,我说不定也会那么想。」
  永远忽然转变态度,肯定我的话语。
  「先别提这些,本人就站在这么醒目的地方,没问题吗?」
  异羽(使用可疑人物道具中)在永远耳边悄悄说道。
  「这个嘛。我认为是不会穿帮啦。毕竟衣服不一样,而且拍摄时灯光也很暗,印象——」
  她说到一半的话,以半吊子的形式中断了。不光是这样,永远还迅速往后退,躲到我的背后。
  「您在找什么吗~?」
  是想顺便警告在推荐艺人贩售区闲聊的我们吗?脸上挂着营业笑容的男性店员向我们搭话。说不定只是异羽奇怪的打扮,增强了他们的防盗意识。
  「呃……这个叫莲的人,很受欢迎吗?」
  「非常受欢迎呢。发售不到一个星期,就达成百万张销售量的艺人屈指可数;但要说新人有这种成绩的,莲是头一个!所谓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完全就是在形容她呢!」
  他说着说着也兴奋起来,由此可知这位店员先生也非常推荐莲。的确,并排在架上的也只有样品。架上贴着存货请洽柜台的公告。
  是被店员过于热烈的介绍给震撼住了吗?异羽用有些退缩的声音询问道:
  「唔,呃……那么,我想买一张。」
  「我也想要,所以是两张。」
  「不,是三张。」
  「三张是吧。那边那位客人要不要也来一张呢?」
  店员这么询问永远。她没有回答,只是左右摇了摇头。
  明明是自己刚才拼命推荐的人,店员却没有察觉到永远的身分,开始诱导我们前往收银台。不过,永远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永远?」
  「我在这边等你们。」
  永远这么说道,开始观望其他艺人的店头PV。
  虽然她的态度让我有些在意……但我仍前往收银台结帐。
  我们各自拎着塑胶袋回来,只见永远对着我们静悄悄地低下头。
  「谢谢惠顾。」
  「其实我想要初回限定版,但已经只剩一般版了。」
  「既然如此,我会跟经纪人问问看。如果还有,就让我送你们几张,代替相识的问候礼吧。」
  看到一脸遗憾的异羽,永远提出了非常体贴的提议。我们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很开心地拜托她。
  「真的很受欢迎呢。刚才的店员先生在收银台偷偷告诉我,我们买到的CD,也是刚刚才补货的。」
  「真令人感激呢——话说回来,异羽妹妹。看到刚才的情况,你明白了吗?」
  对于突如其来的质问,不只是异羽,我也跟着歪头感到不解。
  「刚才那个人,没有注意到我对吧。他明明那么大力赞扬我。而且还有这么多照片。人们的注意力,其实也就这样罢了。所以你不用做那么闷热的打扮也没问题。」
  「……是这样子吗?」
  对呀——永远浅浅地微笑。
  「人类的意识,不过就这样罢了。脑子里认为『本人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就算本人就站在眼前,也只会觉得『长得很像呢』而已。真的很不可靠呢。」
  亲眼目睹到永远的真实案例,似乎让异羽理解了。
  「说得也是。而且这样好像我自己想太多,感觉很讨厌……」
  异羽脱下墨镜与口罩。
  这时,店内播放的音乐消失了。在转换到下一首歌之间的几秒钟空白。
  然后播放出来的,是清澈透明的钢琴旋律。过没多久,还伴随着弦乐器的旋律而来。
  「啊……是我的歌。」
  永远这么说道,异羽将手指放到帽子上。
  瞬间。在店里的其中一名客人,指着我们的方向。
  「喂,那个……不是结婚典礼广告中的女孩吗?」
  竟——竟然马上就穿帮了————————————?
  过于突然的展开让异羽狂冒冷汗,她悄悄地将帽沿拉低到鼻头。根本没用啦,你已经被人清楚地看到脸了。
  男性的一句话宛如涟漪般传遍店里,没多久便暴露出另一件事实。
  「嗳,那个穿水手服的……长得很像莲呢。简直一模一样。」
  「!」
  我们四人的身体同时跳了起来。
  不妙……疑惑的视线渐渐累积起来。
  ——无论在何时,都有喜欢瞎起哄的人。偏偏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即使遇到名人也能毫不畏缩地做出行动。比方说我妈……以前偶然撞见被怀疑戴假发的艺人参与的旅游节目的收录现场时。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对方头部,然后顺势将手朝向天边。而且惊人的是,承受太阳的并非妈妈的手心——而是从主人头上被抽离,看似寂寞地随风摇曳的一团人工毛发。还有灿烂地闪耀发光的男性头顶。艺人脸色苍白。节目组战栗。妈妈一脸得意,我则是肚子痛了起来。值得安慰的,大概就那并非现场直播一事吧。
  总之,现场也有那种有勇无谋的客人,对方像是半开玩笑地接近永远。
  「唔哇,真的耶!真的是小莲嘛!」
  永远像是在警戒陌生男性,绕到我的背后。
  「不妙,是本人耶!我是你的超级大粉丝喔!」
  不管是粉丝还什么,这种装熟的语调实在让人无法喜欢他。最重要的是,热情的粉丝让自己的偶像感到害怕,这样好吗?
  永远抓住我制服的手指颤抖着。虽然能看到的只有手指,但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再也不会。
  我再也不会——让永远在我眼前感到不安。
  「异羽。你可以吗?」
  「……可以喔。」
  明明没有什么文法可言,异羽却能斩钉截铁地回答我。
  「我们分两边走吧。因为我好像也挺引人注目的。」
  永远是歌手。异羽则算是模特儿。乍看之下,异羽给人的冲击比较强烈。证据就是明明不确定是否为本人,却有人很没礼貌地拿手机开始拍照。
  「果然应该我跟优一一组吗?」
  我正想回答「说得也是」时——思考了一下紧抓着我的永远的事。
  「不。我跟永远,异羽跟蓬子一组吧……万一发生什么状况,蓬子也能保护异羽。」
  「请交给我吧。」
  我看向蓬子,只见她从跟书包一起带着的小型提包当中,拿出粉红色布偶。
  我将从口袋里拿出来的催眠喷雾交给异羽。于是异羽将墨镜塞给永远。
  「这应该能让你暂时放心点吧?戴上这个吧。」
  一直在环顾周围的我跟异羽,这时总算看向彼此的眼睛。
  「机灵一点喔。」
  「你也是啊。」
  然后我们拳头互碰,朝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逃跑了!快追啊!」
  为什么要追过来啊——不知是否真的很想痛骂他们一顿,我勉强压抑住自己,转头越过肩膀观望。
  「永远,很抱歉这么突然。你可以再陪我一下吗?」
  在奔跑前抓住、此刻我正触摸着的永远的手腕十分纤细,好像会折断一般。
  「没、没问题。」
  按着墨镜的永远结巴地回答。
  我们飞奔离开店里,选择站前特别复杂的小巷逃跑。这是条挂着红灯笼的居酒屋与串烧鸡肉店鳞次栉比的的酒馆小巷。只要高明地移动,应该可以甩掉他们,不过……这是人类遇到名人时的反应吗?随着时间经过,追踪者的数量越来越多。
  「你、刚才……跟异羽妹妹她们说了些什么呢?」
  当我们躲藏在中华料理店的后门时,永远气喘吁吁地这么问我。就连为了锻炼体力,每晚都在慢跑的我,也觉得口干舌燥,呼吸困难。浓密的油臭味也教人难以忍受。
  「这个嘛……硬要说的话——」
  「硬要说的话?」
  这时手机有人来电。我确认显示在手机荧幕上的名字后,将手机贴到耳边。
  「应该是关于未来吧。」
  
  「早安。你挺快的嘛,伙伴。」
  『早安。伙、伙伴?』
  她还不习惯「伙伴」这个称呼吗?异羽(红)的说法,像是在询问这种讲法是否正确一般。无论经过多久,她的反应都像第一次般生涩呢。
  「很抱歉这么突然,但我该怎么做才好?总觉得人数好像变多了。」
  我感觉到追踪者的气息,压低对话的音量。
  『交给我。因为我是超能力者……』
  她停顿了一阵,然后用蚊子鸣叫般的声音继续说道。
  『而且是优一的伙伴。』
  「………………」
  『你、你说些话嘛?』
  「啊,呃……我觉得非常光荣。」
  而且还有种胸口被紧紧揪住的感觉……但关于这件事,似乎保持沉默比较明智,因此还是别说出来吧。
  我转换变得软绵绵的思考,询问她该怎么做才好。
  『你们走到车站前的马路上……可以看见车站的反方向那边,正好有个抱着大型椅子的人。在你们到马路之前不会有追踪者,放心吧。』
  我牵着永远的手,前往马路附近。我们躲在建筑物阴影处,窥探情况——就如同异羽(红)说的一样,有个像是大型椅子长出脚一样的人影,正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我会倒数。你调整一下步调,在我数到零时,正好跟那个人擦肩而过。还有,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准备蹲下。』
  「我知道了。」
  我听着她从五秒前开始倒数的读秒,用目测配合对方的速度。
  『一……零。』
  同时看向搬运椅子的男性背后。于是——大概是穿着穿着觉得有点热吧——他缠在腰部的工作服,此刻正掉落到地面。
  『捡起来。』
  我捡起有些温暖的工作服,夹在腋下。
  『接下来……你跟永远同学借发夹,换个发型。』
  我询问依然戴着墨镜,正在环顾四周的永远。
  「永远,可以借我发夹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发夹?」
  「也没为什么。」
  即使隔着墨镜,也能知道永远感到动摇,但现在没空说明。我用借来的发夹夹住头发——因为是边走边夹,前端还刺进头皮,很不好弄——我弄成像是失败的三七分发型。
  『会被追兵发现。做好奔跑的准备。』
  立刻从背后传来「找到了!」的宏亮声响。我们再次奔跑。
  『在下个转角转弯后,会看见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住家的建筑物。晾在那边二楼的床单会掉落下来。你要利用那个。』
  「怎么利用?」
  『用那个将永远同学包起来。包住之后,你抱着她。』
  「包住?那简直就像货物不是——」
  『那样就行了。刚才搬运货物的人,是回收店的员工。然后,在掉落床单那间店的隔两间旁边。』
  听她说到这边,我总算理解伙伴真正的用意。
  「……所以才需要工作服啊。」
  『嗯。转弯时会从追兵的视野中消失,你趁那段期间换装。』
  「床单的动作呢?只要捡起掉落的床单就好了吗?」
  即使能够预知未来,随风舞动的床单动作还是相当复杂。就算知道会掉,但身体大概跟不上吧。希望捡床单时不会慌张失措就好。
  『没问题。』
  异羽(红)无视我的不安,这么断言。
  『因为刚才跟夏来与小歌会合了。』
  在获得新情报的同时,我弯过她说的转角。站在那里的是穿着清纳高中制服的金发少女。是悠里同学。
  她用心情似乎很差的眼神望向这边,离开原本靠着的电线杆。那对保证任何男人都会目不转睛的胸部,配合她的动作柔软Q弹地摇晃。
  「……好怪的发型。」
  「我也这么认为。」
  悠里同学瞄了永远一眼后,在我耳边低喃:
  「我会用最大输出扇风一瞬间。你转移一下那个人的注意力。」
  我一边穿起上衣,一边看向悠里同学的脸。
  「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愿意协助我,让我很开心。」
  「!」
  那个强悍的虎牙忽然软弱地颤抖起来。当然这应该是我的错觉,但她这么明显地动摇,让我很自然地觉得看起来就像那样。
  「Zip it! 〈死人脸〉。是因为异羽和蓬子叫我来,我才会过来而已!笨蛋~你最好缺门牙!」
  她又选了位置很醒目的牙齿呢……
  我拉着永远的手,前往一间当铺前。
  「小优……你认识刚才那个胸部很大的女孩吗?」
  因为害怕提及到胸部,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永远,可以连我的书包一起帮忙拿吗?」
  我一边将书包交给她,一边仰望就快到正下方的当铺二楼。刚洗好的床单,仿佛随时会掉落似地在那边摇晃着。
  「待会应该会发生让人有点吃惊的事情。但你别担心。」
  永远稍微推开墨镜,她看似不可思议的眼神与我相撞。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那样的永远,还有她身后的悠里同学的背后。悠里同学一边确认来往的行人,一边将电话贴到耳边。
  『夏来。倒数五秒前。』
  我的耳朵也听见伙伴对悠里同学做出的指示。她大概是用蓬子的手机联络悠里同学,对着两台手机同时说话吧。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紧。我——知道那是什么。」
  「小优……你从刚才起是怎么了?
  永远不停奔跑,她的肩膀因为疲劳而上下起伏。还有,在她身后听完倒数的悠里同学,气势如虹地高举手臂。
  并非普通的手臂。悠里同学纤细的手臂——有一股类似萤火虫光芒的磷光包覆住她的手臂。颜色是淡蓝色。大小足足有一公尺。形状是宛如野兽般的三根钩爪。那是精神能源的化身。
  倘若身为〈精神动力〉持有者的悠里同学,用最大输出使劲移动手臂的话,会产生宛如拿巨型圆扇扇风一般的效果。结果,周围吹起了风……正弯过转角的起哄者前锋,被突然吹起的强风吹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背后吹来的余波也传递到我们这边。永远发出短暂的哀号,按住被风吹鼓的裙子,我像是在追逐风向似地看向上方。
  床单被风吹起,从窗框滑落下来。不具意志的床单任凭风吹,无助地飘摇在半空中……微微偏离我在的场所,持续落下——
  并非如此。
  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纯白的物体通过我视野的角落。事先预测到的我用双眼追逐,只见违反重力飞舞起来的床单就在那里,可以略微看见红色球体。那个球体在眨眼时便已经消失无踪。
  顺利扩展开来的床单,宛如雪花般降落在永远的身体上。
  「咦、奇怪?我什么也看不到——」
  然后有个娇小的女孩从我的背后登场,她小声地低喃:
  「……你欠我一份人情啰。」
  尾森同学。她就是操纵刚才那个红色球体(这也是精神能源)的人。
  这份人情债说不定有点沉重。因为诸多原因,尾森同学很讨厌我呢……
  「伙伴。其他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一边想着之后的事情,感到有些厌烦的同时这么询问,于是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呃……有是有,但现在没有时间,所以没办法。不过没关系。之后马上就能见面的。』
  「你能够再睡着吗?」
  『嗯……因为异羽最近也回想起想睡的感觉。所以说,那个……』
  待会见——她仿佛很害羞似地挂断电话。
  我收起手机。
  「小优,我怎么了呀?这是布吗?」
  我决定先向视野被遮盖住的永远道歉。
  「对不起。」
  「什么——呀啊?」
  已经彻底化身为业者的我,抱起永远的身体。也就是俗称的公主抱。虽然也有许多让人捏一把冷汗的部分,但只要永远不动,看起来一定就像在搬运家具吧……倒不如说,如果对方不这么想,就伤脑筋了。
  我抱起永远,跨出步伐。不枉我自从跟异羽组成搭档之后,一直踏实地锻炼身体。
  「我想你应该很难受,但请你别动。我们要这样前往车站那边。」
  「……前往刚才那些人那边?」
  「安静点。」
  永远坦率地顺从我略微失礼的警告。
  隔着布料可以听见她的吐气。而且可以感受到她的肌肤。明明很瘦,但触摸到的一切都十分柔软。不过同时也让人感觉到一种仿佛立刻会崩溃般的危险。
  虽然有些暧昧……但跟我在担任枕头一职时触摸到的异羽——我没有其他用意——不一样呢,我切实地感受到这点。然后被迫重新认知到她是异性这件事。
  不行。这让我加倍紧张了起来。
  和女孩子紧贴在一起。换装说不定会穿帮的紧迫感。就某种意义而言,会构成所谓的吊桥效果吗?心跳异常快速。我应该没有不自然地呼吸急促吧?
  当我勉强不被察觉,与追兵团体擦肩而过时——我彻底觉得自己的寿命缩短不少。
  「…………甩开他们啰。」
  在视线前方,可以看到装作不认识的悠里同学她们的背影。只要跟着她们走,应该就没问题才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追上去吧。
  「太好了~」
  永远一动也不动地开口询问我:
  「真厉害呢。你为什么能办到这么厉害的事情呢?」
  「我什么也没做喔。我只不过是……拜托大家帮忙,然后照指示行动而已。」
  「是哦。小优人脉很广呢。这种团队合作简直就像电影一样。一下掉工作服,一下掉布料。大姊姊虽然害怕,但觉得有一点快乐喔?」
  她维持一动也不动的状态,只有声音听起来很愉快。真是灵巧呢——我这么心想,相反地也觉得有些不自然,心情变得怪怪的。
  尽管细微,但感觉跟日常生活确实不一致。我并不晓得该用怎样的话语来表现那种心情。
  即使不知道,但此刻在我手中的存在,确实让我感觉无可救药地异于常人。
  「小优?」
  「嗯?」
  「关于我出道单曲的曲名,你觉得怎样?」
  「是『第十二年的约定』没错吧。」
  「对。」
  「……感觉很棒喔。而且十二是永远喜欢的数字。」
  我说出只觉得暧昧的感想后,永远小声地说了「这样啊」。



  第三章
  
  
  「哎呀~我吓到了呢~?没想到会被追逐成那样。」
  我们到蓬子说的日式咖啡厅就坐后,率先拿起菜单的异羽,掺杂着叹息这么说道。
  「嗯,真的。即使多少有点可疑,果然还是该变装一下比较好也说不定。」
  就连因为护卫刚才在睡的异羽,一直绷紧神经的蓬子——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是第一次看守异羽能力发动的模样——也显露出疲惫的神色。她无力地喝着水。
  ——自从开始在羽岛集团的特务机关,专门处理神秘现象的〈幽灵课〉协助异羽她们之后,并非超能力者的我,也渐渐地了解超能力。
  要使用超能力,体力与身体能力也很重要,但最受重视的是其精神力。精神层面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倘若要举个简单易懂的例子,就是〈精神动力〉吧。名字就有『精神』这两个字。就连说是超能力代名词也不为过的能力,也会使用到。光是这样,也能推测出其影响力吧。
  此外,还有所谓的衰减效果。这是指因为注意力低落,导致能力变弱一事。这是十分棘手的东西,超能力者也必须留意这种衰减效果。这也是精神力会发挥作用的地方。集中的时候,要精神统一。上司章子姊教我这一点时,我差点忍不住恍然大悟地敲手。
  扯远了——从上述的理由来看,在这当中比起悠里同学或尾森同学,蓬子会感到最疲惫是理所当然的。这边是否该请她一顿,顺便当作是道谢呢……不,如果那么做,总觉得我大概得替所有人出钱才行。刚才那笔预料之外的花费(CD钱)已经影响到荷包……在这种时候,托章子姊保管的羽岛打工费总会不小心掠过脑海中。感觉自己真是肤浅。
  「永远同学还真慢呢。」
  「嗯。听说是跟她工作相关的联络。」
  附带一提,现在的成员从四个人增加到六个人。在来到这间店之前,已经跟刚刚会合的悠里同学与尾森同学也说明了原因。床单跟工作服也交给派出所了。之后就只能祈祷物主会去警局报案,但没办法保证对方一定会这么做就是了。
  「那么,你们说真的吗?刚才那个人……就是『莲』这件事。」
  尾森同学将身体挺向前,一边偷看店门口,一边这么询问。雅致的手动毛玻璃门上,可以看见模糊的人影。是在店外讲电话的永远。当然店里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是真的喔。永远同学也这么说。」
  脱掉帽子的异羽,也将额头凑近桌子中央。
  「……说不定是骗人的。」
  瞪着菜单看的悠里同学这么低声说道,并用手托着脸颊。蓬子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可说是傲慢的态度。
  「夏来同学。你怎么会说这么失礼的话?」
  「因为,那只是她本人这么说而已。又没有证据。」
  「不是有照片吗?这是很明显的证据!」
  「照片什么的要加工还不简单。声音……或许是很像啦。」
  哦。悠里同学似乎也听过永远的歌。
  「首先。才刚出道没多久,感觉应该很忙碌的人,怎么可能有空在这种地方闲晃。就算莲根本不上电视露面,也不可能这么闲……」
  看着菜单头也不抬,只是一直否定的悠里同学,让蓬子一脸不满地双手交叉环胸。她似乎在思考反驳的内容。在这种情况,尾森同学不是安抚悠里同学,就是声援她,但她今天偏偏别有含意似地微笑着。
  异羽似乎习惯两人这样的舌战了,她双眼发亮地说着「抹茶冰淇淋好像很好吃呢」。结果,她还是要吃冰,而不是吃日式点心吗?
  这时,话题的人物前来了。
  「久等了~也让我看看菜单吧?」
  我们被分到的座位,是六人座的桌席。空着的是眼前的一席座位——也就是我隔壁。永远将手放到那张空椅子的椅背上。
  店员于是端了一杯新的水来给永远。
  永远忽然绷紧表情。
  「永远?」
  「小优,拜托你。跟我换座位吧?快点!」
  被她急忙地恳求,我在不知所云的状况下将座位让给她。
  戴眼镜的偏瘦男性店员,静静地将水放在永远面前,说完「要点餐时请吩咐一声」这句固定台词后,便回去工作了。在这同时,永远像是感到放心似地吐了口气。
  「……真是好险呢。」
  「什么好险?」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竟然偷听大姊姊自言自语,这兴趣很差劲喔?」
  永远像是在规劝没礼貌学生的老师一般提醒我之后,顺势看向坐在她正对面的悠里同学。
  「嗳,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从刚才就一直默默地看着我对吧?」
  相对的悠里同学则是拿菜单遮住脸,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回答「……没有」。好像情势变得不利的软弱父亲(订阅早报中)。
  坐在悠里同学隔壁的尾森同学单刀直入地询问了。
  「我想请教一下……你是那个艺人『莲』小姐吗?」
  「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唷?你们该不会不相信我吧。」
  「不,是慎重起见。」
  尾森同学用妖精的笑容,说着现实的话。不愧是一直帮不坦率的儿时玩伴(为了对方名誉,就不明说是谁了)打圆场至今的人。真是可靠踏实的人。
  「嗯~伤脑筋呢——啊。那么,这样如何呢?」
  表情并没有很伤脑筋的永远,拿起桌上放收据用的小道具。就是用塑胶制成,像是透明竹枪的那个玩意。
  要结帐还太早啊——我脑中浮现这种愚蠢的问题,只见永远在我旁边将透明筒子凑近嘴边,闭上眼眸。她简短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张开唇瓣。
  ——是歌。
  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歌手,她开始唱起自己的出道曲。店里还播放着日本风味的BGM。她没有被那旋律牵着走,用仿佛会吸引听众内心一般的歌唱力,证明了自己究竟是何方神圣。
  音量绝对没有很大声。倘若隔了两桌,大概就听不到了吧。如果用布料来形容这歌声,就是纤细到仿佛会透光一般。但绝对不会被撕裂——她的歌声让人联想到这样的丝绸。那块丝绸毫无遗漏地包裹住全身,抚摸身体,留下余韵。
  「——大概就像这样吧。」
  永远似乎唱完了一个段落,她放下拿来当麦克风的筒子。

  同桌的每个人都无法立刻说出话来。异羽跟蓬子、尾森同学涨红了脸,用尊敬的眼神看着永远。
  那么,悠里同学情况如何呢?
  她是疑心最重的人。搞不好即使听到刚才的歌声,也不会承认……
  我抱着这样的猜想,看向悠里同学。
  「………………」
  悠里同学用双手按着脸部下半边。位于上方那双感觉十分好胜的眼眸中——流下了一抹露水。
  她、她在哭……?
  「是、是真的啊……」
  这……是粉丝啊。这是粉丝听到非常喜欢的艺人在演唱会唱完抒情歌曲后会有的反应。那对宛如猫科肉食动物般的双眼,几乎成了吉娃娃。
  尾森同学像是在安抚似地一边摸着悠里同学的头,一边从包包里拿出某样东西。
  「今天之所以会晚到,是因为去买了一下这个。」
  「这个是……我的初回限定版?」
  尾森同学点头同意永远的话。
  「姊姊自从听了这首歌后,就彻底成了粉丝。但是,她知道的时期晚了点,很难买到初回限定版。因此询问了许多店家,今天总算是找到了。」
  尾森同学的表情,从感动慢慢地变成对儿时玩伴的爱情。一旦变成这样,两人的年龄就会颠倒过来。实在是很合拍的搭档。
  对出乎意料的眼泪感到困惑的,不只是我而已。异羽跟蓬子也手忙脚乱。
  「夏来,你还好吧?呃——来,用这个擦眼泪吧。」
  「异羽同学,湿毛巾感觉有点不干净喔。用这张纸餐巾……」
  「纸餐巾会黏在脸上很难撕开吧。对了!我刚才在车站前拿到很多面纸,就用这个……」
  尾森同学无视你一言我一句的两人,拿自己的手帕擦拭悠里同学的眼泪。还真会打算盘啊。
  「呃……夏来妹妹。方便的话,我帮你在上面签个名吧?」
  永远柔和地露出微笑,悠里同学发出感激的叹息。
  「能请您帮我签名吗?」
  非常惊人的敬语。该怎么说呢,她比直率的异羽更不适合使用敬语。这是那个吗?昭和年代的不良少年对被抛弃的猫很温柔——像是那种系统的那个?
  当然可以呀,永远这么说道,并从包包里拿出签字笔。
  「因为你喜欢我的歌。那种高兴的心情,我也是一样的。不过,我还不习惯帮人签名,可能会签得不太好看——啊,可以弄破塑胶膜吗?」
  「没问题!」
  「要不要顺便写上名字?写『夏来同学』可以吗?」
  「请写『夏来妹妹』。」
  「太好了呢,姊姊?」
  「嗯!」
  悠里同学一边被尾森同学摸摸头,一边点头表示同意。金色的侧边马尾就如同字面一样,看起来好像尾巴。给人的印象就像是被爱狗人士抚摸,感到十分开心的黄金猎犬。
  我……曾经被那个人抓住领口,痛骂一顿呢。
  我一边回想起那样的往事,一边用难以言喻的心情喝着玻璃杯的水。
  虽然永远说她还不习惯,却毫不迷惘地移动着笔。
  「嗯~……好。签得很漂亮。」
  「让我看看?」
  异羽从旁窥探,然后趴倒在桌上。
  「……总觉得自己好丢脸喔。」
  她头顶挂着乌云,用沮丧的声音说道。
  「只不过是拍了一下广告,就搞到要变装……我跟永远这种职业的不一样啊。她的签名超帅气的……我这么得意忘形,实在很抱歉。」
  看来异羽似乎是因为自己所想的签名跟永远的签名等级相差太多,垂头丧气了起来。
  「用不着在意唷。因为我的签名,也是请设计师帮忙想的签名。」
  「能够跟那种设计师一起工作的永远同学……很厉害呢。是职业级的呀。」
  「异羽同学,你振作一点!」
  ……与其用言语安慰她,不如让她吃冰,会恢复得比较快呢。
  悠里同学落泪,尾森同学安抚着那样的悠里同学。异羽感到消沉,永远安慰着那样的异羽。责任感强烈的蓬子,轮流鼓励着悠里同学和异羽两人。
  虽然出乎意料地成了无法地带,但什么也不点地一直赖在这里,会给店家造成麻烦。我为了点餐,寻找店员的身影。正好跟带领我们就坐的眼镜店员四目交接,他察觉到我的意图,走近了过来。
  「请问要点什——」
  原本后面应该会接「么」。但这个字被毫无脉络地传来的短暂哀号盖过去了。
  「呀啊!」
  桌子同时用力跳了起来,失去平衡的玻璃杯倒下了一个。杯里的水在桌面上浅浅地扩展开来,形成一滩水。
  ……永远?
  永远的表情简直像在跟幽灵还什么对峙一般,她注视着一脸惊讶的店员。
  「啊……啊,对、不起。我有点吓到……」
  永远像是回过神来似地,用湿毛巾擦拭湿掉的桌子。
  刚才的哀号。刚才的表情……没多久前也见过。
  CD店的店员向我们搭话的时候。被粉丝得知真面目的时候。还有刚才。
  无论哪一次,永远脸上浮现的都是不安的感情。
  ——是我那个时候让她露出的表情。
  店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拼命道歉;我们告知错不在他并点餐后,请他离开我们这桌。
  「嗳,永远同学。你怎么了吗?」
  大概是因为在趴着的时候,桌子被顶起来的关系吧。异羽的额头缓缓地变红。
  「嗯~……这样果然很奇怪呢。」
  从永远抚摸着膝盖一事来看,可以得知桌子会动,是她将桌子往上踢的关系。
  永远像是有些为难似地微笑了一阵子,
  「其实——我不擅长应付男生。用夸张一点的说法,就是男性恐惧症?」
  男性恐惧症……?
  「有意识到的话,某种程度是不要紧,但像突袭一样的完全不行。无论如何都会惊吓到。也因此我一直都是念女校。」
  永远用手指戳着整个湿透的湿毛巾,戳到水渗入又放手,一直重复这样的行动。
  「念小学的时候很辛苦呢。我就读的学校,在文化祭结束时,会大家一起跳土风舞。所以我连续六年,文化祭都是中途弃权。因此也被人挖苦。小孩子无论好坏,都很直接呢。」
  大家都陷入沉默。
  在这里的女孩们,应该毫无例外地都是抱持着灰暗的回忆走过来的。名为超能力的异常能力。她们为了这能力的存在苦恼,怀抱无法对任何人启齿的焦躁感。
  无论谁都拥有的,理所当然的生活。她们丧失这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平凡,必须靠自己扮演理所当然。对于这样的她们而言,永远的告白似乎产生了让她们觉得彼此很相似的共鸣。
  「怎么会……大家别摆出阴暗的表情嘛?到目前为止,我们不也勉强走过来了。」
  「……………………」
  于是。异羽无言地站起身,将手放在永远的肩膀上。
  「我决定了!我要为了永远的烦恼尽一份心力!」
  她用充满决心的表情握紧拳头,说起了以前好像听过的话。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三条!『遇到在意的事,就不能视而不见——既然有想法就要立即行动』!紧接着第十四条!『若是受人所托,就要大显身手到让对方都吓一跳的程度——如果对方是自己很亲近的人,就算没有拜托自己,也要强行介入』!」
  出现啦,家训第三条与第十四条的组合技!
  「然后是……第十七条。『女人的眼泪弄湿的不只是脸颊,还有内心——内心的泪水不会枯竭』。这是奶奶跟小酒吧的妈妈桑在喝酒时想到的家训喔。」
  终于连家训诞生的内幕都揭露了。
  「明明都听到永远这些话,什么都不做就太丢女人的脸了!这边就让我们做点什么吧?——好吗?」
  大家都一致点头同意异羽的询问。
  「……谢谢你们。」
  因为异羽的缘故被店里的人注目,而有些错愕的永远,在理解状况后,柔和地露出微笑。
  「好!那么首先——啊,店员先生过来这边了!」
  这尖锐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有敌人来袭。
  「异羽。店员先生也吓到了,首先从坐下开始做起吧。」
  「我还想说优一总算开口了,结果只是要提醒我赶紧坐下!那种像爸爸一样的讲话方式是怎么回事啊!我可不是优一的小孩喔……不过我会坐下就是了。」
  异羽气呼呼地鼓着脸并嘟起嘴唇。尽管如此,还是乖乖坐到椅子上这点,很像她的风格。
  一直看着我们对话的永远,觉得很滑稽似地笑了。
  「你们两人感觉是很棒的搭档呢。嗯~发现小优新的一面。有点成熟的小优让大姊姊感觉很复杂喔?」
  「并没有……才不是那样啦。」
  「说话方式也是,比跟我说话时还要帅气呢。你竟然故作成熟。」确实是那样也说不定。就跟她们扮演理所当然一样,可以说我也在扮演吧——扮演符合年纪成长着的自己。
  假装自己变成了大人。因为很想变成大人,即使只有身高也好,试着追赶上去的小鬼。那就是我。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改变,一直是原来的我。
  虽然会跟她们同桌,是幼稚到让我觉得过意不去的理由。
  我感觉有些尴尬,将视线从永远身上移开。于是看到蓬子似乎在沉思些什么的模样。
  「怎么了吗?」
  「啊,没事……对了。异羽同学。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咦,什么事?」
  蓬子面带有些灰暗的表情起身,跟异羽一起离开到店外。
  「她们怎么了吗?」
  永远歪头感到不解。
  就在她这么做时,尾森同学询问永远:
  「莲小姐跟死——内、内藤——学长是青梅竹马对吧?」
  这女孩刚刚叫到我的名字时,露出了一脸厌恶的表情喔。她连叫我的名字都感到厌恶吗?她到底有多讨厌我啊。
  「其实我跟姊姊也是儿时玩伴——对吧?」
  「咦——啊啊,嗯。」
  一直呆呆地望着签名的悠里同学,做出显然没在听对方说什么的回答。
  「这样子啊。儿时玩伴很棒对吧。不过……」
  永远摸着头发,呵呵地露出微笑。
  「小优与其说是青梅竹马——倒不如说是我的王子殿下呢。」
  「噗呼!」
  我用力地喷了出来。一看之下,悠里同学与尾森同学也惊讶得张大了嘴。
  「因为……甚至还送我结婚戒指的人,只有小优呀。」
  「结、结、结婚、结婚戒指?」
  悠里同学像母鸡一样发不出声音,猛然地往后退。尾森同学则反过来挺身向前。
  「请告诉我详情!」
  我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为了阻止她们而开口——的时候,尾森同学竖起一根食指。在她背后可以看见可爱且美丽的花田。她用仿佛会在花田里编织花冠一般纯粹无邪的笑容这么说了:
  「你欠我一笔喔。学·长?」
  唔喔……这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永远在我身旁一脸害羞似地将单手贴到脸颊上。
  「在夏祭的摊贩中,有空气枪摊贩。小优在那里——打了戒指给我呢。是爱心形状的戒指。然后呢,他说那枚戒指是结婚戒指……」
  「他说是结婚戒指,然后?」尾森同学充满干劲地催促永远说下去。
  「他一边抬头仰望祭典的高空烟火,一边将戒指套到我的无名指上。」
  「呀啊————!」
  别说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尾森同学发出惊愕的哀号,我则是因为过于羞耻而遮住脸。
  「那什么呀。噗噗,死人学长请你饶了我吧。慢、慢点,我、我肚子好痛噗噗噗……」
  是彻底被戳中笑穴了吗?尾森同学一边咧嘴笑,一边开始瞧不起我。
  「一边看着烟火,一边套上结、结婚戒指……噗!这是古早时代的求婚吧?」
  我将视线望向悠里同学,只见她很明显地露出不敢领教的表情,盯着菜单看。
  「………………不予置评。」
  这样倒不如请大声笑我吧。这种反应让人更难受。
  真可怕……年幼时的冲动真是可怕!我在做什么啊?我从哪儿学来这招的?
  「还、还有其他故事吗?请告诉我!关于学长的事……我想知道得更多更清楚……到能够威胁他的地步!」
  她刚才好像小声地夹杂了非常危险的内容喔!
  听到这样的要求,永远将手肘靠在桌上,托着脸颊。
  「想听吗?」
  永远微微歪着头这么问道,这让尾森同学更进一步地挺身向前。而且就连被永远用视线询问的悠里同学,也跟着将身体挺向前。就算是粉丝,我认为也不用配合她说的话喔。永远轮流看着那样的两人,然后一脸满足似地露出微笑。
  「我想想喔……发生了很多事唷。像是帮总是在打架的小优包扎伤口,还有埋藏时空胶囊,记得还曾经请小优帮我挑泳装呢。小优他啊,不管我怎么阻止,都会冲向霸凌现场。他没办法对被霸凌的人视而不见呢。因为他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比起那种有点感人的故事,我更想知道关于泳装那件事的详情!真的是幼稚园儿童吗?还真是惊人的破坏力呢。」
  说得也是呢。破坏力相当惊人,我觉得自己的精神不断地被削减。
  当我的羞耻心到达即将突破临界点的阶段时,异羽跟蓬子回来了。
  「啊,异羽学姊。蓬子学姊。我刚刚才听说非常精彩的事情唷。」
  异羽她们对笑容宛如妖精般的毒舌美少女(只不过仅限于她敌视的人),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
  「这样子、啊!你听说了什么呢?」
  「这个呀,是关于内藤学(噗噗)长人小鬼大的回忆喔~」
  为什么呢。明明很悲伤,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人类一旦濒临极限,就能变成这种感觉吗?
  「跟优一的回忆?」
  异羽这么回道,跟蓬子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刚刚在聊什么呢?」
  「咦?这……是那个啦。」
  对于永远的质问,异羽支吾其词,蓬子代替她回答了:
  「我们刚刚在商量该怎么做,才能治好永远同学的男性恐惧症。因为是略微私人的谈话内容,所以我认为到没什么人会看见的地方商量比较好……」
  「谢谢你们这么设身处地为我着想。那么,有讨论出什么结果吗?」
  「这——」
  就在蓬子开口要回答的瞬间。店家的拉门发出锐利的声响开启,穿着套装的女性气喘吁吁地进入店里。她似乎是急忙赶来,戴着的眼镜都歪掉了。
  「唔。」
  那名女性发现一脸厌恶的永远,便毫不犹豫地笔直朝这边走来。
  「小莲!我找你好久啰~……」
  女性用紧绷的笑容抓住永远的肩膀。她似乎相当生气。
  「先等一下。我点的东西还没来——」
  「给我闭嘴!我重要的艺人!」
  「不要~」
  永远用平常具备包容力的语调闹脾气,紧紧抓住桌子角落。女性用力抓住永远的双肩,试图把她拉到店外。
  「你在说什么任性的话呀!行程可是很紧凑唷!刚刚又确定了一件新工作!跟对方的最终确认也已经搞定了!之后只要小莲让对方成为俘虏就行了!为此必须上课——然后再上课!还有管理身体状况!」
  戴着眼镜的女性将头发绑成包包头。虽然很像严格的训导老师,但看起来也像是充满干劲的职业妇女。跟从容自在的章子姊是不同类型的能干女性,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永远向目瞪口呆的我们介绍她。
  「这个人是我的经纪人,鱼池姊。她很能干唷~」
  「小莲,你怎么还悠哉地在介绍我呀!既然要介绍,干脆说我是『机灵敏捷的能干经纪人』————啊!」
  展现出奇妙坚持的鱼池姊,看到异羽的脸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漫画里在受到冲击的时候,有时会出现被雷击中的描写……鱼池姊刚才的反应,感觉就像是那样子。
  而且她的反应,在接连看向蓬子、悠里同学、尾森同学后,变得越来越夸张。不过她情绪十分高亢。就跟我妈差不多。
  「这、这种流窜过全身,名为冲击的冲击是……?」
  她突然开始说起像是在演戏般的自言自语。
  鱼池姊放开永远后,立刻整理仪容,走近离她最近的异羽身边。她的眉头间刻画出深刻的皱纹,眼镜反射着萤光灯的灯光,变得一片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木枕异羽。」
  是以为会挨骂吗?异羽用畏缩的模样回答。
  「异羽妹妹!」
  在听完名字的瞬间,鱼池姊的手用力抓住异羽的肩膀。
  「要不要试着从我们家的经纪公司出道看看?」
  「是?」
  「OK是吧!」
  「啊,刚刚的『是』不是那种意思。」
  「啊啊嗯,我真是的,竟然误会了!不过没关系,如果是你一定行的!」
  鱼池姊眼镜底下的瞳仁灿烂地闪耀着光芒,呼吸急促起来。
  「超群的外表。还有身材。声音也甜美。表情丰富。刚才的回应也相当不错——似乎也能对应综艺节目呢。可以跟小莲朝不同的方向推销……」
  异羽的脸咕噜地转向这边。
  这·个·人·好·可·怕——她用嘴型这么向我求助。
  「还有那边那三位。你们也很棒呢……」
  她这次开始打量蓬子她们。
  「黑发,一脸认真的容貌,贫乳——更正,是苗条。很适合穿和服呢,那种超迷你的!——然后你……哇喔!真是对美妙的胸部呢。眼神跟虎牙也很棒唷。这种带刺的感觉VERY GOOD——至于你根本是不需要说明的完美萝莉塔呢。有点刻意卖萌,可以窥见似乎很阴险的一面也值得好评!」
  鱼池姊对蓬子等人做出带有瞬间性骚扰含意的评价,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这里是怎么回事?桃花源?黄金乡(El Dorado)?黄金之国Zipangu——这么说也对呢,毕竟是日本嘛。I am Japanese。呵呵呵呵……」(注1 Zipangu为义大利语,是马可·波罗在《东方见闻录》中用来指称日本的地名。)
  鱼池姊仰望天花板,神经质地笑着。那模样让并未遭受直接被害的我,也感到战栗。这·个·人·很·不·妙。
  「鱼池姊。异羽妹妹她们感到很为难,请你就此打住吧。」
  「办不到!我没办法视若无睹。小莲也知道我们的经纪公司现在有多辛苦吧?要确保能够立即成为战力的人才——不对,小莲!如果你替朋友着想,就工作吧!你不动的话,我就继续对这四个人公开性骚扰唷!」
  鱼池姊一边做出刺激永远良心的威胁,一边将名片递给异羽等人。我当然被忽略了。原来她有在性骚扰别人的自觉啊。
  「你们四个,欢迎随时跟我联络!活泼少女、清纯系、巨乳跟萝莉!倘若凑齐这四人,本经纪公司就可以再战十年!——来,小莲!让我们一飞就到上课地点吧!」
  「好~——各位,对不起喔。我得回去了。」
  「等等!永远同学,我们来交换联络方式吧?」
  「好呀。鱼池姊,这么做可以吧?」
  自称机灵敏捷的能干经纪人似乎在瞬间计算利害得失。现在如果拒绝异羽的请求,可能会延揽失败。既然如此,即使会损失一点时间,也应该睁只眼闭只眼。
  鱼池姊面带微笑地答应异羽的要求,那笑容灿烂到让人能做出这样的预测。
  「当然可以啰!来,蓬子妹妹们也来跟小莲培养交情——只不过,那边那个男生不行。你要是敢对我们家重要的小莲出手就试试看,东京湾的水还很冷喔,小子……」
  她以非比寻常的凶狠模样对我咬牙切齿……不过,她的嘴还真脏啊。
  交换完联络方式之后,鱼池姊跟永远手挽着手打开店门。
  「打扰大家了,真的很抱歉!方便的话,请各位多多支持百年难得一见的新人,莲的第一张单曲『第十二年的约定』!在全国的CD店里好评发售中!请务必买一张来听听看!」
  「各位,再见啰——啊,对了。小优?」
  正准备回去的永远,像是忽然想起似地询问我。
  「嗯?」
  「小优还会睡午觉吗?」
  不知为何,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每天都会睡喔?」
  「虽然我警告过他好几次,但都不见改善。」
  「他在哪儿都能睡。」
  「干脆一睡不醒就好了呢……这么一来,就能保护姊姊。」
  我听完四人的答案,对永远点了点头。
  「这样呀。」
  她面露微笑,继续说道:
  「会睡的孩子长得快。这样就行了——这次真的要说再见啰。」
  
  ……两人离开之后,店里安静到有些可怕。
  「是个让人非常震撼的人呢……」
  异羽用难以判别是怎么了的模样,看向其他三人。
  「我是第一次遇到那样的发言……这世上存在着短和服吗?」
  「是很过分的性骚扰。」
  「竟然说我阴险,真教人意外。」
  感到受伤的蓬子。紧抱住身体的悠里同学。鼓起看来很柔软的脸颊的尾森同学。她们露出三人三色的愤怒表情。
  「不过,总之……我们拿到了永远同学的联络方式,就算了吧。」
  「嗯!」
  悠里同学用雀跃的声音这么说道。
  「突然传讯息给她,会造成麻烦吗……歌,帮我一起想简讯内容。」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呢~」
  对于不牢靠的儿时玩伴,尾森同学用其实挺开心的表情叹了口气。
  像是在鼓励被排挤的我一般,口袋里的手机有人来电。我接起电话,一个很熟悉的轻快语调传入耳中。
  『哈啰,优一。你好吗?』
  「章子姊。怎么了吗?」
  『哪有什么怎么了呢……呵呵,我联络你的目的,不是只有那几样吗?」
  上司发出窃笑之后,这么告知我:
  『我去接你们。有工作啰。』



  第四章
  
  
  我们跟来电说有工作的章子姊会合了。
  「突然找你们过来,对不起喔~」
  坐在驾驶座上的章子姊一边开着深红轿车,一边这么道歉。为了保护眼睛不受强烈夕阳伤害而戴上的墨镜,跟异羽变装用的俗气墨镜不同,设计相当时髦。
  「没关系。」
  车子已经在高速高路上奔驰,逐渐远离家里。要是太晚回去的话,真担心妈妈会迁怒于我。
  「我也没关系……但这种事应该可以稍微提早说一声吧?」
  「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给你。这是某知名冰淇淋店的期间限定综合口味组合~」
  章子姊将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保冷箱交给异羽。
  于是,原本一脸不满地噘嘴的异羽,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算啦,毕竟是工作,这也没办法呢。话说回来,我可以吃掉这个吗?」
  「当然可以。」
  「万岁!蓬子,你要吃哪个?」
  彻底被收买的异羽欢天喜地地打开保冷箱,这么询问蓬子。
  「呃……那么,请给我抹茶口味。」
  附带一提,现在坐在轿车里的,是章子姊跟异羽、蓬子、还有我。悠里同学与尾森同学回去了。她们大概是要研究传给永远的简讯内容吧。
  因为异羽整个人忘我地吃着冰淇淋,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开口询问。
  「今天的工作是?」
  「有件事希望你们能尽快确认。」
  「确认是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
  虽然章子姊用故弄玄虚的态度转移问题是常有的事,但感觉她今天跟平常有点不同。应该说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不够犀利,会比较妥当吗?
  「……还真是暧昧呢。」
  会吗?章子姊这么说道,对我耸了耸肩。
  「关于之前那个结婚会场,又有新情报进来了……倒不如说,只有某些特定人物才知道的机密计划,在集团内正式公开了,会比较正确吗?」
  机密计划。光是这个词汇,就让紧张感突然高涨起来。
  「那个机密计划跟今天的工作有关吗?」
  「GOOD。你说的没错。」
  「那个计划是怎样的计划?」
  一直拼命吃着冰淇淋的异羽,总算加入了话题。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简单地说就是PR作战。也就是使用集团拥有的场所,请他们大规模地帮忙宣传。这样比CM便宜,而且会留下印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呢。」
  电影中使用的观光地,会产生经济效果——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换句话说,就类似那种感觉吧。毕竟成为话题的人就赢了吗?
  「希望你们两人调查一下,那个场所当天是否会发生危险的问题——虽然请你特地来一趟,但蓬子可能没有机会出场也说不定。」
  对不起喔——章子姊这么说道,蓬子朝她摇了摇头。
  「无所谓。毕竟是我擅自跟过来了而已。」
  「谢谢你。啊,差不多快看见目的地啰。左边。」
  听到她这么说,我们便将视线移向左边窗户。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往后方飞逝的隔音墙。在类似其后像的墙壁对面,可以看见在高架路线底下拓展开来的都心街道。迎向夜晚的准备扎实地进行着,霓虹灯发光的模样映入眼帘。
  如雨后春笋般耸立着的大楼群。其中有栋格外引人注目的建筑。高度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看起来比其他大楼壮硕。差别就有如线香与蜡烛一般。充满压倒性的压迫感。
  那就是羽岛拥有的综合商业设施——『羽岛六本木铁塔』。
  可以确认到在其屋顶上,有栋纯白的建筑物外观被灯光照亮着,这是为了让人从行驶中的车里也能看见。而且更仔细一点地看,还能看见金色的钟。
  那是异羽(因情势所逼)成了形象代言人,在都内是场所最靠近天空的教堂。
  「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又要过去,你们大概会觉得很烦吧,但请忍耐一下啰。」
  章子姊更用力地踩下油门,加快速度。
  「异羽。虽然你刚才已经睡了一次……你可以吗?」
  等我一下——异羽这么说道,闭上双眼。她单手贴着心脏,一动也不动地屏住呼吸。
  简直就像在跟另一个自己搭话的异羽,过了一阵子后,睁开眼睛。
  「我想应该没问题。而且还有冰淇淋,她应该会因为想吃冰而跑出来。」
  原本飘散着的神秘气氛被破坏殆尽。
  不过这么说来,异羽(红)之前也说过今天她会再出现一次。我恍然大悟,从异羽那儿收下装着冰淇淋的杯子。我似乎没有挑选冰淇淋口味的权利。
  
  虽然是平日,但『羽岛六本木铁塔』的使用者意外地多。
  毕竟有许多店面出租给羽岛之外的时尚品牌,应该有下班后的上班族情侣,以及老家给的生活费金额让人非常羡慕的大学生来逛吧。乍看之下,其中很少像我们这样穿着学生制服的人。整体来说飘散着成熟,或者该说是时髦的气氛。
  「……无论哪间店,价格都很惊人呢。」
  异羽戴着在庶民派时尚购物中心购买的帽子,似乎很感兴趣地观望着周围的橱窗。
  「唔哇,你们看!那边那间店——一双袜子要五千圆耶!的确是很可爱啦,但有五千圆的话,可以买二十五双是常识吧?」
  换算成一千圆可买五双一组……我对这种计算方式也非常熟悉。蓬子似乎也一样,她非常认真地盯着袜子看。
  「应该是质料很好吧?」
  「这样啊……但就算破洞,只要缝一缝就能穿了说。」
  「说得也是呢。如果是破洞,可以立即修补。」
  与其说是女生之间的对话,不如说更像是爱物惜物的主妇聚在一起闲聊。
  补充说明一下,异羽早已经坐在轮椅上。她会就这样透过直达会场的电梯移动,在这期间跟(红)交换。
  她们一边聊着实在难以想像是工作前会有的悠闲对话,一边前往直达会场的电梯。会场本身因为还没开幕的关系,没有人跟我们一起搭乘电梯。似乎已经事先接到通知的警卫先生目送我们进电梯,四角形的箱子往上空滑行。
  在感觉到重力加速度的期间,我单膝跪在轮椅旁边。我手上拿着催眠喷雾。
  「你准备好之后,跟我说一声。」
  「如果你愿意握着我的手,随时都可以喔。」
  我用回应她的要求一事,来代替回答。
  「异羽。晚安。」
  「……嗯。晚安。」我将喷雾喷向她脸上。
  「唔……唔嗯——」
  她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原本握着的手差点滑落。不过,这段身体放松的时间也仅仅几秒钟。
  「啊——啊啊嗯嗯!」
  她的背往后仰,椅背发出嘎吱嘎吱的哀号。她仿佛要捏碎扶手跟我的手似地握住我的指尖,道出这场变化是多么特异。
  我一边忍受着痛楚,一边用手帕擦拭她额头渗出的汗水。
  接下来,她的发色逐渐转变成红色。
  「变化真的变快了呢……这毫无疑问地是种进步喔。」
  「因为异羽她们很努力啊。」
  我的话让章子姊露出苦笑。
  「这明明是托优一的福。」
  「我只是个待在她身旁的安眠枕头。枕头是不会成长的。」
  「呵呵,你真顽固呢。」
  她看似愉快地笑着,蓬子接过她的话。
  「所以内藤同学才很难应付。」
  真的呢——章子姊这么应声,将头发往上撩。
  「优一并不晓得只是待在身旁这件事……是怎样的奇迹呢。」
  「奇迹?」
  没什么——章子姊这么敷衍着我。
  「差不多要到啰。异羽状况如何?」
  「就快好了。」
  一直加快速度的电梯气势慢慢地消退。是为了停止的减速。相对之下,异羽的红色变化则是逐渐加速。
  电子声响起的时间,跟她开口的时间几乎是同时。
  「——此门为谁启?」
  「早安。今天是第二次了呢。」
  「早安……」
  看起来她似乎很中意被人用手帕擦汗,她露出感觉很舒服的表情。
  「早安……蓬子。」
  「早安。异羽、同学。」
  蓬子似乎有些烦恼该怎么称呼这个异羽,结果她还是称呼她异羽。
  「早安,章子姊。」
  「早安。对了对了。我没忘记带冰淇淋来,你等下请优一喂你吃吧。」
  「好!」
  即使在这边,我果然还是没有选择权。
  
  我们一离开电梯,首先就碰到一阵让人想闭上眼睛的大楼风迎接我们。倘若变得不在意这阵风,应该能够享受这铁塔最上层的空中庭园,以及教堂的结婚典礼吧。
  「……好漂亮。」
  被灯光照亮的教堂,浮现在薄暮之中。宛如新品的钟闪闪发亮。
  「还能清楚地看见彩绘玻璃……夜晚也很棒呢。」
  异羽(红)的表情宛如置身梦境一般。
  「因为前阵子是白天来的……就如你所说,夜晚也别有一番风情呢。还能清楚地看见星星。」
  为了让异羽(红)容易看见,我将轮椅推向教堂。
  「之后就让年轻人独处一下……」章子姊说了这种像是陪同孩子去相亲的双亲会说的话,然后就不见人影。三个人哪有什么好相亲的啊。
  「要先吃冰淇淋吗?」
  「不了。工作优先。」
  她这种地方跟平常的异羽不同。十分认真。
  我告诉她章子姊交给我的笔记的日期时间。那天那个时间,我待在这里的情况下,会看见怎样的未来呢?既然异羽的观点是以我为基准,就会变成这么一回事。
  话虽如此,但未来的数量非常庞大。每一个人的人生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可能会因为仅仅一个人的判断,产生推倒骨牌一般的连锁反应。异羽的能力,就是能看见所有的反应。也就是连结上〈阿卡西记录〉这个记录了地球所有资料的资讯库,读取未来的〈预知未来〉。
  「请问,我是否也该回避一下比较好呢?」
  「不用。我希望蓬子也待在这里。」
  异羽(红)摇了摇头,否定蓬子的提议。
  「我也想跟蓬子聊聊……不行吗?」
  她客气的恳求,让蓬子点头应允。
  「…………」
  为了不妨碍到异羽(红),我们噤口让强风吹得身体打颤。
  「………………」
  我看向天空。云层薄薄地扩展开来,夕阳与夜空的渐层十分鲜明。
  「……………………」
  怪了?我这么心想。并不是等到不耐烦,但她这么长一段时间什么话也没说,实在挺稀奇的。
  「异羽?」
  「果然……」
  异羽(红)的声音颤抖着。说不定是吹到风,让身体着凉了。
  「你会冷吗?我们移动到风吹不到的地方吧。」
  「不是的。不是那样子。」
  她摇了摇头。
  「未来……很奇怪。」
  我在她前方蹲下。
  「怎么个奇怪法?」
  异羽(红)像是在找东西似地将脸朝四面八方转动。被眼皮遮盖住的眼球也一样。可以看出她正忙碌地四处张望。
  「我刚才想跟优一说的,就是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呢……未来并没有固定。」
  「十分抱歉。能否用我也能明白的方式来说明呢?」
  蓬子特地举手发言。因此我代替异羽(红)解说。
  「未来并不是确定的。虽然在此刻已经决定了某种程度的发展,但细微的分歧点多不胜数。异羽的能力就是能够看到那些分歧点,并做出选择。」
  「就是这样。但是,这个场所的未来没有一样是已经固定的。甚至无法看见一个大致的发展。大家的行动太多变化,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变得一团混乱……虽然能看见,但眼睛追不上。」
  是感觉到异常了吗?这时章子姊前来了。
  「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异羽又进行一次同样的说明,于是章子姊手贴着下颚。
  「……原来如此。正因为是能看见太多的异羽,才会变成这样呢。如果是由我来担任她的搭档,我想大概会不规则得什么也看不见……唉,有点麻烦。」
  她叹了口气,撩起头发。玫瑰香味乘风飘来,搔痒着我的鼻腔。
  「章子姊。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使用了这里的PR,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哎呀,你还没听异羽说吗?是歌唱节目。」
  「歌唱节目?」
  我像是确认似地看向异羽(红)。
  「这点我也……没什么自信。虽然隐约可以看见有许多人跟电视台的摄影机。」
  竟然不稳定到这种地步吗?看来这的确有什么问题。
  「虽说是歌唱节目,但也不是全部都在这里拍摄。只会有一名艺人在这里唱一首歌而已。似乎是抒情歌曲,很适合用来宣传的样子呢。」
  问题在于——章子姊用不祥的单字接着说道。
  「那个艺人所属的经纪公司,是刚从羽岛独立没多久的演艺经纪公司。因为是挺强硬地独立出去,无论是羽岛(我们)或对方,应该都暂时不想见到彼此的脸。讲得简单好懂一点,就是吵到决裂啦。」
  由吵架决裂的对象,来制作羽岛新事业的PR。这契约能成立确实是个奇迹。事情能够那么公事公办地进行吗?
  「而且所有推动计划的成员,都成了那个艺人的狂热粉丝呢。似乎是听过试听带后就迷上了。明明是我们这边吃亏,却着迷到反倒要拜托对方的样子呢。」
  「是叫什么名字的艺人啊?」
  「写作莲花的『莲』——念作『莲(REN)』。现任女高中生喔。」
  吹起一阵强风,带走了异羽戴着的帽子。我眺望着帽子的去向,中途猛然回过神来,前去捡那顶帽子。
  永远会在这里唱歌。只不过是这么一件事,却让我胸口骚动不已。
  我回到异羽身旁,帮她戴上帽子。
  「然后,在这边有第二个问题。」
  章子姊竖起两根手指,说出新的情报。
  「那间经纪公司里呢,肯定有一个超能力者。那个人原本是待在〈幽灵课〉,但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从事演艺相关的工作,就突然离开了。她是个优秀的超能力者,所以真的很伤脑筋呢……我也经常跟她去喝酒。在这个前提上,有第三个问题。」
  三根涂抹着深红指甲油的手指,比向逐渐变成深蓝色的天空。
  「在那个人离开集团之后,我也跟她有私人往来。然后她有一次在醉倒时……说了让我很在意的事情。」
  真让人焦急。可以知道章子姊也在摸索记忆,还有犹豫是否该将猜测说出口。她是因为这层意义而停顿下来。但就这边的立场来说,感觉就好像平白无故地被削减忍耐力。
  「是怎样的事情呢?」
  章子姊用轻抚般的侧目看向我,
  「『我们的经纪公司里头有个超能力者,她拥有就算〈幽灵课〉一起上也赢不了的能力。你们进行神秘现象相关的妨碍也是没用的』——虽然口齿不清,但可以清楚感受到她坚定的自信。虽然在听到异羽刚才的预言为止,我还半信半疑……但看来她似乎并非虚张声势呢。」
  想断定成喝到烂醉的醉鬼在痴人说梦。章子姊应该也是这么想。明明如此,她却告诉了我们,这就意味着刚才的预言十分异常。
  异羽(红)用力地紧握住双手。
  「刚才的景色……未来会变得一团混乱,是那个超能力者的能力……?」
  「可恨的是,那似乎是正确答案呢。真教人火大。」章子姊看似嘲讽地勾起嘴唇,喀一声地敲响高跟鞋。
  「从现在起要彻底调查出那个超能力者。从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经纪公司所在大楼的相关人物、以及旗下的艺人——一个个查起。」
  「隶属他们公司的人也要怀疑吗?」
  「那当然啰。我不是常说吗?羽岛的幽灵没那么好应付。只会宽容自己人而已。」
  「…………」
  「异羽,有个大概就行了。你能锁定超能力者是谁,去看见未来吗?」
  「这有点困难……刚才我发现情况跟平常不同,而试着找了一下……但还是不知道。」
  异羽(红)很过意不去似地声音越来越小。
  「那天,会在这里的人……所有人都很普通。看不到有人做出特别奇怪行动的印象。明明一定存在着什么,拥有能够引起那种惊人变化的影响力,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没有人知道自己受到了影响。」
  「换言之,就是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受到超能力影响呢。」
  她微微地缩起下颚,同意蓬子的确认。
  「没有自觉吗……」
  章子姊有一瞬间露出未曾有过的苦涩表情,但随即恢复成难以捉摸的笑容。
  「总之,今天不用做更进一步的预知了。毕竟你们两人都感到动摇,灵魂的波长也很难配合吧。而且时间过长会出现衰减效果。异羽,之后就请优一喂你吃冰吧。」
  章子姊留下这些话,然后边讲手机边进入电梯大厅。
  被留下的我们,坐到附近的长椅上。异羽(红)并没有从轮椅上移动。
  「对不起喔。」
  「对不起什么?」
  「我没办法顺利地看见未来。」
  我从挂在轮椅上的保冷箱中,拿出杯装冰淇淋。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吧。别放在心上。」
  「可是————嗯?」
  一脸闷闷不乐的异羽(红)又打算谢罪,因此我迅速地将挖起来的冰淇淋塞入她口中。
  (大概)被突然的突袭惊吓到的她,在嘴里的冰块消失之后,稍微噘起了嘴。
  「……你真坏心眼。难得人家在向你道歉。」
  「谁叫你明明没必要,却硬是要道歉呢——来,啊~」
  尽管对已经能毫不犹豫地实行「来,啊~」的自己感到一抹不安,我仍面不改色地喂她吃冰淇淋。
  不过。我立刻察觉到有股跟大楼风不同的凉意朝我袭来。
  「……………………」
  是蓬子她……用以前那种宛如永久冻土般的眼神瞪着我看。她非常用力地咬紧唇瓣,双手交叉环胸,对我施加无言的压力。这种吹过永久冻土,宛如暴风雪一般的眼光,过去曾让人们感到畏惧;拥有特殊性癖好的一部分人则是因喜悦而扭动着身体。
  好久没感到这么可怕啦……
  「那个,蓬子——」
  「我来喂。跟你们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虽然我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在做这种不知羞耻的行为。」
  蓬子从我手中抢过冰淇淋,用不带一丝温暖的眼神俯视我。
  「请你让开。由我坐在异羽同学旁边。」
  「……我明白了。」
  我沮丧地让出场所后,蓬子开始「啊~」地喂食异羽。
  这倒也是相当罕见的场景。异羽转学当天,曾看见跟这完全相反的光景。
  「这么说来……蓬子。你有话想先跟优一说对吧?」
  吞下冰淇淋的异羽(红)这么说,蓬子停下了正准备喂食异羽的手。
  「原来你知道吗?」
  「隐约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得详细点。」
  「……是。请你『啊~』地张嘴。」
  感觉很有气质地喂异羽吃冰之后,蓬子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是关于刚才永远同学所说的话。请你回想一下。她说她患有男性恐惧症。」
  「是啊。」
  不会有错。无论在何种场面,她都畏惧着男性店员,我也确认到她那时的表情。
  「正是那样。不过……这么一想,无论如何都很奇怪。因为大家都不在意,所以我也没什么自信。现在明明能断言确实很奇怪,刚才却只是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那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这么总结。
  「到底是哪里奇怪啊?」
  「假设。假设永远同学所说的话是真的——」
  蓬子笔直地注视着我,
  「为什么永远同学能够自然地面对内藤同学呢?还有,为什么大家不会对这件事感到疑问呢?」
  「…………这——」
  的确,这样说不通。
  「实在很奇怪呢。明明优一也是男人……」
  「那果然是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吧?」
  「但是,光是那样,感觉说明还是不足。如果你们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的话,或许就另当别论……」
  「什么是指————」
  我正准备说些什么时,那副光景在我眼前复苏了。
  那座夕阳下的公园。不,是在那之前发生的我的背叛。永远的笑容。
  「……或许是那件事也说不定。」
  异羽(红)像是低喃般说道。
  「你想说……我是原因吗?」
  「那个可能性很高。」
  是我害的?因为我背叛了永远,永远才会变得无法相信男人这种生物?
  ——我不想承认。
  「那么,她为什么要装作已经忘记的样子啊?」
  异羽回答我这番宛如自言自语的话。
  「因为这是相信永远同学所说的话在讨论,所以很难说些什么……但她说不定是大受打击到想要忘记。即使是同样的打击,每个人承受方式也各自不同。」
  我搔了搔头,闭上眼睛。
  「也就是说……永远说不定忘了我做过的事情。但她内心确实留下了伤痕,而且一直折磨永远至今。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毕竟只是推测。而且这想法有些操之过急……」
  「怎么会——不,先等一下。这番话很奇怪。」
  我发现有出入,不禁停止了呼吸。
  「我是伤害了永远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即使之前忘记了——但能够保持平静吗?一般来说,就算是无意识,也会觉得不想见到他吧?」
  异羽需要几秒钟的沉默,来回答我丑陋的抵抗。
  「…………说不定是因为她喜欢你呀。」
  我需要十几秒钟的觉悟,来抬头面对她的回答。
  她看似难受地扭曲了表情。
  「因为她喜欢优一,即使因为优一变得害怕男人,唯独对于优一能够保持平静也说不定。因为她非常喜欢你,就跟讨厌你的程度一样。」
  同等分量的喜欢与讨厌。双方互相抵销,加减零。
  所以她能把我当成久违的青梅竹马对待。
  即使忘记也一样。正因为她忘了。我们再次相遇。
  「不能用〈阿卡西记录〉调查吗?」
  「没办法。〈阿卡西记录〉的资料只有事实。虽然知道谁做了什么,但没办法调查到内心的想法。只是从人的行动来推测他的心情。这个推测也不是一定的。」
  换言之,永远的心情只有永远才知道。
  我拼命绞尽脑汁,试图找出更进一步的可能性。
  于是,异羽(红)叫了我的名字。
  「优一。这是个机会呀。」
  「机会?」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二十五条。『道歉时要诚心诚意——认错也是种良药』。」
  「………………」
  「你乖乖地承认,然后成为永远同学的力量吧?我也会帮忙。蓬子她们也会帮你的。所以——」
  你别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她这么说,抿紧嘴唇。
  我的眼神从以前开始就很阴暗。还一直浮现出悲怆感。倘若让我来说,她的症状还比较严重呢。光是看着就会感染到辛酸。
  「…………我知道了。」
  我停止挣扎。承认吧。我伤害了永远这件事依然不变,事实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因为那深刻的伤痕——因为自己沉重的责任而逃走,实在很像卑鄙小人会做的事情。
  即使是我……也不想变得比现在更卑鄙。
  「我承认异羽的想法。我会诚心诚意地成为永远的力量。」
  「嗯。我也会帮忙。」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她用力摇了摇头,有些僵硬地笑了。
  「对了。呃……我来替优一打气。」
  「嗯?」
  她突然提出的奇妙提议,让我歪头感到不解。
  「蓬子。让我拿冰淇淋和汤匙吧?」
  「但是,异羽同学不能移动身体,没错吧?」
  蓬子像是在征求同意似地看向我。我点点头。
  「没问题的……让我拿冰淇淋和汤匙吧?」
  「就算你说没问题……」
  异羽(红)瞬间沮丧起来。
  「你不愿意让我拿吗?」
  「呃,所以说……」
  「你不愿意,让我拿吗?」
  「……………………我明白了。」
  蓬子也让步了……倒不如说,如果有人能僵持下去,实在是很不了起。
  举白旗投降的蓬子按照异羽(红)的希望,让她的手拿着冰淇淋与汤匙。
  然后,异羽(红)再次让我坐到她身旁,看似满足地微笑了。
  「呼。」
  她看来有些紧张地吐了口气。然后将嘴抿成一字形。
  「…………喔喔。」
  我不禁瞠大了眼。一直在睡觉,照理说无法自由移动身体的她的手,缓缓地……开始动了起来。
  「你的手什么时候可以动——」
  「安静点。我现在正在集中精神。」
  「……对不起。」
  很普通地挨骂了……
  异羽(红)仿佛在打太极拳一般,反覆着漫长的深呼吸。还有那只引人注目的手。仔细一看,在动的只有拿着汤匙的惯用手。尽管如此,她挖起冰淇淋的动作,仍然十分稳定。
  小小的冰淇淋块,缓缓地被送到我嘴边。
  「来。啊~……」
  每当时间经过,她的手就会微微颤抖。有时手腕甚至像会折断似地,将冰淇淋送到我这边。光是这样,就有某种东西塞满我胸口。
  我张开嘴,决定心怀感激地接受她的好意。
  「好、好吃吗?」
  「嗯。」
  她用松了口气的表情说「太好了」的同时,拿着汤匙的手松软无力地掉落到她自身的膝盖上。
  「我已经到极限了……」
  「你还好吧?别太勉强自己啊。」
  「因为平常总是拜托你喂我吃嘛……我得报答你才行。」
  她浮现出让人感觉到疲劳的笑容。
  「我请章子姊帮忙,有时……会练习让身体变得能动。就算没办法走路,我也想尝试更多事情。靠自己移动身体,尝试各种事情。」
  「……这样啊。」
  「是不是很伟大呢?」
  「很伟大。」
  她害羞起来,表情忽然蒙上一层阴霾。
  「刚才那样太乱来了点。时间已经到了。」
  而且同一天进行两次预知,对她造成很大的负担吧。对于排斥睡眠的异羽而言,失去两次意识肯定造成她相当大的压力。可以理解她为何已到达极限。
  「可能的话,真想在这边多待一会儿……」
  「别勉强自己。异羽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她吞吞吐吐,然后像是要鼓舞精神一般,稍微加强了语调。
  「可是,至少……我想帮忙调查一下,永远同学不是超能力者这件事。」

  「…………」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反倒应该说很有可能。永远隶属的演艺经纪公司有超能力者,那个超能力者也待在永远参与的歌唱节目的收录现场。无论哪边,永远都符合条件。
  「没问题的。」
  我像是要割舍自己的负面想法一般,这么对她断言。
  「永远不是超能力者。如果她是,我会察觉到。永远的发色根本没变过,我也不记得她曾发出〈念动力〉或〈精神动力〉的光芒。是异羽想太多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那当然。」
  在列举理由的时候,我自己也开始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没错。不可能是那样。如果是那样,永远会告诉我。如果是背叛她前的我,照理说她一定会对我坦白的。
  一种自信心油然而生,大声地主张是杞人忧天。我决定接受那个主张。
  不知是否接受了我的主张,异羽点了点头。
  「就算永远同学是超能力者,就算她并非超能力者,倘若一直待在强力的超能力者附近,可以想成会出现某些影响。所以……说不定也对永远同学造成了影响。」
  这真是好消息。
  「如果是这样,就好谈了。一定是这样。永远不是超能力者,她只是受到影响而已。这就是我们刚才没有感到疑问的理由。不会错的。」
  「我帮上忙了吗?」
  「是啊。足够了,伙伴。」
  她温柔地微笑。我从她手中拿走冰淇淋。
  「——那么,此门为君启。」
  在说完一如往常的招呼之后,异羽(红)入睡了。她立刻因为人格交换而呻吟起来。我准备拿出手帕,打算请蓬子帮忙拿冰淇淋。
  「…………」
  她……用相当不悦的表情接过冰淇淋。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不过,看到你们两人在那边讲悄悄话……我觉得自己好像遭到排挤而已。虽然我并不在意。」
  她、她完全在闹别扭啦……
  「呃,因为这是有点私人的问题……」
  就在我这么找借口的时候,异羽开始痛苦地吐气。这边也很辛苦。
  「不,我并没有很在意喔?毕竟我又不是同支队伍。你们会有两人专属的秘密对话也是当然的。」
  不过,这边也非常火大啊。
  「呃……这也就是说——」
  「呼啊啊啊嗯!」
  「不,你不用在意我。请去关心异羽同学的情况吧。」
  蓬子用不理不踩的说话方式,吃起冰淇淋。那是异羽(红)直到刚才都还在吃的冰淇淋,所以这算是间接接吻吧……但我感觉指谪这点,对正在靠吃发泄的她,似乎会变成火上加油的行为,因此我什么也没说。
  「但是……为什么只有我能感觉到很奇怪呢?」
  蓬子细微的疑问,被异羽的喘息声音掩盖过去,被风吹往办公街上。
  
  我一回到家,就看到玄关的门把不见了。因为我太晚回家,似乎让妈妈的恶作剧心爆发了。我没有办法,只能隔着门拼命道歉三十分钟。好不容易获准进入家门,这次换我房间的门把不见踪影。我前往厕所,就发现厕所的门把消失,至于浴室更是连脱衣处的门和浴室的玻璃门都被拆掉了。她今天似乎是想针对门户方面下手。
  我活用长年的经验,找出被藏起来的门把们,迅速地将它们放回固定位置后,跟秉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执着,企图与亲生儿子一起泡澡的妈妈展开一场无谓的攻防战;之后我回到房间,发现有异羽的来电跟简讯。
  简讯里长篇大论地抱怨着我一直不接电话,主题只有短短几行。
  『——话说回来,听说永远同学下个放假日是星期六呢。那天要实行改善男性恐惧症作战第一弹。虽然到中午,但你记得空出预定喔。严禁迟到!』
  结尾甚至还添加生气的表情文字。
  我送出表示已收到的讯息,本来想听听看刚买的永远的CD,但作罢了。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让我非常想睡。
  会睡的孩子长得快。只有一点也好,我再成长一些吧。



  第五章
  
  
  星期六早上。我拉开窗帘,仿佛会让人误以为是盛夏的阳光,刺激着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眼,反射性地阖上窗帘。
  不不……我得整理仪容,立刻出发才行。严禁迟到啊。
  我选了极为普通的衣服,随便吃了一下早餐便离开家里。妈妈因为去参加当地的妈妈排球队练习而不在家,我对此心怀感谢,骑着脚踏车前往离家最近的车站。我将脚踏车停在熟悉的停车场,踏进约好要碰面的站前广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二分钟。很从容吧。
  「哇!」
  就在我因为没有迟到而松了口气时,从我的背后传出很大的声音,让我不禁跳了起来。
  「早啊。你清醒过来了吗?」
  是异羽。她头上戴着之前买的帽子,搭配军风外套与短裤这种方便活动的服装。还有,明明才早上,她手上却拿着雪酪。希望不会吃坏肚子就好。
  「早啊……我早就清醒过来啰。」
  「哦?说是这么说,但你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打了个很大的呵欠呢。」
  被她偷看到我放松的瞬间了……
  「你已经见到蓬子她们了吗?」
  「蓬子她们不会来喔。」
  啃着冰淇淋的异羽,说出我首次听到的情报。
  「不会来?」
  「嗯。因为大家行程无法配合。但是永远同学的休假日只有今天。所以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大家一起来呢。」
  「说得也是。」
  我一边肯定,但另一方面也这么想。就我们三个人的话,跟永远交谈的机会也比较多。如果要尽量克服男性恐惧症,跟她还能忍受的我互相接触,应该是最理想的办法。这说不定是个赎罪的机会。
  异羽在站前广场的角落,宛如发现新大陆的冒险者一般凝视周围。
  「永远同学是否已经来了呢……」
  「来了唷?」
  她实在过于自然地加入对话之中,让异羽跟我吓得跳了起来。
  「永、永远同学!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
  永远若无其事地回答,她身穿淡紫色连身裙与薄外套,并戴着防晒对策万全的宽帽沿淑女帽。似乎还能稍微遮盖住脸。
  「这样就全员到齐了吧?那我们出发吧。」
  「嗯,上吧!」
  异羽用拿着冰淇淋的手指向车站,看似愉快地做出宣言。
  「前往动物园————咦,啊啊!冰淇淋融化掉到地上了!」
  
  从心情愉快一下转变到哭丧着脸的异羽,和明明是名人却悠哉地望着路线图的永远;我被这两人夹在中间,搭乘近乎客满的电车摇晃约二十分钟。之后再走个五分钟的距离,就是目的地的动物园了。
  「哇啊~跟以前一样呢。」
  一进入园内,永远便用感慨良深似的笑容环顾着周围。
  「花圃的位置跟纪念品店的场所也没有改变。这块导览板也是,褪色到根本没办法看懂。真令人怀念呢……」
  ——从异羽那儿听说永远想去动物园的时候,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这间动物园。因为这里不光是我们以前在幼稚园远足时来过的场所,倘若是这附近出生长大的人,说到动物园,就会联想到这间寂寥的动物园。算是某种当地常有的现象吧。
  「虽然从之前就好像会关闭的样子,但还开着真是太好了。嗯~真是来对了。」
  明明才刚入园,永远就很满意开心。
  「啊,小优!来盖一下入园纪念章吧?比赛谁能盖得比较漂亮。」
  「嗯——奇怪,异羽人呢?」
  还想说异常安静,结果发现异羽忽然不见踪影。
  她还真是静不下来呢——就在我这么心想,以监护人的角度寻找她时,只见异羽双手拿着巨大霜淇淋跑了过来。
  「你们快看~!好像很好吃,我就忍不住买了~!」
  太快了吧!冰淇淋应该等逛到中盘,趁休息时顺便买吧。
  「永远同学,你吃香草可以吗?因为我只能拿两个,优一就忍耐一下吧。」
  我并没有觉得不甘心,所以点头同意。我并没有觉得不甘心。虽然有点在意广告旗帜上『使用泽西牛牛奶制成的美味霜淇淋』这段文字,但我并不是想吃——只是有点在意而已。因为有点在意,在回程时买来吃吃看吧。
  「谢谢你。我请你吃午餐当作回礼吧。」
  永远舔了一口霜淇淋,吃得津津有味似地眯起双眼。
  「万岁!永远同学真大方!」
  「喂喂,不可以对女孩子说『大方』。大姊姊很难过喔?」(注2 「大方」原文为「太っ腹」,另有「肚子肥胖」的意思。)
  「这样啊。我会留意的。」
  啊哈哈。呵呵呵。两人像这样互相笑着……我忍不住举手发问。
  「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今天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那个啊,是要治疗永远同学的男性恐惧症——啊。」
  嗯,来了个忘得一干二净时会发出的『啊』~
  异羽面向别处,大口咬住霜淇淋。
  「我、我当然记得喔?(大口吃)偶以说,这全欧是火的握战——」
  「你别边吃边讲话啦。」
  我规劝着久违地出包的异羽,永远在我身旁将冰淇淋的甜筒捏成碎片,喂脚边的鸽子吃。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呢。」
  原来永远也忘记了吗……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总算进入主题了。
  「呃~大家好。非常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异羽严肃地打完招呼后,说明她想到的计划。
  「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想要帮永远同学克服害怕的感觉。方法很简单!优一。感到害怕或不安的时候,该怎么做呢?」
  「这个嘛……最好的方法是有人陪在身旁。」
  我用视线向永远征询同意,
  「乖孩子。你还记得呢。了不起,了不起。」
  她摸了摸我的头。虽然高兴,却有点不自在。
  「换句话说,就是这种安心效果很重要。一直待在身为男人的优一旁边,然后渐渐地减轻对所有男性的恐惧心理——有一天会变得再也不怕。正因为有优一在,才能实行这个作战喔。」
  「嗯~原来如此。这样的话,也不到粗暴疗法那么夸张呢。异羽妹妹头脑真好呢~」
  「嘿嘿嘿……」
  我能够理解看似害羞的异羽的提议。
  「那么,具体而言要怎么做?」
  「嗯。今天一整天,优一跟永远同学不要分开。要经常待在附近……上厕所的时候例外。」
  是觉得厕所的话题很难为情吗?异羽涨红了脸。
  「这似乎意外地困难啊?保持怎样的距离算出局,这个界线很暧昧。」
  「这方面就临机应变啦。」
  简单地说,就是采取全部丢给这边处理的态度啊?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着挽手臂?」
  冒出这么一句话。
  永远望着远方,这么低喃。
  「手臂?」
  「你看。情侣都会挽手臂对吧?不觉得这样有种就待在身边的感觉吗?」
  像是在出示证据一般,永远用下颚指着位于园内的几组情侣。
  「的确……还有这招呢。」
  异羽感叹着。
  「那就这么决定啰。小优。手臂借我用?」
  永远的手臂流畅地勾住我,她将身体紧密地贴往我身上。
  「明明是自己开口的……但真的试做之后,还是会有点紧张呢。这说不定有效。」
  永远从帽子阴影处僵硬地微笑,双眼仰望着我。脸蛋也稍微泛红,证实她所言不假。
  「真讨厌呢。好像会被听见心跳声。」
  呃不过,从我的角度来说……有股从超近距离飘来,宛如糖果般的甘甜香味。仿佛全身都变成手臂一般,感觉非常敏锐,试图毫不遗漏地接收永远给予的所有情报。
  尤其是手肘。总觉得……手肘似乎碰到什么柔软的物体。那密度与反弹力有如软绵绵的海绵蛋糕一般,倘若拿叉子叉进去,能够深入到最底层的柔软度。这种感触,即使从位置来想也是——
  「暂停!」
  我差点将所有感觉都集中在手肘上。阻止了我的异羽,满脸通红地用力挥舞着手。
  「不可以啦!这种事还太早了!挽手臂这种事,我认为应该先履行完规定的顺序,不然是不行的!」
  为什么要用敬语?
  「而且,永远同学是名人,做这种引人误会的事情,会惹经纪人生气喔!」
  经纪人肯定会生气呢。一个搞不好,我说不定会被抹杀。前阵子那种『如果你敢出手可没那么容易了事喔的气场』充满着杀气。
  虽然身为一个青春期男生深感遗憾,但她的未来与我的性命是无法取代的。提出其他方案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既然如此,异羽妹妹也来挽手臂如何?」
  「我也来?」
  「这么一来,在别人眼里应该就像是感情很好的一群朋友吧。不是个好主意吗?」
  树木就要藏在森林之中。如果一对男女会被别人当情侣,组成团队挑战就行了是吗?不愧是永远——慢点,
  「那不可能啦!」
  说得好,异羽!
  顺便替我说出心声的异羽,激动地逼近永远。
  「那样会更加引人注目,而且很怪喔!再说要是优一跟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看起来就像超级虐待狂在炫耀自己脚踏两条船一样啊!」
  「………………」
  唔哇……这种炫耀会让人质疑人格啊。我只是看起来没血没泪,内在其实只有小市民般的感性喔。我会乖乖做垃圾分类,也会提醒自己节约用电。看到元旦日出会感觉心灵受到洗涤。不会有变态的想法。
  「不要紧的。相信大姊姊吧。」
  永远没有要认真回应的样子,她更进一步地将身体推向我的手臂。这样真的很不妙。手肘变得「软绵绵」。「软绵绵」是怎样啊。
  「小优,你别摆出那种若无其事般的表情,稍微小鹿乱撞一下嘛?」
  「啊……不,那个……啊,嗯。呃,抱歉。」
  该说什么才好呢?就在我找寻话语时,异羽从外套拿出笔记本。
  「刚才的动作——稍微张开嘴,看向左下方!根据我的研究,优一在想事情时会做出这种动作喔。而且还在途中搔了搔头……他应该是动摇得非常厉害才对!」
  那本笔记本还有这种利用方法吗?我的内心完全被看透了!
  「是这样吗?嗯~如果是这样,大姊姊有点开心呢。毕竟只有我感到紧张的话,就太不甘心了。」
  「呃……永远,你贴得这么紧……不太好喔。」
  「哎呀?小优的语调变可爱了呢。」
  「……『声音尖锐度明明没变,听起来却很软弱』——」
  永远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异羽则认真地做笔记。两人缔造出一种讨厌的团队合作。
  「好啦,异羽妹妹也别做笔记了,试着挽手臂看看嘛。看在我的份上,好吗?」
  异羽用不情愿的表情啃着霜淇淋的甜筒,然后做好觉悟。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八条。『参与活动时别犹豫——跳舞的是呆子,看的人也是呆子,不如当个停不下来的呆子』!我到小学六年级为止都没有缺席过自治会的儿童相扑比赛,这样的我根本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很久没听过儿童相扑比赛这个词啰。」
  「附带一提,我有三次优胜经验……因为可以拿到一袋米。」
  她在这种地方也散发出生活感吗……总之,这个情报就留在我心中吧。尤其是亲川,万一传入他耳里,不晓得事情会变怎样。
  「那么——我们走吧?」
  异羽喜孜孜地绕到永远的相反边,挽住我的手臂。
  「……嗯。总觉得跟躺大腿有不一样的紧张感呢。」
  「……还真巧呢。我也这么想。」
  现在比起大腿,手肘更有感觉。至于是什么感觉,大家心照不宣。
  「那么,我们走吧。只要稍微离开小优,就算输啰?」
  「咦,这是比赛吗?——那我可不会输喔!」
  异羽起劲地回应永远的胡闹,宛如宇宙人一般被两名美少女挟持带走的我,只能顺从她们行动而已……

  「啊,是长颈鹿耶,长颈鹿!脖子好长!」
  「还有卖饲料喔。要不要买买看呢~」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今天是假日,随着时间经过,游客数量也变多了。一家大小与情侣和乐融融地喂食动物,或是对动物意外的生态感到佩服。
  在这当中。什么都不做也会吸引众人目光的两名美少女,和乐融融地有说有笑,同时在园内四处闲逛。
  只不过,中间夹着我。
  人们好奇的视线刺痛着我。
  ——那怎么回事?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妈妈,那些人为什么黏在一起呢?人都有难言之隐呀。
  眼睛会说话,异样的空气宛如涟漪一般传递到内心。
  这样果然是反效果不是吗……
  「优一,帮我拿一下这个饲料袋。」
  「……好。」
  如果要说什么东西很接近我的立场,就是那个。有点宽敞的电影院的座椅扶手。不光是饮料,还有位置能放爆米花的那种。现在的我为了她们两人,维持双手拿着饲料袋,直立不动的姿势。
  眼前有三只长颈鹿,仿佛假牙脱落似地一边喘息一边伸长脖子。位于它们鼻头前方的,是异羽跟永远递出的生菜饲料。
  「它们过来啰……长颈鹿的睫毛也很长呢。」
  「啊,对了对了。长颈鹿是牛的同伴喔。造型截然不同呢。」
  「所以是黄牛图案啊!我上了一课啰。」
  比起长颈鹿吃饲料的感动,牛头不对马嘴的会话更热烈地持续进行……不过,长颈鹿那个像角的部分,究竟有什么功用啊?感觉很像车子的手煞车呢。妈妈说她以前去非洲旅行的时候,抓住那个部分控制了长颈鹿……呃,那应该是骗人的吧。
  之后我们还去看大象与逛猴子山,然后逛到了有小马的区域。
  「可以体验骑马吗?」
  似乎有什么触动了异羽,只见她双眼闪闪发亮。
  「你想体验看看吗?」
  她激动地上下点头。
  「时代剧一定要有马!要骑着白马在海岸奔驰啊!」
  啊啊,这我看过。明明是将军大人却很乱来的人当主角的时代剧啊。(注3 影射《暴坊将军》。「暴坊」原文为「暴れん坊」,指爱打闹或恶作剧的活泼小孩,或是不在意周围眼光,会采取强硬行动的人。)
  「机会难得,体验一下比较好喔。我们会在旁看着。」
  「你们不骑吗?骑马是有钱人的娱乐,这种机会很少见喔。」
  「嗯……指导员是男人嘛。」
  就如永远所说,在骑马区抚摸着小马的,是个看似壮年饲育员的男性。
  「对不起!我没有留意到。」
  异羽似乎是感到尴尬,她一脸愧疚地双手合十。
  「没关系的。好啦,你就好好去玩一下吧?」
  「嗯!优一,你要记得拍照喔。」
  「好。」
  听到我的回答,她露出媲美太阳的笑容,然后跑走了。
  我大幅度地转动被异羽解放,重获自由的手臂。
  「异羽妹妹好像很开心……」
  至今仍抓着我手臂的永远,静静地这么低喃。
  「异羽平常就是那种感觉喔。」
  「总是面带笑容,很快乐的样子?」
  我拿出手机,启动相机功能。
  「是啊。」
  「这样呀。真的是——」
  虽然永远的说法好像还有后续,但她什么也没说。
  「永远?」
  「————嗳,小优。要不要稍微去看一下其他地方?」
  她突然开口这么说。
  「不,异羽要我帮她拍……」
  我丧失打算反对的话语。
  她全身往我推挤,别说是手臂,根本贴住了半个身体;并将嘴唇凑近我耳边。
  「——我们好不容易两人独处啰?」
  她这么对我低喃。
  「你无法听从我说的话吗?」
  身体内部急速冷却下来。真是奇妙的感觉。明明感受到一股一旦松懈,牙齿就会打颤得咯咯作响的寒气,额头却紧张地渗出汗水。仿佛表面遭到沙漠的太阳灼烧,里面被抛弃在北极圈一样。
  我能说的,就是这声音具备非比寻常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必须服从的强制力。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服从了她的话。我将刚才启动的手机塞入口袋里,转身背向骑马区。
  「乖孩子。这样就行了。」
  
  永远带我到能够观察各种鸟类的一个角落。南国那些色彩缤纷的鸟,用我不熟悉的鸣叫声欢迎我们,一往前进便有猛禽类以凶狠的眼光射穿我。鲜艳炫目的羽毛,以及老鹰跟鹫狂暴的模样,让小孩子们一脸兴奋地抓着铁笼不放。
  「……是笼中鸟呢。」
  永远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笼目笼目呀。小优。你认为笼中鸟什么时候会从笼子里出来?」
  我在脑海中试着哼了哼歌曲的一小段。
  「记得是……即将天亮的夜里是吗?」
  「不对喔。是鸟笼坏掉的时候。」
  看来她似乎不是在说歌词,而是在讲代入到现实中的状况。
  「因为像这样有笼子,人才能安心地观赏鸟。」
  永远催促着我,我们顺着前往下个展示区的动线走。在移动时她也继续着话题。
  「这并不局限于鸟类喔。这间动物园整体都是这么回事。由人类所制造,具备强度与信赖性的铁笼会保障我们的安全……倘若铁笼坏了,后果不堪设想呢。」
  你能想像吗?永远这么问,她依然背对着我,静静地笑了。
  「像是比人类巨大的大象,或是爪子锐利的熊之类大闹起来的话,就不得了了。要捉住它们也是很费劲呢。说不定不是比喻,而是真的会骨折——这是为什么?」(注4 「费劲」原文为「骨ガ折れる」,字面直译为骨折。)
  她又询问我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对方是动物啊。动物跟我们语言不通。」
  「是呀。因为语言不通——不能沟通想法,莫名其妙。虽然莫名其妙,但拥有优异的能力。人类将那样的动物硬塞到这里。人类的精神没有坚强到能够放置莫名其妙的事物。」
  话题突然变得哲学起来,因此我的脑细胞要求提早弃权。
  「……还真困难呢。」
  「那么,我换个不同的例题吧——知道原理的事物,与莫名其妙的事物。假如这两者有决定性的差异,你认为那是什么?」
  「因为是『原理』……大概是意义或原因是否明确吧?」
  「没错。知道意义或原因后,是否能理解接受。更进一步地说,就是能否与第三者共有唷。即使自己脑子里明白,但无法传递出去的话,别人就会说你莫名其妙。」
  不擅长说明的人好像会被这么说的严厉指谪。因为我也不擅长,所以听起来很刺耳。
  「简单地说,人类就是喜欢能够与他人共有价值观的事物呢。金钱。地位。名牌包包。奥运金牌。学历。外表。自己的家。稀有价值的初版。生命。平等地拥有一定的价值,可以共有,获得评价的事物。」
  「反过来说……莫名其妙的事物是怎样的事物?」
  「就是无法万人共有的事物。例如UFO。魔术。超能力。灵魂——总结来说,与神秘现象相关的事物应该最具代表性吗?只要想想一般社会大众的反应,或许就很容易理解。在电视的讨论节目中,反对派的学者会高傲地这么说对吧——『用科学的角度证明给我们看』。」
  我总算也明白她在说什么了。是异羽以前曾说过的话。
  ——人类对于无法共有价值观的人非常冷淡。从压倒性多数共有的理所当然中被驱逐的少数派,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恢复原状。在那种理所当然之外的,就是非现实存在——神秘现象。
  「对人类而言,只有知道原理的事物,才是可以理所当然地存在的事物。如果不能掌握,就会排除。」
  永远停下脚步。她正好站在狮子的铁笼前,原本在打瞌睡的公狮一脸不耐烦地睁开单眼。
  「我也这么认为。眼睛能看见的事物就是一切。眼睛无法看见的事物根本无聊透顶。世上没有UFO,尼斯湖水怪也是捏造的。魔术是自以为。幽灵的真面目仔细一看,其实是枯萎的芒花。我无法理解相信灵魂这种东西的人在想什么。」
  我觉得她最后那句话似乎说得太过火了。
  「灵魂说不定真的存在啊。而且有轮回转生这种说法。」
  「你该不会接着说你相信〈灵魂伴侣〉什么的吧。会讲这种话的人,就叫做电波唷。」
  我先一步被全面否定,说不出第二句话。
  ……自从我们两人独处之后,永远散发出的气氛就有点奇怪。
  「眼睛看不见的事物无聊透顶,而且根本不可靠。全部都是,没有例外。人心也是一样。」
  永远缓缓地抬头仰望我。明明接近正中午,但她的眼眸看起来却十分阴暗,让我有种简直就像在窥探井底深处一般的错觉。
  「——小优背叛了我就是一个好例子。」
  我掉入那口井中。五脏六腑掉落一地,脚底一口气崩溃。
  「……你还记得?」
  我喉咙僵硬,无法顺利发音。像是在安抚我一般,永远的语调无比温柔。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包括日期时间与场所,就连小优裤子的折痕我也记得呢。明明如此,为什么小优没有问我那件事呢?」
  「永远——」
  「你打算让事情就这样过去吗?」
  争取时间的话语,简直就像被推上断头台一般斩断了。
  「如果我不记得,只要我没想起来,你觉得事情就能这样过去了是吗?因为人的记忆不是一样的,你以为你能逃得掉是吗?——是那个女人教你这招的吧。」
  永远没有中断,继续说了下去。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的脸,除了嘴巴的动作之外,放弃了一切多余的行动。
  「木枕异羽。因为有那个女人,小优才能保持冷静。」
  「不对……异羽是为了让我好好道歉,而从旁协助我的。」
  「我的小优竟然会被那个优点只有咧嘴笑的女人诱惑到这种地步……虽然可恨,但她的能力似乎是货真价实的呢。」
  「能力……?」
  有个冰冷的东西触摸了我的嘴唇。是永远的手指。
  「对了,虽然我刚才忘了说,但我认为超能力是存在的。虽然一样是无聊透顶。那种东西,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
  就在这时。从近处传来低吼声,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我,用可说是过度的动作看向铁笼。是刚睡醒心情不好吗?有着气派鬃毛的狮子从铁笼对面瞪着这边看。
  永远轻轻地将脸面向狮子。
  「——小猫咪就乖乖被毛球卡住喉咙吧。」
  百兽之王似乎对自己被轻视成猫咪一事感到火冒三丈,它显露出愤怒之情,大声咆哮。
  然后——它露出獠牙,停下了动作。眼睛的瞳孔则成反比地激烈摇晃,让人感觉是喘息的呼吸撕裂空气。呼咻、呼咻——好似坏掉笛子的声音刺进鼓膜。
  「这样应该稍微安静点了吧?」
  我茫然地注视着站不稳的狮子趴倒在地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
  「很简单呀。我只是让那只猫咪以为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而已。」
  永远单用嘴角勾勒出微笑。
  「这就是我的能力——〈催眠〉。无论是声音或视线都行,从对方用五感认识到我的瞬间起,我就能让对方陷入催眠状态。认识的人说我这是〈全身催眠〉呢。」
  「能力……〈全身催眠〉?」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让大姊姊为难呀——代号·〈蔷薇骑士〉。」
  仿佛腹部冒出了人孔盖一般,感觉有一阵刺骨的冷风吹过。
  「木枕异羽,代号·〈全知全能的公主〉。小日向蓬子,代号·〈胧辉夜〉。悠里夏来,代号·〈兽爪千金〉。尾森歌,代号·〈枪炮公女〉。要不要把每个人拥有什么超能力也说一遍给你听?」
  「你是从哪知道这些……?」
  「是夏来妹妹跟小歌告诉我的喔。我们交换了联络方式对吧?因为那两个人似乎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打听时很轻松呢。」
  永远依然将食指贴在我的嘴上,她像是在疼爱孩子似地眯细双眼。
  「之后比较碍事的,就只有那女人的棘手能力……不过,这也结束了。」
  她的手移动到我的脸颊上。冰冷且舒服的体温。
  「用我的能力打造出来的第一个人。是我重要的,仅仅一人的人——还有反抗了我,无法原谅的独一无二的人。是我的,只属于我的小优。」
  她将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吻了我。
  略微湿润的嘴唇感触。柔软到我无可奈何,炙热到仿佛会融化一般。好甜。有牛奶的味道。是刚才的霜淇淋。原来它味道这么甜吗?
  被黏膜覆盖的舌头伸入我口中。永远的舌头滑溜地潜入,从门牙的前后两面到臼齿,一个不漏地彻底蹂躏。毫不留情的秘密暴力,让我不知该如何招架,只能任凭她摆布。
  「————嗯。」
  她抽离身体。她微微张开的嘴与我的嘴之间,牵连着一条透明的丝线。唾液丝线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断裂,然后掉落。
  「有点忘我了。嗯~要好好反省。」
  她本人的指尖,抚摸着我残留她余韵的唇瓣。
  我咕噜一声地吞下堆积在嘴里的唾液。其中肯定掺杂着不是自己唾液的成分。
  永远忽然移开视线。我也受她影响,面向那边。
  异羽站在那里。她似乎找我们找了很久,额头略微浮现汗滴。
  异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永远对她露出冰冷的笑容。
  「比我想像中还快呢。不过,时机好像有点不凑巧呀?」
  「永远、同学……?你在做什么?」
  「接吻呀。如果要用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也懂的话来说,就是亲亲。」
  异羽涨红了脸。她吊起双眼,紧紧握住拳头。
  「你生气了?不过呀——感到火大的可是我唷,睡眠不足的电波女。」
  永远消去从容的笑容,宛如面具一般抹消所有的感情。
  「都是因为你,让围住小优的笼子受损了。小优原本应该会一直维持以前的样子。因为你满脸傻笑地诱骗小优,他的心情才会动摇。我无法原谅这一点。」
  宛如在压抑心情似地颤抖着呼吸,异羽用仿佛随时会爆发般的声音说道:
  「优一他……不是永远同学的东西喔。」
  「别笑死人了。安眠枕头?到底是谁把他当成东西呀。」
  「…………!」
  「我啊,可是等了十二年唷。十二年。明明如此,小优的记忆却变得暧昧到令人难过。这都是因为记忆跟内心这种暧昧的东西害的。」
  就在这时——忽然出现杂讯。接着在狮子的铁笼里产生了异常变化。在全身痉挛,松垮地垂着舌头的野兽旁边,有杂讯产生。
  就空间扭曲这点来看,也像是阳炎或海市蜃楼。不过那风景混乱的程度,让人更容易想起电视画面的影像抖动的瞬间。(注5 「阳炎」指在春天暖和的日子里,热气从地面升起,产生宛如火焰般摇晃的现象。)
  那阵杂讯随即形成立体的影子,变身成套装打扮的女性。
  「小莲,差不多可以了吧——咦,我稍微搞错着地点啦!」
  「鱼池姊,用窃听器实在很没品唷。你装在哪里呀?」
  看到经纪人如此凑巧地登场,永远一边摸索着衣服,一边这么问。
  「我不告诉你!因为我很宝贝我们家可爱的艺人,所以我会不择手段——哎呀哎呀,这只狮子奄奄一息了嘛。不快点帮它解除催眠的话,可是会升天的喔。」
  「要帮它解除也行……但依旧待在那里的话,鱼池姊就危险啰。」
  「对喔!我现在立刻去你那边——」
  杂讯宛如将调整收音机频率的过程视觉化一般,从铁笼移动到永远身旁。
  「前任羽岛集团特务机关〈幽灵课〉旗下的〈瞬间移动〉超能力者——鱼池零。以前曾被称为〈闪电〉。现在则是机灵敏捷的能干经纪人唷。」
  鱼池姊扶正眼镜的位置,挺起胸膛。
  永远将手放到狮子的铁笼上。
  「——我开玩笑的。」
  这句话似乎是解除〈催眠〉的关键字,原本躺平的狮子,仿佛从恶梦中惊醒似地站了起来。原来动物在惊吓时也会瞠大眼睛吗?
  「干得好,小莲!好啦,工作啰工作啰!首先要击溃在神秘现象相关方面很棘手的羽岛!用我的情报网,还有从夏来妹妹跟小歌那儿打听到的情报,慢慢地让内部也陷入催眠状态,无法自拔!这么一来,其他公司的超能力者根本不足为惧!」
  「好~我会加油的。」
  「呵呵呵呵……这个国家,不,这个世界染上小莲色彩的日子很近了呢!」
  被兴高采烈的鱼池姊抱住肩膀,永远柔和地露出微笑。
  「再会啰,小优。还有——异羽妹妹。」
  笑容变成杂讯,然后永远跟鱼池姊随即不见踪影。
  我的视线无法离开已经空无一人的空间。
  「唔哇,是狮子耶!好厉害~」
  传来小孩子这样的声音,有几个小孩朝狮子的铁笼飞奔过来。
  「……直到刚才,都没有人靠近这一带喔。大概是永远同学刻意不让任何人接近的吧。」
  永远的能力是〈全身催眠〉。光是被看到也能发挥催眠效果。不让别人靠近,对她而言很容易吗。
  「……异羽。」
  「什么事?」
  「永远她记得。」
  「嗯。」
  感觉我们彼此都发出听起来很见外的声音。我难以估算该怎么处理这种距离感,只好用脚尖踢了踢石头路。
  「我似乎也中了永远的催眠。」
  「嗳,优一。十二年是指什么?」
  我再一次踢了石头路。
  「十二是……永远喜欢的数字。所以我总是得在十二分钟前,就待在那里才行……」
  「这么说来,永远同学的出道单曲歌名,也是『第十二年的约定』呢。」
  我停下踢着地面的脚。
  等等。我记得……我们的确有过什么约定。没错,大概是在十年前。搞不好是十二年前也说不定。不,一定是那样吧。
  我用力地搔了搔头。
  ——快想起来。为什么不记得啊。我为什么偏偏忘了这种重要的事情?
  我们应该做了什么。应该约定了什么事情。
  我回溯记忆。今天的记忆。动物园,约在车站前碰面。
  然后是久别重逢时的记忆。我们那时说了什么?对了,记得是尾森同学要求听我们以前的事。然后,提到了戒指的事情——
  「……戒指。」
  「戒指?」
  异羽听到了我低喃的一句话。我没有看向她那边,猛然顿悟,甚至忘了呼吸。
  「是戒指——我送给永远的玩具戒指!我们把那个放进时空胶囊里了!我们约好十二年后要把它挖出来!」
  『小优?——关于我出道单曲的曲名,你觉得怎样?』
  我总算明白了。永远是为了遵守跟我的约定才回来的!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朝着动物园的出口跑去。
  听到异羽叫我的名字,我注意到她追着我过来。
  「你要上哪去?」
  「埋藏时空胶囊的地方!我要去确认还在不在!」
  「你记得吗?」
  是啊——我十分肯定地这么回答。
  「不会错的!说到我跟永远要藏什么东西的地方,就只有一处!」
  从动物园飞奔而出的我们,搭上碰巧到达的公车,前往车站。我们在车站前的花店买了个小型铲子,又搭上不同路线的公车。不愧是假日的中午时分,公车上没有空位可坐。我紧握住吊环,注视着缓慢流逝的景色。
  拿着园艺用铲子的面无表情的男人,宛如仁王像一般严肃地站在那里,似乎相当容易煽动恐惧心,不幸坐在我面前座位的小孩哭了出来。
  「乖,别哭啦?别看他这样,这个人很老实的。」
  异羽像是在安抚幼儿似地这么说道,拉了拉我的脸。
  「你看?他不会咬人对吧?所以你放心吧。」
  就连她像这样替我打圆场的话语,我也没怎么听进去。感觉道路渐渐地似曾相识起来。暧昧且片段的记忆互相连结,补足欠缺的部分,还有认同变化。
  ——我还记得。在马路对面的零食店招牌。屋顶很特别的房子。有小小道祖神的转角。公车站的文字比十二年前掉漆得更严重,木造的透天厝变成了三层楼的公寓。(注6 「道祖神」是奉祀在村落边界或隘口,防灾祸恶灵的神明。也掌管旅游安全,有时也被当成婚姻或生产之神。)每通过一个转角、一个红绿灯,感觉就好像逐渐回去了一样。
  回到那时候。回到跟永远一起度过的那时候的我。
  我们在应该是距离那座公园最近的公车站下车,进入公园。
  小小的公园座落在我以前就读的幼稚园附近。进去时我确认了一下公园的名字,很惊讶地发现原来它叫这种名字。因为小时候都是叫它「平常玩的公园」,加上从那时候之后,我害怕靠近这里,一直避免接近这一带。而且无论小学或国中都离家很近,不会经过这边。
  「十年……不,我十二年没来了。因为我一直避免靠近这里。」
  我这番并非对谁说的自言自语,让异羽倒抽了口气。她似乎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我决定毫不隐瞒地回答她。
  「没错。我——就是在这里背叛了永远。」
  「在这里……?」
  我对背后的异羽点了点头。她应该光凭这个动作就能理解才对。
  我移动视线。还有另外一个,在这个地方很重要的东西是……
  像是要围住公园一般所种植的树木。这些树木的数量,碰巧也是十二棵。记得是进去之后的右手边——第一棵树的底下。没错,因为我叫优「一」,所以是第一棵。
  我挖掘树木的根部。虽然有点坚硬,但也不至于挖不动。最重要的是,连幼稚园时的我都能挖开了。现在的我挖不开还得了。
  异羽也在我身旁默默地用铲子挖掘。我将铲子反过来拿,将前端刺进地面。
  嘎叽。感觉碰到了什么,我拿着铲子的手更使劲了。异羽也来帮我,铲除掉堆积在异物上的泥土。
  没多久后出现的,是一个小小的饼干罐。我用手拍掉黏在上面的泥土,吹了吹气,因沙尘咳了起来。不过这么做是值得的,我稍微看懂了写在罐子表面的文字。
  『永远·优一』
  自己的名字应该是自己写的吧。用油性奇异笔写上去的文字,永远的字十分工整,我的名字则是大小跟形状都乱七八糟,难以阅读。真是惨不忍睹的字。
  我试图打开那罐子,但罐子生锈了,很难打开。我感到焦躁,将小铲子插入空隙中,用杠杆原理硬是把罐子撬开。
  我气势太猛烈了。椭圆形盖子伴随着异羽「啊」的声音飞了出去。
  然后,飞出去的不只是盖子。还有个小小的塑胶块从里面飞出来,滚落在泥土外露的地面上。
  异羽捡起那个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这就是……」
  附带爱心的玩具戒指。异羽手上拿的,肯定就是我以前送给永远的结婚戒指。
  罐子里头还装着什么。白白且摸起来有点沙沙的纸……是图画纸吗?那张纸被折叠起来,放在罐子里。我打开图画纸,阅读写在上面的文字。
  『结婚证书。睡莲寺永远与内藤优一,长大之后要结婚。对天发誓。』
  「………………」
  「这是……」
  异羽从我手中抢过纸张,一脸认真地盯着看。
  「这就是十二年前的约定?换句话说,这就表示……」
  我双脚一软,坐倒在地面上。我就这样抬头仰望天空。
  覆盖在头上的树枝对面,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仿佛要灼烧网膜的光芒让我眯细双眼,同时回想了起来。不知何时曾有过的——一段对话。
  
  『好!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了!』
  『对呀,小优。等十二年之后,我们就是大人了。然后再拿这张纸到户政事务所去。』
  『我知道了啦!——啊~啊,能不能早点变成大人呢?』
  『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只要睡很多觉,就能早点变成大人喔。这就叫做会睡的孩子长得快。』
  『哦~是这样子啊。永远真厉害呢。那么,我要睡很多午觉!然后早点变成大人——跟永远结婚!』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11-1 18:04 编辑


  第六章
  
  
  永远记得我的背叛。
  而且比我的记忆还要更加清楚,更加详细。
  不……就连我那份记忆,说不定也因为她的能力被修改了什么。倘若以前的我一直持续受到永远拥有的能力影响,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内藤,你怎么啦?」
  中友向我搭话,我茫然的意识回过神来。
  「没什么。」
  「是吗?说是这么说,但你样子好像不太对劲耶……还有木枕同学也是。」
  我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摆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呢」的样子。
  ——周末过后的星期一。科目是体育。
  直到前几天为止,我们都还被迫毫无意义地一直慢跑,但现在则是进行垒球比赛。我的队伍目前是攻击方,打者以外的人像这样在角落闲聊,也没有任何问题……倒不如说,以虚弱体质闻名的体育教师町谷老师,好像还比较会出问题。实际上他正疲惫不堪地在树荫下休息。他似乎是被直射的阳光夺走了生命力,还有两名保健委员陪在一旁照顾。
  「算啦,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发生过什么事件喔。」
  我们队上的打者上垒,亲川那家伙无谓地做着挥棒练习,前往打击区。他接受着主要含有「变态」一词的声援——大家异常地肯定这点啊——得意忘形地甚至摆出全垒打预告的姿势。
  「你对木枕同学做了什么吗?」
  「我对异羽……什么也没做。」
  「对木枕同学没做,是吗。照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是对其他人做了什么喔。」
  打者亲川目送了第一球。判定是好球。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见到了青梅竹马而已。」
  「哦。那也是个美少女游戏必备的属性呢。是爱照顾人的大姊姊类型?还是要人照顾的妹妹类型?」
  如果套用那种说法,大概是前者——吗?我没自信这么说是否符合,而且似乎也没有回答的义务,因此回了声「不知道」敷衍过去。
  「虽然挺在意那个人的属性,但我更在意木枕同学的态度呢。她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样子……却又不时地偷瞄内藤。然后以惊人的气势在笔记本上草草地写着什么。可以明显看出她正苦恼着喔——你真的只是见到了青梅竹马而已?」
  「是啊。」
  我简短地回答并站起身。我拍掉裤子上的污垢,前往打击区。
  被两好球逼入绝境,在第三球吃了记触身球的亲川,正倒在那边痛苦地翻滚着。假如我没看错,球应该是直接命中了那家伙的胯下。
  
  在提早结束的体育课后,我将肩膀借给走路内八字的亲川倚靠,进入校舍当中。
  「啊、内藤……拜托你再走慢一点……」
  身体往前弯的亲川,用微弱的声音这么向我诉说。虽然他吹向我耳朵的吐气实在恶心到了极点,但同样身为男人,能够对他的痛楚产生共鸣。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恶……虽说是意外,但我可没有被男人弄痛而感到愉悦的兴趣——喔?」
  我追逐亲川的视线,只见有个女生靠在鞋柜上站着。
  是穿着体育服的悠里同学。她似乎已经先上完课,在等谁的样子。
  她一确认到我的身影,便凶狠地吊起双眼。
  奇怪?她好像在生气。
  「内藤啊。这还真是天助我也……」
  看到悠里同学,亲川发出煞有介事的声音。
  「只要把这阵疼痛想成是夏来殿下弄痛我的——啊,情境我当然也想像好了——就可以从剧痛反过来转变成甜美到让人腰软的快感!我个人希望夏来殿下可以穿上SM女王装!我则是被绑在椅子上——」
  亲川似乎已经不要紧了,因此我放着他不管,向悠里同学搭话。
  「有什么事吗?」
  「嗯。」她冷淡地回应。
  「借一步说话。」
  似乎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谈的话题。我换了双鞋子,跟在通过走廊的她后面。
  「……是什么事?」
  到达位于校舍北边楼梯下的阴影处后,我决定先问她是什么事情。差不多快下课了。我想在人变多之前先解决这件事。
  是因为从外面回来的关系吗?感觉充斥灰尘的空气有些冰冷。放在里面的几箱办公用品跟多余的桌子,让人联想到仓库,我回想起爸爸老家乡下那边的泥灰墙仓库。
  跟我这种怀旧的思绪恰好相反,转过头来的悠里同学,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
  「你对异羽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
  「骗人。你绝对做了什么。」
  仿佛在说无庸置疑一般,悠里同学的手用力地握紧。她将带刺的美貌靠近我,原本咬紧的嘴露出充满野性的虎牙。
  「呃……异羽她说了什么吗?」
  我这么确认,于是直到刚才都还一副好战样的悠里同学,气势突然缓和下来。
  「……她没有清楚地明说。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什么也不肯回答。」
  这就表示,异羽没有揭穿悠里同学中了永远的〈催眠〉这件事吗?悠里同学因为根本无法抵抗的能力,而泄漏了情报这件事实,异羽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应该是不想伤害悠里同学吧。
  「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保持沉默。又没什么精神……」
  露出明显困惑神情的她,涨红了脸颊。
  「……然后硬是把我推倒在垫子上。」
  叮~当~叮~当~……
  听完间隔很长的钟声后,我总算说出了话。
  「不好意思。我无法掌握这话题的全貌耶?」
  只有最后一句话世界观不同。看字面似乎会发展成非常违反善良风俗的妄想。
  我哪知道呀——悠里同学这么说,翻白眼瞪着我看。
  「因为她什么也不肯回答。明明如此,却会过来抱住我,一直……」
  最后她连耳朵都红了。她用力抱住自己,蜷缩起身体。
  换句话说,就是那个吗?穿着体育服(三角运动裤)的异羽整个人覆盖住悠里同学,一直在触摸她那极具魅力的球体(×2)是吗?而且是在体育用品仓库的垫子上。
  「我现在还是有一点毛骨悚然。感觉……」
  我从以前就不时在想,悠里同学是不是太过认真地回答问题啦?明明态度冷淡,却不会无视问题,会好好说明。明明这边正努力踩煞车,要自己不去妄想。
  在这边结束话题,是为了双方着想吧。我希望她能守住名誉,而且我回想起她胸部的感触——说不定不是想到傻笑,而是会想到喷鼻血。
  「伙伴做了非常失礼的行为……实在很抱歉。」
  「我并没有生异羽的气喔。」
  找回平常心的悠里同学,凶狠地瞪着我看。
  「总之,我很清楚你就是原因。你做了什么?跟异羽道歉。」
  道歉……
  「————为什么?」
  「咦?」
  「异羽的样子很怪,应该是因为我。但是……那是有人对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必要向异羽道歉。」
  我确实是在异羽眼前接吻了。我也能够理解这件事让她感到动摇。以前我因为意外,不小心吻了蓬子的时候,她也是火冒三丈。虽然不晓得详情,但大概是身为伙伴的微妙心理吧。
  不过。
  「异羽跟我做过的事情没有关系。这到头来是我个人的问题。是我一直以来的行为的问题。即使异羽受到了某些影响,那也是异羽的价值观。并不是我将她卷进来的。」
  没错。是她的价值观——跟我不同,无法共有的价值观的问题。
  「你……感觉怪怪的。」
  悠里同学露出怀疑的眼神,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幸运草项坠。
  「真不像你。如果是到目前为止的你——无论自己有没有错,都会为了异羽行动。」
  悠里同学每说一句话就会观察我的反应,她用这般慎重的态度眯细双眼。
  「说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太高估我了。我并不是那么体贴机灵的人。我只是个小鬼罢了。」
  走廊开始吵闹起来。我也得换衣服才行。必须快点回教室去。
  我结束话题,背向悠里同学。
  「我话还没————啊。」
  可以得知抓住我衣角的她倒抽了一口气。我转过头去。
  「…………」
  只见悠里同学稍微张开了嘴,手并没有放开我的衣服。不过,唯有双眼笔直地看着我这边——倒不如说,盯得过于专注。简直像是有其他什么东西进入她视野的角落,她正努力避免去看那个东西的样子。
  至于那个什么东西,就是此刻正垂挂在她脸蛋旁边的——蜘蛛吧。
  「……在吗?」
  即使没有主词,也能透过她摇晃的眼眸动作得知。
  「在。毕竟这里几乎变得像仓库一样……说不定很容易筑巢吧。」
  「Zip it……你别那么冷静地判断啦……」
  唇瓣几乎没有动。只见她颤抖不停,声音变得沙哑。
  在这段期间内,蜘蛛也继续吐丝……蜘蛛用可媲美救难队员从直升机上沿着绳子往下爬到地面的俐落动作,着地在她的体育服上。
  「——————!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蜘蛛!好可怕!」
  她保持冷静的最后一丝理智似乎断线了,只见她像个耍任性的孩子一样吵闹起来。
  「帮我拿掉拿掉拿掉拿掉!快点拿掉!拜托你,别过来!」
  「咦,到底是哪边?」
  「帮我拿掉是对你说,拜托别过来的是蜘蛛!这点事情不用我讲也该知道吧!笨蛋脸!」
  「……对不起。」
  又被取了奇怪的绰号……
  悠里同学已经膝盖与手臂都颤抖个不停,就连强硬的虎牙,不知为何看起来也十分不安。相对的蜘蛛则是做出对陌生地形感到困惑的行动。
  「我受够了……快点拿掉……歌、歌……」
  现在的她整个人害怕到开始呼唤儿时玩伴的名字。拥有〈精神动力〉这种能力,展现出能够轻易将一两座石像扔向远方的破坏力,这样的她居然会被不到两公分的区区虫子弄哭……
  「——冒犯一下。」
  尽管感到有些抱歉,我仍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一直这样微微颤抖的话,根本无法锁定目标。我一碰触,便感受到圆滑的肌肤僵硬起来。
  「很快就结束。不要紧的。」
  「……嗯。」
  悠里同学坦率地点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表情看来很不安的样子。我真的就是不想看到这种表情啊。
  『用我的能力打造出来的第一个人。是我重要的,仅仅一人的人——还有反抗了我,无法原谅的独一无二的人。是我的,只属于我的小优。』
  永远的声音忽然闪过我的脑海。
  倘若这种讨厌看到不安表情的感情,也是被永远打造出来的……我本身的价值观究竟在哪里呢?
  「还、还没好吗……?」
  悠里同学用微弱的声音催促着我,那声音微弱到不知是谁在说话,让人感到不安。我连忙锁定蜘蛛。位置比肩膀略低一点。在手臂基部部分。拜托就保持那样别动啊。
  我悄悄地将手指靠近,避免被察觉到气息——然后一口气缩短距离!
  于是蜘蛛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它敏捷地采取回避行动,灵敏到让人忘记它至今慎重的程度。休想得逞!
  怎能让它逃掉,我立刻追击——
  「啊嗯!」
  结果手不小心戳入生奶油里面。
  明明不是在蛋糕店里,但不知为何,我直觉这么认为。
  绵密细致……倘若要比喻,对了。就像是心情雀跃到觉得「圣诞节就奢侈一点吧」的时候,才会买的那种高级店的蛋糕。吃起来绵密细致,不太会有黏稠口感的生奶油。
  我不小心抓住那团物体。仿佛会从指缝溢出的柔软度。但绝不会崩塌的弹性。明明如此,对方却没有拒绝,反而主动吸住我的手。在我触摸的半球体旁边,还有一个非常相似的物体。

  换言之……就是,那个吗?这并不是生奶油?
  我一把抓住了悠里同学的胸部?
  「啊、等、等……你别乱动……」
  我无法确认现况,不小心移动了手指。虽然应该只有数毫米,但悠里同学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我连忙将手移开。
  「对、对、对不起!——啊,蜘蛛我拿掉了!」
  虽然完全是偶然,但我在蜘蛛移动到我这边的瞬间松开手,因此目的本身是达成了。虽然是达成了……
  「我、我的……」
  悠里同学的脸红到连熟透的番茄看起来也算青涩,她将手臂在胸前交叉。
  「你刚才——刚才,真的……摸了……」
  她像是梦呓似地自言自语,连我将蜘蛛扔到旁边一事也没注意到。
  「而、而、而且,你不只是摸……还揉、揉了……?」
  过于残酷的事实,让我以九十度的角度低下头。
  「实在非常抱歉!完全是我的疏忽!」
  这是第二次跟悠里同学的胸部接触。第一次是脸埋在里面,还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但这次是手心。只用感触来说的话,比脸部那时留下还要正确许多的记忆。摸到的手已经独立到别的次元——以印象来说的话,应该是花田或天堂吗——展开了旅程。感觉轻飘飘的。
  「…………我要回去了。」
  她只有一开始仿佛在低喃似地这么说道,当讲出第二句话时,她猛然抬起了头。她吊起堆满眼泪的双眼,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了!〈死人脸〉你这变态!因为你声音很温柔,亏我还放心了一下!你最好被鞋子磨到脚!」
  她用让人以为是赛跑般的气势,飞奔到走廊上。
  …………我搞砸了。
  我再次面向下方,叹了口气。仿佛在回应这声叹息一般,有个声音传来。
  「——为什么要叹那么消沉的气呢?」
  我以脊髓反射般的速度,确认声音的主人。
  该说果然还是当然,又或者是「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呢……总之,从楼梯阴影处现身的,是尾森同学。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你的表情这么说呢。」
  她看透了我的内心?她是超能力者吗!……啊,她是超能力者啊。
  尾森同学挂着一副天使般的笑容,用力踩着脚步,一步一步靠近我。
  「这没有什么。因为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就来找姊姊了。这是不是就叫『昆虫的警觉』呢?虽然我不是精神系的超能力者……但这种类似第六感的东西,果然多少会变得比较敏锐呢。」(注7 「昆虫的警觉」原文为「虫の知らせ」,意思同不好的预感、预感会有坏事发生。)
  我听章子姊说的——尾森同学揭露了情报来源。
  「——先别提这些,学长~?现在才要进入主题喔。」
  发音暧昧的她只是缓缓地说话,声音便会黏答答地缠住耳朵。
  「刚才……你对姊姊……做了什么呀?」
  这张天真无邪的笑容反倒让人觉得恐怖。
  「啊……那个,我是想拿掉黏在悠里同学身上的蜘蛛……然后——」
  「然后?」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她为什么不像平常那样毒舌呢?
  「啊,那个……悠里同学的——」
  「就是这只手吧。」
  嘎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右手被她拿走啦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目睹了一切的尾森同学,拿起我一把抓住悠里同学胸部的手。
  「死人学长——你的生命线很长呢。明明是〈死人脸〉,还真讽刺~」
  「原、原来你会看手相啊……」
  「只会一点简单的啦——这条是生命线。这条是感情线。这条是智慧线。」
  她小巧的手指在我手心爬行。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我曾被这么软嫩的手指触摸过吗?
  「还有这个是——摸了姊姊胸部的手呢。」
  啊。已经不行了。完蛋了。
  「尾森同学……你可以打一下那只手吗?」
  「你打算用疼痛消除余韵,做个了断是吗?」
  「……对。」
  能不能请你就这样大发慈悲饶了我呢?
  「很好的觉悟。但是,我不要。」
  仿佛在回答我充满疑问的视线一般,她摸着我的生命线。
  「毕竟我也不想弄痛手。虽然用〈精神动力〉攻击你也行,但那样说不定会弄错力道,演变成严重的状况。而且死人学长可能是喜欢疼痛的那种人。打你说不定会让你感到愉悦。我想避免这种情况。」
  我的评价何止掉落谷底,感觉已经彻底陷入十八层地狱了。她不只讨厌我讨厌到想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居然还认为这样动用武力是对我的奖赏……
  「所以说。为了保护姊姊免遭变态毒手,我要去除根本的部分。」
  尾森同学这么说,然后将我的手押到自己的胸部上。
  什么?
  「……只要把学长变成萝莉控,你应该就会对姊姊失去兴趣。」
  「原、原来如此……」
  我在佩服个什么啊。
  尾森同学展开或许有点道理,但彼此会失去更多东西的荒谬理论。但看来她还是有强烈的羞耻心,只见她脸颊微微地泛红。
  「怎么样呢……好像会觉醒成萝莉控吗?」
  「咦啊该怎么说呢,那个……」
  平坦————
  不,如果集中精神,好像可以感觉到柔软的什么——不不,我别让感觉变得敏锐啊!不用回应她的期待也没差吧!
  「——倒不如说,不可以做这种事情吧!」
  她的眉毛蹙成苦闷的形状,我将手从她身上抽离,
  「拜托你更爱惜自己一点。我知道原因在于我,但就算这样……」
  我感到混乱,舌头追不上思绪。「呃~」和「啊~」这些没有意义的发音充斥在嘴里。

  只见尾森同学一边整理乱掉的制服,「我也觉得很害羞呀。但是,这是为了保护姊姊。」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你可以牺牲自己吧?」
  「对我而言,是可以的。」
  她斩钉截铁地断言。
  「如果没有姊姊,就没有现在的我。我还很需要姊姊,也不想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如果姊姊能够幸福,我很乐意沾满泥巴。」
  「………………」
  「话说回来,学长?」
  尾森同学用涨红的脸蛋与责备般的眼神,抬头仰望着我。
  「你觉得永远小姐怎么样呢?你们甚至还约定要结婚(噗噗)对吧?」
  「……永远没有关系吧。」
  「大有关系唷。如果永远小姐跟学长在一起,姊姊就安全了,也能保住我的贞操。」
  「……或许是那样吧。」
  尾森同学似乎没料到我会做出冷淡的回应,她露出稍微感到动摇的表情。
  「呃……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
  我留下她一人,走到走廊上。感觉心情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进入午休时间的同时,手机收到章子姊的来电。
  『哈啰~优一。你好吗?』
  「还可以。」
  我从教室移动,前往通到屋顶的楼梯。虽然午休时间大概有人在,但在教室讲电话感觉不太好意思。
  『那就好。因为异羽心情很差,让我很担心呢。』
  我打开屋顶的门。果然有几个小团体已经坐在长椅上用午餐了。其中也有看到我的身影,便打算起身离开的女生团体。我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将背靠在距离出入口最远的护栏角落。
  「……你从异羽那儿听说理由了吗?」
  『嗯。包括那个叫莲的艺人是优一的青梅竹马,还有能力的事。』
  「你之前已经预料到永远的能力了吗?」
  『嗯。在让人信以为真这方面,没有比〈催眠〉更棘手的能力。虽然我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强大。』
  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很不安吧。』
  原本半开玩笑的章子姊,语调突然沉重起来。
  『我自认能够理解喔。至今为止一直相信是那样的事物,其实是别的东西。我也有这种经验。优一的情况……是形成现在的你的根本,产生了龟裂。会变得沉默寡言也是难免的。』
  「……我本来就话很少喔。」
  『别用那种自虐的说法啦。我可是很担心你呢。』
  「对不起。」
  我没办法高明地炒热话题。对话持续不了,陷入一片沉默。
  于是章子姊提起了没有关系的话题。
  『嗳,优一。要不要来聊聊〈阿卡西记录〉的事情?』
  「你说过那是刊登着地球上所有情报的资讯库什么的……」
  『GOOD。你记得很清楚。〈阿卡西记录〉中拥有一切。正因为能连结上那里抽出情报,异羽她们才会被命名为〈全知全能的公主〉。虽然目前还是以〈预知未来〉为主,但将来应该会连过去与现在也能自由自在地调查。』
  「越来越接近全知全能了呢。」
  『能那样子就好了呢。那么,在这边从不同的角度来聊一下吧。既然是资讯库,就表示一定需要收集资讯的工程呢。那么,〈阿卡西记录〉是如何收集情报的呢?』
  「这…………」
  根据异羽所说,未来一直在进行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既然如此……倘若比喻成网际网路,就表示它会一直持续更新成最新情报。
  『优一。你知道「昆虫的警觉」这句话吗?』
  话题又跳跃了。这是尾森同学刚才也说过的台词。
  「被你特别提出来一问,让我对答案没什么自信……但我记得意思类似不好的预感吧。」
  『GOOD。就是俗称的不祥预兆。像是杯子破掉、东西不见之类的。老实说呢,关于这些现象,并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有时也会自己弄破杯子。重点在于——认知到有不祥预感这件事喔。』
  「认知是吗?」
  『嗯。有时也会说是第六感呢。在这边有个问题——人类是从哪里挖出那种预感的呢?提示是到目前为止的话题走向。』
  话题走向。首先,我们聊了〈阿卡西记录〉的话题。〈阿卡西记录〉是全知全能的资讯库。记录着地球上所有的情报。
  接着是收集那些情报的方法。存在着某种能够即时且一直维持最新状态的方法。
  然后是昆虫的警觉。人类是从哪里感觉到那种不祥的预感呢……
  ————难道是。
  「〈阿卡西记录〉?」
  章子姊在电话那头敲响手指。
  『GOOD。无论是谁都跟〈阿卡西记录〉相连着。正因为相连着,才能看见个人的一生这种情报喔——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只是相连着,无法抽出情报。更进一步的阶段,必须拥有像异羽那样的能力才行。』
  「但是……偶尔也会以昆虫的警觉这种形式,反过来抽出情报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硬要说的话,就是生存本能吗?还有就是……牵挂对方的心情之类的。自己重要的人会遭遇危险——这种预感也是昆虫的警觉喔。人类有时会无意识地想拯救自己以外的某人。』
  这么说来,〈阿卡西记录〉只能靠灵魂连结上去。
  『灵魂之间的契合度。要利用〈阿卡西记录〉,需要这个契合度。就连拥有强力连结能力的异羽,也需要优一的力量。然后……这样的异羽跟优一的羁绊越是强烈,灵魂的联系也会变得越来越强韧茁壮。异羽的能力也会成正比上升。实际上的确是上升了。灵魂交换的速度。还有红色异羽也渐渐地能够使用肉体。』
  这些我也切实地感受到。异羽她们看起来比以前更熟练地在使用能力。
  『在同一具身体里面的两个灵魂。如果是这般密切的关系,会随着成长而互相影响,也是很正常的。然后,可以推论这也影响到辅助着她们两人的优一。』
  「我也受到影响?」
  『你想想何谓影响吧。比方说,蓬子。她也跟睡莲寺永远接触了。尽管如此,她却没有中很深的催眠。这是因为呀——对她而言,异羽的影响力很大喔。』
  异羽的影响力。倘若是以异羽为目标的蓬子,确实很容易受影响……听她这么一说,一开始认为永远的发言很怪的人,正是蓬子。
  『虽然前提变得有点长,不过从这边开始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异羽的〈阿卡西记录〉跟睡莲寺永远的〈全身催眠〉。这两个能力可以说正好处于相反的极端。换言之,就是真实与谎言。』
  「真实与谎言……?」
  『所谓的〈催眠〉是将谎言覆盖上去的能力。虽然让人把一看成十或百,但终究是精密的虚伪。相对之下,〈阿卡西记录〉只有事实。虽然平等存在着可能发生的可能性,但那些都是有这个可能的事实喔。』
  「………………」
  『无论何时,都戳破谎言的都是真实。不是虚伪的一百,而是纯粹的唯一。所以说,假如可以消除睡莲寺的能力,有可能办到这点的只有一个人。』
  「——异羽。」
  『没错。还有,优一。你中了催眠,变得比一般人更深刻地牵挂睡莲寺。但你一定也受到异羽的影响才对。多少会对催眠比较有抵抗力。正因为如此,她才需要吻优一。倘若不利用更加强烈的印象,就没办法让你受到影响啊。同时也包括对异羽造成打击,扰乱她的精神力这个目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谎言与真实交错,根深蒂固地扎根在现在的优一体内。用颜色来说,就是灰色。处于能够转向任何一边的位置。』
  章子姊说完这些后,缓和了语调。
  『优一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呢。明明不是超能力者,却非常靠近超能力者这边。就好像在理所当然与异端间走钢丝一样。这样的人,除了优一我不知还有谁呢。我想想——你应该算是身为异端的一般市民吗?』
  「这个头衔……没有很帅气呢。」
  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玩笑话,章子姊捧场地轻轻笑了。
  『以上就是章子姊提供的情报~对你是否有一点帮助呢?还有……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就是那个音乐节目实况转播的日子喔。光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在媒体露面的她会上电视,就非常引人注目呢。很难想像对方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们一定会动手脚。』
  「〈幽灵课〉会行动吗?」
  『我们是打算警戒。毕竟是在羽岛名下的大楼进行拍摄,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的时候,很伤脑筋呢。』
  「会出动队伍〈蔷薇公主〉吗?」
  『没那个打算。很难想像她以现在的心里状态能进行正确的预知。而且私交很深的你们到现场的话,可能会导致情况恶化。既然无法预测对方的行动,就不能轻率地干涉。这点〈兽爪千金〉与〈枪炮公女〉也是一样。能够列入战力的……我想想,只有〈胧辉夜〉吗?』
  非常公事公办的判断。我认为这是十分慎重的对应。然后章子姊挂断了电话。
  
  「内藤同学。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一到放学后,蓬子向我搭话。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拜托你。」
  蓬子宛如范本一般地鞠躬,我对她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教室,前往辅导室。
  「明明还过没几个月,却觉得很怀念呢。」
  蓬子将门锁上,这么说道。
  ——四月中旬。我跟她曾在这里交战。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是我单方面地惨败。
  「被人知道我是超能力者,能够拯救道场。能跟同样境遇的人成为朋友……原本不会游泳,也变得会游泳了。这段日子过得十分紧凑呢。」
  「我也这么认为。每天都……该怎么说呢,过得很充实。」
  「这都是多亏有异羽同学在呢。应该是异羽同学帮忙推动了命运的齿轮吧。」
  蓬子的说法相当诗情画意,这么说道的她看似害羞地露出微笑。
  「我能跟异羽同学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我也曾有一段时期非常怨恨自己的遭遇,但最近总算变得逐渐能接受了。为了与大家相遇,我想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为了无可替代的现在,累积着过去的经验。」
  「…………」
  「教了我这件事的人,是内藤同学。是你。托你的福,我才变得能这么想。」
  「我……什么也没做。」
  她平静地摇了摇头。
  「才不是那样。因为有你在。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别这么抬举我啦。」
  「这是我坦率的心情。也是你教了我过去的重要性。之所以找你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她这么说道,然后稍微面向下方,双手交叉环胸。
  「我从章子姊那儿听说永远同学的事情了。包括内藤同学与永远同学的关系。」
  「那你应该明白吧。我没办法伤害永远。无论被做了什么,都绝对无法伤害她。」
  「…………」
  蓬子抬起了头。
  「在那个无论当中——也包括异羽同学被伤害一事吗?」
  她笔直地注视着我,专一地展现出真挚的心情。
  「不只是异羽同学。无论是夏来同学跟歌同学跟章子姊……还有亲川同学跟中友同学也是,大家都察觉到异羽同学跟内藤同学发生了什么,而感到心痛。你已经在我们内心深处占有一席之地啰。」
  「才没那回…………」
  心情瞬间膨胀起来,达到沸点然后下降。
  我知道大家替我跟异羽感到担心。
  所以才会好几次被质问。无论我有多笨,至少也能察觉到这点。
  但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责怪永远的权利。因为把她变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我像是崩溃似地坐到折叠椅上,闭上眼睛。
  ——这一切一定都不是徒劳无功。我想这么认为。
  不过……即使如此,代价也过于巨大。
  「内藤同学。」
  蓬子呼唤我的名字。
  「内藤同学教了我游泳。还教了我对人敞开心扉这件事。对我而言,这两件事曾经非常可怕。孩童时代受到的冲击留下后遗症,一直束缚着我到现在。托内藤同学的福,我才能变得非常轻松。我很感谢你。」
  她说到这边,露出微笑。
  「——接下来换你了。」
  「换我了……?」
  「接着换你跨越过去了。过去当然很重要,但过去并非全部。还有现在与未来。而且,只有现在的你才能作选择。只有现在的内藤同学的灵魂能这么做。」
  我的灵魂……
  「内藤同学。我有个请求。求求你——请你不要背叛自己的心情。重要的是现在的内藤同学想做什么。」
  蓬子露出求助的眼神,将手贴在胸前。
  「请你变得任性一点。没有人会否定你。内藤同学,烦恼该做什么而感到不安的你,希望谁待在你身旁呢?不是谁都可以,而是希望谁来?」
  希望某人可以待在自己身旁,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不要光是被过去吞没,不是超能力,也不是预知……只要你踏出一步,只要你稍微抬起头,光是这样——」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告诉我。
  「未来就会对你微笑。」
  她在最后深深吐了口气,行了个告辞礼。她打开门锁,离开房间。
  我被她丢下,茫然地靠在椅背上。
  我现在希望谁陪在我身旁呢……
  「我——」
  我这么磨蹭了几分钟呢?门忽然打开,某人进入室内。
  「…………」
  异羽将手放在门把上,就这样站着。
  「怎么啦?」
  「是蓬子告诉我优一在这里的。」
  「……这样啊。」
  异羽轻轻地坐到我旁边的座位,
  「刚才永远同学传了简讯给我。她说她会在今天的实况转播使用能力。」
  「效果呢?」
  「……她说是秘密。要是能阻止的话就试试看——大概是这种内容。」
  瞬间。在铁笼里四处爬行的狮子身影,在我脑中清楚地重现。她拥有甚至能自由操控人类生死的能力。倘若将那种能力拿来做坏事……
  我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拿出塑胶戒指。我将戒指放在手心上滚动,确认它的感触。——请你不要背叛自己的心情。重要的是现在的内藤同学想做什么。
  「这么说来……我忘记了。我借了之后一直没还呢。」
  「借了什么?」
  我对歪头感到不解的异羽说道: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二十五条。『道歉时要诚心诚意——认错也是种良药』。」
  「…………啊。」
  看来异羽似乎也忘了,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总算明白了。现在的我最想做的事情。
  「我……还没好好地跟永远道歉。我得道歉才行。」
  「说不定会有类似保镖的人在保护她喔?」
  「说得也是。他们应该准备了对策,以免遭到妨碍吧。」
  异羽站起身,拍了拍桌子。
  「那样绝对很危险!即使是一般的超能力者,也赢不了永远同学的能力!永远同学的存在本身,就是〈催眠〉喔?」
  「是啊。所以……我需要异羽的协助。」
  「…………我的协助?」
  我重新面向异羽。
  「我没有超能力或任何力量。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这次不光是这样,我还陷入容易受到永远催眠的状态。情势确实很不利。」
  但是——我继续说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去。为了不让永远继续痛苦下去。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向她道歉才行。因为我一句话而遍体鳞伤的她,我想向她道一声歉。为此,我想借用异羽的力量。」
  我低头恳求。
  「拜托你。我希望你待在我身旁。」
  「………………」
  我听见异羽坐到椅子上的声响。
  这果然让她……感到无言了吗?
  她的手触摸着决定放弃的我的脸颊——转变成攻击形状的手指,抓住我的皮肤。
  嗯?
  她用力一捏————————————
  咦,惨了惨了惨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异羽的全力捏脸颊,以史无前例的威力袭向我。我忍不住扭动身躯,但异羽用全身压制住我,不让我逃跑。从正面来袭的贴身状态,让我被各种柔软的事物推挤,但压倒性的暴力支配那样的甜美。所有触觉与痛觉,早已经集中在两颊上。
  「吃~我~这~招~!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异羽似乎越捏越起劲,她的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
  「你不愿意吗?」我在不知是因为痛还怎样,总之很难讲话的状态下这么回答。
  「不是啦!」
  异羽这么说,然后气呼呼地噘嘴。
  「因为优一说了这么见外的话,我才会生气的!」
  她猛然松开手指,双手交叉环胸。
  「我可是优一的伙伴喔?无论何时都是生死与共!我的任性就是优一的任性,优一的任性就是我的任性。这种事情是当然的吧!」
  我抚摸还残留着疼痛的脸颊,
  「可以吗?」
  于是她忽然转变成爱困似的眼神,压低声音。
  「无所谓。」
  「……说不定会受伤喔。」
  「没问题。」
  她的回应异常平淡呢——就在我这么想时,她有些调皮地笑了。
  「刚才是在模仿优一!像不像?」
  「………………」
  我一口气放松下来。假如我能笑,已经笑了。
  被摆了一道。真的被摆了一道。
  我的伙伴无论到哪都领先在我前方。我开始觉得之前的烦恼很愚蠢。
  「为了保险起见,我再确认一次喔。这不是工作。是我的任性。」
  「我知道啦。」
  她咧嘴笑,将握住的拳头向前伸出。
  「因为担心伙伴,我才会擅自跟过去而已。我这么做也只是单纯的任性。」
  「真的可以吗?」
  「你很啰唆喔?」
  我握住拳头,内心苦笑着。真是的……我的伙伴还真可靠。我们叩一声地互碰拳头。
  「那么,首先要做什么呢?」
  「这还用说。」
  我这次下定决心打开了门。
  「照我们(小鬼)的作风,从恶作剧的准备开始。」



  第七章
  
  
  我跟异羽一抵达『羽岛六本木铁塔』,便搭电梯上到饭店楼层。要从铁塔一楼前往会场,只能利用还只有相关人士才能使用的直达电梯。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
  这么一来,其他手段就是从饭店楼层往上移动。会场似乎是采取饭店婚宴的形式,从购物中心的楼层被隔离出来。据说是为了避免可疑人物跑错地方,乱入婚礼。
  我们横跨过饭店柜台,以逃生梯的门为目标时,一脸怀疑的饭店工作人员叫住我们。
  「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会被怀疑也是难免的。我跟异羽都戴着黑色绅士帽并压低帽沿,还身穿同样黑色且立起衣领的风衣。这身装扮跟现在逐渐变暖的时期不搭,最重要的是非常可疑。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找借口时,对方先提问了。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内藤优一先生吗?」
  「如果我是你说的内藤优一,会怎么样呢?」
  「睡莲寺小姐有吩咐,要我们尽全力阻止您。」
  于是——原本在柜台的员工、在大厅聊天的房客、还有搬行李的小弟,团团围住我们……这里似乎已经沦陷了。
  这时,和我背靠背的异羽向我低喃道:
  「这上面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我们要爬几层楼来着?」
  「二十五层楼。」
  还真是艰辛啊……
  「这位客人。非常抱歉打扰您谈话,但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还真缠人啊。这么一来,我也会坏心眼地不想报上自己的本名。话虽如此,也不能自称是〈蔷薇骑士〉。毕竟今天不是工作嘛。
  这么一来,我想到的化名有一个。
  「——〈死人脸〉。」
  「与他的伙伴!」
  我们报上名号,敞开大衣前方。我们架起藏在内侧的强力电动水枪,将枪口对准惊讶地瞠大眼的所有包围者。
  马达喧嚣的声响,与水流飞溅的声音。此外还重叠着凄惨的哀号声。
  这可不是普通的水,是把水与TABASCO辣椒酱混合在一起的东西。这种杀伤力超高的液体,在散发刺鼻味道的同时,将对方一个又一个击落。
  虽然我跟这些人无冤无仇,但他们要妨碍我的话,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还不到三十秒,就弄出了大约两打染成红色,痛苦翻滚着的人。
  「……我们走吧。尽量别呼吸啊。」
  「讨厌,眼睛有点刺刺的呢。」
  考虑到之后的路径,想要先保留一下体力。我们决定搭电梯移动,能到几楼算几楼。我们搭进电梯,按下最上层楼的按钮。
  ——都内的夜景隔着透明的强化玻璃,在外面拓展开来。我确认手表的面盘。八点二十三分。
  我们事先确认过节目,节目清楚地表明莲会在最后出场。这个节目的结束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估算一首歌大多五分钟……还剩二十七分。必须在那之前到达最上层楼。
  就在我这么计算时,电梯开始减速了。从刚才的楼层算起,只有移动四层楼。
  我将手绕到西装的腰部上。
  「门一打开就动手。你就狠狠地用身体冲撞过去吧。」
  「交给我!」
  异羽抱着散弹枪造型的水枪,弯下了腰。
  「别小看儿童相扑大会优胜者的擒抱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以『推撞高手异羽』之名被人畏惧呢。」
  电梯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我们在门打开的同时朝前方突击。
  我们的突击——打中了。感觉到确实撞飞了一两个人之后,我转过头看。
  我确认人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有三个人……站着的有四个人。在掌握战况的同时,我使劲扔出面粉炸弹堵住对方的视野。
  「异羽!」
  「交给我!」
  炸裂声随即被水枪的驱动声取代。这些声响也被哭喊的叫声掩盖过去了。
  「那么,接着该怎么做——要爬楼梯上去吗?」
  楼梯有两个。一个在电梯旁边,另一个是位于反方向的逃生梯。
  「交给我决定好吗?」
  『嗯。就靠异羽的直觉。」
  「我想想……我觉得现在走这边的楼梯比较好。」
  我采纳异羽的意见,走电梯旁边的楼梯。
  我一边注意上方,异羽一边警戒下方,就这样爬了大约三楼。
  「从下面来了!人数很多喔。」
  我制止架起枪的异羽。
  「交给我。你帮我注意上面。」
  我单膝着地,翻起裤子。一个袋子像是要覆盖小腿一般地绑在腿上,我将手指伸向袋子的束口绳。袋口朝向下方,只要打开袋子,里面的东西就会散落一地。
  追兵大举来袭到楼梯平台。我看准大部分人准备踏上楼梯的时候,拉开绳子。宛如豪雨拍打屋顶般的声音响彻周围。
  「是、是小钢珠!快退后,退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要一个人滑倒,之后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了。我脚上的重担也消失了,真是一石两鸟。
  「……我们走吧。」
  移动的距离还不到一半。毕竟还有时间限制,动作得快点才行。
  「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出现超能力者呢。」
  「说得也是。但是,差不多有超能力者登场也不奇怪了。」
  就在我们这么讨论时——从某处传来风切声。
  「这是……什么声音?」
  异羽停下脚步,将意识集中在听觉上。我也仿效她侧耳倾听。
  声音回响着,让人不晓得起源在哪边。是上面?还是下面呢……
  就在我交互看着上下方时——一个男人从下方出现了。
  但那男人的双脚没有着地,而是宛如滑行一般在空中移动。
  「异羽,在下面!〈空中飘浮〉!」
  将头发向后梳成油头的超能力者,一与我四目交接,便一脸愉快地露出微笑。
  我将水枪枪口对准那男人。但对方动作比我快。男人随即逼近我,使出一招漂亮的回旋踢重击我的侧腹。不只是这样,枪也被他踢落了。
  不过,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在架枪的同时,单手已经从大衣里拿出防盗用的漆弹。我用漆弹攻击对方。
  「嗯?」
  打中的位置并不理想……!我明明是瞄准脸,却射歪命中胸前。
  「优一,低下头!」
  我反射性地弯下膝盖。于是红色液体从我头上袭向〈空中飘浮〉的男人脸部。
  我看着男人发出临终前般的惨叫,滚落楼梯的模样后,向异羽道谢。
  「我得救了。谢谢你。」
  「这是因为优一帮我制造了空隙啊。可是,刚才的攻击让这把水枪功成身退了。优一的……水从储水桶里漏出来了呢。已经不能用了吗。」
  异羽大幅度地挥动单手。她透过这样的动作,让装设在袖子里的小型水枪宛如要收纳到手心似地猛然跳出来。这是被称为隐藏武器的袖枪(Sleeve Gun)。
  「就凭这个小玩意,感觉不太牢靠啊……」
  「还有其他装备。我会想办法的。」
  我们往前进。
  
  然后……十分钟后。我和异羽气喘吁吁地躲在饭店的一间客房里。恶作剧道具也快见底了。面粉炸弹……零。沙拉油炸弹……零。冲天炮……零。鞭炮……零。玩具蛇……无效。我们连假血也拿来当武器,但那也已经用完了。
  「异羽……其他还剩下什么?」
  用手机的lseg(注8 日本以手机等行动装置为收讯对象的数位电视服务。)确认歌唱节目的异羽,从口袋里拿出放屁坐垫。只有那个吗。
  「优一。你看这个。」
  我从异羽手中接过手机,看向荧幕画面。虽然调低音量,但还是听得见声音。一名女性记者站在那间教堂前,跟位于摄影棚的主持人连线直播。
  『——根据莲小姐的说法,包含在这首歌曲里的,似乎是「除了你之外都不需要」这种深切的思念。竟然能够被那样的美女牵挂到这种地步,倘若是男性,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憧憬吧。那么,莲小姐的「第十二年的约定」再过不久即将登场!』
  我看了看手表,大约再十分钟就会播放完毕。时间限制逼近了。
  「……加快脚步吧。」
  「嗯。不知能用放屁坐垫做到什么地步呢?」
  带着不牢靠装备的我们离开房间,蹑手蹑脚地在走廊上前进。电梯周围不见人影。我们正觉得松了口气时,立刻察觉到一件事。
  电梯正在移动。渐渐往上……往上过来了。
  「怎么办?」
  「没时间了。搭电梯比爬楼梯要快到。」
  要是错过这次时机,就出局了。无论有多少人,都只能硬挤进去。
  异羽似乎也明白这点,她拿着坐垫贴在电梯旁边的墙壁上。我也拿出催眠喷雾,准备应付从电梯迎面而来的袭击。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电梯门打开……电梯到达下面两楼……接着是正下方楼层。接着是这层楼——就在我做好觉悟的时候。
  「找到了!」
  这番宏亮的声音从延伸到前面的通路那边传来,有十几个人往这边推挤。
  他们是从对面的楼梯过来的吗?这下子就被前后围攻了……!
  完了——我心里这么呐喊,电梯门却是反过来打开了。(注9 这边的「完了」在原文也可以换个角度解释成「关上」。)
  这走投无路的大危机,让我跟异羽不禁闭上眼睛。
  「——哼,没什么大不了的。」
  传来了语调带刺的声音,还有说话含糊的动画角色声。
  「对呀。不是我们的对手啦~」
  从电梯的光芒中现身的,是头戴黑帽与身穿背心的金发少女。旁边还站着一个头戴红色鸭舌帽,穿着短裤的娇小女孩。
  手臂缠绕着蓝色精神能源的悠里同学,与将手放在帽沿上的尾森同学,背对着电梯散发出的光芒,站在那里。
  「你们两个……为什么?」
  这种难以置信的心情,似乎是我跟异羽都共通的样子。悠里同学回答异羽的质问。
  「蓬子联络了我。她说异羽他们应该会来这里,希望我去帮忙。」
  这么说之后,悠里同学她们朝我们低下了头。
  「夏来,歌?」
  「都是因为我们中了永远同学的催眠,才会泄漏羽岛的情报。给大家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
  「既然没有工作的委托,我们就不是以〈幽灵课〉成员的身分待在这里。我们是身为前辈们的朋友,来这里帮忙的。来偿还扯了后腿的罪过。」
  她们秀出自己的服装,像是要让人看见没有〈幽灵课〉的徽章一事。然后她们往前站到那一大群人面前。
  「这里就交给我们,请你们走吧。」
  「永远同学就拜托你们了……那个人真的会唱很棒的歌。我希望她能靠实力成名。」
  「不要紧吗?」
  对于异羽感到担心的声音,悠里同学秀出蓝色野兽的手臂,尾森同学则是含着拇指,制造出红色球体。
  对于飞奔赶来的两人,我内心洋溢着感谢之情。
  「谢谢你们——悠里同学,总是给你添麻烦,抱歉——尾森同学,你不珍惜自己的话,悠里同学会伤心喔。」
  我低头这么说道,于是两人不知何故,脸颊微微泛红。
  「Zip it!道歉的是我们,别、别说这么多了,你们快点走啦!」
  「就是说呀……要是被规劝跟姊姊相关的事情,即使是死人学长的忠告,我也不能无视不是吗~」
  我按下电梯的关门键。从逐渐变细的门缝中,传来被害者们可悲的哀号。她们似乎尽情地发挥了〈精神动力〉,替我们大闹一场。
  电梯顺利地上升,很可惜地在还剩三层楼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战战兢兢地从打开的电梯门确认外面的状况。
  「喝!」
  传来一声气势如虹的吆喝,映入眼帘的是——在周围翻滚呻吟的人影。还有穿着〈幽灵课〉制服的蓬子,将远比自己壮硕的男人压倒在地的模样。
  「——内藤同学,异羽同学!你们平安无事呢……太好了。」
  蓬子松开对男人的拘束,飞奔到我们身边。
  「你们已经跟夏来同学她们碰面了吗?」
  「嗯,她们刚才还救了我们——蓬子!」
  异羽的声音变得尖锐。刚才被蓬子压制住的男人,按着手臂跑了过来。
  蓬子转身迎战从背后而来的袭击者,黑色长发与大衣随之摇曳。
  「阿优!」
  她呼唤了我——不对,是呼唤了自己布偶的名字。布偶当然没有回答,但蓬子戴在头上的帽子气势如虹地朝上空飞舞。藏在帽子里的粉红色兔子,像是要蓄势般地当场转圈起来。
  「阿姆斯壮先生大炮!」
  在蓬子这么吆喝的同时,粉红色的炮弹刺进壮汉的腹部,男人沉重地倒落。
  她捡起掉落的帽子,拍掉污垢后重新戴上。
  「这层楼已经不要紧了。来,我们走吧。」
  「刚才那是必杀技的名字?」
  「……会很奇怪吗?」
  是为了逃避被人追究命名的品味吗?她满脸通红地咳了两声清喉咙。
  「其、其实我工作早退了。如你们所见,也没有〈幽灵课〉的徽章。我是以个人的身分待在现场的。」
  「蓬子……」
  异羽一脸感动不已的模样,她抱住蓬子。
  「……你们两位有恩于我。倘若是为了报恩,我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追究。即使是难以攻陷的催眠。」
  蓬子一边抚摸异羽的背后,一边看向了我。
  「永远同学应该在教堂里。还有……工作人员也都是女性。男性都被派到其他楼层去了。从这件事也可得知,永远同学的男性恐惧症是真的……她一直为此所苦一事,想必也是事实吧。」
  实在无法彻底憎恨她呢——蓬子这么说道,看似难受地蹙起眉头。
  「但是……我们得前去才行。」
  异羽离开蓬子身旁,按下电梯的按钮。
  「因为我们是为此而来的。」
  「啊,你们三个。还真是慢呢~」
  意外中的意外之人在那里等候着。
  「章子姊?到底是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呵呵,我不说的话,你们就不晓得吗?」
  章子姊优雅地微笑,将手贴在下颚上。
  「明明不是工作,却擅自大闹起来的小孩子们……身为监护人,当然会感到在意吧~」
  挡住我们去路的上司眼神,完全没有在笑。
  「大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的能力不是可以这样大用特用的东西。今天也是,在来到这边之前,蓬子、夏来与小歌的精神能源,都完完整整地被监视摄影机拍下来啰。虽说这栋大楼是羽岛的东西,因此可以删除影像,但是你们今后又来这招的话,教人怎么受得了呀。」
  「章子姊,这是,呃——」
  「异羽禁止吃冰一个星期。」
  章子姊不由分说似地这么命令异羽。异羽摆出孟克的『呐喊』一般的姿势,章子姊这次则将视线移到蓬子身上。
  「蓬子禁止吃馅蜜一个星期。」
  「怎么——这样……」
  蓬子惊愕地颤抖着嘴唇,仿佛要捏碎似地抱紧『阿姆斯壮先生』。
  「至于优一——因为我想不到什么贴切的东西,总之你一个星期都不可以吃肉。这对正值发育期的你来说很痛苦吧?」
  明明很随便,却非常严酷的待遇!
  大概就这样了吗——章子姊这么说,看似满足地撩起头发。
  「那么,章子姊的惩罚时间到此为止。接着是章子姊的恳求时间喔。」
  已经快哭出来的异羽,语带鼻音地问道:
  「恳求时间?」
  「是很简单的事情喔——去阻止睡莲寺永远。」
  突然认真起来的章子姊,已经摆出上司的表情。
  「她的能力太危险了。越是强烈地认识到她的存在,她用一根指尖便能让某人的人生脱轨。以她目前的注目度之高,加上在实况转播中认真地使用能力的话,可以让正在观看电视的观众们多多少少陷入催眠状态。」
  章子姊一边这么说,一边触摸放在角落的观叶植物。
  「从刚才的访问内容听起来……感觉也相~当不妙呢。她搞不好打算消除自己跟优一以外的所有人。呵呵,自认是亚当与夏娃呢。」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你们过去的喔!章子!」
  是什么时候就站在那边的呢?鱼池姊挡在通往空中庭园的门前。
  「无论会变成怎样的结果,直到最后我都会保护我重要的艺人!因为这就是经纪人的使命!」
  「嗳,鱼池。只要一下子就好,能请你让开吗?」
  似乎是旧识的两人即使敌对,说话方式也带着一种亲近感。
  「不行啦,不行!如果章子愿意在我们家出道,我会考虑看看!竟然不活用你那副美妙的身材,实在太浪费啦!」
  鱼池姊热切地恳求,但章子姊只顾用手指抚摸翠绿的叶片。
  「PASS。虽然我喜欢自己秀给人看,但我讨厌被强迫秀给人看呢。」
  鱼池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以前的事情你要记挂到什么时候呀,章子殿下。被邪教教团当神崇拜,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邪教教团——突然冒出危险的词汇,让我不禁看向章子姊。
  「能治愈任何疾病与伤口的奇迹少女,章子殿下。教团当时就如同字面一般,以邪教般的势力为傲不是吗?」
  「别提以前的事情啦,现在的我是章子姊。又或者是——」
  章子姊拿起一片观叶植物的叶子。眼看那片叶子逐渐变大。叶子在成长。
  「羽岛的超能力者。代号·〈绿洲〉——〈胧辉夜〉,协助我吧?因为我的专长是辅助。」
  「好、好的。」
  我发现章子姊的手亮着白色的光芒。
  「我的能力是〈治愈〉。嗯,就是将生命力分给别人啦——那么,久违地来打一场吧?〈闪电〉。」
  章子姊这番简直像是在邀请人玩游戏的台词,让鱼池姊浮现出从容的笑容。
  「你要做好觉悟喔。要是我赢了——绝对要让你从我们家出道当写真偶像。」
  论点渐渐偏离主题的鱼池姊,与杂讯一同消失无踪。
  「异羽,优一。你们快走。」
  我们像是被推了一把似地飞奔离开。于是一个人型的杂讯立刻出现在眼前。
  道路完全被堵住了——就在我们认命地这么想时,变得巨大的绿叶宛如飞天魔毯一般滑进来,捕捉住鱼池姊。
  「这是……?这不是章子的〈治愈〉!」
  「能够强化植物的我,跟能够操纵植物的蓬子组成搭档的话,就能办到这种事呢~」
  「你们两位动作快!」
  蓬子与章子姊帮我们开了路,我跟异羽飞奔前往被照亮的教堂坐阵等候着的空中庭园。
  在夜深的教堂入口,并排着电视台的摄影机。工作人员互相做出指示,手忙脚乱地进行拍摄准备。那些工作人员都是女性。
  「你们不可以擅自跑进来喔!」
  我们被工作人员抓包,差点被赶出去。
  不过,有个声音温和地制止了工作人员。
  「——让他们进来。」
  「是莲小姐!失、失礼了!」
  永远从教堂里现身。她降落在耀眼光芒中的模样,让电视台组员发出感叹的声音。异羽也瞠大了眼,我则是完全忘了呼吸。
  身穿纯白结婚礼服的永远,踩着翠绿的草坪来到我面前。她捻住裙摆,优雅地垂下头。
  「——欢迎光临。」
  
  「我再过一会儿就要正式上场,所以不能聊太久就是了。」
  永远走在前头,带领我们进入教堂里面。
  「你听了我那首『第十二年的约定』吗?那是抒情歌曲喔。所以我才会做这种装扮——好看吗?」
  她身上穿的礼服,跟异羽以前穿的那套似乎有些不同。比异羽那套更多荷叶边,看起来十分华丽。
  「嗯。很适合你。」
  「谢谢你。话说回来……为什么异羽妹妹也一起来了呢?」
  异羽往前踏出一步,承受永远的视线。
  「因为我是优一的伙伴。」
  「啊啊,我也听过那个的理由了——听说你突然就说〈灵魂伴侣〉什么的,跑到小优家里去呢。简直电波到极点了嘛。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的女人。」
  永远像是发泄似地这么说了。
  「什么灵魂,明明无聊透顶。」
  「才不无聊呢……因为我能遇到优一,就感到安心了。」
  「安心?」
  「嗯……我一开始对灵魂也是半信半疑。但是——虽然很不可思议,不知为何,待在优一身旁,就会感到安心。」
  「……那根本是看自己的心情决定吧。只要自己那么认为,要找什么借口都行。」
  「或许是那样呢。但是,我清楚地感受到啰。即使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手指碰触不到……但内心也会感觉得到。」
  永远将头发缠绕在手指上。
  「电波之后是精神论?越来越无聊了。」
  「暧昧不明的事物,全都很无聊吗?暧昧不明……带有不安的不确定要素的事物,无聊透顶吗?倘若是这样——」
  异羽抓住永远外露的肩膀。
  「如果无聊透顶,你为什么……会珍惜与优一的回忆呢?仿佛立刻会消失无踪一般不安定的那些回忆,你为什么能一直珍惜到现在呢?」
  永远看着异羽的手,开口说了:
  「……别碰我。」
  「我来替你说吧。永远同学……并没有对优一施加〈催眠〉。」
  我感觉心脏好像被一把抓住一样。我……并没有被〈催眠〉?
  「所以,你才会测试优一对吧?那一天——永远同学测试了优一是否能一直保护自己到最后对吧?就像今天这样,操纵大家——」
  「你太多嘴了。」
  永远被薄手套包住的手,抚摸了异羽的脸颊。
  「我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拜托你再也不要跟我搭话。」
  「我想要的、东西…………」
  异羽反刍着永远说的话,然后惊讶地瞠大了眼睛。
  「哎呀,你注意到了?直觉真灵敏呢。可是——」
  已经太晚啰。
  永远的嘴唇吸着异羽白皙的脸颊。
  来到这个场所后一直感觉到的疏离感,似乎又变得更浓厚了。
  只有这两人看起来像是待在跟这里不同的地方。明明在伸手可及之处,但不知为何无法伸出手。即使伸手也构不到。我有这种感觉。
  压倒性的真实与毫不留情的虚伪。身为其化身的两人,在神的膝下依偎着。从彩绘玻璃注入的鲜艳光芒落到脚下,替静谧的空间增添些微色彩。
  以时间来说大约十秒左右。但这十秒以神秘的浓度充斥在这间教堂里。
  永远将嘴唇从异羽脸上移开。
  「虽然非我所愿……但对手是你的话,我也必须这么做才行呢。」
  异羽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动着。她猛然垂下头,摇了摇头,将手贴到额头上。我将手伸向实在过于不稳定的她,抱住她的身体。
  「咦……好奇怪喔。总觉得、非常……想睡。」
  她的眼睛几乎闭上,讲话也变得口齿不清。
  「晚安,〈全知全能的公主〉。还有,永别了。」
  异羽睁开闭上的双眼,伸出手来。变得沉重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唤我的名字。
  「优一……」
  在我怀中的她,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异羽、异羽——你振作点啊!」
  我抱紧她的身体,呼唤她的名字。
  「不行喔,小优。不可以吵醒已经睡着的孩子。」
  感觉有声音从遥远的高处降落。
  「异羽妹妹想要入睡呀。所以我让她睡着了。只不过……是永眠。」
  永远说到这边,像是发生贫血似地摇晃了一下。她将手贴在说教台上,看似慵懒地笑着。
  「果然……两人份很吃力呢。不过,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呵呵呵。」
  之后就是——她这么说,抬头仰望天花板。
  「我唱歌……让所有听众与观众,服从我跟小优。钟声在最后响起的那瞬间开始……世界就是我们的东西了。无论怎样的任性都能获得原谅,最棒的世界。」
  我轻轻捏了捏进入梦乡的异羽脸颊。她没有起来。也没有生气。
  「……钟?」
  「因为规模很大嘛。需要某个……催眠的开关。因为是教堂,我就选择了钟——你不觉得很浪漫吗?钟声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而是为了我们响起喔。」
  是对我一言不发的行为感到火大吗?她用有些冷淡的语调询问:
  「难道说,小优。你该不会相信……那女人刚才说的话吧?那根本是胡扯一通。她只是在说谎而已喔。小优整个人都是我打造出来的……」
  我拨开挂在异羽额头上的发丝。
  「小优……你在听吗?」
  「永远。该怎么做,异羽才会醒来啊?」
  「……你在说什么呀?」
  「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该怎么做,异羽才会醒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意那种女人……?」
  永远这么说道的声音颤抖着。
  「小优以前是喜欢我的吧?明明如此,却背叛我……明明如此……明明如此,却打算那样反抗我吗……?」
  我没有大吼大叫,用平静的声音询问她。
  「我再问你一次——要让异羽醒来,该怎么做才好?」
  「………………!」
  永远一脸焦躁地将捧花摔到说教台上。
  「你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解除方法是根据那女人的代号设定的。」
  「〈全知全能的公主〉……」
  「你不知道对吧?不,就算知道,你应该也办不到才对。就算、就算——就算是小优也……」
  永远的声音越来越小声。
  好好想想啊。感觉我办不到的事情。这就是提示。将这个提示跟代号连结起来。办不到。〈全知全能的公主〉。全知全能……我办不到这点。不对。不是这样。对公主……办不到的事情。这么说比较合乎情理。
  ——等等。
  我抬起头,环顾教堂里面。对了。是这里。我在这里作了梦。
  陷入睡眠中的公主,该怎么做才会醒来呢?
  灵感不断涌现。我甚至觉得这不是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发挥这种创意,大学入学考试说不定也不成问题。
  对啊。异羽的代号不只一个。她还有另外一个代号。不是别的,正是跟我搭档的队伍名。
  「〈蔷薇公主〉……」
  这两者的共通点是——
  「永远。」
  我呼唤她的名字,窥探异羽看起来苍白的脸庞。
  「我头脑不好,所以只知道一个叫公主起床的方法。」
  「小优——」
  我吻了异羽。
  好柔软。
  没有任何抵抗。
  只有碰触而已,不需要更进一步。
  光是知道彼此的体温确实存在,胸口就仿佛要破裂一般。
  这就是——接吻吗?
  我缓缓地将嘴唇从她脸上移开。
  不过,异羽仍然闭着双眼。
  ……我弄错了吗?
  「别开玩笑了……!」
  永远将捧花拍落到地板上。然后我发现她握着小型手枪代替捧花。枪口早已经对准了我。
  「从现在起我的枪弹会贯穿身体!」

  在永远扣下扳机的同时,一阵冲击贯穿肩膀。我用相反边的手触摸伤口。一种滑溜的感触,跟非比寻常到发不出声音的剧痛袭向我。
  这是我自以为。只是我自己觉得被打中而已,实际上并没有被怎么样。衣服跟身体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明明应该是这样……但血液的味道却在嘴里扩展开来……!
  我咬紧牙关,抬头仰望永远。
  「别开玩笑了……」
  她眼眸浮现泪水,拿着枪的手往前突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看起来僵硬且顽固。
  「我——」
  我调整呼吸,再次开口。
  「我伤害了你。但拜托你别把异羽牵扯进来。还有希望你别硬逼她入睡。」
  永远左右摇了摇头。头纱轻飘飘地落下。
  枪声在同时震破鼓膜,灼烧肚子。腹部被射穿了。
  「我……一直、感到、后悔。」
  我必须说出来。即使她捂住耳朵,我也必须说出来才行。
  「我背叛了、永远……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很后悔。然后,变得动弹不得。说不定、几乎、跟死了、没两样。」
  但是,我改变了。遇见许多人后,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认为自己能够改变。
  蓬子向我坦承烦恼,教会我跨越过去。她甚至说自己是托我的福才能够改变的。
  我老是对悠里同学做些失礼的行为。还有她那笨拙的体贴,实在是异于常人。明明受骗了,却还在担心永远。
  尾森同学的想法很极端。但我认为她为了重要的某些事物,赌上全力的模样非常厉害。说不定我该向她看齐。
  章子姊很棒。是个成熟的女性,总是难以捉摸。她会捉弄我,会揶揄大家,在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抛弃我们。
  然后是……异羽。如果没遇见她——没遇见她们,不晓得我是否能有这么大的改变。能够向众人夸耀,我重要的伙伴。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实现她任性要求的对象。
  我吞下洋溢在嘴里的液体。甜腻血腥的血味充斥嘴中。
  「我是异羽的安眠枕头。让异羽睡着是我的工作——拜托你别抢我的工作。」
  就在这时。
  ——怦咚。我紧抱着的异羽身体,大幅度地跳动了一下。
  「这是…………」
  异羽的全身带着微微的光芒。松软无力的身体自然地躺在我的手臂中。
  变化不只是如此。
  她头发的颜色逐渐染红。速度和平常没两样。不过……完全没有出现那仿佛发烧般的痛苦挣扎。简直就像在睡眠中进入解放能力的状态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没听说身体会发光呀。」
  永远用错愕的表情俯视异羽。
  这点我也是一样。我至今从未看过这样的变化。
  不久后——发色全部染成一片红,异羽缓缓地睁开眼睛。
  「——早啊。优一。」
  她用稳重的声音这么说,抬起身体。
  「你……是哪一个异羽?」
  头发很红。但眼睛是睁开的。嘴角客气地抿紧,但眼眸寄宿着活泼的光芒。
  好像两边都是,又两边都不是。这般不可思议的存在,就在这里。
  异羽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异羽喔。没错,我是异羽。」
  语调在中途改变。
  「现在的我两边都是,也两边都不是。是两个人同时出现到外面的状态。这就是我。是我喔。」
  非常平稳的声音。不是平常开朗的声音,也不是(红)微弱的声音。感觉有某种……仿佛已经顿悟一般的气概。
  她缓缓地起身,站到永远面前。
  「永远同学。别再这么做了吧?」
  「别开玩笑了……你只不过是能看见未来而已。」
  只见异羽左右摇了摇头。
  「不对。不只是那样而已喔。现在的我不一样。也能知道过去,还有现在。包括人的一生。」
  「跟我听到的……不一样。为什么,你会突然有这种……?」
  「这……我也不晓得。但感觉我刚才跟某样东西强烈地结合了。比至今为止的感觉还要更强烈的某样东西,注入到我的体内……然后我也接纳了一切。」
  在一旁感到茫然的我,也总算察觉到自己本身的事情。袭向身体的剧痛消失无踪。一点事情也没有。
  「〈催眠〉对我无效喔。我再也不会被迷惑了。」
  「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永远扣下扳机。只是这样而已。没有发生任何更进一步的事情。
  「……骗人。」
  永远一脸难以置信地扣了好几次扳机,但完全没有发生任何事。
  「永远同学。」
  异羽温柔地说道,抓住永远的枪。
  「一切都不是白费功夫喔……但是永远同学的能力,能够伪造过去。能够让任何过去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明白这点,你才会变得只能相信眼睛看得见的东西——只能相信知道原理的事物呢。因为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操弄,所以也无法原谅遭到反抗一事。」
  「…………!」
  「但是,尽管如此,唯独优一,你还是相信他的。我看到永远同学的过去,明白了那个理由。」
  永远将视线从异羽身上移开,面向下方。
  「没错……只有小优,我没有催眠他。当然,我一开始是催眠了他。因为我一直以来,对任何人都是这么做的。无论是谁,我都用催眠暗示他们只要珍惜我就对了。」
  但是——永远这么说,放下了拿着枪的手。
  「小优不一样。即使我催眠了他,只要看到有困难的人,他一定会去帮忙。即使我叫他别那么做,他也不听我的话。我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固执地想在不催眠他的状态下得到他。」
  「……你感到很不安呢。那份不安在搬家的时候,达到最高潮了。」
  都被你看透了呢——永远看似讽刺地扭曲嘴唇。
  就在这时,异羽看向了我。

  「优一看到永远同学不安的表情会感到震惊,就是这么回事。那时的永远同学并没有用自己最强的武器支配优一。她想知道优一是否纯粹地在替自己着想。」
  「没错。明明如此……小优却背叛了我。」
  永远颤抖着肩膀。
  「我的能力对自己本身无效。我原本想要大肆窜改小优的记忆。我变得无法信任男人,也讨厌起眼睛看不见的内心。明明如此……我却无法忘记小优!小优无论对谁,对什么都很温柔!因为他比任何人,比什么都还要温柔……所以,所以——」
  她仿佛从心底深处榨出感情似地继续说道。
  「所以才说你很难应付……」
  身体,呼吸,与声音都变得虚弱的她。被睡莲寺永远这个存在的一切打垮的她。
  我为了将真的是最后的话语传达给她,双脚使力想站起来。但膝盖发抖,无法顺利地站起身。仿佛血液没有流动到头脑一般,视野有一瞬间变暗下来。
  就在我差点倒落时,异羽扶住了我。时机精准得简直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样。不……她早就知道了吧。她看着这边的眼眸不慌不忙。显露着无比平稳的颜色。
  「优一的身体因为急遽的变化感到混乱。而且催眠虽然解除了,但没办法恢复试图忍受枪击的体力。身体已经到极限啰。」
  异羽说的话,好像连压在我身上的疲惫感都看透了一般。实际上,我很想现在立刻就进入梦乡。
  但是。我必须再忍耐一下。
  「异羽。我的意识还能维持多久?」
  「还有十二秒。」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
  我靠近永远身旁,让她握住玩具戒指。
  「永远……这个还给你。」
  「…………」
  「那时背叛了你,对不起。但我拜托你。不论是怎样的补偿,我都会做。但是希望你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拜托你啦。
  我在这么说完前倒下了。
  在昏倒的前一刻——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当中,我好像听见了嘹亮响起的钟声。



  尾声
  
  
  永远使用了枪的催眠,虽然没有实际留下伤痕,但我耗尽体力……当场昏倒了。听说我就这样被送到羽岛相关的医院,接受了各种精密检查的样子。从回过神时已经躺在床上吊点滴的我来看,总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检查的结果,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太好了~如果要轮到我出场,就麻烦了呢。」
  醒来的我最先说话的对象,是在旁照顾我的章子姊。
  「昨天那件事……会以什么方式处理?」
  「可能是神秘的一般人引起的暴力事件吧?这是跟羽岛和对方的经纪公司都无关的人的犯罪,羽岛集团虽然为了排除对方而试图接触,但被对方逃掉了。」
  然后事实陷入黑暗之中……吗。
  「……还真像是神秘现象呢——异羽她没事吧?」
  「你很在意?」
  「嗯。」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病房的门。
  「章子姊,优一醒来了吗?」
  穿着学校制服的异羽,带着似乎是探病用的水果篮走了进来。
  「啊——」
  「早安。」
  我向停止动作的异羽打招呼,于是她视线左右徘徊之后,点了点头。
  「那么,章子姊去喝杯茶好了~」
  章子姊用比平常更轻松的语调这么说道后,便离开了病房。
  「…………」
  「…………」
  「你要不要坐下?」
  「咦啊……唔,嗯。」
  异羽在并排的椅子中,选了一张离我最远的椅子轻轻坐下,将水果篮放在膝上。
  「………………」
  「………………」
  气氛好尴尬。
  「啊……这个,是慰问品。我放在这喔。」
  「啊……嗯,谢谢你。」
  我搔了搔头,寻找对话的契机。
  「你学校怎么啦?不是还在上课吗?」
  「我请假了。不过,已经傍晚了,我想大家应该会来探病喔。」
  我有点惊讶地看了看时钟。已经过了傍晚四点?我睡了这么久吗……我原本以为还是中午呢。
  「……这样啊。大家差不多快来了吗。」
  异羽像是自己说了才注意到似地低喃。
  「怎么啦?」
  她低着头,紧紧握住穿着的裙摆。
  「我、我说喔?应该说我有件事,想趁两人独处时先确认一下吗……我想说件这种内容的事情。」
  她慢慢地说出奇妙的前提。
  「昨天……优一你……亲、亲亲亲亲亲亲亲——吻了我,对吧?」
  「…………对。」
  别动摇得那么厉害嘛。会传染给我的。
  「然、然后喔?这个是我的,俗称……第一次的、初……就是那个。我虽然只有一个身体,但灵魂不是有两人份吗?所以说,那个——」
  异羽连耳朵都红了起来,用湿润到不能再湿的眼眸注视着我。
  「优一你——是吻了哪一个我呢?」
  「…………」
  我掀开棉被,跪坐在床上。于是不知为何,异羽也爬上床,跟我面对面地屈膝坐下。
  「你用不着配合我喔?」
  「呃……总觉得想要正式一点嘛。」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紧张的她,开口说道:
  「——两边都是。」
  异羽惊讶地眨了眨眼,停止了动作。
  「我也知道自己差劲透顶。但是,这是我真正的心情。听到异羽因为永远的能力不会醒过来时,我不希望异羽——绝对不希望任何一边的异羽消失。所以……虽然很失礼,但我擅自吻了你。」
  「…………」
  「我还不晓得比这更进一步的心情是怎样的东西。但我希望异羽待在我身旁。我想实现异羽的愿望。我对两边的异羽都是这么想的。对我而言,你们的存在……都同样地过于巨大。我不希望你们消失。」
  我喘了口气,顺势俯视弯曲的膝盖。
  这种想法算是花心吗?倘若不是「喜欢」这种感情,男女就不能待在身旁吗?两边都很重视是种傲慢吗?
  「…………」
  异羽在沉默几十秒后。
  「……这样啊。」
  用找回平常那种开朗氛围的声音这么说道。
  「虽然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放心了,又好像有些失望……但无论是哪一个我,优一都很重视呢。光是知道这点,我就非常开心……吧。另一个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看向她,只见她一脸像是患了感冒的表情,双手指尖互碰。
  「而且……我也还没办法清楚地说明那种感觉是怎样的心情……应该说莫名其妙吗……也希望能让我整理一下心情……」
  她用非常难以听清楚的声音低喃,后半则完全是在嘴里吞吞吐吐。
  「那么……总之,今后也跟到目前为止一样,就这么办可以吗?」
  异羽像是要转换思绪一般,做出了结论。
  「嗯。请多关照。」
  我伸出握住的拳头,于是她咧嘴笑了。
  「我也是,请多指教。」
  叩咚。互相轻碰的拳头分开。
  「好!那么,要不要来看看昨天的事情上新闻了没?」
  是刻意摆出和平常一样的态度吗?异羽莫名开朗地打开电视的电源。
  「八卦节目一定从头到尾都在谈论神秘双人组的话题吧……」
  异羽不停转台,在看到像是八卦节目的频道时停下手指。
  画面上写着『逼近神秘的共时性现象!这对男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昨晚,有个让人非常感兴趣的现象袭向全世界。在日本时间约九点时,据说有不特定多数人在同一时刻,脑海中浮现出同样的影像。这种共时性——也就是偶然的一致,不只是在日本国内,海外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根据专家的调查,地球上所有的人类,应该都毫无例外地接收到了相同的影像吧——这是专家提出的见解。
  ——那么,关于那个影像,事到如今应该也不需要特别说明。因为每个人都看见了相同的影像,各位观众也早已经清楚得很了。但是,既然是电视,就必须展示参考影像才行。请看这边。
  ——是一对年轻男女的接吻场景。虽然细节差别因人而异,不过黑发的年轻男性与长发女性正在接吻这点是一致的。特别是关于这名女性的头发,引起各式各样的推测,即使发型相同,但发色可能为亮褐色,或是红发——
  异羽在这边关掉了电视的电源。
  「……这是怎么回事?」
  「……还真巧呢。我也这么想。」
  就在这时,章子姊回来了。
  「章、章子姊!刚才、刚才电视上!」
  「啊啊,是说那个神秘的共时性现象吧。从早上就在新闻吵得沸沸腾腾喔。」
  「可是,那、那个是……」
  章子姊一边注视感到混乱而口齿不清的异羽,一边坐到椅子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
  「无论是谁都跟〈阿卡西记录〉相连,经常在提供情报。然后,异羽。你的情况是以高出一般人好几倍的紧密度跟〈阿卡西记录〉连结。所以才会发生刚刚那样的事情。」
  章子姊对哑口无言的我们继续说道:
  「情报的过度供给。光靠异羽的肉体无法彻底处理掉,爆发性的感情与情报,甚至撼动了〈阿卡西记录〉……情报的奔流传递给了全人类。」
  也就是说——上司这么微笑地说道。
  「全世界都因为两人的接吻深受感动。」
  「————————————!」
  不、不会吧……居然发展成那种全球性的大事件吗……?
  我苦恼不已,异羽则维持跪坐的姿势,从脸上冒出水蒸气。好像开水沸腾的水壶般。
  「失礼了……内藤同学的情况如何呢……?」
  才想说传来了敲门声,便看见蓬子露脸。
  「内藤同学!你已经可以起床了吗?」
  蓬子这么替我担心,悠里同学与尾森同学也跟在她后面。
  「我真的是担心得不得了——当、当然是以班长的身分!先别提这些,内藤同学,我要追究你的责任问题!你昨天为什么对异羽同学做出了那种不、不知羞耻的行为,请你针对这件事好好地辩解!」
  「如果你是对异羽霸王硬上弓……就由我来保护异羽。可是那么做的话,你又会对我做出变态行为吗?」
  悠里同学一脸不安地摸着项坠,尾森同学展现出干劲十足的姿势给她看。
  「不要紧的,姊姊!死人学长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他变成萝莉控给你看。」
  这番危险度MAX的发言,让悠里同学用带着杀气的眼神看向我。
  「你……不光是对我、蓬子跟异羽,该不会还对歌也做了变态的行为吧……」
  「萝、萝莉控?内藤同学,我不晓得这个词汇,请你说明那是怎样的意思。之后我再追究你的责任问题。」
  病房慢慢地吵闹起来,房门这次还没敲就打开了。
  「好啦,大家很吵喔。弄得这么吵闹的话,小优不就睡不着了吗?」
  永远抱着大把的花束走了进来。
  「永、永远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蓬子声音变调的质问,永远反倒微微歪了歪头。
  「因为,是我害小优住院的呀。来探病是当然的——对不起喔,小优。」
  永远将花束递给我之后,蹙紧了眉头。
  「但是,你可以放心了。到你出院为止,我会一~直在旁照顾你。啊,对了。『我一点都不累』——要不要我帮忙这样催眠你呢?」
  「不,我不要紧——嗯?」
  我的视线停留在永远的指尖上。她的小指戴着粉红色戒指。那是……应该已经还给永远的……
  「穿帮了吗~不要紧,这已经不是结婚戒指了。只是单纯的饰品。」
  永远察觉到我的视线,露出微笑。
  「我要重新诱惑小优。仔细想想,距离小优能够结婚的年龄还有两年。我会好好地攻陷你。大姊姊是认真的喔?」
  章子姊随便地抓住讲出这般偏激发言的永远的脖颈子。
  「好啦,别说这种任性的话。是你害我们公司新建的教堂泡汤的,你要认真工作来弥补啊。」
  「是~」
  我不晓得的事实再度冒了出来。
  「这孩子的〈催眠〉需要钟声对吧?我透过鱼池装在永远身上的窃听器,听到了这件事。所以……我请这三个人破坏了钟。是〈念动力〉与〈精神动力〉的三重攻击呢。」
  这三个人……蓬子、悠里同学与尾森同学三人,有些得意地露出微笑。
  「然后,我们跟这次事件的原因,也就是永远的经纪公司请求损害赔偿,结果对方说他们付不起。因此决定暂时借用永远。对吧,代号·〈细雪公主〉。」
  被命名为细雪公主的永远,愉快地露出微笑。
  搞、搞什么啊……这种乱七八糟的发展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在这时。到目前为止一直保持缄默的异羽,从床上跳下来,大声喊叫。
  「够了!大家都各说各话,实在有够任性!我认为现在我的精神损伤是最严重的!不对吗,没有不对!」
  这简洁有力的自我完结让我大吃一惊。
  「所以——我要借用一下优一!」
  异羽一说完,就抓住我的手飞奔离开病房。
  「异羽……等、等我一下!我还没穿上拖鞋什么的……」
  「不要!我已经害羞到不能乖乖待着不动啦!」
  她话说到这边,用满脸通红的笑容转头面向我。

  「就算你拜托我,我也不会等你五分钟喔!」



  后记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我是境京亮。
  首先,对于跟上一集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事情,在此深深向各位致歉。真的是万分抱歉。托各位的福,《拜托,再给我五分钟!》也终于到达了第三集。这也是因为有各位读者温暖的鼓励,为此感到欣喜的同时,自己的不成熟也让我巴不得挖个洞钻进去闭关半世纪左右。
  这次是对于主角内藤优一同学而言,最大的转机造访的故事。他在年幼时背叛的初恋对象,睡莲寺永远。她的登场迫使主角必须面对自己的过去。至于其结果,可以的话还请在本篇中确认。
  《拜托,再给我五分钟!》这句话,我认为是对于「现在」这段时间的执着。希望现在可以再稍微持续下去的愿望。至于是为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未来,或是想充分享受愉快的时光,又或者是截稿日逼近时的祈祷,我想是因人而异。
  不过,五分钟后必定会到来。无论自己用什么方式度过,都必定会到来。现在会迈向未来,未来会成为过去。既然是以自己这个角度在观察时间,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既然如此,干脆看向未来吧。虽然未来并不明确,但试着相信吧。希望这样的想法能稍微传达给各位。
  因为空白越来越少了,容我转向谢词。
  责编池本大人。这次也承蒙您从各式各样的角度给予建议,真是万分抱歉。我又学到了一样传达故事的重要性。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负责插图的きみしま青老师。我会对所有角色都产生感情,且切实地盼望能看到他们各种表情,都是因为老师插图的力量。
  总编辑万木大人、前任总编三坂大人、编辑部的各位、以及跟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工作人员。对于各位竭尽心力让个人的拙作问世,实在是无以言谢。
  还有,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对于各位愿意阅读到本页一事,我甚至觉得是一种奇迹。
  我打从心底对所有人致上十二万分谢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这个故事在这一集暂时迎向结局。在这之后的他与她们的未来……倘若是故事中的描写,有好几种可能性,或许还没确定是怎样的未来。当各位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回想起来,思考他们之后的发展时,未来会在各位独自的角度中前进吧。到时请各位先让异羽吃记一下冰淇淋。
  那么,期待改日能与各位再次相遇,容我在此替后记划上句点。
境京亮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きみしま青。
  
  首先有件事想跟大家道歉。其实是我在原稿途中长期住院,导致第三集延后这么久才出版……境老师、池本先生、KADOKAWA公司,以及各位读者们……真的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还有真的很感谢大家愿意等候。
  虽然不晓得给大家舔了麻烦的我,是否还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能够好好地将异羽等人画到最后,真是太好了。
  
  最后一本的第三集,各位看得还开心吗?
  能够遇到异羽等人,我觉得非常幸福。
  第三集画了婚纱装扮,还有新角色永远,我画得十分快乐。
  
  从字里行间传递出来的异羽的笑容,如果能传达给读者就好了呢——
  我每集都是抱持着这种想法在作画。如果各位有感受到,我会十分开心。
  真的非常感谢一路阅读到第三集的读者们,
  有机会在别处再会吧。
  
                                  Ao Kimishima
201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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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0

10000
qingzhiguoduwd 子爵
开放性结局啊,还说得那么明显,最后每个妹子都被占了便宜,还以为是要主角以后专一,这是最后的福利呢,还有初恋,整一个交代伏笔的龙套,最后才出现,连正宫也挣不到

8 年前 0 回復

kira85411 勳爵
莫名的完结啊,估计是被腰斩的节奏!集体默哀中。。。。。。。。。。。

8 年前 0 回復

岚色の忧郁 子爵
强行腰斩。。最后几十页还插图大放送。。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这结局浓浓的腰斩气息.

8 年前 0 回復

杰婶 侯爵
明显被腰了,感觉还是蛮好看的说,难道是销量问题莫

8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唉...有些故事就是沒辦法拉長吧,總比出不了結局好

8 年前 0 回復

g699 王爵
浪费画风的一本小说,真可谓买插画送小说。。

8 年前 0 回復

babababa14 騎士
又被強制腰斬

8 年前 0 回復

神之道化 子爵
又一本輕小說被強制腰斬

8 年前 0 回復

TennosAthena 王爵
我喜欢的人,会带给我度过孤寂长夜的勇气,会驱散我感到无人聆听时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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